《从神话开始的超脱之旅》 第1章 泥头车业绩再创新高 “宁医生,23床的患者闹着要出院,小王劝不住。” 女护士脸上的憔悴连粉底都无法遮盖,她苦笑着:“要不要联系病人的家属?” “我先过去看看。” 年轻的医生放下登记册,匆匆往病房走去。胸口上的挂牌随着他急促的脚步摆动,照片上赫然写着宁远两个字。 “你们都是骗子!检查做了一堆,什么病都没医好!你们都是想骗我的钱!” 另一个女护士在一旁安抚道:“您别动,小心回血!” 老大爷还在不依不饶,“让我出院!不然我就报警了!” 护士还在耐心解释,“只做了几个普通的检查,尿检和ct花不了多少钱的。” 老大爷还不罢休,护士焦头烂额就快要拦不住了,看到宁远就像看到了及时雨,“宁医生。” 宁远翻了翻床头的病历本,“赵大爷是吧?” 老大爷一点儿都没有转变态度的打算,“是我,我要出院!快让我出院!” 迅速扫了扫入院原因和已经得出的检测结果,宁远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赵大爷,除了头晕恶心之外,你还有什么症状吗?” 老大爷置若罔闻,只是不停重复着自己要出院。 见病人不愿配合,宁远嘱咐护士联系家属。 “刚刚大爷的儿子和儿媳说是要去挂号,现在应该还在大厅。” 宁远点点头,对还在大叫的老大爷说道:“赵大爷,这些检查都是必要的,我们需要依照化验结果判断病因和治疗方法。” “你还有过一段时间喘不过气,如果从这些方面推测,你应该是身体内部机能出了问题。” 见老大爷终于消停下来认真听自己说了,宁远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在送到医院之前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出现?” “刚刚方便的时候有血,我就以为是普通的痔疮。” 老大爷还是有些怀疑,“你们就会危言耸听,故意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想坑我的钱吗?” 这时,另一个护士脸色难看的推开门,“宁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 宁远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出门来到走廊,掩上门低声问道:“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护士也轻声回应道:“肝肾功能严重损伤,恐怕时间不多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宁远在成为急诊医生以来见过的死者已经太多了,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对护士说道:“通知家属接回去吧。让老人家吃好喝好,陪他最后一程吧。” “尿检没问题,你很快就能出院了。” 宁远掩饰住表情,笑着对老大爷说:“等您儿子过来我跟他嘱咐几句就行了。” 老大爷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吵闹着要出院。 家属很快就过来了,宁远拉住中年男人说明情况。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不过宁远觉得他应该是麻木了,而非对父亲不在意。 提醒他整理一下表情,宁远推门而入,示意护士拔下吊瓶针管。 刚刚老大爷的动作太大,血液已经回流到针管中。宁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却发现血液居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黑色! 表情一变,宁远立刻喝止道:“准备插胃管洗胃!通知化验科,给他做个血清成分分析,化验胆碱酯酶!” “拿活性炭来,给他灌下去!” 宁远动作雷厉风行,套上手套就把手指往赵大爷喉咙里伸,按压喉管催吐。 中年人的脸色终于有了改变,可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好像没有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她们动作麻利,忙中有序很是干练。 呕吐物被护士用盆接住,宁远手上动作不停,吩咐道:“拿去做化验,看看有没有甲酸酯类或醇类物质!” 护士们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闷不做声的加快脚步。 眼看赵大爷吐的差不多,宁远简单清理了一下就开始给他插胃管。 等他腾出手来,赵大爷的儿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加急化验结果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宁远神色严峻,盯着赵大爷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喝了农药!” 被灌了一嘴活性炭的赵大爷这下不敢嚣张了,宁远这一系列动作早就让他慌了神。 “没有!我没喝农药!” 赵大爷也被吓住了,“我活得好好的,做什么想不开要找死!” 宁远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他和护士对视了一眼,悄悄给护士使了个眼色。 女护士有些慌张,但还是点点头离开。 没过多久,警察就来到了赵大爷的病房。 而赵大爷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不管警察问什么他都不理,只是愣愣的发呆。 护士们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赵大爷,换药的动作都温柔了不少;尽管宁远一再强调不要议论,但护士们还是忍不住在私底下谴责赵大爷的儿子不孝。 “我听警察说赵大爷刚买了保险,十有八九是要骗保。” 王护士满脸愤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子?为了钱连亲爹的命都不要了!禽兽不如!” 护士长揉了揉眼睛,打断了她们的议论,“别多嘴,宁医生过来了。” “宁医生。” 护士们纷纷作鸟兽散,分诊台瞬间就只剩下护士长。 “病人情况怎么样?” 宁远摇头,“救不回来了,内脏已经出现坏死,只能用止痛药吊着命罢了。” 虽然护士长见到的惨剧已经够多,那颗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因赵大爷的遭遇变得柔软几分。 “病人的求生意识不太强烈,他的年纪大了,本来就有基础病。更别说要他命的人还是亲儿子,叫人情何以堪啊!” 护士长唏嘘不已,“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宁远脸上波澜不惊,淡然道:“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看上去赵大爷的儿子之前对他不坏,不然他也不会什么都不说了。” “专注于我们该做的,其他的不与我们相关,让警察调查吧。” 护士长点点头,看着宁远转身离开的背影低声感叹:“太过理性也不是件好事啊。” 宁远一向对这种麻烦事敬而远之,所以就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护士们没少在私底下议论,说宁医生在病人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实在有些过分了。 宁远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想委屈自己而已。 与众不同的动物被保护在温室里,有人悉心伺候吃穿不愁;可特别的人却会像异类一样受人排挤,直到他被磨平棱角变得圆滑才会被接纳,为什么呢? 宁远在住院医师中也算是个另类,其他住院医都是硕士博士学历。只有他,以本科学历成为住院医后就钉在这个位置不挪窝了。 拒绝了导师继续深造的建议,宁远不争不抢,安心做自己的事。可要是有人把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推给他或者想找他背锅,宁远也敢抱着拖别人下水一起死的态度正面刚。久而久之,碰一鼻子灰的众人都不敢在招惹他。 毕竟这些领导谁也不愿意用自己在下属面前的权威和宁远碰碰硬,在几次敲打都被宁远当着所有人的面有理有据的顶回去之后,都识趣的不再招惹他。 宁远反而因祸得福,在医院暗流涌动的派系斗争中独善其身。 晚饭吃什么呢? 被认为不近人情的宁远此时却在想着要去哪儿吃饭,医院外的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创意菜馆,护士们闲聊时说起过;据她们评价还不错,不如去试试看。 脚步一转,路口的红灯刚好结束倒计时变成绿灯。 宁远加快脚步,和其他行人拉出距离;走到斑马线中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宁远回头一看,只见后面的行人都一脸惊骇的看着自己,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 下一刻宁远就知道为什么了,颠倒的世界在他眼前旋转! 在一片惊叫声中,宁远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枯叶一样转了几圈,狠狠地砸在地上。 宁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双眼赤红的司机。 赵大爷的儿子。 真是无妄之灾。 宁远扯起嘴角苦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2章 遇见 ‘我不是被车撞了吗?’ 宁远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眼前朦胧的白光让他心中一喜。 也是,自己就在医院门口被撞了,捡回一条命的可能很高啊。 漆黑一片的视界中渐渐亮起微光,宁远耐心等了等,模糊的视觉开始清晰起来。 “看来我是死了。” 视觉恢复的宁远喃喃道:“要不然我就是在做梦。” 眼前是一片宽广无垠的大海,海面上的光照下来,通透的蓝色水域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而宁远此时就漂浮在水中,头顶透下的光带逶迤蜿蜒,如龙蛇般扭动着。 脚下是深邃的黑暗,四周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宁远摆动双手游动,试图逃离这片寂静。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宁远往上游,可四周的海水完全无法借力;手指划过水中时,那种什么都没有,就像划过空气的认知却无比真实,无论宁远怎么使劲都是在原地踏步。 嘟囔了一句脏话,可就连这些声音也都是在自己脑海中出现,而非是经由耳朵的听觉接受。 什么都做不了的宁远只能无奈的等待,无形无质的海水充斥着周身,只有海面投来的清光游走在水中,让他能看清这片空旷的水域。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的区别,游动的光带从未止息,宁远不知道在水中飘了多久,寂寥感开始吞噬他的理智。 在这没有时间流逝感也没有真实感的世界,只有视觉能让宁远得知自己还存在这个事实,而宁远也只有用不断远眺的举动消解心中的焦躁。 波动的光束如同极光般变幻莫测,如果不是状况不明,宁远很愿意驻足观赏这绝美的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宁远快要发疯之前,眼前这一成不变的场景终于有了变化! 远处有个人影! 宁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意识的,他挥动双手朝远处的影子发出听不见的呼喊。 影子一动不动,漫无目的的漂流着。而让宁远更兴奋的是,影子越来越清楚,他的前进方向就是自己这边! 宁远差点喜极而泣,可当远处的身影逐渐靠近时,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了。 那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 临近了,宁远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白翳,点点黯淡的光屑正从他身体上掉落,简直像是正在被这片海洋溶解! 中年人模样的身体从宁远眼前飘过,光屑如同萤火虫一样散开,打着旋儿沉入海底。 而中年人的身体也变得更透明,没过多久就彻底崩解消散,只留下一道微弱却夺目的光。 这道光挣脱束缚向上跃升,轻盈的脱离水面消失不见。 宁远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先天之真性,被唤作胎光的天魂,现在要投胎转世去了。 海底突然开始翻涌起来,宁远低头看去,只见两道红光灼灼耀目,在深不见底的幽暗中拖出两道焰光,分外骇人! 宁远只觉得思维都停滞了,这两道红光居然是一对眼睛! 那巨人不知有多大,光是那双堪比日月的眼睛就是宁远生平仅见的巨大了! 没由来的恐惧填满了宁远的脑海,他手脚僵硬动也不能动。 这种压迫感根植于本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让人只想匍匐在巨人脚下顶礼膜拜! 巨大的手掌伸出,将浑身颤栗的宁远抓起,随后猛地下潜遁入黑暗中。 宁远浑浑噩噩的被带往一处不知名的地界,巨人遮天蔽日的头颅出现在眼前,脑后一轮混沌的空隙中有无尽生灵沉浮,渺渺冥冥难辨虚实。 恍惚间有无数声音一同颂唱着经文:“无明缘起,妄念我执,起因造业,五欲六尘。 起心动念,贪嗔痴慢,幻相万千,着相忘真。 一念无明,生死轮转,善循善因,恶受恶果。” 经文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经万万数生灵念诵加持后更显威能。宁远的种种杂念如同辉光下的阴影,倏忽消失不见,只余一点自性清净不染圆融无碍,不为妄念表象所动。 巨人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宁远脑海中,“真是罕见,肉身生机不存,魂魄却还能凝聚在一起。” 见巨人似乎没有恶意,宁远壮起胆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有很多个名字。虚境,无何有之乡,幽都,或者你能理解的苦海。” 巨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亡者魂魄的归宿,也是洗刷一切因果,一切被遗忘之物最终漂流所至的归宿。” 宁远虽然早有猜想,但确认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但没过多久释然就取代了这种感觉。 “所以我会投胎转世吗?” 宁远不太明白巨人所说的罕见到底罕在哪儿,“还是要继续在这里等待灵魂消散?” 巨人眼中闪过的光明灭不定,半晌才说道:“都不是,新死之魂会被亲朋的记忆吸引,直至被彻底遗忘后才会来到幽都苦海。” “躯壳的生机已经断绝,可你的天地二魂却一点儿没有脱离性灵回归天地的趋势,和一点自性本质混同不可分割。当真是奇了!” “意思是我还能活?” 宁远懵了,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非生非死,似生似死。” 巨人无法描述的声音在宁远脑海中回响,“天魂不归,你就不再有来处。胎光是世界本源分割出的先天灵光,既然离开了它原本所在的世界,你就没办法依靠冥冥之间的联系回归。” “地魂不返,你的一切之因果报应,在世肉身之善恶也无迹可查。生死簿上无名姓,九幽阎罗无奈何。” 宁远想了想,这才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理解明白。所谓天魂是身份证,它要是没有回归天道备案记录就是黑户;地魂是生活记录,没有地魂阎王想勾魂都找不到人。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自己没经过程序就来到这儿,可要是继续这么清醒的呆着,自己恐怕是要疯掉。 宁远小心问道:“您不能把我送回去吗?” “我可以。” 巨人深邃的双眼看向手中的人类灵魂,“但你的故乡不会欢迎你的到来,对那个世界而言,你是个外来者而非归乡的游子。” “世界的恶意无处不在,就算让你回去,无法预知的意外和危险也会让你很快回到这儿。” 巨人的话语颇有些耐人寻味,宁远也不是小白,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遇上了,只有可能因为从你身上能得到更多。 “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宁远仰头直视巨人那堪比日月的眼睛,眼睛深处那璀璨的辉光几乎要让宁远流下泪来。 巨人发出雷鸣一样的笑声,无边黑暗也随之颤抖起来。 一群奇形怪状的诡异生物从藏身处窜出,发疯一样远离巨人。 “吾名后土。” 巨人的身体逸散出海量信息流,宁远被动的接受这些信息,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几乎要炸开了。 早期在《左传》《礼记》中,后土的性别还未被确定为女性,更多的是以男性神只的形象出现。 在东汉时期,王逸注解《楚辞》时又称后土为幽都之王。在汉代以后逐渐确立为女神,《宋史·礼志七》中记载,北宋政和六年宋徽宗封后土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享受最高的礼仪规格和祭祀。 宋代之后更是被道教列为‘四御’尊神之一,众天帝之中,她掌阴阳,育万物,承担轮回转生的职责,位于地府体系的最高点。作为与昊天并称的中央女神、大地之母,后土大神还负责掌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节制诸山神、地只和三山五岳大帝等神灵,并劫运之事。 对于这样的远古大神来说,他们本身就是大道的外在显化,岂能如此轻易的定义性别? 太初有道,神与道同。不管是男神还是女神,世人所见所载都只是这位古老神只的外在显化之一,而非这位大神的本质。 随着宁远的认知出现变化,巨人的形象也开始改变;一位身穿黄裙,上绘山河万物,神情悲悯的女性神只显现在宁远面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灵智的生灵了。” 后土耳后垂下黄蛇,脑后一轮混沌翻滚。 其中幽沉深邃,泊泊绵绵横无际涯,如龙惊蛰,有沛乎莫之能御之意。 “你我相遇也算是有些缘法,不如你留在苦海做个巡查使?” 后土笑盈盈的开口,“这苦海里多的是从怨憎恶念中孵化的恶物,它们只会杀戮,你没沦为它们的盘中餐已经是叨天之幸。” 宁远一时无言,良久才叹了口气,既然花力气把自己捞过来,那就一定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我更本没得选不是吗?” 宁远苦笑着点头,“您尽管吩咐吧,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诿。” 好歹是名声卓着的善神,再者既然自己有用处,后土大神应该不会当个资本家过河拆桥的吧? 后土满意一笑,“我也不瞒你,你看。” 宁远看向后土大神所指的方向。 只见更幽深的黑暗处,数条锁链随着后土的动作哗啦作响,在这没有声音的幽深苦海中格外清晰。 “我被困于此不得脱身,或许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宁远看着后土身上的锁链,心中惊骇,“您身化轮回功德无量,谁敢这样折辱您?” “这不是折辱。” 后土含笑摇头,“这些锁链和六道轮回相通,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神之所以尊贵,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因为我们必须履行同等的职责。” 后土脑后亮起功德金轮,“神永生不死,但这也意味着职责永无终止。” 宁远心悦诚服:“娘娘大德!” “我都记不住自己在苦海看守轮回至今有多久了。” 后土垂眸,脸上看不出悲喜,“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实在是太寂寞了,我并不是想要抛弃天道赋予我的职责,只是想回到过去曾待过的地方看看。仅此而已。” 第3章 执念和世界坐标 一个人影鱼一样游动,穿过瑰丽的光带摘下一枚闪着微弱光芒的透明颗粒;它的光芒如此微弱,连萤火虫都比不上,浅浅的灰光毫不起眼,也难为宁远能发现。 后土大神给予了宁远能自由活动的加护就把他打发走了。 按后土的说法,宁远身上有自己的印记,只要不是自己作死,在苦海中不会有什么东西敢主动攻击宁远。 无边苦海连通着万界生灵的潜意识,每当有魂魄来到这里时,他们都会被苦海的海水消融,什么都不剩下。 但也有例外,某些灵魂中的执念就连苦海也无法消融,这些执念中往往都蕴含着珍贵的记忆,在苦海的冲刷下凝成珍珠一样的结晶。 而这就是宁远想要找到的东西。 这些记忆中有可能包含有主人生前所居世界的消息,六道轮回能以此捕捉到那些世界的位置,把宁远送到那方世界历练。 即使没有这类消息,宁远也能从这些纯净的精神结晶中得到补充,壮大自己。 只是品质上乘的结晶都沉在深处的水域,苦海越深的地方这种消弭记忆的力量就越强大,像宁远拿到的这种亮着灰光的结晶如果继续往下沉降就会无法抵挡这种力量,消散崩解化为无形。 吞噬了这枚小小的结晶,宁远苦笑着摇头。灰色结晶中的记忆实在是太有限了,至今为止宁远从其中得到的都是些让他哭笑不得的记忆,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家产,有人忘不了年轻貌美的妻子,还有人干脆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死前喝上最后一口。 想要从灰色结晶中得到世界坐标的概率实在是比买彩票中奖还要小。宁远自认不是个倒霉蛋,抽卡一发入魂两三个月里总有那么那么一两次,一抽双闪也不是没遇见过,可连着找到九枚灰色结晶了,总不能第十次也空手而归吧! 看着脚下的幽暗水域,宁远咬咬牙一头扎了下去。 更深处的水域发现结晶的几率也更高,宁远小心的在昏暗边缘活动,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块结晶。 这块结晶发出的光还是灰色的,但体积比之前发现的要大了两圈,宁远立刻游了过去把结晶摘下。 总归是个好兆头不是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结晶崩解,宁远脑海中立刻涌入一段记忆;可他这时候无暇分心,睁大的双眼看着手中那条细若发丝的白光。 出货了! 宁远心念一转,六个幽深的空洞凭空出现,吞噬了这道白光。 没过多久,宁远就得到了已经捕捉到世界坐标的反馈,这让他不禁喜形于色,振臂狂呼。 记忆中的画面如此熟悉,可随后潮水一样袭来的痛苦记忆让他忍不住佝偻着身体干呕。 宁远几乎是亲眼看着记忆的主人是如何挣扎求存,又是如何被弃之如敝履,凄惨的死在雪夜中。 冰冷触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宁远呆愣着,只觉得寒气浸入骨髓,让人浑身发颤。 六道轮回急转,不等宁远回神就猛地把他吞了进去。 等宁远彻底回神,眼前已经是葱茏的初春碧绿,可宁远只是叹息一声,那种脚踏实地的惊喜淡淡的,没过多久就隐没了。 周围没有人烟,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车辙压出的沟壑还有些积水。 不等宁远想着去哪里弄一身衣服,身后就传来声响,一个老汉赶着驴车,惊讶的看着赤裸身体的宁远。 老汉出声问道:“你这后生可是遭了贼了?” 说着就扯过一条麻袋扔给宁远,宁远接过麻袋,展开后围在身上遮羞。 “老丈,北平往那边走?” “前面就是。” 老汉抽了口旱烟,在车轴上敲了敲才说:“我给东家送粮食,也要往北平去。你要是不嫌这驴车慢,老汉我倒是可以捎你一程。” “多谢老人家。” 宁远面不改色,“老丈善心施以援手,晚辈感激不尽,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只是我身无长物,恐怕拿不出报酬。” 老丈摆摆手,“这世道,保不齐那天自己也落了难,就当是积德了。” 宁远再次谢过,这才坐上驴车;老丈挥动鞭子,驴车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前走起来。 “后生,你是哪儿人?” 老丈收回鞭子,转头问宁远:“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家里没派人接你?” “晚辈祖籍金陵。” 老丈一声长叹,“难怪了。” 这是所有国人心里的痛,老丈怕宁远伤神也不继续问,只是说道:“往后打算做个什么营生?北平也不太平啊,你孤身一人,只怕以后处境艰难。” 宁远垂眼:“我在国外学了一身医术,谋生倒不是什么难题。来北平只为收敛故旧遗骨,好让她落叶归根,不至于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老丈无言,想说些什么安慰宁远,但又怕继续触到宁远的痛处,只好用力拉了拉缰绳让驴子怕的更快些。 一路无话,驴车赶在太阳最毒辣的正午之前来到城门。 宁远本来还有些尴尬,但进进出出的路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扭过头,丝毫没有围观的意思。 老丈赶着驴车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客栈前停下。 “吴老板,我来送粮食了。” 客栈里有人回了一声,“来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带着几个伙计迎了出来。 “老刘,怎么这回来得早了。可是件稀罕事,往常你都是快天黑才到,这次竟然赶在正午之前到了。” 老刘笑着跳下车,“昨儿不是下了雨吗?东家一看雨停了就紧赶着催我动身,免得耽误了时辰。” 吴老板刚想招呼伙计搬东西,看到浑身上下只裹着条麻袋的宁远愣了愣,偏头看向老刘,“这位是?” “来找人的后生,路上遭了贼。” 老刘就把经过详细说了说,吴老板恍然,“我说呢,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家少爷,怎么会.....” 看了看有些窘迫的宁远,吴老板叫住一个小伙计吩咐道:“去我屋里拿套衣服过来,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别找错了。” 伙计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多谢吴老板。” 宁远紧了紧围在腰上的麻袋,“晚辈感激不尽。” “言重了,言重了。” 吴老板笑呵呵的开口,“出门在外,谁都有需要帮衬的时候。我这就送信给金陵同乡会,稍后就有人来安置你。” 同乡会以联络乡谊,协谋公益为宗旨,在各个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基于地缘,业缘关系形成的同乡组织构成了一张社会网络,同乡人士在这张社会网络里,更容易形成信任,凝聚乡谊,在京畿之地获得同乡组织的帮助。 送信的伙计很快就回来了,也带来了同乡会的口信,稍晚一会儿会有人来拜访。 第4章 救人 “宁医生。” 跑腿的伙计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吴老板急着找您,快跟我过去吧。” 宁远推门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降临在这方世界也有半个月之久了,宁远被同乡会的人接走后,就一直在会馆里安身。靠着同乡的介绍,宁远成功得到了几个公馆的家庭医生职位,收入也算得上可观,只是家庭医生的报酬是按月付的,在能自己租房之前,宁远还住在会馆里。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叫我?” 伙计擦了擦汗,抢过宁远的箱子就往回赶,“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吴老板着急的很,让我立刻寻你过去。” 宁远也不迟疑,小跑着就往客栈的方向赶过去。 一拐过弯就看到吴老板在客栈门前急的来回踱步,见到宁远过来,吴老板忙把伙计打发走,抓住宁远的小臂低声说道:“宁老弟,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宁远忙按住吴老板的手,安抚道:“吴老哥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我尽管吩咐,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才好帮忙啊。” 吴老板泛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红晕,他四下看了一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着就拉住宁远,急匆匆的上了楼。 这家客栈有3层楼,1楼四面敞开,平日里用作用餐的地方;2楼隔出一间间包厢充当雅座;3楼则是客房。 吴老板领着宁远来到里边最不起眼的一间房,小心敲了敲门,“老赵,我找大夫来了。” 房间里的人打开门,盯着宁远看了好一会儿才让开。 “吴老哥?” 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宁远看着床上昏睡的年轻人皱了皱眉,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吴老板。 吴老板满是希冀的看着宁远,“其他的你别问,快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吧。” 宁远掀开被子检查,在年轻人腹部发现了还在往外渗血伤口。 小心在伤口四周按了按,年轻人吃痛,发出微弱的呻吟。 这是枪伤! 宁远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拿酒来!” 吴老板愣了愣,忙转身冲下楼去拿酒。 “过来按住他,别让他挣扎!” 被吴老板称呼为老赵的中年人忙上来按住年轻人的上半身。 宁远取出剪刀,有条不紊的剪开年轻人身上的衣物,“子弹还在他身体里,如果不取出来他熬不过今晚。” 戴上手套,宁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伤口的走势,“没有麻醉剂,他要遭罪了。” 此时吴老板抱着一坛酒回来,按宁远的要求倒在杯子里,宁远把镊子放在酒水中浸泡了一会儿消毒,随后利落的往伤口深处伸去。 开放性伤口遇上酒,年轻人眉头紧锁,双手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宁远面不改色,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吴老板和老赵按住挣扎的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宁远。 “找到了!” 镊子传来坚硬的触感,宁远脸上一喜,缓缓取出弹头。 “怎么样?成了吗?” 一直等到宁远把弹头取出放在杯子里,吴老板才出声。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宁远迅速缝合好伤口,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老赵,“伤口不算太深,只要今晚烧退了,就有很大几率好转。要是有条件的话给他注射些抗生素,炎症会消退的更快。” “他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老赵突然插话。 宁远摇摇头,“说不好,看他的个人意志吧。” 说完就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吴老板忙小声叮嘱了老赵几句,把宁远带去另一个房间清理手上的血迹。 为了谨慎起见,宁远换了身衣服,免得让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儿惹出麻烦。 吴老板亲自端了水盆过来,等宁远把一切收拾妥当后递上一把银元,“宁老弟,这次多谢你了。” 宁远把银元推了回去,“吴老哥说什么呢?什么谢不谢的,老哥找我过来不是说又找出几身旧衣服要送给我吗?怎么还反过来向谢我了?” 吴老板也明白过来,收回银元笑道:“是了是了,宁老弟这身衣服合适的很,是我忙昏头了。” 把桌上的茶水倒在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上,宁远又把衣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才满意。 吴老板的身份宁远不愿深究,自己注定只是个过客,还是不要和他们牵扯太深为好。 这段时间宁远也差不多打听清楚了,这方世界并没有超自然力量存在,国术之类的拳脚功夫也只有强健体魄的作用,撑死了能打上三五个流氓,遇见手里有枪的也是一梭子了事,着实让宁远失望了好一阵。 不过好在也不是一无所得,宁远提着吴老板塞过来的烧鹅和卤肉,脚步一转朝着老街走去。 回春堂的学徒看见宁远,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掌柜的在后院招待客人,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没事,我等着。” 宁远把油纸包好的肉食往桌上一放,随手拿起一本千金方翻阅。 小学徒泡上一壶菊花茶端上来,就又回去切白芍去了,铺子里顿时响起有规律的闷响。 外头太阳到了最烈的时候,后堂才有了动静,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掀开门帘。 “你小子,快把你的肉拿远些。不知道这些药材最忌讳沾上油吗?” 宁远放下医书,笑呵呵的起身说道:“我知道,那下面还用衣服垫着呢。” 老头眯起眼,上前取走油纸包,转头吩咐小学徒,“去把这衣服洗了,再把院子里的晒着的药材收回去。” 小学徒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抄起衣服就往后院跑去。 “杨老。” 宁远笑着行了个礼,“晚辈近来研究医书颇有所得,特意来向您老人家请教。” 老头捋了捋胡子,故作矜持的点头,“孺子可教也,你且细细分说,让我看看你学到了几分火候。” 宁远的想法很简单,未雨绸缪!虽然这个世界无法接触到超凡力量,但有很多基础性的东西都是相通的。比方说经脉穴位等,把这些东西弄明白了,以后也好和武学衔接,要是拿到秘籍看不懂才叫后悔莫及。 把自己最近所学细细道来,杨老头听得不住点头,不时还出言指正。 “不错,短短几日就将把脉歌诀记的滚瓜烂熟。” 杨老头满意的点点头,“可见是用了心的,不枉我费心思指点。” 说着就招呼宁远往后堂去,“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过午不食,你就在我这儿先对付一顿吧。” 宁远偷笑,别看杨老头面上不显,说不准这会儿心里正得意呢。原本宁远求上门学医时他没给过好脸色,这时候的师徒关系是很严苛的,学徒都是从小接触这些行当,入门前不仅要免费给师傅当三年的劳力,在学艺期间也几乎没有任何报酬。 不过在这个年代,师傅能给学徒一口吃的已经很不错了。回春堂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小学徒能吃得饱,还有余力省出粮食帮衬家里。 宁远在杨老头面前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演,怒斥西医种种弊病,自己缘木求鱼实为洋人所误;这才让杨老头转怒为喜,破例收下自己这个大龄弟子。 如今见到宁远学习中医如此用心,杨老头自觉中医胜过西医一筹,岂能不心中暗喜。 “小全子。” 趁着杨老头去取酒的工夫,宁远示意小学徒过来,“这是你的,快去吧。” 小学徒看着满满一碗肉,咽了咽口水推脱了几句。 “我会和杨师傅说你帮我送衣服回去,他不会说什么的。” 小学徒这才红着脸接过来,带上宁远已经半干的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 小全子家境不太宽裕,虽说勉强能填饱肚子,但平日里桌上也是见不到荤腥的,每每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送回家里。只是这样难免有往自家贴油水的嫌疑,叫人看见了到底不好,宁远才给他编个理由不让人说闲话。 杨老头抱着坛子回到饭桌,“老友刚送来的绍兴黄酒,你有口福了。” 宁远作陪,哄得杨老头喝的多了些,等到小全子回来,老头已经有些微醺,醉眼朦胧开始说胡话了。 扶杨老头回房休息,宁远这才离开回春堂回了会馆。 会馆里负责洗衣做饭的王妈正在大堂打扫,见宁远回来了,忙把手里的活计暂时搁下。 “宁大夫,周公馆来人了,说是请你明天往他们那儿走一趟。” “我知道了。” 宁远点头,转身就回房看书去了。 第5章 柳文玲 这天一早,周公馆就派人来接了。 宁远匆匆吃了早饭,实际上也就是一碗稀粥,就坐上周公馆派来的车出诊去了。 通往公馆的路上遍植法国梧桐,道路干净整洁连车子开在上面都不再颠簸。 公馆门前是一片面积不小的花园,几个佣人早早的等在门前,宁远一下车就被带到会客厅休息。 不久,一位穿着旗袍围着披肩的中年贵妇款款而来。 “宁医生久等了,快上茶。” 宁远顿时就感觉有些古怪,不是很着急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这状况看起来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二太太。” 女佣凑到贵妇耳边说了些什么,贵妇脸上一僵,瞬间又掩饰过去,“不好意思啊,宁医生。” 贵妇借着喝茶的动作调整表情,“妙彤这孩子闹脾气,和我闹别扭呢,你先稍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宁远点头微笑,目送周家二太太急匆匆地离开。 悠闲地品着茶,宁远也不着急了。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学习经脉穴位等方面的知识外,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听记忆主人的消息了。只是至今收获寥寥,那段记忆并不完整,断断续续的让宁远也无从下手。 或许可以托吴老板帮帮忙,他是北平的地头蛇,信息渠道应该比自己多得多。 过了好一会儿,贵妇才带着一个长发少女下楼,“宁医生,妙彤昨晚就觉得身体不舒服,今早起来更是头晕目眩,你快看看要不要紧啊?” 宁远打量着周妙彤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气虚的样子,恰恰相反,她面色红润双眼清明,健康的不得了。 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宁远取出体温计让周妙彤夹在腋下,自己则避嫌先往客厅等候。 不出所料的,测个体温都磨蹭了快半个小时,等贵妇来叫人时,宁远都快要睡着了。 检查了体温计的刻度,又让周妙彤张嘴看了看舌苔,宁远表情古怪的开口:“周小姐可能是受了凉,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一晚就好了。” 开了点药,宁远就打算告辞了。 不等宁远开口,周妙彤就急着打断,“你也太敷衍了吧,不用再好好检查一遍吗?我感觉.......!” 宁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贵妇扯了扯周妙彤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嘴里还训斥道:“你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怎么和宁医生说话的?” 说完转头看向宁远,“真是抱歉啊,宁医生。妙彤一直被我们骄纵着长大,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事没事。” 宁远也不以为意,“周小姐一派纯真,丝毫不做掩饰,这性子实在是难得。想来你们做长辈的平日里一定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一样小心呵护,才能养成这样的赤子心性。” 这话一说,贵妇脸上立马就笑开了。 “宁医生实在是过奖了,她哪里是什么赤子心性啊,不过是姑娘家长在这院子里,没什么见识罢了,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男人。” 周夫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宁远倒真有些兴趣一探究竟了。 “妙彤啊,你今天实在是失礼了。” 周夫人神态自然,笑骂道:“还不快去后厨吩咐刘妈多做几个菜,也好给宁医生赔罪。” 周妙彤这下倒是不急了,立刻按吩咐往后厨传话。 “辛苦宁医生跑这一趟。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也好宽慰我的歉疚之心。” 周夫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这都已经先斩后奏了,宁远要是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那就叨扰夫人了。” 周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听说宁医生是到北平来找人的,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 干什么要把陈述句说成疑问句?你既然都打听到这份上了,难道还会不清楚? 宁远心中诽谤了两句,也顺水推舟开了口:“是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这几天一直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我家里有个族兄在警察局里做事,或许能帮上宁医生的忙。” “夫人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在这里先行谢过。” 宁远也故作惊喜的起身,“要是真能打听到我那位故友的消息,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正是周夫人希望看到的反应,她也起身扶起鞠躬的宁远,“宁先生不忘故友,也是个念旧的人,当真是难得。我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人啊,年纪大了心肠也软,哪里忍心看到别人知交分离、不得团聚的事?你这个忙啊,我是帮定了。” 一时间两人好像都表现的百感交集,相见恨晚,就差抱头痛哭了。 饭桌上,周夫人又问起宁远这位故友姓甚名谁,也好托人在户籍信息里查查看。 “我这位故友名叫柳文玲,只是为了不让家族名声蒙羞,她落难后多用化名,我也不清楚她现在叫什么名字。” 周夫人母女面面相觑,周妙彤诧异的问:“你不清楚她的近况,又怎么会知道她现在在北平呢?” “她曾给我寄过一封信,说是不日就要动身往北平来。” 宁远继续扯谎,“只是中间隔了太久,等我往信中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消息了。” 周夫人笑着开口:“不碍事,不碍事,既然有确切的地址,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不知道这位柳小姐来北平后在哪儿落的脚?” 宁远顿了顿,抬头迎上周家母女的目光缓缓开口:“碧桐书寓。” 周夫人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周妙彤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的看向母亲。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良久,周夫人才问道:“你知道碧桐书寓是什么地方了吧?” 宁远点头,别看碧桐书寓这个名字起的文雅,实际上只是个高端一些的花楼。柳文玲的记忆中,碧桐书寓出现的次数不少,就连她死前最后看到的,也是碧桐书寓的招牌。 周夫人见宁远不似有引以为耻的意思,这才叹息了一声,“都不容易,如果不是无计可施,没有人会走到这一步。” “你要想清楚了。”周夫人正色,“沦落到那儿的女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既然你打听不到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为了活下去,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本意的事。” 宁远低声说道:“不怪她,在这个世道活下来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周妙彤忍不住开口:“能养活自己的办法多的是,为什么不去工厂做工?找户人家做佣工也行啊?” 还不等宁远反驳,周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只是顾及宁远这个客人还在,忍着没有发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的。” 宁远看着周妙彤,淡淡地说道:“周小姐,你所拥有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我不指望你能设身处地的为她们着想,但不要用你所看到的代入她们的世界。” “世事艰难,很多人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说个故事吧,你来评评理。” 宁远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开口:“淮镇有个农妇郭氏,婚后不久家乡就闹起饥荒,一家人生活难以为继,丈夫外出谋生,将体弱父母托付给郭氏照料。郭氏做些浆洗缝补的工作供养公婆,只是所得财货微薄,走投无路之下郭氏求到邻居面前,希望他们能帮自己一把。” “只是饥荒太严重了,邻居们也没有余力。为了不让公婆饿死,郭氏只能倚门卖笑。” “你觉得郭氏做错了吗?” 宁远望向周妙彤的双眼,“她不顾廉耻,应该抱着所谓的贞洁饿死?” 周妙彤张了张嘴,半晌什么也没说,低头不语。 周夫人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女佣就闯了进来,“二太太,大少爷出事了!” 周家母女立刻站了起来,周夫人看向宁远,“宁医生,有劳你了!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都给你找出来!” 第6章 消息 几个男仆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进门,周夫人惊慌失措,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把抓住送年轻人回来的司机,哭喊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司机也怕年轻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忙撇清关系把事情解释清楚。 “周少爷和人抢舞女来着,另外那个人丢了面子怀恨在心,就把周少爷给捅了。” 周夫人哭天喊地,简直要晕过去。 “怀义啊,你要我们怎么活啊!” 周妙彤也干嚎着抹眼泪,一家子乱作一团,简直没眼看。 宁远看见年轻人的脸时,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周少爷没伤到要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众人都看向出声的宁远,他上前掀开周怀义的衣服,一脸严肃的说道:“先把他安置好,不要再挪动,免得又把伤口撕裂了。” 周夫人立刻使唤家里的男佣人小心翼翼的把周怀义送往卧房,“宁医生,一切都拜托你了!”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宁远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周怀义,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下周夫人在一旁照看。 “伤口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次驾轻就熟,宁远没用多久就缝合完。 周夫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宁医生,之后还要麻烦你过来看看,费用什么都好说。” 宁远又检查了一遍体温,只是低烧,和昨天相比已经好多了。 “明天我会再来,夫人先准备些消炎药,这样令公子的伤也会好的快些。” 周夫人点头,亲自把宁远送出门。 “宁老弟。” 宁远刚下车就遇上了吴老板,他换了身衣服,拉着宁远就往街边的茶馆里去。 “吴老哥可不太地道啊。” 刚一落座,宁远就发难了,“这位周少爷到底是受的什么伤,你恐怕比我更清楚,现在我是骑虎难下,老哥你不会想过河拆桥吧?” “我是真不知道你在周公馆工作。” 吴老板压低声音说道:“早知道是你,我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不是吗?” 宁远似笑非笑,“你们什么来路我不想知道,也不该知道。不过吴老哥啊,要是下次还有这种事,你说我该不该帮忙啊?” “我怕知道的太多了,要是哪天碍着你们的事,吴老哥你让人封我的嘴啊。” 吴老板讪笑着为宁远倒了杯茶,见宁远的意思是下不为例,忙说:“宁老弟敞亮,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了。” 宁远也借机把柳文玲的事说了一遍,言下之意无外乎是让吴老板帮忙找人,吴老板自觉理亏,当即一口应承下来。 回到会馆,宁远推开窗通风,眼看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了,不久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水气开始弥漫,在太阳落山之前,阴云笼罩了天空。雨终于开始下起来了,细密的雨声反而让街道显得更加安静,院子里王妈料理食物的声响回荡着。 “宁先生。” 不多时王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来送晚饭,还有昨天托人送过来的衣服也都晾干了。” 宁远放下书,开门从王妈手中接过叠好的衣服,“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王妈仍不习惯宁远随口说出的社交用语,有些手足无措,“周公馆的司机送了些糕点,吴老板也切了一包烧鸭送了过来,我看你认真看书就没上来打扰,都在这儿了。” 似乎国人对知识分子都有难以言明的尊敬,打从宁远住进来,王妈就格外关照他。会馆里少有人住,王妈时常带些自己做的小菜给宁远打牙祭,宁远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一直对王妈客客气气的,双方相处很是融洽。 宁远从一堆糕点中翻了翻,只留了绿豆糕和云片糕这几样清淡的点心,把那些重油重糖的都推了回去。 “我吃不惯这种口味,剩下的这些你都带回去给小孩儿吃吧。” 宁远对这时候重油重糖的点心是真的敬谢不敏,小时候过年都是这些,他们这辈人对点心的最高评价就是不太甜,其中因果可想而知。 王妈也知道宁远是真的不喜欢这类点心,接过来又仔细看了看,把其中两包取出来放在桌上,“这一样是栗子饼,甜口的;这一样是糯米条,不是用油炸的那种,宁先生尝尝看吧。” 宁远含笑点头,就着王妈拿来的酸黄瓜开始吃饭。会馆提供免费的食宿,房间还算勉强,只是伙食就有些简单了,全靠王妈的一双巧手才弥补几分。 今天下雨,不宜出行。吃完晚饭后宁远就坐在窗下纳凉,看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树叶发愣,直到天色渐暗才睡过去。 隔天一早,王妈又上来通知宁远有客人到访,宁远还以为是周夫人派人来接,提起药箱就下楼,全然没注意到王妈脸上的古怪。 “怎么是你?” 宁远看到来人一愣,随即把人领到桌边坐下。 “赵行首,是有消息了吗?” 来人穿着一身束腰旗袍,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头发也烫成了波浪卷,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米珠串成的项链。 “没有。” 赵行首抽出一支女士香烟,吐了个烟圈才缓缓开口,“不过我打听到她女儿的消息了。” 柳文玲有个女儿的事宁远是知道的,闻言顿时露出喜色,“怎么样?她过得好吗?” “要我说,你还是不要再管为好。” 赵行首叹了口气,“那小丫头过得很好,当日文玲进来之前把她托付给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三年过去了,她恐怕早就把一切都忘了。” 宁远也心中慰藉,柳文玲放不下的女儿有了个好归宿,想来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是了,终归是个好消息。” 沉默片刻,宁远话锋一转,问道:“赵行首今天登门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王妈板着脸,重重的放下茶杯,也让赵行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宁先生,周公馆的车怕是要到了,你先吃了早饭再说吧。” 不管怎么粉饰,这一行到底不受待见。 赵行首沉默片刻,无言转身离开。 宁远等了等,给王妈留下一句去药铺找人就溜了出来,几步就追上了在路边叫车的赵行首。 “留步。” 赵行首回过头,浅浅的笑了出来。 两人挤在一辆黄包车上,赵行首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又吐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赵行首垂眸,“书寓里有个姐妹患了病,其他大夫嫌弃我们,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你这儿试试。” 碧桐书寓不是一般的花楼,来往的都是有钱的主顾,要是让客人染上什么脏病可就砸了招牌。赵行首名义上是鸨母,可实际上她充其量只是个白手套,能做的不多。 书寓里的姑娘们一旦患上病,就会请郎中过来看看,只是老郎中们大多看不上这个行当,能请动的只有那些用土方子的赤脚郎中。 既然求到自己头上,恐怕是赤脚郎中搞不定的。 宁远问了些症状心里就有了底,随即面露难色,“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要用到进口药,价钱上......” “我们姐妹手里还是有些余钱,先顶着吧。” 赵行首也面露忧色,虽说有些余钱,但在用完之前能不能治好还未可知。 黄包车到了碧桐书寓,宁远跟着赵行首往里面一间偏房走去。 这里的女孩子都有个校书的雅号,大部分都受过教育识文断字,主打的就是一个红袖添香,轻易不陪客的。 “秀妍,我请到医生了。” 床上躺着的女人勉强笑了笑,“兰因姐。” 宁远也是第一次知道赵行首的名字,赵兰因,兰因絮果,委实可叹。 宁远也不多废话,戴上手套就上前掀衣服。 果然,在她手臂上有明显的红色丘疹,不过算不上严重,还没有到三期侵蚀内脏器官的地步。 女人本想呼喊,但赵兰因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和我想的一样,有的治。” 赵兰因面露喜色,忙问:“我去取钱,只是买药的事还要麻烦你,我们一窍不通的,店家怕是会看轻我们,卖给我们假药也未可知的。” 宁远自无不可,全然没当成个事。 “这个自然,你先找些硫磺过来,用硫磺泡水为她擦洗身体。然后就是要注意卫生,用过的东西要用开水烫过,还要注意别让伤口碰到她的血。” 赵兰因一一记下,转身就回去取钱。 “没事的。” 宁远看着脸色苍白的秀妍说道:“发现得早,用不了多少药就能治好。” 秀妍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不停追问着什么时候能好转,宁远耐心作答,渐渐地把她的情绪安抚下去。 赵兰因回来时,秀妍已经睡下了。她和几个女校书千恩万谢的送宁远出门,门口等着的车夫还以为宁远是个出手阔绰的凯子,蜂拥而上来抢生意。 第7章 能做的事 黄包车一路来到周公馆门前,守门的人早就得到了周夫人的授意,直接让宁远进了门。 “宁医生。” 周夫人脸色有些憔悴,可见到宁远还是笑了笑。 “劳烦宁医生记挂着。刘妈,上茶。” “还是先去看看令公子的烧退没退吧,待会儿再喝茶。” 周夫人愣了愣,“怀义今天一早就醒了,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宁医生还是等等吧。” “那就好。” 宁远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方便,闻言也就安心坐下来品茶,嘴里还对周夫人叮嘱着一些事宜。 “这种开放性创口在饮食上有忌讳。” 宁远放下茶杯,认真说道:“以清淡为主,辣椒或者是海鲜决不能碰。这些食物都具有刺激性,会导致身体炎症加重,也很容易引起伤口发生感染。还有,过于油腻和辛辣的也别碰,豆腐和鱼之类的发物也要少吃。” 周夫人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但还是打起精神听宁远的嘱咐。 “宁医生,我听说海参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有些好处,海参能促进伤口愈合,伤患用一些确实有好处。” 宁远也给出一些食补的建议,周夫人让刘妈一一记下,末了还把买到的磺胺粉拿出来让宁远看看有无不妥。 宁远问了问价钱,忍不住为之咋舌,实在是太贵了些,难怪赵兰因忧心忡忡,这一次的量用下去怕是要花费寻常三口之家大半个月的开销。 脑中灵光一闪,宁远想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东西。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生产药用青霉素了,但无法进行工业化,导致价格居高不下,进口的盘尼西林还是主流。 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 正想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会客厅外的楼梯口。 周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起身后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严局长难得来一趟,不如在我们这儿用饭吧?” 被周夫人称呼为严局长的中年人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沉默不语的宁远,“你就是为怀义看诊的大夫?” 宁远刚点头,周夫人就忙着插话:“这是宁医生,昨天怀义的伤就是他处理的,今天是来复诊的。” 宁远对上严局长看过来的目光,只能继续点头。 严局长冷眼瞧了一会儿,突然发问,“怀义的伤到底是什么凶器造成的?” “是刀或锥子之类的锐器。” 在所有人意义不明的注视下,宁远简单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就没可能是枪伤?” 严局长紧盯着宁远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波澜不惊,一点破绽都没有。 “应该不会是枪伤。” 宁远一脸无辜,“子弹出膛后温度很高,伤口周边应该有灼烧伤才对,可周少爷伤口周围很干净,没有其他伤痕。”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严局长,他点点头,带着手下的人转身离开公馆。 周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忙让宁远进去检查伤口。 周怀义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半靠在床上休息。 他警惕的看向推门而入的陌生人,目光飘向紧随宁远身后的周夫人。 “这是宁医生,来为你换药的。” 宁远也没有和周怀义多说什么的兴致,小心的掀开纱布看了看伤口,年轻人体质不错,伤口已经有好转了。 剪开旧纱布,宁远往伤口上敷了一层三七粉后又用干净纱布重新包扎了回去。 “小心别扯到伤口,新肉长出来之前也别沾水。” 抬头看了一眼周怀义,宁远径直收拾东西离开。 “宁先生留步。” 周夫人追了上来,“这是诊金,明天还要麻烦宁先生过来。” 宁远也不推辞,“夫人,我该做的事我做了,这可是冒着风险的。你之前说过的,不管她是死是活都会找出来,可不要食言。” “这个自然。” 周夫人说的很快,“我昨天就打发人回娘家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那就太好了。” 宁远意有所指,“吴老板还在等消息呢,我就不多留了。”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宁远翘起嘴角,转身招手叫了辆黄包车离开。 柳文玲已经死了,宁远想要的只是找到她的尸体安葬。 周夫人所谓的找出来根本没有公信力,她未必会多用心,只是做出在找的样子就能堵住宁远的嘴。 不是自己不守诺言,而是没办法。再往后可能就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到时候用重金打发宁远,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可宁远始终是要脱离这方世界的,这些身外之物到时候就毫无意义了。 去回春堂拿了几本医书,宁远和杨老头聊了半个时辰才告辞;杨老头是真的爱惜人才,力邀宁远陪自己去见几位老友,似有为宁远开拓人脉的意思。 可惜了杨老头的一番好意,宁远只能遗憾婉拒;杨老头费了半天口水都没能让宁远让步,哪里还会给他好脸色,当即没好气的把他打发出去。 宁远也不以为意,径直往水果摊走去。 摊主再三确认了宁远要买的东西,满脸不解的答应会为他留意。 “真是奇了怪了,竟然还有人特意要买坏掉的橘子?” 这时候的玻璃工艺已经相当成熟,宁远用周夫人给的酬金定制了一批培养皿,培养基用米汤和着琼脂就行,只是没有专业器材,其中的一些步骤需要调整。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总有法子能克服,只有一样,这样制作出的青霉素还需经过临床试验才能取信于人,可谁会愿意当这个小白鼠呢? 回到会馆后,王妈狐疑的看着宁远欲言又止,显然对他和风尘女子来往颇为抵触,但又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方便直说。 宁远如梦初醒,秀妍和赵兰因不是正为此发愁吗?再者,吴老板和他身后的人也会对此感兴趣才对,接下来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记忆里他们没少为了药品奔走;只要看到效果,无论是谁都能看到其中的远大前景! 第8章 收获和发现 宁远想的没错,吴老板一听就动心了,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后,当即拍板表示愿意支持。不仅出资购买了部分器械,还把自己一处空置的房子贡献出来作为试验场地。 赵兰因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很多卖花女愿意一试;她们没得选,与其在痛苦中等死,不如搏一搏这个机会! 宁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必要的上门出诊外,其余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了。 王妈帮忙熬煮米汁,吴老板带来的几个人在宁远的指挥下开始第一次制备青霉素。 “宁先生,霉菌已经长出来了。” 宁远闻言忙上前查看,培养基里满是灰绿色的菌丝,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 “好,准备开始过滤,只留下面的液态水,上面的菌丝放在培养皿中保存。” 浑浊的液体被小心分离,宁远往水中加入菜油开始搅拌。 “把浮上来的油和杂质分离,只留下面的水。” 宁远解释道:“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只需提取出水溶性物质就行了。上层脂溶性物质和中层不溶性物质都是杂质,通常有害无益,这些油不能回收利用了。” 煮沸消毒过的碳粉加入过滤后的青霉素溶液中继续搅拌。 “活性炭能吸附青霉素,进一步减少了杂质。” “往碳粉中加入蒸馏水,洗出不纯物质;再加入醋做成的酸性水,青霉素是弱酸物质,不溶于弱酸,因而可以洗掉碱性杂质。再加入碱水使青霉素从碳粉中分离出来,最后下端流出的便是较纯的青霉素了。” 众人手上动作飞快,把宁远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看着杯中略显浑浊的液体,宁远眉头微皱。效率还是太低了,一群人忙了十天才得到这么点儿,想要大规模制备恐怕不太现实。 而且青霉菌是好氧菌,培养的过程中需要通风换气,这时候难免会有其他菌类混进来,实在是难以控制。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条件,碱性液体可以用草木灰混合纯净水,静置后的上层清液就是碱性液体。” 有人提问了,“酸性水中放多少醋才合适?按百分比吗?” 宁远想了想,“常用的食醋兑水,先按一杯醋七杯水的比例调制,之后我们会继续试验,在此基础上探索出更合适的比例。” 有人拿来培养基,里面是接种上去的有害细菌。 宁远往黄白色的葡萄球菌菌落上滴上几滴青霉素溶液。 “接下来就是静观其变了,如果培养皿中的菌落被杀死,我们制取的青霉素就能说得上成功。” 众人这几天都忙的不可开交,现在终于能放心休息了。 宁远先是往吴老板那儿去了一遭,把进展和顾虑都和他摊开说明白。吴老板沉吟半晌,笑着开口:“无妨,我们有的是耐心,群众的力量是无法估测的,这个问题我们能克服。” 宁远又去了碧桐书院,赵兰因听闻后喜不自胜,“宁先生高义,我替姐妹们谢谢你了。” 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宁远忙上去搀扶,连连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赵兰因掩面而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拉住正要离开的宁远,“宁先生留步,我有件事要告知先生。” 宁远一顿,只听赵兰因低声说道:“先生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昨天有人找上门打听你的事,虽然让我糊弄了过去,可难保他们不会对你下手,还是小心为妙!” 有人打听自己的事? 宁远谢过赵兰因的提醒,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赵兰因以为是宁远四处打听柳文玲才惹来的麻烦,可柳文玲不过是个落难女子,在这偌大的北平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没有值得让人走这一趟的价值。 除非…… 宁远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长衫被蹂躏出皱痕。 除非找自己的人和柳文玲的死有关系,或者他根本就是杀死柳文玲的凶手!他心里有鬼,害怕自己杀人的事被翻出来! 宁远心里一震,立刻让车夫掉头往周公馆去。 周夫人恐怕查到了什么线索,这才惊动了凶手! 周公馆的下人见到是宁远,什么也没说就开门让他进来了。 “宁医生,少爷已经好多了,前两天还能下床走几步呢。” 仆人显然以为宁远是来复诊的,宁远也不解释,在候客厅里稍坐,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周夫人。 “宁先生。” 周夫人也猜到了宁远的来意,有些为难的说:“柳姑娘的事有了些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夫人但说无妨。” 宁远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追问道:“夫人可是有言在先,我冒着风险保了令公子一命,夫人不会是想食言吧?” “先生救了怀义,周家上下都感念先生的援手。” 周夫人正色道:“可正因如此,我才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可知道,你要找的柳文玲不是一般人,她在花楼时化名鉴冰。当时国事危急,学生被捕,商业停顿;她组织“青楼救国团”,走上街去跟学生一起撒传单,号召各界人士抵制日本货。” 宁远只觉得心神激荡,肃然起敬,“我必将此事传回故土!谁曾想柳家竟会有一天因她扬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此次之后她时常组织花界开展活动,不仅捐钱捐物给国民大会,还发出一份“敬告花界同胞书”,号召花界同胞量力捐助国民大会,及学生联合会经费。领导花女救护被捕爱国学生,并为她们波兰朝鲜亡国苦处。” 说到这儿,周夫人也与有荣焉,“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身为女子,也为柳小姐的所为倍感振奋。” 宁远闻言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愿据实相告?” 周夫人脸上一暗,“如果她还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必定能成为美谈。可惜啊。” 宁远清楚周夫人的言外之意,可惜柳文玲沦落风尘,没个撑腰的人;当时迫于形势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可世易时移,局势一变,这一腔热血和报国之心可就成了索命的追魂符了。 柳文玲拥有一笔可观的政治资源,如果她没有卖花女的污点,日寇投降后靠着这笔政治资源她能活得很好。 “她已经遭遇不测了。” 宁远笃定的开口,目光如同刀锋一样落在周夫人的身上,让她坐立难安。 “而你知道凶手!” 周夫人默然,半晌才端起茶杯送客,什么都不再多说。 宁远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刚出门就有人追了上来,周妙彤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宁医生的报酬,还请收下。” 宁远看着周妙彤心中一动,“我不是为了钱才帮你们的!可怜我那位老友,我只想为她讨个公道也做不到!” 周妙彤欲言又止,拿着信封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宁远乘胜追击,“文玲客死异乡,我想要送她回乡也是不能了。罢了,族人要是听说她沦落风尘败坏家族名声,怕是会把她从族谱上除名,清明寒食连个香火都没有。她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周妙彤这回绷不住了,低声说道:“你在花园里等等,我稍后就来。” 第9章 真相 花园里,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一派欣欣向荣。 周夫人显然是个有生活情趣的女人,想来没少把时间花在花园上。 一株枝干虬劲的紫薇上,满树粉色花朵在微风中摇曳,在周围一圈不起眼的夜来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投下的斑驳树影笼罩着一张长椅,宁远在椅子上等了等,周妙彤果然没过多久就来赴约了。 周妙彤先是拿出一张传单,纸张略显粗糙,墨迹都有些褪色,但保存的还算完好,内容一览无余。 “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抱定宗旨,坚持到底。国贼弗除,学生不放,誓死不休。第一要紧,切勿暴动。如遇日人,佯作不见,倘伊寻事,逆来顺受,莫堕奸计,至要至要。特此奉告。青楼救国团泣告。” “这是鉴冰散发的“敬告花界同胞书”,五四罢工那天我在琵琶门捡到的。” 周妙彤言辞恳切,“说来我和鉴冰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十分敬佩她的胆魄。正因如此,如果我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往后我恐怕再也难得一日安宁。” “那次罢工直到6月中旬才结束,之后就没有鉴冰先生的消息了。那时候政府也让巡捕房调查过,可直到7月末才有人放出消息说鉴冰先生遇害了。” 结合从精神结晶中得来的记忆,宁远已经知道柳文玲是因何而死的了。 “她被当成了牺牲品。” 宁远抬头望天,“她的死成了煽动各界人士情绪的一剂药。何其可悲啊,自己为之奋斗的东西竟然会对自己挥下屠刀。” “时人感慨现在的官吏不如妓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余今于‘商女’二字,欲易作‘官吏’矣。” 周妙彤脸上也难掩哀切神色,“有人觉得让鉴冰先生一个妓女显名有损新政府形象,所以先生才会遭难。”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宁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在周妙彤惊讶的眼神中笑出声来,“果然,能指望他们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是我想多了。” 属于柳文玲的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一股纯粹的精神力量涌入脑海,钝痛让宁远只觉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宁医生!” 周妙彤惊呼一声,作势就要喊人过来帮忙,刚站起身就被宁远一把制止。 “我没事。” 或许是把这个小插曲归结于过度伤心,周妙彤转过脸不忍的说道:“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我想知道是谁提议杀死文玲的?” 宁远揉着太阳穴加速缓解痛处,精神结晶中的保护层已经消散,纯净的精神力毫无保留的涌入宁远的灵魂。 受人恩惠就是承了因果。 反正自己到这方世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临走前就为柳文玲出口气吧。 “你想干什么?” 周妙彤还是有所顾忌,“别乱来,我理解你想为鉴冰先生讨回公道的想法。可你要清楚,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把你自己也赔进去。” 宁远神情淡然,“我不会放弃继续往下查,对方迟早会找到我身上。” 周妙彤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良久才叹息道:“你就不能等等吗?他的报应不远了。” “迟来的公道还有什么意义?” 见周妙彤不答,宁远起身就要离开。 “你见过他的!” 宁远停下,回头看向周妙彤。 “你见过他。” 周妙彤又重复了一遍,“调查统计局副局长,严景文!” 国民政府直辖机关单位中有一个军事委员会,委员会下辖单位里最臭名昭着的就是调查统计局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军统! 回到会馆,宁远开始计划如何刺杀一个政府要员。 这件事吴老板和周家都不方便参与,自己到时候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他们不一样,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可没办法抽身。 王妈送来晚饭,宁远食不知味,囫囵吞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或许是出于愧疚,周夫人让周妙彤送来的信封里装着的钱远超预料,这倒让宁远的计划有更多的选择。 一斤硝酸钾,二两硫磺,三两木炭;再加上白糖助燃,制成的土炸药想要人性命不难,但怎么把炸药带到严景文身边?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见到严景文,就算见到了,保镖也一定会对访客搜身,机会渺茫。 严景文或许不知道他下令解决的鉴冰和宁远一直在找的柳文玲就是同一个人,可既然已经有人对自己调查柳文玲的事有了反应,自己就不好打草惊蛇,主动暴露。 但可以让他来找自己! 宁远琢磨了半晌,月上中天时才闭上双眼。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宁远都窝在实验室研究优化制取青霉素的流程。虽然条件有些简陋,但在他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知识储备下,出现的问题都被一一克服,他的眼光如此超前,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没人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过有了结果,建立标准化的生产方式也就不是问题了。 不用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怎么做就行了。源源不断的青霉素被生产出来,吴老板带来的伙计也开始熟悉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好几次打探宁远的口风,开始盘算着扩大生产规模开工厂了。 花女们的病症在使用了青霉素后得到了明显好转,广谱抗生素在没有产生抗药性的人身上效果显着;一时间宁远的名字在花楼里流传开来,亲眼见过之前那些患病花女们好转,又有不少花女求上门。 宁远来之不拒,也不收钱,免费为她们治疗的同时还一视同仁的教授制取青霉素的办法,好让这些弱女子有个一技傍身,之后也能顺理成章的加入吴老板的药厂成为女工,算是有个出路。 民国以后,由于官场禁嫖的禁令没有了,官场中人应酬饮宴,都离不开花女。而官场的某些政治交易又必然在这种场合进行,因此,宁远的事迹就传到了上面人的耳朵里。 第10章 接触 自从那天周夫人送客后,宁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有关周公馆的消息了。 所以当王妈告诉他周公馆派人来请的时候,宁远着实有点惊讶。 “宁医生。” 周夫人派来的司机微微低头以示尊敬,“少爷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一直吵着要出去。夫人不放心,请宁医生过去看看。” 宁远算了算时间,周怀义的伤的确差不多该好了。 “知道了,等我收拾一下。” 回到房间抓紧时间洗把脸,宁远换了身衣服就上了车。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一如既往,只是周公馆门前多了个周妙彤。 见到宁远后,周妙彤立刻迎了上来,“你听我说,严景文也来了!隐藏好你的情绪,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不对!” 宁远点点头,轻车熟路的来到周怀义养伤的房间。 房间里此时站了不少人,除了东道主周夫人和病号周怀义之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严景文也在。 “宁大夫,麻烦你了。” 周夫人上前打圆场,“严局长听说怀义恢复的不错,特意上门探望。怀义也嚷着要回去工作,这才劳动你过来看看,要是真的完全恢复了也好随了他心愿。” 宁远扫了一眼严景文和他身后的几个保镖,镇定自若的上前检查周怀义的伤口。 “恢复得很好。只是新生的肌理还很脆弱,最近不要剧烈运动,以静养为宜。” 周夫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转脸又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 “你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 周夫人作势就要抹眼泪了,“周家可只有你这一个男丁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你父亲跟着孙先生闹革命,结果把自己命都丢了,要是你也步了你父亲的后尘,我们孀母孤女的可怎么办?” 宁远明白了,这话是说给上门的严景文听的。 果然,椅子上八风不动的严景文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劝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怀义你就好好休息吧,过阵子再回来报到。”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怀义扶着椅子站起身,想要送严景文出门却被他拦下来。 “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 听上去周怀义好像在严景文手下做事。 想起初见周怀义时他所受的枪伤,还有之后他为了掩盖枪伤所做的那些动作,宁远已经差不多猜到这是一场谍战戏了。 周夫人擦干眼泪,和严景文客气了几句就要送客。 却没想到严锦文指了指在一边看戏的宁远,“宁先生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周夫人偏头看了看紧张的周妙彤,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刚准备上前解围就听到宁远回答道:“好啊,南京会馆,谢谢了。” 周妙彤下意识的握紧母亲的手臂,周夫人另一只手搭在女儿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那严局长可要帮我好好的把宁先生送回去,过两天还要辛苦宁先生到周公馆复诊。” 车子里气氛有些沉默,宁远看了看前面的司机和护卫,压低声音凑到严景文身边问道:“严局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严景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可看到宁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时,皱起的眉头松开不少。 “就不能是其他事吗?” 宁远眉毛一扬,“如果不是生了病,谁会愿意主动找医生?”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谙世事低情商。听着宁远隐晦的斥责自己不该讳疾忌医,严景文晒然一笑,“宁先生的名字我可是早有耳闻,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给我个面子,让我做东为先生接风洗尘。” 宁远无所谓的点点头,“这会儿还没到饭点,不过喝杯咖啡来份下午茶刚好。” 严景文也不生气,“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喝杯咖啡吧。” 咖啡厅里,宁远看着服务员送来的咖啡直摇头,“我的那份要三勺奶,两勺糖,再加可可和奶油。” 服务员一脸问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可可是什么?” “巧克力。” 宁远翻了翻菜单,“没有就算了,再要两份三明治,吐司边记得切掉。” 说完抬头看向严景文,“严局长呢?有什么忌口的吗?” 严景文显得有些讶然,宁远手上的菜单都是英文,“先生还懂洋文?” “在国外求学,不会英文才是怪事吧。” 宁远眨了眨眼睛,“我学医,很多医学着作都是用拉丁文写的,在入学之前我们学好几门外语。” 如何让一个社会地位比你高的人主动和你结交? 除了利益捆绑外,最简单的办法无外乎是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对方看到你的价值,愿意为此投资。 而宁远此时所做的不仅在展现自己的能力,还在各方面打击严景文的自信,让他意识到自己和宁远之间的社会地位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悬殊。 这套办法简称pua,在现在西方全文化全面入侵的时代显得尤为管用。 而事实也正如宁远所想的那样,严景文的态度少了三分轻慢,多了些打量。 “和宁先生一样。” 严景文挥手让服务生退下,饶有兴趣的问:“先生是在哪里求学?我记得公派留学生里似乎没有先生的名字。”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宁远一本正经的骗人,“坐落在一个叫阿卡姆的小镇,地方不是很大,但其考古,宗教学,历史,心理学和医学等专业已然达到世界巅峰水平。” 严景文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野鸡大学,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名气,至于宁远所说的在很多领域达到巅峰水平,恐怕也只是自吹自擂,抬高身价的手段。 “密斯卡托尼克和哈弗是兄弟学校,密大的创始人曾是光照会成员,在各界都有不俗的影响力。” 严景文抬头,只听宁远笑着说道:“就连爱因斯坦都曾经在密大授课,我有几个认识的学长现在都在休斯顿设计航天飞机呢。” 第11章 开始行动 宁远一通胡扯,把严景文唬的一愣一愣的。 “密斯卡托尼克不公开招生,是由各个兄弟学校推荐入学的。” 宁远笑笑放下咖啡杯,“所以名声不显,就连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 严景文并不担心宁远骗他,“以宁先生的才干,屈居在家庭医生的职位上太浪费了,不如我为先生举荐,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啊。” 宁远不答,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严景文图穷匕见,“只要先生点头,国民政府必然不会怠慢了先生。我也听说了,先生打算开办药厂?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委员长必会大力支持。” 说到底,严景文是瞄准了青霉素带来的巨大利益,难怪这么殷勤。 宁远也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说到底这些利益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不可割舍的。而且相应的关窍吴老板派来的伙计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接受治疗的花女们也会一部分,只要有心,迟早都能撬开道口子。 “这个你还是跟吴老板谈吧,只要能用之于民,我没什么意见。” 吴老板不会拒绝,从严景文身上获得的情报价值也不会低。有了利益牵扯,严景文反而能成为一把保护伞,吴老板会主动维持这段关系伺机而动的。 宁远视钱财如粪土的形象愈发有说服力,严景文都准备好动之以名利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得到了宁远的同意。 “宁先生颇有上古贤人之风,真是叫我汗颜啊。” 严景文很是热情,张罗着要为宁远谋个官职,“还请宁先生不要推辞,只是挂个名,不用每天点卯。有了这层官皮,先生也能省下不少麻烦不是?” 严景文安排的职位是卫生署常务次长,常务次长的在卫生署的地位不低了,除了署长和副署长,就是宁远了。严景文给的好处不可谓不大,显然还有拉拢的意思。 宁远想了想,没有拒绝严景文抛出的橄榄枝。 正事谈完了,宁远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理由了。婉拒了严景文送自己的提议,宁远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回了会馆。 一进门就听见王妈在喊,“小全子,宁先生回来了。” 小全子从后厨窜出来,嘴里还流着油渍。 “小全子来过好几次了,只是你不在,我就留他吃了饭。” 王妈手脚麻利的叠好晾晒的衣服,“宁先生可用过饭了?早上你刚走吴老板就让人送了只烧鸭,热热就行,不费什么工夫的。” “吃过了。” 宁远含笑应道:“麻烦王妈了,我自己来。” 说着就取过自己的衣服,领着小全子上了楼。 “这是您要的曼陀罗种子和毛地黄。” 小全子从怀里取出油纸包,小心打开后推到宁远面前。 宁远随手掏出一张大钞递给小全子,“好了,去吧。” 小全子笑的开心,小心收好钱后识趣的离开。 宁远把药草收好,抽空去了一趟实验室,把刚拿到的药草处理了,小心放在容器里收好。 他有自信小全子不会说出去,杨老对待学徒一向严厉,要是让他知道小全子偷拿东西给自己,受顿皮肉之苦还算轻的。 再说了,这点剂量不致死,顶多是心律不齐和血压过低。就算杨老知道了也不打紧,只说自己要研究新药就行了。 隔天晌午,严景文派人来接宁远,卫生署常务次长的批令已经下来了,需要宁远拍张照片留档。 严景文自然不会放过邀功的机会,不仅亲自迎接,还让卫生署的署长作陪。 几人寒暄片刻,卫生署署长在得到严景文并不隐晦的明示后识趣的先告辞,临走前不忘送宁远一个大礼。 “这是教会医院送来的,我们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宁次长。” 这是一套精致的器械,手术刀和止血钳亮着银光,叫许久未见过它们的宁远忍不住露出笑意。 “多谢严先生。” 宁远一改常态,主动伸手示好,“我带来的器械都被抢劫一空,这份礼物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严景文没有多想,伸手和宁远握在一起,还故作宽慰的拍了拍,“宁次长来的正当其时。放心,委员长最看重人才,不会让你埋没的!” 宁远笑得有点生硬,“严先生,哦,该叫您一声严局长了。往后还请多关照。” “好说,好说。” 严景文亲热的拉着宁远为他介绍各个办公室,宁远也有意拖时间,直到中午才逛完。 “宁次长还住在会馆?不如我让人分套房子给你落脚。” 严景文眼看到了饭店,也就顺理成章的让宁远留下来吃饭,席间聊起来,严景文自然不介意多施恩。 “这是惯例了,官员优先安排住所,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宁远点头应承下来,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停搓动,有透明的碎屑从他手上脱落,混入尘埃中无迹可寻。 第12章 报复 严景文位高权重,能抽时间带宁远逛逛意在告诉所有人新来的次长是他罩着的,吃过饭,就有人来请示工作了。 “宁次长自便。” 严景文说完就要起身回办公室,宁远点头微笑,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 “严局长!” 走廊里传来一声惊呼,秘书冲进来看了看,一把抓住宁远。 “宁次长!严局长突然感觉不太舒服,你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宁远上前一看,严景文手背和脖颈处泛起红疹,密集的一片很是吓人。 “宁先生。” 严景文靠在墙壁上艰难的呼吸着,“我的手臂没知觉了!” 宁远眉头一皱,“可能是突发心脏病,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严景文摇摇头,喉咙动了动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都散开!别围着!” 宁远转头对六神无主的秘书呵斥道:“安排车!快!” 众人一哄而散,宁远扶起严景文坐上沙发,让他张嘴检查咽喉。 “扁桃体肿大,应该是有炎症。” 宁远对有些惶恐的严景文说道:“好消息,不是心脏病,可能只是普通的病毒感染之类。” 当然不是心脏病了,海芋的汁液会引发瘙痒、肿胀以及发疹,但外用不会引发生命危险。 作为现场唯一的医生,宁远主动坐上了开往医院的车。随行的其他人都不懂这些,都由着宁远摆弄严景文。 到了医院,医生接手后就没宁远什么事了。来到洗手间处理掉手上残留的干涸胶水,镜子里的宁远嘴角翘起;胶水在手上形成一层保护膜,海芋粉末会因为保护膜的存在而不会让宁远发疹。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护士脸上抑制不住的恐慌让众人纷纷侧目。 宁远站在角落里笑得神秘,在这个医疗技术还没成体系的时代,过敏反应的概念还未确立。 “体液说”的没落意味着这种通常由食物引起的奇怪的特异性反应找不到理论依据,医生们在问过过敏史后没发现病因,自然也不会联想到过敏上,反而因为接触到严景文皮肤上残留的海芋粉末让自己也起了红疹。 医生们自然而然的得出这是一种新型传染病的结论! 这下可闹大了,整个医院简直是要炸锅了! 严景文所在的病房被全面隔离,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要接受检查! 卫生署署长和副署长都赶到现场查看情况,作为新上任的次长,宁远无疑有责任出面对接。 “情况不太妙。” 宁远戴上口罩示意署长别靠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追溯感染源,我和严局长接触过,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这件事就要麻烦你们二位了。” 这可不是说笑的,要是控制不住闹起瘟疫就了不得了。署长方面也不敢怠慢,连声吩咐副署长安排下去。 “宁次长,这儿就交给你了。” 自己的小命要紧,再说也不是渎职,追查感染源的理由宁远都送上门了,署长自然顺水推舟,忙不迭的甩掉这烫手山芋。 “严局长的是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立刻让人送来。” 这正是宁远想要的,病人自然是没权利要求什么的,现在医院里管事的自然就只剩下宁远这个卫生署次长了。 把其他病人转移后,这座医院就成了一座孤城,只有几个护士医生被留下来照料疑似患上传染病的人。 “严局长。” 躺在床上的严景文脸色惨白,几个护卫也不见踪影。 宁远点燃一捆草药,“这是苍术和艾叶,各处熏一遍消毒。” 严景文神情紧张,“宁先生,不必这样草木皆兵吧?” 宁远紧了紧口罩,“传染速度实在太快,要是大面积蔓延开,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严景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木楞的看着天花板。 宁远也不在意,把点燃的草药放在铁盘上就离开了。 曼陀罗种子有致幻的作用,毛地黄会导致心律不齐,血压过低甚至昏倒,二者混在气味浓烈的苍术和艾叶里无法察觉。 严景文身上的红疹瘙痒难耐,已经抓出好几道血痕,可闻着这股味道,痛痒感竟然渐渐消散,眼前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不多久就沉沉睡去。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夜色渐深的走廊显得有些刺耳。 宁远去而复返,托盘里是从药房顺来的麻醉剂,手术器械反射着银光,莫名有些渗人。 “我不会杀死你,那样太便宜你了。” 宁远面无表情,在严景文脖子上注射了麻醉剂,把他翻个身后取出手术刀。 第一刀下去时,严景文的手臂因为应激反应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了下去,像躺在砧板上的肉任由宁远宰割。 或许是求生本能,严景文用力睁开了双眼,昏沉的大脑无法支持他的动作,只能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感知周身的一切。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一样盘绕在脖颈后,虽然没有痛处,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触觉仍让神智不清的严景文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宁远的技术没的说,能以本科学历稳坐住院医的位置,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从后颈出切开一道微小的伤口,宁远眼疾手快,细长的镊子从伤口伸进去扩张通路,手术刀泛着寒光,精准而麻利的切断了脊椎连接处的几根神经! 平静到缺乏起伏的声音在严景文耳边响起,这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天上传过来的。 “从今以后,你脖子以下就永远不会有知觉了。” 声音穿过氤氲的烟雾,漠然而缥缈,“世界再也没有人能让你恢复。好好看着吧,你引以为傲的权势是怎么像流沙一样从你手里溜走的,没有人会在乎你,没有人会尊重你,你的后半生会被困在床榻上,连生理问题都需要有人帮忙。” 严景文瞳孔放大,冷汗从额头滑落,没入枕头中消失不见。 此时严景文已经是力倦神疲,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严景文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第13章 事毕 这一夜除了宁远,所有人都辗转难眠,煎熬着等待太阳升起。 一大早就有人等在医院门外,宁远过去一看,来人竟是还需在家休养的周怀义。 “宁先生。” 周怀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家母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情况。” 宁远笑笑,“我没事,替我谢过令慈。” 说来也是好笑,宁远这还是第一次和周怀义正经说上话,前几次见到周怀义他都昏迷着,之后见面也少,而且都是些病人和医生之间的问答。 “局长也听说了,很是关心,让人着手调查严副局长这几天的行踪,有了些发现。” 卫生署派出的人正往这儿搬石灰,周怀义脸色一正,“据严副局长身边的亲信供述,严副局长在几天前和日本战俘有过接触。事发后卫生署也派人过来调查过,发现了两例麻风病!” 好嘛,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管是真是假,宁远大可因势导利把责任往严景文身上推,理由都是现成的。 搬石灰的人动作飞快,放下物资就跑了。 没了旁人,周怀义又话锋一转:“上头很生气,统计局现在也不能待了,连没有发热起疹的都要观察一段时日,大伙怨声载道,这会儿怕是没空理会罪魁祸首。” 宁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下有些不解,之前不是还劝自己等等吗?怎么这会儿又透露这些给自己知道? 宁远眼中的狐疑毫不掩饰,周怀义咬牙说道:“你知道他去见日本战俘是为了什么吗?” 不等宁远摇头,周怀义自己就说出了答案,“冈村宁次!” 这个人在侵华战争中犯下累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之后还曾出任关东军副参谋长镇压抗日力量,对抗日根据地执行三光政策,手段颇为老练毒辣。 “此人在日本投降后还打算负隅顽抗,还和蒋xx搅和在一起,据说是因为冈村宁次拒绝向共产党投降,而将所有武器装备都移交给国军。蒋介石还发了封密电对他在接收过程中的合作表达了感谢,承诺会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为他辩解求情!” 宁远双眼微瞑,已然清楚蒋xx打的什么算盘。 “冈村宁次有丰富的和中共军队作战的经验,蒋xx认为他还有用!” 简直是无耻到家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宁远盯着周怀义,“我能让严景文永远闭嘴,可这么做没有意义,根源还在冈村宁次身上!把他找出来才是治本的办法!” “我们已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报社,到时候蒋xx迫于民意,会慎重考虑启用冈村宁次的主意。” 周怀义目光锐利:“一旦防守力量出现松懈,我们就会找机会杀了冈村宁次!” 宁远脑筋快速转动。严景文如今成了一枚弃子,只要冈村宁次的事一登报,他十有八九会背锅,那时想让他永远闭嘴的可不只是自己了。 “他知道的太多,就算你不动手恐怕也没多长时间可活。” 周怀义沉声道:“你是医生,别为他脏了你的手,不值得。” “晚了。” 宁远抬头,隔着铁栅栏和周怀义对视。 “严景文已经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怀义沉默半晌,“你太心急了。他要是在你手底下出事,你会被怀疑的,到时候.....” “帮我个忙。” 宁远打断了周怀义,“收敛好柳文玲的尸骨,送到扬州东关巷一个叫哑三的人手上。” 周怀义无奈道:“她的身后事我会处理,你自己保重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 宁远转身回到医院,庭院里的夜来香在清晨湿润的空气中吐露芬芳彰显自己的存在。在树下站定,宁远折下一只带花苞的枝条,淡青色的花朵如同一个小小的玉簪,幽幽馨香沁人心脾。 楼道里寂静的如同鬼蜮,只有宁远的脚步声回荡。 病房里,严景文满头大汗,眼皮一阵颤动缓缓睁开。 “你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宁远面无表情,俯身看着自己。 见严景文醒过来,宁远脸上露出笑容,“严局长,昨晚休息的好吗?” 想到昨晚的噩梦,严景文下意识的想抬手揉太阳穴,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严景文颤声问道:“宁次长,我这是怎么了?” “严局长真是太不小心了。” 宁远不紧不慢的摆弄着插在瓶子里的夜来香,“上头交待的事虽然要紧,可要紧不过自己啊。” “严局长还不知道吧?你见过的那些日本战俘中有人患上了麻风病,这种病会过人;麻风杆菌会侵蚀你的肌肉和神经,失去感知造成畸形,严重的可能会造成多处器官功能和神经的永久损伤,甚至终身残疾。” 巨大的恐慌袭来,严景文拼命想要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真的动弹不得。 恐慌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昨晚那个声音!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宁远的笑容更深了,“严局长一定是太过恐惧,都说起胡话了。” 严景文张嘴想叫人,宁远眼疾手快塞进一卷纱布,还顺手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人手不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严局长忍忍吧。” 宁远悠闲地靠在椅子上,“这可是高级病房呢,和普通病房隔着一栋楼,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应的。” 严景文不死心的继续叫喊,宁远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做无谓的挣扎。 “好了,我也看够你的狼狈样子了。” 见宁远起身要离开,严景文消停了一会儿,对他猛摇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宁远置若罔闻,径直下楼来到大厅对留下来的医生护士说明了麻风病的注意事项,让所有人不要随意走动。众人一听是麻风病早就慌了,哪里还有异议,都按宁远的吩咐销毁从病人身上换下来的衣物。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宁远坐在庭院走廊上,看着在细雨中摇曳的草木微微出神。 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人从雨中走来,淡蓝的上衣深黑的裙子,在油纸伞下微笑。 她是那样的恬静纯真,如同初春树梢上的新芽。 宁远看着这个并不陌生的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半晌,她的声音幽幽响起。 “谢谢。” “不客气。” 宁远偏过头,目送柳文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第14章 面相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那片无边苦海。 幽深的轮回孔隙消逝,后土的身影再次出现。 “如何,你似乎受益良多?” 宁远顺着后土的目光看过去,浅浅的灰光从虚空中汇聚,渐渐组合成一道奇异的身影。 后土颇为满意,“我果然没看错人,就算没有我的刻意引导,你还是走上了神道。” 宁远定睛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他好像在亲近我?” “这就是你。” 后土挥手摄来那道身影,“不过这是在其他人眼中的你。你的所作所为,被你影响到的那些生灵的认知组成了这个你。那些愿力念头孕育了这尊面相,让你跨入了神道的门槛。” 无数灰色的精神结晶萤火一样飘了过来,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暗绿色的皮肤,浅褐色的衣裳,左手抱着一个陶罐,其中荡漾着绿光;右手持一面小幡,幡面上流转着彩色的波纹。头戴各色灵芝纠缠而成的宝冠,面带祥和的微笑。那张脸和自己有六七分相像,只是那双眼睛,瞳孔和眼珠浑然一色泛着白翳,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面相?” 身影抬头看向宁远,宁远不解的问道:“他有自己的意识吗?”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的确要担心这尊面相会被信徒的欲望侵蚀扭曲。” 后土笑了,“但这里是苦海,香火信仰中的欲望会被磨灭,只留下纯净的愿力。” 说着,挥手将那尊孕育完全的面相扔回宁远怀中。 “至于其他东西,你要从这尊面像上自己看了。” 白眼绿肤的面相一接触到宁远就和他合二为一,宁远像死机一样停了一会儿,随后面露异色。这尊面相大部分是由宁远在民国世界传授众人制取青霉素和用海芋粉末诈称传染病两项传说组成的。陶罐能以香火信仰为材料孕育出治病救人的灵药,彩幡能让人发疹瘙痒,都和这两项要素息息相关。 只是功效上有些差强人意,灵药不能延长寿命只能治伤,要是病入膏肓它也无可奈何;彩幡引发的红疹并不能致命,只能起到干扰作用。 不过也不是没有意外之喜,宁远双眼微动,白翳附上眼睑。 面相附身后,苦海对宁远而言不再是不可感知的。 远方的幽暗处有一颗散发白光的精神结晶,海水的阻力也没那么严重了,宁远动作迅速的摘下那颗结晶。 虽然没有从中得到世界坐标,但质量远胜之前的精神力注入面相中,还是不失为小补。头顶上的灵芝冠一阵蠕动,长出一朵洁白的芝草,阵阵药香传来,让宁远精神一振。 “别高兴的太早,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后土的声音渐渐远去,“此时的你和婴孩无异,什么时候真正登临神位得了天道诰封才算入了门。” 宁远目送后土回归,下一刻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头顶,海面上会是什么光景? 逶迤蜿蜒的光带如龙蛇起舞,透着天光的水域渐渐清朗,宁远小心探出水面,明星荧荧,照得水面上一片通透。 只是这偌大的世界寂寥无人,望着水天交接处,叫人更觉得孤独。 水面平静无波,这苦海中的水也颇有神异,离开水面后竟直接消失不见。 宁远自娱自乐了还一会儿,心中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复又回到水下捡拾精神结晶,什么时候感觉累了就休息一阵子,浮出水面看看天上的明星。 这日宁远运气不错,找到了两块品质不错的精神结晶,莹莹白光随着宁远冲出水面,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可惜第一块结晶中没有世界坐标,让宁远好一阵失落。 “你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宁远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惊讶的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一艘巨船! 这艘船远比宁远生前所见到的航空母舰大,周身闪烁着各色灵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船首上,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好奇的看着宁远。 这些女子乌发黑眸,只是衣着用料实在清凉。 宁远下意识的别过头,心中警惕起来。 不等那些女子继续开口,宁远一个猛子扎入苦海。 穿上传来一阵议论声,只是隔着水,宁远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一条丝带落入水中,宁远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丝绦上写着字,只是莫名的危机感让宁远没有选择靠近。 片刻后,一叶扁舟从巨船上飞出,轻盈的落在水面上。小舟上闪烁起灵光,暂时抵御住苦海的侵蚀。 一个身披白纱的赤足女子问问的落在舟上,看着水下的宁远面露诧异。 “阁下可是这苦海中孕育而出的神灵?” 女子似乎很惊奇于宁远的存在,“我等是天妃乌摩座下的阿修罗公主,还请阁下现身一见。” 宁远犹豫了一下,本体跳出面相遁入苦海更深处,控制着青肤白眼的面相探出水面。 “公主缘何至此?” 阿修罗公主回道:“我与众姐妹奉命前来搜集甘露,不想得遇尊驾,倒是让我们省事不少。” 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扔了过来,“我们姐妹只需三百甘露即可,袋中所留权当是尊驾的酬劳。” 宁远拿到袋子心下就是一沉,这袋子摸上去细腻光滑,材质怕不是什么动物的皮! 那阿修罗公主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 “尊驾可愿帮忙?” 宁远沉默片刻,抽开系在袋口的红绳往里看去,只见袋中空间广阔塞得满满当当,目之所及都是血色的棱形宝石,细探才发现这那是什么宝石啊,扑面而来的满是呛人的血气! 阿修罗公主止住笑容,“这是血海中凝成的血精,只要一颗就能化开一片汪洋,补益气血再好不过了。正合尊驾所用。我等以此换取苦海中的甘露,尊驾以为如何?” 所以她所说的甘露就是精神结晶?宁远看着袋中的血精暗自凝神。 苦海中众生灵除了后土大神外都只余阴质残魂,血精对宁远确有好处,能加速转化阳质是其一,对面相的成长也有助益。 但宁远清楚精神结晶的珍贵程度,不说那纯净的愿力,要是得到世界坐标可就撞大运了,所以在他想来这项交易并不等价。 “三十颗。” 那阿修罗公主脸上一僵,皱眉道:“尊驾未免太过吝啬了,不过举手之劳,竟也不愿相助吗?” 宁远摊手,“这种成色的。” 纯白的辉光倒映在阿修罗公主眼中,宁远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 双方僵持间,宁远注意到又有人从巨船上飞下,立刻将手中的袋子扔了回去,沉入苦海中作势要走。 那阿修罗公主见状忙答应下来,“一言为定,我等无法在此长居,甘露若是准备好了就唤我名字,我名叫无忧妙!” 说完就飞身后退,那叶扁舟也坚持不住,彻底被苦海吞没。 第15章 因果 巨船向上跃升,载着阿修罗公主们离开苦海。 宁远回到面相中,若有所思的看着袋中的血精。彩幡一卷,从袋中取出一颗血精石浸入苦海中,散开的血气吸引了苦海深处的恶物,无数只眼睛睁开,望向血气的来源处。 宁远丝毫不慌,后土留下的印记大放光辉,驱散了汇聚过来的恶物。 苦海之水荡起微波,宁远果不其然的发现从血精石中洗涤出一条条黑丝,随后被苦海消解,化作点点荧光沉入海底。 那个名叫无忧妙的阿修罗公主不是好人啊,虽然自己也打算坑她来着。 纯净的血气在宁远一呼一吸之间被纳入魂体,阵阵暖意在胸中涤荡,渐渐的,宁远发现自己周身开始在黯淡的水下发光。 魂魄所属的阴质开始转化为阳质,感官开始恢复,如水雾一样的清凉感在指尖蔓延,心念所致,宁远飞身来到一块精神结晶前将其取下。 不过几息的工夫,宁远就找到了五块散发白光的精神结晶。 但还是不走运,没有发现世界坐标。 六道轮回吐出这些结晶,宁远也不失望,挑出两块明显要大一圈的自用,另外几块放进袋子里到时交给无忧妙。 忙碌了好一阵子,宁远搜集了二十几枚精神结晶,但其中只有一块拥有世界坐标。 六道轮回再次出现,把宁远送往那个未知的世界。 结晶中的记忆已经被消解的差不多,只留下几幅残缺的画面,想来都是结晶的主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宁远睁开眼时,面前是一条倒映着弯月的河流;河面不过十几米宽,河岸周边连个矿泉水瓶也没有,不像是有人活动的样子。 在精神结晶中留下的画面里,宁远清楚地看见了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在现代文明社会少有这样干净的风景,这地界应该算是人迹罕至了。 顺着河道往前走,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遍布,让人举步维艰。 宁远这一路走来着实狼狈,好在前方不远终于透出一丝光亮,让宁远精神一振,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拨开芦苇叶,光亮的来源是一座桥;桥上的路灯引来许多昆虫围绕,在这寂寥无人的深夜里显得有几分诡谲。 顺手卷了桥上挂着的横幅遮身,宁远这才有心思感知这个世界。 双眼蒙上白翳,透过面相的眼睛,宁远发现这片山林里萦绕着某些沉重的东西,像气又像雾,漫无目的的在月光下飘荡着,像是在嬉戏。 神念延伸过去,宁远忽然发现这些东西自己并不陌生,它们和在苦海中消解的亡魂没什么两样,只是浑浑噩噩没有太高的灵智,不像是人魂,似乎是山中飞禽走兽死后的一点灵光融入地气而生,也算是天生的地灵。 这些地灵也感知到了宁远的神念,大部分立刻作鸟兽散遁入地下躲藏。 几个胆子大些的,或者说灵智最弱连什么是危险都不知道的地灵却主动迎了上来,似乎是因为宁远没有敌意,它们好奇的围在宁远身边转动,不时主动触碰宁远的神念发出语焉不详的信息。 宁远尝试用神念询问哪里有人?地灵们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像小狗闻味道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耐心陪地灵们玩了一会儿,宁远和它们告别后沿着这座桥往前走。 这里是一条公路,路口拐弯处随处可见缓冲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宁远神色一动,退到路边等待。 轰鸣声此起彼伏,射灯光从不远处的拐弯闪现,一排豪车接连从宁远面前开过,没有一辆停下来询问宁远是否需要帮助的。 宁远也不以为意,放下手臂往车来的方向走去。 青肤白瞳的面相飘在宁远身后,淡淡的芝草药香驱散了疲惫,源源不断的为宁远恢复体力。 还没走几步,远光灯突然从背后照过来。 不知为何,有辆车调转方向追了上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问道:“兄弟,需要帮忙送你一段路吗?” 宁远看着司机不说话。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宁远那双不正常的眼睛。 “他的眼睛!” 副驾驶上的女生微微皱眉,“身上还没穿衣服,不会是从哪家疗养院走丢的吧?” 年轻小伙挠了挠头,“不至于吧?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最近的疗养院都隔着有几十里路呢。” 女生撇了撇嘴,“让他一个人在这儿迟早会出事。算了,反正你也是最后一名,就当做个好事吧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年轻小伙有些讪讪然,“我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没把油门踩到底的,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就算了,不是还有个你吗?我哪里舍得让你冒险。”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作嗔怒的轻轻拍了一下年轻小伙。 宁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打情骂俏,开门坐了上去。 “要出事了,快联系医生。” 在宁远的视界里这对情侣周身原本隐隐不祥的红色已经转白,莫名的预感从心中浮现;那座桥上原本不会出事,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招来了地灵!这会儿那些地灵恐怕还没散去,难说从那儿经过的人会遇见什么状况。 小伙怔住了,和女生对视一眼,表情狐疑的问:“怎么了?你......!” 后视镜里,宁远那双眼睛恢复了清明,吓得小伙惊出一身冷汗。 宁远也不多做解释,“回头去找你的那些朋友,如果能联系上,让他们马上停车!” 女生也脸色一白,低声说道:“我们调头吧,和响哥他们会合再说。” 小伙擦了擦汗,觉得女朋友说的有道理,人多力量大,一打方向盘就往来处追了过去。 4个轮子跑的就是比两条腿快,没过多久宁远就看到了那座桥。 桥上早已是人仰马翻,几辆车都撞在一起不成样子。宁远扫了一眼心中稍安,都不算太严重,最严重的那个撞上方向盘造成鼻骨骨折,其余人都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能痊愈。 “响哥的车!” 女生打着电话,突然发现桥下的水里还飘着一辆车,立刻惊呼起来! 小伙立刻喊人过来帮忙,河水有些深,他们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把人救出来。反而是泡在水里的车开始。反而是泡在水里的车,已经快要被淹到顶了。 第16章 救援 年轻小伙急的团团转,抬头对桥上的女孩吼道:“还要多久?快没时间了!” 女孩也急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 “救援已经出发了,但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到啊!” 下来帮忙的人也都变了脸色,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这时有人提议说砸窗户,年轻小伙抱头哀嚎,“响哥车上的窗户都是用高强度玻璃做的,快要跟防弹玻璃一个级别了,等我们砸开响哥早就淹死了!” 众人束手无策,徒劳的拉拽门把手。 宁远凝神看向半空中纠缠在一起的地灵,它们似乎受到了惊吓,正在到处乱窜,带起阵阵阴风。 神念触碰到这些惊恐的地灵,宁远手里出现一枚赤色灵芝,不过小小一枚,色泽却比朱砂还要深沉。 充盈的血气立刻吸引了地灵的注意,宁远放开手,地灵们蜂拥而上将那枚赤芝吞噬干净。 安抚好地灵后,宁远来到河边,常人无法看到的面相飘至水中。已经炼化阴质获得部分阳质的面相此时已然能对物质世界进行干预,探手穿过车门,微不可见的吧嗒一声,从里面锁住的车门竟然被拉开了。 几人合力把车里的司机抬上来,只是他已经昏迷,脸色惨白没了血色。 宁远越众而出,伸手搭在他脖子上检测脉搏。 “还活着。” 双眼闪过白翳,宁远把人翻了个身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肚子,几口水吐出来,已经有微弱的呼吸了。 直升机的螺旋桨撕裂空气,在桥上降落后,迅速把重伤员运走。 小伙这才有工夫和宁远搭话,“大恩不言谢,你救了响哥一命,我们都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段宵明绝不推辞!” 宁远指了指裹在身上的横幅,“给我找身衣服呗。” 这些闲得发慌,出来找刺激的富二代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换洗的衣物,段宵明翻翻找找,最后还是从自己的车里找出一条毛毯拿给宁远。 没过多久,救援人员就找到这里。 确定所有人都得到照顾之后,段宵明才招呼女友跟宁远上车。 女孩名叫张瑶,或许是因为女性天生的性格特质,她比段宵明更早意识到不对,此时看向宁远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救护车奔赴医院,肾上腺素退下来之后,段宵明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为了安全起见也没开自己那辆车,而是蹭的救护车。 车内的气氛很诡异,前面的司机不知道发生么了什么事,后车厢里只有宁远三人。张瑶的脸色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而段宵明此时也回过神来,不时转头窥探宁远,眼中满是诧异。 宁远是怎么知道会发生事故的? 从宁远一上车他就发出示警,段宵明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多耽误了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张瑶用手肘撞了撞段宵明,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宁远此时也无暇理会两人,地灵尝到了赤芝血气的甜头,此刻都跟在宁远身边眷念不去。 为了不让救护车重蹈覆辙,宁远只得尽力抚慰。好在没多久就离开了林地,地灵们恋恋不舍的盘旋片刻,最终还是回返了。 连绵不绝的灯火把城市照的宛如白昼,在宁远看来,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光焰,如果不是已经开始转换阳质,面相可能会受伤,这恐怕是地灵们不愿意靠近城市的原因之一。 救护车停下,宁远下车后不知道该去哪儿。自己现在完全是个黑户啊,户籍系统中查不出消息,在这世界上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这在科技化世界是难以想象的,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在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报之前,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妙。 目光落在段宵明和张瑶身上。 办法恐怕要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作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二代,他们的消息渠道绝对比道听途说来的靠谱。 “进去吧。” 宁远冷不丁开口,吓了两人一跳。 “进去?.....进医院吗?” 段宵明一脸懵,还是张瑶接话道:“会有人照顾他们的,我们进去也只是添乱。不如我们开间房,你先去休息吧。” 张瑶指了指医院门口的警亭,“等会儿会有人找我们问话,你这情况也不太适合接受问询。” 宁远摇摇头,“我需要亲眼确认一件事,只是看一眼就行。” 小情侣面面相觑,领着宁远进入候诊室。 那些皮外伤的正在接受处理,几个只是擦破皮的幸运儿正议论着什么,见到段宵明和张瑶进来忙围了上去。 “瑶瑶,这次多亏了你们。” 一个女孩握住张瑶的手,“要是李响出了什么事,我爸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 “这又不是我们想出来的主意。” 张瑶忍不住吐槽,“是李响自己要飙车的,我们都是被他叫出来作陪的倒霉蛋,怎么能怪到我们身上去?” 女孩心有余悸,喃喃道:“真是太奇怪了,我们的车刚上桥就看见前面几辆车都突然失控了。李响开得最快,听倩倩说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踩了刹车,后面的车避不开,都撞了上去。” 宁远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径直往李响所在的病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男声有些激动的说:“我没骗你们!真的就是突然浑身发冷,然后就看不见东西了,就像被谁遮住眼睛一样!” 医生自然不会把他说的当真,解释道:“可能是突发低血糖或者太过劳累产生了幻觉,李先生,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宁远挑起百叶窗,透过玻璃看到病房里挤满了人,灼灼光焰驱散了仅存的一点黑气。 这就是所谓的人气吧。 宁远双眼微微眯起,确认了李响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后转身离开。 段宵明和张瑶见状也顾不上和朋友寒暄,几步追了上来。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张瑶笑盈盈的开口:“我们也好联系你的家人朋友。” 宁远侧目,这就开始打听自己的底细了? 第17章 收获 张瑶认定宁远来历不凡,安排的酒店也不是那种不入流的,装潢很豪华。 “这是我大伯名下的酒店,你只管住下就好。” 张瑶笑吟吟地开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管家会为你安排。” 宁远并没有接话茬,还是和之前一样保持沉默。 张瑶也不恼,拉着段宵明离开。 换下身上的毯子,宁远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家居服穿上,这才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这方世界并非完全与超凡脱离,地灵还有存身之所就足以说明问题。 只是上限不高,恐怕灵气早已干涸,超凡之力已然濒临绝迹。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分钉;只要能有收获,费些时间心力不算什么。 宁远勾起嘴角,聪明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调查到的东西,而非从别人口中得知。等张瑶发现自己只能查到一片空白后,自己才好方便行事。 隔天一早,宁远离开酒店往医院走去。 医院的位置不算特别好,附近都是老社区,管理不是太严格。很多人看准了机会,在医院附近开小旅馆,医院出门左转就是丧葬一条街,骨灰盒、花圈、寿衣这类殡葬物件应有尽有。 在一个棺材铺前站定,宁远发现了不一样的波动,不顾来往的路人投来的诧异视线,定定的等在门前。 日上三竿,棺材铺的老板开门迎客了。 老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刚开门就被一动不动的宁远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是来取寿材的?” 老板疑惑问道:“我记得今天没人预约啊?不然我就早点开门了。” 说话间让开位置放宁远进来。 “我没订过寿材。” 宁远进门,眼神落在门口神龛上的木雕上。 “我为那尊神像而来,老人家可否割爱?” 老板动作一缓,看向宁远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倒是老头子眼拙了,原来是同道中人。” 将宁远请进后堂,老板上了壶茶,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不是外行,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东西我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什么价钱都不卖。” “老先生不听听我的价码吗?” 宁远浅酌一口,抬眼对老者笑了笑。 “我说了,不管什么价码都不会卖。” 老板脸上不见了客气,端起茶杯就要送客。 宁远手指微动,一枚赤芝就出现在手中。 “如果我用这东西换呢?” 老板动作一顿,面不改色的把茶杯放了回去。 “竟然还能找到成色这么足的灵药,看来是我小觑了天下人。” “阁下怎么称呼?” “宁远。” 老板点点头,“宁小友。道上人给面子,叫我一声赵三爷。你叫我老赵就好。” 说着就起身取来那尊神像,“这是我家先辈传下来的,上好的紫檀木,还在观里受了三百年的香火。” 宁远不在意老赵的自吹自擂,他只是发现这尊神像能让阴神寄身,是上好的养魂木,或许对面相有所助益才提出交易的。 老赵看向赤芝的眼神很灼热,宁远毫不怀疑他对拿下赤芝的决心;要不是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说不定老赵就要强取豪夺了。 宁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任老赵说的天花乱坠,他就是不开口。 等老赵绞尽脑汁把肚子里的好话说了个遍,宁远才在他喝水的间隙出声。 “你是识货的,我也不罗嗦。” 宁远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这东西怎么来的我不追究,只是到底是有损阴德的事,任老先生如何口吐莲花,来历不正是事实,可别想用这套话术唬我。” 老赵脸色不变,好像完全没听出宁远话里的挖苦。 “你想要什么?” 放下神像,老赵在宁远面前坐定,“只要我有的,你尽管开口!” 下地淘沙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土腥气,倒不是宁远鼻子灵,而是纠缠在老赵身上的黑气经久不散,一看就是和死人长时间打交道的。 虽说棺材铺子来往的都是丧亲之人,可这种程度只可能是法医和入殓师,连昨晚在医院里见过的李响都没这么严重。 宁远只是诈他,老赵的身体长期被阴气浸染,已然寿数不长。要是能得到赤芝补充血气,少说还有五年时间可活,种种折磨人的病痛也有机会好转,由不得他不动心。 这下主动权到了宁远手里,他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口:“这尊神像,再加上一笔钱,你就能把赤芝拿走了。” 老赵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没想到宁远就这样轻轻放过了,不由诧异道:“你可想明白了,出了铺子门我们就钱货两清,可别后悔啊。” 宁远垂眼,再抬头是双眼已经蒙上一层白翳,一股阴风吹起,让老赵打了个寒战。 “我暂时住在东边的天然居。” 袅袅青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宁远背后出现,香炉里刚插上的的线香飞快地燃烧起来。 取走神像,宁远手里又出现一枚赤芝,“想要吗?你知道该用什么换吧?” 老赵情不自禁地点头,目送宁远离开。 跨出门槛的瞬间,阳光照了过来,宁远影子在身后被拉长,在老赵惊骇的目光中出现重叠! 似神似鬼的存在与跨出门的宁远合二为一,门上辟邪的八卦镜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散落一地碎片。 老赵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可真是见了鬼了!” 老赵喃喃道:“这世道竟然还有能日游的鬼神!” 抱着神像的宁远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冤枉老赵了,虽然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可受了香火也是事实。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东西的神异,在老赵之前经手的人还真把神像在道观庙宇里存放过不短的时间。 侧耳倾听残留在神像上的细碎絮语,宁远不禁勾起嘴角。开门红总是会让人高兴的,何况他有预感,老赵那边有收获的几率很大。 河畔的柳树下,宁远抱着神像坐在长椅上,看似在望着远方发呆,实际上他试图从絮语中解读出有用的东西。 只是这些絮语断断续续的,除了一些祈求平安、顺利生孩子之类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第18章 扶乩 张瑶和段宵明再次出现在宁远面前时,时间已经过了五天。 房间里有电脑,宁远这五天时间里都在网络上搜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对这个世界也有了较为清楚的认知。 不少论坛上都有怪谈传说流通,只是少有闹出人命的;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意外,让人浑身酥麻无力的‘鬼压床’居然是因为电热毯漏电,深夜巷子里的哭声是因为猫叫的声音被风扩散了有些失真。 至于楼上的弹珠声、有人跑动之类能用科学解释的帖子和视频就更多了,都是用来搏关注的,没什么价值。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宁远看着桌上打印出来的各种资料伸了个懒腰。 佛道两门,民间教派,那些出现过超凡力量的组织如今泯灭在时间之中,那些以往被视为不传之秘的典籍现在无人问津,完全开放出来了。 张瑶举起手中的外卖晃了晃,“我们给你带了吃的,趁热吃吧。” 宁远也不见外,三人在客厅的圆桌上大快朵颐。 “昨天有人过来找你。” 张瑶嗦了口粉,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是个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这间套房是记在我名下的,要不是他问起来,我们连你的名字叫宁远都不知道呢。” 宁远嗯了一声,“是来送东西给我的。” 张瑶咽下嘴里的食物,提醒道:“我打听过他,和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只是之前手段不是那么见得了光,闹出过几次不小的事,现在还在公安局的通缉名单上。” 宁远三两口吃完盒子里的蒸饺,“我知道他的部分底细,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张瑶见宁远胸有成竹,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对了,李响今天出院,我们待会儿要往医院去一趟,你要再去看看吗?” 一直闷不作声的段宵明突然开口:“响哥家里的长辈在政府部门工作,只要他愿意帮忙,保证能为你弄出个谁都检查不出问题的户籍。” 张瑶似乎没料到男朋友这么沉不住气,有些嗔怪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为他找补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前段时间李想家里出了件大事,要是你能帮得上忙,他们一家人都会感激你的。” “说清楚一点,出了什么大事?” 如果自己能帮上忙,宁远当然会出手。精神结晶的主人自己还不知道是谁,能让白道出面调查最好不过了。 二人脸色一喜,张瑶忙说道:“是李响的小堂弟,前两个月刚高考完,他独自一个人骑单车去西藏旅游,半路失踪了。他家里人找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虽然大家都不愿意说出口,但我们都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没有亲眼看到尸体,所以李家人还一直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 宁远微微点头,“所以你们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还活着那自然是最好。” 张瑶也知道希望渺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能找到尸体也好让他们死心,张叔叔夫妻俩为这事儿憔悴了不少,我们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继续受折磨了。” “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我自然乐意帮忙。” 宁远神情凝重,“只是我需要先说清楚,我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在得出结果之前还是不要让你家人知道,免得又让他们伤神。” “这是自然。” 张瑶忙说道:“就算结果不如人意,我们也只有感谢的份儿,绝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宁远也有心试试搜集来的法术,吩咐道:“替我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还要一尺长的黄布,朱砂和锥子。” 段宵明立即联系人准备东西。 张瑶则有些好奇又有些敬畏的问道:“这是要准备扶乩吗?” 扶乩又称扶箕、架乩,来源于古代占卜问神术,请求神灵指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各地方法仪轨不尽相同。 宁远点点头,“你知道他的出生日期吗?我要以此推算对应的十天干和十二地支,好得出生辰八字。” 张瑶脸上难掩兴奋,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这时段宵明也带着宁远要的东西上来了。 将黄布裁成条,用朱砂写上生辰八字。黄布一端系在吊顶上,一端绑着锥子垂下,直直的指在沙盘中央。 在张瑶和段宵明紧张的注视下,吊着的锥子晃动起来,锥尖在细沙上画出意义不明的线条。 两人连呼吸都慢了下来,生怕发出声响打扰了宁远。 锥子动的更快了,可宁远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自己卜问的是李响的堂弟是生是死,面相损失了部分力量,锥子的动作也说明得到了响应,扶乩是正常进行的。 可锥子在沙盘上画出的线条没有意义,无法解读! 锥子停了下来,宁远也松开扶着沙盘的手,张瑶和段宵明凑过来一看,不由得愕然。 沙盘上的线条看似毫无规律,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都是些大小不一的回环。 “宁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倒是没怀疑这是骗术,东西是段宵明准备的,吊顶上的灯也是他拆的,宁远不可能做手脚。 宁远没有回答,把沙盘恢复原样之后再次扶乩。 这回问的不是李响的堂弟是生是死,而是他现在身在何方。 这一次得出的结果更出乎宁远的意料,锥子晃动,在沙盘上留下能被解读的信息。 宁远取出地图,把解读出的消息标注在地图上;让他想不通的是,地图上标记出了4个不一样的位置。 指着落在西藏地区的位置,宁远问道:“他是不是去过这里?” 张瑶看后点头,“李恒原计划是沿着川藏路线走的,差不多会经过这里。” 宁远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先去这里找找看,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但这里应该能找到什么东西。” 段宵明在电子地图上放大那个位置,“这里靠近色林错,附近有个很大的湖。常居人口不算少,我联系那边的人帮帮忙,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第19章 后续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段宵明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有了发现。 “宁大师。” 匆匆赶来的段宵明脸色很不好看,宁远此时正在研究张瑶带来的一面鎏金镜,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我这边找到了尸体!” 段宵明头发蓬乱,双眼通红,但神情中又带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张瑶叹了口气,“也好,李家伯父伯母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宁远却嗅到了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鎏金镜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段宵明坐下,打开手机里的照片推到宁远面前。 “搜索队在一群秃鹰的指引下找到的,当时尸体飘在水面上,被秃鹰啄食。” 段宵明揉了揉脸,叹道:“李恒的死不是意外,是他杀!” 照片里的人已经在水里泡的发胀,巨人观对普通人的认知实在是个不小的考验,再加上被秃鹰啄食过,早就看不清长相了。 张瑶脸上一白,几欲作呕。 好一会儿缓过来,张瑶说道:“都这样了,你是怎么确定他是李恒的?” “和他一起被找到的还有背包,里面的证件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有这个。” 段宵明划动手机,放大另一张照片。 “这是去年我送的那双鞋,这个款式只发行了十双。” “为什么断定是他杀?”宁远问道。 段宵明顿了顿,面露不忍,“他的胸口有刀伤,器官全不见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微不可闻的鸣笛声和空调运转的声音。 宁远先是恍然,难怪卜问李恒是生是死得不出结果,他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在运转! 想到这里,第二次扶乩得出的另外三个地址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宁远眉头紧锁,只觉得遍体生寒。 乩盘再次被架起来,锥子在细沙上点出四个地址。这次得出的地址都有了变动,李恒的尸体被挪动,对应的地址出现变化很正常。可另外三个也动了,这就意味着........ 转头在地图上标出其他三个地址,宁远声音低沉,“让人去这三个地址看看,或许能有收获。” 张瑶显然比男朋友更快理解宁远的意思,双眼圆睁,不敢相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宁远点头,“这些器官恐怕在别人的身体里!” 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凶杀加器官交易,这绝不会是第一次作案,量刑标准一下从无期拔高到了死刑。 段宵明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打电话联系李响,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李响立刻安排人把尸体带回来,一个小时后人就出现在宁远面前。 一见面李响就给了段宵明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这人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你这回帮忙找到小恒的事我记一辈子。” 段宵明轻轻拍了拍李响的背部,劝慰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有了个结果。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 张瑶有些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男朋友别忘了正事。 段宵明这才恍然,忙介绍道:“响哥,这是宁远宁大师。上次你出事就是他救了你,小恒的下落也是他找到的。” 李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取出名片递上来。 “李家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还算有点儿能量,宁先生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保管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李响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自傲,显然并没把段宵明所谓的‘大师’一说当真。 不过宁远到底救了他一命,又帮忙找到了李恒的尸体,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薄待了他。 宁远也没当回事,既然难打交道那就暂时不打。 “我倒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宁远取出一张画稿,风格古朴的庭院中一棵开满白花的高大树木耸立,比院墙高出很长一截。 “我想找到这个房子的主人。” 三人面面相觑,张瑶疑惑道:“找人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还有其他线索吗?光凭这个就想找人,好像不太现实吧?” 精神结晶的主人不知为何只留下了极少的记忆,其中这棵开花的树和古朴的庭院出现过很多次,其他的记忆大多都无法用语言直观描述,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味道而非视觉画面。 宁远想了想,“这个人好像有眼睛上的问题,应该是色弱。不过他的鼻子特别灵,能分辨出差别很细微的味道,或许是从事厨师行业的。” 李响越听越纳闷,不过这几个线索大大缩小了查找范围,以李家的影响力这件事也算不上太难办,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段宵明忙着在李家人面前露脸刷存在感,和李响一起回了李家。倒是张瑶,这姑娘之前出国留学,和李响不是很熟,家族生意和李家也没有太多牵扯,嘴上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就了事了。这几天她一直待在隔壁套间里,每到饭点就会准时过来,似乎对这些神鬼之事颇有兴趣的样子。 在神秘学领域,宁远自己都只是个初学者,只不过占了面相的便利才能顺利扶乩,也乐得多个人帮忙。张瑶会三国语言,所有俄文资料和部分英文文献都是由她翻译的,倒也真让宁远省了不少事。 当初就是张瑶提议送宁远去警局的,虽然对她而言只是一次偶然的善心,但到底是种下了善因,宁远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大师,不如我们下午去老街转转看吧。” 张瑶指了指盖在桌上的鎏金铜镜,“这东西就是我在老街看到的,怎么样?” 这面镜子是仿唐朝的海兽葡萄纹镜,以高浮雕葡萄纹为主题纹饰,间饰海兽、鸟雀、蜂蝶、花草等图案,华丽而繁缛。 只是兽形钮明显是后面接上去的,雕镂手法完全不一样。 “还行。” 宁远指尖从镜面上划过,常人不可见的波纹晕开,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波纹中一闪而逝。 “拿回去挂在门上,也算能起到点作用。” 张瑶脸上一喜,“这东西落在我手里也算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不如宁大师收下,物尽其用,要是这面镜子以后能救人于水火,也算我积了功德。” 宁远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点点头笑道:“那我就收下了,之后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第20章 鹤骨笛 李恒的事看似告一段落,但宁远并不觉得李响等人会轻而易举的揪出凶手。 就算那些器官贩子再怎么迟钝,李家这么声势浩大的追查下来就算是聋子也能打听到风声了;那些器官贩子只要不傻,现在一定会断开与外界的联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李家在国内影响力非凡,但在国外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而那些接受非法器官移植的人也不是这么好找的,这到底是违法的事,没人会自己找不自在自曝。 现在只能希望李家动作够快,和尸体不一样,人是会移动的,搜索无法移动的尸体都花费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一个大活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接受移植手术后需要不短的休养时间,只要从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名单下手,还是有不小的几率能有发现。 “师傅。” 张瑶轻声开口,“赵老板到了。” 张瑶倒是乖觉,上次宁远收下海兽葡萄纹鎏金镜后就改口称呼宁远为师傅,宁远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点的时候更加仔细了。 “快请进来。” 棺材铺的老赵这段时间也来了两次,但拿来的东西宁远都看不上,交易也就没有达成。 距离老赵上次登门间隔时间不短,想来是自信这次能打动宁远。 “宁先生。” 老赵空着手进门,“我这是来做掮客的。” 宁远也不在意和谁做生意,有收获才是最要紧的。 “是什么东西?” 老赵说道:“鹤骨笛!” 知道自己没办法独吞赤芝的渠道,那就做个中间商赚差价。虽然心中犹有几丝不甘,但形势比人强,老赵也只有认了。 “我那位老友不便露面,还请宁先生移步。” 老赵的意思宁远明白了,鹤骨笛的来历也不太能见光。 三人出门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周身和老赵一样萦绕着淡淡黑气,估计干的也是时常在地下活动的行当。 这会儿正年轻,气血充盈,等他上了年纪估计也会和老赵一样病痛缠身寿数不长。 车子并没有开出很远,拐过几条小巷子深入一片老小区。 小区是八九十年代很常见的职工楼结构,白色的墙皮已经脱落,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三人在小饭馆前下了车,穿过只容得下三人并肩的巷子,来到一处小楼前。 小楼只有三层,和附近其他动辄六七层的逼仄居民楼不同,还带一个小院子。 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人打开门,“赵老三,你动作倒是快。” 老赵有些讪然,“老七,我......” 中年人没理会老赵,示意宁远等人进来说话。 虽然腿脚不便,但中年人很热爱生活。院子里开满了各色花朵,齐腰深的大缸里养了几只锦鲤,婷婷袅袅的睡莲探出水面微微荡漾,一片生机盎然。 院子的石桌前,中年人取出一个木质书画装裱盒开启,黄色的缎面上赫然是一只古朴的骨笛。 骨笛微微发黄,泛着玉质光泽。 “赵老三说你有办法让我站起来。” 中年人冷声道:“只要你能办得到,这件东西就拿走。” 宁远定神看过去,骨笛上漂浮着一只小小的白鹤虚影,朱顶雪羽,修长的脖颈枕在翅膀上团成一团。 “东西不错。” 宁远看向老赵,“你的这位朋友是因为什么才导致双腿不良于行的?” 老赵低声说道:“早年出了意外,双腿气血凝滞不通,之后就变成这幅枯槁模样了。” 宁远掀开裤腿看了看,果然如老赵所说,长期血气运行不畅导致肌肉萎缩,不是什么难题。 伸手一张,殷红如血的赤芝凭空出现。 这些赤芝都是面相吸收血精的衍生品,面相头戴的灵芝宝冠上多的是,于宁远而言着实算不上多珍贵。 轻轻朝着赤芝吹了口气,赤芝化开成一道沸腾的血雾,融入中年人双腿。 中年人只觉得一阵刺痛感传来,随后就是酸麻肿胀,让他忍不住叫出声。 宁远合上装裱盒,起身就要离开。 张瑶跟在宁远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中年人,眼中炯然发亮。 “师傅,刚才你是用了袖里乾坤还是藏须弥于芥子?” 一出门,张瑶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啊?” 看着张瑶满脸憧憬的样子,宁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张瑶够聪明,也有耐心;这段时间跟着宁远学习入定存神,已经能隐约感知到面相的存在了。 手上的鹤骨笛微微一震,虚幻的鹤影动了动,抬头看了一眼宁远。 宁远稀薄的神力被抽取,鹤影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昂首振翅欲飞。 神念交融间,一道不停变换的篆文显现,光华流转间没入宁远眉心。 宁远闭目凝神,竟然从中解析出一道法术! 和地煞神通中的调禽不同,或许是因为长久得不到灵气滋养的缘故,篆文出现损毁缺失,这道法术只能让人听懂鸟语,只是这种沟通是单方面的,施术者无法说鸟语。 不过也不是大问题,宁远立刻就想到了这道法术的数种用法;不提之后必然会遇见的灵禽,就是普通鸟类经过训练后也能起到侦查作用。 篆文化作活灵活现的飞鸟绕着宁远的面相上下翻飞,随后扑上褐色衣裳烙印在面相上。 这就是所谓的法意了,什么时候能将这道篆文彻底炼化成真变化百鸟时,这道法术才算修习到了深处。 这些奇异张瑶自然是看不到的,她的灵觉已经十分敏锐,只是觉得宁远手上的骨笛突然改头换面,随着宁远指尖划过变得透亮,有种说不出的缥缈轻灵之感。 “师傅?” 宁远突然止住步伐,张瑶轻声问道:“是有什么话要告诫赵老板吗?” 宁远摇摇头,沉吟片刻后开口:“既然你叫我师傅,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先教你一道法术,看看你的悟性怎么样。” 张瑶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我一定认真研习,不让师傅失望!” 第21章 虫术 一大早,走廊里就响起张瑶崩溃的呐喊声。 “别吵了!吃的马上就准备好!” 宁远正在画符的手抖了抖,沾满朱砂的毛笔越过纸面在桌上留下一道痕迹。 传授给张瑶那道阉割版调禽法术后,张瑶习练起来十分用心,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进度,她还特地去宠物店买了一对玄凤鹦鹉。起先倒还兴致勃勃,可随后这对聒噪的鹦鹉开始让人头疼了。 这对鹦鹉智商有限,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脑子里想的都是繁衍后代那点事。宁远第一次听到时觉得大为震惊,言语之开放露骨实属生平罕见。 一开始张瑶的调禽法术还没入门,鹦鹉的啼叫声只是有些吵闹。 直到那一天...... “师傅,我刚才听明白大白小白在说什么了!” 张瑶满脸兴奋,眼里都放着光。 “不错。” 宁远点点头,“进度比我想的快的多。” 在这个灵力衰微的大环境下,普通人想要学会法术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虽然也有宁远让面相在张遥冥想时为她拆解法术精义的原因,但张瑶能如此顺利的修习法术一路精进还是让宁远稍感诧异。 张瑶脸上飞红,兴奋之意溢于言表,“我已经找到诀窍了,只要再花点时间就能完全吃透!” 说完也不等宁远给出反应,转身就出了门。 “我去试试不同品种的鸟类,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真正踏入超凡领域,张瑶的喜悦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宁远摇头失笑,看了看面相上愈发活灵活现的飞鸟不语。 每次面相对张瑶展现法意时,她对这道法术的理解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宁远吸收,着实让他省了不少事。 如果不是拆解法术真意是会损耗面相本就不多的神力,宁远很愿意广撒网,集众之力本就是神道所长,只当是提早适应了。 张瑶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当了宁远的工具人。 把心力放回手中的古籍上,宁远继续在茫茫书山中耕耘。古籍中记载的法术有大部分是胡诌的,还有一部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情况,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为宁远所用。 傍晚,张瑶提着两个鸟笼回来,笼子里是八哥和喜鹊。 随着张瑶在调禽术上的造诣愈发深厚,她房间里的鸟也越来越多,一群鸟儿在她耳边轰炸,搅得她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宁远这几天研究虫术颇有所得,正打算搬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练出蛊虫,准备和张瑶说一声让她安排好,可一进张瑶的房间就惊了。 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吵作一团,什么这家的雌鸟偷雄鸟了,你吃了我的鸟食了,那边的鸟又把屎拉在别的鸟头上了,比乡村狗血爱情剧还热闹。 几片羽毛从天上飘落,宁远捂住鼻子打开窗,在沙发上挺尸的张瑶才呻吟一声坐起身。 一听宁远打算搬走,张瑶连连点头,正好也能有地方安置这些鸟儿。 “我记得森林保护区有一处地方很合适,都没有公路能到那儿。” 张瑶胡乱扎旗头发,揉揉脸打起精神,“我找人问问看,应该有人在那附近有栋避暑别墅,借过来住一段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这些琐事就交给张瑶安排,她让服务员帮忙把鸟都抓进笼子,打包送往郊区的生态保护区。 森林里的空气比城市好多了,度假别墅比酒店也不差什么,山下三四公里就有个小镇,需要什么东西了只要一个电话都都能让人送上来。 被这群鸟儿折腾了这些时间,张瑶早就精神不济了,把它们放在温室花园里就早早的回房间补眠。 宁远简单收拾了一下,披上雨衣就往山后望不到头的树林走去。 树林间的空地上长满了蕨类植物,厚厚一层落叶滋生出肥沃的土壤,行走间不是有各种奇异昆虫在脚下出现。 找了块巨石站上去,宁远凝神吹奏起鹤骨笛,高亢的鹤唳响彻林间,无数虫豕从腐败落叶下钻出,聚集在一朵赤红灵芝下踌躇不前。 一群蛤蟆率先动手,吞吃了不少虫子。 然后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也游了过来,扑上去咬住蛤蟆缠作一团。 天色渐暗,树林中出现可怖的一幕,无数蛇虫蜈蚣游走在巨石下,没有一处能让人落脚的空隙。 笛声低沉下来,幽怨呜咽,如泣如诉。 暗青色的神力波纹一样散开,刺激的这些蛇虫更加躁动;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下毒蛇和蜈蚣了。 赤芝在幽暗处闪烁红光,一阵血气散开,终于引诱的一条三指宽的灰蛇再也按捺不住,飞快的扭动身体冲了上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所有的蛇虫都互相撕咬起来,灰蛇还没靠近赤芝就被一条黑底白纹的异蛇咬了一口,身体扭动几下就此毙命。 看来用毒蛇的蛇毒毒毒蛇,毒蛇是会死的。 宁远停下吹奏,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问题。 厮杀还在继续,宁远冷眼看着,默默催动神力萃取死去的虫豕的毒性和血气汇入赤芝中。 赤芝血玉一样的质地渐渐变化,染上斑斓色彩;云朵一样的芝冠上出现一团彩雾,毒雾和血气引动了林子下深藏着的腐叶瘴气,深沉的黑气弥漫,顷刻间就杀死了一批毒性较弱的蛇虫。 褐青肤衫的面相出现,挥动手中的彩幡将毒气厉瘴收纳,保护宁远不被瘴气所伤的同时也能顺带着洗练宝物。 瘴气被凝练成实质,一根根丝线从中抽出,织入幡面成了一条彩带。 月上中天的时候,这场厮杀已经快要结束了。 黑底白纹的异蛇紧紧缠绕住一条红足蜈蚣,直至将蜈蚣绞杀! 满地蛇虫尸骸都在激烈搏杀中化作烂泥,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这朵赤芝熠熠生辉。 异蛇盘在赤芝的伞盖上,身上的白纹开始蠕动,竟然褪下了一层黑皮! 洁白如玉的蛇躯盘绕,蛇信吞吐间赤芝中蕴含的血气毒性都被吸纳,异蛇不断蜕皮,身躯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不到半尺。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宁远翻身跳下巨石,食指点在白蛇眉心留下一枚血痣。 白蛇湛青的双瞳顿时染上血色,乖觉的顺着宁远伸出的手盘上左肩不动了。 细雨淅淅索索落下,把地上的血迹洗刷干净,林间污浊的空气也重新变得清新起来。宁远戴上兜帽,转身往别墅的方向走去。 第22章 扶乩的后续 别墅中灯火通明,张瑶像是刚睡醒,正捧着热茶靠在落地窗前欣赏雨景。 宁远心情正好,笑着问道:“怎么了?白天睡多了,所以晚上睡不着?” 张瑶脸上还残留着惺忪睡意,愣愣的看着窗外的夜雨发呆。 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傅,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魂魄吗?” “当然有。” 宁远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就曾亲眼见过人死后的魂魄。” 张瑶有些恍惚的笑了笑,“我又梦见我妈妈了。” 宁远叹了口气,张母陪着张父打拼半生,没想到打下一番事业,夫妻间的感情却冷淡了。两人也算得上是和平分手,可惜张母年轻时透支了身体,精神一松懈下来就不行了,临了没享多少福,只留下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儿。 好在张父还算念旧情,虽然身边女人没少过,但从没有想过要给她们名分,对张瑶也心存愧疚,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 即便如此,张瑶和他父亲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密。母亲的死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父女俩之间,无法弥合。 张瑶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之后更是和父亲形同陌路。 想来张瑶之所以这么沉迷于超自然力量,未尝没有母亲的原因。 把空间留给张瑶,宁远安静的回了房间。 这一觉直睡到第2天中午,迷糊间宁远听见楼下客厅里传来争吵声。 “怎么了?” 宁远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正和电话那头争辩着什么的张瑶。 张瑶很勉强的笑了笑,“宵明那边有了发现,李恒的肝和肾都找到了,有一个出现了排异反应没能坚持下来。另一个倒是成功了,李家正在和他们打官司,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顿了顿,张瑶有些犹疑的说道:“可李恒的心脏不见了。而且事情好像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宵明说他们在追查器官贩子的时候遇见了鬼打墙,就跟那天晚上......” 一听这话,宁远立刻就有了兴趣。 “他们联系你是想让我帮忙?” 张瑶点点头,“那些器官贩子手里有枪,听宵明说警察抓捕的时候好像还搭进去两条人命。” “告诉段宵明,让他们尽快过来一趟。” 宁远饶有兴致的拨弄缠在手上的白蛇,“就说我答应帮忙了。” 张瑶愣了愣,松开捂住电话听筒的手把宁远的话转告给了段宵明。 段宵明和李响隔天早上就赶了过来,一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瑶瑶。” 段宵明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张瑶,对她招了招手,“等累了吧,怎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没等多久。” 张瑶撒了把玉米粒喂鸟,“你们刚上山没多久我就知道了,特意算准了时间才出来的。” 似乎是才发觉了张瑶的脸色不太好看,段宵明忙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这才让张瑶有了点笑意。 “别傻站着了,进来吧。” 张瑶把碗里的玉米粒全都倒在草地上,示意段宵明和李响进来,“师傅早上出了门,怕是要到入夜才会回来。你们先去客房收拾一下,都有味道了。” 一只混进来吃玉米粒的乌鸦突然跳到张瑶手上,头尾不停摆动,喳喳的叫唤起来。 张瑶侧耳听着,抖手将乌鸦放飞了出去。 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过几座山峰,在幽谷上空盘旋了几圈后落到宁远面前。 宁远此时正盘坐在石头上安抚一窝猫头鹰,和张瑶不同,调禽术只能听不能说的问题他能用神念解决。 白蛇在瀑布下的水潭中抓鱼,宁远这次出来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虫豕。这片峡谷是白蛇之前的居所,宁远想着或许会有它的同类生活也说不定;一路上各色毒蛇毒虫发现了不少,都成了白蛇的口中之物,但像它一样的异蛇却找不出第二条了。 宁远也只是短暂的失望了一下,来都来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所以就把目光放在偶然发现的猫头鹰身上了。 猫头鹰又叫林鸮,诗经中有一篇鸱鸮,指的就是猫头鹰。由于是夜间出来捕食的猛禽,因此听力格外敏锐,能听到猎物在地下的动静,甚至能看到常人不可见的东西。 宁远觉得这项本事能用在看家护院上,本着贼不走空的厚则顺手带走。 在最后一丝夕阳余晖落下之前,宁远抱着一窝猫头鹰出现在树林外。 乌鸦早就飞了回来,张瑶也从乌鸦口中得知宁远已经动身返回,让人送来一桌大餐预备好。 餐桌上四人围坐,宁远仔细听了一遍经过,突然饶有兴致的问:“不是已经找到接受器官移植的人了吗?有没有调查清楚他是通过什么渠道联系上凶手的?” “他不愿意说。” 李响脸上密布阴云,狠狠吸了口烟才说道:“他很直白的告诉我们,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会是十几年的牢狱之灾;要是他说了,那些人不会放过和他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段宵明苦笑着拍拍李响,“我们威逼利诱什么办法都用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可就是不愿意透露线索。” “警察就在旁边看着,我们总不能上去严刑逼供。” 李家毕竟还是要顾忌着法律的,和那群亡命徒不同,要是在这时候闹出能上法治头条的新闻,不是直接给有心人递刀子吗?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张瑶抱着那窝猫头鹰正在给它们喂牛肉条,闻言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什么时候你们李家成了没牙的病猫了?” “你家不是挖矿起家的吗?手底下多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矿工,不会这个门路都找不到吧?” 段宵明和李响看着张瑶大跌眼镜,认识那么久,这还是第1次看到她这么激愤。 “你们想到哪儿去了?” 张瑶看着男朋友不可置信的眼神也反应过来,怒道:“当然不是真的下手杀人!别看他嘴那么硬,找人吓唬一下他家里人保证能让他开口。” 宁远也笑着补充道:“这都是那些器官贩子的话术,吓人用的而已。他们不敢乱来,之前他们不是动了枪吗?造成的社会影响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了,哪里会闲的没事做冒险回来报复。” 李响沉声说道:“那些人的手段我也见识过,他一个普通人被吓住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啊,想要从他嘴里挖出消息,就要先打破那些器官贩子在他心中留下的固有印象。” 宁远笑了,“这就是我要做的了。” 第23章 佛牌 看守所中,宁远看着审讯室里的年轻男人皱眉。 那些器官贩子的确不简单! 年轻男人周身缭绕着黑气,这些黑气和宁远接触过的地灵有些类似,只是和几乎无知无觉、全凭本能活动的地灵不同,这东西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不像是正经路数。 褐衫青肤的面相挥动彩帆,想要把那些黑气卷过来;可彩幡刚碰到黑气,黑气就像架在火上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宁远凝神细看,黑雾翻腾中出现一张古怪的脸,哀嚎着抗拒神力的侵袭。 宁远的神念还没收回来,满是怨毒憎恨的哀嚎声如雷贯耳,踉跄着后退两步。 “宁大师!” 李响和段宵明忙扶住宁远,宁远倒没受什么伤,只是大脑一抽一抽的发疼。 “大意了。” 宁远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把他被捕时随身携带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李响立即让人去拿。 没多久,一个塑料篮子就被带到宁远面前。 从衣物中找出一块佛牌,宁远细细抚摸了一遍后把它捏碎。 “这是阴牌。” 宁远从碎片中找出一枚指骨,“我大概能猜到对方是什么路数了。” 佛牌是有阴牌和正牌之分的,所谓的正牌,是指泰国的寺庙,僧人亲自加持,然后销售以换取资金建造佛庙等佛教设施的牌,多为药师、龙婆系列。 而阴牌则被称之为古曼,是指由阿赞法师亲自设计并且牵扯着鬼、妖一类的元素来施法做牌,邪气很大。 “另外一个因为器官排异死了的人呢?他也应该有一张这样的牌。” 宁远看着这枚磨圆棱角的指骨,差不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去找找,我需要用另外这枚佛牌验证我的猜想。” 说完宁远就推门进去,在年轻男人面前坐定。 “杨先生,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摊开手让他看自己手中的这枚指骨,宁远平静的开口:“这就是那些人留下的保险措施,你就是因为这东西才不愿意合作的吗?” 杨瑞脸色苍白,嗫嚅着想说话,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彩幡卷动,黑气都被面相打散吞没;杨瑞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看向宁远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不同。 宁远起身离开,换李响进来。 李响黑着脸,没好气的甩出一沓照片,上面都是杨瑞的家人朋友。 在自身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杨瑞没过多久就倒戈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李响。 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等待时机了,宁远没有参与接下来的事,拿到另一枚佛牌后一样取出指骨。 而佛牌的运行机制也如宁远所料,用骨灰、泥土和尸油混合,包裹着取自同一人的指骨制成;只要有人折磨那个被取用指骨的人,所有带着佛牌的人都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真是好歹毒的法术! 宁远感叹道,如果不是因为灵气低迷,这种法术有八百种办法能要了杨瑞的命! 张瑶这次没有跟着过来,留在别墅里照顾鸟儿。和段宵明说不不明白,宁远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解释,只是让他把这两块指骨送到火葬场焚烧干净。 当晚月上中天,宁远端来一盆水,把那面海兽葡萄纹镜放入水中。 镜面倒映着月光,一片清粼粼;面相挥动彩幡,将一道黑气投入水中,水面微微荡漾,渐渐显现出幻影。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被绑着,浑身上下缠满绷带,仰面躺在石板上气若游丝。 宁远伸手拨动水面,视角转移到另一边。 男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佛堂,密密麻麻的油灯将幽暗的佛堂照的通明一片。 佛堂的神龛中,一尊两面四臂的黑石雕像面目森然;供桌上的铜盘里,一颗心脏还在跳动,为本就阴森的佛堂增添了几分诡谲。 就在宁远想要调整视角寻找施术的阿赞法师时,一只鸡爪一样的手出现在镜子中。 来人喂了半死不活的男人一碗粘稠的东西,隔着镜子宁远都感觉能嗅到血腥味。男人触电一样抖动,宁远眼见的发现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看来他就是那个被取用指骨的倒霉蛋了。 这时候宁远也看清了来人的面目,脸上满是沟壑皱纹,眼睛有些浑浊,头发花白看上去七老八十了。 可行动间毫不拖沓,灌药时更是一只手把男人提起来,不像是年老无力的样子。 那人喂完药后从香案上拿了一炷香在油灯上点燃,恭敬的插在佛像前的香炉中,突然,那人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像是发现了不对! 宁远立刻移开视线,不再看水中的镜子。 可还是迟了,镜面上起了一层黑雾,无论宁远怎么拂拭都散不开,反而渐渐有反客为主的迹象。 眼见事不可为,宁远直接打翻了水盆,没给对方试探自己虚实的机会。 第三次架起乩盘,宁远看是卜问男人所在的位置。锥子在细沙上点过,留下的痕迹解读后指向广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简单告诉张瑶一声,宁远带着李响和段宵明出发前往广西。 三人假扮成驴友,开着两辆吉普车从桂林启程,朝百色红水河方向驶去。 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近来自驾游的旅游出现在山里是寻常事,故而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扶乩所指向的位置就在一处古寨附近,古寨少数民族风情浓郁,零星有几个驴友在吊脚楼前拍照。 三人找了间民宿住下,暂时没有打上门去的打算。 之前寨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近几年有政策扶持,不少年轻人选择回乡工作。寨子中间的广场周围已经有不少小店,售卖手工艺品和民族特色饰品,还有些天南地北的特色小吃,一眼看上去比县城还繁华。 宁远借着拍照的动作掩饰眼睛的异常,赫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为数不少的超凡反应,只是气息微弱,连张瑶都不如。 其中最强的是个满头银饰的年轻女孩,正在火堆旁吹奏芦笙。 宁远凑过去抓拍。 火星飞舞中,一队少数民族少女围着篝火翩翩起舞,裙摆随着旋转的动作划过优美的弧度,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动听的叮当声,引得游客纷纷拍手叫好。 第24章 杨树 太阳快要落山了,寨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广场,载歌载舞欢笑声不断。宁远让李响和段宵明留意那个少女,自己则摸黑往大山深处走去。 鹤骨笛婉转悠扬,山林的背阴面逐渐有黑影飘起来。 附近的地灵感知到了宁远的神念,开始朝这边聚集。 笛声一转,地灵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一哄而散,只有如水的月光在树梢间流淌。 白蛇从宁远袖口中钻出来,盘在草地上翘首以盼。 没多久,地灵们引着一群蛇虫回来了。 宁远故技重施,化开赤芝散作一道血气,引得蛇虫和地灵哄抢。 丝丝缕缕的彩瘴汇聚,宁远头顶上彩幡飘扬,各色瘴气在幡面上勾勒出五毒形象。此时的宁远周身被阴云厉瘴笼罩,身边是互相撕咬的蛇虫,谁看了就不会觉得是好人。 动静越来越大,翻腾的虫潮在草木上悉索作响,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 树后的阴影中投来窥探的目光,宁远故作不知,吹奏笛子刺激蛇虫的凶性,好让它们无暇分心他顾。 白蛇慵懒的抬起头,张嘴喷出一口红雾将敢于挑衅自己的蛇虫毒死。这是宁远之后才发现的,白蛇在经过神力浸染后有了能在腹中孕育红雾的能力,这种毒雾并非无穷无尽,和蛇毒一样是有数的。 红雾的毒性很奇特,被这毒雾一扑,轻则头晕脑胀浑身无力,毒气深入骨髓难以消除;重则发作时浑身如烈火灼烧痛苦不堪,非是药石可解。 白蛇光洁如玉的鳞片在月光下十分妍丽,游走间浮动一片流光。 各种毒气从虫尸上浮起,被炼入彩幡,幡面上的五毒形象愈发生动。 十万大山中蛇虫无数,宁远也没有赶尽杀绝,放任剩下的蛇虫吞噬血气,止住笛声就要离开。 躲在树后的人影似乎有些着急,一时不慎踩在了树枝上,清脆的断裂声让宁远停下脚步。 “谁在那儿!” 白蛇吞吐着红蛇信,昂首作势欲扑。 人影从树后转出,双方无声对峙片刻,来人缓缓说道:“这里是我的地方。” 没有敌意,只是语气里有些不爽。 宁远一头雾水,怎么这态度不对呢? “所以呢?” 宁远侧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想要我交场地费?” “只是看不惯你这样暴殄天物。” 来人很冷静,也不像宁远以为的那样穷凶极恶,“我知道几个毒虫聚集的地方,保管五毒俱全。” 宁远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好像是自己想错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万一你带我去的地方有埋伏呢?” 对于宁远的挑刺行为,来人也没有发火,“我需要你手里的灵芝给人续命,你死了我上哪儿找灵芝?” 宁远笑得很开心,既然有所求,那自己天然就处于有利的位置。 “我要是出了事,底下寨子里那个吹芦笙的姑娘也不会好过。”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群索居,但宁远猜测他呆在寨子附近的原因一定和那个有超凡力场的女孩有关。 这话激怒了他,树下幽影憧憧,一群野兽凭空出现,发光的兽瞳紧盯着宁远。 “都是样子货,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这把戏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了宁远,面相挥动手中的彩幡带起一阵风,野兽的身影被风一吹就化了,竟然只是伤不了人的幻术。 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后,宁远也不忘给个甜枣。 “好了,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提醒一句,让你别起歪心思而已。” 说着就甩出一枚赤芝。 “我叫宁远,你呢?”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株灵芝。 “我的汉名叫杨树。” 说完就转身带路,“跟我来,附近有个山洞,里面有不少五步蛇。” 一路上杨树都很沉默,他披了件简易的斗篷,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模样。 山洞不远,宁远还没到洞口就闻到一股腥气,往洞里看了一眼,果然又不少手腕粗细的五步蛇盘踞。 轻轻拂过鹤骨笛,不用宁远吹奏,一阵高亢的鹤唳就把洞里的五步蛇都吓破了胆,肚皮一番直接晕死过去。 彩幡收集了足够的蛇毒,灰黑色的长蛇形象活灵活现,已然火候不浅。 白蛇刚刚吞噬了足够的毒气,这会儿吃的够饱了,对这些无法反抗的同类兴致缺缺。 “你在采集毒气厉瘴?” 杨树看了半晌才发现门道,出声道:“这么干效率太低,换个地方吧。” 这次的路程就长的多了,杨树带着宁远来到一座小山山顶,指着另一边的山脚说:“到了,就是那儿。” 从山上往下看,杨树所指的地方是一汪湖水,四周群山围绕,就像一面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 湖水所在的地势偏低,位于几座小山的交互处,是片洼地,四周的水都会朝这个方向汇聚。按理说湖水周围应该有不少动物出没,没有比水边更好的捕猎地点了,可诡异的是周围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宁远止住脚步仔细观望,这才窥到了几分虚实。 “这竟然是个风水局!想不到你还精通堪舆玄空术?” 杨树摇头,“不是我布下的,这是天然生成的。” 他解释道:“北方的山脉呈弓形弯曲,这片湖正对着反弓处,就像被弓箭拉弓处切到,箭矢所指的方向针对湖心,犯了反弓煞。” “左边山峰不高,可连着有七道刀削斧凿一样的笔直悬崖,悬崖之间的夹缝又细,风吹过来又快又急,犯了风水禁忌中的天斩煞。” “右边也不太平,错位相冲,好像被一把大刀切到,这又是触犯了壁刀煞。” 宁远在风水上的造诣并不深,闻言立刻问道:“那我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呢?没有错位没有悬崖,总不会犯忌讳了吧?” “是这样没错。” 拿人手软,杨树说道:“你没注意吗?我们走的是山阳的南方,下面是山阴的北方,山阴的坡度远比山阳陡峭,无路可走,以风水学来说有气数已尽之意。” 说完摇摇头,“好好的众星捧月格局却变成这样一个凶地,真是可惜了。” 第25章 复杂的人性 宁远笑纳了杨树送的大礼。 三种煞气让彩幡隐隐形成实质,再加上众星捧月格局被破坏,镜子一样的湖面倒映着月亮,日积月累,水底沉淀着阴寒刺骨的月煞,难怪没有动物到湖边饮水。 宁远这次算是满载而归,看杨树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杨树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紧了紧沾满露水的斗篷就要回转。 却听到宁远突然开口:“如果你是想救他,赤芝只能治标不治本。还不如用在你自己身上,你损失的寿数能补回来一些,至少不会是这副样子。” 杨树明显愣了愣,恍然说道:“之前偷窥的人是你!” “我们在追查器官走私案,从接受移植的人身边发现了佛牌。” 宁远面色平静,“佛牌里是一枚指骨,应该是东南亚巫师的路数。” 在杨树用幻术的时候宁远就发现端倪了,他手上可并没有沾染罪孽。 “这不是我干的。” 杨树双眼发直,喃喃道:“他们告诉我如果想让阿公活下去,必须要割下阿公的手指做替身供奉在庙里。” “我没想过害人!” 宁远静静听着,之后沉默良久。 杨树的阿公是个巴代扎,也就是相当于祭司、巫师的一种存在。 苗族的信仰体系是多神信仰,相信万物有灵,相信无论世间的一切都是存在“灵魂”的,所以诞生了沟通人与万物之灵的巴代法师。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甚至有几分老套,以让人心生怜悯的悲剧结尾。 杨树的阿公是巴代扎,属于比较汉化的那一类,用的法器都是法剑、令牌、法印、神杖等颇有道家色彩的那种。 而与巴代扎相对应的巴代雄属于苗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不同于巴代扎因为融合了一些其它产物变得以供奉道教三清为主,巴代雄仍然供奉祖先。 一切始于杨树的父亲进山打猎,那年时节不好,为了糊口,杨家阿爸顶着大雪进了山,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杨家阿妈带着一双儿女艰难的活着,不管她再怎么卖力耕地也只是让着一家三口饿不死而已,全靠当巴代扎的阿公接济。 只是阿公到底年纪大了,下不了地;日常生活所需全靠做法事换取,时节不好,养活自己都艰难,哪有多的东西敬神。 地里的很多活杨家阿妈一个女人力不从心,寨子里有个家境富余的银匠时常过来帮忙。 这个银匠是全寨公认的老实人,乡邻都相信他的人品,没传什么闲话出来。多亏了银匠的帮忙,一家三口才能艰难求存。 杨家阿妈也心中感激,田地里有什么收获都不忘送一份到银匠家里。那个银匠还没有娶老婆,光棍一个,家里一应事物都是她帮忙打理;日子久了,难免有人打趣,劝他们凑活凑活一块过得了。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但人是复杂的,没有谁会永远是好人,也没有谁一直是坏人。 就是这么个老好人,一天夜里闯进杨家阿妈的房间欲行不轨。杨树当时还小,就这么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受辱! 事后,杨家阿妈也不是没有找族长申诉过,但没人相信她。 银匠申辩说是杨家阿妈自己愿意的,自己也想和她搭伙过日子,可她隔天就翻脸不认人,还要自己拿财货堵住她的嘴。 银匠之前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相信他是这么个恶人,反过来指责杨家阿妈,处处给她冷眼瞧。 事件的第二个转折是杨树出门给郁郁成疾的母亲买药,偶然听见银匠在众人面前吹嘘他母亲是如何浪荡下贱,人尽可夫;当晚就有几个醉汉上门滋事,好在杨树抢先一步赶回去,带着母亲妹妹在阿公的坛口躲了一晚。 经此一事,杨家阿妈病的更重了,整日里茶饭不思,没多久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去见了她丈夫,死前双眼圆睁,显然极不甘心。 之后阿公就把还不记事的妹妹找了户人家领养了出去,和孙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挨着,其间把自己的一生所学都传授给杨树,希望他能以巴代法师的身份谋生。 杨树长成少年后,阿公有一天突然无声无息的不见了,回来后就已经行将就木,气息奄奄。 当时杨树忙着照顾阿公,后来才知道银匠死在自家高脚楼外,死状极为凄惨。 他马上联想到阿公,趁人不注意把阿公带到某个隐秘的山洞里藏起来,免得银匠的家里人上门找麻烦。 阿公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想要杀死身强力壮的银匠明显不太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法术了。 正如杨树所猜想的那样,阿公把命都舍出去了才招来邪祟报复银匠。 杨树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显得轻松不少。想来这么些年为了保守秘密,离群索居的日子不好过。 “你为了留住你阿公,和那些人合作了。” 宁远也徐徐呼出一口气,“这是与虎谋皮。那些人一早就准备用你做挡箭牌,那枚佛牌会让人找到你身上,能为他们争取到时间。” 说着又看向杨树苍老的脸,他和和吹芦笙的年轻姑娘应该是兄妹,从他的故事里推断,年纪顶多比他妹妹大个七八岁;现在这副模样应该也是留住他阿公的代价。 那些人还真是把资源利用到了极致。 宁远定定的看着杨树,“你阿公很痛苦,强行留下他只会让你们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接受器官捐献的人都会感知到骨头主人的痛苦,不需要花时间和心力确保指骨主人活着,杨树会把他照顾好。也把杨家阿公所受的诅咒转移一小部分到那些人身上,实现了对杨树救下他阿公的承诺,拿捏住了杨树的同时还不耽误赚钱,一石三鸟啊! “算到现在,你阿公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只会害了他!” 生死是天定,杨树这样的修行人不会不知道。纵然是智计百出的诸葛武侯,强求命数也难逃功败垂成,招来灾殃的结果。 “我阿公之前用的法术不是什么好路数。” 杨树眼中满是疲倦和迷茫,“他没法子入轮回了,只要我阿公一死,魂魄就会落到黑傩神手里。我怎么能看着阿公永生永世受苦不得翻身?” 第26章 傩神 傩神的存在由来已久,可以从上古时代说起,具有浓厚的原始图腾崇拜意味。 从汉朝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由朝廷主持举办一种叫做傩祭的仪式。时间一般定在除夕的前一天,在除夕前举行驱邪仪式,意为除去旧年的晦气,迎来新年的期盼。到了傩祭当天,就会有一群青壮年男子,穿着特别的礼服,带上面容迥异的神秘面具,举着点燃的火把,跳着动作浮夸的傩舞走街串巷。 这种习俗逐渐演变的更为复杂。崇拜是一种古老的拥戴方式,而崇拜到了极致,便会产生神化。 之后傩祭这种最早起源于炎帝的驱邪仪式开始独立,衍生出名为方相氏的古老神只,司掌驱疫避邪,甚至一度被列入国祀,成为正神。 再往后,方相氏的形象在王朝颠覆的过程中失落,傩祭这一古老的习俗却流传下来,只是祭祀源头指向了主持仪式的主祭,主持傩仪的大巫师升格成了新的“傩神”。并在漫长的时光里,成为民间普遍信仰的驱疫避邪之神。 宁远不得不谨慎考虑还要不要继续掺和下去。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分钉。 能存活至今,这个黑傩神绝不会是好相与的货色,不管它是怎么办到的,可总归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宁远的面相虽然有些神异,但还只是神只的胚胎,连野神都不一定能斗得过,更何况是傩神这种曾经辉煌过的存在? 要知道,面相的权能刚好被傩神克制,成为傩神补品的可能比全身而退可要高得多! 拥有属于自己的民俗,就意味着它有源源不断的香火信仰来源,再加上杨家阿公又是自愿和黑傩神达成交易的,于情于理宁远都犯不上节外生枝招惹它。 “帮我们一个忙。” 宁远取出另一朵赤芝,“可怜那孩子没个全尸,心脏还下落不明,没办法安葬。只要你帮我们找到那颗心脏,我们必会重谢!” 杨树看着赤芝双眼发热,但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摇摇头,“请动黑傩神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依我看,那颗心脏应该被它们送上供桌当了祭品。” “自从我供奉了黑傩神,每三天就要送上新鲜的兽心当祭品才能平安无事。要是用了那些厉害的法术,野兽的心脏就不能满足黑傩神了,所以.......” 杨树的迟疑意思很明确了,宁远沉默片刻,还是把手里的赤芝甩给了他。 宁远回到寨子时,天边已经隐隐泛白。这一夜宁远收获颇丰,但也因此得知李恒的心脏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三人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回去的路上,李响频频追问来这儿的目的,宁远随便搪塞几句,说是求助于一位老友,可惜也没问出个结果。 李响有些怀疑,如果只是拜访朋友那为什么要伪装成驴友? 警局那边有消息传来,李响被转移了注意,姑且信了宁远的话。 回到位于山中的度假别墅,宁远隔着两道门就听见张瑶崩溃的大吼声:松开!别拔它的毛!” 进门就看到张瑶在和猫头鹰打架,聒噪的鹦鹉被猫头鹰按在沙发上,嘴里还叼着几根色彩鲜艳的羽毛。 张瑶甩出一枚彩色藤球,色彩鲜艳的挂饰吸引了猫头鹰的注意,灰羽的小心型猛禽扑腾着翅膀追了上去,装死的鹦鹉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嘴里骂骂咧咧的躲进笼子里。 “师傅!” 张瑶惊喜的看着宁远,“这么快就办完事了?我还以为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呢。” 停好车的段宵明也推门进来,“宁大师出马就是不一样,那家伙马上就交代了,后面只用花时间等那些人自投罗网就行。” 张瑶简单问了几句,就被等着开饭的林鸮啄了好几下。 宁远累得不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己要去休息了。 白蛇也恹恹的,顺着窗外的排水管道觅食去了。 宁远洗了个澡,沉沉睡了一觉,从中午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张瑶和段宵明出门采购去了,在桌上溜了张便签,现在别墅里只有宁远一个人在。从冰箱里翻出一罐果汁灌下去,冰凉的感觉让他浑身一激灵,立刻没了困意。 无聊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宁远拎着一瓶饮料来到温室花园打发时间。 山里的温室花园空间很大,一排高度合适的白兰花树开满花朵,温室里芬芳满溢,伴着小巧的假山流水无比惬意,差点又勾起了宁远的困意。 贴满鹅卵石的小小沟渠里游着几条金鱼,圆形的水池已经有段时间没打理了,到处是藻类。 泛着绿色的水面有些倒胃口,宁远翻了翻放在躺椅边的书,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刚看了两眼宁远就愣住了,书上的文字都被血红色的涂鸦遮住,根本看不清楚! 往后翻了几页都是这样,密密麻麻的死字触目惊心,慢慢的恶意扑面而来。 绿色浓汤一样的水面翻腾起来,一个身披熊皮,戴着朱红面具的身影从水中冒出来。 宁远丝毫没有慌乱,淡定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熊皮人。 这是最典型不过的傩神形象,来人根本没打算隐藏。 祂是怎么找上门的? 宁远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因为什么泄露的,难道是杨树? 傩神在宁远面前站定,宁远理都不理,自顾自的喝着饮料。 杨树应该不会这么做,他与世隔绝,没有能量查到自己等人的行踪。 那些器官贩子自顾不暇,敢在这时候冒出来调查自己不是找死吗? 突然,宁远想起自己让段宵明送去火葬场烧毁的指骨,那上面有傩神释放的神力! 该不会段宵明没听自己的,把指骨留下来了吧! 宁远抬头和傩神对视,傩神面具上的四只眼睛漆黑一片,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宁远。 宁远之所以镇定自若,完全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傩神用地灵为媒介制作出来的投影,就算真要动手,面相能稳赢。 可下一秒宁远就绷不住了,他和面相之间的联系被隔绝了! 第27章 猪队友 是从未有过的事! 宁远整个人都愣住了,面相是另一个自己,怎么会有人能隔绝自己和自己的联系?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果不其然,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 这是梦境! 梦境的世界开始融化,傩神没有制止宁远逃离梦境的举动,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睁开眼,宁远发现面相就站在面前。 不放心的又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让宁远放下心来。 花园里静悄悄的,宁远从躺椅上起身,看着水池里的浑浊的绿水凝神。 一只地灵从水中飞出,漫无目的的在温室中游荡。 不用看宁远就明白了,地灵本就微弱的意识已经因为容纳傩神而变得支离破碎,无法得到任何信息。 宁远的眉头渐渐紧锁,自己本不想横生枝节,不料傩神却主动找上门了。 虽然不明白傩神为什么盯上自己,但祂都上门下战书了,自己总不能怯战装鸵鸟吧? 宁远思来想去,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祂看上了自己的面相,想以此进补! 面相的权能和傩神高度重合,引来垂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张瑶和段宵明有说有笑的拎着两个装满的大袋子下了车。 “师傅你醒了。” 张瑶脸上带着笑,“我给你带了卤肉饭和米粉,还有片好的烤鸭,可惜这家的甜面酱不太行,不然就......” 看到宁远严峻的脸色,张瑶也意识到了不对,声音低了下来。 宁远也不废话,盯着段宵明问:“我让你烧掉的那两颗指骨呢?” 段宵明愣了一下,眼看宁远的脸色越来越黑,忙说:“响哥拿去了,他告诉我说想试试看能不能从骨头里提取出dna。我给他前还特地转告他残骸要送到火葬场烧毁,出什么事了吗?” 宁远扶额叹息一声,不管李响是大意忘记了还是有意为之,都把自己坑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自己不该插手这么深的。 张瑶听段宵明说了一遍,也认识到了危险,忙让他打电话问问李响有没有把指骨送去烧毁。 “师傅?” 张瑶低声问道:“有东西找上门了吗?” 宁远点头,“只是上门下战书,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张瑶有点慌,能让宁远这么严阵以待,怎么都不会是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宁大师。” 段宵明脸色也难看起来,捂住听筒低声说道:“响哥说从那两枚指骨中顺利提取出了dna,之后他就没留意了。”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宁远是不想和李响这种猪队友扯上关系了。 “我让他帮我找的人他也没留意吧。” 宁远脸上一冷,“既然如此,那就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干各的!在遇见什么事可别求到我这儿!” 那些器官贩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被人撵着到处跑怎么会没有怨气?现在消息已经出来的差不多,他们也该知道一直找自己麻烦的人是谁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宁远吹奏鹤骨笛,唤回在林子里觅食的白蛇。 这群鸟也是个麻烦,张瑶只带了那对鹦鹉和猫头鹰,其他的都放养在林子里。 两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城市里人多,鬼神不会轻易接近人群密集的地方;人气聚集形成的光焰会灼伤牠们。 段宵明一路上总想找机会说好话,都被张瑶使眼色制止。 宁远也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机锋,直接放出神念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路平安的回到酒店,宁远回了原来住的套间。 刚安顿好,张瑶就从门外探出头,“师傅,赵老板让人送信,说明天一早上门见你。” 宁远点点头,把那面海兽葡萄纹鎏金镜挂在门头上用作警戒,“那窝枭鸟能在黑夜中视物,要是发现它们有什么异动马上跑,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真对上那东西我可能没余力留意你。” 张瑶点头,“我昨天就想问了,师傅,你说我们能不能把调禽术用在它们身上?” 宁远没料到张瑶竟然能想到反其道而行,颇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理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这样能另辟蹊径绕过施术者无法直接和鸟儿沟通的障碍,不用让施术者说鸟语,让鸟听得懂人话也行!” 师徒二人就此讨论起如何逆向施法,让鸟类听懂人语。 宁远派出面相入梦,为张瑶的实验提供便利,自己则冥思苦想如何对付傩神。 虽然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能拍拍屁股走人,但找到一个世界坐标可不容易,这方世界还有很多隐秘没有弄清楚,要是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可惜。 想着,宁远把目光投向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 经面相检验,这尊受过香火的神像的确有安神凝魂的功效,对神道修行者来说有不少益处,想来对傩神而言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只要能诱傩神入瓮,说不准自己能吃下最大的蛋糕,一举让面相得到充足的养分晋升! 心里渐渐有了打算,宁远也就不为傩神所扰,这一夜睡得香甜。 隔天一早,赵老三就掐着早饭时间上门。 “宁先生,许久未见了。” 老赵笑脸迎人,宁远也客气几句。 “许久不见了,赵老板风采依旧啊。” 两人在客厅落座,赵老三迫不及待的说道:“老七已经能和正常人一样走动了,医生说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训练,就很有可能完全恢复运动机能。” “倒是件好事,恭喜赵老板了。” 赵老三感慨万千,拍了拍腿说:“我欠老七的,要不是老七那次推了我一把,瘫痪的就是我了。” 宁远对赵老三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倒了杯茶递过去,“怎么?今天来找我不是有新生意上门?” 赵老三笑笑,“不瞒宁先生说,有人找上门享用三颗雷击子换取赤芝灵药,托我上门协商。” “雷击子?” 赵老三喝了口茶,解释道:“这是他家的家传手段,听说他家祖上是龙虎山的火居道士,只是天资不足,不得真传。学了些祭炼法器的手段和不入流的法术就下山成家,这雷击子就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据说最上乘的雷击子要用雷击木制做,不过雷击木难得,他手上的雷击子是用上了年份的枣树结出的果子祭炼的。在枣核上雕刻符咒,每日早晚念咒颂持,炼成后威力不俗。好几次下地遇上怪事,都是靠着他手里的雷击子脱险。” 宁远心里一顿,这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我倒是对制作雷击子的方法更有兴趣,不如赵老板回去和你那位朋友商量商量,我愿意多拿出一株赤芝交换雷击子的祭炼方法。” 第28章 根底 赵老三自然是乐见其成,连连点头说会和对方沟通,完全不用宁远操心。 正事说完了,宁远也不急着送客,而是旁敲侧击打听起傩神。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赵老板走南闯北,堪称见识广博。” 喝了口茶,宁远貌似不经意的提起来:“川蜀地区多有寻仙问道的传说,我看之前的鹤骨笛也是从那儿得的吧?” 赵老三不疑有他,回答道:“是从一处楚国古墓里发现的,当时还折损了两个伙计。不过收获也的确丰厚,这一笔买卖做下来,起码十几年吃喝不愁。” 宁远就装的很感兴趣,“那座楚国墓里出土的东西还有剩下的吗?我愿意接手。” “哪儿能剩下啊。” 赵老三摇头,“死了伙计,那次下地的收成要抽出部分安顿他们的家人。这钱我可不敢贪墨,大家一切出生入死,要是没了信任可是会出事的。” 顿了顿,赵老三又说道:“不过我记得那次挖出来的东西里只有几块玉器还算看得上眼,其他的都是普通货色,怕是入不了你的眼。” 宁远连连摇头念叨了几句可惜,又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西南地区有没有比较出名的同道,我也好上门拜会?” “你算是问对人了。” 赵老三颇有些得意,“别说西南地区了,就是东北那边我也熟。不过他们大多不好打交道,等我和你仔细说说。” “除了那些有名的佛道名山道场,民间法脉也没有断绝。东北的萨满请仙一派好手辈出,那些保家仙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很有些手段。” “藏地喇嘛也不是好惹的,只是到底改革开放了,他们也只能吃老本,现在自保无虞,以后怕是会衰弱下去也说不定。” “还有就是云贵的草鬼婆,她们算是受影响最小的了,只是那些蛊虫到底没办法长久存活,那些蛊婆也只是逞一时之利,后继无人,也是日渐萧条喽。” 赵老三倒也不藏着掖着,细细的把各方势力说了一遍。 “倒是梅山水师和闾山派,近段时间发展的不错,虽然请不动神,但人多势众,给上面招安了。” 宁远也没催促,给足了赵老三面子,让他谈兴大发,说的更细致了。 “不过这些都还算是安分的,一向不敢生事。” 赵老三重重的放下茶杯,“那些把血祭巫术从故旧纸堆里翻出来才是丧心病狂。之前有些邪教或为敛财或为美色,大肆宣扬末日理论制造动荡,上头花了大力气整治才有所收敛。” “后面就有人现学现卖,搞什么‘重生派’、‘门徒会’、‘真佛宗’、‘华藏法门’,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正经路数,你可千万别行差踏错,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 宁远听出了赵老三话里的劝诫之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走弯路。 赵老三这才继续说:“就比如湘赣一带,为了发展旅游搞出了祸事。” 赵老三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上栗县自古就有‘五里一将军,十里一傩神’的说法,傩庙、傩面具、傩舞遗存极为丰富,还有好多宋元明清遗存下来的古傩庙。有人看上了这块肥肉,趁人不备在祭祀上做了手脚,想一举吞并所有傩神的香火重现昔日的辉煌!” 宁远屏息凝神,手下意识的用力按在扶手上。 “就因为这事,上面动了雷霆之怒,连带着我们这些散人日子也不好过。” 说到这儿赵老三似乎颇有怨言,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不过他们也没捞着好,那傩神现在就和疯了一样一天一个主意,行事也越来越刻薄酷烈。他们原本是想着养出个神灵和保家仙一样传下去,现在倒好,谁敢请神上身就是个暴毙的下场。连借法的代价都比之前严苛了,也算求仁得仁吧。” “傩祭的事我也知道一些。” 借着喝茶的动作拖延时间,宁远脑筋转的飞快,不急不缓的开口:“听说是傩舞的主祭会暂时冠上傩神的名头,这次也是这样吗?那就奇怪了,以人身做神像,不死也会疯才对。” 香火信仰有毒,信徒的愿力念头是最容易获取的超凡物质,但其中包含着信徒的欲望。就连宁远有苦海之助,也是每次都尽量消除精神结晶主人的执念才放心吸收其中的精神力量。 当然,那些被苦海消磨的差不多的精神结晶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不过这种精神结晶中也不会留存世界坐标,算是有失有得。 “就如你所说的,傩神祭祀是个以人代神的过程。” 赵老三解释道:“那个领舞的主祭当时就精神分裂了,闹出好大的动静。原本各家坛口的傩神各不相同,粗暴的打碎了揉在一起,主祭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哪里能争得过那群鬼神。不仅身体被夺走了,连魂魄都没能走出来。” “谁能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搞出个非人非神,活像只僵尸一样的东西。” 赵老三至今想起还有些匪夷所思,“肉菩萨我也见过,可那东西只是用活祭铸神像,和木雕石刻的没有本质区别。可他们造出来的傩神人身神魂,说活着吧不算活,说死了吧又不算死,实在是不详。” 宁远摸着下巴,看着虚空出神,“所以黑傩神要求供奉包含气血的心脏,是为了让自己的肉身不至于僵死。这么看来祂还是有智慧的,眼光放的长远。” “你和他们打过照面?” 赵老三突然狐疑的看过来,“要不然不会知道黑傩神的名号。” 宁远就把杨树阿公的事说了一遍。 赵老三连连摇头,“没救了,除非能在他阿公死前彻底铲除黑傩神,不然早晚是要落到祂手里的。那后生用自己的寿元精血当利息是做赔本生意,别说救他阿公了,连他自己也要搭进去。” 第29章 发现线索 送走了赵老三,宁远心思又活泛起来。 既然黑傩神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境遇,说不得对付祂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困难! 正想着,张瑶拎着早饭进门。 宁远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段宵明,当即心下就跟明镜似的。 “宁大师。” 段宵明陪着笑脸,“我把您的身份证件送过来,都绑定好银行卡了,您过过目?” 随意看了看存折账户上的数字,宁远又瞥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张瑶微微摇头。 “说吧,又因为什么事找到我这儿?” 段宵明也知道李家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低声说道:“李阿姨想请您过去吃个饭,以示感谢。” 如果这个邀请早来一天,宁远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想要吞下黑傩神这块大蛋糕,就不得不借着李家的力量一起成事。 宁远拿捏好腔调,故作不屑的嗤笑一声,“我不欠李家的,要表示感谢早干嘛去了?何苦做出这些腔调来?” 段宵明无言以对,但想到自己受李家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这个李阿姨是李恒的妈妈,这次请您吃饭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谢谢您而已。” 宁远不接话,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装盒吃早饭。 段宵明欲言又止,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张瑶。 张瑶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宁远,开口把段宵明支走:“我是不是把豆浆落在车上了?你快下去看看。” 段宵明刚一走,张瑶就对宁远说道:“师傅,这回好像真的麻烦了。我刚联系几个朋友问了问,昨晚李家老太爷突发脑梗,现在还没有好消息传出来。要是他这根顶梁柱就此倒了,李家的势力就会大不如前。” 宁远之前也听张瑶说过,李家能有今天全靠他家老太爷搏出了局面。 李家老太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李崇文是李响的父亲,现任市委书记,娶的妻子是书香门第的独生女,夫妻两人膝下只有李响这一根独苗。 次子李崇武是李恒的父亲,没有从政,借着父亲和哥哥的面子经商,混得很开。妻子是大明星,但双方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相敬如宾。 唯一的女儿走学术路线,早几年就婚姻破裂,现在单身,醉心于科研不问世事。 “生老病死是上天注定,非人力可以挽回。” 宁远挑眉,“既然兜兜转转又找到我这儿,老先生的病恐怕是人祸而非天灾了。” 张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响早晚会找到师傅头上,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出手?” “有生意上门为什么不做?” 宁远笑了,“只是这一次可就不能逾期支付了。” 段宵明开车载着宁远和张瑶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半山别墅,别墅的装潢颇有江南水乡风格,白墙黑瓦,素净却不失底蕴。 顺着水上游廊穿过垂花月亮门,宁远见到了别墅的主人。 脸色憔悴的中年贵妇挤出笑容迎上来,“宁先生,久仰。” 宁远也礼尚往来的说了几句节哀顺变。 四人在大厅坐下,贵妇介绍道:“我是席曼云,宁先生叫我席太太就好。” “席太太。” 宁远从托盘上挑了几样点心:“令公子的死我深表同情,可人死不能复生,席太太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席曼云脸上还是那副愁苦的样子,“既然宁先生敞亮,我也不绕圈子。” “我今天请先生过来是想请先生负责主持小恒的后事。” 李恒死无全尸,除了那颗心脏之外,肝也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取不回来了。 宁远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我从没有主持过这方面的仪式,席太太还是另请高明吧。” 席曼云闻言一颤,眼角坠下泪来。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张瑶和段宵明有些不忍,偏过头去不看她。 宁远感叹一声:“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席太太,不要自苦!” 席曼云终于绷不住了,捂脸说道:“我去换身衣服,宁先生自便。” 大厅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张瑶坐立难安,不断对段宵明使眼色。 段宵明忙起身,“宁大师,这房子的风水是专门请人看过的,不如您来品鉴品鉴?” 宁远自无不可,一口吞下最后一块绿豆糕,起身往院子走去。 椭圆形的水池上横跨着两道桥,桥下一群锦鲤嬉戏,颇有意趣。 不过除了宁远,现在没人有心思欣赏。 宁远靠在栏杆上,突然发现墙角的一棵山毛榉树上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树干上用白色涂料画上了几道显眼的横杠,走近一看,这些横杠像是用来标记身高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显然不是最近画上去的。 树下用鹅卵石围了一个圈,几朵蓝色野花在圈里开得正盛。 宁远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抬头一看,隐没在茂盛枝叶中的小小树屋赫然露出轮廓! 该怎么说呢? 宁远的心情很难描述,只觉得五味杂陈。 宁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对段宵明招了招手,宁远问他:“这个树屋是李恒的吗?” “应该是吧。这是李家的私宅,一直是李恒和他父母住的。” 段宵明挠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问:“宁大师是有什么发现吗?” 恰巧这时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投下的阴影从段宵明脸上掠过。抬头看了看那座荒废已久的树屋,段宵明突然有点发毛,三步并作两步走脱离了山毛榉树的范围。 “走吧。” 宁远慢吞吞的走出阴影区域,“我有些问题想从席太太那儿得到答案。” 重新回到大厅的席曼云双眼通红,不过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席太太,在这幢别墅里工作过的员工有谁逝世了吗?” 宁远没有任何铺垫就抛出了这个问题,“或者在你们之前的住客,有谁不幸死去了?” 席曼云明显愣住了,缓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我和崇武是这栋房子的第一任主人,因为我喜欢清静,保姆在小恒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平时只有家政公司定时派人上门打扫卫生,不过她们都不在这儿住,所以我对她们也不是很了解。” “院子里那棵山毛榉上有刻度,是李恒的身高记录吗?” 席曼云点头,神色有些黯然,“小时候他最喜欢去树屋里玩,崇武就在树上留了标记,说是等小恒那天有了孩子,带着孙子孙女过来看看......” 第30章 正面对战 “小时候他最喜欢躲在树上捉迷藏,我和崇武每次都假装不知道。那时候他多爱笑啊,活蹦乱跳的......” 席曼云的目光空洞,愣愣的看着院子出神。 眼看席曼云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宁远也只得暂时等待。 目光在别墅里细细扫过,宁远果然又发现了几处和记忆中对得上的细节,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有些家具摆设变了位置,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端倪。 视线扫过楼梯边上的墙时停住,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李恒一家人,也有李家老爷子和李响等人入镜的全家福。 照片上没有闲杂人等,而入镜的人除了李恒都活得好好的,好像可以确定精神结晶就是属于李恒。 可李恒不是色盲,这也是宁远把他排除在外的原因。 席曼云似乎是有段时间没和人好好沟通了,心里积压的巨大压力此刻有了宣泄的渠道,也顾不上和宁远等人不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都是李恒生前的事。 宁远耐着性子听下去,突然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好像先入为主了。 “席太太。” 宁远出声打断了席曼云,“你刚才说,李恒养了只狗是吗?” 席曼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是的,那只狗是他外公小时候送给他的,小恒很喜欢。” “小恒这次突然想自己一个人出门旅游,也是因为这只狗寿终正寝,不在人世了。” 席曼云叹了口气,“他把狗埋在树下,就在院子里。” 想到那块用鹅卵石围好的区域,宁远恍然。 感情自己要找的竟然是只狗! 难怪了,精神结晶中那些色彩黯淡的画面和奇奇怪怪的气味记忆就说得通了。 既然如此,李恒的事自己还不能不管了! 李响如宁远所料的求上了门,宁远也不推脱,上门为李家老太爷诊治。 老太爷在一天,上头就会卖李家面子,由不得李家人不关心。 私人病房里,头发花白的李家老太爷已经出现痴呆症状了,之前只是偏瘫,症状明显严重不少。 宁远想也不想的唤出面相,驱散了萦绕在他头部的黑气。 法术一停,老太爷的病情立刻就有了好转,只是想恢复到之前那样行动自如的地步还有些困难,需要好好调养。 这件事的附带效果也开始发酵,之前只是打击犯罪分子,现在他们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上面的大佬们物伤其类,一致同意加大力度抓捕那些器官贩子。 宁远也恰到好处的把黑傩神的事透露给李家,这下直接升级成恐怖组织了。 “宁大师。” 李响这回乖觉多了,“武当山派出的人到了,要不要跟他见一面?” 宁远正在把玩刚到手的雷击子,朱砂画上的符咒留存了一百五十多年,仍然鲜红如血不曾褪色。 “不了,论起伐山破庙的手段,道家才是熟手。” 心神微动,枣核炸出一丝电光。 “我孤家寡人一个,他们商量出个章程出来,我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就行了。” 李响离开后,张瑶开口问道:“师傅,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你有些恃才傲物啊?” 宁远闻言看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来这是试探吗?” 对于会让自己费时间费心力的事,宁远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让自己当出头鸟,除非扔出的饵料能满足自己的胃口。 当权者一纸调令下来,那些居于名山胜景的修道人就不得不出山。 这几天越来越多的佛道修行者汇聚,这些人到底底蕴非凡,很快就调动起一批生力军准备发起反攻。 “昨天不是说要让喇嘛们当主力吗?谁叫李恒是在他们的地界出事的。” 张瑶这几天算是大开眼界,四处社交连段宵明都扔到一边去了。 “喇嘛们也不是傻子,当然不愿意当炮灰。” 宁远放下手里的雷击子,似笑非笑的开口:“那群喇嘛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真把他们逼急了,难说会做出什么事。大不了掀桌子不干了呗。说到底喇嘛们在西边很有声望,千百年间影响力根深蒂固,这才有底气一直若即若离不明确表态。等着看吧,会有人授意道士让步的。” 张瑶皱了皱眉,“那师傅你打算站那边?要是没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我们这种散人反而更容易被推出去。”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有地盘,所以才会受带制约。” 宁远搓了搓手指,“我就不同了,没什么无法舍弃的东西。上面更不会激怒我们,所以主力只能是佛道两家和那些被招安的,我们打打辅助走个过场也就完了。” 宁远当然不会轻易选择一走了之,黑傩神的目标是自己,可别人不知道啊。有这些人在,黑傩神就算是立刻打上门也轮不到自己出手。 “哦,我明白了。” 张瑶点头,“师傅你是在等他们送好处。” 道士和尚们吵了两天,总算得出了大家都勉强能接受的方案。 一行人直奔极西的无人区雪山。 这里地广人稀,闹出什么动静也好收场;而且喇嘛们占了主场,多少能更有点底气。 在一座位于山腰的简陋寺庙里,一队萨满在新搭好的祭台上跳起大神。 这是请神的仪式。 萨满们手舞足蹈,围着神像唱起祭祀的歌谣。 这尊神像就是宁远从赵老三手里换来的那尊,他此刻正配合的展现出面相,在萨满呼唤黑傩神的同时主动挑衅祂。 跪坐在地上的老萨满猛地睁开眼,低声喝道:“来了!” 一圈黑气在雪山上盘旋,不出所料的被神像吸引。 宁远毫不犹豫的激活雷击子,藏在神像下的雷击子轰然爆开,飞溅的电光就像刀切豆腐一样划破黑气! 不少年轻人面面相觑,这个黑傩神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领头的老道士喝道:“都警醒点,这只是黑傩神的一缕分神,对祂而言不痛不痒!” 宁远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面相挥动彩幡拘来一道黑气,简单一探心里就咯噔一下。 “祂的本体就在附近!” 一道乌光闪过,所有人都觉得头晕眼花,几个年纪大些的更是脸色泛青,几乎要一口气喘不过来。 五花八门的病症出现在众人身上,这批生力军立刻就倒下了大半! 第31章 变数 面相第一次动用了右手的罐子,一道碧绿色的甘泉涌出冲刷在众人身上,虽然没有消除傩神的诅咒,但好歹缓解了部分症状。 身披熊皮,脸上戴着面具身影在一片乌光中出现。宁远是在场所有人中仅有的和黑傩神间接打过照面的,第一时间就发现黑傩神的身形凝实不虚,竟然是以真身出现的! 几位武当山的高功最先恢复过来,齐齐踏起禹步做法,把黑傩神围了中间。 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北斗七星光芒大作,道士们手掐符印默念口诀,长剑笔直的指向北斗接引星光。 北斗众星八角垂芒,星光所到之处,种种晦气病气如同骄阳映雪,涤荡一空。 黑傩神动也不动,任由高功们施为。 北斗星光轮番在黑傩神身上扫过,发出水滴进热油中的滋滋声。 恢复过来的众人也各显神通,在北斗七星阵外布下层层罗网,配合各位高功削弱黑傩神。 形势一阵大好,可宁远的心却越提越高,莫名的危机感像针尖上不经意间闪过的寒光,让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顺利解决谁也不希望废了半条命。 高功们只以为黑傩神是因为和肉身之间还没有彻底磨合完,为了趁机立威,更加卖力的催动北斗七星。一时间祭台上星光璀璨,晃得人睁不开眼。 宁远眼中蒙上白翳,盯着黑傩神那两对幽深的眼睛看。 还真让他看出了端倪。 黑傩神幽暗死寂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祂是在主动压制自己反击的本能,想要从精神错乱的状态中脱离! “祂想借着我们的手彻底炼化残留的傩神意识!” 黑傩神之所以在必须铲除的名单上不靠前,十有八九和祂完全没办法预料的精神状况有关。 和那些有计划、有章程,能煽动人心的邪教组织不同,黑傩神的精神状态决定了祂无法组织严密的活动,相对而言威胁较小。 但一个精神正常的瘟神可就完全不同了,黑傩神的权能本就更容易造成大规模破坏。 为了获得信仰存活下去,黑傩神必然会大肆散布瘟疫,只要是个智商及格的人就能知道祂的危险! 高功们对视一眼,手上的动作一缓,北斗星光悬而未落,齐齐看向老萨满。 老萨满敲响手鼓,借着还在进行的请神仪式窥探黑傩神的本质。 眼角一滴血泪落下,老萨满颤抖着倒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 服侍的弟子凑过去仔细听,立刻转头对所有人吼道:“王并的意识开始恢复了!” 王并就是当年傩祭的领舞,黑傩神是他的躯体中诞生的。 众人哗然,能在一众傩神的压制下恢复意识夺回主导权,王并的魂魄是有多坚韧! 眼下不是为王并惊讶的时候。 宁远手中彩幡挥动,阴寒刺骨的月煞箭矢一样飞出。 黑傩神浑身冒着白烟,熊皮都蒙上了一层寒霜。 高功们连连舞动手中长剑,北斗星光不断刷下,已然尽了全力。 现在双方就像是在赛跑,只要道士们能在王并完全恢复之前磨灭黑傩神的本质,王并也只是个孤鬼,翻不起什么浪花。 在一边当看客的喇嘛也动了,一列身穿大红色僧袍的喇嘛围了上来,手中或捧金斗,或持银瓶,有条不紊的往地上倾倒彩砂。 先是最外围的轮廓,喇嘛们面色庄严,勾勒出端坐正中的佛,然后是围绕在佛周围的神态各异的生灵,最后是围绕在世界周围那一圈缥缈的气。当砂砾画成的图画完成时,所有东西都恰到好处的拥有了各自的神采,和谐的构成了圆满的世界。 喇嘛们用数百万计的沙粒描绘出奇异的佛国世界,这是代表诸佛、菩萨诸尊的种子真言和一切经的文字义理,表示诸佛、菩萨种子文字的坛城。 坛城构图井然有序,方圆相间,几何结构精密,俨然世界的缩影。 宁远只觉得叹为观止。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黑傩神被星光诛灭形体时逸散出的恶浊之物都被坛城化去。彩砂所绘出的诸天人好像活过来一样,面带微笑手捻莲花,伴着若隐若现的缥缈云气飞舞。 坛城中的佛陀左手立于胸前结无畏印,右手覆于右膝,指头触地结降魔印,无边妙谛生出,使人内心安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远觉得那尊菩萨刚刚看了自己一眼。 道士们在坛城绘完之前就麻利的脱身,坛城中只留下黑傩神。 喇嘛们画完最后一笔,齐齐念诵经文,竟然开始动手毁坏显出神异的坛城。 庄严肃穆的佛国开始崩解,坛城以手轻拂即归空,最能呼应\\\"无常、幻化、不执着、空性\\\"的佛法本质。如此完全符合宇宙间不断经历成、住、坏、空之迁演,而无有停滞、执取,却能使传扬正觉之法脉无尽延续。 就在一切都好似要尘埃落定时,雪山突然震动了一下。 盘坐在地上念经的上师们脸色剧变,再也维持不住心境! “镇魔寺被毁了!” 坛城一阵变换,堪堪稳定下来。 被困住的黑傩神突然出声:“解开坛城界限放我走,不然我就掀了大昭寺!” 宁远倒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相传藏王松赞干布在建大昭寺时,白天所修建筑物,晚间即遭鬼神捣毁。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进行卜算,推算出雪域的地形——俨如罗刹魔女仰卧之形,既“魔女晒尸”的格局。 此魔女头朝东,腿朝西,仰卧臂。而大昭寺选址的卧塘湖正是魔女的心脏位置。文成公主选了十二个地点作为镇魔寺的选址之地,通过修建这十二座镇魔寺,来镇住魔女的四肢与各个关节。 看来黑傩神是有备而来! 众上师目眦尽裂,为首的波杰活佛厉声喝道:“不要乱了心神!先随我除了这魔鬼,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喇嘛们这才定下神,齐齐诵经礼赞坛城入灭。 第32章 藏地女魔 上师们齐声颂唱经文,坛城入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而与此同时,黑傩神也没有坐以待毙,接连不断的地震让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地震越来越急促,影响范围也一次比一次大。就连庙宇所在的雪山上都隐隐看到有雪崩的态势! 屋檐上掉下一块碎瓦,众人都心神不宁,紧盯着坛城里的黑傩神。 眼看着坛城快要完全湮灭,黑傩神已经避无可避,此时却又陡生异变! 乌云漫上天空,道士们维持的北斗阵法突然接引不到星光,威势立刻弱了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天上哪里是什么乌云,一张巨大的人脸遮蔽了天光,满是凶戾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喇嘛们。 “女魔逃出来了!” 几个喇嘛被吓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扔下手中的笤帚抱头鼠窜,波杰活佛连连怒喝都拦不住。 女魔的左臂已经挣脱,擎天柱一样的巨手朝着雪山上众人就拍了下来。只见坛城中一道佛光冲天而起,女魔哀嚎一声,巨大的身影就此散去。 正要回归虚无的坛城微颤,就此散去灵性。面目慈祥的菩萨低眉,似有不忍,随即和众天人一起归入虚空之中。 黑傩神哪里会蠢到给喇嘛们时间发动后手,把身形一顿,化成一道黑眼冲天而起,竟是不管不顾的逃了。 众人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此次围剿功亏一篑。 宁远本来紧盯着黑傩神,可就在坛城崩溃的瞬间,那位菩萨的一缕灵觉入灭后竟然将一枚莲子凭空送入宁远的神魂之中。 莲子落下的瞬间,藏地上空凝聚的无穷信仰之力朝宁远涌了过来,竟然借着这些信仰念头凝聚成一尊虚影! 这道虚影一面二臂三目,身黑蓝色,头戴五股骷髅冠,发赤上扬,须眉如火,獠牙露齿卷舌,三红目圆睁,十分怖畏,右手施期勉印,持金刚杵,左手忿怒拳印,持金刚钩绳当胸,以骨饰与蛇饰为庄严,蓝缎与虎皮为裙,双足右屈左伸,威立在莲花日轮座上,于般若烈焰中安住。 无数经文映入脑海,宁远就跟死机了一样,只能愣愣的看着黑傩神逃走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经文汇成一枚万字符佛印,想要落在宁远神魂中却被后土大神赐下的轮回印记逼退,宁远这才得以从过载状态中回神。 波杰活佛正带着一众上师为宁远护法,见宁远醒了,上前施了一礼:“有缘人请随我来。” 宁远这才惊觉自己惹上麻烦了,那尊菩萨名为大势至,又尊称大精进菩萨,与阿弥陀佛,以及阿弥陀佛的左胁侍观世音菩萨合称为“西方三圣”。 大势至菩萨临走前和宁远达成了一个单方面协议,解决藏地女魔,这尊新面相就权当是报酬;可要是没能解决,这无边信仰念力之海凝成的面相恐怕会成为宁远的拖累,让他在了断因果之前再难有寸进。 不过也不是强制的,宁远要是觉得事不可为,只管舍弃这尊面相就是了。 宁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回捞够本了,要不要立刻跑路,大势至菩萨再厉害,总不能追到苦海找自己要债吧?当后土大神不敢抽他吗? 可仔细一想,诸天万界如恒河沙数,佛家的影响力可不是吹的,保不齐下一个世界就遇上苦主,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在众人或惊讶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宁远面不改色,被喇嘛们一路护持迎进庙中。 这回可闹大发了,喇嘛们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够,反而要好生对待道士们,商量如何解决藏地女魔。 宁远在后院山洞中坐下,立刻有小喇嘛送来酥油茶和糌粑,随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随行的一众上师都守在洞外,洞里只剩下宁远和波杰活佛。 波杰活佛刚想说话就被宁远伸手止住,“我知道,大势至菩萨给我留了消息。多的就不废话了,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解决女魔吧,你们有镇压她的后手吗?” “有。” 波杰活佛点头,“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就存放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寺,只要用大师金身暂时镇住女魔,抓紧时间重新修筑被毁的镇魔寺,就能还藏地安宁。”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宁远苦笑,黑傩神怕是早就和女魔勾结在一起,虽然双方之间只是相互利用,但黑傩神不会眼睁睁看着女魔重新被镇压。唇亡齿寒,解决了女魔接下来就是他了,王并不会不明白。 夺回理智的王并比神志混乱的黑傩神更难对付! 虚影脸上嗔怒之色稍缓,脑后一轮智慧光照耀十方世界,竟让宁远得以窥见女魔虚实。 藏地之所以崇神礼佛,和地形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能偏安一隅不收外敌所扰,藏地的高原气候居功甚伟。唐朝时,当权者不是不想进军藏地,只是士兵踏入高原后,多有呼吸不畅,虚弱无力,严重的甚至会面部青紫痛苦而死!历朝历代这才保留藏地藩国的地位,让它成了一个地位特殊的存在。 藏人相信这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庇佑,信仰空前繁盛。 女魔是从对高原反应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存在!藏地妇女生育出的孩子远比中原地区的难以存活下来,如果没能在幼时适应高原环境,夭折是很普遍的事。 天长地久的,这种现象渐渐获得了足够的恐惧情绪,具现化出女魔! 恐惧也是一种信仰,而且比用善意获得的信仰更加深刻! 藏民从小时候就听着女魔的故事传说长大,离开故乡后可能不再保留父辈那样的虔诚信仰,但对于女魔的恐惧根深蒂固,让她在灵气困乏的现在仍然能保有强大的力量。 智慧光暗淡下去,宁远的眼睛却更亮了。 第33章 丹玛 上头很快就知道了,连夜派出联络员与宁远接洽。 魔女翻身造成的地动很是收割了一波负面情绪,镇魔寺周边大多都是藏地少有的人口聚居地,损失惨重。 宁远也不啰嗦,统合喇嘛和政府的力量先赈灾。源源不断的物资被送到灾民手里,再加上喇嘛们的耐心安抚,倒是没有发生太大的骚乱。 灾民们被安抚下来,混迹在其中想要浑水摸鱼的那些人就没有藏身之地了。 喇嘛们请出莲花生大师遗蜕,守在被摧毁的镇魔寺外时时警戒。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压女魔右臂的朋塘吉曲寺很快就修复完毕,菩萨金身落座的那一刻,众人都松了口气。 波杰活佛派出三位年纪较大的喇嘛坐镇,就算黑傩神趁虚而入杀个回马枪,三位上师也能借着地利抵挡片刻以待增援。 之后的布曲寺就没这么容易了。十二座镇魔寺有五座被毁,可这并不代表宁远等人只用重修被毁坏的五座。 为了保证剩下七座镇魔寺的安全,不得不分兵驻扎,免得黑傩神打主意。 现代科技还是有它的便利之处,政府部门派来的联络员急匆匆的过来,“宁大师,仲巴江寺出事了!” 宁远和波杰活佛对视一眼,“怎么说?” “维修队伍派出去的人遇袭,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建材没能按时送到,工程进度必然会延缓。” 联络员手指滑动几下播放一段录像,“这是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视频中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身影行动如飞,逼退了守卫后大肆破坏运载建筑材料的卡车。它们行动间很有章法,扎破了车胎就走,并不是冲着伤人来的。 波杰活佛眯起眼睛,“是巴嫫!这种女妖食人血肉,很是凶戾!” 宁远问道:“是女魔派来的?” “应该没错。” 波杰活佛点头道:“她们往往会在夜色中袭击路人,吸血吃肉,甚至还会潜入居民家中,偷走婴儿食用。” “相传萨迦寺里的护法神和萨迦法王都会去抓捕这种女妖,用佛法感化她们,成为新的护法神,被称为“萨迦巴母”。” “既然萨迦寺知道如何和巴嫫打交道,能让萨迦寺的人出面解决吗?” 宁远撑起右臂扶额,“我们这边实在不能往外增派人手了,不然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全白送了。” “萨迦寺是萨迦派的主寺,所以萨迦法王和活佛地位等同;再加上现任法王和我们有些龃龉,还是你来下令比较稳妥。” 波杰活佛似乎不想过多透露家丑,简单说明了情况。 藏传佛教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各教派之间虽然不至于互斥对方为外道,但也绝称不上融洽,勉强算是个松散的联盟。 “萨迦派供奉代表诸佛\\\"力量、慈悲、智慧\\\"三种特质的金刚手菩萨、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三位菩萨合称\\\"三族姓尊\\\",用象征文殊菩萨的红色、象征观音菩萨的白色和象征金刚手菩萨的青色来涂抹寺墙。” 宁远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尊面相,“金刚手菩萨?和大势至菩萨有什么联系吗?” 波杰活佛笑了,“金刚手菩萨是大势至菩萨的忿怒相,也是三大怙主之一,另名\\\"秘密主\\\"。不管修学显宗还是密宗,在遇违缘时,若能祈祷金刚手菩萨,便能使所有的违缘消于法界。” 宁远其实不耐烦掺和进藏地佛教之间的纷争,只是这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得不耐下性子听波杰说这一堆。 “我会让甘丹寺下发调令,想必萨迦法王不敢违背缘主的命令。” 宁远从大势至菩萨处所得的面相正是金刚手菩萨相。本寺所供奉的菩萨缘主却不亲近自己一方,从外道甘丹寺发下调令,这不是让密宗萨迦派低了显宗甘丹寺一头吗?萨迦法王会怎么看自己?波杰活佛这算盘打的未免也太响了。 “不必了!” 宁远脸上一冷,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不下那点门户之见,非要等到大难临头,见了棺材才掉泪是吧! “帮我联系萨迦寺,我稍后会上门拜访,请法王先派出人手支援仲巴江寺!” 联络员看了看波杰活佛,低下头一溜烟回去帐篷中打卫星电话去了。 金刚手菩萨相脑后燃起一轮般若烈焰,令一众喇嘛低头不敢直视。 波杰活佛沉默片刻,朝着宁远行了一礼,寂然无声的盘坐下去在心中默念经文。 一行人来到布曲寺,这座镇魔寺周围少有人烟,难怪能黑傩神被轻易得手。 残垣断壁中,依稀可见褪色的壁画,门外的经筒散落一地,主殿供奉的虚空藏菩萨倒下佛龛,只有寺外的经幡依旧完好。 修庙的藏人先在经幡下的玛尼堆供上青稞饼,绕着玛尼堆走了几圈才开始清理倒塌的庙宇。 宁远看了看被波杰活佛护在身后的莲花生大师金身,让联络员安排好车子,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仲巴江寺。 到达布曲寺是已经是下午了,高原地区天黑的晚,众人忙活了好一会儿,赶在天黑之前把布曲寺清理出来。 时间紧迫,晚上会有人轮班工作。宁远吃过晚饭后,靠在墙上闭目休息。 太阳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上,夜色朦胧,寂静的高原上只有做饭的篝火和架设的灯光亮起。 夜风中传来细微的叮咚声,宁远警觉的睁眼,发现就在众人离开庙宇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有人溜进布曲寺! “什么人!” 宁远低喝一声,众人都超庙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残破的寺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十几个身穿白色藏袍的美丽女子,洁白的藏袍外披散着一头乌发,镶嵌红蓝玛瑙的发饰在夜色中都显得熠熠生辉。 “她们是“丹玛久妮”,十二丹玛女神,昔日莲花生大师用密咒收服的土地神,也是佛教护法神。” 波杰活佛出声制止了准备动手的众人,“十二丹玛护法神,这次前来可是因为女魔有什么异动?” 第34章 桑吉法王 一位身披彩色哈达的丹玛女神越众而出:“我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一群巴嫫,她们正朝着这里赶来。” 波杰活佛忙仔细询问女妖现在所在的方位,并让那些修建庙宇的普通人快些躲避。 宁远则仔细打量着十二丹玛女神,她们的身影都显得有些虚幻,洁白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她们的本质。之中有四位黑女神化身罗刹,为四魔女神;有四位红女神化身夜叉,为四药叉女神;最后四位白女神化身大勉姆,为四女医神。 女神们的本质来源于山谷、丛林和雪山,的确算是本土的土地神。 女神们似乎也发现了打量着自己的宁远,毕竟他身后的金刚手菩萨相在修行者眼中实在不容易被忽略。 一位有着通透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对宁远深施一礼,宁远也低头回礼。 宁远心中是颇有些可惜的,十二丹玛女神原本都是自然神,如果不是被密咒所困朝着信仰神过渡,她们的力量不会衰弱至此。 如果有这12位土地神相助,女魔不会这么容易掀起地震。 波吉活佛向喇嘛们分派了任务,来到宁远身边说道:“我们避无可避,只能硬碰硬了。” 宁远此时已经听到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阵古怪的笑声,像是枭鸟,又像是猞猁。 浑身沾满污秽的巴姆女妖已经踏入探照灯的范围,宁远也得以亲眼见到她们。 这群巴姆青面獠牙,长有利爪,赤红的眼中不见瞳仁,正对着众人咆哮! 黑暗中隐隐绰绰有什么动静,一双双发亮的兽瞳睁开,让众人心下凛然。 宁远毫不客气的先发制人! 彩幡舞动间,毒瘴疠气弥漫,无数五毒虚影在彩雾中若隐若现,直逼巴姆女妖。 想也知道过敏反应对女妖们没什么用处,宁远也就不浪费那点力气了。 喇嘛们围着玛尼堆跌坐,默念三世如来心咒八字真言,淡淡金光流转,让女妖们驱使的野兽无法靠近。 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此时也被毒雾逼出来,只是那些彩色毒瘴还没近身就已经消弭一空。 “王并!” 来者正是恢复理智的黑傩神! 宁远不禁咋舌,这个麻烦家伙怎么会不顾自己的虚弱,冒险为女魔站台? 心思转动,宁远留下金刚手菩萨相,驾驭青肤面相迎战。 黑傩神被道士们用北斗星光狠狠削了一通,力量大损,见到这块肥肉哪有不争的道理?立刻扑上去和宁远纠缠在一起。 硬碰硬的话宁远不是黑魔神的对手,双方才过了几招,宁远就落了下风。 黑傩神避开彩幡,一把抓住面相的左肩,就要欺身上前给与致命一击。 宁远却也不慌,等黑傩神靠的足够近时主动迎了上去,紧紧抓住黑傩神不放。 一动不动飘在玛尼堆上方当背景板的金刚手菩萨相如雷霆乍现,手上的金刚杵猛的砸上黑傩神的脑袋! 黑傩神躲闪不及,硬受了这一击! 血光乍现!黑傩神借着金刚杵的力道脱身,重新隐没在黑暗里。 金刚手菩萨相甩出右手的金刚钩绳,定住在半空中打转的面具碎片。同时脑后智慧光大盛,逼得黑暗中的黑傩神不得不继续远遁,连那群围着喇嘛们打转的巴姆女妖也被惊的四处乱窜,几只动作慢的被智慧光一照,身上立刻就着了火,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一具干尸,风一吹就散开,留下一地黑灰。 喇嘛们齐声诵道:“礼赞执金刚菩萨,能具足大威权,解一切地水火风空等所生之诸难,一切所求,无不如愿成就;命终之时,直生西方净土。” “别念了,吵死人。” 宁远对这群只会划水的喇嘛可没什么好脸色,“波杰活佛,给个主意吧。你要看守莲花生大师金身,不能轻动;我要守着你,免得金身被女魔毁坏。是追上去斩草除根,还是不管她们开始修庙?” 还不等波杰活佛定主意,和宁远隐隐对峙的黑傩神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随即消失不见。 宁远马上明白了黑魔神的意思,低声咒骂一句,立即联系那些转移的普通人。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有了响应。 听着联络员的话,宁远脸上瞬间布满阴霾。 自己等人这几天忙着重修镇魔寺,可黑傩神却没有闲着,瘟疫早就悄悄在灾民中蔓延开了! 随着宁远等人修庙的也没能逃过,黑傩神在露面之前就已经先让那些普通人感染瘟疫了。 没了劳力,宁远和喇嘛们也只能亲自上阵,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石料,众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远处巴姆女妖们猞猁一样的声音接连响起,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们要卷土重来时,几位身姿婀娜,披着青纱红帛的身影走了过来。 到了灯光下,宁远赫然发现她们竟然都长着4只手! 少女们面容秀美沉静肃穆,手腕和脖子上都戴着精美的饰物,只是手里提着的巴姆头颅还在滴血,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过突兀,宁远一时间都忘了问她们是不是友军。 “萨迦寺法王桑吉见过缘主。” 一个中年僧人含笑施礼,“缘主一下调令,萨迦寺上下就倾巢而出,前来护持缘主。” “桑吉法王。” 宁远也笑着回了一礼,“法王高义。” 桑吉法王托着一顶三重莲华经冠递过来,“萨迦寺能有缘主出世实在是万幸,本该通告萨迦派各支入寺观礼才是。只是出了女魔之乱,只得一切从简。” 宁远看着莲花冠有些懵,“给我的?” 莲花冠施金错彩,工艺繁复,额前和两侧共镶嵌有三颗硕大的红玛瑙,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还是次要的,在修行者眼中,冠上隐隐有璎珞祥云出没,护持住四方;周围无数曼陀罗天花坠下,鼻中还能嗅到香气,绝不是一般法器。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桑吉法王这样态度谦卑,宁远也不好给冷脸,笑着收下了莲花冠。 “缘主不用心中不安,这三重宝冠已经在萨迦寺中空置了三百年,如今能有菩萨缘主出世,也算不枉先贤将它铸造出来。” 桑吉法王一片真诚,宁远怎么好意思拒绝,双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5章 办法 四臂的萨迦巴母们肃然而立,隔开波杰活佛。 宁远和桑吉法王一起进入残破的布曲寺。 “法王也听说了吧。” 既然桑吉法王给面子,宁远也不多绕弯子。 “现在疫病肆虐,我们原本打算重建镇魔寺的主意怕是行不通!” 宁远的眼神落在萨迦巴母等护法神身上,“然而大乱也是大争,只要萨迦寺能出面平息这场风波,自然能从中获取威望,重现昔日的繁荣。” “缘主说笑了。” 桑吉法王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无能为力啊。女魔厉害,萨迦寺的那点家底能守住都算勉强,如果不是缘主有令,我们哪里会愿意蹚这趟浑水。” “倒也不是让法王对抗女魔。” 宁远指了指周围的护法神,“我的意思是借萨迦寺的护法神一用,让护法神们就近取材,开凿石料修复镇魔寺。” 桑吉法王一愣,然后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宁远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护法神去做苦力,忙解释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政府正在为瘟疫焦头烂额,只要萨迦寺能帮忙撑过这段时间抢占先机,后面论功行赏可不得大大的记下一笔。” “缘主想岔了。” 桑吉法王无奈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明白缘主的好意,只是护法神办不到啊。” 宁远一头问号。萨迦巴母刚刚切瓜砍菜一样料理了巴姆女妖,这无疑证明护法神是能接触到实体的,又何来办不到一说? “历代法王都会将凶戾强大的女妖恶灵抓回萨迦寺,让其附身于面具之上,再用锁链将面具锁在护法殿。有些会慢慢被佛法感化,成为萨迦寺新的护法神,也就是“萨迦巴母”。而一些凶性极强,冥顽不灵的女妖则会想尽办法逃走。” “可是这些被佛法感化的“萨迦巴母”也就和护法殿中的寄身面具绑定在一起了。” 桑吉法王仔细分说原因,“离开护法殿中的面具越久,护法神们能存在的时间也就越短。我们能从雅鲁藏布江一路急行到那曲,这已经是护法神久未出动,有些积蓄的原因了。” 敢情是充电半个月,使用五分钟的那种类型。 宁远皱眉,还有四座镇魔庙需要修缮,眼下这种情况怕是有些难办。 运送石料的车会受到女妖侵扰,不得不分出人手一路护持,而且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加快进度赶工。 反观黑傩神和女魔,肆虐的瘟疫和恐慌情绪会加快他们的恢复!看起来胜利的天平是在朝他们那边倾斜! “两位上师。” 那位有着通透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突然出现了,黑傩神和巴姆女妖袭来时,十二丹玛女神都悄无声息的躲了过去。她们已经衰弱到只能在黑夜中显形,要是真的遇上黑傩神只会是送菜上门,也就没有在意。 黑肤的魔女神和红肤的夜叉女神也纷纷显现,站在大勉姆女神身后。 “我们能帮忙开凿石料、修建寺庙。” 宁远看着她们有些虚幻的身形,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们要怎么开凿石料建材?毕竟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恐怕难以影响物质世界?” 白肤的大勉姆女神说道:“念青唐古拉山神和雅拉香保山神会开采石料,我们再驾驭牦牛群把石料运送过来,之后再由草原神和雪山神修建。” 桑吉法王凑到宁远耳边低声说道:“这两位山神都不简单,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出手,别的不说,保护路上的运输车不受骚扰轻而易举。” 宁远沉声问道:“那么代价呢?你们想要什么?” 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冷静的说道:“放我们自由!” “没问题!” 宁远当即就答应下来:“我请波杰活佛过来,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在他手里,你们商量就好。” “不!” 勉姆女神连忙制止,“我们不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桑吉法王也拉住宁远,小声解释道:“你这么做就是让波杰去死。十二丹玛神和唐古拉山神护法是藏教共有的,释放护法神的代价他承担不起,为了不违背誓言,事情结束后他就只能突然顿悟圆寂了!” 宁远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那怎么办?都火烧眉毛了,难道还要花时间等他们开会决定吗!” 桑吉法王摇摇头,“恐怕十二丹玛护法神想要的是缘主的保证。” “《大日经疏》记载,“西方谓夜叉为秘密,以其身口意,速疾隐秘,难可了知故。旧翻或云密迹,若浅略明义,秘密主,即是夜叉王也。执金刚杵常侍卫佛,故曰金刚手。”” “言夜叉者,即是如来身语意密,唯佛与佛乃能知之。乃至弥勒菩萨等,犹于如是秘密神通,力所不及。秘中最秘,所谓心密之主,故曰秘密主。” 法王双手合十,肃然道:“简而言之,金刚手菩萨是佛秘法的集结者。在领会佛之秘法方面,连弥勒菩萨都力所不及。若遇违缘,金钢手菩萨可使所有的违缘消于法界;修行遇到了障碍,或遇阴界鬼怪之恐怖,诵持金刚手菩萨名号以及心咒可制服一切魔道,消灭一切灾难,无所不愿,乃至直生西方极乐净土!” “明白了。” 宁远回头看着丹玛女神们,“意思就是说我也能解开束缚她们的密咒。” 桑吉法王点头,“正是如此。” 万字符佛印转动,无数旁人不可见的天雨曼陀罗纷飞,宁远眼中金光闪烁,看着丹玛女神们周身满是密咒符印的无形枷锁皱眉。 “好消息是我能解开你们身上的密咒。” 宁远眼中光辉褪去,“坏消息是密咒已经和信仰结合得太深,除非舍弃你们现有的躯壳,否则就算现在解开了密咒,它也会随着信仰重现。” 这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选择,一旦失去形体拒绝接受信仰,丹玛女神们就会回归大地不再拥有人格化形象!虽然还会有无形无质的灵觉存在,也可能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重新孕育形体,但这在宁远看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因为重生的新神和原本的丹玛女神截然不同! 第36章 助力 出乎宁远意料的是,十二丹玛女神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不是什么需要斟酌的代价。” 大勉姆女神通透的冰雪眼睛中盛满笑意,“我们只是要回去了。” 宁远默然良久,肃穆的点了点头。 丹玛女神很快就找来了唐古拉山神和雅拉香保山神,这两位虽然也为密咒所困,但他们自然神的本质还没有失却。 唐古拉山神是藏地最着名的山神,他相貌俊秀,身着白绸,头扎白巾,骑着白牦牛。他本是藏北念青唐古拉山脉的统治者,后来被莲花生大师收服为佛教护法神。 不过与力量衰微的丹玛女神们不同,他还是掌管冰雹的十八雹神之一,也是藏地着名的财宝守护神。喇嘛们也不敢对他呼来喝去,是个有本事听调不听宣的角色。 而雅拉香保山神则没有人形态,更加接近自然神;形象是龙首鱼身、肋生双翼的摩羯鱼。祂是水灾之神,曾多次掀起洪涝水淹羌塘牧场,牧民只有敬畏的份,不敢怠慢。 两位山神的加入大大缓解了人手不足的压力,无数黑色页岩被开采出来,丹玛女神们则驱赶着牦牛群运送石料。一个晚上过去,重修布曲寺的材料就准备好了。 唐古拉山神散出阴云遮蔽天光,好让力量衰微无法再白昼显形的一众草原神和雪山神能有更多的时间修缮布曲寺。 巴姆女妖们则被雅拉香保山神掀起波浪困在山洞中,运送材料的火车也能畅通无阻。 有了众神的助力,布曲寺只用了三个昼夜就修复完毕,虚空藏菩萨的塑像在经过喇嘛们诵经加持后重新回到神龛中,大殿里燃起酥油灯和檀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行人直奔西南方向的仲巴江寺,中途在本波山萨迦寺歇脚。 桑吉法王是东道主,自然是要先安顿好客人的,就吩咐寺中的小喇嘛将宁远带到后殿的大经堂休息。 萨迦寺规模宏大,宁远穿过一片白色塔林,来到幽静的大经堂。 八思巴时代的建筑很有特色,宁远一路看下来也觉得颇有趣味,倒不觉得路途遥远。 “缘主请。” 小喇嘛把宁远带到一处洞穴中,“这里是甲央修行洞,洞内的神水远近闻名,足以解乏。” 洞中是一汪活水温泉,热气将洞里熏蒸得温暖如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换上宽袍,宁远整个人泡在温泉中别提有多享受了。 连日来的奔波忙碌也让他疲惫不堪,如果不是有赤芝之助,早就坚持不住了。 白天要提防着黑傩神和女魔打上门搞事,应付上头的官僚;晚上还要调度藏地众神分配活计,免得一团乱麻,简直比做规培医生时还忙。 “缘主。” 冷不丁有声音在洞中响起,宁远吓了一跳,险些呛了口水。 “什么人!” 金刚手菩萨相念起即动,手中金刚钩绳甩出,却被金钺格挡开。 摩羯鱼从水源处跃出,缓缓游到宁远面前。 “雅拉香保山神?” 宁远有些反应不过来,“巴姆女妖脱身了?还是女魔又有异动?” 摩羯鱼形态的雅拉香保山神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宁远。 良久,雅拉香保山神才开口:“我们的时代快要过去了,你所做的一切到那时都会失去意义,不论是女魔也好、丹玛也好,都会消散在时间里。” “丹玛女神选择回归大地,唐古拉耶秀也只想在最后一段时间和纳木错神女为伴,他们都愿意接受消亡的命运。” “可我不愿意!” 雅拉香保山神话锋一转,直视着宁远:“我想活下去,即使是作为得不到自由的护法神,我也想活下去。” 宁远起身,搅动水波让热气随之升腾,“你想接手丹玛的信仰?” “不仅如此。” 雅拉香保山神说道:“丹玛们本就不想拥有人格,回归大地是她们的愿望。而我,只要能给我我想要的,和谁合作都没区别。” 宁远清楚了,黑傩神绝对和祂见过面,现在祂这是要好处来了。 “你要干什么是你的事。” 宁远满脸冷漠,“只一点,你要是阻碍了我镇压女魔的计划,我绝不会手软!” 双方对峙,洞中只有水珠落入温泉的滴答声。 宁远并不想和雅拉香保山神来个地下交易,至少在女魔之乱没有解决之前不会。 摩羯鱼没要到好处,一个摆尾转身离开。 宁远转头,“唐古拉耶秀,你也会和雅拉香保做一样的选择吗?” 身披白绸的俊秀山神从岩壁中走出,苦笑着摇头:“我已别无所求,只希望和爱侣共度余生。” 宁远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别说这种话,小心立了g一语成谶。” 唐古拉耶秀叹息道:“我会看着雅拉香保,不让祂走上歧路。” “也请缘主见谅,雅拉香保得到的信仰以畏惧居多,难免性情偏激,一时口不择言冒犯缘主。” 宁远摆摆手,“冒犯倒不至于,毕竟祂还愿意帮忙,发发牢骚而已,难免的事。” “话说回来。” 宁远笑的真诚,“说不定我还要谢谢祂呢。” 见宁远这么说,唐古拉耶秀也就稍稍安心了。 “我是众山神之首,在护法神中也位列首座。雅拉香保出言不逊归根结底还是有我管教不严的过错,还请缘主收下这样东西,全当我替祂赔礼了。” 说着,手中出现一个镶金嵌玉的宝匣,塞到宁远手中。 “我是认真的,雅拉香保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宁远笑纳了宝匣,目送唐古拉耶秀离开。 宝匣装饰的金碧辉煌,可宁远打开匣子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唐古拉耶秀给的赔礼不会就是这个匣子吧? 桑吉法王安顿好众人,立刻就往修行洞赶来。刚巧,宁远在大经堂换了身衣服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缘主,差不多到了用餐时候了。” 桑吉法王笑着说道:“寺里的其他师兄弟正翘首以盼,只希望早点见到缘主呢。” 宁远忙盖上宝匣盖子,随着桑吉法王往大殿北侧的厢房走去。 第37章 意外 房间里满是中年喇嘛,宁远被拱卫上主座,一脸懵的接受喇嘛们的朝拜。 喇嘛们满脸肃穆,恭敬的奉上礼物。 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和珍珠等八宝堆满了宁远面前的桌子,宁远瞥了一眼桑吉法王,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些回礼。” 桑吉法王低声回应说:“不是在你手上吗?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啊?” 宁远低头看了看捧在手里的宝匣,却发现宝匣的金色质地变得半透明,其中出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 金刚手菩萨相闪动,宁远眼中出现了一道道金辉;金辉从匣子中飞出,落到喇嘛们眉心消隐无踪,喇嘛们喜笑颜开,看向宁远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 宁远心下疑惑,忍住好奇等到所有喇嘛都朝拜完才询问桑吉法王。 “这是伏藏。” 桑吉法王指着宁远手中的宝匣说道:“藏传佛教教徒在其宗教遭受劫难之时藏匿起来,以待日后重新挖掘的宝藏。” 伏藏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三种。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等。最为神秘的是识藏,是指埋藏在人们意识深处的宝藏。 传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会由神灵授藏于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就能将其诵出或记录成文,使得经典再次流传于世。 在藏区,很多说唱艺人都说自己是“神授艺人”,有些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大病一场或一觉醒来之后,竟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 “缘主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桑吉法王才反应过来宁远来的时候手里没有这东西,“难道是在修行洞里找到的?怎么上师们圆寂前都没说这事啊?” 宁远仔细端详着宝匣,随口说道:“唐古拉耶秀送的,说是为雅拉香保赔罪。” 桑吉法王也仔细看了看,肯定的说道:“应该是用来收敛识藏的容器,各家各派的经典都在里面了。” 作为财宝守护神,唐古拉耶秀拿出这东西合情合理。 桑吉法王演示了一遍用法,只要舍去一部分精神力,识藏中的经文就会被拓印在脑海中,用来传教再合适不过了。 在萨迦寺休息了一晚,隔天一早众人就朝着仲巴江寺出发。 修复镇魔寺的石料已经早早备好了,丹玛女神正在驱使雪人动工。 铅灰色的阴云遮蔽了天光,骑着白牦牛的唐古拉耶秀现身,表情很难看。 “有人往纳木错圣湖里投了毒药!” 唐古拉耶秀已然大怒,貌似平静的双眼之中掀起狂澜,他压着的暴戾翻出来一角,和他平时的温文尔雅反差惊人。 藏地护法神在被佛法感化之前,大多都是为祸一方的魔神。 苯教众神尤其如此。 供奉敬献众神的仪轨中既可以用五脏鲜血做供品,也可以用面团青稞酒替代。 事有轻重缓急,对于喇嘛们而言,纳木错的异变再要紧也比不上女魔,现在最重要的是重修镇魔庙。波杰活佛和桑吉法王对视一眼,都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明确答复。 唐古拉耶秀的脸色已经明显阴沉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圈,定定的落在宁远身上。 “我随你走一趟吧。” 宁远倒也没推辞,下毒的人无非是想借此拖住唐古拉山神,好拖延时间。能让唐古拉耶秀束手无策,有这种本事也有这个意愿的,除了王并不做他想。 纳木错圣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美丽,原本清澈的湖面上到处都是水鸟的尸体。 纳木错神女从水中走出,满脸哀愁的向宁远行了个礼。 宁远也回了一礼,捧起一汪湖水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任由湖水从指缝流走,宁远对纳木错神女说道:“毒性被湖水稀释后已经无法致死了,深水区域的鱼类没有受到影响就是最好的证明。” 水体的自洁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毒素完全代谢,唐古拉山上不断汇入的冰川融水以及降雨仍然在不断壮大纳木错的面积,毒性只会越来越小。 再说了,湖水矿化度本来就高的吓人,宁远毫不怀疑能从湖水中化验出大半个化学周期表。 “至于这些水鸟,恐怕他们才是毒素的载体。” 宁远捞起一只野鸭,剖开一看,果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野鸭的内脏已经发黑,似乎是感染了某种病毒。 又捞上来几种不同种类的水鸟,解剖后都和那只野鸭一样,是感染病毒而死,死后的尸体又对纳木错造成二次污染。如果放任不管,毒素就会不断累积,每一只因此而死的动物都会成为新的污染源。 “好了,先把周围的动物都驱散,别让其他动物吃了这些死去的鸟类造成扩散。然后把因感染而死的尸体好好处理,最好是一把火烧干净。” 唐古拉耶秀一个呼哨引来秃鹫,藏地文化中的天葬就是让秃鹫吞食死者遗体;这种鸟的胃酸能分解坚硬的骨头,就连吃下腐肉都能平安无事,倒是处理污染源的好办法。 调禽的法术宁远已经用的得心应手,秃鹫们你争我抢,聚集的越来越多。 既然纳木错的事是虚惊一场,宁远也就不久留了,告别这对夫妇就回返仲巴江寺。 来时步履匆匆,去时也无心观景。宁远联系了还在仲巴江寺的桑吉法王,得知镇魔寺的修复进度喜人,其间并没有遇上意外。 既然那边没事,王并费尽心思搞事就只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明白这点,宁远反而放慢脚步不急着回去了。 马路延伸的尽头出现一个小镇子,或许是因为瘟疫肆虐,镇子里一片萧条,少有人活动。 补给了些物资,宁远找了处宾馆暂歇。以往时常有背包客过来旅游,宾馆的装潢也很拿得出手,这会儿没有人来了,生意冷清的多。 老板很热情的招待了宁远,登记时还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夜色渐深,宁远从浴室出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来到一楼餐厅时,宁远愣了一下。 除了老板和老板娘,竟然还有人在。 “又见面了。” 那人表情晦涩,苦笑着对宁远打了个招呼。 第38章 过招 宁远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抬手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能在这儿再见到你,最近还好吗?” 杨树的双眼布满血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亏了你的血灵芝,好的不能再好了。” 宁远在杨树对面坐下,果然发现他的状态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不少,脸上树皮一样的褶皱消散了不少,勉强能看出真实年龄。 老板也没想到这两个客人竟然是老相识,连连说真是有缘分,端上晚餐就和老板娘避开了。 晚餐很丰盛,自制的酸奶粘稠甘甜,配上在石板上烤熟的牛肉十分解腻。 藏地的夜晚寒风凛冽,如果不吃些高热量的食物会撑不过去。 滚烫的奶茶入喉,宁远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吃着东西,这里的牛肉性价比超高,量足味美鲜嫩多汁,绝对对得起它的价格。 就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两人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所有食物。 宁远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说出去散散步消食,带着一直沉默着的杨树离开宾馆,在空旷的草场上散步。 两人在路灯下站定,杨树好几次欲言又止,如坐针毡静不下来。 “我猜得到你的来意。” 宁远开口打破沉默,他的上半张脸没入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是黑傩神让你这么干的吗?” 杨树脸上满是挣扎,嗫喏着开口:“他答应我只要能拖住你,就会放我阿公自由。” “他要你拖住我多久?” “至少7天。” 杨树低下头,不敢和宁远对视。 宁远顿了顿,抬头看向天空。 满天星辰孤独而浩瀚,清冷的星光落在宁远眼里,穿越了时空凝结成永恒。 没有了城市的工业污染,透过干净的大气层能清晰的映入眼中。 宁远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停下脚步,好好看看身边的美好事物。驻足仰望天穹,满天繁星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旋转,美轮美奂。 直到夜深了,呼吸带出的白气提醒宁远温度已经低到一个临界点,他才抽回目光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依然沉默,宁远没有再和杨树说什么,径直回房间休息去了。 隔天一早,宁远下楼吃早饭,却看到杨树已经早早等候在餐厅。 “早啊。” 宁远笑着对杨树打了声招呼,好像昨晚的对话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要了壶清茶,宁远又在杨树面前落座,表情平静的问了句:“吃早饭了吗?” 杨树摇头,脸色几次变换后终于忍不住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你救了很多人的命!” 宁远早就猜到王并这么做的意思了。 如果杨树没能拦下自己,接下来放在天平上的就是无数普通人的性命! 要是让宁远等人成功镇压女魔,接下来被当成重点打击对象的就是黑傩神这个造成藏地动荡的罪魁祸首!早晚也会步女魔的后尘! 唇亡齿寒,现在帮女魔就是救他自己,黑傩神哪里敢不尽力? 一般情况下,无论宁远怎样选择都不会有好结果。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吧,事后难免会有人扔过来一口黑锅。管了也不会得到掌声,上面那些人只会说要以大局为重,宁远这么做难免会招来指责,两边都讨不到好! 宁远抬头对杨树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品了品藏地黑茶。 世上本无黑茶,马背上运往藏地的茶叶原都是绿茶。由于道阻且长,又风雨兼程。期间,被淋湿的茶叶在布包里发酵,变成了经过二次发酵的“黑茶”。 深度发酵后的茶叶去了青气,滋味更为醇美。浓厚橙红汤色温润剔透,轻轻啜饮,香气扑鼻,醇和回甘。 放下茶杯,宁远悠哉开口:“王并出招我接着就是了。你转告他,让他别再发疯似的散播瘟疫。就像这黑茶,继续发酵下去只会烂成一堆渣滓,切记万事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能贪心啊。” “对了,告诉王并,还要把那孩子的心脏还回来。” 宁远笑得肆意,“他要是敢耍我我就掀桌子,女魔死不死我不管,他敢耍我就死定了!” 仲巴江寺,波杰活佛和桑吉法王开始发现不对劲了,镇魔寺已经修复完成,怎么宁远这个话事人失联了? 联系唐古拉耶秀,这位山神却说宁远两天前就回返了。 桑吉法王急得跳脚,立刻抓着联络员要求上面派人寻找。 联络员把消息传上去,给出的反应却很冷淡,只说疫情当前,抽不出太多人力,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桑吉法王再急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这边的宁远倒是过得轻松,窝在房间里看书发呆,书看不下去了就叫上杨树出去逛逛,一点都不为自己被困发愁。 这七天对宁远来说过得飞快,对杨树而言就是度日如年了。 这天夜里,无所事事的宁远凑在餐厅看电视,和老板夫妇说说笑笑,还顺便学了点藏语。 老板夫妇也很愿意教他,指着电视上的藏文字幕用略显生硬的普通话解释它的意思。没当宁远闹了笑话,夫妻两会拍着桌子大笑着解释歧义,双方倒也相处融洽。 电视上正播放新拍摄的电视剧,雪山上的美丽女神靠在白牦牛身上,播撒种子为大地带去丰饶。 看着电视上慈悲温和的女神,宁远嘴角翘起隐秘的弧度,a计划搁置了还有b计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百用不厌。就像宁远一开始对张瑶三缄其口,谁都会更愿意相信自己花时间精力查到的事实。 黑傩神不是全知全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王并啊王并,我出的招你发现了吗? 一夜无话,由于网管祭出和谐大法,镇魔寺的异动都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外界并不知晓。 早上醒来,宁远果然看见杨树手里多了颗用水晶封存的心脏,黑傩神或许是不愿意再和宁远纠缠,乖乖的交出了李恒的心脏。 第39章 胜手 阔别七天,桑吉法王再次见到宁远时还以为是幻觉。 揉了揉眼睛,桑吉法王冲上去抱住宁远扯开嗓子大嚎:“缘主啊!大事不好了!” 宁远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镇魔寺出事了?” “这回可是出大事了!” 桑吉法王面露惶恐,“波杰没能保住莲花生大师金身,被恶贼夺走了!” 没了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女魔自己就能腾出手拦住喇嘛们,别说修缮被毁坏的镇魔寺了,不让女魔继续搞破坏引发地动就谢天谢地了。 “哦。” 宁远脸色如常,慢条斯理的说道:“八成是黑傩神干的,现在金身恐怕早就被他毁了,找上门也没用啊。” “要是让女魔脱困,西南地区从此之后再无宁日了!” 桑吉法王急得跳脚,“缘主!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淡定淡定。” 宁远笑呵呵的安抚桑吉法王,“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你们别急,有人可比你们更急。” “你们跟上面派来的联络员沟通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桑吉法王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上面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一味的让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说着,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看向淡定的宁远,狐疑的问:“缘主的意思是上面早有对策?” 宁远笑笑不答,反问道:“今年的青稞快要成熟了吧?时节不好,正赶上疫情,望果节的活动可要搞的比以往更声势浩大才好,也好去去晦气。” “命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参加望果节?” 宁远摇摇头,“越是这种时候,祭祀活动越能安定人心。等着吧,上面用不了多久就会下发通知到各个寺院,今年的望果节可有新噱头了呢!” 公元5世纪末,雅砻地区已经兴修水渠,开始使用木犁耕地,农业生产比较发达。为了确保粮食丰收,农人绕田地转圈,求\\\"天\\\"保丰收,这就是\\\"望果节\\\"的雏形。但这个时期,望果节还不是一个正式的节日,而是开镰收割前的一种活动。 而在之后悠久的岁月中,望果节越来越多的染上藏地各教派的色彩,活动内容比过去更丰富。后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逐渐演变成传统的庆祝丰收的节日。\\\"望\\\"是指庄稼,藏语叫\\\"望卡\\\"或\\\"兴卡\\\",\\\"果\\\"是转圈的意思,即绕着丰收在望的庄稼转圈,所以望果节可以直译为绕着田地转圈的节日。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望果节很快就到来了。 这一届望果节举办的格外隆重,足足要举行三天。 各寺院都得到了通知,一大早就有喇嘛带领村民前往青稞地里转圈。 由手捧香炉、高举幡杆的人作前导,由高举缠绕哈达的木棒和羊右腿的喇嘛领路,领着持青裸穗或麦穗的本村乡民绕地头数圈后,把各种谷穗插在粮仓和神龛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届时,身穿各色藏袍、腰系彩绸带的藏民打着彩旗,毕恭毕敬地抬着青裸穗、麦穗扎成的丰收塔,塔上系着洁白的哈达,敲锣打鼓,带着美好的祝愿唱着颂歌祈求丰收。 望果节虽然历史悠久,但节日所供奉的对象并不是某位明确的神灵菩萨,更趋近于原始的大地崇拜仪式。 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年妇女跟在喇嘛身后,藏族家庭中老祖母的地位十分崇高,她们跳起舞蹈,绕田地三圈后摘下一簇青稞带回家中,插在谷仓门头或安置在神龛里。 转完青稞田后,众人聚在一起举行文娱体育活动,到夜里都燃着篝火载歌载舞。 宁远坠在后面,回村时被老婆婆塞了一碗寓意祝福的青稞酒才被放行。 活动到达高潮时,喇嘛们掀开蒙在神像上的红布,鼓乐齐鸣哈达飞扬,手持象征吉祥彩箭的女神面目丰盈,神情慈悲。 喇嘛们为民众开示,这尊女神名为丰盈母,是各教派共尊的大地母。 望果节积累的海量信仰潮水一样涌入大地,正要苏醒的女魔脸色大变,猛的睁开眼! 她的本质正在被信仰扭转! 灾厄和死亡的权能正在被丰收与保护替代,高原反应的神秘面纱也被揭开,电视媒体上铺天盖地的科普节目戳破了气压的本质!再有几位有名望的活佛为节目背书,民众很快就相信了节目里所说的内容。 女魔失落的本质逐渐被新的要素替代,眼中的凶戾逐渐褪去,转变为祥和。 信仰之潮一波接一波的涌动,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深入大地。 这片天地为之一清,仿佛触手可及的天宇明净如洗。 宁远凝神看过去,无形的神力涤荡这方世界,黑傩神散布的瘟疫被驱散,他自己也被这片土地抗拒,被潮水一样的神力驱离这片土地。 云端里一位慈眉善目的金冠女神显现,普通人眼中只看到道道祥光映在雪山顶,引得不少虔诚信徒连连叩拜。 宁远端起青稞酒对不远处的桑吉法王示意,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本还有人对宁远答应释放十二丹玛护法神心有不忿,但现在有了丰盈母,也都各自闭嘴不敢置喙了。 嗔怒的金刚手菩萨相因缘了断,不再是以往那样怒火滔天,完全属于宁远控制了。 随着宁远的神念深入,金刚手菩萨相变得面目温和。头戴骷髅冠,手持金刚杵和千叶青莲,含笑垂眸令人见之欣喜。 因果已了,这第二尊面相可以说让宁远一步登天,有了和阿修罗公主无忧妙平等对话的底气。 神道等级森严,最低等的是不入流野神,没有天道赐下的神道符诏为凭证,不在保护范围之列。宁远之前得到的青肤面相就在此列,神光暗淡发灰,难入正祀之列,属于淫祀。 往上一级就是九品八品的小神,得了天道赐下的白色神道符诏,算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只是神力仍旧不大,多是些土地和小山神水神。 再往上一级就是七品六品的红诏神灵,这个等级的神都称得上是个中好手,基层干部;各地郡城隍、大江大河主要支流所属的水神大多在这个等级。 分界线是红诏之上的金诏,四品五品的神灵就成了中级干部,不能视若无物。像是大江大河的水神和除五岳之外的山神、杂星星神、天将一类,少有为了香火发愁的。 然后是青诏、紫诏这等有名有姓的大神,非大乱不出,是王母老君坐上宾,平时难得一见。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后土她老人家的面子,大势至菩萨给的报酬着实可观,差不多有神道四品的等级。只是佛教和神道之间有细微的差别,得到大佬天使投资的私企和政府部门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40章 了结 此间事了,宁远也该调转枪头找黑傩神的麻烦了。 全盛时期的方相氏至少能维持在金诏,但王并这个缝合怪撑死了就是红诏这一级别。大环境不景气,他能被新生的红诏丰盈母撵着走,恐怕就算能维持红诏位格也是勉强。 桑吉法王自然是恋恋不舍,不过宁远去意已决,他也不能强求。萨迦寺在护法神这条路上浸淫良久,丰盈母的神像当仁不让的摆在了护法殿,这下萨迦派的话语权可就猛地往上提了一大截,叫法王怎么不对宁远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缘主感恩戴德? 又收获一大堆贡品,宁远也没忘了答应十二丹玛的事。 护法殿中满是阴森可怖的鬼神面具,宁远在天色将暗未暗时等来了丹玛们。 女神们少有的喜形于色,金刚手菩萨相手中千叶青莲拂过,密咒枷锁纷纷脱落。 重获自由的十二丹玛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后身体崩解归于无形。 宁远沉默着目送她们消散,心中默念往生咒为她们送行。 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宁远挥挥手坐上专机离开了这片土地。 “师傅!” 张瑶早早的等在候机厅,一见宁远出现就又蹦又跳的招手。 宁远把桑吉法王临走前塞满的大箱子交到段宵明手里,“回去吧,有些日子没在跟前,你的调禽术练得怎么样了?” 张瑶还不知道宁远心心念念想的是怎么白嫖法术进度,只以为师傅关心自己,考察自己有没有偷懒,忙点头说道:“成功了成功了,我能让那窝猫头鹰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不错。” 宁远点头肯定了张瑶这段时间的辛苦,“这次藏地之行收获颇多。我已经和萨迦寺法王打过招呼了,从今往后你就在萨迦寺挂名,只是为了不让人说闲话,萨迦寺的经文典籍你还是要通读的。” 张瑶大惊失色,“师...师傅,您的意思是我要当尼姑了!” 一边正吃力搬箱子的段宵明也看了过来,期期艾艾的问道:“那瑶瑶还能嫁给我吗?” “只是名义上的,自然嫁娶无碍,毕竟藏地少有女性修行者存在,免得招人非议而已。” 张瑶对宁远助益良多,宁远早晚是要离开的,也不好耽误了她。毕竟叫自己一声师傅,也不好辜负了她这一身上乘根骨悟性,萨迦寺的护法神体系和自己之前教她的冥想存神很有些共通之处,转修起来也容易。 这还是看在宁远的面子上桑杰法王才同意的,不然以藏传佛教的尿性,女性不会有机会被接纳。 回到天然居的套间,宁远打开箱子把上师们觐见时供奉的佛教八宝摆出来,通透的珊瑚砗磲经受了数不尽的经文加持,算是正经开过光的,价值连城。 挑挑拣拣的,宁远翻出一串琥珀念珠递给张瑶,“好好拿着,这段时间可不会太平。” 念珠上刻有梵文咒语,是个不可多得的老物件。 张瑶随身带好,这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师傅,您还记得答应曼云阿姨要为李恒料理后事吗?她可一直记着呢。” 宁远翻出两个巴掌大的檀木盒,低声叹道:“难为她愿意等,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盒子里正是李恒的心脏,被封存在通透的水晶中完好如初。 再次见到席曼云时,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宁先生。” 席曼云微笑着落座,对于宁远前脚答应自己后脚就了无音讯的事丝毫没有芥蒂,“先生有空就好,别的都是小......” 宁远取出水晶放在桌上,席曼云迟疑片刻,立刻抬眼看向宁远。 “幸不辱命,这是李恒的心脏。” 席曼云眼圈立刻就红了,颤抖着抱起水晶连连道谢。 宁远只是感叹,“总算是不负所托。至于丧仪,这是藏地供奉的贝叶经书,和他一起入土安葬就是了。” 留下张瑶看顾,宁远来到庭院中的毛榉树下。石子围成的墓碑上花朵已经快要凋谢,幽微的香气残留。 光影斑驳中,从树后绕出一只黄毛小狗,小狗吐着舌头蹭了蹭宁远,欢快的绕树转了几圈,蹦蹦跳跳的躲入草丛消失不见。 后续的丧葬法事宁远没有露面,窝在房间里蒙头大睡了一夜。 夜里入梦时宁远已经把各派的经文微言大义一股脑的灌进张瑶脑海,隔天早上张瑶捂着头哀嚎,没能准时起床喂鸟又被一顿折腾。 了却一桩心事,宁远现在也能专心对付黑傩神了。 上次见面时,金刚杵砸碎了王并的傩神面具,落下的碎片被宁远得到。 有了碎片在手,宁远出招就能从容的多,至少王并没办法隐藏行迹。 水中的镜面清亮一片,宁远手中青莲拂过,层层波纹荡开,密林山洞中黑傩神赫然显现。 王并扭头对上虚空投来的视线,大氅一掀蒙蔽了水镜术法的探查。 宁远笑得狡诈,手中千叶青莲轻点破开蔽目的障碍。 王并几次试图摆脱锁定,都无功而返;最后实在没脾气了,也不管宁远还在偷窥,跌坐在蒲团上闭目不动了。 这边的宁远撇撇嘴,这么玩不起的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 宁远眼中精光一闪,神念远远飞出操纵着一个无知无觉的地灵飘进洞里。 第41章 收网 藏身于十万大山中的王并此时也心绪难平。 此时女魔之乱已经平定,化身丰盈母的女魔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反而会因为他之前散播瘟疫的事反过来与他为敌。 谁让现在只有他这一只出头鸟? 为了安全起见,王并不得不蛰伏在这深山里暂避锋芒。却不想自己躲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都没个清静,宁远时时用水镜术骚扰他,搅得他日夜心神不宁,唯恐宁远带人杀上门。 虽说表面上还能做做入定的样子,但实际上心中焦躁不得安宁,哪里还能静得下来? 弓弦一样绷紧的神经长久得不到松弛,饶是王并也有些受不住了,只觉得心神俱疲,难以为继。 虽然宁远有傩面碎片在手,但王并也不是吃干饭的。 每次宁远施法确认他的位置时,王并都会扰乱气机,让宁远得不到具体地址。再加上深山地势环境复杂,王并又在老巢经营多年,暗地里不知道打通了多少地道,就算宁远真的碰运气找上门,他也有底气从容逃脱。 啪的一声,祭坛上的蜡烛炸开灯花,王并的双眼也条件反射看了过去。 微微摇曳的烛火突然凝固不动了,王并心头一跳,立刻闪身往暗道洞口里钻。 一路疾驰,跃出洞口后王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祭坛所在的暗洞,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用幻术耍自己。 静止不动的烛火微微暗淡,下一刻光华大盛,幽蓝色的火光取代了温暖的橙黄,在这不见天日的暗洞里更显诡谲阴森。 “你就这点能耐?” 王并走近祭坛,嗤笑一声:“如此看来是我高看你了,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糊弄人。”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岩壁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宁远并没有被王并的激将法扰乱心绪,仍旧不紧不慢的隔空施展幻术。 祭坛上的漆黑神像突然眼睛活泛起来,直勾勾盯着王并,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下一秒,面目狰狞的神像跳下神龛,径直朝王并扑了上来! 王并神色漠然,右手双指并拢往前一竖,无形的气刃就将袭来的神像劈开。 神像立刻散作烟尘消隐无踪。 “你就会用这种手段恶心人是吧?” 王并突然展颜一笑,“这反而让我知道你的色厉内荏!还以为你有多了不得,没想到也只是个表面光鲜的草包!” “你这种货色竟然能得到菩萨眷顾,那群秃驴还真是瞎了眼,竟不怕所托非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别以为料理了那蠢货就有多了不得,你不过是占了大势,走运而已!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垃圾话说完了,王并还不忘分化宁远,话风一转开始循循善诱。 “你以为那些人有多信任你,你跟我们是一样的!没了我,你就是下一个被铲除的!” “留着我才是对你而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只要我一天不死,他们也不会对你动手,我们完全可以联手成就一番大事业!” “你是大势至菩萨亲选的缘主,这是喇嘛们亲眼见证的,天然就有统治藏地的名义!只要你能把藏地握在手里,就相当于有了一张免死金牌!我们完全可以向西南方向扩张,避开中原地区,那些人就不会把时间精力花在抓捕我们身上。说不定还会暗地里支援我们,扶持我们取代别国政权,做个藩王!” 宁远暗自惊讶,原来这才是王并和女魔结盟的深层原因。这样的计划不可谓不深远,一旦让他得逞,这根钉子就再也别想拔出来了。 不得不说王并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如果换成是这方世界的本土居民,十有八九会被他煽动,热血沸腾的投入到王并建立政教合一政权的计划之中。 不过越是如此宁远就越觉得王并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一旦上面意识到王并的危险性远超之前所想,王并只会得到迎头痛击。不会再有和黑傩神相关的只言片语留存,所有和王并有关的信仰都会被视作邪教,会被毫不留情的彻底根除。 只怕到时候王并想和女魔一样改换门庭都不可能了,没人会容忍一只随时杀死自己的狗存在! 一股黑烟从岩壁中渗出,绕着正慷慨激昂的王并转了几圈。 王并只以为宁远被自己说动了,立刻趁热打铁:“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与其盼着他们手下留情放你一马,不如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你下手,这二者的区别你能分得清吧?” 细微的声响从背后传来,王并转头却只见到被打散的神像幻影再次显现。神像脸上的诡异相容依旧,张开血盆大口,里面一层层嵌套的牙齿闪着森然白光,猛地吞下了王并的脑袋! 王并当然不会被幻术伤害,但宁远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表示了拒绝。 被戏弄的愤怒充斥了王并的脑海,挥手击散幻象还不够,暴动的神力把地洞搅得一团糟。 祭坛上的神龛落下,撞在石壁上碎了一地;神像面目残缺,半边身体都成了碎块。 就在王并以为宁远已经离开,心中怒火稍降时,神像第三次咧开嘴笑了。 细微的触碰从背后传来,王并怒意大炽,猛地回头就要开骂。 不料这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神像了,而是眉目含笑的金刚手菩萨相,菩萨手中的金刚杵迎头痛击!在王并额头留下一枚金光闪闪的万字佛印! 菩萨手拈千叶莲花,漫不经意的挥手,笑盈盈的遁入花雨中消失不见。 王并刚想还手就觉得额头一阵剧痛,后退几步倒在地上抱头闷哼。 这边的宁远满意的点点头,拂过水面撤销了水镜术。 完全掌握金刚手菩萨相后,宁远也就明了该如何使用各种神通。 金刚手菩萨担有接引信众飞升极乐世界的职责,这让祂能出现在任何与自身有牵扯的地方,只要有人嘴里念起或者想起,金刚手菩萨就能循声出现,履行接引之职。 至于在王并额头留下的佛印,则是菩萨消除违缘权能的具现化。除非王并能定下心消除杂念,否则只会越来越痛苦,杂念炽盛只会引动无名业火,如果三个月内没能降服心魔,定性凝神,用不着宁远动手他也会化为灰烬。 第42章 借刀 “师傅,赵老板来了。” 张瑶从门外探出头,“还带了两位客人。” “请他们到客厅稍候,我立刻就来。” 上回修行界众人集合起来攻伐黑傩神,却被他放出藏地女魔脱身,还借道门众位高功之手解决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隐患,让众人大大的丢了面子。 现在解决了女魔,化戾气为祥和,宁远的名字也随之传扬开。在危难时被大势至菩萨选中的不是僧侣喇嘛,而是宁远这个散人就已经够让人议论一阵子了,更不用说他还手段凌厉的处理了女魔,早早的布局让藏地喇嘛心悦诚服听候调遣,俨然已经不可忽视了。 “宁先生。” 赵老三起身向宁远打招呼,宁远则用点头和微笑回应。 “他们是我当年认识的朋友,都是家学渊源的修行家族出身。” 赵老三也不是第一次介绍生意了,知道宁远不喜欢听废话也就开门见山了。 “都是一样的问题,想从宁先生手上求药的。这是马梁,家里是出马仙;这是吕连,他奶奶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走阴人,能和无常说得上话,交游广阔。” 出马仙倒还罢了,立堂口请仙家是要折寿损精气神的,还不如培养护法神来的方便。现在这种灵气匮乏的时候,仙家可是会吸出马弟子的血苟活的,已经偏离正道归入旁门了。 倒是走阴人一脉,宁远很感兴趣。 这是养阴德的路子,走阴人通常还会兼任问米的活计,算是民间最常见也最隐秘的职业。说它常见是因为说不定你邻居老奶奶就是干这个行当的,说它隐秘是因为这种职业通常不会宣之于口,不是熟人介绍来的走阴人不接待。 走阴人通常不会有太高的修行,更多的是和地府众神打交道拉关系,所以一到灵气低落的时候手段就废的差不多了。 可论起关系,谁能比背后有后土撑腰的宁远关系更硬?要是遇上一个有地府存在的世界,宁远可是有本钱在地府横着走的。 马梁和吕连可不敢像赵老三一样随意,有些拘谨的低着头。 宁远很快就和赵老三谈好了价格,顺便让张瑶也出来和修行界的人打了个招呼,免得以后自己离开她没有能帮衬的人脉。 张瑶也机灵,本来就和赵老三见过几次,关系不错。钞能力开路下张瑶很快就拿到了联系方式,临走前还附赠了几颗宁远带回来的天珠,哄得两人眉开眼笑,连声保证会到场参加张瑶的婚礼。 顶着宁远弟子的名头,修行者们还是要给她点面子的。 宁远考察了几句萨迦寺的经文释义,也就放张瑶忙自己的去了。 趁他病要他命。 宁远联系武当山的众位道长,把自己探知的王并藏身地告诉了他们。虽说只有大致的范围,但道长们有的是人手,人海战术加上现代科技,就算王并是狡兔有三窟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不过王并说的倒也不是胡诌,宁远自己也有所察觉,上面派来的联络员对自己的态度隐隐有些不同了,之前自己能调动的人手现在叫不动了,资料库里的权限也被悄悄下调,很多消息都对自己封锁了。 宁远也不在意,自己来历不明,被提防是再正常不过的。 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回过神来,宁远挑起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的白蛇微微皱眉。 这小家伙有些排不上用场了,该拿它怎么办呢? 眼下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让它从属于疫神相,等到夺走王并的傩神面具取得方相氏的力量,白蛇也能顺理成章的晋升为方相氏座下的施瘟神。它的蛇毒本就和瘟疫相符合,相性很高,不失为一条坦途。 另一种是走佛教的路子,金刚手菩萨可以拥有天龙八部众护法,其中的龙众本就是巨蛇所化,走化龙的路子行云布雨也差不到哪儿去。 宁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它自己选,白蛇已经通灵,被宁远摇醒后人性化的愣了愣,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听宁远说完之后,白蛇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日益成长的灵性,它表示傻瓜才做选择,自己两样都要。 宁远也不以为意,和张瑶一样灌了它一脑袋佛经就把它放回去继续睡了。这次白蛇是真的要冬眠一段时间了,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东西,够它消化很长时间了。 抓紧时间搜罗了一批秘传法术,宁远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玄真道长。” 宁远驱车来到十万大山,在小山坡上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玄真。当时玄真和几位师兄弟合力布下北斗法阵,却阴差阳错的让王并恢复了神志,玄真道长一直颇为自责,和宁远对接时积极响应,还出力游说各派一起搜捕王并。 “宁居士。” 玄真老道打了个稽首,“不久前已经发现了王并,可惜玄元师弟没能拦下他,被他冲出包围躲进天坑里了!” 宁远心里清楚王并逃不远,有佛印在身,他也只能以天险拖延时间罢了。不及时镇压杂念,焚身之苦会让他痛不欲生。 “今日一定要让这孽障殒身于此!” 老道士牙一咬脚一跺,狠下心递上一盏赤铜灯:“还请居士出手相助,这盏七星灯全当劳动居士大驾的酬谢!” 赤铜灯早已残破不堪,握柄处本该有六个分支,各有一盏灯座,高低错落和主灯组成七星之形。现在却只有孤零零的一盏主灯座,价值大打折扣。 不过既然是白得的,还要什么自行车? 宁远收下七星灯,有些好奇的问:“道长和王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道士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宁远也就没在追问。 眼看玄真道长走远了,联络员才悄悄漏了底。原来玄真和王并之间还真有血海深仇,玄真俗家亲戚逃荒时把一双儿女交给他照看,却在下山历练时命丧王并之手。沦落到和杨树的阿公一样魂魄不宁,这可是老道士仅剩的亲属了,自然不会和王并善罢甘休。 第43章 结束 宁远在地面上以逸待劳,神念感知中王并像兔子一样被撵得到处跑,显得很是狼狈。 额头上的佛印还没驱离,王并哪里能逃得了? 每次当他浑身燥热,烈火焚身时,不用多久玄真道长就会找上门给他来上一记五雷轰顶。而想脱身也没办法,虽然宁远不知道这片地下洞穴有多少个出口,但他能实时掌握佛印标记的位置,稍加干扰就能让王并寸步难行。 追逐游戏持续了一天一夜,玄真道长带人把王并团团包围。 “好孽障!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玄真道长脸色铁青,手中剑锋直指王并。 王并闭上眼不理会玄真道长的叫骂,趁着这短暂的时间驱除杂念,免得交手时没有还手之力。 或许是死亡的危机激发了他的潜能,双方交手时王并居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其中也有地利原因,在这地洞里玄真道长可没办法接引星辰之力。每当玄真道长师兄弟想布阵困住王并时,王并就会马上转身开溜,宁愿多挨几道五雷符,也不愿被困在阵法中。 打到现在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几个老道长毕竟是肉体凡胎,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对战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 王并也没好到哪去,他现在就是只暴露在烈日下的鱼,每一秒都要承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双方僵持良久,还是老道长这边先出了状况。 地洞长久的被神力浸染,到处是毒素瘴气,一个老道长突然脸色发青,喘气喘的跟风箱一样,下一刻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师弟!” 王并也不恋战,趁着道士们无暇他顾,喷出一口满是瘟毒的黑气作掩护逃脱包围圈,转身又往地洞更深处逃去。 玄真道长被瘟毒逼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王并消失在黑暗中。 地下河暗道中,金刚手菩萨相静静的站在水面上。 王并从水中跃出,警惕的望着守株待兔的宁远。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宁远笑了,“我怎么样都不能放过你。谁让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底下见真招吧!” 王并可不会傻傻的以为只要自己交出宁远想要的东西就能活下去,当下双手连动,先下手为强主动攻了上去。 种种瘟疫毒素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馨香,连纯净的地下水都染上了斑斓的色彩。 金刚手菩萨双目含笑,手中千叶青莲轻轻一点撑起法界,王并散出的瘟毒就像荷叶上的露水,轻描淡写间消影无踪。 桑吉法王曾赠给宁远的三重莲花金冠如今正戴在金刚手菩萨头上,金光流转间大放异彩,撑起一幢满是璎珞的祥云宝盖照亮了这片黑暗。 虚空中洒落曼陀罗花雨,周围妖氛为之一清。 原本趁机调转身形原路返回的王并只觉得天地倒悬,乾坤反复,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落到宁远手中了。 菩萨手中金刚杵一晃,伴随着阵阵嗡鸣声以雷霆之势击在王并额头,王并只来得及苦笑一声,就被引动的熊熊业火焚烧殆尽。 业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王并死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方相氏面具和魂魄被煅烧后的残余。 看着手中被业火洗练干净的淡红色精神结晶,宁远若有所悟。苦海消解万物的伟力和业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殊途同归?还是后土大神和佛门背后的大佬之间有什么隐秘交易? 摇摇头驱散杂念,现在考虑这些对自己来说还是太过遥远,等到自己强大到一定程度,该知道的东西自然就会知道了。 菩萨相悄无声息的消散,如同夏日焰火熄灭一样自然。 在郊外山顶上停下车,宁远静静地看着入夜的城市灯火,无声无息的做了告别。 回到苦海的宁远这次没能见到后土大神,方相氏面具和面相的融合很顺利,顺利晋升为九品白诏。 得到天道诏令的瞬间,宁远的神念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神魂来到一处未知之地留下代表自己真名的篆文。 苦海之上突生异变,璀璨繁星之中有一道白光落下,径直落在面相眉心,留下一道庄严神圣的青绿色纹饰。 面相周身的神光猛的一亮,由原来暗淡的灰色转变为纯正的白色,从此之后这尊面相有了称谓--傩神相! 异变还没有终止。 在宁远惊讶的目光中,一尊新的面相出现!全身呈翠绿色,周身放射出虹光,竟然是尊比傩神相还强上几分的菩萨相? 这固然值得惊喜,但宁远惊讶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这尊新出现的菩萨相竟然是女身! 新面相一面二臂,面容姣好,二八妙龄,身材纤细,虽然是翠绿的肤色,但也无损绝伦美貌。头戴五珠宝冠,身佩各种璎珞珠宝,着各色天衣,下身重裙,其形象华贵美丽,慈祥庄严。 没过多久菩萨像就孕育完成,宁远神念一探才知道原因。 这尊菩萨相名为难度母,是因宁远解放十二丹玛女神、扭转女魔的本质为丰盈母、以及间接救助藏地灾民而诞生的,一诞生就有相当于神道八品的力量,权能是保护和消除苦难。 或许是因为十二丹玛女神和丰盈母都是女性形象,其中丰盈母的本质更是和生育有关,才让这份愿力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阴性,所以令难度母相也显现出女身。 宁远抓耳挠腮,最终还是忍着心中那点别扭感入驻了难度母相。 难度母相正面作战是个战五渣,但所拥有的权能很万金油,能派上用场的地方绝不会少。 心中那点别扭很快就消失了,宁远没过多久就适应了性别转换,甚至有闲心揽镜自照,对着镜子里的美貌顾影自怜。 远方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被刚刚天道赐下诏令的动静吸引,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朝着宁远的方向疾驰而来。 宁远突然有种莫名的心虚,下意识的隐去难度母相,以傩神相示人。 第44章 俱卢城 天空上的黑点速度飞快,没过多久就显现出大体轮廓。 宁远凝神看过去,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阿修罗公主无忧妙所乘的巨舟。 巨舟在半空中停住,身着轻纱的无忧妙飘然而至,一双妙目顾盼流波,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远。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尊神。” 无忧妙半倚在小舟上,欺霜赛雪的臂膀从半空垂下,皓腕上只松松的系了一根红线。 “想来刚才的动静也是尊神弄出来的,难道是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宁远也不理,反而后退了几步。 “这是答应你的东西,如数交付。” 说罢从乾坤袋里取出30枚白色精神结晶甩了出去。 宁远之所以愿意答应这笔交易,有一半是因为这个乾坤袋。他可不喜欢每次进入新世界都浑身光溜溜的,这次回来之前他特地搜集了一批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衣物装在乾坤袋里,这样的尴尬有两次就已经够了,不需要出现第3次。 无忧妙果然被精神结晶吸引了全部注意,饶有兴趣的拨弄着,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 “尊神果真守信。” 无忧妙收好精神结晶,换了个姿势靠在小船上。 “这甘露我是有多少要多少,尊神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只要价钱合适,就没有我弄不到手的东西。” 你可拉倒吧。 宁远心中暗暗非议,话可别说的那么满,早晚有被打脸的时候。 见宁远不说话,无忧妙神色一肃,“你若是担心不知行情受我蒙骗,大可自行前往俱卢城一探究竟。” 这阿修罗公主虚空勾勒出地图,“从这里一直往上就能看到血海,俱卢城就在血海中间,要是实在找不到路,你随便找个能喘气的问问,血海没人不知道天妃乌摩的居所。” 宁远第一反应是鸿门宴,嘴里打个哈哈就应付过去。 无忧妙看出宁远心怀警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块入城令牌就翩然离去。 回到苦海,宁远花了点时间熟悉傩神相新增的权能;傩神有施疫与除疫之能,隶属于瘟部,算得上前景远大;毕竟不管时节如何,瘟神总归是不愁香火的。 休息了一段时间,宁远又开始了自己的淘金事业。 有了金刚手菩萨相保驾护航,更深层次的水域也能涉足了。 只是忙活到现在,发现的都是些白色等级的精神结晶,红色等级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更别说在这之上的金色了。 不过宁远也不挑,白色等级的精神结晶现阶段也够用了。要是真从红色或金色等级的精神结晶里发现了世界坐标,宁远可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板够不够那些本土大佬折腾的。 毕竟从等级越高的精神结晶里得到的世界坐标,武力值上限也就越高;白色等级精神结晶里发现的世界坐标都能跳出一群大佬,更别说红色等级了,跳出个青诏等级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神念扫过一片幽暗水域,宁远不由得一愣,竟然发现了一枚黑色的精神结晶。 这倒是奇了。 宁远有些好奇,除了灰白红金青紫之外,还有其他颜色的精神结晶? 取下黑色的精神结晶,神念往里面一扫,宁远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结晶中的记忆十分混乱,让宁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宁远仔细梳理这些记忆时,记忆画面里昏黄的天空上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发现了隔着记忆窥探的宁远,恶意满满的看了过来。 宁远吓了一跳,在记忆中略显虚幻的身影散开,赶紧跳转到另一个记忆深刻的画面。 天空中的眼睛再次出现,不仅盯死了宁远,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地面! 宁远这回确认这只眼睛的主人是真的发现自己了,毫不犹豫的退出记忆! 虽然不知道碰见什么东西了,但他总不可能到苦海来找自己麻烦。 心中刚刚升起的自得立刻烟消云散。 金刚手菩萨相有神道四品的力量又如何?除非自己愿意转投佛门,不然这尊面相的上限就固定在四品,难有上升空间。 心神一动,六道轮回凭空出现。 对于宁远送过来的黑色精神结晶,六道轮回不像之前一样追溯其中的世界坐标,反而有些嫌弃,不想接近的样子。 在宁远的一再请求下,六道轮回不情不愿的给出肯定的答复,随后摄走阿修罗公主无忧妙留下的令牌,6个轮回通道交错旋转,打开一扇通往未知空间的门,不由分说就把宁远吞了进去。 宁远一脸懵,眼前是一片赤红的汪洋,只有一座巨大的城池孤岛一样矗立在汪洋上。 “这里是血海!” 宁远心中暗暗叫苦,他可没忘了第1次见面时无忧妙在血精石中留下了后手,这娘们不像好人啊! 六道轮回再次显现,还不等宁远开口就吐出那块令牌,随即消失不见。 令牌上的符文亮了一瞬,无忧妙立刻感应到宁远的到来,只是此时天妃乌摩还在讲法,不好突兀离席。 云床上,天妃乌摩正襟危坐,正以神念演练种种阿修罗妙法。 正入妙境时,天妃乌摩突然一顿,似乎被什么分了心,神念演化的种种妙法蓦的崩溃,归于无形。 “无忧妙。” 那阿修罗公主忙起身行礼,“弟子在。” “城外有贵客登门,你速速代我迎接。” 城外的宁远正头疼,和血海相比,还是苦海更让他有安全感。 无忧妙飞出城池,迎了上去。 “无忧妙公主。” 宁远头皮发麻,强笑着打了声招呼;这会儿实在想不出脱身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忧妙仔细打量了一番宁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随我来。” 俱卢城方圆不知多少里,光是外城的城墙就足以遮天蔽日,无数巨舟进出,反衬得城墙更显巍峨。 俱卢城的主人,天妃乌摩端坐在血色莲花轮上,头戴骷髅冠,身披黑袍,笑盈盈的看着宁远。 “见过天妃。” 宁远打起十万分精神,上前见礼。 第45章 天妃乌摩 “无忧妙公主盛情相邀,晚辈冒昧登门实在是叨扰。”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宁远态度还是很谦卑的。 天妃乌摩只是含蓄地笑着点头,像是看某种珍稀动物一样盯着宁远。 宁远一咬牙,也顾不得肉痛,狠下心来取出那颗红色精神结晶奉上。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天妃笑纳。” 一旁的无忧妙看的眼睛发直,狠狠咽了口口水,在乌摩的示意下接过这颗精神结晶。 “有心了。” 乌摩悠然开口:“你我两家毗邻而居,今日你第一次到此拜见,该是我给你这后辈见面礼才是。” 说罢又吩咐无忧妙,“我记得上回寿辰时,曾有人送上一枚空青石,你立刻去库房里找出来。” 阿修罗公主低眉顺目,点头称是,随即恭敬的退了出去。 “不知小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天妃一双妙目灿若晨星,清凌凌的看过来。 “老身的修行虽不及后土娘娘万万分之一,可好歹比你们这些晚辈多活了些时日,自问还是有些阅历,说不得能为你解惑。” 宁远迟疑片刻,还是取出那枚黑色精神结晶。 天妃一看就知道宁远想问什么,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托起那枚红色精神结晶反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无忧妙公主曾说过,这是甘露。” 乌摩微微点头,“我等乃是天魔一脉,一切有情众生所衍生的七情六欲,于我等而言都是修行资粮。” “越是无法忘怀的情感,于我等而言越是有所助益,设身处地体验生灵的喜怒哀乐,对我们天魔而言乃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我等迁居至血海,就是为了此物。” 天妃乌摩展颜一笑,“所以小友不必惊慌,我等与你交好只为图利,并未起恶心。” “再说了,有后土娘娘看护,诸天神佛谁都要卖你三分面子。只要你不错了主意,谁都不会把你怎么着。” 这话一出,宁远心中稍定。先不说那些大神通者能在后土娘娘动手前把自己挫骨扬灰,就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神灵哪一个背后没有了不得的靠山?惹了小的带出老的,底下的关系盘根错节,理都理不清。自己可没有想着狐假虎威,借着后土娘娘的名头胡作非为。 天妃端坐在云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宁远不断变换的脸色。 “既然你常居苦海,想必不会不清楚甘露的由来。” 天妃此时终于说到正题,“有情众生的魂魄各有归处,被苦海剥离的七情六欲就会凝成甘露。不过也有意外,若是有人以污浊沾染上先天之真性的胎光,被污者就再也不能转世为人了。” 说罢,天妃伸手指向宁远手中的黑色精神结晶。 “譬如此类。真灵已污,灵智不存。就算入了六道轮回,也只能转身为朝生暮死的虫豕,不知要历经多少次轮回才能补回真灵。” 天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远,一双墨瞳中亮起幽光。 “你这个后生倒是胆大。寻常人见到这东西都避之不及,你居然主动搅进去?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着就抬手放出一道神光照向宁远,宁远好悬没跳起来转身逃跑。 神光在宁远周身一绕,又回到天妃手中。 宁远赫然发现神光里多出一道诡异的标记,标记诡异非常,像是一只将醒未醒的眼睛。 突然!竖瞳猛的睁开,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的标记有了神韵,里面是宁远熟悉的森然恶意。 “放肆!” 天妃目光一厉,呵斥道:“你这腌臜货色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当真是不知死活!” 天妃脑后跳出一道虚影,三头六臂,凶恶非常! 一手持弯刀、一手持斧钺、一手捧骨碗、一手捏肚肠;剩下的两只手臂拿着人躯往嘴里送,怒发飞扬。 当中的那个头颅垂下双眼,凑上去一口吞了那只竖瞳。 宁远倒是没被吓住,只有后怕。记忆中看到的那个邪神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留下后手,自己还毫无察觉! “多谢天妃出手相助。” 宁远这话说得真情实意,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天妃帮自己处理了这个麻烦是事实。 虚影满意的嚼了几口,随即吐出一道灵光。 天妃笑道:“这是那方世界的路引,你收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想找回面子呢。” 宁远接过灵光一看,竟然是世界坐标。 再次拜谢后,无忧妙公主捧着一枚水晶球款款而来。 “这空青石汇聚乾坤奥妙,足堪大用,就当你送来甘露的回礼吧。” 天妃手掐印诀,一道乌光落在宁远眉心识海。 “你既登门拜访,我自然要送上见面礼以表亲近。这是大阿修罗成就法,修成后能摄取你所杀之人一身精气,即可增长法力,也能恢复伤势;修行至深处便可化身大阿修罗,与佛陀果位等同,乃是血海魔道秘传。” 宁远凝神观法,心中一跳。这法门不用守清规戒律,也不用修持心境,只要杀生就能精进,实为可怖! 与之相配的还有各种天魔秘法、杀生大术,囊括宁远想象的各种阴毒咒术、鬼蛊降头、血腥法器祭炼之法。 只一条,这法门在生杀夺予中将种种杂念化为杀意,磨砺出无穷无尽的搏杀之法,很有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境,立意颇深;一旦修行此法之人沉迷杀戮反而会失去自我,化身为只知道杀戮的阿修罗,落入下乘万劫不复。 饶是宁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总纲是还是心神为之所摄!天衍万物,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让自身生存下去而互相为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此法绝非暴虐残忍,以杀生为乐趣的邪道! 而是大气堂皇,衍化天道运行万物,万类生灵以杀生为手段,以此争命求存的正法! 立意不可谓不恢弘,纵然宁远心中天然抱有抗拒抵触情绪,也为此法意境中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深深震撼。此法记载的种种杀戮手段完美契合了人性中的杀戮本能,不用言语心魔蛊惑,就有一种沉醉之感,让人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天妃见宁远脸色变换,脸上渐渐出神也暗暗点头:“众生生于此世,难道是靠着吃斋念佛才活下来的不成?还不是靠吞噬其他生灵的血肉才有了今日。” “道佛有颓败之日,礼法有崩坏之时,唯有厮杀之道与世长存!” 宁远悚然惊醒,大汗淋漓的从杀戮欲望中挣脱,颤抖着说道:“晚辈受教!” 第46章 再出发 天妃抚掌大笑,“一切因果,一切束缚,都要以杀证之。一切恩怨纠葛都求个念头通达,以杀止杀。看似入了邪道,可天道之无情、可怕残忍之处更甚妖魔!” 宁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这就是所谓的万事皆虚万事皆允吧。 识海中的大阿修罗成就法篆文突然被傩神相手中的散瘟幡吸引,幡面上的五毒颜色渐渐变深,原本色彩斑斓的彩带也变得发黑,不复旧状。 贪、嗔、痴、慢、疑,等五毒心化作无形魔障,遮蔽修行人的本心本觉,不得明心见性! 难度母相和金刚手菩萨相光华大作,识海中那枚万字佛印亮起,和大阿修罗成就法篆文分庭抗议,二者相互交融又相互克制,殊为奇妙。 宁远缓缓突出一口气,“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天妃所赐法门与佛有缘。万物之类,五行之属,成住坏空,莫不如是。宇宙由序而乱,万物向死而生。修行求道由死而生,乃是偷天之法,逆天而行岂无报应?” 天妃笑的更开心了,“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在佛法上颇有造诣。代天行伐只是中乘,你还是未解其中深意啊。” “也罢也罢,若是学了我岂不是落入窠臼?后土娘娘对你寄以厚望,岂是我能轻易置喙的?且去,且去。” 说罢,大袖一拂,不等宁远分辩就把他送回了苦海。 苦海还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空无一物,满天繁星交织出瑰丽璀璨的紫色、玫红色、幽蓝色光辉。 宁远飘在海面上,缓缓消化识海中的信息。 有了刚才的感悟后,宁远再看那些凶戾咒术就没有那种抵触情绪了。在杀戮中磨炼本心,保持灵台清明,不滥杀就是修行。 力量没有正邪之分,而是看如何运用,刀子杀了人总不能怪刀子太锋利了吧,这和刀没有关系,而是该归罪于拿刀的人! 手中的空青石轻若无物,其中隐隐绰绰有一片阴影,周围全是水,很像女孩子喜欢的雪花球。 神念探进去一看,宁远顿时惊讶的无以复加。 空青石中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上植被葱郁,不时还有飞鸟从天空掠过。 只是这些当然不足以让宁远惊讶,天上飞过的鸟儿脖子修长,胸前有粗糙凌乱的橙色羽毛,有四根褐色尾羽。它的翅膀又宽又大,头部有红色的冠,粉色的嘴长的离奇,尖锐的鸟喙锋利如刀刃。 宁远默然,又看向鸟喙叼着的肥硕黄毛老鼠,忍不住爆了粗口,“xxxx!” 接下来发现的其他物种更加佐证了宁远的印象,紫皮肤的蛇、会走路的深蓝色植物球根、头上长角的黄色毛虫、挂在树上的弯月状虫茧,宁远的下巴久久不能合上,惊讶开始转变为惊喜。 “芜湖!” 一头栽进水里,几只浑身赤红眼神呆滞的鲤鱼被惊起,溅了宁远满脸的水花。 “nice!太棒了!” 宁远从未如此失态过,儿时的梦想竟然有一天成真了! 苦海中的日子从此不会枯燥无聊了。宁远乐呵呵的搜寻精神结晶,觉得心累了就钻进空青石中撸撸狗逗逗鸟;或许是放松心态的原因,宁远竟然连着找到了两枚拥有世界坐标的白色等级精神结晶。 细细梳理得到的记忆,宁远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画面一转,宁远出现在一片湖水之上。不是他用了能踏水而行的法术,而是这片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宁远粗探之下就有将近一米厚,别说站个人了,恐怕公交车开上去都没问题。 从乾坤袋中取出斗篷披上,宁远神念一扫就发现了记忆的主人。 冰层下沉睡着一具尸骸,因为冰块的保护,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发胀巨人观,眉目清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回想了一下记忆中他家的方向,宁远化开坚冰把尸体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即将死亡的世界! 四季不在分明,春天和秋天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失,只剩下凛冽的严冬和暑热的酷夏。 放眼望去,大雪覆盖了大地,一片琼装玉裹中冉冉升起的青烟就格外显眼了。 轻轻扣门,院子里正屋有人应了一句:“谁啊?” 宁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得继续扣门。 屋里有人掀开门帘往外看,目光落在穿着斗篷的宁远身上时愣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穿的这么单薄不冷吗? 随即就发现了宁远抱着的尸体,立刻大喊起来:“快进来!老赵!有人溺水了!” 屋内一片喧哗,又有人出来了。 领头的中年人顾不得自己差点摔跤,抱着一床被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宁远把尸体轻轻放在雪地上,中年人手搭上的瞬间就知道他没救了。 小心拂下脸上的冰碴,中年人眼圈一红,失声道:“是池海!池海死了!” 声音很快就引来了村里其他人,几个大妈凑过来一看,吓得连连后退。 “是池海,快去叫翠芬过来吧!”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送池海回来的宁远,宁远在一片骚乱中悄无声息的离开。 池海的执念就是回家见母亲,宁远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容易的愿望。 刚踏出村口,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儿啊!妈来了!妈来了!” 宁远低声念诵往生咒,末了朝着山边的松树林走去,身影几个闪烁就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第47章 注意 几辆黑色商务车呼啸而过,整齐的停在警局门外。 等在门口的中年警察连忙迎了上去。 “孙局长。” 最前面那辆商务车里下来一个看起来不到30岁的年轻女人,她挥手制止了中年警察想寒暄几句的打算,“我们也算老相识了,闲话不多说,先办正事要紧。” 被叫做孙局长的警察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古怪的在前面带路。 “小廖啊,我们发过去的监控视频你看过了吧?” 年轻女人点头,“就是因为看过,所以才会急着确认真伪。” 孙局长脸色发白,轻声说道:“监控里出现的死者名叫池海,在双集镇的气象站工作。事发之前池海就曾和站里的领导请过假,其他同事也知道他家离的不远,之前休息的时候池海也经常回家,所以也没人对他这两天没回消息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话间,众人就来到了会议室。 廖舒翻开准备好的文件仔细看了一遍,“池海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父亲早逝,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据我们了解,不管是大学同学还是参加工作后的同事,对池海的印象都很好,他没有机会与人结仇,所以不大可能是仇杀。” 孙局长点点头,“法医做过尸检,没有明显创伤也血液中也没有药物残留。所以我们推断应该是一起失足落水导致的意外,这两个月天寒地冻的,一脚踩滑了掉进水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廖舒持不同意见,“死者穿着雪地靴,鞋底还有防滑用的鞋钉,意外落水的可能性不大。” “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或许池海就是因为准备充分才掉以轻心出的事。” 孙局长对池海的死因并不是太感兴趣,“不过我这回让你们过来不是为了池海,真正值得查证的是把池海的尸体送回来的那个兜帽人。” 会议室里静了一下,廖舒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轻咳一声,认真的对孙局长说道:“此次随行人员中有市里的信息技术专员,他会验证视频的真伪性。” 就在二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身材瘦弱的技术专员已经连接好了电脑设备。 孙局长忙点头,“这里的很多年轻人都出去务工,家里只剩下老人小孩。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年轻人都在家里装了摄像头;再加上林业局为了防止盗伐安装的,我们得到的监控记录有很多,都拷贝好了。” “不用了。” 技术专员推了推眼镜,“我们会派人过去沟通,请孙局长帮忙指个路就行。” 孙局长也没有在意技术员明显有质疑的态度,只是两眼发直,默默点头。 门口停着的商务车很快就四散而走,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相关视频就全被带了回来。 技术人员忙着分析监控视频是否被人为造假,廖舒双手撑住下巴,看着视频中那个带着兜帽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 宁远还不知道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的调查自己,他此时正站在山巅断崖上俯瞰雪景。 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雪化成的水凝成冰挂在树梢上,雾凇沆砀,好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高亢的鹤唳声响彻在寂静的山林中,一群丹顶鹤正在未被冻结的溪水边梳理羽毛。 宁远飘然而下,化身为一只蓑羽鹤混入鹤群中,在溪水中嬉戏畅游。 鹤群休息片刻,振动翅膀飞上天空,只留下鹤唳声在幽谷中回响。 会议室里的工作也有了结果,几个技术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迟疑的向廖舒作汇报。 “廖组长。” 廖舒回头看过来:“有结果了吗?” 技术员再次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我们把视频的每一帧都单独截出来检查过,时间戳很连贯,没有被更改过的痕迹。”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视频是真的,没有被造假?” 技术员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是的。” 廖舒转过头看向大屏幕上忽隐忽现的身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不科学!” 被放大的视频中,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穿着复古斗篷,鬼魅一样在树林中飘动,身形忽隐忽现,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雪林中。 “立刻联系部长,我们遇上了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 蓑羽鹤在前方引路,鹤群一路向北,飞过乌苏里江,来到目的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里又曾被叫做海参威。丹顶鹤们会在这里度过繁殖期,等到幼鸟羽翼丰满,又会向南回迁越冬。 宁远愿意花时间这么做并非是因为闲来无事。傩神相晋升九品白诏时,依附在傩神相上的飞鸟篆文似乎也从中得到了好处,一尊虚幻的飞鸟面相从识海中出现,脱离傩神相自立门户。 为了让这尊飞鸟面相顺利诞生,宁远才化身蓑羽鹤为鹤群领航,希望能从中获取让面相成长的要素。 离开鹤群,宁远又化身海鸥落在返航的渡轮上。 这艘渡轮要回返黄海,船员们检查过一遍绳索后就回船舱休息去了,宁远变回人形,坐在船舷上看着海鸟们追逐那些被波浪卷起来的鱼。 听着海鸥们口音各异的骂街声,宁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这一切都会迎来毁灭。南北极的冰川开始融化,据池海检测,近8个月来海平面上升了超过两米,就连河流水位都上升的异常迅猛! 等这个寒冬过去,冰雪解冻,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会产生洪涝灾害。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气候就会开始变得异常,而人类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灭顶之灾到来。 而宁远想要的,就是在这场灾难中收获信仰推动面相晋升,毕竟有方相氏金诏的本质打底,傩神相晋升红诏几乎是一路坦途。 当然,宁远也会竭力保下更多的人,光拿钱不干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宁远可不会选择为此背负上因果。 货轮在港口停靠,宁远也化成飞鸟落在塔吊上,低头看着脚下忙碌的工人。 在宁远的法眼视界中,货轮上的几个水手身上蒙着一层黑气,显然是有祸事临头。宁远分神查看四周,果然发现牵引集装箱的钢索有异常。 塔吊垂下牵引绳,等在下面的水手用对讲机联系塔吊操作台指引位置,接过钢索后动作麻利的挂上集装箱的接口,随后通知操作台可以起吊了。 集装箱刚运上半空,一根钢索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居然就这么被崩断了! 原本水平吊起的集装箱立刻失去平衡,货物冲破箱门落了下去,位置正好对着那几个水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了过来,卷起狂风将水手们带离危险区域。 货物接连掉下,各种精美的桦木家具落到地上摔的稀碎。 那道身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羽毛在微风中飘落。 第48章 山火 游乐园的无人摩天轮,宁远暂时在此栖身。 池海的事因为政府响应及时,所以相关消息没被曝出来。可这次的码头就不一样了,当事人活得好好的不说,停靠在码头的还有别国货船,所以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 虽然宁远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可他也没有主动和政府部门接触的意愿。 相关话题一直在社交媒体上被热烈讨论,可政府部门既没有出面辟谣也没有正面回应,似乎是打算冷处理。 放任事件发酵几天之后,接连出现的艺人塌房新闻很快就把热搜抢了过去。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水军在网络上带节奏掀起骂战,码头事件的热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宁远也不在意,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空青石里。 别看现在宁远战力不俗,可除了面相自带的几种法术,宁远手里大部分都是大阿修罗成就法中的各种杀生法。如果是要打架,宁远当然是什么厉害就用什么招呼,可这些杀道法术根本没办法用在救人上。 好在宝可梦自带的各种技能为宁远提供了思路,除了学的差不多的‘呼风’外,宁远现在还在学习阉割版的‘祈雨祷晴’,算上之前的高仿版‘调禽’,说不定宁远能在有生之年把七十二地煞神通山寨个遍。 一只黄鹂鸟突然飞了过来,停在窗口焦急的叫着。 宁远回过神一听,立刻化成麻雀跟在黄鹂鸟身后,往不远处的矮山飞去。 郊外的矮山上有个森林公园,时常有人过来野营;虽然这几天天气转暖,但残雪还没有化完,游客难免也就失了几分谨慎,为了方便搜集枯枝燃料竟然在一棵枯树下搭灶生火,不慎把整棵枯树都点燃了! 由于温带落叶阔叶林冬季落叶较多,树枝裸露易燃。再加上北方冬季风大,大风很快就把火星吹的到处都是,很快局势就不可控制了。 宁远到时,火光已经染红了半个山头,无数动物被这股热浪惊起,疯狂逃窜! 也顾不得隐藏自己,宁远飞身跃下,在半空中脱离鸟身化为人形,稳稳的落在地上。祈雨的法术宁远还不太熟练,只能搭配着萨满仪式增加成功率。 大风呼啸中,身穿羽毛绣衣,举步轻盈飘逸的身影正在枯枝败叶上舞动着;他的步调像是和这片土地打着节拍,就像是有韵律的文体成为诗歌一样。 宁远颂唱着古老语言写成的歌,大风渐渐止息,天上云层翻涌露出铅灰色;不久,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抑制住了山火的扩散。 而宁远却没有停下舞蹈,萨满仪式让他和某个未知存在联系在一起! 这个未知存在努力的和宁远说着什么,但宁远听到耳中只有断断续续的杂音,实在无法理解。 随着未知存在的活跃,气候波动更加反常。 风云涌动,这场雨已经开始脱离宁远的控制,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了。 雨云很快就遮蔽了整个城市! 等宁远脱离那种玄妙状态时,大雨已经快要淹没低洼地带了。 宁远可不想徒造杀孽,忙换上‘祷晴’的法术继续施为。空青石中,各种能走路的花花草草也聚集起来释放大晴天;天空云销雨霁,骤然放晴。 树木燃烧的焦糊味道萦绕在鼻端,不少鸟儿因为热浪的炙烤被烧毁了羽毛,在泥泞中艰难求存,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难度母相从脑后升起,潮水一样的虹光散开,温柔的治愈那些痛苦的生灵。 将死未死的树木抽出新芽,被烧伤的动物也恢复了健康。 直升机的轰鸣声传来,宁远站在一片焦土中,抬头对上那些满是惊骇的眼睛笑了笑,拎起斗篷化为一只云雀飞入山林中。 “你....你看见了吗?” 摄影师对驾驶员说道:“那个人变成鸟飞走了!” 驾驶员久久不能回过神,下意识的回答道:“看见了!飞走了!” 普通人无法看到面相的存在,所以在他们看来,那道虹光是从宁远身上发出来的,再加上他能变成鸟,这无疑坐实了他非人的事实!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记者,她抓着摄影师的肩膀死命摇晃,“你给老娘清醒一点听到没有!我们这次发达了!刚才摄影机打开没有?有了这样的素材,我们就要载入新闻史永垂不朽了!” 摄影师也的脑筋也转过弯来,连忙检查有没有记录下刚才那一幕。 “都拍下来了!要不要连线演播室?” 女记者脸上一阵潮红,“我们一定要抢到第一手新闻,快!立刻连线!” 云雀在高楼大厦之间穿梭,轻巧的降落在广场前的观景树上。 广场的大荧幕中传来女记者因强行按捺心情而有些颤抖的播报,“正如大家看到的,山火的中心地带发生了一场奇迹!这些被大火焚烧的树木竟然长出了新芽,你们能想象吗?我们的摄影师拍下了这难以置信的画面!” 画面切换到直升机上的视角,画面有些抖动,一片焦土中的黑袍身影周身散发出虹光,随后变成鸟儿消失不见。 第49章 初见 这样的大新闻当然不会被有心人忽略,廖舒当晚就赶到山火现场,为此还驱散了很多想一探究竟的普通市民。 “廖组长。” 一队穿着迷彩服的干练士兵迎了过来。 “有什么发现吗?” 廖舒打量了一下被警戒线拦住的人群,低声问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城市。不过在和祂见面之前我们要掌握足够的消息,这样的机会很珍贵,我们要做足准备。” “有用的线索倒没发现多少。” 领头的队长耸了耸肩,“不过想混水摸鱼的倒是抓住不少,他们的鼻子倒是灵,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廖舒想了想,“仔细检查他们携带的通讯设备,不管有没有拍到有用的消息全部收缴。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拘留起来,流程走的慢一些,尽量拖延时间。” “你们安排就好。我最烦和那些记者打交道了,动不动就嚷嚷着侵犯了他们的人权,上面顾及影响不准我们下狠手,还是让你们去和他们扯皮吧。” 廖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随即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四处采集样本。 那些死而复生的植物、隐藏在灰烬下的泥土都被仔细取样,灰烬上那错乱又有规律的脚印更是受到重点关注。 “等等!” 廖舒按住耳麦,让士兵们先别撤离。 “我们立刻出发去东边的废弃游乐场!侦查员在那边有发现!”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已经褪色,四处荒草丛生,不像是有人活动的样子。 廖舒拿出平板电脑连接无人机的摄像头,画面中,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坐在摩天轮最高处。 无人机逐渐靠近,嗡鸣声也吸引了那个身影的注意。 宁远早就发现这个无人机了,只是白天那次祈雨让他连接到的那个未知意识又主动联系上他,他忙着和未知存在交流,顾不上遮掩自己。 这次未知存在学聪明了,借着鸟类传递信息,只是这么做效率太低,宁远需要一个个的看过去才能接收到完整信息。 而这也是他被发现的原因。 各种各样的鸟类落在这片荒地,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那个未知意识是一种类似于世界意识的存在,它是大地,是自然,也是风雨雷电一切现象的本质。 这方世界生病了,没有神灵这样的存在梳理紊乱的法则,世界意识也无力修复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只能勉力维持现状不至于更糟。 一定程度上可以把世界意识理解为未曾被人格化的神只,它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将会被灭绝的生灵,只是世界意识在修复自己的过程中被殃及的池鱼。 而这个世界意识联系宁远的原因也很简单,希望宁远在将要到来的灾难中,保留更多的生命种子,好让它在修复世界的创伤之后能尽快发展起来度过虚弱时期。 毕竟万物生灵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这其中也包括了人类。 宁远帮这个忙当然是有回报的,世界意识会为他开放绝大多数权限,生命诞生的奥秘、四季轮转的本质、冷热碰撞引发风暴、云层摩擦迸发出雷电! 这些世界组成的本质就像橱窗中甜美诱人的蛋糕,让宁远垂涎三尺。 宁远原本的计划是捞一波信仰就溜,可既然世界意识给予权限让自己便宜行事,这个蛋糕不妨做的更大一些,双方互利共赢。 很快宁远就在原本的计划上扩充了范围,而官方来的也正是时候。 摩天轮上的鸽子都被靠近的无人机吓住了,纷纷张开翅膀飞离。 宁远此时也像是被鸽子们吸引了注意,从摩天轮上一跃而下,裹挟着大风飞起。 无人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晃了几下,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斗,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 廖舒的喉咙动了动,表情凝重的抬头看去。 倒不是可惜损坏的无人机,而是宁远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了,她有些懊恼没有早点发出沟通请求。 无人机快要落地时,突然被一阵风温柔的托举,小心地放在廖舒面前。 “请等一下!” 廖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想要抓住风中无形的人。 可她什么也没有碰到,只感知到风从指尖掠过。 “你...在呼唤我?” 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音,在所有人心里响起。 饶是士兵们意志坚定,心脏也不由得狂跳起来。 披着斗篷的身影在虚空中显现,他的脸上戴着造型古朴的面具,眼中是小鹿一样的懵懂和好奇。 漆黑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边脸,露出的皮肤在黑夜中亮起显眼的柔光。 廖舒摆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只是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你好。” 宁远轻轻歪头看着廖舒,突然伸手触碰廖舒因说话而震动的咽喉。 其余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枪口立刻对准了那道身影。 廖舒立刻举起手示意士兵们不要轻举妄动,她并没有从那双眼睛里发现恶意。 “你好。” 这回声音不是从心里响起的,而是耳朵真切听到的。 ‘祂在学习说话!’ 所有人都意识到宁远这么做的原因,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起码眼前这个未知存在没有敌意,从祂送还池海的遗体以及救助遇险的水手来看,祂对人类应该是抱有好感的。 祂像鸟一样在绕着廖舒飞了几圈,“你为什么呼唤我?” 廖舒用眼角看了看一旁的侦查员,侦查员会意,悄无声息的打开通讯器。 “你认识池海吗?” 廖舒动作轻缓的向宁远展示池海的照片,“是你把他的尸体送了回去。” “我见过他,他是个好人。” 宁远面具下的眉眼弯了起来,“我见过他好多次了,他经常过来帮我照顾受伤的丹顶鹤。” 廖舒愣了一下,明显没料到这个未知存在这么好说话。 “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会飞,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落进水里了。” 宁远眼中一片纯然,“他想回去,所以我就把他送回去了。” 廖舒此时也发现宁远的某些认知和普通人不同,可还不等她继续说什么,宁远就突然抬头看天。 晨光已经开始洒向大地,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飞鸟,它们围着宁远盘旋,振动翅膀的声音如同海啸一般。 “我该走了。” 宁远轻飘飘的飞起,再次化身为苍鹭没入鸟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廖舒立刻抢过侦查员的通讯器,“祂跟随候鸟一起活动!只要能找到候鸟的迁徙路线,我们就有机会再次见到祂!” 第50章 预兆 通讯器的那一头,有人说道:“收到!卫星画面显示鸟群在往西南方向飞行。陆地迁徙鸟速度大多在每小时30至70km,鸟类在迁徙中每天飞行6至8小时,每小时飞行30至40km,每天平均200至280km。气象预报显示会有东南风,这对飞行速度会有一定影响,预计鸟群会在东江湖湿地公园休息。” 廖舒打开电子地图看了一下距离,“时间很充裕!我马上追过去!” “直升机已经准备好,20分钟后会在你所在的位置降落,请你方负责引导。” “收到!” 而此时的宁远就站在廖舒面前不到10米的位置,他之所以大费周折搞出个不谙世事的人设,只是为了在今后的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 如果要完成世界意识托付的任务,政府部门的积极配合不可或缺。这也代表着到时候要花时间和那些怀疑论者扯皮,双方合作必定会有强势的一方,与其花时间费尽口舌打消对方的疑虑,不如让对方意识到只有主动配合这一条路可走。 直升机的速度比鸟类飞行快得多,只花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湿地公园。 为了以防万一,廖舒等人兵分四路,另外三个队伍分别前往附近其他几个适合鸟类休息的水源地。 东江湖湿地公园占地辽阔,滩涂上到处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视角实在是不好,这对将要进行搜索工作的廖舒等人来说算不上利好。 一群白鹭动作优雅的落下,横跨滩涂的木质廊桥上,几个观鸟者正兴致勃勃的拍照。 “廖组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年轻人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廖舒,“用大喇叭喊吗?这样会不会有些不礼貌?” 廖舒也是眉头微皱,“池海是因为照料那些受伤的丹顶鹤才被另眼相待,码头上那几个获救的水手也曾主动给那些海鸥喂食。如果让祂发现没有父母照顾的雏鸟,祂应该会主动出手干预。” “我已经让人从动物园借了几只雏鸟,你们先让公园通知闲杂人等离开,顺便接管园区的监控,看看有哪些地方是死角。” 一直隐身跟在廖舒身后的宁远有些惊讶于廖舒的细致,不过也好,这么做不会让自己的出现显得刻意。都有人把人物背景补充好了,自己照做就行。 舞台很快就搭建好,几只蹒跚学步的雏鸟被抱了出来。小家伙们的羽毛还未完全长成,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不安,哀切的叫了起来。 一只雏鸟钻进芦苇丛,在浅水中扑腾了两下,叫的更急切了。 芦苇丛中亮起微光,一只手将雏鸟捧起,雏鸟低叫了几声,亲昵的蹭了蹭宁远的手指不动了。 一阵风吹开芦苇,隐隐绰绰间,珍珠一样的柔光再次显现在廖舒眼中。 宁远将雏鸟放回鸟巢,轻声说道:“它们不属于这里,把它们带回去吧。” 见宁远似有不虞,廖舒忙解释道:“这些雏鸟都不会有事,我们只是为了让你现身才出此下策。” “我知道。” 宁远摸了摸这几只雏鸟,“它们被照顾的很好,也很喜欢照料他们的那个人。” “你见我是为了什么呢?” 风的呼啸声响起,芦苇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在月光下像是一片泛着微波的海。 廖舒定了定神,“之前没有人想过有一天神话传说中的存在会真切的出现在现实世界,我想知道像你一样的存在怎么看待人类?” “人类?” 宁远歪了歪头,“你们就像火一样会发光,可火焰自身就会带来危险。太过热烈的火焰会毁灭一切,当柴薪烧成灰烬,火焰也就不复存在了。” 廖舒在自己三十二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种纯粹的、超然的、理性而高高在上的悲悯。 宁远神情平静:“你们的生命就像火焰一样短暂而热烈,我想我会感谢你们的存在,因为这火焰曾让我感到温暖。” “真是可惜,这样耀眼的光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宁远温和的笑了,“我会怀念你们的。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虽然我无法理解。” 话里预示的意思并不晦涩,廖舒喃喃道:“你是说我们终将被毁灭!” “是啊。” 宁远眼中笑意依旧,“火焰已经快要烧尽了,你们不会有未来!何必在意我怎么看你们呢?你们只管继续发光就好,你们存在过,我就是见证。” 廖舒颤抖着身体,几乎要站立不住。 宁远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宁远回头。 “请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廖舒急切的呼喊着,“一切都还不晚,我们还有机会改变不是吗?” “有趣。” 宁远并未因此动容,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廖舒,“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做到哪一步吧。” 一片幻境出现在廖舒眼前。两极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气候变得异常。 夏季与冬季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春天和秋天就此消失;酷烈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植被枯黄死亡;再也不会有雨水落下,只有纷飞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冻结。 等廖舒的意识回到现实,那泛着柔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芦苇中。 第51章 商议 “廖队长!” 廖舒神色匆匆,对向自己打招呼的秘书点点头,推开会议室大门直接问道:“调查结果如何?” 会议室已经座无虚席,上首几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色很难看。 “我们联系了极地考察站,近两年来冰川融化的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 一位老教授取下眼镜擦了擦,“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超过十年,你所描述的未来的确有可能成为现实!” 廖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怎么会这么快?我们的环境治理政策不是早就被落实了吗?” “我们预料中的变化趋势是对称波动的,谁也没料到已经到了临界点,无法挽回了。接下来气候问题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连锁反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另一位气象学者也打开图表,向会议室的所有人展示。 “前些年的温度变化都不算太明显。只有去年,连一向有春城之称的滇南地区都迎来了从未有过的暑热,这很可能是一个转折点!如果今年的气候继续恶化,那么基本就能肯定生态环境会迎来崩解。”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也不是没有人质疑,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同意事先做好应对灾难的准备。 “肃静!进入下一个议题。” 一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缓缓开口:“如果真到了那种程度,一般的避难设施根本无法应对!考虑到人口数量,这会对我们的管理和后勤工作造成巨大的压力。” “我认为应该把重点放在西南地区的高原地带,那里有地利优势,不会受到洪涝灾害的危及。” 几个学者激烈的议论起来,“可以依据地形修建地下堡垒,这样无论是对夏季的高温还是冬季的低温都能良好的防护效果。还可以使用深层地下水,保证生活用水的供给,只是这样的话污水排放方面要设计得非常严谨。” “可这样的话生存条件就很难得到保障,高密度人口本来就有卫生方面的难题,不通风的地下建筑会是瘟疫的温床。只要有一个人感染了疾病,那么其他人都会成为高风险人群。这样下去会出大事。” “粮食和能源方面也需要巨量的储备!粮食方面还好说,以我们现有的存储量来看,只要不出意外足够所有人使用20年。可能源再怎么节省也没办法,除非我们把北方的盟友也拉过来,他们的天然气储量应该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需要。” “氧气方面倒不成问题,如果地表上的植物都灭绝了,那我们也不需要担心植物和我们争夺氧气了。再配合基地里的种植单元和温室,保证氧气供给不会有问题。” 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倒是让宁远有些发愣。 他还以为双方还要继续拉扯几次才能下定决心,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运作起来了。 首座的几位老者一锤定音,“不管末日会不会真的到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无用功。外交部会对外宣称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地铁工程,大家尽快拿出可行方案,地质监测部门会全力配合。就当是一次构建高铁网络的预演,如果一切平安,那当然最好不过了;可要是真有意外发生,我们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国家机器立刻运转起来。北边地广人稀,交通路线本就不算密集;所以对于外交部宣称的地铁工程,所有人都将信将疑。 第一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已有的交通路线足够使用了,继续修建铁路只会造成资源浪费,实在不明智。 第二则是路况。修建铁路的耗费本就不菲,再加上之后的维护工作,成本可不是一般的高。 可第2天政府部门就暗地里放出消息,在西部地区发现了储量惊人的镓、锗矿,国家已经制定出开采计划,这才让国内的质疑声平息下去。 而宁远怎么也没想到,制定好修建庇护所的计划后,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来。 廖舒第3次出现在宁远面前,这次她不仅带来了雏鸟,还把照顾雏鸟的饲养员也一起带了过来。 为了维持人设,宁远不得不现身一见。 饲养员是个年轻女孩,廖舒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直接让动物园方面安排她出差。 所以当女孩看到打了柔光特效的宁远时,世界观都要炸裂了。 宁远一出现,原本窝在女孩怀里的雏鸟们都变得激动起来,离开饲养员的怀抱凑到宁远身边叽叽喳喳的叫着。 雏鸟们七嘴八舌的嚼舌根,把饲养员的秘密全都透露给了宁远。 宁远也难得的对女孩露出有温度的笑脸,“你叫李娅?” 女孩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一脸平静的廖舒,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是李娅,你呢?” “---” 宁远那被铭刻在天道中的真名在常人听来只是一串奇怪的音符,别说理解了,连复述都做不到。 女孩一脸懵,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廖舒。 “不要难过了。” 宁远把雏鸟都放回李娅怀中,“它们很担心你。” 李娅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不会能听懂鸟语吧?它们对你说了什么?” “无论怎么样的人在爱情面前都应该是平等的,这也是爱一个人本来的样子;如果有人让你觉得自己爱的卑微,那他一定不爱你。” “你不必崇拜他,也不必仰慕他,当他不再给你任何情感回馈时,你就该走了。” 李娅现在真的有点怀疑人生了,她本以为宁远浑身发光是为了节目效果,谁叫廖舒等人到处装摄像头,一副拍整蛊节目的样子。 一支笛子凭空出现在宁远手中,发光的身影徐徐启唇吹奏出乐曲。 笛声引来一对白鹭,白鹭落在李娅面前,歪头看了片刻,突然把脑袋凑到李娅脸上轻轻磨蹭了几下。 李娅也认出了这对白鹭,忍不住惊叫一声:“是我两年前放生的那对白鹭!天哪!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重逢的画面十分美好,但宁远却从廖舒眼中看到了试探,试探自己是否拥有人一样的情感,能否被找到弱点。 “又见面了。” 廖舒这一次可比之前张弛有度,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 宁远并未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这一幕真感人。” 廖舒直视宁远的双眼,“你觉得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宁远眼中如古井无波,“她是个很耀眼的人,就像池海一样。” “可她的耀眼并不代表着她应该幸免于难,我不会因为她救助和养育这些鸟儿而干预她的命运。” 廖舒忙追问:“可你在那次在码头上不也救下了那几个搬运工吗?你干预了他们的命运。” “因为无所谓啊。” 宁远依旧眼神清明,“他们总是会死的,所以无关紧要。” 廖舒不禁感觉后槽牙发疼。 这意思是说因为那几个水手注定会在灾难中死去,所以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这反而让廖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52章 应对 宁远没有再理会廖舒,坐在栏杆上望着河岸出神。 两只白鹭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拍打着翅膀飞入高草丛中,再次出现时,细长的喙叼着几片羽毛。 宁远接过那几片羽毛,转头对李娅说道:“那里有不少苎麻,去把苎麻皮剥下来吧。” 李娅愣了愣,不明所以的往草丛中走去。 河岸边的苎麻长势尤为旺盛,李娅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苎麻折断,从断口处撕下苎麻皮,捆成堆带回来。 几只鸟儿飞过来,抓住苎麻皮来回编织,竟然三两下就织出斗篷的框架。 李娅看的目瞪口呆,低声道:“迪士尼乐园不会告你侵权吧?” 白鹭们叼来羽毛粘在斗篷上,宁远轻轻吹了口气,羽毛就像生根了一样和苎麻皮长在一起。 随着羽毛越来越多,淡青色的苎麻皮渐渐被白羽遮盖,一件羽衣就此完成。 羽衣轻飘飘的落在李娅身上,宁远也化身为一只轻巧的雨燕,隐没在鸟群中消失不见。 李娅有些无所适从,抖了抖那件羽衣,却不想下一秒就感觉浑身一阵酥麻,就这么在廖舒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廖舒的眼神亮了。 宁远跟在廖舒身后,亲眼看着她用钞能力说服了李娅配合研究,如果不是这件羽衣只有在李娅身上才能起作用,廖舒不介意用钱砸到李娅心甘情愿的交出羽衣。 就这样,宁远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没有露面。 春天渐渐到来,冰消雪融,河岸两边的水位猛地上涨了不少。 水利局一直在检测相关数据,他们赫然发现清明至谷雨之间,中部和东部平原地区一直在下雨,很多城市的地铁站已经因为雨水倒灌而暂停使用,不少地势较低的隧道也接连出现溺亡事件! 这个月的平均降雨量竟然达到了307毫米! 往年一整年的降雨量也只有600毫米出头,今年光是一个月就是去年的一半了! 有些地方的降雨对交通出行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很多公司不得不让员工居家办公,不少公交线路都陆续停运了。 各地都开始为预防洪涝灾害做准备,电视也在每天播报通知,让城市居民屯粮,非必要不得外出。 连绵不断的降雨对城市排水系统是个严峻的考验,抢险维修部门忙的脚底冒烟,人人怨声载道。 会议厅里一片寂静,半晌,首座上的老者苦笑道:“这还只是开胃菜,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 “都准备起来吧,事态的严峻程度远超我们想象。不过往好处想,我们已经占了先机,要是还在这场浩劫中全军覆没,那也是命数,没什么好抱怨的。” 众人散场,宁远看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若有所思。秃头的负责是文化交流工作,隶属于教育部,这次是因为各大高校停课,教育部方面派人过来对接,他作为随同人员参加会议。 这次会议虽然没有透露太具体的东西,但聪明人总能从中发现端倪。更何况这话说的并不晦涩,光是明面上的意思能知道上面的人事先有所察觉,也准备了对策。 秃头男婉拒了同事一起吃午饭的建议,偷偷摸摸的把藏有录音设备的钢笔用保险膜包好,扔进厕所冲走了。 宁远虽然是第一次和间谍打照面,但也不会傻到猜不出他在干什么。不过这么做不符合宁远的利益,他不介意这一切被第三方知晓,可这个透露消息的时机不是现在,要等到其他国家都别无选择,没工夫作妖的时候知道才好,以免节外生枝又要重新扯皮。 一切都是这么意外,老鼠嗅到了塑料膜上残留的食物味道,拖着钢笔钻出了下水道。 而一只野猫无意中发现了探出头的老鼠,扑上去一口咬住老鼠就往地上摔打。而那只钢笔恰好在打斗中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藏着的电子器件滴溜溜的滚到卫兵脚下,被一只手捡起。 宁远深藏功与名,化作麻雀落在树梢上,没过多久就见到秃头被一群便衣带上车,悄无声息的离开。 大雨终于消停了,小满之前气温陡然升至32度,这才刚入夏,要是到了大小暑可怎么熬的过去? 与此同时,宁远遁入空青石中,惬意的躺在纯白如雪的沙滩上。温暖的海洋季风迎面而来,体感温度一直很适宜,再喝上一口饮料,别提有多惬意了。 大针蜂酿造的蜂蜜味道十分甘醇,做成柠檬水很是爽口。 除了研究技能外,宁远剩下的时间都在试图解析世界意识向他开放的诸多权限。 生物基因的奥秘无穷无尽,宁远已经创造出了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夜晚时分这些藻类会释放出蓝白色的冷光,美轮美奂。 不过最让宁远重视的还是一种以碱蓬草为样本诱变出的新植物,这种植物生命力极强,虽高不盈尺,根系却能牢牢地扎根在土壤很深的地方,就算是波涛肆虐也无法让它死亡。 它还继承了碱蓬草耐盐碱的本事,不管多差的土质,它都能生长。最妙的是它耐寒也耐热,只要水分充足,无论多么炽烈的阳光都能适应,和仙人掌有的一拼,温度越高它就生长的越快。 唯一的问题是在低温和缺水的环境下生长速度会放缓,不过瑕不掩瑜,嫩茎叶营养丰富,既可鲜食,又可风干,便于贮藏和运输。 长出的果实含油量丰富,出油率最高可达到百分之三十六,几乎和油菜籽差不多了! 第53章 礼物 看着眼前这植物学家都认不出的碱蓬草,宁远眉头微皱,脑后跃出金刚手菩萨面相。菩萨拈花微笑,手中千叶青莲在赤红的丰硕果实上轻轻一点,一缕金光渗入,衬的这累累硕果如宝石一样诱人。 不知不觉间宁远窝在空青石中已近两年。 自从上次出了间谍的事,政府的保密工作就做到了极限。不过凭着依附在羽衣上的那缕意识,在这段时间里,外界所发生的事大多逃不过他的耳目。 原本还有人将信将疑,可那年酷夏洪涝灾害出现之后,冬季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南部的春城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不少独居老人因为缺少御寒的东西,竟然被活生生冻死在家里! 乡镇地区更是频繁出现因为在家中烧木柴取暖时没有做好通风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例,好在政府应对及时,各乡镇干部每天举着大喇叭游街串巷,提醒居民取暖时做好通风。 这个年过的是忧心忡忡,连燃放烟花爆竹的人都少了不少,比往年冷清多了。 只有孩子们一如既往的高兴,三五成群,在雪地里堆雪人。 顺着那缕意识的定位,宁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处地下工事中。 这里原来应该是战时修建的防空洞,施工人员以此为基准,日以继夜轮班工作,几乎把整座山都掏空了。 云贵高原多山,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因势导利的方法。 洞口的道路都被整修平整,几座集装箱式的铁皮房垒起,充当暂时落脚的地方。 脸色憔悴不少的廖舒正在铁皮房里校对设计图。而为了让更少的人知道这件事,最大限度的保密,亲眼见过宁远的李娅也被抓了壮丁,跟在廖舒身边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文书工作。 “廖队长,13号基地刚刚联系我们,说他们的钢铁快用完了,希望我们尽快处理。” 廖舒扶额,“他们的材料还能用多久?” “以现在的进度,差不多一周时间就会用光。还要减去运送材料的时间,我们只有大概4天的时间处理。” “先调用其他基地的储备,13号基地停工一天都会拖慢工程整体进度,我们耽搁不起。” 李娅也有些为难,“可除了我们1号基地和7号基地,其他基地的材料储备也只是勉强达到预期,要是之后没有按计划量补充,他们也没办法开工。” “后勤部门怎么说?” 李娅摇头,“我联系过了,他们说已经24小时连轴转了,可建筑材料的质量审核很严格,产量暂时提不上去。” 廖舒翻看了一遍库存数量,无奈道:“先保证质量再说,把我们基地30%的库存送过去,再和那边商量减少工人排班,让他们休息两天吧。” “我知道了。” 李娅看着廖舒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劝道:“你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廖舒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把精力投入到桌上这一堆厚厚的建筑图纸中。 天色渐暗,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廖舒抬头看了看时间才恍然,到了轮班吃饭的时候了。 别看这集装箱式的铁皮屋简陋,可以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坐在阳台的长椅上,廖舒看着渐渐从地平线上消失的夕阳余晖愣了会神,从口袋里掏出烟,橘黄色的火光刚亮起就被一阵风熄灭。 廖舒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抬头往上看去。 宁远安静的坐在集装箱最高层的角落,垂眸看着在黑暗中晕开的点点灯火出神。 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远方的家人时眼中带着笑。 “真耀眼。” 宁远难得主动开口,“他们的灵魂在闪光,渺小又夺目,每次看到都会让我无由来的感到平静。”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即使明知前路艰险,也要有勇气接受挑战。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面对恐惧时那崇高的姿态!” 廖舒眼圈发红,紧盯着宁远,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好看着吧,人的勇气!” 宁远弯起眉眼笑了,“我一直在看着,闪耀的人。” 说罢,宁远化身为一只口衔朱穗的青羽凤鸟,在夜空中翻飞起舞。 凤鸟口中的朱穗落下发光的赤色果实,种子迅速在岩缝间生根发芽,眨眼的功夫就长出一串拇指大小的果实。 凤鸟清鸣一声,飞入密林中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在少数,营地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炸起雷霆一样的轰鸣。 廖舒立刻联系上头,当晚就有几大卡车的士兵把这片山口团团包围。 果实的样本被送往实验室,相关信息都被列为最高机密。 廖舒一夜未眠,在实验室外等待化验结果。 窗外的天边裂开了一道暗红色的缝隙,那光芒渐渐变成玫瑰一样的红色,然后是深沉的血红色,最后化作万道金光撒向大地。 晨曦的光照在廖舒脸上,睫毛动了动,廖舒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身上还披着一件外套。 实验室里,老教授盯着检测出的数据指标看了良久,脚下一软,竟然就这么倒了下去。 桌上的玻璃器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门外的廖舒立刻推门冲了进来。 老教授撑在桌上,紧紧捏着那张化验报告,挥手示意同事们离开。 廖舒上去将老教授扶在椅子上坐好,等其他研究人员都离开后才问道:“罗教授?” 罗教授两眼发直,咽了口唾沫才回过神,猛的抓住廖舒的手。 “你有打火机没有?” 廖舒一愣,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罗教授颤抖着起身,将试管中的淡红色液体倒在烧杯中,按下打火机,凑了过去。 火焰迅速蔓延开!差点灼伤了罗教授的手! 廖舒不明白罗教授为什么心神不宁,却看见罗教授脸上满是狂喜,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 “这绝对是划时代的发现!划时代啊!” 罗教授指着烧杯中燃烧的淡红色液体,话语中满是狂热:“有了它,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是掀起新一轮能源革命!” 廖舒心口狂跳,瞬间也意识到了罗教授的意思! 第54章 天池 这个发现就像扔进水里的炸弹一样,影响蔚为深远。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实验,罗教授给出了明确答复,这种红色果实榨出的油能在很多领域取代石油! 中央委员会迅速秘密召见廖舒。 当廖舒把自己和宁远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出后,几位部门大佬都大为振奋。 “这么说来,他会被正面情绪吸引。” 一位目光矍铄的老人抓住了重点,“社火娱神!” \\\"社火\\\"来历源远流长,史料称:\\\"社火,在节日扮演的各种杂戏\\\";又称:\\\"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 每逢迎神报赛、庆贺集会,必然举行游艺活动,锣鼓火把助威,狮子龙灯游行,人群相随,就形成了\\\"社火\\\"风俗。民俗所述:\\\"社火娱神,香火娱人。\\\" 众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这次祂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老者的眼神意味深长,“礼尚往来嘛,如果祂有意愿,什么都不是问题。” 廖舒也知道,如果真如老者所猜测的那样,双方之间的关系无疑会登上一个新的台阶。 “可现在我们找不到祂,之前的老办法已经不管用了。” 廖舒脸色发苦,“或许要举办一场大型祭祀活动才能吸引祂的注意,可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祂是哪尊神,随意举行祭祀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除了格外偏爱候鸟外,廖舒对宁远几乎说得上是一无所知。 “还记得那几个被救下的水手吗?” 廖舒点头。 老者撑起下巴,目光迥然,“他们的货轮是从海参崴出发的。” “池海的家和工作地点都在松花江下游地带,这么说的话--!” 廖舒眼中发亮,摊开地图,指向长白山天池所在的位置,“可能性最大的地方无疑就在这里!” 宁远瞄了一眼巍峨的长白山,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们还要不要人摸鱼了? 群峰环抱间的天池深不见底,四周有十六奇峰,北侧有一缺口,天池水由此流泻而下。由于山大坡陡,水势湍急,一眼望去,象一架斜立的天梯,人们称之为\\\"通天河\\\",也叫\\\"乘槎河\\\"。 乘槎河从山口喷豁而出,迭落直下,形成一道瀑布。瀑布口有一巨石将瀑布分为两股,水流从悬崖上凌空而下飞起万千水滴,瞬间水花纵横喷射,十分壮观。 有诗云:白河两岸景清幽,碧水悬崖万占流。疑似龙池喷瑞雪,如同天际挂飞流。 难怪廖舒会第一时间想到这处洞天福地。 天池西侧那座高峰名叫玉柱峰,因山体由青色玄武岩构成,又称青石峰。此峰顶部五峰簇拥,状若玉柱,有天欲坠、赖以擎天之感,故享有\\\"长白玉柱\\\"的美誉。峰下侧有较大的倒石堆和泥石扇,有高山杜鹃、越桔等组成的较丰满的植被,夏秋群鹿多聚此吃草饮水。 因为山势陡峭,玉柱峰上少有人来。部分游客也只到玉柱峰的白花溪就只止步于此,再往上的五道柱峰刀削斧凿一般,没有能上去的路,峰顶常年积雪,环境很是清幽。 宁远站在积雪上往下看,天池的水深幽清澈,群峰环抱的池面五彩斑斓,蔚为壮观。天池边上倒映出十六座山峰的影子,和头顶上的蓝天山水相连,水天一色。 天池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只有出水而没有入水,却千年不绝地流淌着。古人说它的水来自海上,故又称\\\"海眼\\\"。 不过和这些绮丽风景相比,让天池声明显着的却是水怪的传说。《长白山江岗志略》中说:\\\"自天池中有一怪物覆出水面,金黄色,头大如盆,方顶有角,长项多须,猎人以为是龙\\\"。这之后,天池水怪又多次出现,并且数量增多。 宁远闲来无事,也曾往天池中一探究竟,结果却大失所望。 这天池面积虽大,深度却着实不够看,池底最深处都不到400米。至于所谓的水怪,也只是没什么神异的大鱼,三峡大坝的水库也有差不多大的,没什么好惊讶。 五峰环抱之间有一汪不大不小的热泉,只是为冰雪所掩,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天池本就是火山湖,地热资源丰富是人尽皆知的。 躺在明镜一样的水面上,宁远原先的兴致渐渐消散了,他已经在这儿等了两天,廖舒等人却还没找上门。 正无所事事间,宁远耳朵微动,风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人还真是不能说啊。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李娅摇摇头,在游客好奇的目光中显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要不我飞到天上找找看?” 廖舒点头,李娅如蒙大赦,紧了紧身上的羽衣,飞也似的往树林里钻去。 一只白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俯瞰天池。 十六峰的大部分区域都被迷雾笼罩,这也是廖舒等人没有选择用无人机的原因。 李娅本来也不抱多大希望,只是走流程一样的在周边转两圈。 天池十六峰以白头峰、华盖峰、紫霞峰、三奇峰最壮,不老峰、砥柱峰、落笔峰最奇,而玉柱峰则占了个险字。 白鹭看着玉柱峰上几只梅花鹿起了玩心,轻巧地落在鹿背上小栖。梅花鹿回头看了白鹭一眼,鼻子凑上去嗅了嗅,也不驱赶,就这样带着白鹭转身往山顶走去。 李娅也不在意,悠哉的搭着便车偷懒。 梅花鹿几个跳跃跨过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山顶的积雪边缘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拨开雾气,披着雪白羽衣的身影从中飞出。 虽然换了身衣服,脸上也没有戴面具,可李娅还是从那道身影上的蒙蒙白光知道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正主。 廖舒收到通知,立刻带人追了上来。 那位神秘的存在第一次在廖舒面前显现出真实容貌,祂看上去是个堪堪20出头的青年形象,长发披肩,用藤蔓夹杂着杜鹃和杏花编织的饰物恰到好处的把那一头黑发拢起,赤脚踩在冰雪上,飘渺不似凡人。 第55章 开始显现的灾难 宁远指尖托着一滴露珠,露珠反重力的向上飘起,倏忽间化作一方灵境。 还不等廖舒开口,眼前就已经是一方新的世界。 脚下是明镜般的水面,倒映着天上飘过的云朵,天地间只有几个渺小的身影,空旷和孤寂是这个偌大世界的主色调。 行走间水波荡起,宁远那双澄净的眼睛让为这世界所摄的廖舒清醒过来。 “我是来道谢的。” 廖舒看着莫名显得有些孤独的宁远说道:“那些果实很有价值,有了它们,我们就能脱离桎梏从容应对之后会发生的拉锯战。它有名字吗?” “那是丹榴之实。” 宁远眉眼含笑,“从丹树上长出,小满到白露之间都能结出果实。” 沉默半晌,廖舒问道:“有什么是我们能为你做的吗?这实在是一份厚礼,要是不想着回报一二也太说不过去了。” 宁远看上去像是愣了片刻,想了想,“它要前往北海,请你们留心照看着。” 说着,水中跃出一条一人高的赤鳞巨鱼,头角峥嵘,金光闪动。 巨鱼几个跳跃,溅起一波波水花。 宁远摸了摸巨鱼的额头,“留在我身边反而是一种束缚,它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 廖舒看着这条巨大的鲤鱼有些失神,这条金鳍红鳞的鲤鱼实在是太符合东方人的某些神话观念了。 宁远挥袖转身,这方空旷的世界就如同梦境一样坍塌消散,一转眼廖舒就回到雪顶上。 红鲤可不管廖舒等人在想什么,挣扎着跃入瀑布,顺着水流直接往玉柱峰下的天池而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大惊失色的追了上去。 虽然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但天池的游客也还没有完全散去,要是被他们看到红鲤的模样,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 目送那条目光灵动的鲤鱼远去,宁远又遁回空青石中等待时机。 上回丹榴之实出世时,世界意识也被吸引,为此特意抽时间和宁远联系,想让宁远培养出另外一种适宜动物食用的作物。 当然也不是打白工,一处小小的地下秘境被分割,封存在水玉中送到宁远手里。 这处秘境和藏有海岛的空青石本质相同,只是占地面积远远小于空青石,不过三四亩大小。 秘境与世隔绝,原本是长白山脉中的一处天然溶洞,洞中满是盘根错节的黄精,零星间手腕粗细的人参也能看到几株;洞壁上到处是开着黄花的石斛,角落里还散落着几株重楼、三七,竟然是个浑然天成的药园。 宁远自然不会客气,此刻这枚水玉已经镶嵌到傩神相的灵芝冠上去了,和疫神也算得上是互补。 宁远选了高粱和玉米为母本,很快就有了思路。 避难所不可能只用存粮坐吃山空,光是大米无法保证人体所需的营养。那么就不得不在基地中留出地方喂养牛羊之类的家畜,而这在气候变化剧烈,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这些家畜的食物来源就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了,青储料很快就会消耗光。 而且基地避难所的用途就决定了无法空出太多位置给动物,宁远偷听过,委员会似乎是想用维生素补充剂替代那些无法从食物中获取的微量元素,只会留下极少数量的家畜以备日后回归大地,重建人类文明。 另一边的廖舒等人可就有的忙了,红鲤的外表太过显眼,每次被人目击到都要费功夫善后。 一路沿着黑龙江支流来到额尔古纳河,再顺着克鲁伦河穿过茫茫草原,最后逆着色楞格河往北,来到那片失落的北海--贝加尔湖。 漫长的迁徙过程到了最后一步,红鲤已经显露出疲态,而廖舒等人更是满面风尘。一路奔波不停,终点就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禁生出一种感慨。 红鲤转身对廖舒点点头,越过河口的一瞬间浑身亮起白光。 原本晴空万里的湖水突然无风起浪,天空眨眼间乌云密布,一副暴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暴雨倾盆落下,整个天地霎时间白茫茫一片,像是要被雨水淹没一般。 一道黑影冲出湖面,迎着雷霆冲上半空!身形就这么在白光中拉长,朦胧中竟然是龙蛇的样子! 电光划破这片黑暗,一道有角无爪的龙影掀起龙卷风,随后穿过云层消失不见。 宁远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关注红鲤的变化,将进化完成的暴鲤龙召回。 天池的平静被打破,一道裹挟着狂风的身影落在玉柱峰上,眨眼就消失在云雾中。 宁远的高淀粉作物培育工作不得不突然中断,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天池之下沉寂了近千年的火山突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先是几次轻微的震动,随后温泉带的水温齐刷刷升高到不适宜使用的程度,个别泉眼中的温度更是高到能煮熟鸡蛋。 廖舒再次来到玉柱峰,“这次异变是因为海底火山开始活跃,不只是天池,日本的九州岛和本州岛也有火山喷发的迹象。” 宁远靠在卧着的梅花鹿身上,看着下方蒸腾出的热气出神。 “天池不会有事的。” 宁远的上半张脸隐藏在面具下,神色晦暗不明,“你们该注意的是东海。” 目光跨过层层阻碍,海底深处涌动的暗流尽入眼底。 地下的异动已经开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被欧亚、北美、太平洋和菲律宾海四大板块夹在中间的日本,很快就会有海啸过来了。 廖舒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感,立即打开通讯器让东部沿海城市做好准备。 海啸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这些损失都还是小问题,虽然人员伤亡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这对商业交易环境是个严重的打击! 长江入海口的水位被生生抬高了两米,城市中一片狼藉。魔都,这个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城市难得一片寂静,不过比起隔海相望的日本,魔都还称得上是走运了。 紧随海啸而来的飓风在东海绕了一圈,离奇的拐了个弯朝着朝鲜海峡去了。 先是济州岛,然后是九州和伊豆诸岛,在即将到达北海道时才消散。 飓风一路上摧城拔寨,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触目惊心。再加上紧随海啸而来的地震,日本怕是要用五年才能摆脱这次灾难造成的影响。 第56章 失窃的羽衣 西南高原地区的避难所已经初步取得进展,为了掩人耳目,上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建了铁路出来。 毕竟人口基数摆在这儿,运输压力还是很大的。完善铁路网络能减小运输压力,真到了不得不撤离时也能更从容不迫。 在完善基础建设这条路上,兔子还没怕过谁。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有些消息就无法再遮掩了。 最开始是研究丹榴之实的科学家,能取代石油的东西多么有价值是明摆的事,而上级要求按下这个发现不发表,让不少迫切希望扬名的人颇有微词。 有接触到丹榴之实的科学家起了小心思,偷偷藏起果实准备带走。 虽然绝大部分都被当场揪出来以儆效尤,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大洋彼岸的有心人耳中。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间谍活动,丹榴之实的样品不远万里来到总统办公室桌上。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这种会颠覆美元霸权的植物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暗地里更多的触手朝着群山中的保护区蔓延。 而中央委员会也有所察觉,为了加快修建庇护所的速度,不惜撤回对非洲的援助,把所有资源都用在了刀刃上。 宁远这边也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被他命名为祝余的植物形状如秋葵,生长迅速,会开出淡黄色小花。果荚中的果实像玉米一样一般饱满,富含淀粉和糖类,口感软糯,别说牲畜了,人吃都没问题。 不过也有缺点,太娇贵了,温度太高或太低都会影响生长。最重要的是对水质有一定需求,这一条就决定了它会被淘汰。 宁远也没有失望气馁,几颗祝余果实下肚就能提供饱腹感,在灾后重建能派上大用场。 静极思动,宁远离开空青石,神念一探,不由扼腕不已。这段时间自己错过了多少好戏啊! 随着参与进来的人变多,李娅也就顺理成章的退居二线了。 这姑娘多少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之前被初恋男友骗财,这次又栽在同一个坑里。 每天无所事事,手机又只能连接内部网络,李娅竟然忍不住变成白鹭溜出去上网,好巧不巧的还被人抓了现行。 廖舒让人把拍到的视频都下架,念在李娅是初犯,又有功劳,只是勒令她好好反省,并没有给出太严重的惩罚。 可就算廖舒的人动作飞快,还是被有心人逮了个正着。 无聊的时间过得忒慢,李娅磨得廖舒松口,离开基地去参加了鸟类保护工作。 得益于宁远对候鸟的偏爱,鸟类保护协会近两年频繁出没于各个舞台,李娅的工作就是和各种保护协会对接,安排点活动什么的。 而在某次联欢会中,李娅遇到了为她精心准备的桃色陷阱。 到底和廖舒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同,李娅很快就落入陷阱,偶遇了某个同样是兽医的富家公子。 一边情窦初开,一边有意迎逢,双方一拍即合,关系进展的飞快。 而就在不知不觉间,李娅透露了不少秘密。不过她还是知道轻重的,没有把宁远的存在说出去,只是隐晦透露了些石油股票会大跌,趁现在赶紧往外抛之类的。 富家公子见套不出更多消息了,果断闪人,临走前还顺手牵羊带走了李娅藏在保险柜里的羽衣。 宁远出现的时机正好,李娅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爱情再次失意而悲伤,被廖舒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而那件羽衣已经被人秘密带走,此时正在一架飞机的行李舱,等着飞往大洋彼端。 神念之间的联系还在,宁远想了想,下一刻就出现在飞机机舱中。 飞机落地后很快就有人把装有羽衣的行李箱提走,宁远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一路跟随,在一栋郊外别墅门前停下。 羽衣上留下了只能李娅一人使用的禁制法术,其他人披上羽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过宁远稍稍改变了一下法术效果。 “詹姆斯,一切都顺利吗?” 一个肤色黝黑的强壮男性开门,警惕的往树林中看了两眼。 伪装成兽医的男人,也就是詹姆斯点头,“我把那件神奇的羽衣带回来了,这次行动算是圆满完成。” 羽衣先是被放到显微镜下仔细观察,自然是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全是植物纤维和羽毛。 “我会用录像机记录整个过程,准备好了吗?” 詹姆斯穿上羽衣,突然感觉浑身一震瘙痒,无数羽毛从皮肤下钻出,撕裂一样的疼痛传来,让他忍不住痛苦的喊出声。 就在同伴震惊的目光中,詹姆斯的身体开始缩小,变成一只白鹭! “上帝啊!这简直是神迹!” 同伴震惊过后也来了兴趣,“嘿,詹姆斯,快脱下来让我也试试。” 那只白鹭有些惶恐的张大嘴,扑腾着翅膀到处乱飞,竟然变不回来了。 知道夜色降临,变成白鹭的詹姆斯才恢复成人类的样子。 他立刻脱下这件羽衣,深呼吸几次才放松下来。 “这不是神迹,这是诅咒!” 詹姆斯看着这件羽衣呻吟道:“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留在我的身体里!” 第57章 会议 羽衣上的咒术效果是永久性的,从披上羽衣的那一刻起,诅咒就会伴随着使用者余下的人生。 每当太阳落山,被诅咒者就会无法自控的变成白鹭,直到黎明到来才会重新变为人类。 而羽衣失窃也成了导火索,双方在私底下的对抗愈加频繁。 宁远换上一身普通装束,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在联合国大厦门前驻足。各国国旗迎风招展,一队黑发黑眼的外交官鱼贯而入。 其中那个戴着平光眼镜,一身修身女式西装的外交官正是廖舒。 这次会议的与会者是全体常任理事国与部分非常任理事国,安保等级也是最高,可门口的保卫人员就像雕塑一样,就这么放任宁远这个无关人员混了进去。 不等对面联合盟友发难,廖舒就主动起身对联合国秘书长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各位,请先耐心听我说完。” 廖舒打开一份 ppt,上面详细列举了近几年来的气候变化。 “我们的世界已经危在旦夕,如果你们在听完我的演说后还是决定要继续内讧的话,那我们恐怕也没有坐下来继续谈的必要了。” 其余国家的外交大使都忍不住躁动起来,会议室里一片嘈杂,秘书长不得不按下提示铃,让各位外交大使安静。 廖舒脸色如常,“近几年的气候异常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的气象部门都发起过警告。可今年夏天的温度尤为异常,各国因为热射病和中暑而失去生命的人数是这个世纪以来的最高,如果这样都没让你们升起警惕,那么作为政府官员,你们无疑是不合格的。” “先生们,在这里我方很遗憾通知你们!一场席卷全世界的浩劫即将到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只能咽下这杯自作自受的苦酒!” 席间有人窃笑,但看到几个大国的外交官都一脸严肃,脸上立刻变得惨白。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中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场拙劣的骗局。” 廖舒目光炯炯,环顾一圈,“但我方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大家,这场浩劫的预兆已经出现,灾难快要到来了!” “为了让各位相信我方的诚意,我方申请让一位非外交人员入场。” 廖舒的目光转了一圈后定定的落在对面的位置上,“另外,欧内斯特先生,请把从她手里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对面表情冷硬的大使扯了扯嘴角,捂住麦克风对身后的秘书低声说了几句。 在等待过程中双方都没有再出声,不少消息不算灵通的外交大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向几个表情不变的他国外交官投来异样的眼神。 在一边看戏的宁远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既然瞒不下去,那就干脆掀开幕布占据主动权。 在这样的大灾难面前,什么友好关系,什么经济支持,都是虚的。不管是自私的政客,还是心怀民众的领袖,都会为了自己这一方的利益做出最优选,而非屈服于霸权。 低着头的李娅被请了进来,秘书也把装有羽衣的手提箱放在正中间的圆桌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女孩披上羽衣化为白鹭。 会议室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还是手机的闪光灯打破了这片寂静。 众人都顾不上谴责携带手机入场违反规定,飞快的翻阅廖舒下发的纸质材料。 “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这就是我方如此确定信息可靠的原因。” 廖舒示意李娅变回来,“消息来自于一位对人类抱有善意的神灵,这件羽衣也是祂赠予的礼物。” 说着,瞥了一眼脸色发黑的欧内斯特大使,“相信也有人见识过祂的神奇,这里就不需要我再过多赘述了。” “那种神奇的植物也是祂的赐予?” 欧内斯特不愿意众人被牵着鼻子走,主动揭开了这个秘密。 廖舒笑笑,打开另一个ppt,“这是下一个议题内容,各位确定要跳转到这个问题吗?” “女士,我方有疑问。” 一位棕发蓝眼的外交大使站起身,“你是说神灵,类似于上帝、安拉那样的存在?” “没错。” 廖舒出乎意料的坦诚,宁远还以为自己的存在会留在最后揭晓呢。 “只是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哪位神灵,祂的形象和有记载的任何神只都不完全符合,但对人类抱有善意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着,廖舒播放了一段录像,是那天夜里宁远洒下丹榴之实的画面。 “而这是我方想为大家分享的第二个议题。” 廖舒定了定,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对所有人郑重宣布道:“这种植物叫做丹榴之实,它能够当做蔬菜食用,耐寒耐热,在绝大多数环境里都能快速生长。” “而我方之所以把这种植物单独作为一个议题,是因为它的果实能榨出油。” 银幕上画面一转,出现用果实榨油做实验的录像。 “而这种果油能在大部分领域替代石油,虽然无法替代石蜡与沥青在工业领域的作用,但当做燃油使用丝毫没有问题!我们做过试验,相同条件下它的燃烧效率远超汽油和柴油,污染也几乎可以忽略,是一种绝佳替代品。”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脸色阴沉的欧内斯特。这下连石油霸权都受到了挑战,恐怕那些老盟友都要仔细掂量还要不要坐上这条船。 对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不是欧内斯特,而是中东各国。顶着白布的外交大使们在众人意义不明的眼神中勉强扯出微笑,额头上开始冒汗。 “但是丹榴之实在境外繁殖出的次代植株会出现劣化现象,二代植株果实数量会减少,到了三代植株则会出现无法成熟甚至不挂果的现象。” 廖舒理直气壮的抛出绝杀,“各位恐怕只能从我方进口丹榴之实了,至于价格,我方希望能以物换物。小到木材矿产,大到尖端科技,一切都好商量。” 宁远在一旁几乎要为她鼓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都不敢掀桌子炸毛,否则就是与全世界为敌。 要是真有人敢搬出核弹头,媒体把真相摊开一说,别说组织军队了,‘武德充沛’的民众不揭竿而起才怪。 原本欧内斯特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施加压力,用丹榴之实的借口为华国扣上一顶不团结不人道的帽子,但现在可不会有人敢随意张口附和了。 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版内容都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各种歌功颂德,就差歌舞升平,大呼何其有幸生于这繁华盛世了。 就好像之前那些龃龉都只是玩笑,流淌在土地中的鲜血和铭刻在孩子心中的仇恨都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一样。 第58章 新面相 神道修行也分三六九等。 下等的神道哄骗乡野愚夫愚妇,收集香火信仰,诞生出一尊合心意的神。 中等的神道则借鸡生蛋,假借不存在的神灵名号创立教派,聚众搅动乱局,或扶龙争雄,或投资下注两头吃。不管最后是谁人成功逐鹿,至少虚构的神灵活了过来,一点都不亏! 上乘的神道修行却不再局限于收割香火信仰,而是掌握神灵力量的根源:天地规则。从打工仔变成合伙人,万般伟力归于己身,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天道也无法对其生杀予夺,乃是不输于仙佛的大道,以此成就大能者不在少数。 宁远虽然说暂时还摸不到天地规则的边,但也有资本挑挑拣拣,不至于好的坏的一窝蜂全吞下去。 他已经过了饥不择食的阶段了。 已有的三尊面相中,以金刚手菩萨相神通最广,度难母相次之,傩神相再次之。 可这三尊面相与宁远的契合程度却刚好相反,先是傩神相,度难母相次之,金刚手菩萨相再次之。 原因无非是因为金刚手菩萨相不是自己修持而得,而是大势至菩萨的馈赠。除非宁远愿意弃神投佛,否则难有精进。 度难母相又不一样了,虽然也和佛法沾边,可根基到底是宁远的一个面相,日后若有机缘,说不得也能做个外道辟支佛。 宁远手里的资源自然是优先投给傩神相,难度母也能喝汤。 自从宁远的存在被透露出去,原本涓涓细流一样的念力就猛地变成了浩瀚大河;那枚飞鸟篆文也功德圆满,孵化出完整的面相。 这还是第一次在苦海范围之外得到面相,宁远看着这尊鸟身人面的面相有些犹疑。 面相是没什么差错的,别看没个人样,司掌风雨气候,草木生发,无一不是前途远大的权能。 不过宁远却总感觉这尊面相有种说不出的异样,那双眼睛浑浊无光,不似傩神相那般灵动。 而没过多久,宁远就知道这股违和感是因为什么了。 今年的春天前所未有的短暂,好像昨天刚过了倒春寒,舒服日子没过多久,温度又陡然飙升。零星几场小雨连土地都还没完全浸润,田里的水早上还是满的,傍晚再去看时就快要见底了,刚插下去的秧苗存活率堪忧,全靠水渠引水灌溉才活下来。 眼看着收成不会好,农人今年又要难过了,有个大学生村官另辟蹊径,计划和附近几个村镇商量着搞场活动吸引游客,也好补贴一下村民。 村民自然是没意见的,几个老人就提议举行‘过夏麦’,这是古时‘夏祭’活动的遗存。麦收后庆祝丰收,以祈求消灾丰年,风调雨顺。 而这个活动刚好是在夏至前后举行的。 夏至那天,宁远对于即将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一头扎进生化这个天坑里埋头苦干。 手上的高粱刚成型,就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鸟身面相,而鸟身面相也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带着宁远往祭祀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人身鸟兽的面相出现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鸟身相在半空腾飞,丝毫不顾宁远的命令,如同这场祭祀的祭主一样悠然自得。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面相不受控制的情况,宁远当机立断,空青石吞吐间将鸟身相吸入石中岛。 似乎是因为从这次祭祀中获得了某种特殊的要素,气息猛地往上提了一大截,竟然就这么破开障碍,直入白诏九品之境! 宁远仔细查探,赫然发现鸟身相就这么多了一项残缺的丰饶--多果权能,和已有的风雨气候、草木生发串联起来,自发从虚空中汲取法则之力完善自身。 这是季节和时序的法则之力! 宁远不禁愕然。 鸟身相陡增的气息终于放缓,停下来后,人首脑后显现出一轮星图,星图上大部分区域光芒黯淡,只有几个节点熠熠生辉。 随着星图转动,四季轮转有序,青草和花朵的芬芳扑面而来,鸟身相的双眼也有了一丝神韵。 宁远这才恍然,鸟身相的本质和二十四节气有关联,只要把所有节气都过一遍,让星图圆满,或许这尊面相就能顺势接引时间的力量,有望踏入青诏之境!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宁远的欣喜之情还未浮现在脸上,就被当头一棒打散。 圆满星图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算上这次意外点亮的夏至、诞生时就点亮的春分和谷雨,二十四个节气只有三个,其他节气相对应的权能想要凑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宁远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可以用法意暂时代替缺失的权能! 宝可梦的众多技能里不乏有和气候、丰收有关的,像是春天所对应的六种节气中,惊蛰象征的春雷最为关键,可以用打雷等招式孕育出法术篆文,再进一步升华出法意,暂时支撑季节轮转。 只要星图运转起来,其他权能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完善! 第59章 到来 节气神相的突然出现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廖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当天就赶着过来处理。 宁远自然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要是这会儿跑路不就崩人设了吗? 当廖舒出现时,田地里早已空无一人。原本状态有些萎靡的麦苗此时已经换了副模样,微风吹拂间荡漾起阵阵绿波,想来入秋后收成不会差了。 水渠两边的田垄也没浪费,见缝插针一样种满了豆类和玉米。 或许是因为邻近水源,这些作物的长势都还不错,绿油油的帷幔有一人多高,如果不留心还真不容易发现这里有条水渠。 一只手拨开茂盛的玉米叶,亮着微光的人影出现。 “你来了。” 宁远笑着从碧纱帐中走出,怀里还捧着两只羽毛都还没长齐的水鸟。 廖舒看见那两只白鹳后就对宁远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有了猜测。 “它们的母亲被鞭炮声吓走了,把它们遗弃在巢里。” 把两只白鹳放下来,宁远有些遗憾的说道:“它们本该安全的长大,现在却因为人的干预而失去了活下来的机会。” 不等宁远继续开口,廖舒主动揽过责任,“我会把它们送往动物园,会有人照顾它们的。” “它们不属于那里,还有不到一个月它们的羽毛就会完全长成,到时候就能自己捕食了。” 宁远摸了摸凑过来的鸟头,“既然你愿意弥补这个错误,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宁远就张开翅膀飞入阳光中消失不见。 廖舒脱下外套,抱起两只白鹳就要离开,其中一只却跳了下去,扑腾的翅膀又钻回到水渠中。 廖舒立刻跟过去,拨开茂密的叶子,一眼就发现白鹳从旧巢中叼出一株奇怪的植物。 植株长着扇子一样的蜡质叶片,叶和茎相连的地方依稀可见一颗颗椭圆的果实,最上方的穗部开出小巧的紫花,竟然有些像是水葫芦的样子。 这是宁远用玉米为母本创造的亚种植物,没有用神力催发,纯纯的基因造物。 被生化这个大坑狠狠折磨过之后,宁远又把主意打到了外包上。总不能每次都坐享其成吧?宁远干脆抛出半成品,让科学家自主完善。 全球的有名生物学家都受到邀请,各国政府也是一路大开绿灯,研究团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集结完毕。 这些科学家们的智慧足以让宁远受用很长一段时间,宁远也没有眼高于顶,虚心学习相关知识,倒也乐此不疲。 而最后得出的成果也足以让人满意。 这种被命名为青储料1号的植物适合绝大多数食草动物,中央委员会收到报告之后,特意为避难所计划打了个补丁,专门划出一块区域用来饲养家畜。 在得知浩劫即将来临后,各国都开始秘密修建避难所。 像日本这样原本就处于火山地震带的岛国,可就束手无策了。眼看其他国家都不带自己玩,日本政府不得不把眼光放得更远,打算和非洲第三世界国家合作。 而隐约得到消息,却又没有工业能力修建足够坚固的避难所的非洲各国而言,这也算是个双赢的主意。双方一拍即合,已经达成了共识。 也不是没有工业产能和资源不充足的国家找上门寻求帮助,可华国的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哪有自己家里还没收拾完就去帮别人的道理?所以都被上头婉拒。 现在各国为了争抢资源,连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在生死存亡面前什么都是虚的,太平洋那边的美利坚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杀熟了。 南边的墨西哥原本一直是被压榨的一方,但正因为如此,被北边的邻居霍霍的一团乱。枪支暴力泛滥,政府的公信力还不如地下帮派,反而一时半会儿不能拿墨西哥怎么样了。 想把这一团乱麻理清楚可有的耗,值不值得为此花时间的确需要仔细权衡。白宫政府调转枪头,盯上了被本国领土包围,木材矿产资源丰富的加拿大。 有本钱的自然是稳坐钓鱼台,没本钱的就只能割让利益,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个大舞台反而比之前更加热闹了。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浩劫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天池玉柱峰上,宁远正在盘点收获。 偷师而来的生物基因技术已经到了瓶颈,理论知识已经学的差不多,只剩下实践操作。 世界意识突然联系宁远,祂要开始休眠了。 没有了世界意识的调度控制,气候开始变得超乎想象的混乱。 先是降雨,倾盆大雨持续了十几天,各地泥石流频发,公路网受到了无法修复的打击。 趁着事态还没有失控,铁路网被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人口物资都在往各个避难所运输,工业开始压榨最后一点活力,御寒物资源源不断的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各类压缩食品和罐头塞满一辆又一辆卡车。 随着时间推移,大雨却丝毫没有减缓的态势,这不禁让很多人在心里犯了嘀咕。 好在物资充足,又有部队时常巡视,虽然人心惶惶,但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大雨下了一个多月,许多沿海城市已经开始浸水了,3楼以下完全泡在水里,电力和网络信号也全都断了。 许多藏在城市里,不愿意听安排迁徙的人都开始惶恐了。 家里储存的食物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何况现在没有了电力,冰箱已经罢工了;肉类和新鲜蔬果放不了多久,没有天然气就没办法开火做饭,大米面粉这类耐储存的主食也没办法生吃啊。 雨下了那么久,别管防水做的多好,房间都是一股潮气,衣服上都有一股霉味了,更何况是食物。 大雨一直从8月中旬下到10月,短暂的秋季让天空放了晴。 廖舒带人出了避难所,从直升机上往下看去,城市一片狼藉,还未褪去的水面上不时飘过几具尸体。 被困了一个多月的幸存者们纷纷从走出藏身处,聚集在大楼天台向直升机招手示意。 廖舒打开扩音喇叭让幸存者们集合,指挥快艇救援。 当然,搜救过程也不是一直太平的,也有暴徒试图抢夺快艇和物资,都被毫不留情地击毙。患难中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而人的本质有时候会比野兽还要不堪。 第60章 感悟 站在半空的宁远目光悲悯。 这是通往新生的阵痛,无可避免无法逃脱。 世界意识是爱着这些生灵的,可恰恰是因为这种爱,祂才不得不为了未来忍痛舍弃现在。如果继续让人类这样下去,造成的破坏就无法弥补了。 随着宁远与世界意识共情,大阿修罗成就法悄然运转,一道血色法力在四肢百脉间流淌,汇入心脏凝成赤红色结晶,竟然就这样铸就了上乘根基! 宁远似有所悟。 世界意识托自己暗中给予一定的帮助,却又不让自己干预这些生灵的命运,任其自生自灭。无非是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如果人类没能挺过来,那也怪不了谁,就像那些在悠久岁月里灭绝的生物一样,只是自然选择而已。 恍惚间宁远的神识和世界意识结合在一起,遍观万物演化之理。 适者生而不适者死,虎狼亦有亡者,而狡兔亦有存者。故而天择之道,强非能胜弱,刚非能胜柔;柔弱而有道,则可自然滋长。 人之异于万类者,在于智慧。人有爱子,爱族之德,又有自私自利之性;禽兽自然法理和人类智慧文明相悖,所以在自爱和利他之间,遂又演化出道德和人欲之别。 由慧生变,所有个体缔结契约达成共识,成了一道约束行为的无形枷锁,谓之为道德。而道德就是人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它是克制本性,演化文明的关键所在。 渐渐的,宁远的神识开始超脱世界意识,连通到天道更深处! 倘若众生人人贵己,贪嗔痴念旺盛,抛弃道德遵从兽性欲望,不守正法,便可执天之道,行灭世之举。 一位未知存在隔着恒河沙数般的世界,向宁远投来目光。 宁远一朝顿悟,却让祂从无数载的入定冥想中苏醒。 未知存在复又闭目微笑,眉心张开一只眼睛射出神火,跨过无穷远的距离落在宁远身上。 宁远识海中突然出现一道起舞的身影,每次舞动都会迸发出火焰,那舞姿一时女性一样的柔软,一时男性一样的阳刚;表达的情绪也一时喜悦,一时悲哀,分裂却又统一。 火焰越烧越旺,那道身影怒发飞扬,舞动间突然出现另一双手臂,分别持着神鼓和火焰,用以阐释创造和毁灭两种极端的力量。 无数信息纷至沓来,宁远眼神一空,不知不觉间手脚随着那道身影舞动,肆意挥洒汗水。 风突然变得狂躁,搅动着云层变得昏暗起来。 廖舒立刻拿起对讲机吼道:“各单位立刻返航!通知还没上船的幸存者,紧急避难!” 声音渐渐消失在狂风的呼啸中。 半空中的宁远显现出四臂三目的形态,在火圈中狂舞。一道道龙卷风随着他的舞动在钢铁丛林中肆虐,将地上的洪水卷起,喷洒向天空再次变成雨。 直升机和快艇逃难似的离开这块飓风肆虐的区域。 廖舒回头看向半空中那团舞动的火焰,心有余悸的让驾驶员开得更快一些。 大破灭中也有大造化。泥泞中生长出嫩芽,顷刻间一片芳草地出现在大地上,一棵棵果树拔地而起,枝桠间娇嫩的花朵散发馨香,恍惚中让人感觉来到了伊甸园。 四臂三目的阿修罗长发飞扬,舞蹈动作开始脱离那道身影的局限,有了不一样的韵味。 一舞结束,宁远恢复神志后只觉得疲惫不堪,浑身肌肉撕裂一样的疼痛。 一道血红色灵光从灵台飞出,这血光清亮透彻无比,杀意纯粹却丝毫不见煞气,属实难得。 宁远也顾不上探索大阿修罗成就法的奥秘,昏昏沉沉遁入空青石中,和世界意识一样陷入沉眠。 秋天如此短暂,还不等廖舒等人把可能留有物资的区域搜索完,天空中就开始飘落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积了三米多高! 各个避难所都派出队伍清理通风口,以免被积雪堵塞造成窒息。 地下水源的温度也变得冰冷刺骨,每次取水都要经过加热才能饮用。渐渐的,避难所中生活用水的供给时间越来越短,所有人都是抠着牙齿缝盘算用水量。 不少人还趁着雪停时出门取雪,用铁桶装上满满一桶雪带回避难所,等化开后清理卫生。 但随着外界温度越来越低,各避难所的管理人员都开始禁止平民离开。 雪是不在下了,现在都换成冰雹了。 婴儿拳头大小的冰块从天而降,砸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避难所靠外的位置能清楚听到声响。 随着水资源日益紧张,一系列连锁反应让众人叫苦不迭。 起先是食物,为了保证种植单元的供水,其他地方的用水不得不为此让路。以往还能取雪化水清理个人卫生,现在这种天气谁敢出去找死?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病毒开始蔓延感染。 等有人发现不对,向上通报的时候,这一家人都面色青灰,死在了床上。 虽然医务部门采取了经济措施,把死者的尸体和生活用品都推进焚化炉销毁,可没过两天又有人患上了疾病! 避难所上下严阵以待,可有时候人力只是徒劳。 随着设备控制员和维修工全军覆没,电力系统的故障再也没人能处理,通风系统和恒温设备停工,偌大的避难所反而成了冰冷的铁棺材。 活着的人只能把自己锁在房间,靠着仅剩的罐头和压缩饼干艰难度日。 “廖部长,32号基地失去联络。” 通信员满脸麻木,这已经是第7个失去联络的避难所了,这些避难所中就算有活着的人也是九死一生,根本撑不到救援到来的那天。 第61章 离开 冬天渐渐过去,这片冰雕玉砌的琉璃世界美则美矣,却没有一点生气。 这一日,冰雹终于停了。 温暖的阳光洒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幸存者们几乎要喜极而泣。 避难所立刻派出所人手救援之前失去联络的几个基地,但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的严重! 空旷的避难所如同坟墓一样寂静,被冻成冰块的尸体融化成一摊肉泥,随着温度升高而长出霉菌,只一眼就让人几欲作呕。 救援队沉默着带走了所有能用的东西,还未吃完的密封食物、燃油和几乎全新的各类零件都是搜索目标,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随着温度越来越高,冰雪融水没存在几天就蒸发的没影了。 而在虚空中沉睡的宁远眼睛动了动,也开始清醒过来。 阳光炙烤着大地,地下暗河的水量也开始减少,但满足生存所需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日子就难免比先前更难熬。 时间就在这一天天的煎熬中慢慢过去,暴雪和烈阳交错了好几次。 幸存者们也渐渐积累起了应对极端天气的经验,随着各个避难所的人数减少,渐渐的日子不再那么难过了,也开始有好消息传来。 山体的阴影中,几个穿着防晒服戴着帽子的人正在岩石缝隙中搜索着什么。 一只白鹳落下,抖了抖翅膀变成人形。 “卢教授,我在前面发现了不少刚长出新芽的植物!” 李娅表情兴奋的指向不远处的山脊,“或许更高的地方会有成熟的植株。” 卢教授拿起望远镜,朝山脊上看了看,随即吩咐道:“老林,你带着一半的人留下来继续搜索,剩下的人跟我往前面走。” 吉普车一路颠簸,在一处峭壁前停了下来。 飞扬的尘土中出现一抹绿意,众人精神一振,放出无人机向上探索。 峭壁上零星有藤萝攀附,卢教授扯了扯藤蔓,又用探测器在石壁上扫描了一圈,不由得咋舌称奇。 这种新出现的攀缘植物竟然能把根茎扎在岩层之下二三十米深的地方,难怪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有发现了。” 无人机的摄像头拍下了令所有人兴奋的画面,峭壁之上的夹缝中居然长出了青翠的叶片,叶片隐藏之下,一串串未成熟葡萄一样的果实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李娅立刻化身白鹭往上飞去,再出现时,嘴中衔着一串淡绿的果实。 “这种果实的果皮呈胶质状态,里面好像没有种子。” 李娅早已不是昔日的天真女孩,有时候外部环境能让人一夜之间成长为有担当的大人。 几人小心收好着串果实,坐上车返回避难所。 宁远此时也循着神念找过来,也摘下一串果实品尝起来。 这种植物的诞生完全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宁远没有加以干预。 果皮中包裹着油一样的粘稠液体,这是高浓度糖分和水结合的产物,滋味比之工业时代添加了甜味剂的食物饮品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远眼神一亮,神力深入岩石将根茎完整的取出,反手栽种到空青石中。 越野车消失在地平线上,宁远放眼望去,浩瀚天地中全是灰黄色的土壤岩石,活像火星表面一样。 回返的众人在守卫处登记归队时间,李娅目送队友们欢天喜地的消失在拐角,转身往大门外的山头走去。 宁远看着小山上林立的简陋墓碑愣了愣,墓碑是用石块堆叠起来的,并没有刻下名字留下照片。 李娅径直来到一处墓碑前,伸手抚摸上滚烫的石块。 “舒姐,我又来看你了。” 蹲在墓碑前,李娅脸上满是落寞,“今天我们发现了一种新植物,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卢教授高兴坏了,认为这是环境开始自我修复的证明,距离我们重新回到大地上的那一刻又近了。” 宁远透过李娅的眼睛看到了那一幕,廖舒毅然决然的留在感染区,带领幸存者们在困境中艰难求活。 等到冰雹停下,廖舒所在的第三基地竟然奇迹般的有生还者存在,而廖舒却没来得及亲眼看到获救这一幕,死在了一个冰冷而寂静的夜晚。 宁远手指轻动,石堆上开出了几朵雏菊。 李娅颤抖着站起身,回头看着那个闪着光的身影消失在风里。 大风吹起,无数鸟儿口衔祝余果实飞往世界各地。一阵阵细雨落下,朵朵黄花在叶片中伸展开,结出玉米一样的果实。 海岸边的沙滩上,无数荧光从水中亮起,浮游生物和鱼类的回归让死寂的海洋热闹起来,空旷的世界多了些新生的气息。 宁远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感受着漫上来又退下去的潮水浸没反复冲刷的微凉触感。 世界意识已经开始复苏,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而宁远也该走了。 世界意识为这个旅人送出了祝福,一道温暖的金光落在宁远的魂魄上,因为坦达瓦之舞而沉寂的识海也活跃起来,阿修罗--大自在天法相手中的神火亮起,淡淡的暖意修复了识海中的细微裂缝。 宁远眼中亮起辉光,脑后出现一道功德金轮虚影,灵台深处那枚天道赐予的象征正神身份的白色诏令光华大作,篆文外围显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化作各种灵兽宝花拱卫在诏书周围。 白诏受此一激,纯白中竟然漾起一抹红色,从九品神只直升为七品,破开桎梏晋升为红诏! 愿力涌入,推举着傩神相和度难母相往上跨出关键一步,随着本体一起晋升为七品。 鸟身节气神面相则巍然不动,和金刚手菩萨相安静的汲取愿力充实本质。 节气神脑后星图中的丰收权能被补充完整,神力稳定在九品神只,卡在这个关隘不动。 金刚手菩萨相手中千叶青莲灵光大盛,周身八个虚影渐渐凝成实质,只是面目模糊看不真实。 盘在傩神相手中散瘟幡上的白蛇福至心灵,扑上去和其中一尊虚影相合,八部众中龙众的峥嵘面目纤毫毕现,变得灵动起来。 宁远将四尊面相收回,转头看了看夜幕群山中亮起的点点灯火微笑,转身消失在幽蓝荧光中。 第62章 武道世界 苦海还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宁远闭目熟悉了一会儿暴增的力量,这才心中一定。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能连跨两级晋升七品,除了这次获得的海量愿力外,世界意识送出的礼物--功德才是重要原因。除了能没有后患的提升境界之外,这三万功德还给宁远打上了一个吉祥物的标签。 身怀功德,杀之不祥。 不论是正是邪,擅杀有功德之人会受天地厌弃,普通人自然是化成灰灰,修行者也会沾染上晦气灾厄,渡劫时无论是内魔还是外魔都会严重许多。宁远从此就等于有了个护身符,哪怕是看在这三万功德的份上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免得天劫加重,身死道消。 血红色法力运转,宁远手中出现一团火焰,无尽光热从火焰中发出,让不远处游弋的恶物远远避开。 虽然有后土大神的印记在身,这些恶物都不会招惹宁远。 可这到底是丝萝托乔木,薜荔依松柏,一副空架子而已。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得来的,说不准那天会失去,还是多做打算才是。 宁远短暂的休息片刻,取出另一块结晶踏上新的旅途。 这是一个武道大兴的世界,什么爱恨情仇、家国恩怨,都是围绕着江湖这个舞台上演的。 宁远从记忆中回神,忍不住咂咂嘴。这个世界据传在荒古时代曾有各种罕见的珍奇神兽出没,虽然到如今已经灭绝的差不多了,但还有遗传祖辈种种神异的异兽存在,上限比自己经历过的三个世界都高出一大截。 各方势力的首脑人物手中都掌握着拥有异能的神兵利器,以此割据一方,连朝廷命官在他们的地盘上都得盘着。 宁远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件青色文士服换上,又扒拉出发带束发,没走几步就发觉身后来了一队人马。车上插着镖旗,俨然是押镖的镖师。 宁远本想搭个便车,可定睛一看之下心中就是一突,隔得老远就闻到这些镖师身上的血气!他们刚和别人厮杀过一场,还有人受了伤! 大阿修罗成就法修行有成后,宁远对血气杀意就变得格外敏感。 宁远暗自斟酌,又从乾坤袋里找出竹筐,装了些重楼三七,忍冬断续之类的药材伪装成采药人。 憋了许久的白蛇也窜了出来,盘在宁远小臂上一动不动。 自从融合了龙众护法神位,白蛇的灵智提升的飞快,眼下已经能和宁远用神念交流,与少年无异。 车队没过多久就赶上了宁远,见这人荒山野岭的敢独自出行,镖头也不敢怠慢,纵马上前问道:“在下大通镖局平志文,敢问阁下是?” “无门无派,散人罢了。” 宁远笑着回应道:“更没什么名号,不值一提。” 平志文上下打量着一身绸缎衣衫的宁远,拱拱手打了个呼哨,让手下的镖师们加快速度过去。 “且慢。” 宁远伸手拦住了打算告辞的平志文。 平志文搭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谨慎的开口:“阁下还有什么事?” “请问,青州赵家近来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赵家?分光剑赵老爷子?” 平志文皱眉,想了想又反问道。 “名叫赵句的就是了。” 平志文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江湖上都传开了,你竟然不知?” “我隐居已久,怎会知道江湖中事?” 宁远取下背上的竹筐笑吟吟的开口,“刚巧采了些三七,就当是酬谢平镖头费唇舌了。” 平志文抬头看了看,见竹筐中还有其他不是用于止血的药材才疑云稍减,若是宁远手里全是三七可就有些刻意了,反而让人怀疑他是早有准备,心怀不轨。 “赵家和段家闹得厉害,已经割袍断义了。” 收下三七,平志文这才娓娓道来。 “两家原本是通家之好,可自从嫁进段家的赵家二小姐难产而亡,两家的交情就没了。赵老爷子就放话出来,说自己的女儿死的冤枉,段家大少爷段康平和妙欲庵的弟子有首尾,被女儿撞见,这才动了胎气以至难产。” “可怜那赵听寒,原本也是武林新秀,远近闻名的美人,却不想会这样香消玉殒。” 平志文唏嘘几声,“赵老先生带着弟子打上门,竟然真的在段康平屋内发现了艳尼崔绮。这下段家可是把脸都丢干净了,上门调解的各派同道亲眼看见崔绮露面,那段康平海拼死护着艳尼,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生天。” “为了平息众怒,段家唯一的继承人就这么自断筋脉,沦为废人,偌大的家业可就全指望孙子继承了。赵老爷子余怒未消,一定要把外孙带回去;这不,两边争得不可开交,祖辈留下来的情分全断在这儿了。” 宁远若有所思,这个结并不难解。赵听寒挂念儿子,唯一的遗愿就是让儿子自由,不要像自己一样为了家族利益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过一辈子,和枕边人相互折磨。 这个节也不难解,只要让段家有继承人就能让段家放手。至于赵家,赵句一是想出口恶气,二是担心外孙在段家受欺负,这才闹起来。赵老爷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直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连一身武艺都倾囊相授。 若不是父辈早早订下婚约,是断断不肯让女儿嫁进去的。只要细细说明白其中关窍,赵老爷子会明白的。 打定了主意,宁远心中一松,这次的因果也很好解决嘛。 第63章 传习 这荒山本就僻静,平时少有行人。 没有人烟,这道路就难免会崎岖不平。拐弯时车轮陷在一个坑里卡住,木质轮轴发出吱呀一声脆响,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镖师们走南闯北,这种小状况见的多了,三两下就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把轮轴修好。 只是这卸货上货的过程难免要花点时间,平志文看了看满脸疲惫的弟兄们,也就顺势让伤员休整。 将三七根茎研磨好,敷在伤口上止血;留下几个还撑得住的把风,其余人都靠在树下闭目休憩。 而就在这个时间点,宁远也慢悠悠的赶了上来。 平志文念着宁远赠药的恩德,开口邀请他同行。 “出了这座山,再往前走十五里路就是镇州。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如和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宁远笑笑,“那就多谢平镖头了。” 镖局的人之前像是经过一场恶战,几乎人人带伤,有两个臂骨都断了,躺在车上呻吟。 宁远上前看了看,又让趟子手把水囊里的烈酒拿过来消毒。 皮外伤倒还好,几个伤口不深的敷上三七后血渐渐止住了,宁远也就没有多在意。 捡来几根枯枝做夹板,宁远又在树林阴暗处找来骨碎补,这种草药根寄于树石之上,叶片两两对生形如鸟羽,井壁水渠等潮湿处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把竹筐里的断续取出,和着骨碎补的根茎捣碎,对闪折筋骨伤损颇有疗效。 宁远把手搭在伤者手腕上摸了摸脉象,表情淡然的叮嘱道:“小心将养着,半月后便可复原。伤势未好之前不得提重物、食虾蟹等寒凉之物,也不能过度饮酒。七日后用麻黄、天门冬、黄芪煎水服下,三碗水煎至一碗,两日一次。可活络散瘀,好的快些。” 看镖师们面露难色,宁远顿了顿说道:“也可让家里人去田垄上找些马苋,同效。” 说着,手上暗暗调动傩神神力,在几处穴位上轻点。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也立刻止住血,眼看着几个兄弟的命保住了,镖师们脸上立时尊敬了不少。 露了一手后宁远的待遇立马就不一样了,被恭敬的请上车,还派了个年轻的趟子手听候吩咐。 那趟子手不过十七八岁,憨头憨脑藏不住话,倒让宁远打听出不少事。 镖师们都叫这趟子手柱子,宁远问他本名他也不说,只好跟着镖师们一起叫他柱子。 别看柱子年轻,手脚倒是勤快。 端茶倒水就不说了,还很会察言观色,宁远微微一动他就赶着凑上来听吩咐,倒让宁远有些不自在起来。 从赵听寒记忆里获得的消息实在是太少,宁远不时向柱子打听一些物价民生之类的消息,以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 这些消息都没什么值得保密的,柱子不仅把宁远问的都答了,还主动说了些自己知道的地方特产,武林中各世家名门的消息。 “去年玄音阁和五毒教为了一支紫参打的不可开交,祁州本地的大小势力都被卷了进去,最后还是飞云山庄下场取走了紫参,免了祁州百姓一场灭顶之灾。” 宁远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赵听寒所在的层次远比大通镖局一个趟子手来的高,结合双方的消息,宁远对这个世界的格局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江湖势力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官府的作用,那些名门正派周边的地皮就跟现代的学区房一样有附加价值。 与世家大派比邻而居,或干脆直接托庇于其门下都能在安全上得到一定保障。而这些江湖势力也以此敛财,免受俗务之扰,双方也算各取所需。 税收就是朝廷的命根子,官僚阶级不会看不到这一层。 皇帝也不是没有反抗过,用人命的确能生生耗死武林高手,可大军压境对上武林中那几个顶尖势力就无能为力了。 此方世界武道,多是以外功为第一步;锻炼肉身,打磨筋骨,以期在气血衰败之前练出一口内气。 练出一口内气后就能算是江湖好手,各门派的中坚力量。 之后就是壮大内气,以期突破先天,延寿一甲子。先天高手一口真气绵绵不绝,要用上千条人命才能拼死一位先天,别说是各大门派、豪门巨室,就是朝廷和各大武林圣地都会以礼相待,以客卿之名奉养,子孙后代都能鸡犬升天,一跃成为人上人。 也有不少先天高手自立门户,凭借自己摸索出的功法开门立派,自成一方豪强,以期能触摸到先天之上的宗师境界。 譬如赵老爷子,凭借家传的分光剑法破入先天之境,不仅将家业发扬光大,还和青州老牌豪强段家联盟,在青州这一亩三分地里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 只是赵家满门荣耀全系于赵句一人之上,等赵老爷子驾鹤西去,赵家恐怕就会门庭冷落,风云四散了。 宁远想到这里更是胸有成竹,只要赔给赵家一位先天,让赵老爷子答应让外孙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也就不在话下了。 想到又能轻松解决这桩因果,宁远顿时心情大好。 车队行进了两天,终于快要走出密林,能看到远处的镇州城了。 在镖局里趟子手就像是学徒,像是搬运货物、照料牲口之类的体力活都是趟子手干,走镖时也只能跟在镖车旁边步行,有的是苦要吃。 车队在一处空地上修整,柱子跟另外几个趟子手忙着生火做饭。 说是饭,其实就是干粮;临行前准备的杂粮馒头和面饼干燥后能保存很长时间,只是口感就不敢恭维了,要和水一起硬咽下去。 镖师的伙食有肉干,至于趟子手,能分到几个白面馒头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柱子三两口吃完分给自己的干粮,又猛的灌下两碗泉水,擦擦嘴就忙不迭捧着平志文分出的卤肉送到宁远手里。 “多谢了。” 这卤肉也干的和树皮没什么两样,宁远着实没什么食欲;不过这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就这么拒绝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把卤肉放在水里泡开,宁远貌似不经意的问道:“昨日我向你说过诸气之分,今日还记得多少?” 柱子立刻认真起来,眼睛也不往水里的卤肉瞟了。 “怒则气逆,喜则气散,悲则气消,恐则气下......” 这两天宁远听了一耳朵,其他趟子手说闲话时聊起过柱子,他母亲是湖上的船娘,不过干的是皮肉生意。柱子生父不详,时常被其他趟子手排挤欺负。 但柱子很知足,他这样的出身能找个正经行当已实属不易,时间一长,众人也就觉得没意思,不再故意针对他了。 这两日车队驻扎时,宁远都会往林子里走一遭,找些草药。 柱子也跟在身边做些力气活,宁远也就不时指点他一下,告诉他该如何炮制这些草药以及如何治疗对应的病症。 柱子也是个知恩的,服侍起来更尽心了。 宁远心血来潮,在睡梦中用宝匣将一点简单药理和汤诀塞进柱子的识海,硬是让这个除了镖旗上‘大通镖局’之外大字不识几个的半文盲学会了看药抓药的本领。 宁远本就心情大好,发现这个妙宗就更是喜上加喜,教起柱子来也更尽三分心。 第64章 登门 “不错。” 宁远从柱子身上找到了好为人师的快感,“那我再问你,泄泻之症又因何而生?” “有湿热,寒湿,风暑,积滞,惊痰,虚陷。” 柱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一点都不灵光的脑袋瓜突然开了窍。 “好,那这虚陷所致的泄泻该如何用药?” “蒌蕤,青木香,生姜,马芹子,山药,百合都能补虚陷。” 宁远点头,“还有呢?这些都是不会有大过的温补之药,若是要立时见效又该如何?” “可用甘草除腹胀,下气;人参泻心肺脾中火邪;再以沉香升降诸气。” “药理对了,可这人参是大补,气虚之人不可滥用,更不可用在泄泻之症上。” 宁远指点道:“紫苏治一切冷气,心腹胀满。再佐以广藿,黄连,葛根煎汤服下,泄泻之症立止。” 柱子点头,用心记下。 “路边有青蒿和益母草,是治哪种病的主药?” 宁远眉眼含笑,满脸期望的看着柱子。 “痢症?” 柱子缩了缩头,有些不自信的反问道。 “青蒿同艾叶煎服可治冷热久痢。益母草同米煮粥,可止疳痢,同盐梅烧服可止杂痢。” 宁远继续循循善诱,“那车前草呢?” “和蜜服,可止湿热之痢。” 所谓痢症就是皮肤上长的小疙瘩,瘙痒难耐还是小事,日久还有溃烂流脓之患。 检验结果如宁远所料,柱子只用了三天就学完了普通学徒三年的内容,以他现在的水准看看小病是没问题的,就算看不好也不会让病症加重。 这识藏宝匣可比自己预想的有用处。 见柱子还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宁远就给他指派了个活计。 “看到左边那棵树没?那是苏木,木心可入药,有祛痰散风、活血镇痛之效。这棵苏木可取一尺三寸的木心,只留赭褐色的部分即可。” 柱子借了把斧头,乖乖的砍起苏木。 宁远则慢条斯理的把泡开的卤肉撕成细丝,到另一边喂起鸟来。 林子里多是些麻雀、黄鹂、乌鸦之类的鸣禽,为了争抢肉丝吵得不可开交。 从它们嘴里问出几颗野果树的位置,宁远装了满满一篓子的桑葚野梨回到车上。 苏木质地轻软,柱子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木心取了出来,一尺三寸也不过40厘米出头。 宁远片下几块木心,又指导柱子煮了浓浓的一剂药喂给几个重病患,让他们好好睡了一夜。 这一程路走的是下山,速度远比上山时来的快。 只走了一天,众人就到了一处破庙。 庙里供桌上摆着有祭品,显然附近就有人烟。 这一晚众人都在庙中栖身,宁远还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变故,谁让破庙一直是武侠世界中的冲突频发场所?破庙中漏夜安身,十有八九会遇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人。 可让宁远失望的是,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车队隔天就到了镇州,宁远和众人告别,目送着柱子三步一回头的消失在城外。 有了宁远传授的这点医术,柱子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无论是去药堂继续深造还是留在镖局,他的人生都会与之前截然不同。 伸了个懒腰,宁远找了处繁华的酒楼要了个包厢。 此时已是盛夏,正是纯菜鲈鱼羹滋味最好的时候,宁远搅了搅冒热气的汤羹,安心祭起五脏庙。 白蛇从袖口钻出,趴在碗沿直吐蛇信。 宁远轻笑一声,点了点蛇头,舀出半碗汤羹让白蛇自己吃。 既然白蛇从此之后要长久的跟随在自己身边,宁远对它投入的情感也就难免更甚以往,还特地为它起了个名字叫风邪。 那白蛇原本就孕有一口热毒,厉害非常;成为龙众护法神后激发了灵性,又多了一道湿寒之毒。既有风热又有风寒,宁远就为它取了个风邪的名字,也好和傩神相统一。 吃完后宁远招来小二,用一粒金子问出了青州的方位。 宁远不缺钱花,喇嘛们朝拜时供奉的各类金玉珠宝也就有这点用处了。 在这个地图是高度机密信息的时代,一般人也只有找人问路这一个选择。 小二平时迎来送往,还真知道青州的大体方位。 买了几身衣服和鞋,宁远出城后找了个僻静地方,化成一阵风就往青州的方向飞去。 须臾之间,宁远就在青州城墙外落下。 赵听寒居于此长于此,记忆中的不少画面都和青州有关,宁远轻车熟路的找到段家所在的引鹤山庄。 这座山庄就坐落在轻舟郊外的引鹤山上,山名还是因段家落脚于此而起的,和赵家所在的快剑门相去不远。 山庄门前修筑了大气的青石阶,宁远拾级而上,门外的几个迎客弟子齐齐迎过来,高声呵道:“来者何人?” 第65章 段家 “散人宁远,听闻贵庄庄主抱恙,特来诊治。” 宁远本以为自己会被迎进去见能管事的,却不想几个弟子齐齐拔剑指向自己,二话不说就攻了上来。 “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宁远挠挠头,双手合十轻轻一展,一股无形的劲力散开,将飞身上前的迎客弟子都推了回去。 门前的落叶也被这股劲力推动,呈现出一道弧线。 “真气外放!你是先天高手!” 领头的迎客弟子脸色一变,勉强稳住身体,示意师弟立刻回去禀报。 “不知阁下和引鹤山庄有何仇怨?若是能解开那就最好不过。” 领头弟子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若是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也请划下道来,引鹤山庄接着就是了。” 宁远一头雾水,自己好像说过到这儿来的原因了吧? “贵庄庄主段康平身怀有恙,我是特意上门医治的。” 那弟子的眼神十分古怪,握剑的手紧了紧。 “前辈已是先天高手,怎的还戏弄我这个初入内气的后学末进之辈?未免有失身份。” 怎么了这是?说真话还没人信啊? 宁远无语望天,既然沟通不了,那就等能管事的出来再说吧。 当下也不管几个迎客弟子谨慎的目光,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高门大户都看重面子,阶梯两侧遍植奇花异卉,盛夏时节开的正好。 宁远采下几朵杜鹃把玩,只半盏茶的功夫,一道有些飘渺的气息就从山庄中闪出。若只论武力值,这道气息的主人恐怕有接近神道八品的力量。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须发皆白的老者飘然而至,“老夫段经垣,忝为引鹤山庄上代庄主。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怠慢了。” 赵听寒的记忆里有这个人存在,他是段康平的父亲,赵听寒的公公,青州老牌先天。 宁远拱手作揖,“散人宁远,为段老先生之子段康平而来。” 说罢,手中来自鸟身节气神相的淡青色神力拂过手中花枝,那隐有开败迹象的杜鹃花竟然再次焕发生机,几点花苞也次第开放。迎客弟子无不瞠目结舌,为此震惊的。 段经垣捋了捋胡须,瞬间明白了弟子认为宁远是来踢馆的原因。 “请。” 段经垣让开路示意宁远进门,“门下弟子见识浅薄,还请宁先生勿怪。犬子经脉尽断,也曾遍邀天下名医,诸位誉满杏林的医道圣手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先生不过而立之年,难免就看轻了些。” 这种事什么地方都有,宁远早就不以为意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一层,这才闹出误会。 “无妨,老先生门下弟子只是忠于职守,何来怪罪一说?” 宁远摆摆手,“还是正事要紧,老先生请前面带路。” 二人身法轻盈,几个纵越飞过正厅,直奔后院卧房。 一位老妇早已等在房外,段经垣落地后介绍道:“这是拙荆陆氏。这位是宁先生,特为康平的伤势而来。” 陆氏虽已年老,武道修为却也是内气境的顶峰;双目矍铄有神,已至迟暮之年,却满面红光丝毫不见衰败之色,可见生活优渥。 “老身陆氏纤云,见过宁先生。” 夫妻俩都已是耄耋之年,还要为不成器的儿子操心,当真是可叹。 宁远拱手回了一礼,“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见见段庄主。” “自无不可。” 说起这个儿子,陆纤云脸上立时浮现愁云,“康平就在里面,先生请进吧。” 床榻上躺着的高大男人就是段康平,他脸色惨白,呼吸都断断续续难以维持。自毁经脉不仅让他辛苦修来的真气尽数逸散,还让他原本健康的身体每况愈下,想要和常人一样照顾自己的生活都不可能了,与废人无异。 昔日的天之骄子沦为废人,其中的落差可以想见。 不过这都是段康平活该! 宁远面色沉静,伸手为他号脉。 良久,段经垣和陆纤云紧张的看着宁远放开儿子的手腕。 “如何?” 段经垣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此刻他不是威名赫赫的庄主,而是一个为儿子忧心的父亲。 “有的治,只是段庄主要受些苦楚。” 这一句话让老两口喜极而泣,陆纤云连连点头:“不怕受苦,只要能让我儿继续习练武艺,什么苦楚都能吃得!” 宁远点头,“那就一切好说。且为我准备七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再要一块玄石;还有至少二十斤的五色石脂,在大鼎中熬炼成膏。” 所谓的玄石其实就是磁石。《藏器》有载,磁石取铁,如慈母之招子,故名。 陆纤云立刻唤来侍女准备,末了还紧张的问道:“那宁先生何时能为我儿接脉?” “我需要先和二位说清楚。” 宁远看了看这对夫妻,“接脉后会有后遗症,每次运功都会如虫蚁嗜身剧痛无比,不过只要多次忍痛继续运转真气将脉络疏通,之后症状就会减轻,直至与常人无疑。” “无妨,无妨,能恢复就好。” 老两口就没有不应的,这症状没什么妨碍,顶不住时还能用药压制;引鹤山庄也有些家底,自然不愁那点耗费。 宁远又说起自己来为段康平诊治的最终目的,“既如此,那就请赵句老爷子过来一同商量吧。” 段经垣愕然道:“赵兄?他怕是已经恨透了段家,怎么会愿意踏如引鹤山庄半步?” “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宁远神色漠然,“要我出手还需要赵句出面,没有他的点头断断不成!” 段经垣咬咬牙答应下来,“我这就去请赵兄,还请宁先生说话算话!” “这个自然。” 宁远瞥了一眼昏睡中的段康平,“顺便转告他这件事和他的外孙有关。陆夫人,还请把小少爷带出来一见。” 陆纤云看了丈夫一眼,让人把孙子带过来。 赵听雪离世已有四年,想来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乳母牵着一个小男孩进来,那男孩恭敬的向陆纤云行了个礼,随后怯生生的躲在乳母身后。 陆纤云只是淡淡的,对这个孙儿也不十分亲近。 “这是我孙儿沐风,不知宁先生要见他所为何事?” 稚子无辜。 宁远心中一叹,脸上不由就软和了三分。 “还是等段老先生和赵老先生到场再说吧。” 风邪从衣袖中窜出来,飞也似的落在段沐风手上。 乳母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或许是小孩子更加敏感,段沐风没察觉到敌意,不仅一点害怕都没有,还很亲热的捧着风邪蹭了蹭。 第66章 劝诫 “好一条异蛇,要是让五毒教中习练毒功的人见了定要生出事端。” 门外一个豪迈的声音传来,“纵是先天高手一不留神也要着了道,这等通灵之物无论是谁都会当做心头至宝。” 来人正是赵听雪的父亲赵句,只见这人赤色须发皆张,慷慨豪迈宛如一团烈火,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赵老先生。” 宁远含笑点头,“风邪灵智已成,我平日里也是极爱的。” 段经垣满脸愧疚,世交的兄弟如今割袍断义,他心里也不好受。 赵句坐下,偏头问道:“宁先生一定要见我,所求为何?” 宁远见人都来齐了,指了指和风邪玩得开心的段沐风,“我此行正是为了他。” “此话怎讲?” 赵句双眼微暝,不解道:“我这外孙不过四岁,先生到底因何事寻他?” 宁远微微摇头,“前事已毕,无法转圜。可这孩子是无辜的,不该卷进上一辈的恩怨。” “与其让他在两家之间为难,不如舍予我。” 宁远说的真诚,“只要两位答应我不再过问这孩子的事,我便厚着脸皮做个和事佬,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段经垣听罢,起身对着赵句深施一礼。 “赵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看在我夫妇二人只有这一个孩儿的份上高抬贵手,引鹤山庄的基业万万不能毁在我手里。” 赵句嗤笑一声,“说得好听,难道听雪就这么白死了不成!” 想起惨死的女儿赵句就怒上心头,狠声道:“我这外孙在哪儿都比在引鹤山庄来的好,不若我们联手把沐风带走,不必管这孽障了!” 陆纤云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浑话!沐风姓段,是我段家的长孙!你要是敢动手,我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完,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又是一场全武行。 “三位且听我一言!” 宁远不得不出声劝架,“陆夫人,你若是真的把沐风当孙儿来宠爱,赵老先生也不会屡次上门非要带走他了。” 陆纤云面色复杂,颓然道:“冤孽!冤孽啊!” 段经垣握住陆纤云的手安抚老妻,出声道:“先生莫要如此说,无论如何听风都是我段家的孩子,他身上流着我段家的血,这一点不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那你要让他如何自处?” 宁远先赵句一步说道:“他总会长大明白事理,若有一天他知道了生身母亲因何而死,他会怎么想?而别人又会怎么看他?又叫他如何在引鹤山庄这伤心地待下去?” “段庄主因此自绝于江湖正道,你们又怎么会对这个孩子毫无芥蒂?” 夫妇二人怔怔的看着院子里玩耍的段沐风,神情中满是怅然。 宁远放下茶盏,轻声说道:“不如让他脱离段家,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赵句脸上怒色稍霁,但还是出声问道:“我只恨没早些看穿段康平的真面目,让我女儿为他断送了一生!” 封建家族大家长看不到儿女真的想要什么,这种忽视就像是一条斩不断的锁链,以血缘为束缚,家族为牵绊。 宁远也毫不客气的把矛头指向赵句,“恕我多嘴,赵老先生还能庇护沐风多久?快剑门人才凋敝,你不正是为了维持住门派不堕声势才让女儿嫁进段家的吗?” “等你百年之后,沐风这个异姓还怎么留在快剑门?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要他看人脸色,委曲求全?” 这下赵句也不说话了。 宁远扫了他一眼,悠然道:“不如舍予我,彼此清净。” 赵听雪不恨段康平,也不想报复他,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事实上她谁也不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狠谁。 恨硬要让自己嫁给段康平的父亲吗?可赵句的爱女之心不是假的,段康平是青年一代中的翘楚,有望在30岁之前晋升先天。虽然赵句这么做也有加强双方之间的联系,为快剑门留下强援的缘故。可在赵句口中,段康平年轻俊杰又是世交之子,堪为良配,当时也是真心实意为女儿打算的。 而段康平也是和她一样的可怜人,引鹤山庄只有这一个传人,他从小就背负着父母的殷切希望长大,没人关心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只要对山庄有利,似乎他就该满心欢喜的接受,否则就是辜负了父母的期待。 物伤其类,赵听雪和段康平都只是可怜人,竟然只有彼此之间能体会心中的苦楚。 与其说是撞破丈夫的婚外情导致了她的死亡,还不如说她满心愤懑无处发泄,积郁成疾选择了自我了断。 对于段康平和艳尼崔绮的感情纠葛,宁远不多做评价,他们也得了自己该得的。 而真正该为这场悲剧付出代价的,是眼前这些硬生生凑成一对怨偶的人。不顾子女的意愿,强行用为你好的借口施加伤害;可怜赵听雪,被孝道和大义两座大山活生生压垮,为了延续家族的兴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宁远此时倒真的有些理解赵听雪的选择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不该在她儿子身上继续发生。 房间里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宁远开口打破沉默:“也别怪我说的难听,三位好歹要为家族基业着想。引鹤山庄声名大损,从此之后恐怕要夹起尾巴做人了。而快剑门呢,后继无人英才凋敝。” “说的难听些,引鹤山庄与快剑门合则两利,分则两弊。只有你们两家倒了,这青州的利益才能落到别人碗里,一直被你们两家联合起来压制的门派才有出头之日。二位以为然否?” 以往都是他们把家族大义强加到孩子身上,不顾他们的意愿强迫他们做不愿做的事,现在也该他们尝尝滋味儿了。 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祖宗基业。无论选了哪一个,舍弃了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们揪心。 宁远料定他们会以大局为重,心下盘算着还省了些功夫,不必为赵家培养出一位先天就能达成目的,以大义之势让双方捏着鼻子继续合作,以彼之道还施己身,真真是妙不可言。 第67章 耍心眼 良久,赵句低叹一声。 “快剑门传至我手中已有三百载,先辈筚路蓝缕才有今日,若是让快剑门在我手里没落,我怎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亡父!” 说着就老泪纵横,“女儿啊,为父对不起你!” 宁远毫不在意,斯人已逝,说再多也没用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再做出这副无奈留恋的态度,免得叫人看轻了。 段经垣双目通红,惭愧道:“即日起引鹤山庄上下悉听赵兄调遣,若有所违,便叫我段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这誓言发的不可谓不严重,意味着从此后的双方联盟关系中会以快剑门赵家为主,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又让老妻从内室取出一本用白绸包裹着的经书递给赵句,“这是引鹤山庄秘传的轻羽剑诀,此前从未示人。我知道赵兄为传人发愁,愿此秘传能让贤侄更进一步,集两家之长早日晋升先天。” 这边上演了一出将相和,可在宁远看来,却有种赵句欺之以方的既视感。 段经垣已经够卑微,为了儿子连老本都拿出来了。赵句这一番唱念做打,却有种借宁远之势压制段经垣的意思。 宁远凝神看向赵句,这人到底是心思深沉,还是误打误撞促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戏做的久了,伪装的面具和真面目反而分不清了。 赵句轻抚经书感叹道:“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于你。那妙欲庵的艳尼崔绮已被我所杀,听雪的大仇也算报了。” 这下不只是段经垣了,陆纤云也出声叫好,“这贱人害人不浅,当真是痛快!” 宁远不置可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意味着崔绮再也无法为自己申辩了。事发之后也不是没有人搜捕崔绮,可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任由引鹤山庄把青州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人。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也只能是赵句说了算不是吗? 和品出几分味道的宁远不同,段家夫妻只觉得双喜临门,陆纤云还亲自倒了一杯酒向赵句赔罪,横亘在双方之间的坚冰大有消融的态势。 宁远却只觉得感叹,人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爱是真的,伤害是真的,一边爱着却又借着所爱之人牟利更是真的!赵句这个人可真是不简单,够狠,也够理智!引鹤山庄是老牌势力了,在江湖上的影响力绝非快剑门可比,可现在赵句却让原本半依附于引鹤山庄的快剑门反客为主,这手段真真是了不得! 所谓性情豪迈只是包装出的人设,几十年如一日的经营这种人设,别说旁人,恐怕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宁远回想从赵句到场之后发生的一切,心中凛然!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牵着鼻子走! 人是最习惯于妥协的,你要说在房间里开扇窗,别人大多是不愿意的;可若是先说要把屋顶掀了,他们就会同意你开扇窗的要求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看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段氏夫妇,宁远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点蜡。 赵听雪之死并非赵句本意,他应该只想借崔绮的事向段家施压,段家为了脸面,也不得不答应他的某些要求。甚至赵听雪也能从这场无爱的婚姻中解脱,只要留下孩子作为连接两家之间的桥梁,就算是出于愧疚,段家夫妇和赵句也不会阻拦。 可惜啊,赵听雪死了,赵句怎么会放过段家?他绝不会把过错归结于自己,只会更加憎恶段家。而论起心眼儿,段家上下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够赵句玩的,以后可有戏看了。 回过头来想想赵听雪记忆中那些不明所以的画面,宁远恍然,原来赵清雪对父亲的打算是有所猜测的,难怪心情郁结,久久不能平复。 想要解开这桩因果,好像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赵老先生。” 宁远突兀的出声:“你还没给我个准话,沐风从此之后和段家赵家再无关系!你们认是不认?” 所有人都看向赵句。 赵句对这个外孙还是有些怜爱的,虽然现在看来他之前屡次上门硬要接走外孙不乏有为了不让热度降下来,搞臭引鹤山庄的名声的打算。 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会好好照顾外孙,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沐风到底也是听雪的骨血,还请先生好生对他。先生愿意收沐风为徒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没有不应的;还请先生稍待,容我准备拜师礼奉上才好。” 宁远笑了,这顶高帽戴的巧。先不说自己从未透露过收段沐风为徒的意思,要是真大操大办的搞起拜师礼,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的徒弟就是段家和赵家的孙辈,这关系哪里能断得了?除了宁远辛苦这一遭,段家和赵家能得到一位先天高手作为外援。 在这江湖中,师徒关系是堪比血脉的紧密联系;师者如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别说有资格安排徒弟的婚姻大事,若是有违门规,直接打死也不为过。 别说名门正派,就算是魔门邪道也看不上叛门而出的货色,要是有人敢弑师,更是会被所有江湖中人追杀。 宁远看出了赵句的打算,无非是觉得宁远医术高明,所得传承也属正派,外孙托庇在宁远门下说不得能得个前程, 毕竟能修炼到先天的武道传承都不简单,等宁远一死,这道能入先天的传承岂不就落入赵家囊中?三支先天境界的传承足以支撑一个一流势力,岂不妙哉! 宁远舔了舔臼齿,笑的如春风般和煦,“不必这般麻烦,若是广邀武林同道,难免会惹来无数求医者,我哪里有时间修行呢?让沐风给我敬杯茶就是了。” 段家二老也是乐见其成,有了这一层关系就不怕宁远救治起来不尽心。 当即大开宗祠,请来族老见证。 段沐风不过四岁,在乳娘的引导下向上首的宁远磕了三个头,懵懂的端着茶递到宁远面前。 宁远接过茶饮了一口,“汝今既入我门下,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诗书所称,的为明训。切记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 第68章 拜师 喝过了敬师茶,段沐风从此就该称呼宁远为师傅了。 虽然时间上有些匆忙,但这拜师礼的排场也丝毫不显简陋。 引鹤山庄建庄已有近八百载,库中收藏无数,再加上有求于宁远,哪里敢怠慢。 蜀州所产的青琅玕,高约三尺,状如树,质如玉。《列子》云:“蓬莱之山,珠玕之树丛生。在山为琅玕,在水为珊瑚,其中碧色者,称之为青琅玕。” 这青琅玕实属罕见,碾为珠佩戴,可浸润肌理,乌发定神。煮炼服之,起阴气,可化为丹。 赵家也不吝啬,赵句赶着回去一趟,带来一方凝水石。色如云母,清莹如水精;夏月煮汤入瓶,倒悬井底,即成凝冰,故有凝水、寒水诸名。 各类金银珠玉自不必说,还有十二种宝药、各类典籍。 宁远神念一扫就知道赵段两家是真出了血。 此方世界的武道颇有可取之处,先天一气之境便可与神道九品等同。段经垣这等在先天境耕耘已久的老牌武者,全力之下更是能发挥出接近八品的力量,这都要归功于此界武道源流于荒古异兽的缘故。 先天境稳固之后便可着手凝聚符文,此类符文都是模仿异兽神通所得。如引鹤山庄秘传的轻羽剑诀,以此功法晋入先天便可凝聚三枚符文。 这三枚符文各有妙处,其一是身轻如燕,无论习练哪种轻功都能事半功倍。其二是延寿,鹤息之法可延年益寿,普通先天可延寿一甲子,此法却能在一甲子的基础上延寿三十年。至于其三,却能让人在交手时增快出手速度,就是这枚符文才造就了引鹤山庄的威名。 赵句对这枚符文觊觎已久,他的快剑门也有两枚符文,其中之一也能加快攻击速度,占得先手,不过用起来会压迫筋骨,时间一久就后继无力,反而会引发暗伤。 另一枚则是赵句所创,出剑时伴有重重幻影,让敌方预料不到剑锋从何方刺出,很是棘手。 除了与各种秘籍相适配的符文之外,也有些通用的符文可选。 而这次拜师礼所奉上的典籍里就记载了常见的九种符文,不可谓不贵重。 宁远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符文和法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武道和神道相比还是有其所不能及之处,神道是集众之道,可以自己钻研学习各种法术,也可以让人以为自己会这种法术;只要这么认为的人足够多,神道修行者就自然而然的会了。 神道的优势还体现在寿数上,修行者寿终正寝后,还能以魂魄入驻神灵,以此驻世不死。 武道虽然在战力上有其独到之处,但也只是在破坏上,其他方面就远不如神道奇妙了。前路和下限都不及神道,宁远大可取其精华自用,辅修倒是不必。 既然赵家和段家这么给面子,宁远也不能小气。 收回思绪,宁远从袖中取出鹤骨笛。笛子上的法意已经被宁远收取,但通鸟语的效果还在,也算是一桩异宝。 “徒儿,你且过来。” 段沐风正躲在角落和风邪玩得高兴,闻言忙不迭的走过来,在宁远面前复又跪下。 宁远递出鹤骨笛,“这是为师偶然所得,昔日也曾仗此行走江湖,今日就当做见面礼送与你了。” 鹤骨笛上闪过流光,在段沐风手中微微颤动。 众宾客无不惊异,这骨笛在宁远手中受神力滋养,一看就不是凡物,怕是用异兽之骨所制。而宁远竟然也这么轻易的把它传了下来,身家不菲啊。 此间事毕,宁远也就不在浪费时间了。 “事不宜迟,我要的东西可备齐了?” 陆纤云忙不迭的点头,“备齐了,还请先生过目。” 所谓的金针并不是通体金质的针,而是为了保障延展性,能把针做的很细,用金银这两种质地较软且可塑性好的金属掺和进去的锻造工艺。 宁远捻起一根金针试了试,果然韧性十足,也就放下心。 “既如此,那就立刻生火熬煮五色石脂。此物性粘,固济炉鼎甚好,要煮至五色混而为一,有半点差池都会功亏一篑。” 陆纤云心中不宁,忙到后山的石洞中看顾火候。 宁远则在后厅安坐,顺便检查这便宜徒弟的根骨如何。 段沐风年龄尚小,骨骼还没发育完全,能看出的东西不多。但没有先天的畸形,精神饱满,长成后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小孩眨了眨那双发亮的眼睛,突然上前抱住宁远的双腿蹭了蹭,很是亲密濡慕。 宁远心中更软,这孩子在祖母的忽视下长大,小小年纪却养出个孤僻怯懦的性子。他倒不是为了和赵句争个高低才答应收下段沐风,而是清楚的意识到,别人再怎么为段沐风布置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比不过让他自己拥有掌握命运的力量来的踏实。 割不断亲缘关系又如何?武林中强者为尊,只要段沐风够强,别说自由了,他想要的都会得偿所愿。赵句在怎么老谋深算,最后也是为外孙做嫁衣,快剑门和引鹤山庄还是会落到段沐风手里,还省的宁远做这个恶人。 两家送来的典籍中有不少搜罗来的秘籍,宁远思维如电,很快就从中总结出共通之处,高屋建瓴之下现编出一门功法传授给段沐风。 “沐风吾徒,此乃我门下二十四气导引术,为师也不强求你定要日夜习练,只需花费几年时间体悟四季变化,这门功法便可水到渠成。” 说罢,并指在段沐风额前轻轻一点,鸟身节气神相脑后的星图就烙印在他脑海中。 二十四节气中缺失的权能还需要用法意填充,宁远只是以此立意高妙的功法为徒弟打好基础,之后也方便转修。节气轮转暗合人体行气关窍之妙,依次运转下来能易筋洗髓拔高资质,成年之后,段沐风少说也该是个天人之资。 第69章 接脉 后山的密洞中,一股热浪腾空而起。 两人高的巨鼎下燃着熊熊烈火,鼎中的五色石脂已融化成浆液,一片彩雾徐徐生出,云蒸霞蔚绚烂非常。 宁远看了看鼎中的灰色浆液,对看火的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柴薪抽出去,随后把不良于行的段康平直接扔了下去。 这灰色浆液轻盈的如同一片雾气,一个大活人扔进去竟未掀起什么动静。 宁远眼神一凝,手中金针天女散花般射出,将段康平还完好的经脉定住。 一道青气从宁远口中呼出,如雨滴落在旱土上一样融入段康平的筋骨中。 青气灵蛇一样四处乱窜,游走在断裂的经脉中扎根发芽,将破损之处连接。 傩神神力榨取着石脂中的精粹,穿针引线一般附着在经脉上,缓缓修补伤口。 宁远估摸着差不多了,伸手将浮在石脂上的段康平摄到近前,右手合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原本锁住段康平筋脉的金针齐齐往下一沉,竟就此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在一旁迫切关注着的陆纤云心中一跳,双手不由死死的抓住袖摆,几欲将这上好绸缎揉成碎屑。 段经垣拍了拍老妻的手,示意她定神,可他自己的衣襟都已被汗水打湿,额头冷汗直冒,显然心中也不平静。 金针被玄石吸引着,疏通堵塞瘀滞的经脉,其中的痛楚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段康平呻吟几声,浑身上下不停的抽搐,已是痛极! 宁远怕他乱动反而让金针伤了经脉,右手飞也似地在他颈后一点,又让他晕了过去。 玄石小心吸引着金针脱出,宁远细细查了一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才施然飞身而下。 段经垣上前问道:“如何?” “不负所托。只是段庄主躺了四年,四肢筋骨都有些迟钝,还需缓缓恢复,不可操之过急。” 宁远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不是累出来的,而是热出来的。如果不是段氏夫妇硬要旁观,宁远哪里要费这些功夫? 不过要是如此轻松就能解决,反而显得有些骇人听闻了,还是不要轻易颠覆别人的认知才好。 段经垣飞身上前检查儿子的状况,半晌颤抖着手,转头对老妻微微颔首。 陆纤云喜极而泣,投入丈夫怀中放声大哭。 “宁先生妙手,我夫妇二人在此谢过!” 高兴坏了的夫妇二人才想起没有好好谢过宁远,一脸郑重的躬身行了大礼。 宁远侧身避过,“待我开个方子,二位照着抓药就是了。” 石洞外,赵句定定的看着段家老两口相拥而泣,眼神晦涩不明。 宁远和他擦身而过,也不看他,径直往后堂而去。 后堂的仆从早就都被陆夫人遣了出去,段沐风靠在长椅上沉沉睡去,风邪盘在他肩头懒洋洋的。这里山高风冷,风邪这种阴属蛇类天性如此,难免会觉着有些困顿。 见宁远来了,风邪慢悠悠的爬到宁远袖中,邀功似地蹭了蹭他的手。 安抚了风邪,宁远写下几张药方就抱起段沐风准备离开。 “师傅。” 段沐风悠悠转醒,靠在宁远怀中揉了揉眼睛。 “我们要走了吗?” 孩子的情感简单而又纯粹,或许正是因此,他们对别人反馈的情感十分敏锐。 “是啊,沐风想和谁告别吗?” 宁远勾了勾段沐风的鼻子,顺着他的意思把他放了下来。 “我想再见见何妈妈。” 唯一和这个孩子建立起情感连接的是从小照料他长大的乳母,可见他平日里过得有多小心翼翼。 宁远自无不可,牵起段沐风的手往西侧的卧房走去。 从徒弟嘴里,宁远也把这个何妈妈的事知道的差不多。 她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新婚不久就一病不起,因无所出,丧夫后为族人所不容,万般无奈之下才入引鹤山庄为仆,至今已有十几个年头。 宁远思量着段沐风还小,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不如问问这个何妈妈愿不愿意一起走。反正也不差这点嚼用,也好有人打理庶务。 何妈妈没儿没女的,倒真把所有精力都投在这个不受重视的小少爷身上了,宁远一提把她一起带走,她立马就答应下来。 “说句僭越的话,我也是离不得小少爷的。” 师徒两找到何妈妈时,她正在为段沐风收拾包裹。 何妈妈不过三十几岁,鬓边就有白发了。她挎上收拾好的包袱,有些留恋的回头看了看这间小院,“奴婢虽粗笨,将洗衣裳照料饮食还是做惯了的,必不让先生先忧心。” 既然何妈妈没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宁远找来管家吩咐了一声,带上拜师时送来的典籍宝药和金银财货,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引鹤山庄。 何妈妈到底不是习武之人,段沐风也是小胳膊小腿的,赶起路来怕是有些吃力。宁远避开二人,放出一对巨鸟代步。 这对巨鸟全身覆盖着铁一般坚硬的铠甲,看上去很重,其实又轻又薄;全身像披了盔甲一样呈现银色,翅膀内里是红色的。尖牙利齿,额上伸出独角,乍一看倒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等三人都踏上鸟背,宁远吹了声口哨,巨鸟腾空而起,眨眼间就飞过了引鹤山。 和不敢睁眼的何妈妈不同,段沐风脸上满是开心,他还从未离开过引鹤山庄,此刻兴奋的无以言表,难得露出孩子一样的笑颜。 宁远早就从鸟儿口中问出了一处合适的落脚地,青州城南三十里有座大雪山,山顶常年积雪,少有人来。 而这大雪山中却有处洞天福地,山阴那面有道裂缝,裂缝下的山谷有道热泉把坚冰化开,四季温暖如春。 谷中有片桃林,候鸟时常在林中落脚歇息,也带去各类种子。积年累月下来,这山谷竟成了一片宜居的世外桃源。 巨鸟飞跃雪山,在山谷中落下。 宁远神念一扫,选了个峭壁下的半开放洞穴安身。 这洞穴往裂缝中延伸,长度很是可观;洞口还有处天然的石台,潺潺泉水从洞壁上的钟乳石落下,在石台上汇聚出一汪清池,很是喜人。 宁远暗自发动神力,洞内潮气一扫而空,地面也变得平整。又往上开了几个小洞通风透光,洞壁上整齐的嵌入一排夜明珠,即便是夜晚也如白昼一样明亮。 第70章 长春谷 宁远乾坤袋中有不少吃食,蛋糕果汁应有尽有,就连香料都囤了不少;空青石中也种植了不少果树蔬菜,足够吃到下辈子了。 可算上上辈子,宁远这也是第一次养孩子,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还好把何妈妈一并带了来,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大毛披风展开垫在石床上,拿了几块点心哄着段沐风吃东西。 宁远顿了顿,将空青石中的一株玉露移了出来,又在洞外种下祝余和丹木。 玉露淡绿色的果皮中满是蜜浆,祝余的果实最能充饥,这山谷里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段沐风也终于解放了孩子爱玩的天性,每天一起来就撒欢似的到处乱窜。宁远也不拘着他,反正有风邪跟在身边,出不了什么事。 山居不记年。 宁远除了时不时带徒弟入城吃顿大餐,买点玩具,其余时间都窝在山谷里完善二十四节气星图所需的法意。 这山谷中也渐渐热闹起来,一群硕大的赤目黄蜂在桃花林中安了家,一对红腹紫足的蜘蛛带着几只浅青色的小蜘蛛也时常在林中出没。 段沐风闲来无事,总会去偷蜂蜜吃。看在宁远的面子上,物主对他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不让他惊吓那些幼虫,之后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主动上缴蜂蜜。 段沐风到底是孩子心性,次数多了也就觉得没意思,转头祸害何妈妈托宁远带进来的鸡鸭。 宁远也曾带徒弟回引鹤山庄见他生父,段康平见到儿子很是愧疚,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可这孩子虽然面上不失礼,私底下却不会和段康平过多亲近,在一起也没话可说,生疏的不像是父子。 察觉到徒弟心中的抗拒,宁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带他回引鹤山庄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就这么过了5年,段沐风也到了人嫌狗厌的年纪,每日在山谷中搅得人不得安宁,就连一向疼爱他的何妈妈也几次隐晦的劝诫宁远管束他。 宁远想了想,把风邪塞给他就把他踢到青州城里自己玩儿了,什么时候他想回来就吹动鹤骨笛,巨鸟会去接他。 这天宁远正在洞内观想法意,却突然心血来潮,眉梢微动。 一阵微风拂过,洞壁上挂着的丰硕玉露果实微微摇曳;却是风邪传讯,青州城里的段沐风遇上事了。 当日的拜师大典,引鹤山庄和快剑门虽说没有广邀同道大肆宣扬,但还是给附近的门派下了帖子观礼,两家和好的事自然也不是秘密。 而宁远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不过弱冠之龄就已是先天,难说以后能有机缘一窥宗师之境,这三家若是联合起来,势力当真是冠绝青州! 居安思危,与青州接壤的其他三州都已心生警惕,唯恐这个联盟会向外扩张侵占自己的利益,怎么会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瓦解这个联盟最好的选择便是段沐风。 实际上赵句在宁远决定把段沐风放养在青州城时就曾提醒过他,已经有人盯上了段沐风,快剑门的人已经料理三拨探子了。 而这次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并不是想要杀了段沐风,而是掳走了他。 宁远得神念眨眼的工夫就能飞掠千里,倏忽间就发现了便宜徒弟。 掳走他的人用黑巾蒙面,扛着昏睡的段沐风在树林中疾驰。 风邪躲在段沐风的衣物中,就等着看好戏了。 劫匪进了一个洞穴,把段沐风摔在篝火边。 “教主,这就是段康平和赵听雪的儿子了。” 篝火边被称作教主的美妇耳坠彩色流苏,仔细看了看段沐风后颇为满意的点头,“还算是有几分俊俏,配我家萍儿勉强够格。” 那劫匪扯下蒙面的黑巾,闷声道:“教主,何必硬要少主委身于这小子?说起来引鹤山庄的段康平年龄不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另娶新人了,要是真的在意这小子的死活,怎么会连他出门都不带着侍从?” 美妇摇头:“这青州就属赵段两家独大,赵句的快剑门就在城中,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掠走他外孙?” 说罢伸手捏开段沐风下颌,取出一枚碧绿色丹丸塞了进去。 “好了,我已经为他种下两心知,只要他见到萍儿就会心襟动荡不可自拔。” 美妇目中精光一闪,“到时候我五毒教就有三位先天为援。听说段康平也突破在即,飞云山庄加上玄音阁也才三位先天,怎会为了玄音阁那贱人与我为难!” “姬扶摇!你施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定会加倍奉还!” 宁远枯坐洞中,难得能有个插曲调剂心情,此刻正看着装晕的段沐风暗笑。 区区曼陀罗花粉怎么能让这小子中招,难怪风邪一点都不着急,这小子十有八九憋着坏呢。 果然,段沐风眼皮动了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倒让宁远忍俊不禁,刺杀见的多了,这抢亲的桥段倒是新鲜。傻徒弟还笑的出来,殊不知这两心知乃是情蛊中集大成者,别说喂到嘴里,就是闻一口碰一下都会中招,岂是闭气这种江湖伎俩能应付的,这会儿吐出来也晚了。 美妇看看洞外的天色,吩咐道:“你先退下,我亲自把他送还。”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段沐风到底经验不足,这下可算折进去了。 宁远有些幸灾乐祸,这傻徒弟被外祖父溺爱的不知天高地厚,也就在长辈面前会乖觉些。这次教训来的恰逢其时,他怎么会插手让傻徒弟轻松过关? 不仅如此,风邪也被勒令不到性命攸关时不得出手。 傻小子还不知道已经中招,趁美妇提起自己时把卡在喉咙中的药丸吐了出来。 这美妇也是先天高手,身法纵越之速非常人可比,轻松翻过外墙入城,避开巡逻的兵士直奔快剑门而去。 外界还不知道段沐风被掳之事,只以为他回了长春谷或引鹤山庄。 美妇将段沐风放下,随即伸手叩门。 几个快剑门弟子闻声而来,美妇还想摆出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样施恩,还未开口就被段沐风打断。 只见这小人儿猛地睁开眼,对赶来开门的快剑门弟子大喊道:“师兄救命!这妖女要害我!” 第71章 麻烦 快剑门弟子自然不会不认识段沐风,闻言立刻挥剑将美妇逼退,拉起段沐风往身后一推。 那美妇猝不及防,竟差点被内气境弟子所伤,胸口衣襟一松多了道剑痕。 另有弟子吹起哨子,未几整条街灯火通明,亮堂的像是在日头底下。 美妇也不纠缠,挥手飞出一片银光阻了众弟子一阻,鬼魅般遁走。 赵句听闻此讯勃然大怒,立刻令众弟子牵出快马手持火炬满城搜捕。 巡逻的兵士也不敢阻拦,虽说此时已经宵禁,但总归是有例外的。别说他们只是小兵,就是县令府尹见了也会当做没看见。 赵句一马当先,循着蛛丝马迹紧紧追在后头。这几年他也不是吃干饭的,轻羽剑诀中的神通符文已被他吃透不少,美妇的身形竟渐渐被他赶上。 眼见贼人离自己不过六尺之遥,赵句大喝一声,发力扑了上来。 美妇心中一慌,也顾不得会被识破跟脚,扬手打出一道紫光直奔赵句面门。 赵句偏头想要躲过去,却不想这道袭来的紫光在半空中炸开万千柳絮一样的事物,还未至近前就嗅到一股淡淡香气沁人心脾,让人几欲睡去。 众弟子更是不堪,一个照面就纷纷栽倒下来。 赵句眼前的一切浮现出重重幻影,立刻脚尖一点往身后急退! “透骨香!你是五毒教的人!” 那美妇眼珠一转,先声夺人喝道:“我好心将那少年送回,你却反疑心我居心叵测,这是何道理?” 说罢,属于先天高手的气息透体而出,让赵句脸色更凝重几分。 可这话说的在理,赵句沉吟半晌,握剑的手松了松。 “即是善举,又何必藏头露尾做出这般小人行径?” 美妇声音反而高了几分,理直气壮的呵斥道:“你也是老江湖了,怎的如此不晓事?既知我是五毒教的人,又何必多问。我自然有这么做的缘由,莫非你们快剑门办事都是大张旗鼓随便暴露行迹?” 赵句脸色更缓,拱手赔罪道:“是我唐突了。尊驾放心,你出现在青州的事我等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美妇也是心中一松,朗声道:“那就多谢了。”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尊驾且慢!” 赵句却突然表情和煦的拦住她,“我门下弟子中了透骨香,还请留下解药救他们一救。” 美妇不欲与他纠缠,随手抛出一个瓷瓶。 “用水化开,泡上半个时辰就是了。” 却不想赵句眼神一厉,手中长剑如虹,六道剑影将美妇所有退路封锁住!手中三尺青峰紧随其后,直刺向美妇咽喉要害! 美妇勉强躲开剑影,袖中一对金环飞出,重重叠叠布下落网,这才抵住赵句的剑势。 赵句此时却又收剑不攻了,似笑非笑的看着美妇,“久闻沐教主大名,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美妇这才知道自己被试探出身份,顿时懊恼不已,也不答话,转身就要离开。 “沐教主莫恼。” 赵句又上前留人,赔笑道:“是我冒犯了,还请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权当赔罪了。” 见美妇似有顾忌,又说道:“沐教主对我外孙有恩,于情于理老夫都要好生感谢一番。待我通知引鹤山庄,再请来宁先生,一齐向沐教主致谢才是。”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沐玉婷迟疑片刻,和这三位先天高手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多见,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提前达成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晚沐玉婷就在快剑门歇下,以至于段沐风看见她和外公一起用早膳时险些咬了舌头。 “沐风,还不过来拜谢恩人。” 赵句一眼就发现了想要偷偷溜走的外孙,“沐教主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这般顽皮,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她?” 段沐风还是有些聪明劲在身上的,虽然不知道外公为什么一来就把这件事定性为顽皮,但还是乖觉的认了错。 “是孙儿不好,慌乱间错怪了恩人,还请勿怪。” 说罢,深施一礼向沐玉婷赔罪。 沐玉婷也信了这话,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就过了。 府中诸人都忙着早练,也没注意到段沐风溜走了。 宁远正在洞中入定,听到洞外传来的声音立刻笑了出来。 “师傅!” 段沐风从玉露藤蔓中探出头,气鼓鼓的开口:“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宁远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看现场直播,只是笑着开口:“出了什么事?” 小家伙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说完还有些愤愤不平,“外公为什么不信我说的,却信那个老妖女?他还要我向那个老妖女赔罪呢!” 宁远轻轻敲了一下段沐风的头,“这几年你早已将灵枢、素问、伤寒杂病论背得字字详熟,那些药理更是不在话下,又怎会被迷药迷住?” 段沐风不说话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宁远又道:“至于你外公,他怕是已经想好主意要以沐玉婷为借口蚕食祁州,别看沐玉婷现在得了便宜,怕是被卖了还帮你外公数银子呢。” 没过多久,何妈妈捧着一只信鸽进门。 “宁先生,是快剑门送来的信。” 宁远展开信一看,赵句那老狐狸果然想要让自己配合他对沐玉婷施压。 “走吧,你外公来信请我去会会沐玉婷。” 宁远起身唤来巨鸟,“为师必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巨鸟振翅飞往青州城,不过须臾就看到了快剑门的演武场。 立刻有弟子过来为宁远引路,大厅里除了赵句和沐玉婷,赫然还有段康平。 虽说引鹤山庄离的近些,但宁远可是用飞的,段康平定是收到信件后就紧赶着过来,不然不会这么快。 “宁先生到了。” 赵句是东道主,自然要为众人相互引荐一番。 “这位是五毒教教主沐玉婷,多亏沐教主援手才保的沐风平安。” 和郑重其事道谢的段康平不同,宁远似笑非笑地看着沐玉婷,“沐教主真是高义,既然教主为人如此热心肠,怎么五毒教的名声还每况愈下?现在都快要被玄音阁赶出祁州,没个立足之地了呢?” 第72章 败露 宁远笑的温和,可话里话外无不透着讽刺。 五毒教虽然说不上声名狼藉,但也只是比妙欲庵之类的邪派好上一些。他们的行事作风迥异于其他门派,难免会让别人看不过眼,虽说阵营上属于正派,但明里暗里没少受排挤。 “沐教主也是成名已久的先天高手了,不在教中纳福,怎么跑到青州这地界游山玩水?还恰巧救了我这逆徒?” 也不顾赵句不断驶过来的颜色,宁远继续阴阳怪气道:“莫不是贼喊捉贼,自导自演出一场好戏让我们欠下人情吧?” 沐玉婷勉强笑了笑,“都是误会,宁先生莫要听这孩子胡言乱语。此中经过我都已向赵老先生说明,不然赵老先生怎可饶我?” 宁远定定的看着沐玉婷,故意拉长声音说道:“唉呀呀,难道是我错怪沐教主了?若真如此,还望教主勿怪;我门下就这一个传人,万万不可有失,教主此恩我必涌泉相报才是。” 众人都有些惊讶,宁远不是那等尖酸刻薄的人,怎的今日如此古怪? 赵句面上一顿,却对躲在宁远身后的段沐风呵斥道:“可是又向你师傅告状了?你这捣蛋鬼,往日戏弄人也就罢了,这等正事也敢调皮?” 说罢又安抚沐玉婷,“都是孩子戏言,还请沐教主不要放在心上。” 沐玉婷心中不忿又如何?还能跳起来和宁远大打出手吗?只能强笑道:“无事,这孩子机灵的很,也难怪宁先生这做师傅的如此疼爱。” “赵老先生!” 宁远提高嗓音,“既是误会,解开了便是,沐教主都不当回事了,你又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旁人只觉得宁远溺爱徒弟,沐玉婷却心中暗喜,只觉得这人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看中这个弟子。 宁远自然也没忘了她,笑道:“久闻不如一见,沐教主是心善之人,不似传言中那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之辈。” 不等沐玉婷说话,宁远就从袖中取出一枚锦盒子,“说出来也不怕教主笑话,我散人一个独来独往惯了,不比这二位家大业大的,唯有丹鼎之道有些看头。说来也是巧了,这枚八宝补心丹乃是我门中秘传,昨日刚刚炼出,便权当赔礼赠予教主了,还望笑纳,以宽我冤了教主的内疚之心。” 说罢,就打开盒子递了上去。 锦盒中是一丸碧莹莹的丹药,方一现世众人就只觉得满室生香,接连称赞宁远丹鼎之术世间罕见。 只有沐玉婷脸上变了颜色! 这八宝补心丹和她种在段沐风身上的两心知几乎一模一样,很难不让她多想。 宁远又将锦盒往前一递,笑眯眯的说道:“自古医毒不分家,还请沐教主品鉴一二。” 这话让沐玉婷没得选,五毒教以制毒炼蛊闻名于世,却也是医道的行家。只不过嗅上一嗅,沐玉婷就觉得唇舌生津,从中品出了不下五种珍贵的药材,另外还有几种她也品不出来的药材;且都是增长修为、补益元气的宝药,任何一种单独拿出来都价值千金,不输于当初五毒教与玄音阁争夺的那株紫参! 当下便知道宁远的医道造诣远在自己之上,恐怕对自己在他徒儿身上种下两心知的事已有所察觉!心中不由发寒,什么合纵连横都被抛到脑后,只想着找机会突围。 “此药巧夺天工,别说是我等先天了,恐怕对宗师境也有所助益!” 赵句也从宁远的态度中品出了不对劲,立刻附和道:“纵使宁先生的炼药之术已是登峰造极,炼出这等灵药也是耗费不少吧?对沐风的一片拳拳之心真是可叹。沐教主,我到底不是行内人,不如请你为众人.....” 话还没说完,沐玉婷手中飞出两枚金环攻向赵句和段康平!将身一扭,电射而出,竟是直接跑路了。 宁远纵身跟了上去,双手一扬,无数金针飞出,雨点一样朝着沐玉婷打来。 沐玉婷知道厉害,袖中飞环倾巢而出,和金针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脆响。 却不料那飞环和金针刚一碰上就有些不受控制,漏下几根金针刺在几处大穴上。 沐玉婷心知不好,立刻运转内气将金针逼出!却见血花飞溅,几道刀刃一样的伤口显现! 原来是那金针上都连有微不可见的丝线,不仅锋锐无比,还颇为坚韧,自己使出的飞环正是被这丝线缠住才失去控制。 就耽搁了这一会儿,赵句和段康平就已脱出身,双双持剑攻了上来! 宁远退后掠阵,神念却一直在采集混战中溢出的内气数据样本。 这先天境高手已经萌生出类似神念的灵觉,只是不能透体,只可内视。 段沐风仗着有师傅撑腰,也探头探脑的凑了过来,满脸艳羡的看着外公和便宜父亲。 “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真本事啊?二十四气导引术我已经练了5年了,却连刚练几天外功的师兄都打不过,说出去也有损您的名声不是?” 宁远没好气的瞥了这逆徒一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宁远长叹一声,转头看向战作一团的三人,“你这厮真是讨打,二十四气导引术不用锻体受苦,乃是内修之术。吐纳、服气、引导、观想,你若是勤恳一些,将二十四气导引术练至生出气感便可直入内气之境,不用耗损血气,也不会留下暗伤,岂不妙哉?” “武学之道非在于逞威斗狠,等你年岁大了可有的是罪受,倒是内功越玄奇越好,与天争命方是正道。” 宁远用宝匣将自身所学医理尽数传了下去,若是得了其中三味,便足以晋升先天。 只是段沐风平日里有些惫懒,外加宁远也不想让他在该好好玩的年纪被拘束着,便让他想学些什么就学什么。尽管段沐风所学颇多,却少有能化作即时战力的。 第73章 长大 沐玉婷到底是老牌先天高手,赵句和段康平二人联手,一时之间也拿她不下。 其中虽有赵句有意用沐玉婷为段康平喂招,好让他从中汲取经验的原因,但她一身毒功也着实难缠。 快剑门众弟子严阵以待,却找不到插手的时机,在赵句的喝令下远远避开。 沐玉婷面色凝重,一道障雾从掌中喷出,犹如一条巨蛇环绕在身侧,让二人不敢逼近。 赵句见多识广,忙提醒道:“这是五毒教的护身瘴,速速闭气不要沾染!” 段康平借着手中宝剑与金环相击的推动,倦鸟归巢一般翩然脱离瘴气范围,动作缓如游鱼疾如飞燕,优雅异常,可见在轻功上造诣非凡。 沐玉婷这块试金石已是够格,他正好借此机会打磨武艺,以期晋升先天。 眼见形势不妙,沐玉婷也顾不得藏拙,挥手弹出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毒物,这些毒物受她操控,进退间颇有章法,竟将二人逼的后退了几步。 眼看数据已经采集的差不多,宁远也悍然出手加入战局。 一道融融春风拂过,所到之处毒瘴消退,连那群毒物都变得怠惰起来。 沐玉婷急急催动才让它们保持住阵型。 宁远手握一把无形宝剑,由上而下挥洒出一道剑光,如长虹贯日,纵横在沐玉婷身侧方寸之间。 沐玉婷弹出金环格挡,那金环却在剑光下寸寸崩解,一股锋锐之气刺得她面目生疼。 不过她也是久经战阵的,银牙一牙,竟直接引爆了好不容易才修出的护身瘴。 这护身瘴是取千百种毒虫毒草的精华,再以五毒教秘法符文练就,除了教主一系的嫡传,普通教众弟子无缘修习。 沐玉婷打的好算盘,这毒气对宁远和赵句而言自是无碍,可未入先天之人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有了那些普通弟子做拖累,赵句自然不会选择追击,而宁远这个医道圣手也要留下来为众人解毒,这一来一去足够自己安稳脱身。 却不想刚脱身就看到躲在角落的段沐风,心中一动,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脚步一转就要给这罪魁祸首一个大教训。 不料手刚搭上段沐风的肩膀就突然一麻,一条通体洁白的异蛇从衣领中探出,闪电一般咬在穆玉婷手腕上。 一道酷烈的寒毒瞬间将沐玉婷麻痹,内气一松,整个人就此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石板上。 风邪邀功似的吐了吐蛇信,下一刻就被紧紧握住,差点没把吃进肚子的肉羹吐出来。 宁远挥手打出一道绿光,毒雾气霎时间就被净化的干干净净。 “宁先生,可是沐风有何不妥?” 赵句看着犹自怒目圆睁的沐玉婷问道:“五毒教最擅下蛊,不知是否有碍?” “她为沐风种下了两心知,这蛊虫倒也不妨事,只是从此后沐风会对用指尖血喂养两心知的人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宁远从徒弟手里把风邪解救出来,面不改色的说道:“为今之计,要么让沐风常居长春谷永不见外人,要么找出那个喂养蛊虫的人,让那人永远不见沐风!” 在场的人都和段沐风有关系,自然不愿意看到他为情所困。 赵句虎目发寒,“康平,我记得引鹤山庄和飞云山庄有旧,你速速让你父亲写封书信打探消息,若是找不到那人,那五毒教灭门之日就在今朝!” 沐玉婷脸色发青,说话都打着颤:“请~诸~诸位~~高抬~贵手~放~放过~门下~弟子!!!” 三人谁都没理会她,宁远看了看还不甚明了事情严重性的傻徒弟,出声道:“罢了,真到了万不得已那天,我会设法断绝沐风的情爱欲念,总不会叫他因此疯魔就是了!” 这是个考验,宁远不是没办法解决两心知,但一直在自己的庇护下,段沐风会长成什么样子? 这世间英才哪一个不是经过重重磨炼才得以一展锋芒,温室里养出的花朵再好看也缺少那份自然野性,难成大器。 见宁远有兜底的法子,一只愁眉不展的段康平这才松了口气,抱了抱儿子就要转身离开。 段沐风受了惊吓还在发愣,迟疑片刻后反手抱住段康平,身体微微发抖。 段康平眼中怜爱之情更重,欣慰的轻拍儿子,垂眼看向沐玉婷的眼神罕见的带上冷意。 宁远接过徒弟,又对二人说道:“若找到了那个人,先别急着杀,让我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二人点头,目送宁远师徒乘着巨鸟飞走。 段沐风缩在宁远怀中出神,良久,他才闷声问道:“师傅,我会好好练功,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宁远闻言没说话,抱着他的双手紧了紧。 回到长春谷,段沐风已经睡着了。 宁远将他放在石床上,对闻讯赶来的何妈妈摇摇头,二人一起出了房间。 “宁先生,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宁远只是轻叹一声,“他长大了。” 感情羁绊的建立如同雨水滋养种子一样,润物细无声。 这些年看着这个敏感的孩童长成开朗的少年,宁远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成就感和满足。当有人全然的信任和爱着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有所触动。 何妈妈闻言不舍的擦了擦眼角,“也好,主母泉下有知也会欢喜。” 说完还郑重的向宁远行了个礼,“先生大恩,奴婢感同身受,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宁远无言,只是微微点头。 隔天一早,段沐风早早来到洞口的石台上对着朝阳吐故纳新,脸上的淘气不见了,多了些成熟之色。 宁远只觉得老怀大慰,估摸着差不多两三个月左右就能见成效了,也就开始推演先天之境的功法。 他所推演出的功法都是以医理入门,这些年段沐风也把基础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修习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关隘。 有傩神相用药施瘟的经验在,结合基础内功和医理创出新功法的难度大大减小。 宁远虽然时常宅在长春谷中不爱动弹,可接触到的先天高手还是有几个的,内气境更是等闲,沐玉婷五毒教的功法更是和医道关系匪浅。 以五毒教将毒瘴炼如内气的路子为模板,高屋建瓴之下很快就有了成果。 第74章 访客 春日微风和煦,长春谷中草木葳蕤繁祉,椿萱并茂,棠棣同馨;满地繁花盛开,引得蜂蝶环绕,真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无数体型硕大的黄蜂在花丛中穿梭,血色的双眼和锥子一样的前足怕是能将普通人吓得晕厥过去。 花海中坐着一个白衫乌发的翩翩少年,这少年闭目端坐,肌骨莹彻如冰玉一般,颇有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照映人的风采。 这少年正是十六岁的段沐风,五年前他就已将二十四气引导术修至圆满,萌生气感,跨过锻体境一步直入内气。 宁远取伤寒杂病论中医理创出一门功法。 人体诸气紊乱,阴阳失调而生疾病;此功乃是最为中正平和不过的养生功法,延年益寿只是等闲,更兼秉承人体阴阳变化,四时升降,可使百病不生,施药时还可将药效发挥到极致,最是适合医道中人习练。 寒为标,热为本,春为温,夏为热,秋为瘅,冬为寒,四时天行为疫疠。 此功练出的真气中正平和,最能孕养五脏六腑,用来疗伤治病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要论起杀伤力,比起那些追求极端破坏的内功自是大大不如。 可宁远冷眼瞧着,那些武功剑走偏锋太过极端,为了追求杀伤力不惜破坏人体内循环,长此以往只会伤身,越练越伤。即便是先天境可增寿一甲子,可武林中人少有寿终正寝的,实在是得不偿失。 说起来宁远这门功法正是邪门极端武功的克星,越是极端越受克制,与此功练出的真气一碰便会导致气脉紊乱,引动内邪而生百病。 宁远本想为这门功法起名为引脉调气法,后来又觉得这名字太过直白,也懒得再费心思,就换成了不老长春功。 有二十四气引导术洗经伐脉,再加上段沐风原本就天资非凡,不过几年间就隐隐摸到了先天境的门槛。 不过这层关隘非同小可,段沐风到底还是积累有些不足,所以迟迟未能跨过去。 一只黄蜂落在段沐风面前,一对前足指了指谷口处,示意他谷外有人到访。 段沐风吹响鹤骨笛唤来巨鸟,来到山谷外迎接。 来人正是赵句,身边还带着一个一身狐裘的女子。 二人在谷口石碑处站定,那女子看着石碑上铁画银钩的长春谷三个大字称赞不已,忽闻天上有鸟振翅之声,忙抬头看去。 只见鸟背上那少年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更难得的是眉目间那股灵气;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虽未长成,却也可见以后的风采。 段沐风从巨鸟上翩然落下,观之只觉得休迅飞凫,飘忽若神,落在残雪上竟轻若无物,没留下丝毫印记! “外公安好。” 段沐风先是向赵句施了一礼,而后又看向那女子,“不知这位前辈是?” 那女子取下兜帽,笑吟吟开口:“玄音阁姬扶摇,特来拜见宁先生。” 长春谷据有天陷,平时少有人来,宁远在安顿下来后还特意用桃花林布下一道阵势,外人不得接引,入林后总会绕回来处。 有赵句做保,姬扶摇必不是敌人,段沐风闻言为难道:“姬前辈有所不知,师傅正在闭关,此时不方便见客。” 宁远在创出不老长春功的过程中有所收获,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傩神相因此有些异动。除了指导徒弟练功外已经许久不曾离开洞中,连出谷采买的事情都交给段沐风了。 姬扶摇细细打量着段沐风,脸上也没带出失望的神色,只是转头对赵句说道:“《诗经·卫风》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令孙生的这般俊俏,也难怪沐教主打上主意了。” 赵句只是笑笑却不接话,反而是段沐风拱手回道:“前辈谬赞了。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心慈则貌美,世人又何必执着于皮相?” 这话说的有些疏远,显然是心有不愉。 姬扶摇也知道自己夸赞段沐风容貌的举动让他有些反感,正想着说些什么找补一二,就见山谷中一道气浪冲天而起,云层海浪一样散开,浩大的威压让人心惊! 三人齐齐色变,姬扶摇和赵句对视一眼,彼此都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段沐风则是脸上一喜,“师傅出关了!” 山洞中的宁远此刻悠悠转醒,也是巧了,武道触类旁通之下竟让傩神相在疫病一道上跨出重要一步。 傩神相青肤渐渐转白,眼中白翳也消散开,掌握的疫病权能也凝实不少。虽说位阶未能提升,但已经能隐隐看清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金睛四目的傩神面具彻底融入面相之中,傩神相是这尊面相,这尊面相却不只是傩神相了。 眉目平和的新面相脸上泛起红晕,手托灵芝如意和宝葫芦,周身药香氤氲,飞雾流烟,灼灼有辉光,竟转变为一尊药王相。 “师傅!” 段沐风乘着巨鸟一路疾驰,飞身跪倒在宁远面前,“恭喜师傅晋升宗师!” 宁远这才发现自己搞出的动静有点大,洞壁上的玉露藤萝垂下卵大的果实,地面缝隙中长出各色草药,天上云彩隐有流光,活像有人升仙成佛了一般。 赵句和姬扶摇也随后赶到,瞧着宁远容光焕发、神清气足的模样心中大震,这世间竟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竟在堪堪而立之年晋升宗师! 震惊过后,二人心底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他们追寻一生都不见得能触碰到宗师境的门槛,怎会不知一位宗师代表着什么。赵句震惊之后就是狂喜,外孙拜在宗师门下,意味着青州这块基本盘会稳如磐石,各方势力都会视青州为这位新晋宗师的地盘,绝不会将手伸到这块地界。 而宁远又是个不爱理事的性子,长春谷的资产终归是要传到外孙手中的。 宗师可延寿百年,青州百姓有福了,可享三甲子的太平年岁。 姬扶摇却是心生忧虑,赵句借着五毒教沐玉婷的事把手伸向祁州,这几年已将五毒教的地盘收编为快剑门分舵。若是再有一位宗师做后盾,恐怕飞羽山庄和玄音阁都要退避三舍,再也不复往日逍遥! 第75章 烦心事 宁远自然不会解释这是个误会,想来宗师之境不过对应着神道八品,他七品的本质足以弹压一切不服。 “宁先生大喜。” 赵句上前拱拱手,“上回的拜师礼本就委屈了宁先生,这次定要好生热闹一番,不堕先生颜面。” 还没等宁远开口拒绝,姬扶摇也迎了上来:“玄音阁姬扶摇,拜见宁先生。” “先生晋升宗师乃是武林幸事,我玄音阁愿尽绵薄之力为先生晋升之礼添彩。” “玄音阁?” 宁远想了想,“和五毒教争夺紫参,搅得祈州百姓民不聊生的那个玄音阁?” 姬扶摇额上冷汗立马就下来了,“都是门下弟子年少不更事,这才惊扰了祁州百姓,我等日后必定小心约束门下弟子,还请先生见谅!” 宁远倒不是对姬扶摇有意见,只是想起柱子曾说过这件事,顺嘴一提罢了。 见姬扶摇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宁远皱了皱眉,转头对赵句问道:“赵老先生缘何至此?可是那饲养两心知的人已经找到了?” 赵句微微点头,“是沐玉婷的女儿沐若萍,此刻她人就在青州城,但凭宁先生发落。” 宁远看了看沉稳不少的徒弟,吩咐道:“沐风,且去库房里取一瓶五草丹送到引鹤山庄,你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这五灵丹温养五脏最好不过。稍后我自会去往引鹤山庄为段老庄主诊脉,你且在你祖父那儿等着,莫要乱跑。” 段沐风点头应下,取来五灵丹便乘上巨鸟离开。 宁远又让何妈妈一个人要小心谨慎着,无论是谁叫门都别理会,就随着赵句和姬扶摇前往青州城中。 快剑门的驻地比上次见时更加气派了,又往外扩张了一条街。 赵句让人把沐若萍母女俩带过来,顺便吩咐弟子去城中采买举办宴席用的食材。既然赵句如此盛情,宁远也就随他去了;他原本只是怕麻烦,但现在有人把麻烦事都揽了过去,他也就笑纳赵句的好意,等着到时候露个面就是了。 沐若萍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明艳灵动的娇俏少女,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只是静静的站在堂下发愣。 沐玉婷把手放在女儿肩上轻轻拍了拍,她只能寄希望于宁远有办法解开两心知,否则女儿就只有死路一条。 神念扫过,宁远果然在沐若萍心口发现了端倪。 十指连心,指尖血和心头血都是一身血气最为精华的部分,以此喂养蛊虫更会让蛊虫平添几分威力。 微不可见的小小虫豸随着沐若萍的心跳声舒展,这便是另一条两心知了。 宁远伸手打出一道气劲将蛊虫包裹住,只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这样即使沐若萍和段沐风见了面也只是会有好感,而非爱的死去活来不可自拔。 等到段沐风以不老长春功突破先天,能够内视后自然也能察觉到两心知的所在,学了这么久的医术,这点小事他不会解决不了。 “把她带下去吧。” 宁远端起桌上的香茗品了一口,“我已有解决之法,这两心知就留下来吧,也好让我检查一下沐风学的怎么样了。” 沐玉婷大喜过望,忙牵着女儿退下。也说不上恨不恨的,成王败寇,既然她当初选择了对还是孩子的段沐风下蛊,就该想到这么做的后果。 既然说了任凭宁远处置,赵句也不会驳了他的话,吩咐人带下去好生看管,就开始写请帖邀请各派参加宁远的庆功宴。 宁远则告辞一声,往引鹤山庄而去。 段康平已在两年前晋升先天,段经垣老怀大慰,正鼓着劲想要重振引鹤山庄的威名,听孙子说宁远晋升宗师了,心中也是大喜过望。 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借这个机会让诸同道看看引鹤山庄的新气象,一洗前耻!忙也不迭的大肆散发请柬,安排人手将山庄中的各色特产搜罗好,以便随时调派。 若论起亲疏,宁远的徒弟是引鹤山庄的后人,姓段。可段经垣一早就向赵句发过誓,两家联盟听赵句调配,所以这宴席还是要摆在青州城里。 宁远先是问候了段家老两口,段经垣在段康平晋升先天后就将山庄诸事全权交予儿子打理,自己则隐居在后山莳花弄草,修篱烹茶,与老妻似闲云野鹤一般,端的是岁月静好。 “恭喜宁先生了。” 宁远到访,段经垣特意出面招待,“这武林已有五十五年没有新晋宗师,先生横空出世正当其时啊。” 宁远输了写谦辞客套话应付过去,把话题转到陆纤云身上。 “陆夫人可好?” 段经垣叹了口气,脸色灰败下来。 “拙荆年岁已老,怕是无望在有生之年一窥先天。” 陆纤云到底天资不足,即使有段经垣手把手的指导也难以突破藩篱。眼看着如今也是快八十了,气血衰败,往日的暗伤开始压制不住,整个人比宁远初次见时老了三十岁不止,提剑都有些颤颤巍巍,恐怕寿数就在这几年了。 “多亏了先生让沐风送来的丹药,纤云服下后能好受不少,夜间也睡得香了。” 宁远也只能微微摇头,“我新炼成一道五草丹,乃是用甘草、五味子、白术、泽泻和知母配成,补五脏气血、驱湿邪虚燥再合适不过了。若是吃着还好,尽管让人来取。” 段经垣点头,态度庄重的施了一礼,“先生大恩,段经垣没齿难忘。” 这时却见段沐风闯了进来,神态焦急的向厅中二位长辈拱手行礼,“祖父!孙儿年纪尚小,还不想成家。请祖父劝劝祖母,莫要再使人纠缠我了。” 宁远看了一眼表情尴尬的段经垣,便知道他深知其中因由。刚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门外就又闯进一个身影,也不向身为主人的段经垣行礼,张口便指着段沐风问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晚辈还想忤逆不成!” 第76章 打算 来人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两只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珠子活像两粒滚动的绿豆。 这妇人原也有几分姿色,却被眼中藏不住的狡猾之态衬的丑陋粗俗,比之引鹤山庄中的仆役尚且不如,委实浪费了那张好骨相。 宁远也不理会那妇人,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指着徒弟呵斥道:“你哪里学的规矩,竟不经通传就擅闯长辈的屋子!都是你祖父惯的,全然忘了为师的谆谆教诲!诗书所称,的为明训,你可还记得拜师时我说过的话?” 见宁远大作嗔怒,段经垣有些讪讪的,不敢抬头看他。 那妇人更是不堪,缩在门边不敢出声。 宁远对徒弟使了个眼色,起身道:“你这逆徒真是大胆,竟敢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视此间主人如无物!真是可恶!为师便罚你回洞中面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这话指桑骂槐,说得段经垣几欲抬袖遮脸,闻言也不好挽留,只是低头不作言语。 “徒儿知错了,谨遵师傅教诲。” 段沐风恨不得马上就回了长春谷,面上装出一副沉痛的样子,跟在宁远身后就要走。 却不料那妇人扯上宁远的衣袖,满脸堆笑的开口道:“即是沐风的师傅,我们迟早也是一家人,何必这么急着走?您也见见未来的徒弟媳妇,做个见证才是。” 宁远可不会惯着她,拂袖喝道:“谁和你是一家人!莫要拉扯!” 那妇人还不死心,想着主家就在近前,这人再怎么恼怒也不会真的发性子打自己,便又抓住宁远的手腕,恭维道:“早就听闻沐风拜了个了不得的师傅,却不想这样年轻,和我们姑爷站在一起不像师徒,反倒像兄弟一样呢。” 宁远脸色一沉,手中一道湿热之气度过去,那妇人立刻觉着手腕一阵剧痛往上蔓延,支撑不住撒开手。 段沐风瞧得分明,这难缠妇人已是中了不老长春功的手段,被一道内气引得肝肾紊乱不调,引发了严重的痹症。这痹症乃是湿热蕴结于关节而导致的红肿热痛,伤寒杂病论上称为热痹病,金匮要略中称此症为历节病,不过百姓多以痛风称之。 湿热之毒迅速扩散开,那妇人哎呀一声,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宁远转头瞪了徒弟一眼,“还不快随我回去受罚?” 段沐风缩了缩脖子,乖乖跟在宁远身后离开。 刚出门不远就见到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等在那里。 这少女身穿刺绣罗玉锦,下着一件金麒麟色针绣万字缠枝花锦纱绣裙,黑发绾成了发髻,插上一只尾部点翠的凤穿芍药步摇,耳上是垂丝青白玉耳环,云鬓别致,更点缀着镶嵌蓝玛瑙发钗,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攒丝绿辉石扳指,腰间系着分散黑色绣金花卉纹样丝绦,轻挂着绣白鹤展翅的荷包,一对兰花玉佩串作禁步,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空着的! 少女生的眉目秀美,可这浑身的珠光宝气活像是长腿的珠宝架子,纵有十分的美貌也被通身的珠宝饰物掩盖住了。 宁远忍不住侧目,难怪徒弟这副如芒在背的样子,这真是让人开了眼。 “段~家~哥哥~~~,你~要~往~哪里~去~~啊?” 那少女姿态矫揉造作,说话时更是要做出百转千回的架势,让人听着想打寒战。 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宁远的眼睛,无非是不想被自己这傻徒弟看上,故意做出这副模样让他反感。 宁远看着有趣,回了句:“你段家哥哥要回去受罚,你满意了?” 那少女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眼珠一转,撩起袖口擦擦眼睛,做泫然欲泣状。 宁远笑了笑,又看看对这少女唯恐避之不及的徒弟,乘上巨鸟飞往天际。 路上,宁远总算从徒弟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也很简单,陆纤云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现在儿子恢复了,还顺利晋升先天,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又闻噩耗。 她家中老母,也就是段经垣的丈母娘,人称辣手的陆老夫人在不久前离世。 陆家人来报时,陆纤云差点哭晕过去;她本想亲自回乡吊唁,只是伤心过度以致卧床不起,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耽搁了老夫人下葬的时辰,便让儿子替自己走一遭,这也是段康平此次不在山庄中的原因。 陆老夫人一死,陆纤云的娘家眼看就要败落了。 以往各位同道看在陆老夫人这位先天高手的份儿上还能以礼相待,可眼下陆老夫人没了,原本陆家所占据的那份利益就需得让渡出来。 好在陆家嫁进引鹤山庄的大小姐陆纤云还健在,看在段家父子两位先天的份上,那些人也不好做的太过。 但陆家的势力日渐萎靡,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是预料之中的事。陆家家主便打起陆纤云这位姐姐的主意,想着借引鹤山庄的虎皮吓一吓那些豺狼虎豹。 陆纤云对母家也还是有感情的,这才让段康平过去撑场面。 送信给陆纤云的是她侄子媳妇,此行带着女儿上门就是想要牢牢攀住引鹤山庄这棵大树。毕竟陆纤云眼看着没几年活头了,等这位姑奶奶一死,段家和陆家的关系就会不可避免地疏远,没了段家这把保护伞,陆家可不得被踩到泥里面?便想着趁陆纤云还健在,为家中晚辈订下婚约。 宁远当初出手救治段康平时就说的很清楚,段沐风此后和两家再无关系;虽然被赵句给挡了回来,段沐风仍是赵段两家的血脉,可这等婚姻大事哪有不问过宁远这位师傅的道理? 段经垣是个心软的,看着老妻满是哀切的面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权当默认了。 那妇人得了段家夫妇的默认,便以段沐风的丈母娘自居起来。 段沐风刚到山庄就被她缠上了,听闻祖母给自己定下一桩亲事,他也傻眼了,这才紧赶着找祖父,不经通传便闯入房中。 宁远思虑片刻便有了主意。 陆纤云已经时日无多,若她临死前恳求丈夫和儿子答应这桩亲事,段家父子必然无法拒绝,那赵听雪让儿子自由的愿望不就落空了? 除非段沐风和陆家小姐两情相悦,否则宁远绝不会点头促成此事。 “你可喜欢那陆家小姐?” 段沐风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宁远点头表示知道了,“既如此,未免伤了父子情分,此次大宴之后你便外出行走江湖吧!一静不如一动,说不得你出去见见世面便能抓住突破先天之境的缘分也未可知。” 第77章 不速之客 青州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师徒二人在快剑门后院的一处小楼暂歇。 宁远取出腰间宝剑递给段沐风,这把无形剑乃是用巨鸟脱落的羽毛所铸成,不仅硬度堪比百锻钢,铸成时还用了风邪的一口寒毒淬火,擦着个指甲缝大的伤口便可令人中毒。 不过于宁远而言,这宝剑只是用来装点门面,有跟没有无甚区别。 “你既要外出行走江湖,少不得要带上一把趁手兵器。为师便将这把无形剑给你,也免得你动起手来没个兵器,落了下风。” 至于什么江湖人心险恶的话,宁远倒是不多赘述。有不老长春功在身,绝大部分毒药迷药于他而言都和面粉差不多,既然是闯荡江湖,就是要让这傻徒弟亲眼见见人心复杂之处才好。 段沐风倒丝毫没觉得害怕,脸上反而隐隐透着兴奋。 一夜无话。 既然决定了要去闯荡江湖,段沐风也认真准备起来,隔天一早就回了长春谷准备东西,顺便按宁远的吩咐把库房中存放的各类丹药搜罗过来。 虽说都是宁远推演不老长春功的副产物,但对寻常人而言已是弥足珍贵。 姬扶摇第三天也带着门人过来帮忙,随行的还有同在祁州的飞羽山庄翟景明、翟景和两兄弟,此二人是飞羽山庄少庄主,年岁比段康平略小,刚过而立之年。 二人代表飞羽山庄而来,不可怠慢,赵句便亲自迎了上来。 “二位少庄主,不知翟厉兄可安好?” 两兄弟不敢托大,忙拱手行礼回道:“家父一切安好,听闻青州有宗师出世,特意去了九宫山北斗派请了结道长出面,三日后便会赶到。” 赵句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了结道长晋升宗师已有七十余年,早已入山修行不问世事,飞羽山庄能请动他老人家,当真是交游广阔。” 话虽这么说,但双方都知道此次了结道长下山并不只是为了和宁远这位新宗师见面。 来者不善啊! 快剑门和隐鹤山庄重归于好本就足以让周边各派心生警惕,遑论现在还有位宗师为援,势力范围早晚会往外扩充。 这次请动了结道长恐怕不仅是飞羽山庄一家之功,各派也明里暗里出力不少。 将翟家兄弟安顿好,赵句立刻就回了后院告知宁远。 “这了结道长怕是在宗师中也能排在前面,所修北斗延生经很是了得,先天境时就杀死了十三位邪道先天,让江湖风气为之一清。这次特意出山,怕是有称量先生斤两的意思。” 宁远面不改色,“尽管来试,我接着就是了。” 见宁远不以为意,赵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宁远又没作奸犯科,了结道人没理由下重手,那怕是让宁远受个教训都会惹人非议,污了九宫山北斗派的名声,自然会点到为止,不让双方难看。 说到底这江湖还是很现实的,了结道人也怕真的把宁远得罪死了,为北斗派惹下大敌。出面敲打一下宁远也就算了,宁远给个面子,双方就此揭过也是美谈,翟厉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让了结道人选择与一位新晋宗师为敌。 宁远还真的想见识一下此界宗师境强者的本事,先天境的符文就足以让他啧啧称奇,宗师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到了开宴那天,各方宾客齐聚快剑门外,赵句选出几个机灵的弟子在长廊上支起桌子,做些记名单唱礼的活计。 “并州排帮送上盐精九担,以贺宁先生晋升之喜!” “岷山派送上石胆两枚,恭贺宁先生晋升宗师!” 。。。。。。 流水一样的礼物送上来,大部分都是能入药的物件,可见事先已经做了功课。 宁远自然不耐烦这种应酬,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便把段沐风推出去顶着,自己则静坐在小楼中等候那位了结道人。 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赵句却还没吩咐开宴,带着众弟子在门外等着翟厉露面。 长街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玄色织锦罗袍的男人策马而来。 那男人正是飞羽山庄庄主翟厉,只见他一双朗目,鬓发如云,身躯颀长而不显得臃肿,看上去竟和段康平像是一辈人。 翟厉飞身下马,抱拳朗声道:“飞羽山庄翟厉,特奉上卯酉周天功一册,以贺宁先生大喜!” 原本安静的大堂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这卯酉周天功是三百多年前一位散人所创,那散人凭此功于四十岁时晋升先天,八十五岁成了宗师,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晋升宗师后就少有露面,再往后就没人见过他了。江湖上都传闻此人已经老死,却不想他的传承竟落在飞羽山庄手中。 而后堂的小楼中,宁远正和一位气度非凡的削瘦老者相对而坐。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道:“这翟厉也是有趣,竟将一份秘籍奉与两人,这小心思昭然若揭,委实该打。” 老者正是了结道人,听他话里的意思,竟也是为卯酉周天功所动,这才下山走了一遭。 宁远不接话,只是奉上一杯清茶。 “他此次既然已经把我得罪了,自然要在别的方面找补,免得我秋后算账让他心中不宁。” 了结道人点点头,“他也算是有些小聪明。请我下山是为了震慑快剑门,厚礼相赠是为了让你不好意思秋后算账。” “他如此作为也是为了祖宗基业,看在他曾祖父的面上,我便饶他一次。” 说罢,又看向面前神色自如的宁远,“你这后生倒是有趣。我北斗派传承已久,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却不知你师从何人,传承自哪个隐世门派。” “如此天资绝伦却又来历不明,倒是让老道心生好奇,故此特来相见。” 宁远心中了然,这是来摸底来了,当下也不藏着掖着。 “在下无门无派,师从天地自然。机缘巧合之下创出一门不老长春功,还请道长品鉴。”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发灵觉纠缠在一起,互相交流所得的功法奥义。 第78章 灵觉 一看到了结道人宁远就见猎心起,这位宗师周身缠绕着一层细密的灵觉,和神念本同末离,很有参考价值。 武者的灵觉晋升宗师后便可透体而出,发散出去;用途和神念很是相似,都能料敌于先机,后发制人。所以宗师便是分水岭,先天高手能用人堆死,宗师却能悠然破困而出。 宁远一接触这层外放的灵觉就心中大赞,虽说笼罩范围不及神念。但这层灵觉能和武者的感官水乳交融,在灵觉覆盖范围之内,武者能触摸到光、看到气味、嗅到触感,彻底发挥感官的能力,几乎称得上是全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风未起而蝉先觉。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感官之敏锐堪称玄奇! 这边了结道人也心中赞叹,不老长春功中正平和,乃是堂皇正道。 此功入门后便可反哺自身,延长寿数,道尽了五气升降沉浮之妙,述尽了冷热湿燥之理,暗合四时节气之序,此非窥天地之奥而达造化之权者,不能至此。 “妙哉妙哉!一物之中,有根升梢降,生升熟降,是升降在物亦在人也。生老病死,此天地循环之至理尽在此功中化用,有幸得见此中妙处,当浮一大白!” 宁远以茶代酒敬了了结道人一杯,老道士看宁远的眼神不再像是看一个晚辈后进者,而是隐隐放的比自己更高。 “你即如此坦诚,我也不好吝啬。我所修习的北斗延生经乃是宗门不传之秘,却不好将尽数相告,我便将我毕生感悟以意传神,望你好生参详!” 宁远严阵以待,双方灵觉再次纠缠在一起。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此。 这北斗延生经也暗合季节转变之理,和时节之道相辅相成,此七星又对应七魄,亦是堂皇大道。 宁远也感觉受益良多,鸟身节气神脑后的星图更亮几分,诸节点大星之间的运转也流畅不少。 二人各自闭目参悟,小楼中静若无人。 及待宁远睁眼,了结道人早已飘然而去,杳无踪迹。 整个世界的智慧开花结果,所得的辉煌灿烂远超自己所想,看来自己先前还是太过自负了。能存在并延续下去的东西必有其不凡之处,自己还是该把心态放的更谦卑才是。 段沐风轻敲房门,惊醒了还在沉思反省的宁远。 “师傅,客人都到齐了,外公已经吩咐开宴,就差您出面了。” 宁远推门而出,望着天生刺眼的太阳心生敬畏,各个世界的宝藏远比自己料想的丰富啊,自己醒悟的还不晚,还有的补救。 “走吧。” 师徒二人绕过游廊来到大堂,大堂中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宁远落座后举起酒杯虚敬了一圈。 “各位不远万里前来祝贺,好意在下心领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且看我长春谷妙法!” 神念结合灵觉后更显神异,宁远散开神念,诸位宾客都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医道、武道至理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内气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将身体中的暗伤一一修复,不少人的武道修为更是当场就有了突破。 段沐风更是受到偏爱,一道纯粹的神念落在眉心,竟将他灵台点开。 灵觉萌生,那道懵懂的灵觉被宁远带着遨游天地。叶生花落,风声鸟语,其中蕴含的那种美妙生命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初见者恍神。 伴着风中吹来的草木清香,灵觉恋恋不舍的返回识海灵台,等待下次再看看这个美妙的世界。 众人闭目不语,只觉得神游太虚,魂飞天外。 良久,等几个心力支撑不住的锻体境武者回过神,台上的宁远已经带着徒弟消失不见。 小楼中,宁远翻看着那本卯酉周天功,再次为创出这本功法之人的心智超绝感叹。 此功取蜉蝣朝生暮死,夏蝉蜕壳羽化之意,只要有足够的外部条件,营养食物充足,便可不停蜕变肉身,消除伤势提升资质。至高深处,还有龟息假死的关卡,每度过一次便可经历一次彻底的升华,立意不可谓不高绝。 段沐风还在回味灵觉离体的美妙滋味中,被宁远一个弹指敲在额头上唤醒。 “勿要好高骛远。” 宁远合上书本,笑道:“此间事了,你该出发了。” 段沐风虽说对行走江湖心存憧憬,但临了却发现自己突然有些舍不得朝夕相伴的师傅,就这么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眼圈通红的说道:“师傅,徒儿走了,您要好好保重。” 宁远垂眸,轻抚徒弟的后脑留下三道神力印记,“痴儿,何苦做这小儿女姿态且去。且去吧,你早晚是要自己闯荡的。” 段沐风眼含热泪,“是...,徒儿走了。” 宁远点头,目送徒弟牵出快马翻身离开,轻叹一声消失在原地。 长春谷中,何妈妈刚取了鸡蛋回来,就见宁远坐在石凳上发呆。 “谷主。” 宁远转过头看去,就见何妈妈关切的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宁远就把段沐风外出闯荡江湖的事说了一遍,何妈妈却并未露出伤怀之色,反劝道:“谷主也不必挂念小少爷,总不能把他拘在谷中一辈子吧?这是早晚的事,您怎么反而想不开了呢?” “我原也不挂念的,只是谷中没了沐风的吵闹声,竟觉着有些寂寥了。” 宁远感慨道:“不知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的缘故,这些时日尤其容易伤春悲秋。” 看着宁远光洁细腻的肌肤,何妈妈果断退出群聊,挎着半篮子鸡蛋往厨房里去了。 宁远呆坐着也没意思,想了想便又遁入空青石中撸毛茸茸。 技能可以转变成法术,那么特性呢?各种不讲道理的特性已经触摸到规则的边了,若是能从特性中解析出什么,必然大有裨益。 第79章 无字碑 自从神念结合了灵觉的能力,解析法术的过程就变得方便多了,各大感官一起作用,很容易就能发现宝可梦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 说起来,要是让此界武者见了宝可梦,必然都以为是传承远古异兽血脉的生灵。它们身上的神异能力都能观想出符文,若是培养得当,普遍能与先天高手掰掰手腕,无论哪方势力得到了都会珍而视之,看做门中底蕴不会轻易示人。 宁远本就盘算着让此界武者为自己打工的想法,种下一颗种子,来年就能收获神通符文,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得来。 不过把宝可梦送出去肯定是不行的,恐怕那时候众人就不会想着从中观想推演符文,而是持兽行凶互相争斗。这和自己的初衷不符,也会耽误武者修行,事与愿违反倒不美。 还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宁远摸了摸怀里呼呼大睡的小熊,不禁陷入沉思。 快剑门盛宴上的一场大梦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不少人都打上了宁远的主意,想投入他门下做个弟子。 宁远懒得应付,便在谷外竖起一道无字石碑,放言只要能通过石碑的考验便可让自己出面一见。 这石碑中藏有宁远显化的一丝神魂,只要有人输入真气与石碑勾连,石碑就会根据此人的功法反馈相对应的符文雏形。 这是双赢,接受考验的人能得到助益自身跨入先天境的底蕴,而他们花费精力心血将符文雏形孕育完全,最后又能被宁远白嫖,谁都不亏。 这无字石碑刚一立起来,来往于大雪山上的武林中人便络绎不绝,众人甚至在山腰上安营扎寨,只为了离这无字碑更近一些。 天长日久的竟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客舍酒家无一不有。 何妈妈闲时也会到镇上逛逛,顺便将吃不完的鸡蛋蜂蜜拿来换取日常所需。小镇的名声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竟有人不远万里赶到大雪山,只为一睹无字碑真容。 众人感念宁远的恩德,自发维护起镇上的秩序。 宁远也就顺势立下规矩,无论正邪都可以观摩这无字碑,但任何人都不得动武扰了清静。 这规矩一出更是引爆了全体江湖人士的热情,武林中恩怨情仇纠缠不休,早就有人厌倦了这一切却无法从中解脱。有宁远这个宗师发话,谁敢造次? 渐渐的,不少想要退隐江湖的人都往镇上聚集,他们将随身兵器放在无字碑下,表示自己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武林恩怨。 这些人中尽是江湖好手,连先天高手也有不少,联合起来自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倒让这个镇子越来越安宁了。 春去秋来,已是两年过去。 此时已是深秋,大雪山上寒风凛冽;何妈妈赶着马车顺着山路往回走,却在半路上发现雪地中落下点点红梅,不远处有个裹着大氅的身影倒在雪地中,她忙拉住缰绳下车查看。 那身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有不少外伤,看样子在这雪地里躺了有一会儿了,脸色冻得发青。 何妈妈跟在宁远身边这些年也学了些医术,忙伸手搭在少女腕上查探脉搏。 这姑娘还活着。 何妈妈心肠一软,便将少女搀扶到车上,给她喂了些蜜水便朝着小镇而去。 盘在车中的风邪甩了甩尾巴,垂下上半身呼出一口热风,这才让少女身上暖和起来。 没过多久,一队骑兵沿着血迹追了上来,为首的骑士面目棱角分明,颇有鹰视狼顾之相。 只见他翻身下马,半蹲在地上查看雪中车辙的痕迹。未久,一对剑眉深深的皱在一起。 “前面便是太平镇了,若是让她进了镇子里,想将她带走便难了。” 副手纵马往前走了几步,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要追上去看看再说吗?” 那人点头,“太平镇有规矩,只要不动兵器便是无妨。” 说罢,双腿轻踢马肚,马儿呼出一口热气,加速往前奔去。 太平镇外立了根长长的杆子,杆子上挂了一串大红灯笼,这大红色的灯笼在一片纯白中格外显眼,可和灯笼下的娇俏美人相比却又黯然失色,只能沦为陪衬。 那美人裹着雪豹皮制成的披风,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那张面孔如花儿般娇艳欲滴。 她轻巧地坐在木栅栏上,一双金线勾勒宝相花的大红绣鞋打着摆子,看着来人发笑。 那人勒马,凝神看向她。 “赤炼蛇胡秀芳!” 胡秀芳飞身落在马前,柔柔的笑道:“正是妾身。赵都尉别来无恙。” 身后的一众骑士中有人低声开口,“她就是灭了王氏满门的胡秀芳!没想到她也在太平镇!” 胡秀芳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我为何痛下杀手,赵都尉再清楚不过了。我此来只是想提醒你,这太平镇中不可动武,你莫要错了主意把自己搭进去。” “你是如何知道我会来太平镇?” 胡秀芳纤纤玉手从披风取出一枚箭头,“都尉的白羽箭用玄铁铸成,妾身可是领教过厉害的,又怎会忘了?” “那姑娘既已入了太平镇,你便带不走她了。妾身言尽于此,还请诸位三思而后行。” 说罢纤手微动,那支残箭电掣一样没入木杆中。 赵都尉剑眉皱的更深,“你已入先天之境!” “侥幸罢了。” 胡秀芳理了理鬓边青丝,“如今妾身大仇得报,只愿在这山中隐居了此残生。赵都尉若是犯了规矩,我必不会心慈手软,到时候可别怪妾身不念昔日情分。” 这话一出,众骑士看向赵都尉的眼神有些古怪起来。 那赵都尉沉默片刻,应道:“如此便好。” 胡秀芳莞尔一笑,足尖轻点便扭身往镇中而去,身法迅急飘渺,中途竟没有落地,显然轻功造诣非同一般。 众骑士下马入镇,在客栈中暂歇。 掌柜晃了晃算盘,都没有给众人一个眼神。一个双臂及膝,小二打扮的男人迎了上来,“各位打尖还是住店?” 赵都尉扔出一锭银子,“来两桌好菜,再要几间上房。” “得勒,您里面请。” 众人入内落座,那副手凑过来低声道:“这小二看着像是通臂猿张平,掌柜的像是金算盘薛永丰,都是名气不小的内气境好手,这太平镇可真是藏龙卧虎。” 第80章 十日醉 那赵都尉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驱寒,闻言道:“让弟兄们别把兵器露出来,不然又是一场祸事。” 副手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下去。 “赵头儿,你和那胡秀芳...?” 赵都尉瞥了副手一眼,“别多问。” 副手还不死心,“既然胡姑娘已是先天高手,那事情就有转机了!只要她愿意投效朝廷,上头定会答应撤销她的通缉令;虽说胡姑娘当初行事手段酷烈了些,但也算是情有可原。那王县令一家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逼得胡姑娘家破人亡,胡姑娘上门寻仇也算是报应不爽。” 赵都尉叹了口气,“她不会再相信朝廷了。多说无益,我又何必去揭她的伤口。” 副手脸色也沉了下来,闷闷不乐的灌了口热茶。 后厨很快就奉上两桌丰盛的菜肴,有鱼肚煨火腿、蜜汁烤鸡、豆瓣鲫鱼、白菜豆腐和酿茄子,色香味俱全。这一桌菜要是在城里的客栈送上来,价钱怕是要翻上两倍不止,刚刚那一锭银子哪里够? 赵都尉脸色一黑,万分不舍的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伸手按住算盘,将银票又推了回去,“不必了,今日秀芳做东。” 不等赵都尉开口,掌柜的又说道:“她在西边开了家绣坊,你若有什么话要分说,自行找她便是。” 说完就自顾自的算起账来,不再理会赵都尉。 众人吃饱喝足,便各自散开打探消息。 “赵阳德?” 赵都尉正留心观察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突然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猛的一转头,却见一个瞎了左眼的中年人笑嘻嘻的站在那里。 “周翰林!” 没想到还能遇见熟人,赵阳德忙抱拳行了一礼:“一别多年,周翰林可还好吗?” 瞎眼中年人摊手,“能吃能睡,好的不能再好了。” 说着就伸手将赵阳德扶起,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倒是你,你来太平镇作甚?” 见赵阳德面露为难,瞎眼中年人也不再追问,只是劝道:“既然来了这儿,想动武是不可能的了。要我说,不管你要做什么,还是修书一封寄回去,让那几个指挥使亲自料理为好。就你这身手,扔进太平镇里溅不出什么水花,莫要自误。” 赵阳德无言,和瞎眼中年人告辞后返回客栈。 这时掌柜已不见踪影,客栈中只有小二在忙着收拾桌椅。 只见他绕着桌椅转了一圈,直接用肉掌将边角处的毛刺抹平,见赵阳德回来也不惊讶,复又将架在桌上的椅子取下来示意赵阳德坐下。 赵阳德借来纸笔写下一封密信,又去马厩中找到装信鸽的笼子,目送鸽子消失在视线中。 回来时却见到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公子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自斟自饮,那公子不过双十年岁,腰间既无兵刃也无饰物,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一人独饮甚是无趣,不知这位朋友可愿赏光?” 赵阳德下意识的看向这青衫公子的手,没有刀疤也没有厚茧,似乎不是江湖中人。 当即也不推辞,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二人相对而坐,青衫公子从袖中取出一只玉杯递过来。赵阳德接过来细看,这玉杯甚是轻巧,在昏暗中竟隐隐发光! 当下心中啧舌。 这一只夜光杯便价值千金!别说朝堂诸公,就是皇帝内库中也没有这样的珍奇,而这青衫公子竟毫不在意的以此物饮酒! 若是一不小心将这夜光杯碎了,自己三百年的俸禄也不够赔的。 似是看出了赵阳德心存顾虑,青衫公子宽慰道:“物尽其用方是正理。一只杯子而已,碎便碎了,也无甚可惜。” 赵阳德苦笑一声,起身从柜台上取来一只陶盏,“我是粗人,用不惯这样精细的东西。” 那青衫公子也不以为意,展颜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喝酒啊,不是看用什么喝,也不是看喝什么,而是看和谁一起喝。” 小二默不作声的送上一只温酒用的罍,下方放着火炭,上面盛着清水,玉壶在罍中蒸上一时半刻,寒气顿消。 青衫公子为赵阳德斟上一盏美酒,自己先干为敬。 亲眼见着酒水消失在青衫公子喉中,赵阳德才抬起酒盏尝了一口。 这酒色如琥珀,澄黄透明,滋味很是清冽;入口醇厚,回味微甘。莫说越州的女儿红、晋州的竹叶青,便是宫廷中珍藏的诸多御酒也远远不及。 “此酒乃是以春日百果和着蜂蜜酿制,褚夫子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十日醉,阁下以为如何?” 赵阳德连连点头,“当真是好酒,我本以为得意楼的雪里烧已是生平所见的绝品美酒,却不想不及此酒一半。” 青衫公子抚掌唱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赵阳德听的畅快,不知不觉间又是一盏十日醉下肚,及到第三盏时,忽觉得头晕眼花,一头倒在桌上醉了过去。 恍惚间,只隐隐记得那青衫公子将一块冷硬的东西塞进自己怀中,随后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环顾四周,却惊觉自己不在客栈之中。 副手推门而入,和茫然四顾的赵阳德四目相对,那副手立刻往外狂奔,嘴里喊道:“醒了!赵头儿醒了!快去请张太医!” 一阵忙碌过后,太医诊断出的结果是并无大碍。 “我一早便告诉过你们他只是醉过去了,你们还不信!” 张太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絮絮叨叨,“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会睡到现在才醒?早跟你们说过要克制,你们就是不听,真出了事却只一味怪罪我们这些医者,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一通好话将张太医送走,这才来到赵阳德榻前。 “我这是怎么了?” 赵阳德揉了揉眉心,他这一觉睡起来神清气爽,并未感到不适。 “我们不是在太平镇吗?” 副手让其余人闭嘴,神色莫名的说道:“头儿,太平镇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81章 归人 赵阳德愕然,“你是说我睡了整整十天!” 副手点头,“可吓死我们了,我们还以为你被人暗害了呢。还是胡姑娘让我们把你带回来,她说太平镇里不能动手,下毒也不行,这是铁律。应该只是某位前辈捉弄所至,不会有性命之忧。” 赵阳德神情恍惚的坐起身,手掌却在床头摸到一块冰冷冷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面棱角分明的兽纽鎏金铜镜。 “这是弟兄们把你带回来,为你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副手见他看着这面镜子发愣,便说道:“或许是胡姑娘趁我们不注意塞给你的信物。” 赵阳德忆起那日的青衫公子,以及入喉回味无穷的十日醉,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视线转回到大雪山上的太平镇。 此刻镇上的几位先天高手正聚在客栈中商量对策。 一位中年文士抖开折扇,提笔画上一支含苞欲放的杏花,满意的抬起折扇看了看,又续上雪中春信四个字。 “褚夫子,你倒是悠闲自在了。” 有人看不过眼,出言讽刺道:“也是,你和周翰林在朝廷中做过官,若真到了大军压境那一天,自然有法子避祸。可不像我们这些上了通缉令的,又要藏头露尾被撵着走。” 瞎了一只眼的周翰林头也不抬,“你这老货,说老褚就说老褚吧,好端端的又把我扯进来做甚?” “要我说,何必如此郑重其事?若是朝廷真要拿太平镇开刀,诸位武林同道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得今天是太平镇被团团围住,明日就轮到他们的山门了;物伤其类,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虽说平日里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可却是最会明哲保身的,真要他们和武林中人撕破脸是万万不能。这些人哪里会在意什么朝廷颜面?只要自己有富贵受用,便什么都有的商量。” 这周翰林曾在官场混过一段年月,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放心不少。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客栈掌柜薛永丰起身应道:“门虚掩着,进来吧。”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个灰头土脸的白衫青年走了进来。 众人定眼看去,只见那青年唇红齿白,眉目清朗,那双眸子水汪汪的,就跟冰雪消融的春水似的,纵是满面风尘,却也让众人观之忘俗。 这青年所穿的白衫已是有些陈旧,只在背上背了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长剑,袖中藏着一只短笛,可能从头到脚看起来最值钱的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他那张脸生的着实标致,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加之气度不凡,虽有些落魄,众人却丝毫不敢轻视。 原因无他,这青年不过弱冠之龄,却已跻身先天高手之列!不说别的,此人前程不可限量,说不得二十年后又是一位宗师。 这青年面目含笑,拱手作揖道:“见过诸位,在下叨扰了。敢问此处可是太平镇?” 胡秀芳回了一礼,柔柔道:“正是。不知这位少侠缘何至此?可是为了那无字碑来的?” 青年摇摇头,“我本想回转师门拜见师傅,却不料误入贵地。一时好奇,便来此处暂歇。”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 “足下可是宁先生门下高徒?” 青年颔首,“在下段沐风,家师乃是长春谷谷主。” “小少爷!” 何妈妈领着一个少女进门,一眼就见到了卓尔不群的段沐风,忙走到近前细细打量。 “小少爷可消瘦了好些,谷主见了定是要心疼的。” 说罢,自己就哽咽着落下泪来。 一条体态修长的白蛇也游了过来,看到浑身脏兮兮的段沐风,眼中露出人性化的嫌弃神情。 “风邪!” 段沐风安抚住何妈妈,笑着将白蛇抱起蹭了蹭。 何妈妈也顾不上其他,拉着段沐风就要回长春谷。 段沐风拗不过,向众人告罪一声,从袖中抽出骨笛吹奏起来。 没过多久,巨鸟拍打翅膀的动静传来,二人乘上鸟背,径直往山谷中云遮雾绕的所在而去。 徒弟一上山宁远就有所察觉了,此刻正在洞口的石桌边泡茶。 白瓷青盖撇了撇浮上来的茶叶,叶片沉浮,茶香氤氲,轻呷一口,回味悠长,遂转头看着落在石台上的身影笑道:“回来了。” 段沐风也笑了,跪倒在地回道:“弟子不负师傅期望,十月前已顺利晋升先天之境。” “还算不错。” 宁远自是细细查探过徒弟的修为是否精进,闻言只道:“蓬头垢面的成何体统?还不快下去沐浴更衣,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下山拜见你外公。” 段沐风应了声是,驾轻就熟地拨开洞壁上垂下的薜荔去寻那眼热泉。 及到他洗漱干净,何妈妈早已整治出一桌好菜端上来。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段沐风把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细细讲给宁远和何妈妈听,二人也听得饶有兴致,不知不觉太阳便已落山。 翌日,二人乘上巨鸟飞往青州府城。 早有快剑门中弟子报于门主知晓,赵句人未到而声先至,欣然笑道:“沐风回来了,快让外公看看你长成什么样了?” 刚一进门,见到眉目清朗俊秀的外孙时不由愣了一愣,眼圈发红。 良久,赵句感慨道:“你这孩子的眉眼跟听雪倒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宁远见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插话道:“赵老先生莫要伤感,我此行是有件事要与你老人家商量。” 又转头对徒弟说道:“你与快剑门中众师兄弟已许久未见,自是有话要说,你且去吧,用不着在这儿杵着。” 段沐风也知道宁远把自己打发走是有正经事要和外公商量,拱拱手便退了出去。 赵句以为是先前朝廷中人入太平镇的事,便正色道:“我已四处打听过,天工门遭此大难全因他们改进连弩机关的消息走漏出去所致。眼下这项利器的铸造之法只有太平镇中的顾盼儿知晓,若朝廷再敢对顾家遗孤伸手,各门派必不会袖手旁观,先生放心便是。” 第82章 敲打 这连弩在军队手里是个大杀器,就算是先天高手被成建制的连弩包围也要掂量几下,不敢轻易捋其虎须。 武林中人也都不是短视的,自然不愿意看着朝廷做大。 不过这些宁远早就想到了,他还为此添了把火,那面海兽葡萄纹鎏金镜另有乾坤,朝廷中人现在忙着钻研其中的奥妙,恐怕没工夫理会顾盼儿了。 “我想说的倒不是这件事。” 宁远转动着茶杯微微蹙眉,“去岁时陆夫人仙逝,那时沐风不在青州还好说,如今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去引鹤山庄祭拜。陆家人抓着段家这根救命稻草死缠不放,我疑心陆夫人生前让段庄主应下了沐风和陆家的婚事。” 赵句也明白了宁远的顾虑,孝道大过天!一个孝字能压死人! 虽说这桩婚事没有经过宁远和赵句的首肯,但若段家以这是陆纤云遗愿为由强求,作为晚辈的段沐风是万万不能违逆的。 若是闹将起来让外人知晓了,不孝这个罪名能将段沐风压的抬不起头,于他的名声是有妨碍的。 赵句捋了捋胡子,转头问宁远:“先生是沐风的恩师,不知先生是作何打算?” “那陆氏打着什么主意你我不是不清楚,我断断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欲壑难填贪心不足,早晚会惹出祸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趴在沐风身上敲脂吸髓,拖累我那徒儿!” 赵句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远继续说道:“赵老先生还不知道吧?沐风已经晋升先天,陆氏若是知道了,还不把婚约宣扬的人尽皆知。” “我门下就这一个徒儿,将来是要靠他传承长春谷基业的,又怎愿见他家宅不宁,为俗务分心?” 赵句听得连连点头,“那陆氏一门不是助力,反是拖累。陆家女眷还有几分胆魄,陆老夫人独自一人撑起陆家门楣属实可敬,只是陆家男人属实不是成器的,光想着走歪门邪道,躲在女眷裙下苟且偷安。” 赵句的意思是为外孙找个有所助益的妻室,而陆氏并不在其中。 他这话说的让宁远心中了然,于他而言,只要外孙的妻室母家显赫就行,至于爱不爱的都不重要。 “我倒以为两心相悦最要紧。” 宁远神情淡然,“令爱与段庄主结成一对怨偶,以至郁郁而终。想来这样的事赵老先生也不愿再看一遍吧?沐风已经因此失去了母亲,难道还要让他与妻子离心,让他的孩子重新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吗?” 宁远这么说也没有怪罪赵句的意思,他不在乎也不在意赵句怎么想。 赵句猛然抬头,对上宁远温和平静的双眼,他嘴角的笑容温柔的毫无侵略性,却让赵句心中猛地一揪! 沉默片刻后,赵句开口说道:“沐风前程远大,怎可沉溺于男女之情?宁先生既对沐风寄予厚望,便当知温柔乡是英雄冢,无论有多大的雄心壮志,耽于男女情爱便都会在脂粉堆里消磨干净。” 宁远笑了,眼神清澈而又单纯,但赵句却从中看出了一种无由来的漠视与毫不在乎。 “庸碌无为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换个角度来看不就是平安一生?” “而名利却也不见得都是好的,那是一把双刃剑,既是荣耀也是束缚。你要在别人审视的目光中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自己在别人眼中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你没做到别人所要求的,之前所得到的名声与赞誉,都会化作恶意和指责。” “越是声名显赫,就越怕晚节不保;既然享受了名声的好处,那就警醒着些吧,毕竟做一时的好人很容易,做一世的好人可太难了。” “世人总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有的庸碌之辈吹毛求疵,等着挑错处呢;越是名声好的他们越是要抉瑕擿衅,越要往那人身上泼污水,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多么伟岸似的。” 看着面色惨白的赵句,宁远脸上的笑意更深,“赵老先生,您说好不好笑?” 敲打完赵句,宁远又转回正题,“不过赵老先生说的也有些道理,沐风到底年轻,于男女之情上懵懂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可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矫枉过正。” “那我便将老先生的话转述给段庄主,是老先生担心陆家女嫁予沐风会让他沉溺温柔乡,消磨雄心壮志。赵老先生以为然否?” 也不等赵句答话,起身便走了出去。 赵句不会说出个不字,先不说他私底下干的事一旦被揭露出去会被千夫所指,光是现在势力范围越来越大的快剑门也容不得他与宁远闹翻。 快剑门步子迈的太大了,若没了宁远站在他身后,地盘很快就会被分割干净! 这下好了,赵句和陆纤云同样是段沐风的长辈。赵句说陆家是个烂摊子,不让他们和外孙有沾染也是为了外孙着想,无论段家父子答应了陆纤云什么话都不作数。矛盾也就为之转移,不会集中在段沐风身上,由孝道问题转变成家庭矛盾。 不远的茶楼里,段沐风正和几位相熟的师兄叙旧,见巨鸟从快剑门中飞出,当即匆匆告辞跟了上来。 引鹤山庄中,段康平和段经垣先是为段沐风晋升先天展露欢颜,随后着人引着段沐风祭拜仙逝的祖母和母亲。 段康平举杯向宁远这位劳苦功高的师傅致谢,“风儿能有今日,宁先生当居首功!我便以茶代酒,谢过宁先生了!请!” 宁远也笑着端茶致意,随即一饮而尽,开口道:“说来也巧,沐风游历时路过九宫山,不知怎的得了北斗派了结道长青眼,借九宫山宝地才安心突破。” “我与了结道长也有书信往来,算是忘年之交。沐风回来前,他就来信邀我师徒二人往九宫山一行;我想着沐风能顺利晋升,了结道长也曾给过指点,论理是该亲至答谢的,便答应下来,过两日便要出发。我与了结道长久未相见,说不得要在九宫山盘桓一段时日,太平镇诸事便劳烦二位分心照看了。” 段康平一愣,随即转头看向父亲。 段经垣张了张嘴,纠结几次后还是开口说道:“飞羽山庄和引鹤山庄先祖都是北斗派弟子,一衣带水。了结道长既予沐风有恩,很是该走这一遭,只是......” “拙荆去时曾为沐风订下一桩亲事,既是归期未定,不如先让沐风成亲了再上路?” 宁远便把赵句所言和盘托出,“我也觉得赵老先生所言很是在理,这陆家男子不想着发愤图强,重振先辈威名,于沐风而言只会是个拖累,着实不是良配。” “要我说,不如段庄主将那陆氏女收为弟子悉心教导,让陆氏后继有人,不至家业凋敝便是尽了该尽的心意了。庄主以为如何?” 段家父子面露难色,可宁远说的也在理,便都按下此事不表。 第83章 九宫山 九宫山雄奇险峻,景色迷人。春可赏花,夏好避暑,秋看红叶,冬览雪景,既有南国山峰的峻秀,又兼北国风光之壮美,是举世闻名的道教胜地。 此地还有一个妙处,午前如春、午后似秋、晚如初冬,着实是个好去处。有诗云:三伏炎蒸人欲死,到此清凉顿成仙。 此山延绵百里,山林茂密,树木滴翠,繁花似锦,清风徐徐。 宁远师徒二人居高俯瞰,顿觉美不胜收,使人流连忘返。 段沐风来过一回,指路让巨鸟在山门外落下,步行入内以示尊敬。 “什么人?竟敢擅入北斗派山门!” 这巨鸟如此神骏,自然被守山弟子看在眼里,二人刚下地就被抓个正着。 段沐风上前展颜一笑,“妙清道长,别来无恙。” 那领头的女冠一见段沐风便俏脸飞红,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耳边垂下的青丝,声音都低下去不少,“段少侠,别来无恙。” “妙清道长为何还称我为段少侠?唤我沐风便是,身边亲朋都是这么唤我的。” 那妙清女冠耳朵红彤彤的,低垂眉眼细声细语说了句:“沐风少侠。” 段沐风脸上笑容愈发爽朗,又回头介绍正怀疑人生的宁远,“这是我师傅,应了结道长之邀前来拜会。” 妙清正色肃立,恭敬的拱手行礼,“宁宗师请,了结师叔祖早已吩咐众弟子,请您移步云中湖。” 宁远只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己这不解风情的傻徒弟刚刚干了什么?! 石板路两旁怪松林立,这老松枝丫纷披,横枝十亩,云根仙骨,婆娑如车盖。屈曲似蟠龙,虬须上竖,无风时披其微枝,浑身皆动,风起则怒涛万顷,形神俱怪,故此处名“怪松坡”。 这里满坡泉水如琴叮当弹唱,奇石遍布,状如龙飞虎跃,颇有山野情趣。 前行数十步,有一来鹤亭立于古松下,鹤之依松,松之招鹤,正应了松鹤长春的景。 亭后有一巨石,上云:“雪埋关下坡,寻常松子落。缩颈话尧年,云杪双朵鹤。” 宁远不由驻足细看,妙清也不催促,轻声细语的和段沐风叙话,恨不得宁远再多看一会儿才好。 宁远细细品味其中妙理,只觉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再往前绕过巨石,便见一条林海幽径抖着回环往上。幽径两侧遍植花木,芳香四溢,蝶舞蜂喧,六月雪、杜鹃、凌霄、含笑、瑞香等花卉争奇斗艳,真是人行山水间,如在画中游。 “宁宗师这边请。” 妙清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事要做,忙解说到:“九宫山有八处胜景:青松迎宾、云湖夕照、泉崖喷雪、云海波涛、真君石殿、伏虎天门、云关石刻、陶姚泉洞,其中的青松迎宾便是此处,云湖夕照在师叔祖所居的凤凰岭云中湖上,不知宁宗师可要去其余几处观赏?” 宁远还没发话,段沐风就婉拒了,“怎好劳烦妙清道长,若是师傅有兴趣,我带师傅去就是了。” 宁远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傻徒弟,人家爱屋及乌才说这话,一个姑娘家鼓起勇气向心上人的长辈示好,他这一插嘴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眼见妙清黛眉微皱,脸上笑意一僵,宁远忙找补道:“来日方长,我师徒二人要在贵派盘桓一段时日,有的是机会见识这九宫山盛景。” 妙清这才转忧为喜,有些羞怯的问道:“不知宁宗师在吃食上可有什么忌讳?我也好知会典造执事一声。” 所谓典造,是指宫观中专司膳食的堂口。 道教分为两支,南正一北全真。正一教可以住宫观也可以在家修行,平日可吃肉,也可娶妻婚配;而全真教必须要求住宫观修行,严守戒律,只吃素不吃肉,故有此问。 北斗派属正一教,除了重大道教节日、斋醮科仪等法事活动期间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食素之外,牛、乌鱼、鸿雁、狗这四种动物也是不吃的,其余倒是没有什么饮食禁忌。 宁远盘算着为这小道姑创造机会,便顺势回道:“我倒是无甚忌口的,只不喜虾蟹等寒凉之物,另少送些便是。沐风,你呢?” 妙清忙道:“他不喜味重的吃食,我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倒让宁远玩味了。 妙清也自知失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只段沐风不知晓其中弯弯绕绕,很是高兴的点头,“正是如此,清淡些、有果品最好。” 宁远瞥了一眼这傻徒弟,笑道:“那便麻烦妙清道长了。早就听了结道长言说九宫山的松叶茶香气持久,回味悠长,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一品其中滋味。” 妙清连连点头,“宁宗师乃是师叔祖请来的贵客,这点小事尽管吩咐就是。” “此话差矣,听说这松叶茶要用滴翠崖上的泉水泡就才好,沐风吾徒。” 段沐风眨巴着双眼,“师傅?” “明日你且随妙清道长去滴翠崖取些泉水来。” 段沐风点头答应下来,“是。” 宁远长笑一声,迈步踏上幽径。 这曲径通幽,花木葳蕤,一路上山光鸟语令人心旷神怡。 宁远撮合段沐风和妙清也有私心,这傻徒弟开窍了倒好,若是没开窍,有个喜欢他的人相伴一生也是好的。 凤凰岭上繁花点点,青林涌翠,云遮雾绕,可谓“行为到此顿疑仙”。 这云中湖因常有雾团飘于湖面而得名,白云浮于水面一触即起,颇有诗情画意。 湖岸边有间三层小楼,玲珑小巧,一道曲折石栏横跨水面,落在一处湖心岛上。 妙清指着岛上一处观宇道:“此处便是师叔祖所居的水云间,日落时分观赏云湖夕照盛景再合适不过了。” 湖边小楼有几个年岁不大的道童,妙清招了招手问道:“了结师叔祖此刻可在观中?” 道童回道:“晨起时师叔祖便言要去药姑山采药,此时未归。” 妙清便让道童去取晚膳,领着宁远师徒在小楼中暂歇。 第84章 原因 用过晚膳,妙清安排好房间就退下了。 此时天色尚明,宁远便倚在石栏杆上观景。只见周边清寂异常,杨柳怀春初吐芽,桃李争芳次第花,美则美矣,除了几个道童却是少有人迹。 云湖夕照,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湖面上的云雾散开,万道金光将天空和水面染成明亮的橙黄色,半明半暗之间,云潮翻涌,一层沿着一层暗下去,一层压着一层卷动。 微风吹过湖面,揉碎映在湖上的金光,所谓浮光跃金,大抵如此罢。 渐渐地,天色开始暗了下去,云也少了。 最后一缕余晖将天边梦幻般的薄雾染成青蓝色,最终归于夜色一样的沉寂。 皎洁的月亮洒下清冷的辉光,一切回归宁静。而就在太阳落下的方向,一点渔火在幽暗中亮起,湖上有人哼起散碎的歌。 宁远凝神望去,一只小筏悠悠荡过来,撑杆的正是了结道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老道士高呼一声,纵身掠过水面落到宁远身前,身姿潇洒飘逸,端的是神仙中人。 宁远也拱手道:“承蒙了结道长相邀,我师徒二人叨扰了。” “哪里的话?” 了结道人眉开眼笑,从身后的背篓中取出一块根茎展示给宁远看。 “你来的倒巧,我晨起去药姑山采药,却不想在西侧的金鸡谷发现了这样宝贝。若论医道药理,我所识之人中无人能出你其右,你且替我掌掌眼。” 宁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长成人形的何首乌,眉眼俱全,做躬身之态,不由赞道:“神态如此灵动,当真是举世罕见。” 见宁远这个行家都如此夸赞,了结道人不由心中更喜,一边点头,一边笑呵呵地捋着胡须,神情颇为自得。 二人回小楼中落座,了结道人说道:“这九宫山中虽说草药数不胜数,却还是第一次在家门口寻到这等成了气候的宝药,难怪古人曾言灯下黑,当真是诚不欺我也。” 宁远想起药王相灵芝冠上镶嵌的水玉,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这九宫山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了结道人心中受用,招来道童让他将何首乌放入库房收好。 “宁小友不远万里前来,老道深感荣幸。” 此刻屋内只剩下宁远和了结道人,了结道人也就不多废话,坦言道:“此次相邀只因老道有一事相求,在信中未曾明言,还请宁小友原谅则个。” 说罢便弯腰拱手赔罪。 “道长请起。” 宁远也不介意,直言道:“可是与那卯酉周天功有关?” 了结道人苦笑一声,“宁小友慧眼如炬。” 当日为贺宁远晋升宗师之喜,那飞羽山庄庄主翟厉奉上此功为礼,也让宁远和了结道人见了一面。卯酉周天功取蜉蝣朝生暮死,夏蝉蜕壳羽化之意所创,疗伤续命、延寿避死是再好不过的。 而这卯酉周天功与北斗延生经却又藕断丝连,有隐晦的相似之处,宁远便不难猜出创出卯酉周天功的那位前辈和北斗派有旧,甚至就是北斗派弟子也未可知。 “道长将自身所体悟的北斗延生经法意传与我,却是在故意考验我能否发现其中关窍。” 宁远笑道:“我可算是通过道长的考验了?” “这个自然。” 了结道人郑重道:“小友若能出手相助,我北斗派必有厚报!” 宁远心中好奇,便点头应下了结道人。 听完了结道人所述,宁远这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隐秘行事。 北斗派中的另一位宗师高手,了结的师叔守元道人旧伤复发,便冒险以卯酉周天功延命;可结果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让北斗派众人大跌眼镜。门中医道高手苦心救治却不见成效。无奈之下,这才把目光放到江湖之中。 这守元道人虽以大智慧大毅力度过了龟息假死的关卡,但出关之后肉身僵死,只能卧床静养行动不得,日常起居都要人照料。 作为北斗派现存的唯一一位守字辈,一众晚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才设计将卯酉周天功送到宁远手中,以期他能发现端倪。 详细说了一遍事情经过,了结又取来这些年守元道人的脉案和用过的药方请宁远过目。 宁远粗粗看了一遍,据脉案所载,这守元道人中途也曾有过几次好转的迹象,但都只如昙花一现,之后僵死的症状反比之前更加严重,如今动动手指都难了。 夜色如醉,了结道人带着宁远往后山闭关所用的密洞而去。 洞中密室由几位长老看守,室内有位样貌古拙的老者端坐于石床之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 宁远上前检查,只觉着这老者的四肢如同金石一般坚硬,各处关节都已经卡死,全靠一口内气吊着性命。 饶是宁远有诸多面相神异作为底气,这一看之下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顿觉棘手。 这具肉身已是回天乏术,腹中脏器都已经萎缩,若非内气刺激着,怕是早就罢工了!纵是宁远妙手回春,这具身体也已是血肉枯槁,需要定时用内气吊命才行。 总不能用神力创造一具新身体移魂吧?这可就太过骇人听闻,一旦泄露出去半点,往后可就难有安生之日了! 宁远收回神念,想了想便转头对了结说道:“守元道长这病症尚有几分治得,只是有个难题。” 众人一听宁远说能治,顿时喜出望外,了结忙道:“那就请宁小友尽力施为便是,不论成与不成,这份情我北斗派都记下了!” “不急,不急。” 宁远摇摇头道:“此时守元道长能留下一口气,都是因他修行精深,一口内气源源不断之故。” “可这僵症也是因此而来,非是守元道长走火入魔行岔了气的缘故。” 众人一愣,忙追问缘由。 宁远解释道:“守元道长已是功德圆满,只是这卯酉周天功太过霸道,内气猛增,反让他虚不受补,驾驭不得。这股内气游走于四肢百脉,将守元道长的骨骼肌理淬炼得如同精铁顽石一般,这才让他动弹不得。” “若要解此厄也不难,却要打散这股内气,再以药浴浸泡一段时日便有望恢复。” 宁远顿了顿,“只一样,守元道长若是失了这口内气,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恐怕撑不了几日身体便要彻底衰败。” “若是想不到万全之策,还是慎之又慎为妙。” 第85章 治疗 翌日一早,宁远便细细推敲起治疗手段。 云中湖雾气缭绕,早晨微凉的寒风令人清醒。 守元道人的恢复过程是可以想见的漫长,虽说北斗派诸位长老能在此期间以自身的内气为守元道人续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诸位长老都已年老,若是稍有差池,说不得守元道人便是一命呜呼的下场。 思来想去,宁远还是觉得移花接木最靠谱。 既然守元道人五脏已损,那用鲜活的脏器置换不就行了? 只是...... 用活人的内脏肯定不行,若是把人开膛破肚取脏器,难免心中膈应。不管是新死之人还是十恶不赦之徒,前者要顾及不留全尸的罪名,后者更是惹人嫌弃。 北斗派再怎么说也是道门分支,这等行径为名门正派所不齿是其一;若是守元道人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才得以苟活于世,八成会自绝于祖师堂前以证清白。 这也是宁远的顾虑所在,他还要借着江湖中人的智慧收获神通符文,不能让名声有污。 这话一出口,恐怕立刻就会被打入邪魔外道之流,被北斗派扫地出门。 那就只有用禽兽的了,可在传统价值观中这也不是什么好意头。狼心狗肺、禽兽不如都是骂人的话,就算北斗派众长老不抵触,守元道人怕是也不愿让这些禽兽的脏器被装到自己的肚肠中。 究竟要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两全其美,宁远苦思冥想,一时竟没了主意。 “师傅。” 段沐风一早就去取水了,此刻正兴高采烈的向宁远打招呼,身后跟着含羞带怯的妙清。 妙清微微施礼,“拜见宁宗师。” 宁远愁眉微展,含笑点头道:“劳烦妙清道长了。” 这女冠一双妙目瞥了瞥段沐风,低头道:“无甚劳烦的,宁宗师言重了。” 宁远只是轻笑。 三人在石桌边落座,头上一株紫薇盘虬,满树繁花开的正盛。 这松叶茶本就只是个由头,宁远品了品,只觉余味悠长,很是特别。 段沐风笑道:“师傅可用过早膳了?今早我们经过玉泉峰,看到那松林底下到处都是刚露头的蕈菇。想来这蕈菇的滋味很是不错,不如我去膳房取些来,用素油烤着吃?” 宁远刚想点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用力拍了拍傻徒弟的肩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此次你算立了大功,北斗派上下都要深谢你!” 说罢就匆匆转身离开,只留下妙清和段沐风面面相觑。 宁远也不耽搁,直奔湖中岛上的水云间而去。 了结道人正在云床上打坐,心中默诵道德经做今日的功课。转头一见宁远兴冲冲地进门,心中也是一喜,问道:“宁小友可是有法子了?” 宁远点头,“只是这法子有些骇人听闻,不知守元道长愿不愿意一试。” 后山秘洞中,面貌高古的守元道人双眉微蹙,看着宁远手中那只红底黄斑的蕈菇问道:“此法可有余弊?” 宁远解释道:“道长可见过白僵蚕或虫草?这孢子会在道长体内扎根,替代坏死的部位,它本身就会在生长中释放出有麻醉功效的微末,长久下来便会让人察觉不到痛楚。不过这也不是永久的,只要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时,用自身内气抑制住孢子的生长便可缓缓恢复。与此同时,它还会消耗不受控制的内气,只要二者处于势均力敌反的态势,这僵症治疗起来就容易得多。” “不过从此之后,道长和这孢子就算是共生了。在此期间还需小心控制着孢子的生长,不能多也不能少;若有大肆生发的迹象,需速速将多出的部分摧毁,否则也会性命危矣。” 守元道人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既如此,便劳烦小友了。” 宁远将手中从派拉斯特背后取下的蕈菇晃了晃,一阵微尘般的黄色粉末被守元道人吸入鼻中。 神识笼罩下,宁远清楚的看到大部分孢子都被狂暴的内气灭绝了生机,只有寥寥几粒孢子存活下来,在肺部扎根。 先天高手便可内视,更不用说已经诞生出能替代感官灵觉的宗师。 守元道人也看到几粒孢子开始生根,菌丝迅速向外扩张,和不受控制的内气展开拉锯战。 宁远欣然道:“成了!” 旁观的众长老忙看向守元道人,守元道人也难掩喜意,“确有成效,只是暂且还未显出效果。” 众长老喜形于色,见一直郁郁寡欢的守元道人难得主动开口想吃东西,忙端来蕈菇粥喂给他。 宁远也是心中高兴,对了结道人说道:“之后守元道长便可自行决断是否要让这孢子生长了,我去开个药浴的方子,明日再来探望。” 了结道人亲自把宁远送至药房,吩咐管事的无论宁远需要些什么药材都不得怠慢,由他便宜行事。 “宁小友还请收下此物。” 了结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了过来,“见此物如太上长老亲至,可在山中通行无阻,便是派中藏经阁也可去得。我等因此事不得脱身,不能作陪,未免小友被门中弟子怠慢,还请收下此物。” 宁远也不推辞,这是自己应得的。 了结道人见宁远收下信物也是心中一定,急着去把好消息告诉掌教,便匆忙告辞离去了。 从管事弟子手中取来登记册子翻看,只见册上诸药记录详尽,堪称应有尽有。宁远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让人速速配了来。 “此方中的白杨皮和地黄都需炒热杵泥,桑白皮煎膏,龟甲大火烤过捣碎,再以茵陈青蒿入水同煮;荷叶要等水沸了才加进去,补骨脂和松节要以酒煎后另存,及到用时才能入水。” 管事弟子细细记下,立刻招呼人准备起来。 宁远等的无聊,便翻开案上的本草经集注细看起来。 炮制药材还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宁远这一本书看完,药材才堪堪处理好,正升起大火熬煮。 这些事情药房弟子都是做熟了的,宁远见没出什么差错也就放心了,转身回了暂住的云中湖。 第86章 切磋 段沐风和妙清早就不在了,宁远用过午膳,便向藏书阁所在的方向而去,想要一观北斗派近千年积累的典籍珍藏。 沿着幽径往下,宁远来到一条傍崖临涧,常有云雾弥漫的隘路前。 隘路尽头青林涌翠,云飘雾绕。沿途奇石耸峙,穿云破雾,时隐时现;人行石径,如同在天空中腾云驾雾。时而云迷山峰,风吹山似飞,云动石如舞;时而繁花耀眼,恍如蓬莱仙岛。 穿过云海,便见崖上有一块平整的石台立于云海之上。石台上,一队北斗派弟子似是在习练剑术,宁远凝神看去,只见被北斗派弟子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正是段沐风。 双方像是在切磋。段沐风闪转腾挪,在北斗派弟子组成的剑阵中来去自如,身法灵动缥缈,令不少围观弟子纷纷拍手叫好。 宁远看得分明,自己这徒弟之所以能在这剑阵中从容自如,全是因为主阵弟子之间的沟通出了问题。 原本组成剑阵的七人配合默契,一人出剑攻向段沐风时,立刻就有两人准备好随时接应。 若是出剑之人占了上风,这两人就会围上去辅攻,好让同伴有机会拿下对手。若是无功而返,也能为他争取时间,让他从容调整。 如此连环嵌套,被围困在阵中的人无暇他顾,只能眼看着机会流逝。 可段沐风却另辟蹊径,不想着针对某一个人撕开破绽,反而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攻上来。 每一次荡开对方的剑,段沐风便收手不再乘胜追击,颇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气魄。 不过每一次与人错身而过,隐秘的不老长春功真气便缠上对手,一股暑热之气悄无声息的勾动心中怒火。 这样一来,这剑阵反而就不那么协调了。有人想攻有人想守,互相之间就此脱节,无法及时配合,这才让段沐风占了上风。 不过他也算是懂得人情世故藏了拙,表面上看双方旗鼓相当平分秋色,给对方留了些颜面。 宁远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自己这傻徒弟闯荡江湖后心智成熟了不少,便是自己放手他也能应对那些麻烦事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老怀大慰,生出一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满足感。 却不想下一刻风云突变,那主阵之人竟打出真火,手中长剑一翻,凌空一转就往段沐风颈后刺去! 围观之人中立刻有人出声示警。 段沐风不慌不忙,偏头避过袭来的锋刃,肩膀向上一靠,径直撞在那人的腹部。 那人浑身气劲一阵紊乱,在半空中维持不住身形落了下来。 其余六位北斗派弟子面面相觑,有些尴尬的收剑拱手。 这下丢人可丢大了,说好了只是切磋,段沐风已经够给面子了,这人还不见好就收,输人又输阵。 几个面皮薄些的弟子藏不住脸上的怒色,闷不做声的转过头不敢看段沐风的脸色。 段沐风倒也乖觉,拱手笑道:“承让。” 人群中有几个年岁大些的弟子上前将抱着肚子缩成一团的同门抬走,一个头戴五岳冠的青袍弟子躬身施了一礼,“让段少侠见笑了,景弘师弟一时收不住手,还望勿怪。” 段沐风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妙清,亦是回了一礼,“景崇道长言重了,常有的事,何来怪罪一说?” 双方客套几句,此事便算过去了。等到围观之人都陆续散开,宁远才从零散的话语中知晓事情的因由。 起因很烂俗,无非是景弘不忿妙清倾心于段沐风,又自知不是对手,这才集结几位同门组成阵势,想要以切磋之名落了他的面子,好让妙清回心转意。 宁远暗自摇头,年轻气盛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丢了北斗派的面子,这景弘道人恐怕已经被监察弟子记了一笔,难堪大用了。 不过最让宁远惊讶的还是段沐风,这小子竟然会为别人考虑,八成是想着不让妙清难做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孩子从小不得祖母喜欢,又在父母缺失的环境中长大,对感情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一对相爱之人是如何相处的?他不像大部分人一样从父母的相处中耳濡目染,等他愿意接纳父亲后,段康平又心存歉疚,一直未曾续娶。 身边也没有能供参考的例子,他对感情的认知恐怕仅限于何妈妈珍藏的话本。 想到这里,宁远心中一顿,再看向妙清的眼神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师傅。”“宁宗师。” 或许是落在妙清身上的眼神太过凝重,二人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宁远,忙上前行礼。 “妙清道长。” 宁远微微点头,“劳烦你向了结道长禀告一声,药房里他等的药已经快要煎好了,时辰差不多,莫要让药凉了才好。” “...是。” 妙清或许是猜到宁远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患得患失,眼神闪躲,表情有些不自然。 宁远一个眼神让想解释的段沐风闭嘴,不悦道:“你是客人!哪有客人和主人动手的道理?传出去不知道要让人怎么议论!” “宁宗师息怒!” 妙清忙道:“是景弘师弟挑衅在先,还请宁宗师莫要怪罪沐风!” 段沐风不答,只看着妙清发愣。 宁远心知自己这徒儿并非对妙清无意,便道:“不必替他遮掩,争强好胜非是我辈所为。你若是此时袒护他反是害了他!” 妙清哑口无言,一步三回头的向水云间而去。 目送妙清离开,段沐风这才转头道:“师傅。” 宁远白了他一眼,“做甚?” “我好像病了。” 宁远唏嘘道:“要真是病就好了。” 一路无话,师徒二人行至藏书阁,宁远犹豫几次后还是开口问道:“你觉得妙清怎么样?” 段沐风脱口而出:“她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和谷中的萤火一样亮。可有时候见着她,我就总觉得喘不过来气,心慌的厉害。” “师傅,你说我这病还有救吗?” 宁远心有戚戚,“这是心病,药石罔效啊。” 第87章 不欢而散 事情如宁远所料的那样顺利。 不过半月过去,守元道人的僵症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不仅能在旁人的搀扶下下地挪动,手指也能自主屈伸了。 宁远除了中途采集过几次孢子样本外便不再露面了,这种经过筛选的孢子对内气具有较强的抗性,倒让宁远颇有兴致,只要控制好药量,说不得能以此配出一味延寿丹来。 上次去了藏书阁,宁远便将阁中的所有典籍都用神念拷贝下来细细研读,这些时日下来也是收获颇丰。 这北斗派的开派祖师是个不世出的绝顶天才,机缘巧合之下在这九宫山中发现了一具异兽尸骸。 这异兽龙首龟身蛇尾,龟甲上七点印痕熠熠生辉,上应北斗诸星十分神异。还是青年的开派祖师无意中与之建立了联系,从中得到一门功法,这才凭之创建了日后声名显赫的北斗派。 那异兽尸骸也没浪费,龟甲被安置在祖师堂中供后人参悟,一条脊梁骨被铸成象征北斗派掌门之位凭证的真武剑,一直被各代掌门随身携带,轻易离不得身的。 想起了结道人交给自己的那枚如太上长老亲临的信物,宁远这才恍然。 信物玉牌中应该是有那只异兽的骸骨,门中修行北斗延生经的一众真传弟子都会对此物生出感应,做不得假。难怪藏书阁中的那几位先天高手一见自己就恭敬的行礼,自己还没把玉牌亮出来呢,这些人就都让开把守的门户放自己通行,原来是因为感应到这枚信物的缘故。 正所谓静极思动,宁远便想着去祖师堂中一观龟甲奥妙。 后山密室中。得知了宁远的来意,众长老都有些为难,齐齐转头看向守元道人,希望他老人家能拿个主意。 守元道人把玩着手中一对玉核桃,不动声色的说道:“祖师堂事关重大,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 了结道人闻言面露歉意,宁远却面不改色,等着守元道人说出那句但是。 “不过宁小友也不是外人,不如以客卿的身份入祖师堂观礼,也算两全其美。不知宁小友以为如何?” 宁远摇头婉拒,“在下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受不得这清规戒律。既如此,那便罢了。”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守元道人出声道:“且慢!” 宁远驻足,“守元道长还有何指教?” 只听守元道人正色道:“若小友愿入北斗派为客卿,本门秘传北斗延生经便可双手奉上。至于门中诸般戒律,我观小友也非仗势欺人、穷凶极恶之辈,权宜行事便是。” 说到底这江湖还是强者为尊,只要有真本事,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长春谷虽说人丁不旺,但宁远和段沐风这师徒二人都是高端战力,无论到哪儿都会受到拉拢。 况且宁远与北斗派有大恩,既有缘分,便更要好生维护双方的关系,不能恶了宁远才是。 纵是守元道人一再让步,宁远仍然不松口。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卷入麻烦之中,成为为北斗派奔走的马前卒。 上次那赵阳德为追捕天工门传人顾盼儿闯入太平镇时,宁远便已落子布局,将亲手祭炼的一面海兽葡萄纹鎏金镜借他之手交予朝廷。 那面镜子与立在太平镇上的无字碑相通,有此物相助,不出十年,朝廷与江湖各派必有一战。 大雪山环境恶劣,出兵围困实在不现实,太平镇又是个消极避世的所在,朝廷不会着眼于此,反而会先拿北斗派、昆仑派这等名门巨室开刀,以期震慑江湖中人。 各派在高端武力上占优,可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彼此间又多有龌龊,实难交心托付身家性命。恐怕要等到朝廷蚕食了几个大派,占据上风之后才会拧做一团,齐心协力。 无论是哪个世界,文明的进步都伴随着战争,饥荒,瘟疫和死亡,这是发展的必然。 宁远在下一盘大棋,一盘足以推动世界升维的大棋。 这场谈话就此不欢而散,最终结果是宁远交还了那枚信物,用这次救治守元道人的人情换来入祖师堂观摩五日的机会。 回云中湖的路上,了结道人几次张嘴欲言都咽了回去,一路唉声叹气。 “宁小友何至于此?” 了结道人还是问出了口,“我那师叔遭此一难后脾气就变得有些执拗古怪,小友这般作为在他看来无异于看轻北斗派。虽说这回小友如愿以偿,可和北斗派从此也算两不相欠了,何不应了师叔所言,入我北斗派做个客卿?” 宁远自然有话支吾过去,“我长春谷自有传承,何必投入北斗派门下为人驱使?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各派核心真传都是从小就入了门的,我这等半路出家的人物哪能受到重用?何必失了骨气,平白惹人耻笑。” 了结道人只以为宁远心高气傲,不愿屈居人下,闻言只是可惜几句便也抛诸脑后。 “宁小友,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便引你去祖师堂观摩,五日之后再来接你出去。” 了结道人倒没有迁怒宁远,细细嘱咐了相关事宜才回了水云间。 “师傅,了结道长这是怎么了?” 段沐风凑过来轻声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愁眉苦脸的。” “不与你想干的事少打听。” 宁远在徒弟的额头轻敲一下,“前几日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妙清要随玉真道长准备打醮法事,即日起闭门不出,斋戒净心。” 宁远看着自己这傻徒弟轻叹一声,“沐风,你心悦她。这些日子看下来,我便知她也心悦于你,两心相悦最是难得,你莫要错过缘分。” 人这一生都在追寻年少不可得之物,宁远不想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为情所苦。 “师傅,你们都说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小没有被认真爱过,所以段沐风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我亦不知。” 宁远笑着回道:“男女之爱不可捉摸,与父母之爱、亲朋之爱不同,非身处其中不可体会。” “不过师傅觉得妙清就是那个于你而言对的人。” 段沐风抬头看着在烛光中面目变得有些模糊的宁远,“这些年师傅你也没有遇见心上人不是吗?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宁远眉眼弯起,“何为对的人?一见你,就笑的人;一见,你就笑的人。” 第88章 混沌的记忆 祖师堂中点着如柱巨烛,焰光明晃晃的,将堂内的空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祖师牌位前点着长明灯,灯火闪烁间散发出一阵馨香,燃料似乎是某种树油。这灯油是由机关管道灌进来的,平日里不用人时时添油便可长明。 宁远此行的目的,那块背生七星的龟甲就悬在祖师堂上,北斗七星熠熠生辉。 宁远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神念与七星交感。倏忽间,无数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将宁远带回到遥远的蛮荒时代。 那时天清地浊,浑而未分,数道元炁因天地交感而生。 一道笼罩在明光中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将这几道元炁纳入掌中。 只见那尊神人顶上隐隐有三光五气迸出,混而如一盘绕做一团,依稀可见一片虚光。 神人施法演化世界,伸手将四道浩浩荡荡的元炁洒出;四道元炁化出青白玄朱四色,辟开交缠在一起的天地,立于东南西北四方直如天柱一般。 四色元炁将天地撑开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便无以为继了,那神人立于天地之中,施法育化万物。 四色元炁得了天之清气生出灵智,吸纳地之浊气孕育肉身,进而化作四灵之形。 那神人创世后似有所得,显现出无量巨神之姿想将这片天地撑的更加广阔,却不想还在孕育中的四灵因祂此举便触不到天之清气,地之浊气盖过了天之清气,四灵灵智竟被浊气所污,再也无缘得见大道,只得以兽形行走于世。 海量浊气孕化出肉身,元炁柱也就此崩解消散。 那神人这才发现疏漏,忙引导天之清气灌输在四灵身上,希望能让它们找回灵智。 可惜为时已晚,天之轻气再也无法点开灵智,只在四灵周身烙下星辰印记。 神人懊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转身遁出此界不再理会,可惜先前一番苦功尽都付诸流水了。 此方被遗弃的世界在漫长的岁月中自然演化,可到底是先天不足,失了机缘。 神人遁走,此方世界也没了长存的根基。天柱已毁,天地本该合而为一,重归混沌才是。 好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的一却是让此方世界得了缘法。 四灵虽说神智未开,却也有些趋生避死的本能,发现容身的世界越来越衰弱之后也顾不上厮斗,联合起来稳住天地,这才让此方世界得以延续。 残存的元炁又孕化出诸多异兽,此界一时间竟也繁盛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这些异兽虽有神通,却不得大道无法修行,只是与禽兽之类混同,浑浑噩噩庸碌一生罢了。 不得延寿之法,饶是力可摧山又如何?坐拥宝山却不自知,一味争强好胜,末了也逃不过身死道消的定数。 宁远悠悠转醒,心中暗喜,这些秘辛能得以留存实属侥幸。 神龟虽寿,犹有尽时。玄武算是四灵中活得最久的一位了,却也因神志不全躲不过寿数之劫,委实可叹。 将龟甲上所得的神意尽数映入灵台,无数载的记忆涌入识海,饶是宁远也觉得头晕眼花。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这四方神中的其余三位也必定留有痕迹。 宁远顾不得脚步踉跄,当下便要回转长春谷从长计议。 了结道人在祖师堂门口撞见宁远,见他神情萎靡不振也不觉奇怪,搀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歇息。 宁远稍稍好转后便起身告辞。 乘上巨鸟飞掠,在一处花圃中发现了采药的段沐风。 段沐风将白芍抱在怀中,转头和妙清说了些什么,拔下束发的发簪交于妙清,脚尖一点飞身上来。 巨鸟在半空中盘旋三圈,随即展翅朝着极东大雪山飞去。 宁远看着恋恋不舍的段沐风,笑道:“这般眷恋不舍,可是向妙清倾诉心意了?” 段沐风将披散的头发扎好,“玉真道长已经允我所求,待我禀告父亲便回来求亲。” 玉真道人乃是妙清的师傅,妙清本是孤女,被玉真道人细心抚养长大,在妙清心中她便如娘亲一般。 宁远点头,守元道人便是与自己有了龃龉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为难晚辈,既然二人两情相悦,那何不成全他们? “也好。既如此,回长春谷后便要准备聘礼了。” 宁远倒不在意那些财货,早些成家也好,为人夫后便可独当一面,担起责任来了。 段康平这边自然是没意见的,引鹤山庄祖辈就是北斗派弟子,如今再续前缘,也是喜不自胜。赵句一听对方是北斗派高足,也是心中一松,忙不迭的安排人采买聘礼。 长春谷中,何妈妈忙着找钥匙开库房,取了这些年积攒的好东西出来。 谷中热泉化开一条不冻溪流,这些年也不时会在水边发现玉石宝矿,日积月累下来也颇为可观。 宁远从乾坤袋中取来一串合浦珠添上去,所谓“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而南珠中的佳品都产自于合浦,合浦珠圆润晶莹、光彩照人,堪称珠中绝品,必定会为妙清添彩,不堕了长春谷颜面。 等到纳征纳吉这些流程走完,时间已是入秋。 等到吉日那天,段康平和赵句坐于上首,接受这对新人叩拜;礼成之后,段沐风和妙清便是夫妇了。 翌日,段沐风带着妻子前往长春谷拜见宁远。 何妈妈就盼着这一天呢,一早起来就忙着收拾东西,早备好了茶水和段沐风爱吃的小食,翘首以盼等着见见少夫人。 宁远正依在石台上看风景,却见一位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拨开藤萝闪身而出,美目含笑,正对着宁远点头致意。 宁远也微笑着点头回应,没过多久就听见有巨鸟振翅声传来。 何妈妈立刻迎了上去,眼含热泪,有些失态的抓住段沐风不放。 段沐风轻轻拍了拍何妈妈,笑着介绍道:“何妈妈,这是吾妻妙清。” 妙清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何妈妈忙上前扶起,“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过是一介仆妇,那能让夫人行礼?” 擦了擦眼泪,何妈妈挤出笑容,“谷主一早就等着呢,少爷和夫人快去吧。” 段沐风和妙清双双上前行礼,宁远侧眼见那女子受礼,便嘱咐道:“宝扇迎归日,榴花插木檐,人真冰玉耦,爻应凤凰占;凉月笼新簟,青山拂晓帘,百年方共尔,应不愧鹣鹣。” “好了,今日大喜,你们还需往快剑门拜见找老先生,我也不便多留你们,且去吧。” 段沐风夫妇躬身行礼,“弟子告退。” 那女子起身跟了两步把他们送出去,轻叹一声,随后消失在落尽秋叶的桃林中。 第89章 偶遇 了结了一桩因果,徒弟又顺利成亲,这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 之后这两年也没出什么乱子,宁远将玄武的记忆细细查看了一遍,从中发现了不少值得推敲的线索。 四灵中的另外三位早于玄武身陨,其中朱雀遗留下来的躯壳早就被人发现,昆仑派仗之威压江湖的玄火秘经恐怕就是从朱雀遗蜕中所得,自己早晚要往昆仑一行。 至于白虎,宁远倒是从江湖传闻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铸剑山庄赵家有一颗宝珠,据说是一枚拳头大小的金睛石,成色绝佳。这枚宝珠在阳光下还会变换颜色,金中透绿,乃是绝品的猫儿眼。 不过此珠虽说价值连城,但到底未曾显现神异,江湖中人都只以为不过是玩物,倒少有人动心思。 至于最后的青龙,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反倒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宁远自是不愿错过搜集四方神神意的机会,四方神不仅与二十八星宿相关联,也是四季交替的表象之一。 得了玄武神意,鸟身节气神相不知道要省却多少年月的苦功!鸟身节气神相脑后星图熠熠生辉,北方神玄武所在的区域光华大作,与冬季相关的六个节气已经连成一团,原本替代权能的法意也是进步一日千里。 想到此处,宁远便召来段沐风,“为师心血来潮,不日便要远行。你既已成家,为师便也放心将谷中事物交由你打理,你且历练一段时日,若有难处便寻你祖父外公商量。” 段沐风自是一口应下,长春谷其实也没什么事需要劳动宁远,他这个甩手掌柜是做惯了的,太平镇中若有事,都是段沐风出面料理调停。 宁远收拾好行囊,折下一根翠竹做拐杖便施施然离了长春谷。 青州城外的官道上,一座供行人歇脚的草亭中亮起篝火,数人围坐一圈正吃着干粮。 一位面目阴鸷的老者猛的一拍古旧的木桌,愤愤道:“那些探子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竟连累我等在此处受苦!” 一旁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目光闪动,沉声道:“莫慌。那太平镇本就不是善地,便是你我入内都要小心提防,夹着尾巴做人,何况底下那些探子?” 另一位中年妇人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炭火,却不料这老者一掌下去将木桌拍散,炭火差点儿燎到她的衣裙,当下心中便甚为不快,闻言不置可否道:“鲍长老不必抱怨,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太平镇上众人本领厉害,之前颇有些好手入镇打探消息,都被料理了。如今宗师不轻易出山,这太平镇光明面上的先天高手便有不下两掌之数,谁敢放肆?” “技不如人,认了便是。何必又做出这番姿态?倒让人笑话!” 那鲍长老闻言大怒,指着那妇人骂道:“你这贱人!不过一介弃妇,怎敢取笑于我!” 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手从腰间一抹握住一对分水刺,“姓鲍的!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充起大爷了!今儿个我扈三娘就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那中年人忙起来劝架,“三娘且慢动手!” 那鲍长老还犹自叫骂不休,“不过是女流之辈,安敢与我等并列!你若不是出卖色相,曲意逢迎得了那阉人欢心,此刻哪有命在?” 扈三娘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气急了。 除了那中年人外,其余几人都冷眼旁观,大有放任二人打生打死,自己看好戏的意思。 那中年人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鲍长老低声喝道:“鲍长老,慎言!” 鲍长老自知失言,他和这婆娘再怎么水火不容都不妨事,可一旦扯上那些心狠手辣的阉人可就麻烦了。若今天这话传到那阉人耳朵里,以后自己怕是有的罪受。 不料这时却有一阵轻笑声传来,众人都机警地站起身望过去,心中惊疑不定。 那中年人沉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还请现身一见。” 却见一枚栗子壳砸了过来,将地上的火炭打的飞起。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神情闲逸的青年站在亭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火炭将草亭点燃,灼灼火光让几个晚归的农人停下脚步。 宁远笑着看过来,“你们是朝廷的人?”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也不作答,只是和其他几人一起将宁远团团围住。 宁远看着他们身上绸缎做成的衣裳,以及腰带和手腕上的珍贵挂饰,突然忍不住叹息一声。 “都是打工的,怎么一点儿都不为手下人设身处地的想想?” 一听宁远这话,中年人便知道自己等人的牢骚自始至终都被他听在耳中,忙转头对鲍长老使了个眼色。 鲍长老会意,藏在袖中的手腕轻轻一动,手上便多了一个明晃晃的圆筒。 宁远看得分明,本以为这人会先对自己下手,却不想他扭身将圆筒对准不远处的几个农人扣动机括,一捧牛毛般的黑针飞射而出,竟是要将那几个农人灭口。 宁远闪身迎了上去,长衫一转将袭来的黑针尽数拦下。 宁远歪着头看向众人,“你们做事真是奇怪。既是谈论不得见人的隐秘,却又在这官道边四处漏风的草庐里说话;要说明目张胆,却又袭杀手无寸铁的路人,这倒让我有些看不明白了?” “要怪就怪你为什么喜欢多管闲事!” 那中年人冷声道:“既知是隐秘,又为何偷听?这些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说罢,便和众人一起围了上来。 “生命是很可贵的东西,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宁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牡丹芍药还是稗子麦冬,便是开在道旁的无名苔花也有它的可赏之处。” “尔等今日视他们为无物,毫不在意的决定他们生死,无非是依仗一身武功罢了。” 宁远没有理会他们的动作,只是将眼神投向林中暗处。 “我奉劝各位,无论身处何地,都要在心中留存一丝善念。” 第90章 怪医 草亭被烧得噼啪作响。 火光映照下,宁远闭目微笑,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纯然。一种淡淡的、无法描述却真实存在的情感从他眼中生出。 宁远没有选择使用法相神力,而是以血肉之躯迎了上去。 若论搏杀之法,大阿修罗成就法乃是诸天绝顶。宁远放纵毁灭欲望控制自己,无比优雅却又无比残暴的、像是舞蹈一样从他们身前走过。 令人血脉贲张的近身搏杀就此上演,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皎洁如霜的月光洒下。宁远眯起眼睛,躲过飞溅的血滴,回身一肘撞在偷袭者的面门,那人整张脸都凹陷下去,浑身一软落在地上。 那中年人迎上来,伸手摘向宁远的咽喉,却被宁远一拳打了个对穿;这人也是个果决的,自知必死,却也不想让宁远好过,死死抱住宁远没入他胸口的右手不放。 鲍长老闪身逼近,袖中机括声连响,两枚三寸长的银钉直奔宁远双眼。 扈三娘也从宁远身后闪出,手中分水刺往宁远腰腹脏器刺来。 宁远简直如同野兽一样,只在一瞬间便做出种种应对。 右手一震挣脱束缚,矮身避过袭来的银钉,后退一步主动撞进扈三娘怀中!左臂肘部一送将扈三娘喉骨击碎,又反身用膝盖顶向鲍长老的胸口。 扈三娘倒地抽搐着,血液涌进肺中,双眼一暗,就这么痛苦的窒息而死。 鲍长老却好些,左胸第三和第四根肋骨齐齐折断刺入心脏,死的爽利没受多大苦楚。 宁远并没有留下活口,转头看向道旁的树林。 只见林中走出一个身影,月光照得分明,这人衣衫褴褛,手里抱着一袋新鲜栗子,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扎成发髻,用一根树枝插起。 这人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这满地尸骸,凑到跟前啧啧称奇。 宁远见他生的一副矮胖体态,留一撇鼠须,顿时明了他的身份。 “利落!真是利落!” 那人摇头晃脑,点评道:“全都是一击毙命,干脆的很啊。好稳的手,好亮的眼,用来杀人当真是暴殄天物!” “用来救人的技艺,杀起人来也不难。” 宁远笑着看向他,“倒是薛大夫,你我是初次见面吧?何故要戏弄我,让他们丢了性命?” 那人露齿一笑,“你我虽未见面,但我却对宁先生神交已久。” “至于这些人嘛,也是该死。为首的孙朗欠我一条命,说好了我把他救回来他就心甘情愿让我杀了,却不想他背信弃义,还没好全呢,就找人掩护自己逃走了。” 此人名叫薛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医道大家。 只不过这人有个怪癖,救一人便要杀一人。他言道生老病死乃是天数,既然有一个人在他手里活下来,那就必定要有一个人在他手里去死。而这个死在他手里的这个人也有讲究,除非是有人心甘情愿替死做他的药奴。否则被他救活的人又会被他所杀,所以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十分不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求到他头上。 如此肆意妄为却没被清算,薛俟自然也有真本事在。此人虽只是先天,手里却有一件异宝,乃是上古异兽土蝼之皮所制,披上后便可遁地而行,再加上手中各类奇毒,便是宗师出手也不敢断言能将他拿下。 宁远与他并无交集,他今日自己找上门来,不知所图为何? “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事实上宁远也不愿意与他有交集,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和价值观,用自己的尺子丈量别人的生活是件很荒谬的事;可薛俟如此作为,在宁远心中实难称得上医者。 薛俟也知道宁远的冷淡从何而来,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例外,却不想和那些庸碌之辈并无差别。” “我等医者见过的人命多了去了,若动不动就要因为生离死别哀叹,哪里能顾得过来?还医什么病?整日里伤怀落泪有个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宁远也是见惯生死的医者,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去时感慨良多,见的多了,这种感慨也就越来越淡了,但这种变淡的感慨不等于无动于衷。 沉默了片刻,宁远看着眼前这个愤世嫉俗的人,恍然叹息道:“可若是心中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将病人看得与禽兽无异,将性命看的如同草芥,那他也算不上医者了!” 月光皎洁,晚风吹动着发丝,带来刺人的微凉。 薛俟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中却带着凶狠和痛苦,“薛俟行医数十年,治好的病人不下两千之数!可只是一次!不过一次而已!” “我已竭尽所能,可那病症非人力所能及,已是绝症!只因我没能把人救回来,那人便找上药堂一番打砸,可怜我那授业恩师,已是耄耋之年还要遭此横祸!被那恶徒一把推上药柜撞死!” “恩师养我三十载,我大恩未报却累他至此!若真是苍天有眼,又怎会让善者招此恶行!” 薛俟怒目圆睁几欲绝眦,眼角流下血泪,“既然行医救人不得好报,我便不救了!一命抵一命,我不多要也不少拿,恩师生前希望我将医道发扬光大,我便用我救下来的人试药,你情我愿的事,全凭本事而已!你倒说说我为何称不上一个医者?” 薛俟又蹦又跳,头发被吹的披散下来,面孔格外狰狞,“什么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都是狗屁!狗屁!” 宁远无言以对,只有沉默。 等到薛俟发泄完了,他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医书扔在宁远面前。 “我薛俟生平治好的怪病奇症数不胜数,若是有人得了我从未见过的怪病,我便是不远万里也要前去医治!如何当不得医者之称!” 宁远捡起医术翻看,只见书中记载的种种怪病着实骇人听闻。有雌雄同体、先天畸形、一体双生、心智缺失,其他的诸于肠痨、逆脉、换皮换臂等数不胜数,便是以宁远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见识眼光来看,有些奇症也堪称天方夜谭,闻所未闻。 薛俟见他面露惊色,劈手夺过医书,得意的放声大笑,“我还以为你的医术是有多高明,竟让北斗派那群老牛鼻子选了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第91章 彻悟 要论起武力值,薛俟在宁远面前也只不过是只大些的蚂蚱,要是别人敢在宁远面前这么蹦哒早就被一巴掌拍死了。 可宁远就这么看着他夺回医书,心中暗叹可惜。 以薛俟在医道上的资质,如此已是行差踏错,走上岔路了。 宁远看着还在狂笑的薛俟,也从怀中取出一本医书递过去,“这是我总结医道所创的不老长春功,还请品鉴。” 薛俟志得意满,接过医书翻阅,刚看了几眼便神色一变,从怀中掏出一枚夜明珠照亮,看得入神起来。 宁远微微一笑,复又从薛俟手中取来他所注解的医书翻阅起来。 太阴西移,夜色冷风中一道幽光伴着满地尸体,若偶有人见了必会毛骨悚然。 薛俟看完后又从头看了一遍,直到金乌升起才恍然醒悟,他捧着不老长春功又哭又笑,整张脸涕泗横流皱作一团,看起来更丑了。 “真是妙诀,医术越高这门武功便越学的深。上可疗亲友之疾救贫贱之厄,下可以此护身行走江湖,中可保养自身延年益寿,当真是妙不可言!” 薛俟用堪称虔诚的眼神看着捧在手中的不老长春功,喃喃道:“人体阴阳失调,因风、寒、暑、湿、燥、火六淫外邪致病,医者只晓得用药导气,扶正阴阳以疗养。殊不知这内气也是外邪,以药理化解方为正道;若将这外邪视为病灶,天下间便无有内气不可制御调化,堪称武林第一奇功!” “过讲过讲。” 宁远说道:“不过是受益于先辈,站得高看得远罢了,而非是我胜于你。” 薛俟看着宁远手中自己所着的那本医书,蓦的流下泪来,一把抢过那书便要撕碎。 “我一生所学都未超出此功藩篱,可见你于医术一道上早已冠绝于世,又何必用这话宽慰我?” “还看这丢人现眼的东西作甚?不如毁了干净!” 宁远忙将他制住,“使不得!” 薛俟被宁远拦了一下,踉跄着转过头不忍再看。 “你我今日的医道所得,皆是千百年来不计其数的医者呕心沥血才铺就,你我都是前辈的受益者罢了。” “你今日将一身医道所得弃如敝履,却是失其本心了!你见我之医道略胜于你,便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却不想我也是从微末而起,所学皆是前人所述。” “万丈高台,起于垒土。医道之术,源远流长,觉察小病于毫末之时,调养身体于未发之际。医道所求,便是人人身强体健,百病不生。” 见薛俟的情绪稳定不少,宁远便劝道:“只是此等愿景,非我一人所能及。薛先生天纵之才怎可平白辜负了?当为后辈披荆斩棘,开一大道才是。” “我有一言,请君细听。” 宁远起身拱手道:“若薛先生有一日于医道另辟一番天地,实乃天下苍生之幸,吾等也与有荣焉,当贺此大喜。那时我必登门拜访,向薛先生叩首求学。” 薛俟正色回了一礼,“多谢宁大夫开悟,薛俟受教了!” 宁远从袖中取出笔墨,与扉页提下几行字:凡医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这是大医精诚论中所言,薛俟熟读医书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如获至宝,将医书放入怀中大笑而去。迎着晨曦,他的影子拉的老长,竟显得有些高大起来。 宁远目送他离去,真心实意的鞠了一躬。 这段插曲虽在意料之外,却也称得上是无妄之福,宁远心中甚喜,脚步都轻快起来。 他的第一站是铸剑山庄,赵氏以铸造兵器之法名扬天下,却少有传人下山行走。 可就是这么个偏安一隅的势力,在宁远离开北斗派不久后便派人送上拜帖,随之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柄用陨铁所铸的利剑,这等殷切,似乎有事相求。 且铸剑山庄离青州并不算太远,去完之后再往昆仑一行也算顺路。 宁远本想着此行也能增长见识,特意没有骑乘巨鸟,却不想走了没两天便心生厌倦。 离了州府城后,一路便少有人烟,刚开始看着这青山绿水还令人觉着心旷神怡,可看的多了,便也有些厌倦了。 便从空青石中唤出巨鸟,直奔铸剑山庄所在的巨室山而去。 铸剑山庄地位超然,庄主赵兴也是先天高手,手下弟子都是采矿铸剑的好手,便是朝廷中人都愿与之结交。 这巨室山上热气升腾,隔得老远就听见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中回荡。 既是正经登门拜访,哪有不知会主人一声的道理。 门口几个膀大腰圆的守山弟子听闻宁远到访,不敢怠慢,忙飞报与庄主赵兴知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兴便放下手中事务,亲自前来迎接。 静室中,宁远和赵兴相对而坐。只一眼,宁远就看出赵兴肺部有恙,不过走了这一趟,赵兴便已微微气喘,这怎能不令他侧目? “宁先生大驾光临,真是令铸剑山庄蓬荜生辉啊。” 赵兴面色微白,缓了缓才说道:“不知先生此行为何?赵某人若帮得上忙,必然不会推辞。” 宁远品了品茶,只觉得茶叶一般,水倒不错;入口清冽回甘,竟不输于九宫山滴翠崖上的泉水。 放下茶盏,宁远笑道:“赵庄主言重了。我此行是特意为府中所藏的金睛石而来,不知赵庄主可否容我一观。” 赵兴明显是愣了一下,微白的脸上泛起红潮。 “不过是俗物,怎劳动先生大驾?” 宁远也不藏着掖着,坦言道:“赵庄主何必欺我?若真是俗物,你又何必煞费苦心散布半真半假的传言出去?” “我只为一观,并无强取之意。关于此物,我所知道的恐怕不比庄主少。这金睛石本该有一对,怎么传到外人嘴里就只有一枚了呢?” 赵兴脸上一阵变幻,苦笑道:“还请先生为我保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我铸剑山庄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第92章 金睛石 这是应有之义,宁远和铸剑山庄无冤无仇,当即答应下来。 “赵庄主,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便多嘴问一句;你肺上的病症可是因这对金睛石而起?” 赵兴点头,“先生慧眼。” “这对金睛石是赵氏先祖在一块玄铁矿石中得到的。先祖于巨室山中采矿,意外在一处坍塌的矿洞中发现一块玄铁矿,这对金睛石便藏在这块玄铁矿中。” “先祖得此意外之喜,便将它藏于床头暗柜中。却不想一觉醒来,发现双眼可以洞穿岩壁看到地下矿藏,这才发迹创下这偌大基业。” “此事乃是赵氏最大的隐秘,一直秘而不宣,便是吾妻也丝毫不知。” 听到这儿宁远也差不多明白了,便接话道:“赵氏先祖习武之后发现这对金睛石于武道修行也有好处,便以此辅助练功,日久天长下来,肺器因此所伤。” “正是如此。” 赵兴长叹一声,“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每一代赵家家主都因病而亡,究其原因都是被这金睛石所发出的精气伤了肺。历代家主都是靠着金睛石中精气成就先天,这是自己选的路,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只是到了我这一辈,吾儿飞扬尤其严重!” 说到这里,赵兴忍不住面露悲戚,“飞扬天资聪颖,却因此不得不卧床休养,我既为人父,实在是心中不忍。宁先生,还请救我儿一救!” 宁远道:“既如此,你且前面带路,引我见见令公子。” 湖边小楼里,宁远见到了赵飞扬,只见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症状远比其父严重。 宁远搭脉一瞧,心中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此事易耳。” 赵氏父子闻言大喜过望,赵兴叹道:“若真能救犬子一命,金睛石在下必当双手奉上!” 宁远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色彩斑斓的蕈菇,“二位且深吸一口气。” 微尘一样的孢子随着呼吸进入肺中,赵兴能够内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赵飞扬未入先天境,还需宁远帮忙引导。 孢子繁衍生出菌丝,转瞬间便将肺中残损的部位修复完毕。 赵兴看着呼吸逐渐均匀的爱子老怀大慰,立刻取来金睛石奉与宁远。 “这便是先祖所得的金睛石,还请宁先生过目。” 宁远神念一探,却未曾发现一丁点儿记忆残留,当下心中便咯噔一下。 好在白虎神意仍在,宁远略微可惜一会儿便将神意尽数收入灵台。白虎主秋,鸟身节气神面相脑后星图一转,北方玄武与西方白虎交相辉映,气息猛地往上窜了一窜。 宁远放下这对金睛石,双眉紧皱。玄武能留有记忆看来纯属意外,若是朱雀也和白虎一般只留神意存世,那青龙的下落便麻烦了。 赵兴很是识趣,见宁远面有不豫之色便心中一突;既然已经露了财,他怎么还敢奢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金睛石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是宝贝,可现在秘密已经泄露,这宝贝也变成祸害了。既然如此,干脆把金睛石献出去,也好让宁远这位宗师欠下人情。 这透视土石的异能如今已是鸡肋,赵家人早就不靠这个谋生了。辅助练功的作用也有后患,一代代下来,这肺痨之症越发严重,这么下去赵家早晚要绝嗣不可。 想到这里,赵兴便将金睛石推了回去,“此物落入我等手中只会明珠蒙尘,还请宁先生收下,权当诊金罢了。” 这话虽有奉承之嫌,可也是千真万确。 这对金睛石乃是白虎双眼所化,在宁远手中能发挥出的效果远超此界众人。宁远闻言想了想,便道:“你既不放心,要求个心安,我依你便是。” “只是此物贵重,我也不好白拿。” 赵兴心中一喜,刚想开口求宁远将赵飞扬收入门下,便听宁远说道:“我门下所学以医道为主,令公子若是拜我为师恐怕会浪费了这一身上乘的根骨。” “我便传你一门目剑术,此术采五金之气孕养一道无形剑气,正合尔等所用。” 当下便目剑术传授给赵家父子。 说来也是有缘,这目剑术本是道家法术,与武道修行并不相通。宁远此次得了白虎神意,一下子就有了灵感,顺利将这门法术转化为武功。 目剑术虽说也要和五金之属打交道,却有种种药草洗练之法,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赵兴听得入神,当即便修行起这门目剑术。 等到赵家父子睁眼时,宁远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只留下一枚蓝纹巨蛋。 赵飞扬小心抱起巨蛋,转头问道:“父亲,宁先生这是要我们吃了它的意思吗?” 话音刚落,巨蛋突然抖了抖,一道白光闪过,从蛋里窜出一只头生短角的幼鸟。幼鸟扑腾着翅膀跃入赵飞扬怀中,周身雏羽竟将他双手划出道道血痕。 宁远安抚着有些恋恋不舍的巨鸟,“放心吧,你的孩子会过得很好。” 巨鸟在半空盘旋一圈,随即往昆仑山飞去。 这一趟却不像之前,昆仑之主余雁翎起初还好生招待,一听宁远要借镇派之宝一观便没了好脸色。 宁远好说歹说,余雁翎却仍是不松口。 “宁先生请回吧。” 余雁翎将茶杯端起送客,“此乃昆仑派存在之基,断不可轻易示人。” 宁远还想分辨几句,“余掌门且慢。我又不白看你的,有什么条件你开口便是?如果不满意,还能再讨价还价不是?” 余雁翎脸色更加难看,“我已好言劝过,宁先生莫要自误!” 宁远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也就厚着脸皮当没看见,继续说道:“此次我是定要借贵派玄火令一观的,余掌门若是不让我如愿,我可就继续叨扰了。” 余雁翎怒极反笑,从腰间取出两个狭长令牌。这令牌看上去像是用琥珀所制成,经由余雁翎玄火秘经催动,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琥珀中包裹着赤红色的尾羽,其上隐隐有火焰飞腾,火光变换不定。 “那便请宁先生细看!” 说罢,两只玄火令如灵蛇吐信,直往宁远面门攻来。 宁远伸手一挡,却见玄火令中火焰飞溅,一股酷烈热浪卷起漩涡将他双手灼伤。 “我最后问你一遍。” 余雁翎眼中寒光迸射,“你走是不走!” 宁远看着手中不老长春功真气无法愈合的灼伤笑了,拱手道:“今日必要一观此物,恕在下得罪了。” 第93章 真幻 余雁翎已是宗师,所修玄火密经又与玄火令同出一源,真气经过手中玄火令加持,所增威势何止添了一倍。 不过宁远也不是善茬。脑后药王相跃出,笑颜一顿化为肃穆傩神相,手中施瘟幡一转,幡上贪嗔痴慢疑五毒化作无形魔障将余雁翎团团围住。 余雁翎刚踏前一步,便觉眼前幻象迭出,当下明了这是宁远的手段。 “卑鄙!竟然下毒!” 余雁翎大骂一声,双手玄火令相击,一圈圈烈焰飞出将自身牢牢护持住。 “护法弟子何在?速速通报众位长老,有贼人闯山,意图夺取玄火令!” 门外弟子应了一声,让余雁翎心安不少。 没过多久,昆仑派中几位长老联袂而至。 “掌门莫慌,我等来也!” 一直在和余雁翎缠斗的宁远见势不妙,翻身跃上房梁,居高临下洒出一片毒雾拦住众人,竟是打破屋顶钻了出去。 殿外立刻有人叫喊起来,“那贼人逃跑了!” 余雁翎冲出去一看,只见宁远跨上巨鸟冲天而起,已是追之不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余雁翎愤然道:“速速着人发帖子将今日之事告知各派,长春谷宁远意图抢夺我派镇派之宝!我定要让长春谷在这江湖中名声扫地!” 一位蓝袍长老出列劝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俗话又说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依老夫之见,还是派人前往长春谷与他对峙,要些赔偿便罢了。” “那贼人未曾得手,我等如此兴师动众反倒不好,让江湖同道见了怕是要暗地里笑话。掌门不得不顾及昆仑派近千年才在同道面前竖起来的声誉和威望啊!” 余雁翎脸上一阵发白,恨得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了他!” 气血上涌,顿觉头脑困顿晕眩不止。 “王长老,劳烦你暂时保管玄火令,我怕那贼人会杀个回马枪。” 王长老将玄火令收起,扶着余雁翎到罗汉床上歇息。 “掌门稍待,药堂弟子马上就到了。” 余雁翎倒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只觉着晕眩症状好些,便心中安定不少,这毒只是阻敌之用,并非是要置人于死地的。 仰卧在床上,余雁翎定神细想宁远这么做的目的,他已是宗师,怎的如此不顾面皮死搅蛮缠?当真是令人不齿。 余雁翎正在心里痛骂宁远,突然心中一突,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屋顶不是被贼人撞出一个洞吗?怎么这会儿又完完整整的? 守在一旁的弟子上前问道:“掌门,可是有何不适?” 余雁翎刚想开口问屋顶的事,却猛然间发现这个弟子竟然长着宁远的脸。 “贼子!” 余雁翎怒喝一声,运起十二分的功力打出一掌。 那弟子被打的口吐鲜血,满脸惊愕又不敢的倒了下去。 余雁翎翻身下床,出门一看,只见门外众弟子和长老都诡异的在同一时间转头看过来。 而他们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余雁翎只觉着如坠冰窖,立刻退了回去,却见原本倒在床边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 恍惚间,眼前的世界扭曲起来。余雁翎伸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可脸颊传来的痛楚告诉他,这不是梦。 余雁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心如擂鼓般跳个不停。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拍余雁翎的肩膀,“余掌门?” 余雁翎如梦初醒,恍然转头,却见宁远满脸关切的问道:“余掌门感觉如何?你不知怎的突然晕了过去,可吓了我们一跳。” 一见这张脸,余雁翎立刻摸到腰间,手中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中一送,玄火令还在,看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宁远仔细检查一番,笑道:“无事,无事。只是突然气血逆冲,这才晕眩过去。” 昆仑派秘传的玄火秘经躁烈异常,围过来的众弟子都曾经历过气血上涌导致的诸多弊病,闻言也就放下心来。 “多谢宁先生。” 一位蓝袍长老匆匆赶来,听众弟子将事情说了一遍后抱拳行了一礼,“让先生见笑了,此刻乱糟糟的,还请先生见谅。” “王长老客气了。” 宁远闪身避过,“此番也是我的过错,不该让余掌门如此耗费心力。” “余掌门既已无事,我便告辞了。” 王长老亲自把宁远送出去,回来时见余雁翎满脸匪夷所思,便问道:“掌门可是还有何不适?” 余雁翎迟疑片刻,问道:“之前不是他出言不逊,我和他打了起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王长老便道:“看样子掌门还有些糊涂呢。你和宁先生在武学精义上有所分歧,在房内辩的激烈,众弟子都听在耳中,受益不浅。怎会是你们打起来了?” 余雁翎迟疑着看向随侍弟子,见那弟子也点头称是,只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那他是怎么认出王长老的?” 余雁翎试着捋清思路,又发现了疑点,扶额不解道:“他是初次到访昆仑,王长老又不在江湖中走动,你们也是初次见面吧?” 王长老奇道:“这有何不妥之处?我又不是闭门不出,总有人见过我才是。他门下传人是快剑门和引鹤山庄的血脉,又娶了北斗派高徒为妻,许是闲谈间说过几句,宁先生这才认出我来,不足为奇。” 余雁翎勉强笑了笑,心中疑惑不减。 此刻宁远正唉声叹气,玄火令中并未留存朱雀的记忆,看来还需要一番波折才能尽全工。 既然朱雀神意已经到手,自己此行也算圆满,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94章 真相败露 大雪山长春谷,妙清与何妈妈面带愁容,在洞口不停的来回踱步。 何妈妈叹道:“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人跳出来,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妙清黛眉紧蹙,“何妈妈,我到底是晚辈,这件事还是要等师傅回来做主。” 何妈妈闻言愁容更甚,“谷主未曾言明何时归谷,也没告诉我们要往哪儿去。茫茫江湖,我们便是想找也无能为力呀。” “好在夫君是个清醒的,没有冲动行事。” 妙清摇头苦笑,“可他这样水米不进,到底叫人不放心啊!” 说着便要进去。 何妈妈忙将她一把拉住,“少夫人万万不可!这事你不能插手,无论你向着哪边都有不是,还是我去劝劝吧。” 而此刻正往长春谷而来的宁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平镇众人看见天空划过的影子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被风带到宁远耳中,鸟背上的宁远心中一动,立刻让巨鸟加快速度。 看到宁远的妙清与何妈妈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何妈妈一激动,差点扭了腰。 妙清将何妈妈扶住,二人也顾不上寒暄见礼,将宁远离谷后发生的事尽数说了一遍。 “师傅远游没多久,就有传言说当年妙欲庵的艳尼崔绮是奉了赵老先生的委派才接近公公的。” 妙清到底是晚辈,不好直言长辈的过错,便措辞委婉的说道:“这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妙欲庵中还有人出面作证。为止住流言物议,夫君亲往快剑门中一行,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洞中,想来是......” 宁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句先前埋下的雷,如今炸开了。 段沐风少见的有些邋遢,眼中满是血丝。 “师傅。” 段沐风抬头看到宁远,强笑着起身行礼。 宁远叹了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段沐风只是愣神,良久才开口道:“祖父和父亲找外公对峙,当场与外公恩断义绝,放言引鹤山庄与快剑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宁远摇头道:“不知他这些年每每见到你,心中作何感想。” “外公说他本意并非如此,他膝下只此一女,一直视若掌上明珠,怎会有意害了她。” 段沐风怅然道:“可错已铸成,母亲间接死在外公手里,引鹤山庄也因此蒙羞,差点因此败落。” “便是祖母早逝,也未尝没有因此事太过劳神,损耗心血的缘故。” 宁远没有插话,只是安静的当个听众。 “我也因此备受冷眼,若不是遇上师傅,恐怕我会对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段沐风情绪不由有些低落。 “他之前对我的关心都是假的吗?只是以此向引鹤山庄施压,伺机图谋轻羽剑诀?” “如果一开始他就将事实说出来解开误会,父亲也不会为了维护引鹤山庄的名声而自绝经脉,祖父也不会扯下脸面不要,低声下气的向诸位同道讨饶。” 见段沐风越说越激动,宁远却不得不出言打断。 “这件事中双方都有过错。你父亲倾心于艳尼崔绮,这才让引鹤山庄声名扫地,若说这也要怪你外公,着实有些牵强附会了。” “而你外公却因私心而致女儿的颜面于无物,让崔琦勾搭女婿。更是在清楚一切的前提下打上门去,引来江湖同道对你父亲的诘难,虽有借此打压引鹤山庄,图谋段家传承的意图,但未必没有为女儿出口气的意思。” “其中恩怨纠缠,实难轻断。” 宁远轻声说道:“没有人能替你死去的母亲原谅你外公,你不行,你父亲也不行。但这都是上代人的恩怨,与你无关,你莫要苦了自己。” 段沐风颓然惨笑,“我该恨他的。可一想到当年我被沐玉婷掳走时,他脸上的担忧如此真切,我便恨不起来了。” “那便做你想做的吧。” 宁远轻声说道:“只要是出于本心,无论你怎么做都行。” 段沐风不再说话,只是低头不语。 洞外的妙清立刻迎了上来,眼中满是希冀的看着宁远。 “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吧。” 宁远微微摇头,“你也莫要多想。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查清楚谁是幕后主使。” “不必费这个时间了。” 一道晦涩的声音传来,何妈妈冷着脸将赵句请进来。 赵句涩声道:“我是在暗阁联系上崔绮的,暗阁背后有朝廷的影子,必是朝中有人不愿看着快剑门做大,这才把消息放出来。”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却不想会这么早。” 赵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是悔,亦或是又悲又悔。 宁远先是找了个理由将何妈妈与妙清打发走,“赵老先生若是为见沐风而来,那就请回吧。” 赵句黯然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老朽自知罪孽深重,只是祖宗基业不能断在我手里!膝下诸子皆不成器,唯有沐风这个外孙可堪托付。” “我已嘱咐过门中弟子,将快剑门门主之位传予沐风,还请先生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劝他一劝。” 宁远眼角扫了一眼躲在藤蔓后的段沐风,“我不能替他做决定,这些话你还是自己说与他听。” 段沐风拨开藤蔓,眼神复杂的看着外公。 这对爷孙说了什么宁远并未偷听,反而是去往太平镇,在无字碑下安静等待。 金乌西坠,一位相貌奇古的儒雅老者来到宁远面前,深鞠一躬说道:“在下辛砀,见过天人。” 宁远微微挑眉,惊讶道:“老丈何出此言?” “老朽觍为本朝国师,主掌钦天监。” 这辛砀也是宗师,在宁远面前态度却十分谦卑。 “赵都尉手中那面铜镜与这无字碑都神异非常,与各派传世神兵迥异,非是荒古异兽所遗。” “再者先生来历不明,往前追溯也只到大通镖局。仅仅三天,先生便让镖局中那个不通文墨的趟子手通晓诸多医术,这等行径怎是凡人能为?” 辛砀打开手中的木箱奉上,里面竟是厚厚一沓书籍。宁远扫了一眼,各派珍藏典籍尽在其中,连北斗延生经和玄火秘经都零零散散的凑了大半本,若让人知道了,此人必无活路! 第95章 找上门来 “老丈这是何意?” 宁远皱眉道:“这些都是各门各派不传之秘,不知老丈从何处得来?” 辛砀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的磕在雪地上。 “还请天人开示!老朽受困于宗师境已有三甲子,此生所求便是一窥宗师之上的境界!若能让我如愿,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说着便连连叩首。 宁远不料他竟是从柱子处发现端倪,当下心中一动,叹道:“非是我不愿,实不能也。” 辛砀探头仰视宁远,却见宁远眼中一片坦诚,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宁远显现出金刚手菩萨相,道道佛光将雪地映的一片金黄。 辛砀呆若木鸡,下一刻复又叩头不止。 菩萨手中千叶青莲轻点,将辛砀魂魄带至天外。 “你且看。” 辛砀往下看去,只见此方世界已是换了一副模样。四色元气交织纵横,将天穹牢牢封锁,再往外便是翻滚着的无边混沌。 “此界先天不足,难以承载宗师之上的存在。” 宁远幽幽开口,“非是尔等天资拙劣,只是浅水难出蛟龙,时也命也。” 辛砀三观都被打碎重组了,恳求道:“天人慈悲,还请救度此界生灵!” 宁远便道:“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令此界武道昌盛,人道之力便可推动世界晋升。” 辛砀先是一喜,随后又发起愁来,心道:“皇帝常言:侠以武犯禁,怎会愿意黔首百姓都可习武?各派更是将武道功法看得跟性命一样,等闲还不肯教真本事。此事不易啊。” 不过这些和自己的毕生夙愿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 当即便下定决心要将武林朝堂都搅个天翻地覆,再造乾坤。 宁远微微一笑,将辛砀的魂魄送回身体。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是谁都能参透的。” 宁远意有所指,“各派先天、宗师境高手都有寿终正寝之忧,若是得知自己有机会更进一步,续命延寿,不知会做何取舍?” 辛砀目光炯炯,躬身拜别。 几道身影从太平镇赶来,显然是被刚才的异状惊动。 宁远将他们打发走,轻抚着无字碑微笑,此次倒是歪打正着了,自己先前的诸般谋划都能假于人手,倒是乐得个清净。 无字碑上无数符文亮起,不停碰撞交融组合成新的神通种子。宁远遥望亮起点点灯火的青州府城,心中不由期待起武道大兴、人人如龙时的盛景。 宁远回来时,赵句已经离开。 段沐风神色复杂,但眼中却隐隐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宁远也没多问,只是说道:“还不快去看看妙清,她为你担心了这些天,茶饭不思水米不进的,你也该让她安心。” 段沐风深深行了一礼,无声的退了下去。 经此一事,段沐风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与成熟,心态也进一步成长。既然徒弟已经展现出他的担当,宁远就更放心的摆烂了。 他成日窝在山洞中,整理着从白虎和朱雀神意中得到的收获,顺便盘算着将那对金睛石变成青龙探测器,好让鸟身节气神相能尽全功。 白虎属金,青龙属木。这金能克木,金睛石所发出的气场会对青龙遗骸产生反应才是。 可一上手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金睛石散发的气场令长春谷中草木枝叶枯败,惹出好大的乱子。 因不愿损了长春谷中胜景,宁远只得前往大雪山更深处,却不想刚以五行生克之理祭炼这对金睛石,这对金睛石便有了异动,无论宁远如何调整都无法抑制。 金睛石中金光大盛,引得山巅积雪飒飒而落,这雪崩声势浩荡,连青州城中的百姓都受了惊吓。 宁远本以为是自己的祭炼方法出了错,赶忙收手将金睛石定住。 失去神力的刺激,金睛石安分了不少,但仍犹自抖动不停,其中白虎精气凝为实质的庚金神光四处乱飞,着实有些恼人。 宁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飞至半空俯瞰大雪山。 只见此山山势延绵百里,蜿蜒如卧龙,不由心中一震,大呼灯下黑。 这百里山脉竟就是青龙尸骸所化,难怪能孕育出长春谷这等福地! 自己在谷中待了也有十数年,竟从未生细想谷中热泉由何而来?真是丈二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白白为此忧心。 当下将手中金睛石握住,束起一道庚金神光攻破岩层,打出一条通道。 山体之中,条条热泉纵横交错,竟如同人体脉络一样有迹可循。 宁远逆流往上,在幽暗处寻到一块发光的心形晶石。仔细端详,顿觉一阵清新自然之意迎面而来,内蕴青龙神意,外可定心安神。 将青龙神意收取,识海中鸟身节气神相上下翻飞,欣悦不已,脑后星图齐齐闪动连成一片,跨过八品白诏关隘直入六品红诏! 宁远复又遁出山底,回转长春谷中参悟其中四象妙理。 段沐风与妙清夫妇已前往快剑门坐镇,何妈妈年岁大了,被接进城中享福,此时长春谷中竟只有宁远孤身一人。 这段时间段沐风也回来过两次,他见洞中石门紧闭,便知宁远还在闭关,留下几封书信后也少来了。 又是一轮春夏秋冬过去。 雪花在大寒那日准时到访,一昼夜的鹅毛大雪落下,便是长春谷中也积了一层浅雪。 立春那日,段沐风满脸喜色的入谷探望,却见谷中残雪零碎未有人迹。 段沐风喜意不减,跪在洞口拜了三拜:“启禀师傅,吾妻妙清已有孕两月有余,徒儿要做父亲了!” 洞中仍是寂然无声,段沐风又留下一封信,微微一叹便转身离开。 漫步在长春谷中,只见满目萧索。 往日的桃李成荫,繁花似锦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衰败。 他幼时便来到谷中,长春谷中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影子,见此情形不免触景生情,唏嘘不已。 第96章 乱象初显 光秃秃的树干上突然长出一片新叶,转眼间处处群芳吐绿,遍地新芽破土。 段沐风惊喜交加,回头往洞中看去,只见宁远于石台上遥遥招手,脸上尽是笑意。 宁远闭关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快剑门和引鹤山庄有望在段沐风手中合流,一统青州成为庞然大物。 北斗派太上长老破关而出,亲自主持中元节祭礼,以往这个时候九宫山都会大发请柬邀各派贵客上山观礼,今年不知为何,却没什么动静。 阎王敌薛俟将所拘药奴尽数遣散,还立下善堂收容那些快要病死的穷苦人。 国师辛砀武道修为又有精进,还得了皇帝的允许,将宫里珍藏的典籍功法传授给军中士兵,声势浩大,引得武林中人侧目。 连民间商贾都嗅到了危险气息,一时间米粮等生活必需品价格飙升,百姓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又生动荡。 青州府城半月前曾闹出过游侠泼皮聚众斗殴、入室抢劫之事,官府管不过来,还是段沐风带着快剑门弟子以雷霆手段镇压才没闹出大乱子。 菜市口三天两头就有人被拉过来砍头,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这才让那些原本打算浑水摸鱼的投机者偃旗息鼓。 这乱世也是大争之世,在不少居心叵测的地方势力推动下,乱象已是将要初显。 宁远心中暗叹,不是他不顾百姓疾苦,硬要开启乱世,而是武林和朝堂早晚会有一战!朝廷对各派占地割据,征收税务的作为如鲠在喉,只是顾忌身家性命贪图享受,所分得的利益足够,还能捏着鼻子忍下去。 可纵观历朝历代,越是中后期越是有一个问题。氏族和宗亲只会越来越多、愈发壮大,上层阶级要养着这些绝大部分贪图奢靡享受,却没什么本事作为的团体,所耗财物还不是出自百姓? 这些压力会被转嫁到百姓身上,而土地就这么多,人口却会呈指数增长!等到百姓受不了压迫,连活下来都办不到了,自然会有有识之士站出来起义!到那时才是民不聊生! 长痛不如短痛,至少这场大战在宁远的规划中会最快速度结束,百姓会得到一个完整的政体,还能修习武道拥有自保之力,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宁远将心中生出的一丝不忍掐灭,先去快剑门见了自己未出世的徒孙。 妙清听闻自己有了身孕也是喜不自胜,还特意去信将此事告知师傅玉真道人,邀她前来小住。 不过五日工夫,玉真道人便已到了青州。和玉真道人一起来的还有了结,只见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了结道人一见宁远便对他使了个眼色,宁远会意,留下段沐风招待玉真,二人来到初次见面时的那间静室。 还没坐下了结就开口道:“你可知道国师辛砀?” 宁远道:“有所耳闻,此人一年前曾到过太平镇,和我打了个照面便走了。” 了结脸色更加凝重,“他此来为何?” “许是我将朝廷安插在太平镇上的人手杀干净了,心有不忿,特意示威来了。” 宁远半真半假的糊弄道:“我也没想到朝廷客卿中有此等高手,差点儿没忍住想要试试他的斤两。” 了结道人脸上一松,苦笑道:“幸好宁小友没被他蛊惑,否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何出此言?” 了结愁眉不展,“那辛砀数月前上九宫山面见守元师叔,不知道这妖人和守元师叔说了什么,师叔突然勒令门下众弟子回转山门,只说九宫山过了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大醮便要封山!” 宁远心知其中因缘,面上淡淡的,只道:“守元道长这把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即是下令封山,自然有他的道理,了结道长又何必多疑?” 了结笑容更苦,“起先我也这么以为,后来朝廷册封使上山为掌门师侄送上密旨,要尊九宫山为道门魁首!” “师叔怎可贪图这等虚名!” 说到这儿,了结脸色已是灰败。 宁远心里为辛砀的行动力点了个赞,故作惊讶道:“如此,九宫山怕是要自绝于江湖同道了。” 了结也是痛心疾首,“守元师叔怎可如此短视!” 宁远捡了些中听的废话安慰了结,丝毫没让他脸上的郁色消减。 了结悻悻然道:“这妖人还真是巧舌如簧,竟让掌教师侄也信了他的话!” 宁远默不作声,静静地做个树洞听了结发牢骚。 抱怨完了,了结放下茶杯叹道:“我特意来此就是为了给宁小友提个醒,莫要对此人掉以轻心!” 宁远点头应下,顺便邀请了结在此小住几日。 了结只道还有事在身,婉拒了宁远的好意,回到前厅和玉真道人嘱咐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了快剑门。 宁远将了结送出门,叹道:“真是多事之秋。” 入夜,段沐风将玉真道人安顿好,匆匆来到后院小楼。 “师傅。” 宁远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抬头看向他,“可是玉真道长和你说了什么?” “师傅目光如炬。” 段沐风道:“玉真道长一路行来,眼见着许多州府的百姓都活得艰难。朝廷赋税愈发厚了,许多农户活不下去,弃了户籍躲入山中沦为野人。” “青州如今虽说暂还未见,但这么下去迟早也会出乱子!师傅还不知道吧,城西七十里外的邯流山竟有匪徒劫道杀人,往日可从未有过这等事!” 宁远只道:“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眼见着这世道要乱起来了,若是能让黎民百姓少受些罪,为师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只一样,你如今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行事不能不顾及妙清和她腹中的孩子。” 宁远从袖中取出一袋祝余种子递过去,“你让人将城外的荒地全都开垦出来,以工代酬收容那些流民。只是这其中的度你需仔细把握,不可苛刻让人没了活路,也不可优容以至生出骄纵惫懒之心。” 段沐风应下,将祝余种子小心收好便退了下去。 宁远次日又召来众鸟将各种作物种子四处播撒,只希望能尽量保全百姓。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等到妙清产下男婴时,局势已经紧张到一定程度了。 这段时间朝廷派出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了几个有些名气的门派,大量武功秘籍外泄,触动了各派脑袋中那根敏感的弦。 每天都有江湖中人于各门派驻地来往联络,各派收下的门人弟子也是越来越多,只要是个四肢健全神志没什么缺陷的年轻人,不愁找不到去处。 粮食、药草、兵器,这些东西各门派是有多少要多少,商人们赚的盆满钵满,笑得合不拢嘴;却不想没有反抗之力的自己只是被喂肥的牛羊,草喂饱了之后便要被送上屠宰场。 四方动乱中,只有青州巍然不动。 充足的粮食给了段沐风底气,只要百姓有的吃,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97章 围城 这日,宁远正在逗弄刚会开口说话的徒孙段和光。 这个名字是他曾祖父段经垣所起,出自《老子》:“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寓意是既能蕴含着光耀,也能混同着尘垢,与好坏都能相合,不自立异。 段经垣自从老妻逝世后便心如死灰,颓然遁世;若不是有重孙这个盼头,怕是早就了无生趣,只待等死。 他对重孙的期望就和这个名字一样,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过这一生。 但出生在这个大争之世,段经垣的期望注定要落空。 段家如今也是四代同堂了,段经垣老怀大慰,每日含饴弄孙好不快哉。 “师傅!” 段沐风满脸焦急的闯了进来,宁远转头看过去,只见他眉头紧锁,握着剑鞘的手都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怎么了?” 宁远神念散出,很快就发现了徒弟这样失态的原因。 青州城中一片肃穆寂静,城外已是大军压境,一个身穿蟒缎圆领罗袍的无须白面男人正领着一队归顺朝廷的江湖中人与快剑门弟子对峙。 那白面男人翘起兰花指,让一众下属止住叫骂,“咱家特意至此,还不请宁先生出来一见?” 宁远落到城头,笑道:“我来也,阁下不知如何称呼?” 那白面内侍翻身下马,恭敬道:“见过宁先生,贱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先生尊耳。” “宁先生,宫中太后有恙,还请先生随我一行,入宫为太后诊治。” 内侍话虽说的好听,但身后大军摆在这里,无疑是有胁迫之意了。 宁远只是笑笑,“若我不去,你可是要下令让大军攻城?” 那内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宁先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宁远摇摇头,眼中尽是漠然,“道德绑架这一招对我没用,我也把话放在这儿,若是你们敢攻城尽管试试,我言尽于此,也请你仔细斟酌一番。” 说罢,城外林中飞起无数鸟儿在众军士上方盘旋。宁远早就有所准备,三月前昆仑派被围困,损失惨重,残存的门人弟子都躲到山中以天险抵御军队,很是狼狈。 攻下昆仑派驻地后,玄火秘经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赏赐给有功之臣的彩头,引得不少散人趋之若鹜。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粉尘纷扬落下,军队中有人打了个喷嚏,眼前一晃差点站不住脚。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引起注意,那内侍听闻宁远如此说,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可想起辛国师的告诫,便强行按耐住心中怒火,继续好言相劝。 可宁远不想理会他了,转身回了快剑门。 这内侍虽说品级不高,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在皇宫大内中行走的人,一向只有别人讨好他们的,那些大臣们便是心中不喜也会笑脸相迎,唯恐得罪了这些心胸狭窄的内侍。 当即便心中窝火,大发雷霆,“岂有此理!周将军,还不快下令攻城!” 那领军将领虽担心这些被委派来监军的内侍给自己穿小鞋,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王公公,眼下已近酉时,这天色快要暗了。士兵们日夜兼程已是疲累不堪,若此时攻城,恐怕会适得其反。” 那内侍王公公正在气头上,闻言不分青红皂白将人训斥了一通,这才悻悻然回了大营。 城中宁远先是让段沐风将府衙看好,以免有人里应外合功亏一篑,随后便回了小楼中睡大觉去了。 隔天一早,守城弟子正忧心忡忡的盯着军营,却直到日上三竿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当即心中生疑,报于段沐风知道。 段沐风骑上巨鸟出城探查,却见营中一片萧索,只有寥寥数人在帐中奔走。 凑近一看,昨日还好好的士兵今天却是脸色蜡黄,瘫倒在地上无力的呻吟。 段沐风立刻回转,下令不得和城外士兵有任何接触,自己则匆匆往小楼而来。 宁远悠然转醒,见段沐风一脸急切的上门也不废话,“无妨,不是什么大症候,只要他们撤出青州,三两日便可痊愈。” “你让人写些书信撒出去,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们,若是再有下次,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段沐风心中大石落地,忙依言写了书信绑在箭矢上射了过去。 大军果然强撑着当天就撤离了。 经此一事,宁远的形象变得诡谲起来,能施瘟散病,这手段已是超出想象了。 不过从今往后宁远的名字也带上了一股莫名的威慑力,那些军士一离开青州城,症状果真有了好转,对宁远是又敬又畏,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空前浩大的信仰愿力汇聚在宁远身上,一众面相都快要吃撑了。 海量神力发散出去,在青州城周围构建起一个立体防御网,只待宁远一个念头,便能掀起一场瘟疫浩劫。 随着战况愈发激烈,无数流民拖家带口的往唯一一个没被波及的青州迁徙。段沐风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大量流民聚集难免会生出争抢之事,还有人不愿意以工代赈换取粮食,只在嘴上叫着段沐风假仁假义,想裹挟流民逼迫段沐风给他们更好的待遇。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毫不留情的踢了出去。 武林中人也不是没有打过宁远的主意,宁远用瘟毒吓得朝廷众人闻之色变,若是在京城也来上这么一遭,便可迫使朝廷一方退让,可都被宁远以瘟毒不好控制为由推辞。 双方打的如火如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各派也终于摒弃前嫌合力迎击,渐渐地将局势扭转回来,能有来有回不只是挨打了。 辛砀让人送了封信到宁远手中,言明此次围城不是他的进言,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撺掇的。上回死在宁远手中的一众江湖人士都是受司礼监管辖,所以才有此一事。 宁远也不在意,只是回复让他小心行事。 第98章 落幕 大战愈演愈烈,不仅是中原各处,连西域和北方草原也被卷了进来。 随着战况变得激烈,越来越多的商旅店家迁到青州,让青州空前繁荣起来。 护城墙外的流民越来越多,段沐风把来自不同地方的流民打散混居,征调劳力扩建城池开凿河道,不过两年功夫,青州府城就往外扩大了三倍!人口增加了十倍不止! 廉价劳力带来的繁荣终归是虚浮的,总有没活计做的那一天。要养活这么多人,所耗物资绝不会是个小数目。 无人知晓这场大战何时结束,在重归太平之前,百姓都会选择囤积财富而不是用出去,只要能保证基本的温饱,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将就。 财富流通起来才叫财富,快剑门与引鹤山庄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进项却只有城中商铺上缴的税费,长久下去必定入不敷出。 可流民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青州城周遭聚集,如此下去必会出乱子。 宁远眼见时机已到,便在城中开设武馆;这武馆的作用是让百姓手中的钱财有个去处,能为日益繁盛的商业环境续命。 有了武馆作为中转站,财富流通就多了个缓冲,蔬菜肉食有了需求,顺带发展养殖业,又能提供工作岗。 上缴的学费束修为养殖业注入资金,又打了个转盘活了餐饮业。 这个循环越来越大,逐渐囊括了衣食住行等各个范畴。 这一切都是宁远以神力催动祝余生长,提供了大量可供饱腹的食物为基础。只要宁远能提供足够的粮食,这个循环就不会出问题,甚至到后期出现了货币不够流通的事情。 开垦田地需要金属犁,储备的矿石都优先铸造武器,实在没有多余的可用。 宁远便直接舍弃了金属货币,以发放的粮票充当一般等价物在市面上流通。 社会体系就此发生了改变。 武馆弟子中最优秀的那一拨会被快剑门挑走,天资不足的就编入巡逻和守城的队伍,用训练士兵的方式培养,用以维护城内治安。 大战开始落下帷幕,等到段和光擎着木剑与新入门的弟子一起习练剑术没多久;辛砀传来消息,皇帝在万寿节当日被刺杀,没来得及指定太子。如今王位空悬,诸皇子都把目光放在那张宝座上,谁还有心思继续打下去?怕是不久便要议和了。 宁远却不这么认为,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就算朝廷想低头各派也不会接受了。 山门被毁,门中典籍功法散落民间,这事怎么都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之后也如宁远所料想的那样,局势更乱了。 皇帝已死,之前许给北斗派的种种优待如今都成了空头支票,不仅没捞到好处,还搭上了名声,可谓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了结道人第三次到访,带来的消息让宁远也忍不住挑眉,北斗派打的好算盘,竟然想着让段沐风取朝廷而代之! 了结道人也知道这么干面子上过不去,但为了宗门,还是不得不出面交涉。 “只要段门主愿意答应尊北斗派为国教,北斗派必将鼎力相助,推他登上宝座。” 这可属实是下了血本。 宁远闻言只是摇头,“这话道长不该问我,该和沐风说才是。” “我只想在这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夺位逐鹿,我都不在意。” 见了结道人还想劝说,宁远直接唤来段沐风,当着他的面把话挑明白了。 天下各州疲敝不堪,唯独青州蒸蒸日上,若有北斗派相助,那宝座也不是没有一争的底气! 离开小楼,宁远踱步至庭中举目望去,只见处处有人习练武艺,可谓是武道昌盛。 天地之间一道恢弘气柱隐隐显现,勾连四色元炁顶天立地,气象非凡。 段沐风行至宁远身边,宁远回头问道:“决定了?” “是。” 段沐风面带肃然,“江湖朝堂分足鼎立,却苦了黎民百姓。若我登临大宝,便有立场调停江湖和朝堂的纷争,让百姓不必为此烦忧。” 宁远笑着点头,“如此说来,这倒是个好机会了。你若既是皇帝,也是武林魁首,自然可以平衡双方,造福百姓。” “只是徒儿啊,若真如此,你也不得不做好放弃一些东西的准备。” 宁远眼中浮现一缕哀色,“那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会造成巨大影响,不能偏爱某样东西某个人,为了大局不得不委屈自己珍视的人,违背意愿做自己不认可的事。” “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甚至就连信任也不能轻易交托于人。你真的准备好接受这样的日子了吗?” 段沐风重重的点了点头,“万人之上也是无人之巅。我既已做了决定,便绝不会后悔!” 宁远叹道:“也罢,既如此我便成全了你。” 手中青龙树心出现,被宁远用莫大法力凝成一枚玉玺。 “此物便当做我送你的出师之礼。” 宁远将玉玺交于段沐风,嘱咐道:“手持此物,便是初入先天之人也可与宗师相较,待你晋升宗师,凭此便是宗师之上也可一窥。” 段沐风接过玉玺,发现自身只能内视的灵觉被玉玺放大数倍!一道灵光牵引,段沐风只觉得自己飘飘然升上天宇,在这一瞬间与世界短暂的合而为一。 风中传来泥土和草木的馨香,飒飒风声也像是在向自己倾诉什么。一念既起,无数消息涌入脑海,星辰移动的轨迹、海水潮汐的涨落、人体诸多奥秘尽数展现在眼前。 等到他收回灵觉,宁远笑盈盈的问道:“如何?” 段沐风这才发觉自己的灵觉已经透体而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突破至宗师! 有了之前的经验,段沐风很快就熟悉了宗师的力量。 宁远点点头,“此间诸事已了,为师不日便要超脱。沐风吾徒,你我师徒缘分将尽,怕是从此之后再也不得见面了。从今日起长春谷便托付于你,为师去也。” 第99章 事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争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 北斗派联合快剑门、引鹤山庄举起反旗,挟大军南下,势要一举将朝廷覆灭,另立新天。 国师辛砀不仅未曾抵挡,还将城中各方部署一股脑卖了个干净,率领麾下众人大开城门投了诚。 江湖势力经此一役也是元气大伤,不少识趣的主动归顺,不过半月就大势已成。 宁远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长春谷中整日里打坐静心,谁也不见。 这日,段沐风得胜归来,宣布新朝定都青州,亲至长春谷中寻人也是不得,方知宁远上次所言师徒缘分将尽不假,心中怅然若失,有些空落落的。 宁远心无旁骛,忘记时间,忘记饥渴,忘记忧愁,完全沉浸其中,就连自己的存在也忘记了。他的神魂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引导着世界准备晋升。 这日已是黄昏,将落未落的太阳突然停住,飞上半空与皎洁的月亮相对而立,整片天空呈现出一半金黄一半银白的奇景。 云层次第洞开,宁远乘风飞了上去,大笑道:“东方丹丘兮西太华,朝游北海兮暮苍梧。暂离真境,来混尘俗。觑百年浮世,似一梦华胥,信壶里乾坤广阔,叹人间甲子须臾。眨眼间白石已烂,转头时沧海重枯。箭也似走乏玉兔,梭也似飞困金乌。看了这短光阴,则不如且入无何去。” 这声音响彻此方天地,众位宗师高手抬头看去,只见天地间四色元炁交织成的锁链微微颤抖,被一道从虚空中生出的巍峨巨柱撑开。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未知前路的武道再次清明起来。 大雪山上的无字碑光华大作,武道气运将此碑炼做一桩异宝,一道无形气场从石碑中散发,无数符文在天幕游走,无数武者感应到与自身相合的符文,这些符文也都落下一道投影印入脑海中。 宁远长啸一声,一尊人首鸟身的神人从脑后飞出,天幕上星光大亮,与神人身后的星图交相辉映。无数异兽精魄跨越时间长河,从遥远的过去来到现在,逸散于天地之间的丝缕精气重新汇聚起来,在不久的未来,它们会在星辰中重新孕育而出,成为与神只类似的星灵。 它们会是武道的根基,或许若干年后,此界会有人将武道升华至与仙道、神道相等的程度。 主导一方世界晋升是不可多得的机缘,为此界众生开辟前路乃是大功德,无数功德之光如雨落下,金黄色的功德之雨隐隐泛着紫气。 宁远留在无字碑中的一丝神念被同化,融入武道气运成为世界意识的一部分,只是此刻世界意识还未诞生,也不知道这丝神魂是否有造化能保持自我。 等到宁远能以自身之力横渡虚空时,或许能以此为路标再次造访。 宁远低头与双眼含泪的段沐风对视,微微点了点头便被一道白光包裹住带往天外。 众人只道宁先生修行有成,飞升成仙了,却不想脱离此界的宁远正满脸凝重,望着从混沌中蠕动而来的巨大阴影心生不祥之意。 或许是世界晋升的动静将它吸引了过来,那团蠕动的阴影正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向宁远靠近。 这团阴影不可被定义,不可被认知,不可被观测,不可被描述。不管是神念还是法眼,探知到的都是一片虚无,但宁远很肯定这片虚无中有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反正自己随时能回归苦海,如果这东西是冲着这方世界来的,自己把这东西引走也能为还在晋升中的世界争取一点时间。 虚无中的阴影却不是为了这方世界而来,宁远刚有动作,祂便也调转了方向追了上来。 宁远将金刚手菩萨相所具的神通--心光遁法催到极致,可还是被那阴影追了上来。 横渡虚空混沌本就颇费功夫,心光遁法虽说念动即至,但宁远本质只是红诏,对星光遁法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能拖这段时间已经是尽了全力。 眼见那虚无阴影与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宁远当即呼唤六道轮回,将自己接引回苦海。 下一刻,宁远惊骇的发现那道接引之光没有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降下! “找到你了。” 一道非男非女的声音在宁远脑海中炸响,宁远抬头一看,虚空中荡起层层涟漪,一只硕大的眼睛符记出现在眼前! 宁远心中一紧,天妃乌摩不是已经把祂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摘除了吗? 巨眼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个人形剪影,宁远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一样动弹不得。 那道声音又在宁远脑中出现,“我凝固了时间,当时间再次流动时你就能离开了。” 眼见这个影子好像可以沟通,宁远试探性的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声音回答道:“我不明白,是你先呼唤我们的。” 宁远不解其意,“我都不知道你是谁?该如何称呼?又怎么会呼唤你们呢?” 那人形剪影顿了顿,说道:“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随即从胸口抽出一条黑色丝线在宁远耳中轻轻一抖,宁远只觉得大脑发烫,无数道声音再脑海中回响起来。 ‘密斯卡托尼克不公开招生,是由各个兄弟学校推荐入学的。’ ‘坐落在一个叫阿卡姆的小镇,地方不是很大,但其考古,宗教学,历史,心理学和医学等专业已然达到世界巅峰水平。’ “名字就是咒语。” 人形剪影看着宁远说道:“当你说出那个名字时,就和我们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宁远捂着还在一抽一抽发疼的脑袋抱怨道:“这种联系都不经过我同意的吗?” “你将密斯卡托尼克这个名字留在一个新世界,有人追寻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而我们得以将感官延伸至新世界,在人类的幻梦中留下我们存在的痕迹。” 那声音说道:“这是你自愿的,冥冥之中你的灵性和我们连接在一起;以亡灵为媒介,你没有拒绝我的到访,所以我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并送去礼物,期待着我们必将到来的会面。” “很抱歉,我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一种失礼的行为,因为不久之后你就把我留下的印记抹除掉了。” 第100章 塔维尔 宁远无言,恨不得回到过去给那时候的自己一巴掌。 说什么不好,怎么偏要用密斯卡托尼克糊弄严景文呢?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只觉得很多选择都是无所谓的,于是随意射出的一颗子弹穿过岁月,击中了未来的自己。 既然是自己造的孽,那也怪不了谁,宁远无奈道:“那你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是知识和秘密的守护者,超越者,辟道者,迷一样的智者。” 那人形剪影说道:“我渴求一切有价值的知识,并不介意将它们与其他存在分享,可相对的,渴求这些知识的存在需要用我所不知道的知识与我交换。” “我还喜欢无人知晓的秘密,每次有人把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我,我都会慷慨的向他回报价值等同的消息。” 有所图谋就好。 宁远松了口气,问道:“你想让我收集你不知道的知识和秘密并把它们献给你?” 人形剪影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愉悦,“我需要守在通往宇宙终极深渊的第一道银匙大门之后的巨石基座上,等待着成功穿越过第一道门的生灵,指引并帮助他们穿越通向宇宙终极深渊的终极之门。” “你现在所见到的我只是一个幻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 “知道了。”宁远点点头,“你没空,所以把搜集知识的工作外包给我。” “可以这么理解。” 人形剪影肯定了宁远的总结,“我也会给你相对应的报酬。如果不是你将我留下的印记抹去,我早就把它送到你的手中。” 宁远脸色古怪的看着剪影,“报酬?你不会是指那只吓人的眼睛吧?” 人形剪影点点头,“这是本体睡着时被我捕获的梦境,有很多存在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交换它,相信我,你不会愿意见到另一个我。” 宁远并不怀疑剪影的这句话,这颗眼睛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但力量就是力量,虽然没办法判断他所在的等级,但总归不比金刚手菩萨相弱就是了。 “那我需要给予你多少知识?”宁远凝神看着剪影,“或者说这个外包工作有没有时间限制,300年,500年还是1000年?” “永远。”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祂,宁远绝对会转身就走。 “我无法接受。” 宁远直视剪影双眼所在的位置,“这不是一场等价的交易。” 剪影沉默半晌,“任何人拥有了它,就有机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可价值并不是固定的。” 宁远笑了,“就比如一瓶水,对身处于沙漠的人和城市的人而言,价值完全不同。” “你渴求这些知识,所以这些知识对你而言还有附加价值。如果我猜的没错,东方文明世界的绝大部分知识是对你们封锁的吧?” 剪影点点头,“你说服了我,我愿意参考你的意见,重新拟定这份协议。” 宁远吹了个口哨,“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秘密和知识,你告诉我,他们的价值如何?” 说着宁远就将武道世界中神人创世的记忆拷贝出来,神人点化四灵四方神,挥洒神力开辟世界演化生灵。 剪影明显有了兴趣,有些惊讶的说道:“于我而言,这些记忆的价值与本体的梦境相等。” “那我们交换吧。” 宁远笑眯眯的说道:“另外,你告诉我如何隔绝和你们的联系,我就同意和你签订平等交换的契约。” 剪影想了想就答应下来,“成交。” 解决办法很简单,只要剪影将宁远的存在当做秘密藏进时间与空间的尽头,这样一来,其他建立联系的存在便无法找到宁远。 “吾名塔维尔·亚特·乌姆尔,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来到你面前。” 塔维尔轻笑着消失:“你只要求我告诉你如何隔绝这种联系,而不是要求我隔绝这种联系,当你得到有价值的消息和秘密时再来找我吧。” 时间开始流动,六道轮回将宁远接引回苦海。 这次并未得到新面相,和武道相关的要素被宁远割舍出去给了无字碑中的那丝神念,而推动世界晋升的收获都转化成了功德;傩神面相被彻底消化,药王相有了进益。 再加上鸟身节气神相补全了星图,这次也算是收获不小。 至于用玄武龟甲上的记忆交换得来的未知存在的梦境,宁远现在却还拿不到手。塔维尔只是重新把梦境的控制权交给宁远,梦境的本体--那只巨眼还在某个世界的天空上挂着呢,宁远还得跑一趟才能拿到手。 不过上次天妃乌摩把世界坐标给了自己,不过再跑一趟的工夫,倒是不急。 宁远先是去了血海,阿修罗公主无忧妙倒是得空,只是天妃乌摩去了血海主人处听讲,归期未定。 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想法,宁远将记忆中那尊神人的形象投影出来请无忧妙辨认。 却不想无忧妙真的见过这尊神人,阿修罗公主掩唇低笑,“这位是西昆仑王母座下九天玄女,西昆仑离苦海有亿万里之遥,你是如何知晓玄女娘娘的?” 宁远心中暗想:我把她的黑历史卖给别人了,可不得先打听清楚自己得罪了谁。 嘴上只道:“机缘巧合,好奇而已。” 无忧妙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远:“但愿如此吧。这位娘娘可不算大度,你最好不是得罪了她,惹得她发起性子,管你是谁呢,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宁远心中暗叫糟糕,脸上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这位娘娘不大度?怕不是在唬我吧?” “这却是有桩公案。” 无忧妙窃笑道:“你可知九天玄女授黄帝符节,兵法,兵符,奇门遁甲,太乙六壬之术,且传授行军阵法的故事?” 宁远点头。 无忧妙又道:“玄女即壬女也。金母生壬水,壬为九,遂称九天玄女为有任氏。世人只知玄女助黄帝大败蚩尤,却不知她与黄帝共参素女经,合籍双修的事。” “有位司霜雪的女神钟情于黄帝,却不想传到玄女耳中,玄女不仅狠狠的羞辱了她一番,还将她从九重天上赶了下去。” 说道这里,无忧妙摇摇头:“若不是后来黄帝御女三千才得以白日飞升,落了玄女的脸面,怕是二人至今犹自纠缠不清,还有的闹呢。” 第101章 启程 宁远心有戚戚,但想到塔维尔应该不会随便把这个秘密交出去也就安心了不少,到底社交圈并没有多少重叠,那些古神和旧日支配者与东方诸神少有接触,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这边。 无忧妙窃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昆仑众仙神虽说自持身份清高得很,一向视我血海众生为邪魔外道,便是嘴上提起一句都像是玷污了自身清灵之体一般。但后土娘娘可不是吃素的,无边苦海比之昆仑山下的弱水还要厉害不知凡几,便是给他们十万个胆子也不敢扰了娘娘清净。” 这话宁远只信了一半,上回还见着无忧妙领着一众姐妹去苦海搜寻甘露呢,怎的不怕后土娘娘责怪? 无忧妙像是看出了宁远心中所想,黛眉微皱,“那是娘娘慈悲,不愿与我等晚辈计较。何况我等阿修罗名义上也是娘娘的下属,岂不知六道轮回中有一道乃是阿修罗道,若论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僚。” 你可拉倒吧。 宁远微不可察的翻了个白眼,这完全是强行碰瓷嘛。六道轮回中还有人道和畜生道呢,这么算起来除了诸位先天神只,所有生灵都是后土娘娘的下属喽。 无忧妙也察觉出宁远的敷衍,有些恼怒的嗔道:“娘娘大德,我等阿修罗也是敬重不已。若非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你焉有命在,早就被我们姐妹分食干净了。” 想起初次见面时无忧妙还想给自己挖坑来着,宁远脸上的笑更敷衍了。 眼见宁远似笑非笑的拨弄那枚乾坤袋,无忧妙脸上的恼怒一顿,干笑两声:“你这人好生小气,还记着那些有的没的做甚?” 说罢便翻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罢了罢了,这上面的东西你挑一件,权当我向你赔罪了。” 宁远接过册子翻看,也没客气,挑了一柄修罗化血刀。 无忧妙满脸肉疼,咬牙取出一柄红艳艳似鲜血凝就的三寸小刀递给宁远。 “这化血神刀与大阿修罗成就法相辅相成,便是在血海,也不知道要费多少苦工才可铸成一柄。” 无忧妙不舍的轻抚刀身,“虽说这只是刀胚,却也是凶戾非常的杀器,非常人能驾驭。” 宁远一把将修罗化血刀抢了过来,笑道:“大阿修罗成就法我已初窥门径,公主不必担心。” 无忧妙恹恹的摆摆手,“话说你到血海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我忙得很,没空与你说闲话。” 宁远将乾坤袋中积攒的十几枚精神结晶取出来,“来找你换血精石来了。” 无忧妙眼睛一亮,忍不住舔了舔嘴角,但还是克制住欲望告诫道:“你若是想以血精石喂养化血刀,却是暴殄天物了。这刀以污血戾气淬炼才好,血精石中的血气都是提炼过的,不甚得用。” 宁远谢过无忧妙的好心提醒,只道:“我自有打算,多谢公主。” 见此情景无忧妙也不多说,取来血晶石便将宁远打发走。 回到苦海,宁远取出修罗化血刀打量片刻。这刀是由十二万三千六百种杀生咒术祭炼而成,若是被这刀伤了一星半点,除非是修成无漏之身的仙神菩萨,否则绝无生还之理。 宁远先在化血刀中留下元神烙印,收入灵台后这才启程前去接收属于自己的礼物。 六道轮回显现,将宁远送到那方未知世界。 些微晕眩感退去后,宁远看到了那个挂在天空上的梦境。和在记忆中看到的怪诞巨眼不同,夜幕中一轮幽蓝的圆月皎洁明亮,向着大地撒下轻纱般的月光。 只短短一瞬,宁远和月亮之间的联系就已成功建立,冥冥之中无数信仰和祈祷像是找到了主人,百川归海般蜂拥而至。 宁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无以名状的存在之梦那混乱却又伟岸的本质涌入识海。塔维尔把它化作月亮放在天空,窥探秘密满足自己恶趣味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人类的关注,而古老又原始的天体崇拜又赋予了它种种神秘。 无数年的信仰凝结出梦境、睡眠、月亮和部分魔法的权能,而接受这一切的宁远在无知无觉中被这混乱的本质改变了某些东西。他那张虽然年轻但也只能勉强称得上俊秀的脸变得充满魅力,这种魅力超越了性别和种族的范畴,却也带上了深渊一样的静谧和充满毁灭感的虚无。 世界法则接纳了这位新生的存在,自古以来月亮便是组成世界的重要部分。无论在什么文明中,拥有月亮权柄的存在都是毫无争议的主神和支柱,这颗月亮已经存在于这方世界无数年月,些微的不和谐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同化。 无论是聚集在火堆边焚烧药草的女巫,还是用水晶球窥探命运的卜梦师,所有踏足超凡世界的存在都感知到了空前活跃的阴性能量。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那混乱的本质因为有了主人理智的调和而显得有些不同。躲避月光,压抑心中兽性的超凡种族离奇的没有在这个满月夜化身野兽,月光温柔的抚慰着他们心中的焦躁与不安,让苦苦挣扎的他们得到宁静的睡眠。 宁远恍惚的抬起头,只来得及问候塔维尔的所有亲戚,便眼前一黑倒在沼泽中。 风中传来妖精们的窃窃私语,灌木温柔的托起沉睡的月神,就连泥土也不敢沾染他的肌肤。 雾气将这片沼泽以及仰躺在水面上的神只保护起来,等到有心人赶来查探时,只见到清浅的水流中满是随波荡漾的白色花朵。 妖精们将月神送入河道,远离巫师术士们的侵扰。 第102章 赛伦特 静谧的树林中,一条小河从中穿过。 没有受到工业污染的河水清澈见底,水底绿油油的藻类招摇着,引来鱼类藏身。 洄游的鲑鱼聚成团在前方引路,一个被花朵簇拥着的身影飘在水面上,在一处小小的码头边停下。 保护区中,一位女祭司突然听到了自然之灵的告诫,橡树抖动着枝桠,指引她去往河岸边迎接一位高贵存在的到来。 而在不远处的伐木场,将自己拷在地下室里的兽化人也从美梦中惊醒,追寻着冥冥之中的联系穿过树林,寻找宁静之源。 双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来到河岸,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彼此,可此刻水面上空无一物,被花朵簇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兽化人们长啸一声,顺着残留的气味追了上去。 沉睡中的存在被颠簸唤醒,他睁眼坐起,看着车子里的几个年轻人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后视镜倒映出他的面庞,那是一张年轻男孩的脸,不过十六七岁,凝结了人类对美的所有认知,简直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略显宽大的白袍包裹着他的身体,夜色一样的黑色头发柔软的垂在身后,安静无害的如同食草动物。 世界法则温柔却又强硬的留下这个孩子,将他纳入自己的怀抱重新塑造。过去的记忆仿佛一场想不起来的梦,他只记得法则赋予他的名字--赛伦特,宁静之神,夜晚和月亮的主人,黑暗中的闪耀者。 副驾驶的白人女孩转过头,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耳边垂下的长发,“你还好吗?” 赛伦特点头,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 车子翻过一座小山丘,水汽为森林笼罩上一层薄雾,道路两旁开满了鹅黄色的蒲公英,不久之后他们的种子将会随着风吹过森林,去到遥远的地方。 赛伦特靠在车窗远眺,目之所及都是被绿色覆盖的山脉。浅淡的晨光被山脊遮住,投下的阴影随着雾气一起缓缓消散,山的那边有一条公路,几辆汽车翻过山丘和森林,隐没在道路尽头。 “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你,你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落水的吗?” 女孩脸上微红,“我们是到河边野营的学生,不是坏人。你需要帮助,我们先把你送往医院检查,长老会医院有常驻的警察,很快就能联系你的家人。” 赛伦特有些恍惚的点头,“谢谢,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里。” 女孩轻声安慰几句,凑到开车的男孩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窗外的树林中闪过几道黑影,赛伦特看过去,几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也看了过来。 见到赛伦特,影子明显兴奋了不少,奔跑的速度飞快,竟然超过了汽车! 旁边长雀斑的男孩顺着宁远的目光看过去,安慰道:“应该是鹿群,不会....!” 还没说完,黑影就扑了上来,车子被撞得晃了一下,开车的男孩儿忙紧打方向盘,脱口大骂道:“xxxx!” 一只利爪出现在挡风玻璃前,巨大的兽首探出,凶狠的盯着车中众人。 副驾驶上的女孩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开车的男孩猛踩刹车,利用惯性将车顶上的怪物甩飞出去。 “保罗!快!快离开这儿!” 开车的男孩儿,也就是保罗脸色惨白,脚下猛踩油门让车子加速驶出森林。 赛伦特忍不住回头看,只见那些怪物仍在车后紧追不舍,目光紧盯着自己。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些怪物不是抱着伤害自己的目的而来的。 保罗将油门踩到底,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将怪物们甩在身后。 这个插曲把除赛伦特之外的所有人都吓住了,副驾驶上的女孩像是才反应过来,哭着报了警。 赛伦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为此动容。 汽车拐过最后一个弯路,眼前出现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哈韦阿小镇。 镇上的警察已经在医院外等着了,赛伦特看着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只觉得脑中闪过奇怪的画面,脚下一顿愣在原地。 出色的外貌让赛伦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护士们笑脸相迎,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保罗将女伴安顿好,出面和警察说明事情原委;警察们听完他的供述面面相觑,几个年轻警察似乎是觉得这群年轻人嗑大了,态度散漫的不行。 警长认真听完后却面色凝重,让人为他们做笔录,自己则去车上查看怪物留下的痕迹。 赛伦特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置,只是站在原地发愣。 警察处理完笔录,转头却发现赛伦特不见了。 此时,赛伦特跟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打开楼道门,昏暗的楼梯间里寂静无声,只有赛伦特的脚步声回响。 “有不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灯光随着声音亮起, 赛伦特在半透明身影不远处站定,略带好奇的问道:“你把我引到这儿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不是我。” 凄厉的声音响起,“是我们。” 白炽灯开始闪烁,一股莫名的寒气在楼梯间蔓延。 赛伦特抬头向上看去,楼梯拐角处探出密密麻麻的头颅,下一刻,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哭泣声和尖叫声在他耳中炸响。 “安静。” 赛伦特皱眉呵斥道:“你们太吵了!” 灯管炸开的同时,赛伦特身上绽放出一道月光,暗中窥探的幽灵惨叫着逃开,赛伦特的耳朵立刻就清净了。 “请跟我来。” 女幽灵有些畏惧的在前方指路,领着赛伦特来到地下室角落的一处杂物间。 刚打开门,赛伦特就把视线投向右边的通风口,即使是隔着墙壁,他也一眼就注意到了从中散发出的诡异黑气。 “这是什么?” 连接处的螺丝并没有拧紧,赛伦特稍一用力就把百叶窗取了下来,里面是一本用沾染鲜血的衣服包起来的笔记。 女幽灵不答,流下透明的眼泪后哀嚎着消失不见。 “先生?” 清洁妇推开门,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是走错地方了吗?” 赛伦特下意识的点头,清洁妇指着楼梯间说:“每一层门后都贴着标识牌和地图,如果你是来找厕所,上楼左拐就是。” 赛伦特露出笑容道谢,上楼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后的标识牌上赫然用黄色字体留下了警告--停尸间!禁止进入! 第103章 灵媒 年轻的金发警官在分诊台找到了赛伦特,他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翻阅着一本脏兮兮的笔记本。 “嘿,漂亮男孩儿。” 警官吹了个口哨,有些不满的开口:“一定要在你脖子上套根绳子你才知道什么叫原地不动吗?” 护士们都对金发警官怒目而视,他的话中不尊重的意思太过明显。赛伦特抬头看了他一眼,金发警官如同被塞进了一块凝固的琥珀,身体动弹不得,心中涌起无由来却清晰的恐惧! 心脏一收一缩,疯狂的在胸腔跳动。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无法思考,无法挣脱,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哈里森警官?” 警长伸手搭在哈里森的肩上,可他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双眼一翻晕倒下去。 哈里森倒在地上的身体还在抽搐,护士们立刻呼叫医生过来,同时招呼男护工把人抬上轮床送进诊疗室。 警长愕然,就这么眼看着手下被带走。 赛伦特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轻声开口:“罗德尼警长,我想这东西应该交给你。” 还一脸懵的罗德尼接过来一看就变了脸色,笔记本里记载了一个杀人犯行凶的全过程,时间地点无一不明,立刻让他正视起来。 “先生,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赛伦特。” 赛伦特郑重其事的开口,“我的名字,赛伦特。” “好吧,赛伦特先生。” 罗德尼警长捏了捏鼻梁,“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到这本笔记的吗?” “地下室的杂物间。” 赛伦特轻声说道:“放在一起的还有这个。”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发黑,血液干涸了很长时间,但这并不影响基因的完整性,只需把干涸的血液溶解,再提取出白细胞,就可以进一步提取白细胞里的基因了。 罗德尼立刻安排人提取dna在信息库中比对。 笔记本中记载的手法和几桩悬案如出一辙,甚至还有不少没有向外界披露的细节,如果不是法医把报告泄露了出去,那么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凶手! 赛伦特看着躲在远处的幽灵微微皱眉,他们似乎被困在医院中无法离开,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指引自己找到线索。 罗德尼警长凑过来低声说道:“遇害者的尸体都被安置在这家医院的停尸间,更凑巧的是几个月前看守停尸间的安保人员出了意外,他在巡查的过程中失足从楼梯上滚落,第2天早上才被清洁人员发现。而之后,镇上就再也没有人出事了。” 赛伦特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异常事件调查司的专员就要来了,你想和他们见一面吗?” 赛伦特摇头,“你知道些什么?” “别担心。” 罗德尼警长安慰道:“我妻子和你一样,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她来陪着你。” “谢谢。” 虽然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对别人的好意表示感谢是最基本的礼貌。 “接下来的事你最好不要被卷进去,一旦让异常事件调查司的人发现你的存在,你很可能会被他们强制征召。” 罗德尼警长叮嘱道:“我会尽力处理好这些事,但你没有任何户籍信息,这是个大麻烦,意味着政府部门能合理合法的把你看管起来!如果后续找不到你的家人,恐怕没人会在意你的消失。” 说话间罗德尼的妻子匆匆赶来,这是一位棕发碧眼的美丽女性,眼角的细纹并未让她的美丽失色,反而有种岁月酝酿出的理性魅力。 她面不改色的绕过聚集在走廊一头的幽灵,和迎上来的丈夫拥吻。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这位灵媒先是为赛伦特的外貌愣了愣神,随后立刻说道:“聚集在这儿的幽灵太过显眼,内行人一接近就会发现有问题!” 警长快速在妻子耳边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她脸上满是怜悯。 “能与亡灵交谈是件珍贵的礼物,可同时也会为我们带来危险。” 她看着赛伦特,低声说道:“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让我们更容易链接到未知存在,所以经常有灵媒被送上祭坛成为祭品。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或许是他记忆混乱的原因。” “我能感知到有自然灵在保护他,正是因此,他才能存活下来。” 警长的通讯设备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西格莉德,他们快来了!” 罗德尼警长的妻子,也就是西格莉德立刻从挎包中取出一支鼠尾草杖点燃,飞快的念诵咒语。 淡淡的草木香气将盘踞在走廊中的幽灵驱散,周围混乱的气息被净化一空,就连无形的自然灵都有些不适的避开。 “我先带他回去,你也要小心。” 西格莉德为赛伦特披上薄毯,对丈夫叮嘱道:“如果那个守卫就是杀人凶手,那他死后形成的怨灵一定非常强大,或许你可以想办法把异常事件调查司的注意引到那个还未露面的怨灵身上。” 罗德尼警长点点头,目送妻子和赛伦特从后门溜走。 西格莉德看上去是个温柔又坚强的女性,就像每个母亲一样,她轻声安慰道:“不要担心,你很安全。” 赛伦特被带到停车场,二人乘上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银白色轿车,远离繁华的中心商业街,往郊外驶去。 赛伦特注意到车里的内饰框架都镀了一层银,车门一关,封闭的银圈和暗处的铭文就构成了一个强度不弱的保护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注意到赛伦特的目光,西格莉德解释道:“经常会有幽灵在我的车上动手脚,这是我从猎魔人手中学到的,效果很不错,就是定期检查磨损状况有些麻烦。” 赛伦特手指不自然的动了动,凭空画下一串符文。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赛伦特转头对开车的西格莉德说道:“我应该做过类似的事情。” 西格莉德笑着回应道:“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记忆。” 赛伦特不置可否,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乔木发呆。 车子在一处花园前停下,西格莉德下车,“欢迎来到特德勒斯高地。” 街道住户之间都隔着约有70米长的绿化带,住户绝对能保证自己的隐私,房屋后是一片长满蕨类植物的茂密森林和连绵不断的小山丘,清新的空气和阳光让人心情舒畅。 风中传来鸟儿的窃窃私语,不知道为什么,赛伦特觉得它们似乎是在议论自己。 第104章 魔神 西格莉德为塞伦特泡了一杯热茶,端上蛋糕和苹果派。 “你还记得什么亲近的人或者熟悉的地方吗?” “想不起来了。” 赛伦特摇摇头,“只记得我似乎要找某个人算账,以及我的名字是赛伦特,其他的都记不起来。” “没事的。” 西格莉德笑着开口:“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就好了。既然你能看到他们,那就一定会有幽灵认识你,我也会拜托朋友们帮忙打听消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想起能确认身份的信息之前,你都可以住在这里。” 西格莉德用堪称慈祥的眼神看着赛伦特,“我会教你如何在人群中隐藏自己,或许你可以在学校交些年龄相仿的朋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赛伦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才能让这个善良的女人不至于太过伤心,可无论怎么措辞都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顿时觉得心中压力山大,只好不说话,埋头喝茶。 西格莉德丝毫没有被塞伦特的沉默打消积极性,忙着为他收拾房间。 “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你也累了吧,快去泡个澡。也不知道罗德尼年轻时的衣服合不合身,可惜这个时候不能惹人注意,不然刚才在商业街我就带你去买身合适的衣服。” 这沉重的关爱让赛伦特感觉压力更大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赛伦特只好听从西格莉德的安排,乖乖洗澡,换了身衣服。 当他下楼时,西格莉德正在招待客人。 这位客人看到赛伦特时睁大了双眼,杯子里的茶都倒在了地毯上。 “我的天哪!西格莉德!” 西格莉德忙解释道:“这是赛伦特,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在我家里暂住。” “赛伦特,这是凯伦,罗德尼的堂妹。” “午安,凯伦小姐。” 赛伦特敏锐的发觉自己将会是她们的谈话中心,脚步一停,向着这位客人微微点头致意,“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先休息一下。” 和罗德尼警长一样,有着一头金发的凯伦笑着打了个招呼,“当然不介意。不必这么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吧。” 招架不住的赛伦特匆匆回了客房,房间里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褥,毛毯上还留着阳光的气息,躺在床上没多久,赛伦特就沉沉睡过去。 虽然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他却并未觉得疲惫。可当他试图探寻之前的记忆时,却有无数幻象涌入脑海,让他头脑昏沉无以为继。 在梦里,赛伦特看见了年轻的西格莉德。她穿着白袍,躺在一个幽暗的石洞中,一群穿着褐袍的人将她围在中间,唱着赞颂女神的诗歌。 古老而邪恶的仪式夺取了西格莉德的生育能力,将其献给了地狱中的一位魔神公爵。 那是亚斯她录,七十二柱魔神位于第二十九柱,弥尔顿《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她嘴边挂着提倡自由的学说,其实是教导人们怠惰,因而从天使被打下地狱。 旧约中,先知耶利米尊亚斯她录为“上天之后”,其保有异教神的神格地位。然而将历史回溯,我们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亚斯她录,她是丰饶和爱情之神,是金星之神,航海和贸易的保护神。 对亚斯她录的崇奉起源自苏美尔人信奉的美索不达米亚宗教中的伊南娜,并逐渐演化为西北闪米特族群信奉的亚斯她录。在腓尼基,巴力和亚斯她录乃是象征男人和女人的两大主神;腓尼基人称其为天堂的女王,西顿的处女们会把自己的誓词和欢歌一遍遍献给她那光彩夺目的形象。 象征丰饶与爱的女神恶堕为浑身漆黑恶臭,嘴角濡血的恶魔,后世的信徒试图将她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用处女的女性特质为祭品点亮她身为女神的荣光。 赛伦特的目光穿过满是恶臭烟气和剧毒烈火的地狱,锁定一位长着漆黑羽翼、头生牛角,手中牵着一只地狱魔龙的身影。 亚斯她录饶有兴致的迎上赛伦特的目光,“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位新生的月神。我亲爱的兄弟,不要被那些长着光耀翅膀的猎犬发现你的踪迹,那些天使会夺走你的荣耀,用你的丑陋来衬托他们的光辉。” 赛伦特静静的看着她,“你夺走了命运赐予一位善良女性的礼物,我想请你把它还给她。” 亚斯她录靠在魔龙身上笑得发抖,胸前女性的丰盈毫无顾忌的露出,戏谑的说道:“那是信徒献给我的祭品,若你想要将它取回,又如何弥补我的损失呢?” 赛伦特不解的看着她,随后笑着歌唱起来:“信徒啊,请赞美闪耀的金星女神。护佑你的生命远离饥饿的折磨,让你在最年轻的时候邂逅爱情,让你的青春像被雨水滋润的大地一样焕然一新,将你从困顿乏味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赞美你,带来光耀的金星,一切美好事物的女主人。” 伟大存在的梦境在亚斯她录面前徐徐绽放,在铸铁的火花中,在湿润的泥土旁,白臂天后的神像在水与火的拥抱中诞生。 人们虔诚供奉这位象征丰饶、女性、爱与美的主神,无数华美的珠宝饰品堆满了祭坛,祭司为女神奉上葡萄、柑橘、无花果和橄榄,少年少女在她的神像前发誓要永远忠诚于爱人,新生儿以她之名获得赐福,母亲向她祈求生育的护佑,战士们呼唤她的名字,从家庭获取保护和勇气。 亚斯她录坠入这个梦境深处,柔柔辉光升起,将她包裹在一个彩色的泡沫中。早已湮没在时间中的古老文明与辉煌再次向女主人展现了它的魅力,而这位女主人也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赛伦特展现出了包裹在美丽皮囊之下的疯狂本质,无数闪着光的触手伸出,将簇拥着亚斯她录的魔鬼们包裹在层层叠叠的梦境之中,思想和理智从彩虹一样的触手中流出,滋养着赛伦特,让他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第105章 夜魔 “未知的神明,该唤醒亚斯她录了。” 一只浑身漆黑的夜枭飞过毒火,落在赛伦特面前化为一个黑发美女,“如果继续沉浸下去,她会失落她的本质。她的配偶,七十二魔神之首的巴力会向你展示雷电的威能,你会在天使与魔鬼的追逐中失去选择的权力。” 赛伦特从飘飘欲仙的快乐中清醒,抬头看向充满诱惑力的黑发美女。 “莉莉丝。” 微弱但显眼的神性光辉让赛伦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她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离开伊甸园后成为死亡天使萨麦尔的配偶,后来成为诱惑人类和扼杀婴儿的女恶魔。她的女儿们都是恶魔,被称之为莉莉或莉莉姆,是代表淫欲的梦魇女妖,常常进入人类的梦境诱惑他们,犹太教中男子梦遗的罪魁祸首。 她也曾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的夜晚、梦魇、黑暗女神,希腊神话里拉弥亚女妖的原型,迦南神话中的风暴之主,阿达帕民族传说中温柔的微风女神。 现在则是希伯来神话中代表诱惑者的夜魔。 “从远古而来的莉莉丝,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凝脂般的美颈上挂着玫瑰和罂粟编制的花环;她总是在夜晚降临人间,用柔和的目光织起一张情网,让每个男人失魂落魄无法自拔。” 随着赛伦特的歌声,莉莉丝甩动着她那头迷人的美发,轻笑着开口:“我曾是起源于苏美尔、巴比伦和亚述的女神贝里蒂莉,也司掌着梦境的权柄,你诱人入梦的歌声无法为我带来安眠。” 赛伦特停下歌声,纯真无邪的双眼看向莉莉丝,话语中却满是恶意。 “她是我捕获的食物。” 赛伦特眼中充满纯真的残酷,将亚斯她录的回答转述给莉莉丝,“若你想要将它取回,又如何弥补我的损失呢?” 莉莉丝忌惮的看着从赛伦特皮囊中蔓延出的美丽触手,“未知的月神,我愿让我的女儿们侍奉于您,她们是在梦境中穿梭的夜妖,与您的权能再适合不过了。” “如果您想要饱餐一顿,我的女儿们会为您从梦境中带回遗失的思想和灵感。” 莉莉丝后退一步避开伸过来的触手,看着触手上长出的眼珠强笑着开口。 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存在,混乱和秩序重叠,疯狂与理智同在,思维方式清晰中又带着无序,简直比那群没有自我的座天使还匪夷所思。 赛伦特眼中亮起人性的光芒,收回散开的触手。 “成交。” 随着恶魔们的理智与思想被吞噬殆尽,包裹着亚斯她录的泡沫破灭。 脱离梦境的亚斯她录有些恍惚,赛伦特毫无节制的榨取她的理智,恐怕要花上好一阵时间休养生息才能恢复。 莉莉丝一言不发,提起裙摆向赛伦特行了一礼,抱起亚斯她录展翅飞走。 赛伦特从梦境回到人间,睡眼惺忪的掀开毛毯。 听到动静的凯伦从门口探出头,笑着说道:“小王子,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赛伦特纯真而满足的笑了,精神上的充盈感令他感到舒适,赤着脚踩在楼梯上,一蹦一跳的下到客厅。 罗德尼警长刚刚坐下,他向妻子抱怨道:“专员认为袭击者是狼人,或许是因为昨晚的满月,他们太兴奋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们改变了那些孩子的记忆,让他们以为撞到了一只鹿。至于那个怨灵,他们说不久前他还停留在医院里,尸体还在,但怨灵应该是被某个可怕的东西吓走了,那些幽灵没了束缚,等到凶手的罪名定下来之后就能安息了。” “有人提起过赛伦特吗?” 西格莉德将锅中煎好的肉饼盛进丈夫面前的盘子里,“这孩子要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如果还有麻烦,我就让凯伦把他带到她那儿去。” “应该没什么问题。” 罗德尼切下一块肉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异常事件调查司的人忙的不得了,没多问就走了。” 西格莉德松了口气,“我也感觉到了,昨晚的阴性能量空前活跃,就连幽灵都能在比之前更多的干预现实世界,或许那本笔记就是这么被送到赛伦特手里的。” 赛伦特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食物,闻言点点头,“楼梯间的灯管都被炸开了。” “对了,哈里森或许撞见了那个怨灵。” 罗德尼咽下嘴里的食物,表情有些凝重,“医生说哈里森心率过高,还伴有大量出汗和呼吸困难,自主意识模糊,反应迟钝,无法控制身体和情绪。除此之外还有肌肉痉挛,瞳孔扩张等情况,他们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凯伦犹豫了一下,“听上去像是恐惧过度的反应,但为什么这个怨灵只伤害哈里森警官?因为他穿着警服吗?” 资深灵媒西格莉德肯定了这个猜想,“很有可能,亡者对生者的怨恨是无由来的,或许是哈里森的警服刺激了那个怨灵。” “现在需要尽快把凶手的遗体用火焰焚毁,这样怨灵就会消亡。” 赛伦特突然插话,“那件衣服。” 西格莉德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件衣服是怨灵的凭依物?” 赛伦特点头,“烧了它就行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 西格莉德挑眉,“有时候怨灵会脱离身体,依附在某些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上。这种情况下仅仅净化骸骨是没用的,要把这件东西一起毁了才行。” 说完就转头夸起赛伦特,“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在失去记忆之前你或许是个强大的灵媒。” 或许是那些恶魔的功劳,赛伦特想起了一部分记忆。 “我记得有人教过我如何与亡魂沟通,唤醒死者让他们和还活着的亲友交谈,那是一个叫做走阴人的职业。” “死亡行者?” 凯伦皱了皱鼻子,“听起来不像是好人。” 西格莉德到底是行内人,稍稍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我记得这是一种来自东方世界的传承,本质上和灵媒没什么两样。” “这么看来,我该问问住在唐人街的朋友,那里或许能找到与你身世有关的线索。” 赛伦特怀着期待进入梦乡,朦胧中,无数黑鸟落在窗外的树杈上,恭敬又畏惧的等待着主人的召见。 第106章 天使 梦境中,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洋倒映着赛伦特那张非人的面孔,瑰丽的星光也无法夺走他的美丽。 赛伦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片海,但一股莫名的亲近感让他主动沉入海中下潜。 海底深处沉睡着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几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赛伦特想要拥抱那个年轻人,与他合为一体。他觉得那些人影自己似乎都见过,想要张嘴呼唤他们的名字,那些话语却又湮没在混沌中,失去了他们的影子。 他刚想往近处仔细看看,年轻人身边就有一道微微泛紫的金光冲天而起将他拦住。不适感让赛伦特下意识的远离那道金光,冥冥中本能告诉他如果被这道金光触碰到,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赛伦特不甘心的在年轻人周边打着转,只看见年轻人吃力的睁开眼看向赛伦特,伸手取出一个灿烂的光球抛给他就又沉沉睡去。 “殿下。”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将赛伦特带出这个梦境,眼前的星空大海眨眼间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廷。 一群背身黑翼的美丽少女匍匐在王座下,惶恐的说道:“尊敬的殿下,我们奉母亲的命令前来侍奉于您。” 有一瞬间,赛伦特想要暴虐的将这些打扰自己的存在毁灭,但很快理智又重新占据了高峰。 “莉莉丝的女儿们。” 赛伦特垂眸看向那些少女,“你们为我带来了麻烦。” 女夜魔们颤抖着将头颅埋得更低,不敢窥探这位可怕的存在。 “有三位未知存在追随你们而来,诅咒的锁链根植于你们的灵魂,无论你们逃到哪里都会引来他们的追击。” 一位头上长着盘羊角的女夜魔鼓起勇气向新主人禀报,“那是名为斯韦,斯纳维,斯蒙格拉夫的三位天使。我们的母亲离开伊甸园,肆意杀戮父亲与夏娃的后裔,父亲向上帝哭诉,所以上帝派出三位医疗天使保护新生的信徒。” “天使们向母亲转告了上帝的命令,如果她不回到父亲身边,以后每天就会有她的100个子孙死掉,他们正是为了履行命令而来。” 赛伦特挥手,迷离的梦境打开一道缺口,三位长着光耀翅膀的天使飞入。 他们长着三对翅膀,一对遮住面庞,一对遮住脚踝,只用一对翅膀飞行。 天使的羽翼绽放出璀璨的圣光,他们并不言语,挥动手中的长剑便要杀死女夜魔。 女夜魔们惊叫着逃离,三位天使口中颂唱赞美诗,毫不迟疑的追了上去。 赛伦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伸手将天使们捕获。 就在赛伦特打算将天使们解剖,探寻他们的构造时,来自外界的干扰将他唤醒。 “赛伦特,你还好吗?” 西格莉德一身睡袍,担忧的将赛伦特拉起。 “有什么东西入侵了我们的房子,我担心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凯伦和罗德尼兄妹俩也已经醒了过来,手里拿着银质餐具在房间的角落搜寻入侵者。 西格莉德点燃雪松杖,用燃烧后的灰烬在墙壁上绘出复杂的符文。 她取下挂在楼梯左侧的相框,之前绘制的符文燃起火光,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下落了下去。 西格莉德挥舞着还未燃尽的雪松杖,大声呵斥道:“不请自来的访客,速速离开这里!” 魔力伴随着她的呵斥化作无形的冲击波,赛伦特听到女夜魔们哀嚎着远离了这栋房子。 窗外此起彼伏的振翅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西格莉德看着黑鸟们离开松了口气,“那是女夜魔莉莉姆们,应该是被赛伦特的梦境吸引才闯进来的。” 说着就把厨房里的盐罐取出来,将盐洒在窗户和门沿下,施法构建起一个笼罩整栋房子的保护罩,并在门后都挂上特制的捕梦网。 “好了,这样他们就进不来了。” 西格莉德将损坏的符文补全,安抚的笑了笑,“大家都继续睡觉吧。” 赛伦特回到床上,遁入梦境继续自己还未完成的游戏。 天使们庄严肃穆的皮囊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核心,构建天使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赛伦特眼中。 梦境的主人展现出扭曲而又美丽的姿态,烟气一样的触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这些眼睛放出诱人的虹光,将天使们扭曲成赛伦特想要的样子。 可怕的污染将天使们变成赛伦特的形状,他们的人类形体扭曲成嵌套在一起的圆环,圆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眼睛,眼球蠕动着看向不同的方向。 三重圆环背后长着圣洁的翅膀,朦胧月光将密集的眼睛隐去,看上去庄严不减。 他们原本拥有的婴孩保护者的权能自然也落入赛伦特手中,赛伦特看着这项权能微微皱眉。保护新生儿免遭夭折的权能和月亮与睡眠也能称得上是适配,但赛伦特却觉得另一个存在比自己更适合拥有它。 但是谁呢? 赛伦特拿起那枚年轻人赠予的光球,毫不犹豫的将它吸收。 这是一段记忆,一段让赛伦特感觉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风邪。” 一条白蛇从虚空中飞出,落在他肩头亲密的的蹭了蹭。 赛伦特摸了摸白蛇,抱着他放空思想堕入记忆中。 太阳升起,赛伦特醒过来时罗德尼已经离开了,他要回到警局中把那件带血的衣服烧毁,顺便查查凶手的尸体是否下葬了。 赛伦特喝完杯子里最后最后一点果汁,就被西格莉德领上车。 凯伦有她的工作要做,西格莉德则在镇子里开了一家古董店,她不放心把赛伦特一个人留在家里,便带上他一起工作。 说是古董店,可实际上店里的大多数商品与古董扯不上什么关系。 各种药草茶与花茶,手工精油蜡烛和香皂以及简单化妆品才是主要商品,顺带卖些矿石摆件,称得上古董的只有一把波斯匕首,可这是西格莉德摆出来当门面的,不是卖品。 店里没什么客人,只在靠窗的角落支了张小桌子,几个相熟的家庭妇女会在这里聚会,品尝新鲜的药草茶。 西格莉德并不靠这家店的收入过活,连着的五家商铺都是她的房产,在镇上她也算是个富婆了。 有个当警长的丈夫,那些租客自然不会拖欠她的租金,附近的店主见到西格莉德都会主动打招呼,言谈间对她颇为尊敬。 第107章 安排 窝在店里无所事事了一上午,到了饭点,凯伦打包了几份三明治来到店里和他们一起吃午餐。 凯伦就在不远处的政府部门工作,钱多事少离家也不远,下午更是干脆窝在店里不回去了,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凯伦靠在藤椅上打起瞌睡。 闲的无聊的赛伦特就这么从她的梦中知晓了家族辛密。 罗德尼·梅森和凯伦·梅森是哈韦阿小镇的本土居民,梅森这个姓氏的意思是石匠,而正如名字所说,梅森家族的祖先是一位石匠。他不甘寂寞,响应号召参与过十字军东征,掠夺了一批财富幸运的回到故乡。 之后梅森家族因为战火和权贵之间的倾轧开始搬迁,直到上世纪才在哈韦阿小镇定居。 罗德尼与西格莉德的相遇也是源于一个巧合,罗德尼的爷爷曾参与过对印第安土着的迫害,被怨灵纠缠至死。 而罗德尼与凯伦的父亲继承了这份仇恨,兄弟二人都是壮年而亡,只留下这对堂兄妹相依为命。 成为警察后的罗德尼一直在追寻父亲和叔叔死亡的真相,遇到了初出茅庐的西格莉德,彼时的西格莉德无力化解这份延续了三代人的仇恨,只能尽力保护这对堂兄妹,而罗德尼也在相处中爱上了这个神秘的女人,后来二人走上婚姻的殿堂。 俗套但圆满的故事。 只是西格莉德作为母亲的权利被当做祭品献祭给了亚斯她录,而罗德尼的后代又一定会迎来印第安怨灵的报复,所以夫妻两人一直没有要个孩子。 灵媒的天赋会在血脉中流传,这份天赋也为西格莉德带去了不幸。她的祖母被当做女巫烧死,父亲死在战场,母亲则因为抗拒这份天赋一直过得很艰难,直到西格莉德十二岁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 西格莉德因此被送进孤儿院,成为魔法师沟通亚斯她录的试验品。 赛伦特有些哀怨的叹气,亚斯她录接受了这份祭品,也回馈西格莉德以力量。 这是人与神之间的约定,如果赛伦特将生育的权力夺回,打破神人之契,产生的连锁反应会要了西格莉德的命,甚至连她的灵魂都可能无法保全。 门后的铃铛发出轻响,一个用长袍裹身的褐发老妇推门进来,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商品上,而是牢牢锁定在赛伦特身上。 西格莉德正在地下室清点货物,赛伦特抬头看着老妇,皱眉道:“你并没有被房屋的主人邀请,退下!” 善意会在他身上会反射出同样的善意,对他的恶意也会转变为更残酷的恶意返回去。 墙上的大卫星符号亮起微光,老妇忌惮而贪婪的看着面露不悦的赛伦特,缓缓退了出去。 赛伦特低头继续在月长石上刻画符文,最后一笔落下,护身符闪了闪,一道无形的保护亮起。 “你真的很有天赋。”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西格莉德再次发出感叹,“护符上的拉丁文是三位医疗天使的真名,将它挂在新生儿的床头,新生儿就能得到天使的加护,健康的长大。” “斯韦,斯纳维,斯蒙格拉夫。” 赛伦特开口念诵天使的真名,墙上的六芒星闪了闪,隐约出现一个笼罩在月光中的天使。 西格莉德忙将护符装进银匣中,将这种联系隔绝。 “亲爱的,答应我不要轻易的说出未知存在的真名,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视!神秘会屈从于更高等级的神秘,若非必要,不要和那些太过强大的存在沟通,他们会污染你的灵魂,在你没有发觉的时候将你转变为他们的一员!” “好的,西格莉德。” 赛伦特笑着答应下来,“我都记住了。” 西格莉德满是爱怜的拍拍赛伦特的黑发,“这三位是中级能天使,他们没有人性与自我,不适合新手接触。” “如果你感兴趣,不如从源自爱尔兰的象征之书开始。用橡果和花朵召唤小妖精和仙子,让它们收拾家务,寻找丢失的东西或者捉弄他人,你会喜欢它们的。” 赛伦特安静的点点头。 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向往的东西,得到心理上的满足,从而让他们对赛伦特产生莫名的好感。那是美梦,是失而复得的过往,是他们曾经遗失的命运的礼物。 “赛伦特。” 西格莉德温和的看着他,“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和同龄人相处,我打算让你去上学,你觉得怎么样?” 我这个年纪? 赛伦特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自己应该、似乎、好像过了上学的年纪。 “凯伦在教育部门工作,与教师工会对接,安排些联谊活动什么的。” 西格莉德眼中有光在闪烁,那种温暖的爱意照在赛伦特身上,让他也变得温暖起来。 “等到罗德尼把你的证件安排好,你就能上学了。” 西格莉德牵起他的双手合在掌心,“你会遇见志趣相投的伙伴,也会遇上无法同路而行的陌生人,但无论是那种人,都会让你成长。你将会和朋友渐行渐远,从陌生人身上发现闪光点,他们会带给你痛苦,也会带给你欢乐,这些经历都会是你宝贵的财富,让你有勇气走过这段漫长的旅程。” 赛伦特有些别扭,“一定要去吗?” “你会在学校里学习知识,这都是为你之后的人生做准备。” 听到学习知识,赛伦特脑中闪过一个影子,随之而来的,不知原因的怒气让他有些在意。 “好吧。” 赛伦特无奈的点头,“我愿意去上学。” 睡醒的凯伦得知赛伦特要去上学,拍拍胸脯把文书工作都揽了过来。 “都交给我吧,达茜夫人是我的老朋友了,她会照顾好小王子的。” 虽然是自己的主意,可想到赛伦特的状况西格莉德就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可该让赛伦特上那个年级?刚升高中的九年级对赛伦特而言有些小,要是有人嘲笑他怎么办?可要是十年级,他又可能会学的很艰难。” 凯伦转头看着赛伦特还留有稚气的面孔,大大咧咧的安抚道:“公立高中快乐教育教出来的都是些傻蛋,能算清楚购物券折扣就算不错的了。放心吧,别说十年级了,十一年级也没什么问题。” 第108章 入学 梅森家族是哈韦阿小镇的地头蛇,罗德尼又是镇上的警长,不过两天的功夫,身份证件就已经搞定。 凯伦也麻利的把相关手续处理好,赛伦特就这么成了新出炉的插班生。 “欢迎来到德克蒙中学。” 一丝不苟的商务套装,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嘴唇微抿,再经典不过的中年教导主任形象。 达茜夫人推了推眼镜,“罗德尼和凯伦都曾是我的学生,他们至今仍是德克蒙中学的杰出校友,我期待着你有所作为。” 凯伦在一旁撇了撇嘴,在达茜夫人不赞同的目光下讪讪的低下头。 得益于女夜魔们的辛苦工作,充盈的理智让赛伦特的人性保持得很好。为了让他适应学校生活,西格莉德特意叮嘱他要用法术掩藏自己的魅力,他的脸是个不分性别不分种族的魅惑术,别说人类了,就是自然灵也会被他吸引。 好在赛伦特还没有完全向着外神转化,他的魅力还不至于让普通人看一眼就炸脑袋。 “很高兴见到你,达茜夫人。” 赛伦特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我也期待着自己在德克蒙中学的生活。” 看着赛伦特纯真的笑容,达茜夫人也为之软和。 “你会喜欢这儿的。” 一个穿着运动衫的健壮男性推门进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凯伦就有些不自在的调整了坐姿。 “请坐吧,布兰登先生。” 达茜夫人为双方介绍道:“这是赛伦特,新转来的学生。这是布兰登,学校的橄榄球教练。” 和有些冷峻的长相不同,教练先生对赛伦特的态度显得格外温和,赛伦特猜想这是因为凯伦的缘故,有些好奇的转头盯着凯伦。 不等教练先生开口说什么,凯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站起来,“达茜夫人,既然你们还有正事要谈,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会带赛伦特去教室,汤姆森先生的音乐教室还在原来的位置吧?” 达茜夫人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梅森小姐。布兰登先生,橄榄球队的申请我已经看过了,那些训练设备的确太过老旧,只是我们的预算不足,做不到全部更换的要求。也许你能找梅森小姐谈谈......” 一听达西夫人提起自己,凯伦的步伐更快了。 把赛伦特交到音乐老师汤姆森先生手里,凯伦立刻拔腿往停车场跑去。 头发花白的汤姆森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轻笑,转头问赛伦特:“小先生,你之前有学过什么乐器吗?” 赛伦特想了想,“我应该会吹笛子。” 现在还不是上课时间,汤姆森先生找出一只笛子让赛伦特尝试。赛伦特闭上双眼,悠扬婉转的曲调从指间流淌而出,在听众耳中荡起水波一样的回响。 一曲终了,汤姆森先生惊讶的鼓掌,“棒极了,无论是情感还是技巧都处理的很好。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参加学校的乐队。” 赛伦特敬谢不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这里的课堂纪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情侣们旁若无人的黏在一起,补眠的、听音乐的、刷社交媒体的,只有坐在前面的乐队成员在认真练习。 隔着一对腻在一起的小情侣,5个座位之外白金发色的男孩儿引起了赛伦特的注意。他体态健硕,面目英俊,但苍白的皮肤和浅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种无机质的冷漠感。 而他之所以让赛伦特注意,是因为在赛伦特的视界中围绕在他身边的光辉太过显眼了。 这是一位神裔。 赛伦特这么想着,虽然神血中传承的力量会一代一代的稀释,但偶尔也会有例外。 从这个男孩的表征来看像是返祖了,不知道他所传承的神血来自哪位神只。 那个男孩也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侧头看了过来。 他先是为赛伦特超然的魅力愣了愣,随后皱眉盯着赛伦特的肩膀处。 一条常人无法看见的白蛇正盘在赛伦特的肩膀,无聊的吐着蛇信。 赛伦特回以微笑,男孩却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猛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下课铃声响起,走廊里立时显得拥挤不堪。可所有人都无意识的让开一条路,让赛伦特不紧不慢的通过。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前往食堂就餐,而是来到花园旁的行道树,将从路旁摘下的蒲公英和雏菊洒进树洞里,一个长着棕色胡须的妖精从树洞里探出头,取出一捧新鲜水果送给赛伦特作为交换。 “斯普里坎普斯。” 白金发色的男孩出现在赛伦特身后,“他们是康沃尔传说中守卫宝藏的妖精,布莉姬女神的使者,林中仙女的保护者。” 树洞里的妖精并没有立刻钻回树洞中逃走,反而伸手扒在树洞边缘,好奇的看向男孩。 这些生活在树洞中的守宝妖精一向很怕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警觉,现在却对这个男孩放下了戒备,这只能说明一点,双方之间有渊源。 赛伦特转头看向他,“我还猜测你传承的神血到底是源于光与喜悦的巴德尔还是春天与风的塔罗斯,现在看来应该是布瑞吉特女神。” 布瑞吉特是凯尔特神话中众神之父、大地之神达格达之女,她通晓占卜、预言、学问、诗歌、工艺、美术等;手执火钵在冬季驱逐魔物,是位呼唤春天到来的女神。她和丈夫布雷斯一起被尊为为农神,生育了达努神族的神王努阿达。 “几乎所有的凯尔特神血传承都源自于布瑞吉特女神。” 少年将右手贴在胸前微微弯腰,“我是拜伦,传承太阳神鲁格之血的光明之子。” 百工全能的太阳神、光之神鲁格是达努神族的最后一代神王,与他相关又最为人所知的故事,应该就是他的儿子库丘林了。 “我是赛伦特。” 赛伦特毫不吝啬地与拜伦分享了水果,两位俊秀少年坐在一起,那画面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和有些不自在的拜伦不同,赛伦特的表情很平静。 太阳和月亮相互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们就像是是阴和阳,光与暗,白昼与黑夜,互相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生的羁绊。 第109章 原由 强忍住心中的别扭,拜伦问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你所代表的神裔家族是否决定在此定居?” “我并没有家族。” 赛伦特咬了一口还带着露水的杏子,酸甜的味觉反馈让他忍不住露出笑颜,“我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记忆,现在和西格莉德住在一起。” “那位强大的灵媒?” 拜伦皱眉,“她收养了你?” “应该算是吧。” 赛伦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文书上是这么写的,但那只是为了让我获得合法的身份。” 在教授赛伦特魔法的过程中,西格莉德发现了他在魔法领域上的超绝天赋,无论是什么法术,赛伦特都能轻而易举的施展成功。自然灵们争先恐后的响应他的呼唤,以为他服务为荣。 西格莉德不是没有怀疑过赛伦特传承了神性,但因为还不知道神性的源头是善是恶,所以她打算布置仪式呼唤古老的湖中仙女,询问其中的隐秘。 她这段时间忙着搜集布置仪式所需的材料,连入学都是拜托凯伦帮忙。 “我知道了。” 拜伦起身理了理衣领,“请转告西格莉德女士,托拜厄斯家族会登门拜访。” 赛伦特满头问号,眼看着拜伦同手同脚的离开。 “我让他感到紧张了吗?” 赛伦特不禁询问起趴在自己肩上的白蛇,“他看上去好像不是太想和我接触。” 白蛇歪头想了想,很肯定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风邪回到识海,沉睡的年轻人已经苏醒。 将风邪传输过来的记忆消化完毕,宁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多了对养父母就够糟心了,这可真是作孽!” 降临在这方世界时,宁远才发现自己被塔维尔坑了一把。 伟大存在的梦境本质太高,远不是红诏等级的宁远可以控制消化的。 疯狂的本质几乎要将宁远同化污染为一位新的外神,好在后土大神给力,轮回印记抵御了污染。又有以往积攒的功德,这才护住了宁远的真灵。 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再加上世界法则拉偏架,宁远的真灵只能待在意识世界的底层不能离开。 而赛伦特就是这种情况下双方僵持的产物。 本质上赛伦特就是宁远,可和诸多面相不同,赛伦特是几乎独立的。 宁远特意塑造了一个纯净的人格,以此抵御污染。 如果赛伦特选择成为外神,接受月亮中的疯狂本质,那么宁远的意志也会随之出现偏移。到那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再怎么不甘心,他也只有舍弃这个梦境。 可如果这个人格选择了理智,那么这些污染就会随着赛伦特的成长而被净化,宁远就能获得一尊远超想象的强大面相。 如今的事态发展变得有些出人意料。 女夜魔们从人类的梦境中收集逸散的理智进贡给塞伦特,月亮上的疯狂渐渐被理智中和,赛伦特的认知开始朝着秩序的一面转变,长此下去,这场博弈会以宁远胜利而告终。 可就在这个关头,世界意识又作妖了,将传承太阳神神性的后裔送到赛伦特面前,要将他带离宁远选择的家庭。 和月亮还处于融合过程的宁远可太知道这些神裔家族的德性了,太阳底下无新事。 这些神裔不像真神一样拥有长久的生命,比之半神先辈的骄奢淫逸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大多数没有责任感和道德感,贪婪而又傲慢。 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能学到什么好? 想到这儿,宁远又忍不住要问候塔维尔的所有亲友。可一想到万一自己成功了也会在他的亲友之列,心中顿时抑郁不已,骂人的心思都没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冒着受些污染的风险把那些杂碎都宰了个干净!” 想到此处,宁远心中杀心大起,闭目养精蓄锐,等着大开杀戒。 识海中一阵动荡,宁远的杀心化作微风掀起一阵涟漪,一把小巧的血色刀刃嗡鸣不止。 赛伦特先是去了西格莉德的古董店。学校下午放的很早,这时候罗德尼还没下班,西格莉德不放心,特意叮嘱赛伦特先去店里和她会合。 店里除了西格莉德,还有一个穿着风衣的疤脸壮汉,听到铃铛声他头也没回,接过西格莉德推来的木匣就要离开。 壮汉看到赛伦特的脸,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西格莉德,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推门离开。 “赛伦特。” 西格莉德露出笑容,“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赛伦特摊手抱怨道:“有个奇怪的男孩儿要我转告你,托拜厄斯家族会登门拜访。” “银枝家族?” 西格莉德皱眉,随即又笑出来,“也好,他们还保有神圣橡树的枝丫,这对湖中仙女而言很有诱惑力。” “我知道了,他有说什么时候上门吗?” 赛伦特摇头,“没有,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 西格莉德噗嗤一笑,捏了捏赛伦特的脸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们的小王子?太阳的血脉会被月亮吸引,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已。” “是这样吗。” 赛伦特点点头,“那下次见面我对他更热情些吧。” 西格莉德笑的更狡诈了,“对,大胆的表达自己。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拒绝你的。” 赛伦特学着西格莉德的样子露出笑容,得到她的一个摸头杀。 晚餐时,西格莉德只做了盆沙拉就停了下来,从冰箱中取出啤酒放在餐桌上,还把属于凯伦的餐具收了起来。 “凯伦今晚不会过来吃饭了,不过她会打包餐后甜点。” 西格莉德愉悦的笑了,“罗德尼会带来披萨,你猜猜是什么口味的?” 这是西格莉德特制的学习方法,触动命运之线窥探未来的碎片,赛伦特眼中亮起微光,立即回答道:“香肠和海鲜口味的。凯伦会打包三份焦糖布丁,不过在路上她偷偷吃了一份,在门口又摔了一跤,最后餐后甜点还是你买回来的冰激凌。” 西格莉德挑眉,“答对了,解读预兆的部分你已经合格,接下来要开始学习塔罗牌了。” 第110章 神裔家族 “ what ***!” 凯伦一进门就骂了句粗口,黏腻的甜点汁液撒了她满头,也顾不上解释,在堂兄惊诧的眼神中冲进浴室清理。 “哦,她又去见了布兰登。” 罗德尼舀起一勺冰激凌塞进嘴里,“每次和布兰登见完面她都会碰上倒霉事,可每次她都不长教训。” 这是西格莉德施加在凯伦身上的保护咒产生的副作用。 西格莉德轻笑出声,解开围裙前去帮忙。 餐桌上只剩下罗德尼和赛伦特。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赛伦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罗德尼是他名义上的养父,但因为工作性质,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很少。 罗德尼也是欲言又止,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冰激凌,最后干巴巴的询问赛伦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赛伦特一一回答,顺便把有人将要登门拜访的事告诉他。 “托拜厄斯家族?” 罗德尼立刻皱眉,“我认识那个老讼棍。本森·托拜厄斯,靠着和地检部门做交易保持高胜率,和不少黑道势力有来往。”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西格莉德出现在丈夫身后,低头在罗德尼额上落下一吻。 “虽然他喜欢钻漏洞为自己谋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都是在法律范围内允许的,你没有理由把他逮捕。” 换了身衣服的凯伦在赛伦特身边坐下,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亲爱的堂兄,你确定不是因为托拜厄斯的长相比你英俊你才不喜欢他的吗?” 罗德尼发出不屑的嗤笑,“那个死板的家伙也就那张脸能拿出来吸引无知女孩了。” 门铃声打断了兄妹俩的争辩,西格莉德起身开门,就看到话题的主人此刻就站在门外。 “晚上好,西格莉德小姐。” 托拜厄斯先生贵族范儿十足的脱帽行礼,“我的儿子告诉我,镇上来了一位新的神裔。鉴于先祖曾签订过神圣的互助协议,我不得不冒昧登门看个清楚。” “另外,罗德尼警长,在背后议论别人可并不能让你赢得女士的青睐。” 本森·托拜厄斯冷冷的扫了一眼罗德尼,微微低头优雅的说道:“请问我们现在能进来了吗?” “欢迎。” 西格莉德扬起热情的微笑,“赛伦特告诉过我小托拜厄斯先生吾日将会登门拜访,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等不及。” 得到了主人的允许,笼罩着房子的保护层沉寂下去,让两位访客踏入。 “拜伦。” 赛伦特笑着冲少年挥手,刚才还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的少年动作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讷讷的点头回应。 本森并未理会怒目而视的罗德尼,在他看来,这些凡人并不值得自己浪费时间。只是轻轻一个响指,罗德尼和凯伦就都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向你致敬,月亮的神圣者。” 本森的目光落在赛伦特身上,“你应该和同样高贵的血脉待在一起,而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西格莉德打断。 “你太失礼了,托拜厄斯先生!” 灵媒的双眼微微眯起,毫不客气的开口:“如果你是为了侮辱我的丈夫而来,那就请回吧!” “西格莉德小姐,请容我提醒你。” 本森不紧不慢的说道:“威弗列德家族还在寻找你的踪迹,我随时可以将你的位置告诉他们。” 西格莉德脸上浮现阴霾,“他们对我做过什么你们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晦涩的魔力在她手中汇聚,壁橱上的餐盘与杯子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 双方对峙片刻,本森率先退让,“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西格莉德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好脸色,摘下项链对他说道:“你可以试试看。我会向你保证,你们会死的比我更早!” 项链上是一枚用银链缠绕着的兽齿,看到它的瞬间,本森脸上挂着的面具破裂,首次露出惊容。 就连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赛伦特身边的拜伦也一脸不适的绷紧肌肉。 “你这个疯女人!” 本森几乎是要夺路而逃,“斯库尔不会听从你的指令,它现身后的第1件事就是一口吞了你!” 这颗牙齿属于斯库尔,北欧神话中追逐太阳的狼。诡计之神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伯达生育了三个子嗣,巨狼芬里尔、巨蛇耶梦加得和死神海拉。而斯库尔便是巨狼芬里尔的首生子,它与它的兄弟哈提一直在追逐太阳和月亮,当它们成功将日月吞噬时,也就意味着众神黄昏已经来临。 “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 西格莉德气势逼人,“吞下我之后它会让你们给我陪葬!告诉我,你想试试看吗!” 本森脸色惨白,额上流下冷汗。 “西格莉德。” 赛伦特来到她身边,清冷的月光将她的滔天怒火遏制。 “请冷静,西格莉德女士。” 本森举起双手后退两步,“斯库尔和哈提形影不离,如果你真的呼唤了斯库尔,那这位月亮的神圣者也会被巨狼吞噬。” 西格莉德这才平静下来,冷着脸说道:“我绝不会让赛伦特经历我所经历过的那些,所谓的神裔家族内里比厕所下水道还要污秽不堪!是威弗列德家族欠我的!他们辜负了我的信任,伤害了我!” 本森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西格莉德女士。我不该上门打扰你,今晚这一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忘了威弗列德家族吧,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 “很抱歉。” 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 西格莉德眉眼间满是阴霾,“你侮辱了我的丈夫,还威胁了我,竟然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本森只能苦笑,“西格莉德女士,你想要得到什么赔偿都可以,我以托拜厄斯之名向你发誓,绝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要从圣橡树上采下的银枝!” 本森满脸肉疼,但看着狼牙上亮起的血色符文只能咬牙点头。 “如您所愿。” 西格莉德这才露出笑颜,威胁道:“托拜厄斯先生,你不会以为威弗列德家族是因为找不到我藏在哪儿才放任我活下来吧?我可是杀死了他们的三位成员,可他们却连通缉令都不敢发布,你猜是为什么呢?” 本森默然良久,“三天后我会让人把银枝送到你手中。” 西格莉德收起狼牙,轻笑着送客:“我拭目以待。” 第111章 满月夜出生的少女 拜伦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这对父子消失在夜色中,西格莉德才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脯。 赛伦特献上掌声,“你的演技足以拿下小金人。” “没想到他会动作这么快,多亏我早有准备,不然可就麻烦了。” 西格莉德手中的狼牙红光一闪化为灰烬,“不过能把圣橡树的银枝骗到手也不算亏。” 灵媒狡诈的眨了眨眼睛,“我亲爱的小王子,记得永远要为意外做准备。” 赛伦特受教的点头,和她一起把呼呼大睡的兄妹俩搬到房间。 而此刻正借着风邪的眼睛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宁远忍不住咂咂嘴,手中的赤红色短刀又重新隐入袖中。 “张无忌他娘果然说的没错,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心中一定,或许世界法则的立场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世界法则不想月亮就这么被自己带走,也不想让一位疯狂的外神诞生,这么看来自己要找机会和世界法则面对面沟通一次。 隔天早上,赛伦特精神饱满的出门上学,刚拐过街角就发现了等候在车里的拜伦。 他双眼放空,正盯着后视镜发呆。 月亮触动了太阳的灵性,拜伦一抬头就看见赛伦特大大的微笑,一个激灵差点撞上车顶棚。 “又见面了,拜伦。” 赛伦特毫不见外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你是特意过来接我的吗?” 拜伦闷不作声,紧张的像是要把方向盘捏碎。 崭新的跑车在一众suv中尤其显眼,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壮硕少年正坐在栏杆上聊天,身材热辣的拉拉队少女聚在一起尽情展示着魅力,不时发出笑声,引来别人羡慕的注视。 拜伦刚下车,少年们就跳下栏杆迎了上来,有些好奇的看着从副驾驶上下来的赛伦特。 赛伦特却没有在意这些视线,和拜伦道了声谢就欢快的朝科学教室走去。 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解剖青蛙,赛伦特对此格外得心应手,几刀就把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剥了皮,按史宾赛先生的要求将实验报告填写完整。 午餐时,拜伦特地找到赛伦特,想介绍他加入自己的社交圈子。可赛伦特却并没有认识其他人的打算,婉拒了拜伦的提议,躲进花园不见了踪影。 守宝妖精的树洞连接着一处未知之地,但只要得到妖精们的允许,所有的树洞都可以互相连通。 赛伦特从树洞里取出藏好的午饭,还没动嘴就发现花架后有动静。 茂盛的紫藤萝垂下瀑布一样的花海,但花架上攀援的藤蔓太多了,密密麻麻遮蔽了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虫子落下来,这处美丽的花海因此少有人光顾。 赛伦特好奇的走进花架,一个裹着风衣的朋克少女和他对上视线。 少女额前的一缕头发染成了蓝色,厚重的烟熏妆让她看起来没什么生气。她丝毫没有因为赛伦特的非凡魅力产生害羞或喜爱的情绪,那双眼睛里空洞一片,毫无波澜。 莫名的,赛伦特从她眼中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你好。” 赛伦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坠得慌,主动开口道:“我是赛伦特。” 女孩没有搭话,双眼仍是死气沉沉。 “恩雅。” 半晌,女孩小声说道:“恩雅·阿纳斯塔西娅。” 赛伦特第一眼就发现恩雅白的不太正常,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个白化病人。 “你的眼睛真漂亮。” 赛伦特是真心这么说的,恩雅的虹膜呈现出蓝紫色,如果把脸上的烟熏妆洗掉,一定会更好看。 恩雅一愣,立刻别过头从挎包中翻出褐色美瞳戴上,将那对瑰丽的眼睛藏起来。 不等赛伦特继续说话,她就戴上兜帽从花架下逃开。 赛伦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阵潮汐一样的哀伤在心中翻涌,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痛苦、冰冷而阴暗的情绪投射在他身上的滋味,那感觉几乎要将他击倒。 赛伦特愕然看见了恩雅的灵魂,那是灰暗的一片阴影,荒芜、孤寂,少有明朗的色彩。 当晚的梦境中,他看到了恩雅不幸的过往。 作为从印第安保护区出生的白化病患者,她一直被视作异类。 排外的印第安人社区不欢迎白色皮肤的到来。父亲不喜欢她的肤色,连带着也疏远了她的母亲,而在有了正常肤色的孩子后,母亲对她那点不多的关爱也渐渐被分走。 最后,她似乎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保护区的学校不想接收她,她只能离开家,孤零零的来到镇上的学校求学,这更加大了她和印第安社区之间的裂痕。 “她的灵魂快要枯萎了。” 梦里,一个声音如此说道:“赛伦特,这是我们的过错,尽力去拯救这个即将逝去的灵魂吧。” “我该怎么做?” 赛伦特有些惶恐,“我不知道怎么帮她。” “陪伴她,理解她,关爱她。” 那声音幽幽道:“赛伦特,你对西格莉德的爱只是她对你的爱的映射,当她长眠于地下,无法再爱你时,你也无法再爱她。可你终要学会对一个人交付感情,那样才能从中获取保护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力量。” 梦境转醒,赛伦特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上的木头纹理,破天荒的失眠了。 西格莉德一早接到电话,忙着去店里签收朋友寄来的东西匆匆离开。 赛伦特心事重重,食不知味,一上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 午餐时,紫藤花架下没有出现昨天那位访客,赛伦特顺着自然灵的指引来到天台,在铁丝网后发现了闭着眼睛的恩雅。 第112章 被污染 朋克少女躲在阴影后,安静的如同父母离巢的鸟儿。 “恩雅。” 赛伦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少女往阴影更深处缩了缩,假装没听见赛伦特的声音。 赛伦特站在阳光下,那道阴影如同天堑一样将他与恩雅隔开。 他并没有走入阴影中,那是恩雅的安全区。 赛伦特静静的看着躲藏在阴影中的恩雅,靠着铁丝网坐下。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或许是感知到赛伦特并没有恶意,恩雅并未从天台逃离,可她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习惯赛伦特就这么安静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学校里的生活就这么平静的过去。 这天,西格莉德早早的就关了门,圣橡树的银枝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银枝被从木匣子中取出时,店里有些沉闷的空气立刻变得清醒起来,如同刚下过一场小雨一样。 地下室里已经清理出空白区域,一个石质的古老鸟浴盆中盛满清水,地面上用卵石和鲜花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圆形。 西格莉德正在检查召唤仪式所需的祭品,仔细核对完之后,她换上白色长袍,拿着在昏暗中散发荧光的圣橡树银枝来到鸟浴盆前。 念诵咒语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响,西格莉德依次在水中加入纯洁灵魂因感动而流下的眼泪、苏格兰索尔兹伯里石环上生长的苔藓、高贵血脉自愿献出的血,盆中的清水立刻有了变化。 水面亮起荧光,阵阵涟漪微微漾起,一只手从水中伸出,随后是水草一样的柔软黑发,闪着幽光的湖中仙女那曼妙的身姿从水面浮现。 这位美丽仙女出现的同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味。 漫出的水被鲜花和卵石形成的魔力屏障阻隔,湖中仙女站在仪式法阵中,那双蛇一样的竖瞳紧盯着召唤者。 西格莉德上前一步,手里的银枝立刻吸引了湖中仙女的注意。 “尊敬的湖中仙女妮妙,伊莱恩女巫姐妹。” 西格莉德有些忧虑,这次出现的湖中仙女似乎有些异常。 “请向我揭示护符主人神性的隐秘。” 那枚赛伦特用月长石雕刻的护符被递到湖中仙女手中,与湖中仙女相触碰的一瞬,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西格莉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湖中仙女握住护符,蛇瞳亮起幽光,张嘴露出满口尖牙:“那是疯狂与混乱,一切污染的源头。但在混乱中也有秩序和理智在诞生,理性和感性交织,他的命运会因每一个选择而改变。” 西格莉德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湖中仙女那双越来越凸出的双眼让她心里一跳,总觉得有汗毛直竖的悚然感。 “感谢您的到来。” 若有若无的危险让西格莉德当即决定将这位不正常的湖中仙女送走,“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尊敬的伊莱恩姐妹,请回到那不可思议的阿瓦隆国度中吧。” 说着就要中断这次仪式。 可这位湖中仙女只是用阴冷的眼神看着她,那双眼睛金鱼一样向外凸起,看上去不像是仙女,竟有些像食尸鬼。 盆外溢出的水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沸腾起来,围成法阵的鲜花被水流侵蚀,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西格莉德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硫磺撒在烛火上。 硫磺粉尘迅速炸开,幽蓝色的火焰将湖中仙女逼退。 仙女的形象消散,盆里的清水也变得污浊不堪。 西格莉德点燃圣木,念诵咒语试图将残存的污秽驱散,却不想盆里的污秽像是受到刺激一样沸腾起来,无数亵渎之语在她耳边响起。 西格莉德只觉得浑身发冷,头脑昏沉,一种无由来的恶心感让她想要呕吐。 手中的银枝突然亮起光芒,驱散了那些亵渎的言语。 西格莉德离开地下室,哆嗦着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西格莉德?” 赛伦特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担忧的看着发抖的女灵媒。 “我没事。” 西格莉德勉强笑了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赛伦特将她搀扶到沙发上躺下,大汗淋漓的西格莉德很快就沉沉睡去。 地下室传来一阵悠远的呼唤,那声音在赛伦特听起来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于是他好奇的走下楼梯,看到了那个盛满污秽的鸟浴盆。 法阵中,已经趋于沉寂的污秽像是又被注入了活力,腥臭的黑水向外流淌,一位未知存在的意志降临于此。 那是幼发拉底河中部的古叙利亚所崇拜的一位神只,起源甚早。他是腓尼基宗教和迦南宗教供奉的农耕之神与海神,2000年他的信徒和神庙遍布地中海沿岸,直至基督教征服了欧洲,他变成了信徒口中的异教神,圣经与失乐园中,半人半鱼的恶魔与堕天使。 而现在,他则是居住在海底,所有深潜者的父神,侍奉克苏鲁的旧日支配者之一,被称作达贡或大衮的不可知者。 赛伦特拒绝了这位未知存在沟通的请求,凝结成火焰的月光落下,将寄托大衮意志的污秽黑水全部净化干净。 罗德尼接到赛伦特的电话后立刻赶了过来,等到西格莉德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 “你醒了。” 赛伦特的眼睛反射着吊灯的光,“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 西格莉德揉了揉还在隐隐发痛的额头,“帮我煮一壶缬草茶好吗?我需要用它安神。” 罗德尼将妻子拥入怀中,轻声在西格莉德耳边说着安慰的话。 赛伦特下楼煮茶,顺便把西格莉德醒过来的消息告诉凯伦。 喝过缬草茶,西格莉德的症状缓解了不少,洗了个热水澡后又继续睡了过去。 赛伦特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叫做内疚的感情。他不知道如何让这种感觉消失,也不明白它因何而来,整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好好睡了一觉之后,西格莉德已经基本没事了,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赛伦特,尤其是湖中仙女那番语义不详的警告。 西格莉德有些郁闷,“她们是一种古老的两相神,兼具美德和恶德。或许是仪式过程中哪里出了差错,让我召唤出一位被污染的湖中仙女,导致了反噬。” 第113章 自性 铃声响起,学生们一股脑的往食堂里钻,走廊里人满为患,不时有抱怨声传出。 再次婉拒了拜伦的好意,赛伦特来到天台,望着旷野发呆。 “赛伦特。” 躲藏在阴影中的恩雅小心的探出头,低声问道:“你好像不太开心?” 赛伦特愣了愣,“你在担心我。” 恩雅一点一点的躲回阴影中,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赛伦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一个很爱我的人因为我而受苦,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这让我很不好受。” “你不该这么想。” 恩雅轻声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知道这样让你不好受了,自己一定会更不好受的。” “这样吗?” 赛伦特皱眉想了想,“我好像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 恩雅轻笑出声,“两个人的关系中实际有六个人存在,自己眼中的自己,各自在对方眼中的自己,各自真实的自己。有人爱的只是自己眼中的对方,也有人爱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即使我用尽所知的一切,我也只能理解我眼中的你;除了你自己,不会有人能真的理解你。” “这是误会和伤害的根源,所以人才需要沟通。” 赛伦特等了一会儿,恩雅却没说话了。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赛伦特忍不住追问道:“你看上去是个好人,为什么其他人会排挤你?” “我不需要知道。” 恩雅理所当然的说道:“他们不重要。” 赛伦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恩雅不需要同情,她不在意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印象,清醒的可怕。 “谢谢你的好心。” 恩雅的声音更小了,“所以你也不会理解我,这也是我的选择。” 赛伦特静默无言。 课堂上的内容对赛伦特而言并不是什么负担,他表面上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心里却在想着自己恩雅对自己说的话。 神不守舍的赛伦特几乎是飘着离开学校,刚出校门就被街上游行的人群挡住,他们拉起横幅,大声喊着口号,为自己的主张发声。 我呢?我想要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念既起,理性的火花照亮了心海中的幽暗处,一道闪耀的性光从灵魂深处凝聚而出,让赛伦特萌生出自性。 恩雅的母亲曾向月亮祈祷,希望能得到一位丈夫。混沌的伟大存在梦境本能的接受了她的祈祷,但作为回报,她要将她的第1个孩子献给月亮。 这就是恩雅患上白化病的原因。 古老的传说照进现实,在满月夜生下的孩子害怕阳光,但月亮也赋予了他们奇妙的天赋。非洲部分土着甚至认为白化病患者的血肉具有神奇的魔力,能治愈疾病,许多新生的白化病患者甚至无法长到成年就因为被削去血肉而死。 虽然没有主观意识,但月亮那混乱的本质仍在被动散发污染。过去被称作月之子的白化病患者,一直到现在都还会在普通婴儿中诞生的兽化人,他们都是月亮污染的产物。 难怪世界法则在自己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赋予了月亮宁静的神职,这已经是向宁远提条件了。要让世界法则站在自己这边很简单,只要把月亮无数年来造成的污染都解决了就行。 宁远不禁苦笑,这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无数年月所累积的污染不可计数,除了在兽化人体内流淌着的以血液为媒介的诅咒外,连湖中仙女都因此受到了大衮的蛊惑,快要沦为与深潜者类似的怪物。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先把伸出触手的外神与旧日支配者全都赶出去,可如果要让赛伦特做到这件事,他就必须接受伟大存存在梦境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本身就是污染!是让旧神与支配者一起吃大锅饭,还是让成为旧神的赛伦特吃独食,二者之间并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这可真是棘手! 自主萌发理性的赛伦特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蒙在本心上的尘埃被拂去,目之所及尽是精彩纷呈。 西格莉德见到赛伦特时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灵媒有些惊讶的开口:“你的灵性溢出来了!” 赛伦特的双眼闪闪发亮,灯光在他脸上划过,明明灭灭间像是在演奏一曲乐章。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心头涌动的情感让他给了西格莉德一个大大的拥抱。 西格莉德也顾不上追问,只是小心的抱了回去。 “史宾塞先生说我们明天要去博物馆参观。” 赛伦特松开西格莉德轻声说道:“或许我该准备一些食物和同学们分享。” “当然。” 西格莉德低头与赛伦特额头相抵,“时间还早,我们去一趟镇上的超市吧。我为你准备几份鸡肉三明治,你的朋友们会喜欢的。” 今天的晚餐是费了些功夫的千层面,晚饭后四人围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喜剧电影,气氛安宁平静,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盹。 隔天早上,罗德尼开车把赛伦特送到学校外的集合点。 “玩的开心。” 罗德尼从窗户伸出手打了个招呼,一脚油门往警局的方向驶去。 校车准时出发,离开风景宜人的哈韦阿小镇,很快就消失在缭绕着雾气的森林中。 赛伦特一上车就注意到独自坐在角落的恩雅,她仍然是那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表情,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的雾气愣神。 “嘿,恩雅。” 赛伦特在她旁边坐下,笑着说道:“你想来份鸡肉三明治吗?” 恩雅转头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开口:“你笑的比之前更真实了。” “是吗?” 赛伦特看向车窗上倒映出的面孔,“我认为这是好事。” 恩雅露出浅淡的笑容,接过赛伦特递来的三明治轻声说了句谢谢。 拉拉队的姑娘们放起音乐,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他们兴高采烈的跳上座椅,跟着节奏舞动。 第114章 林中老屋 刚离开哈韦阿小镇时,云层中还隐约可见阳光,可现在的窗外只见得到阴云,似乎不久之后就要下雨。 校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原本精力旺盛的学生们也开始耷拉着脑袋,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赛伦特一直清醒着,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空,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原本在森林中游荡的那些自然灵全都消失不见了! 大腹便便的司机并没有发现异常,或者说她根本发现不了异常。 赛伦特警惕的站起身,迈步来到拜伦身边将他唤醒。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拜伦转头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翻涌着铅灰色的阴云,丝丝缕缕的细雨开始落下。 他的脸色也立刻凝重起来,“我们闯入了某个未知存在的领地!” 雨水中有种奇怪力量阻隔了他们的感知,一路驶来,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别说房子了,就是路牌也没见到一块。 窗外只有未被开发的大片原始森林飞逝而过,校车宛如置身于一片绵延起伏的绿色海洋。 校车引擎发出一声怪响,猛地一个急刹让还在睡觉的学生们人仰马翻。 黑人女司机抱怨一句,披上雨衣下车检查。赛伦特从后窗看到一阵黑烟冒出,心知车子是修不好了。 女司机忙活了一会儿,只好无奈的告诉带队的史宾塞先生一个坏消息:“引擎零件坏了,只能叫拖车。” 学生们一片哀嚎,抱怨着司机没在出发前做好检查。 “这里没有信号!” 一个女孩儿大叫一声,“天哪!我们要被困在这儿了!” 恐慌开始蔓延,车子里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史宾塞先生忙起身安抚:“别担心,这只是个意外。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还在等着我们,他们发现我们没有准时到达,一定会联系达茜夫人,会有人来找我们的,现在大家只需要耐心等待。”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满脸不爽的议论着这次失败的活动。 女司机在车后不远的位置放上警示牌,免得有人撞上校车造成危险事故。 赛伦特和拜伦可不会这么乐观,这里已经是另外一处空间了,不会有人能找到这儿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容易打发,车里寂静无声,大部分人都惴惴不安的等待救援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雨水停止,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夕阳余晖将林中的水汽映照的如同流淌的血河,气氛更加沉闷了,史宾塞先生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自信,脸上挂上忧虑。 终于,有人待不住了。 “既然雨已经停了,我们为什么不往回走?” 一个声音说道:“如果我们在车子故障的第一时间就下车往回走,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到镇上了。” 立刻有人附和,他们取下背包,不顾史宾塞先生和女司机的阻拦,结伴往反方向走去。 “史宾塞先生?” 拜伦转头看着他,“我们不该分开。” 如果这些学生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作为领队的史宾塞必定会受到重罚。 史宾塞只能无奈的让大家都下车,寄希望于能在半路上遇见车。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有人开始质疑之前的决定了,眼看天就要暗下来了,在黑暗中赶路可不是明智之举。 立刻有人不耐烦的骂出声,“你想往哪儿走是你的自由,可没人拿枪逼着你下车!” 火药味马上浓了起来。 恩雅突然轻声说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像是蛋糕和奶油。” 争吵声一顿,立刻有人指着不远处亮起的灯光惊叫道:“我也闻到了,那儿有人!” 黑暗中的光亮格外显眼,众人不再争吵,满心欢喜的朝着那点灯光跑去。 赛伦特和拜伦对视一眼,心中一沉,都暗自提高了警惕。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幢拥有古旧风格斜屋顶、高耸阁楼和巨大烟囱的灰色老屋出现在他们面前。 甜腻的香气唤起了访客们的食欲,中午吃下的食物早就在这一路的跋涉中被消化干净,此时嗅到甜点的味道更加按捺不住了。 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看上去有些老旧,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和某些不知名的植物;屋檐下有几扇窗子,玻璃灰蒙蒙的,似乎有段时间没有清理。 赛伦特一靠近这栋房子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脚下的泥地透着异样的湿冷,仿佛直入骨髓,那黏腻的触感隔着鞋底仍然清晰到令人发指,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不适。 史宾塞先生走上前去敲了敲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房间里没有人回应;他又喊了几声,还是没能得到回应。 史宾塞先生把脸凑到彩绘玻璃窗前往里面窥探,身体刚贴上木门,就听到门后传来被锈蚀的门轴发出的有些刺耳的吱呀声。 门没有锁上。 香甜的气味从门中传出来,桌上堆满了各色点心,苹果派和牛奶的香气充斥着鼻腔。以这道厚实的木门为间隔,林间弥漫的湿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有人等不及了,也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进去大快朵颐。 壁炉里燃起火焰,又冷又饿的访客围坐在餐桌上,贪婪的撕扯着桌上的食物。 欢笑声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全然不知他们为了这些食物支付了什么代价。 一个穿着麻布围裙的老妇人从楼梯上走下,“我们又见面了。” 老妇人并未理会那些贪婪的访客,只是有些失望的看着赛伦特:“第一次见面时你还像个纯真无瑕的婴儿,现在那颗心却已经蒙上了欲望的色彩。” 拜伦低声说道:“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休息的房间,至于这些食物,我们会付钱的。” 老妇人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一串黄铜钥匙,随手递给拜伦,“一楼的房间都可以使用,但你们不能上楼。” 赛伦特却厌恶的后退几步,伸手在半空画出六芒星,背生光翼的天使虚影飞出,无数眼睛亮起圣光将老妇人死死钉住! 第115章 芭芭雅嘎 “你在想着很过分的事。” 赛伦特眼中亮起辉光,“这是你应得的惩罚,芭芭雅嘎,我会赐予你灭亡!” 老妇人尖叫着怒吼起来,“我和你们有过约定!你不能伤害我!” 古旧的房子轰隆隆晃动,一双鸡腿从房子下长出,摇晃着试图将赛伦特甩飞出去。 那是一位古老的斯拉夫女巫,据称她专吃小孩,越是纯洁的灵魂就越是垂涎。 月光凝结成火焰,箭矢一样落下。 芭芭雅嘎挑衅似的在火焰中放声大笑,“我是不死的!只要还有人记得我,我就会再次回归!” 拜伦拦在赛伦特面前,沉声说道:“赛伦特!停下!如果你真的杀了她,异常事件调查司会立刻挂上你的通缉令,想想西格莉德!” “为什么?” 赛伦特不解的问道:“她想吃了我,我却不能反击吗?” “如她所说的,她不会死。” 拜伦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你知道韩塞尔和格雷特的故事吗?芭芭雅嘎就是糖果屋女巫的原型,只要这个童话故事还在流传,她的形象还有人记得,死亡就无法把她带走。” “如果你杀了她,她会在一段时间后重生,之后就能绕开和异常事件调查司的约定,那时死去的人会比现在多得多。” 赛伦特恍然,“所以异常事件调查司不会为死在她手里的人主持正义,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默认的,他们以人类为饵料圈养邪神。” “他们的力量只能够做到这一步。” 拜伦默认了赛伦特的话,“他们需要应对那些真正的威胁。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一小部分人,这是最好的选择。” “这不对。” 赛伦特忽然感到自己的意识猛地震荡起来,如同陨石坠入大地,汹涌的如同海啸一样的愤怒不管不顾地冲入他的脑海,将他的理智击碎。 这片土地下沉睡的亡灵和赛伦特发生了共鸣,他们如同锚点,将陷入狂暴的赛伦特拉回到理智之中。 他凭空站立,泉眼一样的眼眸像是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跃动着令人自惭形秽的光。 “没有人有权力做这个决定。” 被困在这片土地上的亡灵轻轻拥抱着赛伦特,如同雨水落入大海一样融入他。赛伦特的思想与亡灵们共鸣,理解了他们的恐惧、愤怒与无助,纯然的怜悯与善意在他心中萌生。 “没有人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赛伦特没有看拜伦,他闭上眼睛,低下头轻声开口。 忧伤而宁静的歌声流淌而出,倾诉着亡灵的悲怨与哀伤。歌声在这栋用尸骨堆砌而成的房子里回响,那些还在往嘴里塞食物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沉醉在这美妙的超乎想象的歌声中。 天使的虚影为他伴唱,月光穿过芭芭雅嘎的屏障,将这个榨取亡灵的痛苦维持的亚空间击碎。 拜伦差点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弥赛亚,纯善的受膏者,天国的圣子。 可下一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一尊四臂三目,手持神鼓和火焰的神只在赛伦特背后显现,月光在他手中凝结为一柄三叉戟,猛的向芭芭雅嘎射去。 破灭的神力毁灭了芭芭雅嘎的存在,女巫不敢相信的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三叉戟,所有与她相关的因果业力都在此刻寂灭,她将被彻底抹去,再也无法从恐惧中重生。 亚空间屏障消失,原本无门而入的搜救人员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西格莉德一把推开面色各异的异常事件调查司下属人员,冲上前将赛伦特拥入怀中。 “威弗列德小姐。” 西格莉德转头怒吼道:“别这样叫我!” “好吧,梅森夫人。” 穿着修身西装的金发女子推了推眼镜,“我不想打扰这温馨的一幕,但你的养子要为这一切作出解释。” “克莱曼婷·莎芭丝提安。” 西格莉德眼中满是冰冷,“你这个靠xx上位的小xx,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变成母狗!” 克莱曼婷脸色一阵发青,但面对西格莉德愈发冰冷的眼神也不敢多说什么,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转身去处理那些还没清醒过来的学生。 “我没事,西格莉德。” 赛伦特轻声安抚着灵媒,“我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西格莉德在他额前落下一吻,“别这么说,亲爱的。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谁都不行。” “茜茜。” 声音来自赛伦特曾在古董店里见过一面的疤脸壮汉,他吐了一口烟圈,有些无奈的说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西格莉德脸色稍霁,“亚尔林。” “芭芭雅嘎彻底陨落了。” 亚尔林靠在树上,目光看向作乖宝宝状的赛伦特。 “我们的人已经检查过,所有指向她的信仰都失去了目标,她不会再重生了。” 西格莉德一愣,表情却显得更紧张。 “我向你发誓,他会得到公正的对待。” 亚尔林很诚恳的看着西格莉德,“你知道的,你无法和整个调查司抗衡。” 片刻的沉默后,西格莉德不屑的冷笑一声,“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们。” 亚尔林有些苦恼的把烟蒂在树上压灭,叹道:“茜茜,这由不得你。” 赛伦特突然出声,“我想见见他们。” 针锋相对的两人都扭头看向他。 赛伦特重复了一遍,“我想见见他们。” 校车失踪事件最后被定义为一场意外,除了赛伦特和拜伦之外的其他人都被替换了记忆,只记得自己是在走夜路的时候滚下山坡。 亚尔林将唯二没有被修改记忆的人分别带进一个封闭的房间,赛伦特刚刚落座,六道虚拟身影就从屏幕上显现。 不仅看不出长相性别,就是身高体重这类信息也无法得到。 “赛伦特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沟通。” 喇叭里的电子合成音响起,“这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考虑,还请谅解。” 赛伦特并没有说话,只是冷淡的看着他们。 “你从何而来?” 他们问道:“你的身份信息是由罗德尼·梅森警官伪造的,在此之前你不存在。” 第116章 圣枪 “月亮出现的时候我就存在了。” 赛伦特垂眸,“如果以人类的判断标准来看,我新生不久。” 屏幕上的身影静默了片刻,“所以你并不是怀着敌意而来的邪神。” 赛伦特摇摇头,“我并未怀着恶意,但是不是邪神,则要看你们是如何定义邪神的。” 他们又静默了片刻,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什么消息,第3次开口时态度友善了不少。 “赛伦特先生,你并没有对我们说谎,这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身后的亚尔林松了口气,心中安心了不少。 神秘存在很少会流露出像人类那样情绪化的一面,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显得没有多少人性,哪怕其中不少态度友善的存在和异常事件调查司合作过很长时间,政府对他们的仍然有所保留。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如芭芭雅嘎之类的恶神反而比那些安分守己的善神得到的利益更多,人们会更信任那些善良的存在,但也会习惯性的忽略他们的感受。 因为他们是善神,哪怕被剥削忽视,他们也大多会继续选择善良下去,而不是用恶意回报这个世界。 同理心真的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不是所有智慧生物都拥有。 “为什么你们选择放任那些恶神杀戮无辜的生命?” 赛伦特主动开口,“我感觉到了某种威胁,你们并不是没有办法彻底杀死他们。” 屏幕上的身影都沉默了,半晌,一个苍老的声音取代了电子合成音。 “赛伦特先生,世上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里,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他们甚至无法踏入我们所在的世界,不知道也不理解我们的处境。” “对于这一切我们很抱歉,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气氛一时间沉默起来。 “不对。” 赛伦特的双眼仍旧清明如水,“你们维护的不是正义,也不是大多数人的利益,是秩序。” “你们只是在维护你们所规定的秩序。” 赛伦特一字一句的说道:“保护少数人利益的秩序。” “这么说有失偏颇。” 苍老的声音苦笑着为自己辩解:“赛伦特先生,你无法理解我们的——” “我不理解。” 赛伦特闭上眼睛,语气越来越疑惑,“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做出这个选择的呢?做出牺牲的不是你,不是你们。” “人与神应该是共生的,可你们却甘心被他们驯化。” 恍惚间,有个声音在赛伦特耳边响起。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即使明知前路艰险,也要有勇气接受挑战。好好看着吧,这就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是谁说的呢? 闪耀的、灿烂的、勇敢的人。 “我无意指责你们。” 赛伦特起身离开,“但我并不想和你们达成任何协议。” “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如果你没感觉到你付出了代价,那么时间会证明一切。” 亚尔林沉默不语,就这么看着赛伦特打开门。 “停下!” 克莱曼婷手持一把巨螺旋形的长枪,在门外拦住了赛伦特的去路。 “这里可不是游乐园。” 赛伦特漠然的移开眼神,“我认为你的勇气出现的不是时候。省省吧,朗基努斯之枪并不认可你,你用诡诈的言语骗取了守护者的信任;耶洗别,持有这枪者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但失去的人会即时毙命。如果你胆敢用朗基努斯之枪指着我,这个诅咒今天就会应验。” 朗基努斯之枪亮起辉光,枪刃上的道道血痕是它曾贯穿圣子躯体的证明。 不只是克莱曼婷,门外迅速集结了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卫,枪口指着赛伦特,将他团团包围。 赛伦特轻声说了句:“睡吧。” 警卫们立刻陷入梦境,只剩下克莱曼婷和亚尔林保持着清醒。 圣枪抗拒了睡眠的魔力,而亚尔林则是失去了睡眠的权力才会不受影响。 “亚尔林!” 克莱曼婷大声喊道:“你就这么看着他践踏联邦的尊严吗?”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亚尔林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你无权命令我。” 屏幕上的身影并未离开,他们静默的看着这一切,既没有阻止克莱曼婷,也没有命令亚尔林出手。 克莱曼婷咬咬牙,将圣枪的枪刃指向塞伦特。 “或许是我的善意让你有了某种错觉。” 赛伦特轻声开口:“还是说你只敢对怀有善意的存在举起武器?” 耀眼的圣光从朗基努斯之枪上亮起,来自天堂的崇善之力被圣枪接引而来,宏大而伟岸,如同银河一般倾泻而下。 无数小天使吹着喇叭,撒着鲜花,幽暗的走廊变得洁白晶莹,如同雨后的云朵。 几乎凝为实质的圣光化为各种救赎箴言,将走廊点缀的如同教堂。 “罪人!” 或许是天国的钟声给了克莱曼婷勇气,她大声呵斥道:“你怎么敢沐浴在天国的荣光之中!” 赛伦特却顾不上收拾她,朗基努斯之枪的力量来自于它沾染的神血,这让它成为基督教中的圣物,连通着天国的圣灵。 可克莱曼婷的信仰并不虔诚,圣灵并未护佑她。 枪刃刚还没有刺破赛伦特的身体就止住了,死于芭芭雅嘎之手的亡灵挡在赛伦特身前,托住了圣枪。 亡灵在圣光的照耀下渐渐显露出本来面目,他们双手合十,赞美救赎的到来。 圣光不再被克莱曼婷的意志驱使,天国之门洞开,一位6对羽翼燃烧着火焰的天使降临于此。 那是米迦勒,众天使中最接近神的存在,也是唯一具有天使长头衔的灵体。 天使长将赛伦特和一众亡灵接引入天国,天使们齐声唱着喜乐的赞歌,将一只号角放入赛伦特手中。 “圣哉圣哉,赞美你,背负罪孽之人。你是配得荣耀、尊贵、权柄的,你责备人的时候,显为公义,被人议论的时候,可以得胜。这道离你不远,正在你口里,在你心里。万民啊,你们都当颂赞义人。” 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歌声,天使们又簇拥着他回到人间。 赛伦特回过神,伸手握住闪耀的枪刃,朗基努斯之枪毫不反抗的落入赛伦特之手,认可了他作为自己主人的资质。 第117章 占卜 这是圣灵的意愿,朗基努斯之枪在赛伦特手中发挥出的力量远超克莱曼婷。 目送赛伦特离开,亚尔林转头对一直在观望的身影说道:“既然他能被圣枪承认,你们这下该放心了吧。” 一阵静默之后,他们纷纷断开连接下线。 罗德尼和西格莉德早早的等在封锁线外,赛伦特安抚的对养父母笑了笑,三人立刻开车回转哈韦阿小镇。 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静,除了拜伦会时不时向自己投来讳莫如深的眼神之外,大家都回归了之前的校园生活。 恩雅发现了有些不对,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有天中午在天台上盯着赛伦特看了好久,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这次失败的博物馆参观活动之后不到半个月,学生们就迎来了暑假。 家里只剩下赛伦特和凯伦,学校放假了,凯伦也没多少事可做,她这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连吃饭都会有时候把食物喂进鼻子。 在凯伦第4次把橄榄油当成枫糖浆倒进沙拉之后,赛伦特终于忍不住了。 “你在为什么事烦心?” 凯伦眼神飘忽,打着哈哈试图敷衍过去。 “是因为布兰登先生吗?” 赛伦特毫不留情的阻止凯伦继续拼凑她那还没想好的谎言。 “好吧,我承认是因为布兰登。” 凯伦的表情有些纠结,手里的叉子都快把盆里的沙拉戳成菜泥了。 看着那盆应该不能被称为沙拉的东西,赛伦特转身从冰箱里找出早上剩下的三明治。 “说说看吧,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将凯伦面前的沙拉端走,送上三明治,赛伦特问道:“不会是布兰登先生准备向你求婚了吧?” 凯伦脸色一苦,哀嚎道:“上周我们一起去吃法餐,在他的大衣外套里发现了戒指盒。” 太过敏锐的灵性让赛伦特的生活有时候少了些惊喜,他吹了声口哨,“呃,我该说恭喜吗?” 凯伦抱头趴在餐桌上,一脸菜色;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赛伦特。 “我亲爱的小王子,我记得你好像已经学会塔罗占卜了吧?” 赛伦特点头,“不要太相信命运的征兆,有时候预言的实现正是因为占卜师说的太多,让寻求指引的人走上了既定的那条路。” “即使是那些声称一切都已命中注定,而我们无力改变的人,在过马路前都会左右看看不是吗?俄狄浦斯的悲剧是每个卜命师学习窥探命运真容前的必修了解的,不要试图揭示命运的真实,答案都藏在晦涩难懂的谜语中。” 凯伦不说话,只是继续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赛伦特。 赛伦特叹了口气,找出塔罗牌,几次洗牌后在桌上摆开。 “塔罗牌有大阿卡纳和小阿卡纳的区别,常用的是二十二张大阿卡纳。小阿卡那牌是用来补足大阿卡那牌不足之处,它们作为基点,成为大阿卡纳的补充,若是想要更进一步知道命运的真相或者是想更了解事情发生的地点与时间,就必须由小阿卡那牌才能得知了。” 凯伦立刻来了精神,从大阿卡纳中选择一张翻开。 “这是女皇,代表丰硕的收获。”赛伦特解读道:“正位意味着计划实现或是迈进一个新阶段,同时也代表和谐。是个好兆头。” 凯伦松了口气,又选了另一张牌翻开。 “这是愚者,塔罗牌的第一张,也是起点。无拘无束的,充满冒险精神,心中有理想为\\\"现在\\\"而奋斗。” 赛伦特脸上浮现笑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张牌被掀开,举着镰刀的骷髅让凯伦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问道:“这是死亡和不幸的意思吗?” “死神,代表改变,某个阶段的结束。而逆位代表恐惧改变,也可能抗阻着它,你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迎接新的阶段,需要慎重考虑。” 凯伦满意的回房间去了,赛伦特收拾完餐盘,就准备把桌上那些没有翻开的塔罗牌都收好。 一张大阿卡纳从他手中落下,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正正的落在他面前。 一位女神在藤蔓编织的圆形中舞蹈,她无所不在,隐藏在万物的生命中。对她而言没有时间存在,因为时间是绕着她运行的。她手握胜利的权杖,被代表四季的金牛、狮子、老鹰、天蝎包围,象征物质世界的循环,也是在无始无终的自性里安歇,意味着回到内心真正的家。 这是大阿卡纳的最后一张牌,世界。 逆位世界,代表已成功但又失去,不算好也不算坏。 赛伦特不认为这是巧合,心中沉思片刻,又把小阿卡纳摆出来,从中抽取两张翻开。 第一张代表元素水的圣杯,象征情感、关系、爱和灵感。牌面是骑士,意味着来自远方的陌生人,应把握当前的命运。 第二张是权杖6,代表元素火,象征激情、能量和创造,代表有利可图的合作。 赛伦特深知继续探究下去不会得到好结果,表情淡然的把塔罗牌都收好。 晚餐时,凯伦把布兰登将要向自己求婚的事告诉了罗德尼和西格莉德。 罗德尼自然是为堂妹高兴的,还说要把祖母传下来的那件婚纱找出来翻新。 西格莉德则迟疑了片刻,眼中有一瞬间闪过无法形容的古怪。 赛伦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到罗德尼和凯伦上阁楼找婚纱时凑到西格丽德身边。 “有什么不对吗?” 赛伦特偏头看向她,“你好像并不乐意接受这个消息。” 西格莉德放下盘子,叹道:“你不懂亲爱的,这件事很复杂。” 见赛伦特一副不搞清楚不罢休的模样,西格莉德只好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他。 “也许,我是说也许。” 西格莉德双手的手指无意识的缠在一起,“凯伦和布兰登可能有血缘关系。” 赛伦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西格莉德的意思。 “哇哦。” 他干巴巴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感叹,“我不知道对此该作何反应,但我很肯定的是,我们需要尽快弄明白他们是不是兄妹。” 第118章 污染源 花园的长椅上,西格莉德向赛伦特讲述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 “凯伦的父亲和罗德尼的父亲都因为印第安怨灵的纠缠离世,兄妹两都是凯伦的母亲抚养长大的。” “所以你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赛伦特了然的点头,“这对他们都会是个打击。” “凯伦的母亲离世时,我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了一段记忆。” 西格莉德拨弄着盛放的蔷薇花,脸上满是无语,“她在一处度假小屋的浴室里布置好了香薰蜡烛和玫瑰花,还穿着轻薄的睡袍,然后凯伦的父亲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再然后,布兰登的父亲出现了......” 赛伦特只觉得三观经历了重组,“所以你在凯伦身上下了咒术,想以此把凯伦和布兰登分开。” 西格莉德点头,“可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如果凯伦和布兰登真的是兄妹,那他们绝对不能成为夫妻。” 这天夜里,莉莉姆们带来了她们母亲的消息。 “殿下,我们的母亲请求你允许她的觐见。” 盘羊角的夜魔们收敛羽翼,恭顺的落在赛伦特面前。 迷离梦境散发出琉璃色彩的光,妩媚的莉莉丝分出一缕意志,融入梦境中。 “殿下。” 莉莉丝用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动人的眼睛。 “我在地狱里都得知了您被圣灵青睐,成为圣枪新主人的消息。” 赛伦特并不意外,“克莱曼婷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在地狱可是很抢手呢。” 莉莉丝轻笑道:“虽然没能得到承认,但她毕竟也曾是圣枪的主人,魔鬼公爵们都希望从她的灵魂中得到某些未曾示人的消息。” “朗基努斯之枪有了新主人可是很有价值的消息。” 莉莉丝的眼神落在赛伦特手中的号角上,“而您被赐予末日号角这件事更是足以让七位魔鬼大公放下往日的仇恨,联手弄明白圣灵这么选择的原因。” 赛伦特只是神情淡然的问道:“莉莉丝,你为何而来?” 莉莉丝收起折扇,肃然道:“末日号角的出现意味着一场巨变即将来临,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罢了。” 说着,她取出一本魔法书奉了上来,“七十二柱魔神愿意为您效劳。” 莉莉丝的女儿将书送到赛伦特手中,那是以色列国王和魔神们订下的契约,记载着如何召唤七十二位大魔鬼的,被称作《所罗门密钥》的魔法书。 书上的咒文依次亮起,七十二位大魔鬼依次被召唤于此。 七十二柱魔神之首的巴力越众而出,他有人类,青蛙及猫三个头颅,身体及脚是蜘蛛。 “依照古老的契约,七十二柱魔神听候您的差遣。” 赛伦特安静的看过去,清楚他美丽皮囊下混乱本质的亚斯她录打了个寒战,低头以示臣服。 “去为我寻找那些疯狂存在的踪迹。” 赛伦特一字一顿的吩咐道:“将他们带到我面前。事成之后,我许你们以神的姿态重回人世。” 七十二柱魔神齐声应道:“遵从您的意志。” 魔鬼军团倾巢而出,四散开去收集那些受到污染的存在的消息。 凯伦一早就不见了踪影,虽然此时已是假期,但橄榄球队仍在学校场地训练。 作为教练的布兰登自然也在学校,凯伦去了哪儿不必多想就能猜到。 西格莉德纠结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听赛伦特的,先检查凯伦和布兰登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再做决定。 赛伦特独自来到房屋后的树林中,在一颗有些年头的橡树上划下卢恩符文,橡树从土壤中拔出树根,摇晃着身体在他面前打开一道门。 长着巨角的鹿首精从门中探出头,他是斯拉夫神话中的森林守护神,一般被描绘成雄性人形生物,可以自由改变样貌。他有时也被刻画成有角的,并被成群的狼、熊等野生生物簇拥的形象。 化身夜枭的莉莉丝从橡树上飞下,笑着说道:“他是原始信仰和自然意识的结合体,受限制于孕育他的那片森林。如果不是有自然意识帮他分担了污染,他早就堕落为没有理智的恶神了。” 赛伦特伸手搭在鹿首精的颅骨,他沉默着向赛伦特开放了自己的意识海。 “我需要踏入你所保护的森林。” 赛伦特收回手,“那里有污染源的存在,我需要将它回收。” 鹿首精点点头,撤回到树根拱卫的门中。 赛伦特和莉莉丝跟着走进大门,来到那片遥远的森林。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大地。 赛伦特站在寸草不生的湖岸边,眺望着这处森林中的浩瀚大湖。 目所能及的范围内,烟雾蒸腾而起,充塞于林间,呼吸间嗅到的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道。 很奇怪的是,赛伦特并未像莉莉丝那样感到不适。 沿着冷灰色湖岸往前,鹿首精站在湿漉漉的软泥中,指向湖中隐隐发亮的位置。 赛伦特踏入水中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 湖面上阴郁的冷灰色褪去,一种不是物质态也不是精神态的生物在水中招摇摆动。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变幻的不定型的的颜色在四处流动,水底仅存的鱼类和藻类动物都散发出和它颜色相同的微光。 这种奇怪的色彩还出现在蒸腾的烟雾中。即使没有风,湖岸边的树木也会移动树枝,亮起一种非常微弱的光。 赛伦特这才发现森林中并非没有生机,躲在巢穴中的鸟儿们变得肥胖且痴呆,它们的身体变得异常脆弱,甚至在死亡之前就会开始分崩离析。 “你的抵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赛伦特轻声对鹿首精说道:“因为你顽强的意志力,它并没有吸取到足以让自己成年的生命力,还是幼虫,无法回归于群星。” 鹿首精仍是沉默着,他就像一根紧紧绷着的琴弦,随时都会断开。 莉莉丝用折扇捂住口鼻,看着那瑰丽的色彩皱眉。 “如果让它成长,回归群星会怎么样?” 赛伦特轻声道:“它的成长需要吸干大约五亩拥有大量生物的区域内的所有生命力,或者十到二十亩荒野或草原内所有的生命力。被吸干的土地从此荒芜,没有任何植物能继续生长。” “而如果它回归了群星,会有更多与它相似的存在降临。” 第119章 事实 赛伦特一步步走向湖底的发光处,那些瑰丽的色彩像是嗅到了主人气味的小狗一样立刻凑了过来。 赛伦特也伸出自己闪耀着虹光的触手逗弄它们,丝毫没受到抵抗的从发光处取出一枚柔软的陨石。 微光在湖水的波浪间折射,被过滤成难以描述的诡异绿色,但仔细看却又能发现这种色彩又变成了神秘的紫和蓝。 这些色彩如同潮水一样涌入赛伦特的躯壳,和那枚虫卵一样的陨石一起被塞伦特吞噬。 “解决了。” 赛伦特笑着从水中走出,那些失去色彩的生物坍塌为一滩肉泥,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真菌的养料,回归自然循环。 “感谢您的帮助。” 鹿首精沙哑的声音响起,“当您需要我为您效劳时,我会随时恭候。” 这片森林的自然意志在赛伦特身上留下一道印记,无论什么时候,森林都会乐意成为他的庇护所。 一只长着人脸的巨鸟虚影从赛伦特眼中飞过,先是雷电,然后落下雨水,清新的神力配合自然意志将残留的污染净化。 地上长出新芽,生命的力量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橡树重新把根须扎进土壤中,树根围成的门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赛伦特并未在意莉莉丝的欲言又止,径直从花园中采摘了一捧迷迭香,为自己烹饪起午餐。 开门声响起,西格莉德一脸凌乱的出现在赛伦特面前。 “吃饭了吗?” 西格莉德点点头,“和布兰登的家人一起吃的,他母亲还把想要溜进布兰登房间的我抓个正着。” 赛伦特立刻有了兴趣,“所以你没有得到布兰登的头发?” “不仅如此。” 西格莉德在餐桌边坐下,“她还猜到了我这么做的原因。” “布兰登夫人亲口告诉我,凯伦和布兰登没有血缘关系。” 赛伦特歪头作不解状,“所以?” 西格莉德愣了好一会儿,捂脸道:“布兰登的母亲才是那个有婚外情的人。” “?” 赛伦特一脸懵,尝试从已知信息中理出头绪而不得,只好继续说道:“只要不是凯伦的父亲就行,这是他们的私事,和凯伦的婚姻无关。” 西格莉德的表情一言难尽。 赛伦特看着她的表情也惊了一下,“不是吧!这么复杂的吗!” “不是凯伦的父亲。” 西格莉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凯伦的母亲。” 赛伦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无论如何,凯伦和布兰登之间没有障碍了不是吗?” 赛伦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这是布兰登夫人的隐私,还是不要让第4个人知道为好。” 傍晚时分,凯伦哼着歌回来了,还给家人们带来了桃子派。 “这是布兰登夫人的曾祖母传下的食谱。” 凯伦笑得很开心,“她一定要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说真的,我觉得布兰登的母亲很喜欢我。” “当然。” 西格莉德脸上的笑容很完美,“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和布兰登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没有谁比你更了解布兰登了。我甚至觉得她不介意你不要孩子。” 凯伦难得表现的有些沮丧,“布兰登很喜欢孩子,如果他知道我不想要孩子,会不会后悔向我求婚呢?” 赛伦特瞥了西格莉德一眼,显然她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神,否则不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西格莉德自知失言,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会的。你是怎么对待赛伦特的,布兰登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你也很喜欢孩子。”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你不打算生孩子的事告诉布兰登,你们完全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他会体谅你的。” 罗德尼用他从警十几年的经验发誓,今天的妻子有些反常。 他狐疑的看了看和西格莉德目光相接的赛伦特,又看了看刻意回避自己视线的西格莉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也黯淡下来。 凯伦的沮丧很快就在西格莉德的安慰中消失不见,冲回房间和布兰登聊天去了。 罗德尼还以为西格莉德想起了自己无法生育的伤痛,主动揽下了打扫的工作。 睡到床上的赛伦特还在想着梅森家族的诅咒,老梅森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这场恩怨也该到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保留地上的印第安人拥有自治权,大部分居民对外来者都不是很友好,尤其是白人。 但他们也不得不容忍游客的到来,赌场的收益会惠及所有人,他们总要生活。 事实上赛伦特不是第一次来到保留地,但上次只是匆匆掠过,没有好好欣赏这里的风景。 若有若无的吸引从霓虹灯牌后传来,赛伦特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其中一道气息是恩雅,其余几道则是和月亮有关系的兽化人。 赌场外看门的壮汉并没有拦下赛伦特,简单一个障眼法就瞒过了他。 正在后厨帮工的恩雅忙着清洗食材,餐厅外的自助餐车排成一列长队,服务生们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嘿,恩雅。” 赛伦特从角落探出头,笑着向她打招呼。 恩雅的脸色有些憔悴,但见到赛伦特时还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走了。” 赛伦特轻巧的翻过餐台,“我们出去逛逛吧,你给我当导游。” 恩雅犹豫了一下,伸手示意自己没空。 赛伦特也不再遮掩,一群芦丁妖精飞出,接替了恩雅的工作。 它们是和房屋共生的妖精,能做的事不多,靠打扫卫生和做家务从房屋主人手中换取食物,偶尔也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戏弄人,除了让常人无法见到他们的身影,几乎没有其他能力。 第120章 怨灵引来的东西 而恩雅也如塞伦特所料想的那样,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看着赛伦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赛伦特也没有发现恩雅的异常,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 “事实上,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二人来到商业街外的甜品店坐下,赛伦特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告诉了恩雅。 恩雅想了想,说道:“或许雅加婆婆知道怨灵的尸骨埋在哪儿。她是部落中的祭司,也是最年长的人,不少酋长都没办法处理的事都是雅加婆婆出面调解的。” 说着,恩雅就戴上兜帽,带着赛伦特朝雅加婆婆的家走去。 那是一栋不太起眼的木头房子,一楼用作商铺,售卖一些印第安特色的手工艺品,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 雅加婆婆很符合人们认知中的祭司形象,一头灰白的长发用发带束起来,耳边还别着几支羽毛。 看到赛伦特的瞬间,雅加婆婆就主动起身迎了上来。 “我已经知道你们来我这儿的原因。” 女祭司轻声说道:“殿下,请宽恕他的罪孽,将他从绝望与仇恨中解放吧。” 赛伦特探究的眼神落在雅加婆婆身上,“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站在他那边。” “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生者与死者之间应该有明确的界限,无论是哪边越界都不会是件好事。” 雅加婆婆浑浊的眼睛闪了闪,“您来的正是时候,如果继续下去,他会彻底被黑暗吞噬,再也无法得到安息。” “他的尸骸就在部落旧址,恩雅知道怎么走。” 离开木屋后,恩雅小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出了些事,大家都很担心。雅加婆婆认为是那些不愿离去的怨灵引来了不好的东西,特意去找怨灵谈了谈,可还是有人出事。” 二人来到人迹罕至的荒野,恩雅指着眼前那片树林说道:“就是那儿,木材厂的工作人员在这片树林里发现了尸体。那些尸体被挂在树枝上,内脏被掏空,皮肤还渗出胶水一样的粘液,那种甜腻的气味吸引了伐木工的注意。” “不远处就是部落的遗址,在大屠杀后那里就被废弃了。”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道道痕迹,茂盛的蕨类植物早就把人类活动的迹象遮掩干净,很难想象这里之前是聚居地。 保留地和联邦政府之间一直有摩擦,赛伦特没有问出为什么不上报案件请求增援的蠢话。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赛伦特转头对恩雅笑道:“你先回去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恩雅点头,“部落里的人不欢迎外人到这来,你也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赛伦特比了个ok的手势,往林子里走去。 树林里果然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少像蜂蜜又像树脂的东西滴落在苔藓上,在湿润的空气中散发着让人窒息的浓郁腥甜。 部落遗址坐落于河畔,赛伦特没费多少功夫就在缠绕的树根杂草中发现了几具尸骸。 赛伦特也懒得一一分辨,吟唱咒语把这片区域的所有怨灵通通净化。 至于恩雅和雅加婆婆所说的那个不好的东西却并未出现,赛伦特环顾四周,沟通这片森林的自然意识将那东西驱逐。 离开森林,赛伦特在商业街不远处的树桩上看到了恩雅。 她闭上眼睛戴着耳机,像是睡着了一样。 “恩雅。” 女孩转头看向赛伦特,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措,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为了感谢恩雅的帮忙,赛伦特决定请她吃饭。 商业化的缺点莫过于缺少真正的民族特色,看着琳琅满目的披萨和塔可,赛伦特还是决定让恩雅挑餐厅。 恩雅带他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点了鲜虾烩秋葵、玉米沙拉和一种炸制的枕头形甜点,据说都是只能在狂欢节上吃到的纯正奥尔良风味。 和恩雅约好在一周后的橄榄球赛上见后,赛伦特挥手和她告别。 小镇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娱乐活动,唯二的酒吧之一时常因为店主懒得进货而不定期关门,而另一家又规定了打烊时间。一到晚上,除了超市和加油站会亮着灯外,路上少见人影。所以也不难想象,居民们对大型活动的热情。 凯伦和布兰登正处于热恋阶段,罗德尼也是个橄榄球爱好者,虽然西格莉德和赛伦特对橄榄球兴致缺缺,但碍于兄妹俩的热情也只好过来凑个热闹。 大部分学生和家长都早早的等在球场,一些忙于工作的熟人在开赛前和朋友聊着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他们交换食物,分享着自己的快乐,倾诉想念和忧伤。 和熟人打完招呼,凯伦和罗德尼立刻来到前排视野最好的位置为球员们加油呐喊。 赛伦特隔着围栏和拜伦打了声招呼,转头寻找起恩雅的身影。 恩雅一如既往的躲在角落里,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讨厌,有种淡淡的担忧和不自在。 “怎么了?” 赛伦特在恩雅身边坐下,问道:“有人来找你麻烦了吗?” 恩雅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有些惶恐的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就像那天在森林里闻到的一样。” 赛德伦特愣了愣,球场可不比森林,气味来源太多了。 “或许是爆米花的甜味。” 他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捂住鼻子皱眉,“我只闻到汗水的臭味,还有香水的呛人味道。” 可被恩雅这么一说,他也感受到一种违和感。 月光洒下,赛伦特猛的起身看向为球场打光的探灯!灯罩上趴着一个人影! 探灯的光太过耀眼,所以在周围都有一圈灯罩围起来,以免影响观众的观赛体验。再加上灯杆又高,现在又是晚上,没有人发现灯罩上趴着一具尸体! 不等赛伦特通知罗德尼,灯罩的高温就已经和那具尸体开始了美拉德反应。 观众席上有人起身四处张望,“我好像闻到了奥尔良烤肉的味道。”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附和道:“我也闻到了,是用蜂蜜酱汁烤出来的吧。可怎么没有看到商贩呢?难道是在场外?” 第121章 大战的序幕 一道轻微的炸裂声响起,很快就淹没在观众席上的吵闹声中。 坐在探灯下的女孩们被粘稠的汁液淋了满头,她们立刻跳起来清理身上的污渍,抱怨着罪魁祸首。 一个女孩突然指着朋友发出尖叫,“琳达!你头发上!” 其他几个女孩也把目光移过来,短暂的静默之后也尖叫起来。 琳达不知所措的伸手在头上摸索着,一颗温暖的圆圆的东西被她拿在手中,这赫然是一只人的眼睛! 尖叫声起初并没有引起注意,橄榄球员入场引起的欢呼声和掌声盖过了女孩们的尖叫。 掉在灯罩上的尸体晃了晃,就这么掉了下来。 四散开的粘稠汁液这才让周围的观众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险些引发踩踏事故。 出了这么大的事,比赛自然没办法进行下去。 罗德尼安抚好慌乱的群众,立刻通知警局派来增援。 赛伦特将恩雅护在身后,余光瞥见一个闪着金光的兽形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他将恩雅交给西格莉德照看,起身追了上去。 树林中的野兽也发现了追兵,立刻加快脚步试图甩开赛伦特。 一群蜜蜂围了过来,试图拦下赛伦特。 赛伦特吹了声口哨,化身黑鸟的女夜魔立刻钻了出来,将蜂群拦住。 月光下,兽形身影在一处林中空地停下脚步,消失在一个亚空间中。 赛伦特毫不畏惧,闯入这个突然出现的亚空间一探究竟。 那是一艘巨大的船,斯基德普拉特尼,由侏儒们打造,可大可小,展开后甚至能够承载金宫。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披着斗篷,长着金色卷发的光辉身影矗立在船头,身边卧着一只金毛的野猪。 他是弗雷,北欧神话中的日光之神和丰饶之神,司掌播种、收成、牧养和繁殖,金色阳光和温暖夏雨的化身。他是华纳神族尼约德之子,爱与美的芙蕾雅的哥哥,精灵国度亚尔夫海姆的国王。 长着金黄色鬃毛的野猪古林博斯帝是他的坐骑,他还有一只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必要时可运载所有的神和他们的武器。 “是你干的。” 赛伦特的眼神渐渐危险起来,“为什么?” “死在我手里的都是有罪之人。” 弗雷的金发耀眼夺目,如同丰硕的麦穗或是大地之下埋藏的黄金。 他沉声道:“异域的神只,你要因此与我为敌吗?” 赛伦特看得分明,弗雷的神性已经染上了血色,他的信仰是如此匮乏,以至于无力支持他的存在,让他不得不用血祭的方式获取力量。 “当心,别让信仰取代了你的本质。” 赛伦特警告道:“你在试图踏入复仇和报复的领域,这种力量并不适合你。” 弗雷并未理会赛伦特,只是命令这个亚空间抗拒赛伦特这个外来者。 赛伦特也没有抵抗,就这么顺势脱离弗雷的领域。 球场已经拉起警戒线,赛伦特低声将弗雷的所为告诉西格莉德,灵媒若有所思的点头,让他先护送恩雅回去。 保留地离的不算远,赛伦特和恩雅走在路灯下,气氛有些沉默。 赛伦特并不认为弗雷是在骗自己,缠绕在他身边的复仇之力真实不虚,只是他复仇的手段太过酷烈,实在有些反常。 恩雅突然开口,“我看到了。” “嗯?” 赛伦特转头,疑惑地问道:“看到了什么?” “他的死亡。” 恩雅轻声说道:“我在幻觉里看到他被蜜蜂蛰死,它们用他的血肉筑了巢。” “你不会有事的。” 赛伦特安慰道:“你并没有伤害过别人,相反,那些排挤过你的刻薄的人才需要担心。” 恩雅笑了笑,“我能提前预知到死亡的到来,但无论我如何干预,死亡的命运都不会偏离预定的时间。” 赛伦特突然想起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一个妖精种族,她们被称为报丧女妖,拥有能够预知将死之人的大限的能力。传说只要某户人家将有人过世或大限将至,报丧女妖就会现身哭号,作为预告死亡的讯息。 恩雅突然伸手抱住赛伦特,在他耳边说道:“你该回去了,谢谢你愿意陪我。” 赛伦特愣了愣,目送恩雅回到保留地中。 此刻的森林静谧无比,野花已经冒出了鲜嫩的花骨朵,露水在月光温柔的照耀下泛着银光,简直像是一片仙境。 黑鸟从树上落下,化作女夜魔的形态。 “殿下。” 夜魔中的最长者屈膝行礼,“我们的母亲让我们转告您,弗雷的孪生妹妹芙蕾雅已经彻底失落,爱与美之神不会再重现了。” “原因呢?” 赛伦特问道:“是因为失去了信徒彻底失落了吗?” “不。” 女夜魔的眼中也满是担忧,“华纳神族和阿萨神族已经决裂,作为人质的芙蕾雅被吞噬了。” “母亲让我警告您,在整合完所有力量之后,以北欧诸神为首的联盟和天国必有一战,那时七十二柱魔神和您也会被卷进去。” 想起弗雷不惜改头换面从复仇活动中汲取力量,赛伦特立马意识到这是有关联的。 “天国的天使呢?他们有什么反应?” 女夜魔咽了口唾沫,垂下头说道:“殿下,雅威天主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先是死亡天使萨麦尔的堕落,之后就连司掌智慧的天使加百列彻底陨落时天主都没有出面挽救他。包括母亲在内的很多存在都认为他已经抛弃了这个世界。” 传说加百列是天主最为宠信的天使。事迹亦包括为耶稣的受胎、复活和诞生等报讯,向约翰的父亲报告约翰诞生及向童女玛利亚报告她将怀孕圣子,亦是亲手埋葬摩西的天使。是守护伊甸园的智天使们的领导者,主要作为上帝的信使而存在。 他会在在最后审判中吹响号角呼唤天启四骑士开启末日,当天启四骑士席卷大陆,天使吹响号角那一刻,天主将再次降世,诛尽人间的邪恶与苦难。 可现在预言中吹响末日号角的加百列已经彻底陨落,谁来呼唤天主呢? 赛伦特想到米迦勒交到自己手中的末日号角,双眉不由得紧紧皱在一起。 第122章 复仇 赛伦特将莉莉丝传来的消息告诉西格莉德,她皱着眉沉思片刻,低声道:“这件事的导火索是什么呢?天国的信仰是压倒式的占优势,如果北欧众神能匹敌天使军团,又怎么会等到现在信仰被蚕食的差不多了才反抗?” 西格莉德眯起眼睛,喃喃道:“他们一定是从某个渠道确定了天主离开的消息,不然其他神系的众神不会愿意加入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同一时间想起了陨落的加百列。 “加百列的神性落到了他们手里。” 西格莉德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不,除非有一位圣徒配合,不然异教神无法从受天主庇护的神性中窥探隐秘。” 可爱与美的女神芙蕾雅又是为什么彻底陨落的呢?她和兄长丰饶之神弗雷、父亲海神尼约德是华纳神族派往阿萨神族的人质,阿萨神族为了表示重视,给了三位人质主神的位置荣养起来,在北欧众神中地位超然。 芙蕾雅的死会让阿萨神族失去华纳神族这一支重要力量,九大国度再起战火还是轻的,华纳神族必定会和阿萨神族决裂。 在这个紧要关头,又会是什么原因让奥丁不惜断去一臂也要舍弃芙蕾雅呢? 赛伦特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关联。 梦境中,魔鬼大军将那些受到污染疯狂的神只和怪物源源不断的送到赛伦特手中,他们在梦中沉睡,等待着去除污染的那一天。 隔天一早,罗德尼满脸疲惫的回到家中。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那是一个富豪家庭的独生子,有了州议员施压,各部门别提多配合了。 西格莉德为丈夫倒上一杯热牛奶,关切的问道:“你需要休息,这件案子还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吗?” “应该没有了。” 罗德尼呼了口气,捂着牛奶杯眯起眼睛。 “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处理的,那位富豪已经联系了异常事件调查司,探员已经在路上了。” 西格莉德和赛伦特对视一眼,女灵媒开口说道:“我无法感知到死者的灵魂,恐怕调查司的探员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神秘学上的事情罗德尼只懂个皮毛,听妻子这么说也只是兴致缺缺的答道:“我也不想管。你能想象吗?死者有长三页的犯罪记录,这还是我的权限能调阅的,我没有权限查看的那些记录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也侧面佐证了弗雷的话,死者的确是有罪之人。 “他为什么会来到哈韦阿小镇?” 赛伦特突然开口,“镇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就要问托拜厄斯先生了。” 罗德尼摊手,“还是拜伦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能证明他身份的线索,本森那个老讼棍说死者和他们家有亲缘关系。” 一听死者出身自神裔家族,赛伦特和西格莉德立刻就见怪不怪了。 赛伦特立刻联系拜伦,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实际上,我们并不亲近。” 拜伦如此说道:“他那一支并未出现神血觉醒者,早就分流出去了。” “按血缘关系来算,他是我的远房表亲。但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几次,如果不是他项链上的徽章,我也不知道他和托拜厄斯家族有关系。” 赛伦特若有所思的挂断电话,多年未曾联系的血亲突然出现在偏远小镇,还能瞒着拜伦不让他知道,本森·托拜厄斯一定清楚些什么。 显然西格莉德也是这么想的,她也刚刚挂断电话,对赛伦特说道:“托拜厄斯先生说他只负责安顿这位远亲,至于他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托拜厄斯先生说自己没兴趣知道。” 既然如此,自己等人似乎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的必要。 傍晚时分,西格莉德的熟人亚尔林突然登门拜访,他就是这次调查司派出的探员。 “茜茜。” 亚尔林的突然出现让罗德尼很有危机感,他是西格莉德的老朋友,也是一位资深猎魔人。如果不是因为亚尔林是调查司的一员,他们或许会成为一对伴侣。 亚尔林并没有在意罗德尼敌视的眼神,很克制的给了西格丽德一个温柔的拥抱。 西格莉德对他的到访也很开心,刚想邀请他加入晚餐,就听他说道:“能让我和赛伦特单独谈谈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赛伦特淡定的起身和亚尔林来到屋前的花园。 “你得杀了弗雷。” 亚尔林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在他彻底堕落之前。” “理由是什么?” 赛伦特的指尖掠过蔷薇花瓣,有些讽刺的说道:“因为他伤害了少部分人的利益吗?” 亚尔林毫不避讳的点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你要知道,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他们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产生无法理解的憎恨。弗雷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他早晚会为了收割灵魂做出疯狂的事。” 赛伦特漠然的开口,“至少他在为弱者复仇,你们的法律如果真的能带来公平,也不会有复仇存在的土壤不是吗?” 亚尔林猛的吸了一口烟,苦笑道:“别这么说,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一定程度上无法共存,我们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弗雷只是被抛出来的诱饵,当他失去理智化身复仇之灵时,众神联盟反攻天国的时机也就到了。” 一阵静默之后,赛伦特叹道:“你该去找弗雷。” “他不愿意放弃复仇。” 亚尔林又吸了一口烟,“芙蕾雅的陨落让他被怒火蒙蔽了理智,虽然他现在选择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人,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复仇,他的双手必会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那你们帮他复仇不就行了。” 赛伦特托着下巴转头看亚尔林,“芙蕾雅为什么会彻底陨落?爱和美的女神死在谁的手里?” 亚尔林对着天空吐出烟圈,好一会儿才开口:“她被北欧众神当做祭品,成为别人达成愿望的捷径。” 第123章 莎乐美 “你知道莎乐美吗?” 亚尔林问道:“希律王的侄女,也是继女。对约翰一见钟情,却被毫不留情拒绝的公主?” 美丽绝伦的莎乐美公主因为对先知约翰一见钟情,向他表达了爱慕,想得到他的一个吻。没想到,先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觊觎莎乐美百合一样容貌的希律王答应只要莎乐美公主在宴会上为自己献舞就满足她的所有愿望,莎乐美献上七纱之舞,随着舞蹈,身上的七层纱布一一落下,最后赤身伏在希律王脚下,请求得到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希律王被爱欲冲昏了头脑,命人奉上了约翰的头,莎乐美捧起先知的头,终于如愿以偿将自己的红唇印在了先知冰冷的唇上,以这种血腥的方式拥有了约翰。 因此,莎乐美也被视为爱欲的象征词。 “世界上只有两种感情能把人永恒地联系在一起,要么是爱,要么是恨。如果他不能爱你,那么就让他恨你吧。” 咏叹调一样的歌声犹在耳中,赛伦特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问道:“她夺走了芙蕾雅的神性,成了新的爱与美之神?” “不仅如此。” 亚尔林扶额,“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绕过天国的守卫,闯入水晶天,差点儿夺走了约翰的灵魂。” 一切好像都连起来了,可又好像都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下,更加捉摸不透了。 这一切都太过凑巧,反而让赛伦特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和必须杀死弗雷有什么关系?” “弗雷发誓要向阿萨神族复仇,但他也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亚尔林将烟蒂按灭,肃然道:“我不知道具体计划,如果弗雷仍然拒绝和我们沟通,我们也只有杀死他这一个选项了。” 赛伦特目送亚尔林离开,心里的疑惑如同潮水一样翻涌不息。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再去见见弗雷。 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大放金光,它的主人立在船头,目光迥然看向再次到来的赛伦特。 “弗雷,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赛伦特飞上宝船,在弗雷面前站定,“你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不能压抑你的怒火,你将无法品尝复仇的甘美滋味。” 弗雷眼中亮起血色光辉,嘶吼一声就拔剑冲了上来。 阳光一样的剑锋被圣枪抵住,赛伦特惊讶的发现,弗雷的神圣本质竟然被替换了。 丰饶的神性与复仇并不兼容,而弗雷选择了舍弃丰饶神性,投入复仇的怀抱。 而更要命的是,赛伦特从他眼中发现了一丝熟悉的疯狂,那是受到月亮污染所导致的。 无数亡灵从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中飞出,齐声喊道:“当法律无法给人带来正义时,复仇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且高尚的。” 亡灵们蜂拥而至,眼中是和弗雷如出一辙的深切恨意。 无数亵渎的言语从亡灵口中吐出,可在赛伦特听来却像是微风中摇曳的树枝所发出的声响。 梦境像花朵一样绽放又枯萎,将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整个包裹起来,坠入深层梦境。 可就在亡灵们阻挡赛伦特的一刹那,弗雷已经舍弃了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逃之夭夭。 亚空间消失,赛伦特转头就要追上去,却看到一道光辉从林间幽暗处亮起。 那是一个身穿古朴长裙,披着七色轻纱的绝美女性,她赤裸双脚走过的地方都长出青草和鲜花,俨然一副女神的姿态。 “莎乐美。” 正主来了。 新晋的爱与美之女神莎乐美款款而来,她的美丽毋庸置疑,但一切美好臆想都被她手里捧着的男性人头打破。 莎乐美轻笑着,向赛伦特行了个屈膝礼。 “殿下,现在还不是您出场的时候。” 赛伦特没想到她会自己送上门,走了一个来了另一个,比起弗雷,莎乐美知道的只会更多。梦境网一样铺开,就要把她抓住。 莎乐美诡谲的笑着,手中头颅亮起辉光,一道天使虚影飞出,替她挡住了梦境的大网。 天使虚影本能的挣扎起来,一时间竟让赛伦特抽不出手。 等到梦境将天使虚影吞噬,莎乐美和弗雷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是大天使加百列遗留的一道本源,纯粹而浩大的光辉充斥其中,水波一样荡漾着。 赛伦特又把目光投向那群亡灵,他们都是向弗雷祈求复仇的凡人,弗雷回应了他们的祈求,他们也甘愿把自己的灵魂献给弗雷,成为他力量来源的一部分。 还不算糟。 信徒和神灵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紧密联系,除非弗雷愿意舍弃复仇的力量,不然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也说不上无功而返,有了莎乐美的插曲,赛伦特反而更加坚定了这一切隐隐和自己相关的想法。如果不是有人时时关注自己,莎乐美不会来的这么及时。 之后一段时间,亚尔林并未出现在赛伦特面前,只是找本森·托拜厄斯问了些话就离开了。 赛伦特之后也尝试过追寻弗雷的踪迹,虽然说隐隐能感应到他的位置,但每次都晚到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复仇的力量越发壮大。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新学期开学。 每次在学校里看到赛伦特,恩雅都是欲言又止,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赛伦特不想把恩雅卷进来,也没有追问恩雅为什么表现的如此异常。 这天晚上,一位魔神入梦拜访了赛伦特。 那是布耶尔,一位长着狮头和五只放射状的脚,边滚边走的奇异魔神。据说在太阳来到射手座位置时才能够召唤它,而它出现在魔法师面前的姿态就是海星。《伪以诺书》中说它拥有治病的能力,能够给召唤者哲学或逻辑学的知识。 “赛伦特殿下,我想我发现了新生的复仇之神弗雷的线索。” 布耶尔用粗粝的声音说道:“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主动拥抱污染和疯狂,闹出了大动静,调查司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的藏身地,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第124章 突如其来 借着梦境的掩护,赛伦特再次出现在弗雷面前。 此时的丰饶之神已经快要彻底沦为被复仇意志驱使的武器。 看到赛伦特,弗雷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但还是嘶吼着提剑冲了上去。 这颗果实还没到成熟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放任弗雷和自己接触? 赛伦特再三确认了没有旁观者,这才警惕的迎战。 他的力量与上次见面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剑锋上重重叠叠缠绕着无数怨憎之灵,圣枪朗基努斯的光辉都无法消减他们的怨恨。 打的正激烈,弗雷突然停下,循着哀嚎声飞向医院。 赛伦特紧紧跟在他身后,亲眼看见弗雷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手术室,挥剑砍向医生怀里的婴儿。 “你在干什么!” 三重圆环的天使拦在弗雷面前,用亮着圣光的羽翼护住了婴儿。 赛伦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硬起来,“你已经被复仇的欲望冲昏了头脑,无法自控了!” 谁会和一个新生儿有仇? 弗雷疯狂的嘶吼着,“他的出现为孕育他的母亲带来痛苦,有罪!有罪!” “这样算的话,没有谁是无辜的!” 赛伦特勉强按捺住杀意,沉声道:“这已经不是复仇,而是滥杀了!” 弗雷眼中的疯狂更甚,再次挥剑砍了上去。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赛伦特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弗雷光辉的神性本质已经被扭转,就算赛伦特去除了污染,他也无法恢复作为神的姿态了。 梦境展开,火发的芙蕾雅站在长满睡莲与鸾尾的河岸边,正欣赏着水中的倒影。 侍女们为女神送上蜜乳酒,女神抬头看向孪生兄长,露出喜悦的笑容。 弗雷看着已经死去的妹妹愣神,沉沦在梦境之中毫无反抗之力。 出乎意料的是,被梦境带走的并不是全部的弗雷,而是那部分已经黯淡无光的丰饶神性。 新生的复仇本质失去了制约,彻底变得狂暴起来。象征七原罪的符号依次亮起,最后定格在引诱亚当夏娃偷尝禁果的伊甸园古蛇撒旦的形象上。 金猪古林博斯帝那象征大地丰饶的麦穗般的金色毛发燃起火焰,而他的主人也恶堕为妖魔。 墙上挂着的十字架颤动起来,随着无数复仇之灵赞颂敌基督降临的歌声翻转倒挂。 复仇之灵用诱惑力十足的耳语引诱世人放弃上帝的恩泽,摒弃上帝的拯救。 灯光明灭不定,祈祷室中的圣母像从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像是在为即将受苦的世人哀悼。 教堂里为信徒预备的圣餐变为腥臭的血肉,天国的钟声和地狱的号角同时响起,炽天使和恶魔大君的目光同时落在敌基督身上。 长着蛇的舌头,公羊眼睛的撒旦最先降临;随后是长着弯曲公羊角,一副智者形象的贝利尔;吞噬一切,象征嫉妒的利维坦;,象征暴怒的堕落天使萨麦尔;还有象征贪婪的玛门、代表暴食的别西卜、以及色欲的化身阿斯蒙蒂斯。除了象征傲慢的路西法,代表七宗罪的其余六位恶魔大君齐齐现身,将赛伦特和新生的敌基督隔开。 诸位大天使也齐齐到来,传达启示、进行解释的天使长米迦勒,领导天体星辰并守护冥界的乌列,倾听人间所发生恶行的斯拉欧加,治愈痛苦并传授知识的拉斐尔,见证契约的梅塔特隆。 赞歌与咒骂齐鸣,天堂圣光与地狱毒火交相辉映。 赛伦特被夹在中间显得有些突兀,然而紧接着大天使而来的七十二柱魔神出现在赛伦特身后,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虽然同处地狱,但七十二柱魔神和代表七宗罪的恶魔大君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他们大多是被打落神座的异教神,既有为善者也有为恶者,和天国一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不少魔神在堕入地狱之前还拥有过天使的位格。 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塞伦特脸色冷凝,自己原来也是他们的棋子。 当骑着八足马斯雷普尼尔,头戴鹰盔身披金甲的奥丁和他的儿子们出现在天空时,飘在空气里的灰尘都要凝结起来了。 一阵死寂的静默之后,赛伦特率先有了动作,他的目光扫过众位恶魔大君,最后落在双眼混沌的敌基督身上:“把他交给我。” 大天使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和老对手恶魔大君捉对厮杀。 奥丁掷出用世界树树枝制成的冈格尼尔,永恒之枪发出划越天际的亮光,流星一样朝着赛伦特的心脏射来。此枪投出后必定命中,这是它的神圣特性所决定的,一旦对着此枪发誓,便不能再反悔,否则必将招来报应。 迷离的梦境替代了现实中的赛伦特,永恒之枪穿过梦中的赛伦特,击碎了这个真实的幻影。 七十二柱魔神和奥丁收拢的众神战作一团,他们所起源的文明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只在某些古老的文物上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如果不是被写进希伯来经书中以衬托天国一方的真善美的反面角色存在,他们中的大多数恐怕已经已经陷入永恒的沉眠。 而北欧众神则比他们好上不少,虽然信仰已经被取代,但至少保留了部分影响力,不像魔神们一样被打落神座。从日渐衰微的传说史诗中汲取生命力,顽强存活了下来。 赛伦特心知七十二柱魔神不是对手,但暂时拖住他们还是能做到的,取胜的关键全在自己身上。 奥丁的警卫,代表贪欲的基利及代表饥饿的库力奇随着八足飞马冲锋,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呼出热气,飓风一样扑了上来。 赛伦特丝毫不慌张,朗基努斯之枪左遮右挡,两只凶狼丝毫没讨到便宜,身上留下的伤口往外溢出闪着光的神性本质,眼看就要被赛伦特杀死 奥丁乘着飞马从赛伦特身边掠过,飓风和雷电与他相伴,齐齐朝着赛伦特而来。 雷暴在赛伦特的躯壳上留下伤口,朗基努斯之枪和冈格尼尔相交,狂暴的冲击波炸开,将周边的一切都被摧毁。不只是建筑树木,就连空气也被驱赶,战斗的核心地区竟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第125章 诸神黄昏 风暴眼中,赛伦特将朗基努斯之枪挥舞得如同水幕一般。 凶狼基利和库力奇不够格参与这个等级的战斗,只能在外围游走,伺机咬上赛伦特一口为主人争取机会。 沉寂的神性力量越来越活跃,魔法、月亮、梦境、睡眠和宁静,五项神职构成一个缜密的整体。如果不是奥丁拥有智慧的权柄,用献祭一只眼睛的代价从巨人密弥尔看管的智慧泉中取得鲁纳斯的智慧,睡意早就让他的头脑不清醒了。 冈格尼尔上篆刻的卢恩符文闪耀不停,在和朗基努斯之枪的一次次触碰中被赛伦特解析出大量魔法知识,残缺的魔法神职甚至在这过程中被缓缓补全。 夜晚和月光的主场环境让赛伦特得到双重加持,尽管如此,在老辣的奥丁面前他还是无法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们的战斗僵持在这里,短时间内似乎没有结束的可能。 想到这儿,赛伦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心海中的主人格浮现,接管了身躯。 三目四臂的大自在天法相显现,末日号角取代了虚幻的神火,毁灭之力空前旺盛,饱含破灭之意的神火从眉心第三只眼中喷出,可怖的愤怒之火会摧毁所看到的一切,就连神也不能幸免。 奥丁的独眼猛地睁大,手中冈格尼尔一横,世界树的枝丫在和破灭之火的触碰中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花。 多拖延一秒,受到的污染也更多一重。 黑发的月神跳起坦达瓦之舞,世界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随之起伏动荡,末日号角源源不断的传来毁灭之力,支撑着他将这灭世之舞推向新的高潮。 他当然不会尽全力,或者说他也做不到毁灭之神那样重置整个世界的业力因果。 但就是现在并不完整的坦达瓦之舞也足以让所有人侧目了,世界意识激荡着,似乎想要加入这场舞蹈。 奥丁也顾不上藏拙,高声呼唤他与海浪女神的孩子,那有着能看到三百里远的金眼,能听得见青草生长的嘶嘶声和羊毛生长的众神的保护神、警戒之神海姆达尔。 金眼的海姆达尔吹响了他的奥拉尔号角,瓦拉斯卡尔夫的白银之厅中,神后弗丽嘉命令两位巨人驾驶着马车飞上天空。 那是玛尼和苏尔姐弟,他们驾驶着金车和银车,将芬里尔的两个孩子,巨狼哈提和斯库尔引至战场。 魔狼哈提的到来引发了异常,银盘一样的月亮缺了一块,那是月食! 狼嚎声响起,驾驭着银车的玛尼惨叫一声,被哈提的血盆大口吞噬。 魔狼犹不满足,目光落在舞蹈着的月神身上,它贪婪的张开巨嘴,猛地朝着他咬去! 月神忘我的舞动着,毫不在意哈提的威胁,甚至主动朝它大张的巨嘴中飞去。 贪婪的魔狼自然不会放过自投罗网的美餐,满足的咽下月神,又把觊觎的目光投向奥丁。 此时的奥丁却顾不上地方贪婪的哈提,驾驭着八足天马拦下了追逐太阳的斯库尔。当它们成功吞噬日月之后,诸神黄昏就会开启,那时被束缚的芬里尔也会得到自由。 现在月亮已经被吞噬了,太阳绝不能出事! 七十二柱魔神神色自如,丝毫没有奥丁预想的那样溃散。他们和赛伦特签订的契约并未失效,契主还存活着。 就在奥丁拖住斯库尔,喝令驾驭金车的女巨人苏尔回返瓦拉斯卡尔夫时,魔狼哈提突然带愣住了。 无形的睡意直往它眼皮子底下钻,魔狼打了个哈欠,卧在地上不动了。 哈提巨大的身躯开始发生畸变,他的四肢伸长,利爪向内勾起,背部长出一对蝠翼,抽搐着发出哀嚎。 月神通过梦境沟通了一位奇异存在,月神向他表达了对大衮的强烈不满,和兄弟是死敌的奇异存在慷慨的伸出援手,悠扬的歌声白随着骤然明亮的星光响起。 “沿着岸边,切开云彩;双子的太阳沉向湖间;长长的影子落了下来;就在那卡尔克萨。 黑星升起的奇妙之夜;夜中运行的奇妙之月;但更加奇妙的还是那;失落的卡尔克萨。” 天上的毕宿星亮起深沉的黄光,一出出暧昧不明、如梦似幻的剧码借着梦境投射出来,驾驶着金车的女巨人苏尔呆愣在原地,被传承自亵渎双子纳格与耶布的不可名状污染击溃意识,就这么被斯库尔吞噬。 与伟大存在梦境一脉相承的力量并未对月神造成影响,为了表示感谢,月神把朝着拜亚基转化的哈提当做谢礼送给了便宜孙子。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哈提在惨白的月光下煽动翅膀,一瞬间就朝着重叠在无数空间交界处的毕宿星迁跃。 做完这一切,主人格又回到心海。部分污染被他转移到哈提身上,他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 赛伦特一愣神的工夫,局势已经大变。 用六种罕有之物:猫的脚步、女人的胡须、石头的根、鱼的呼吸、熊的脚腱和鸟的唾液所制成的,名叫“格莱普尼尔”的锁链失去光彩,放出了囚徒。 魔狼芬里尔被囚禁无数载的愤怒急需发泄,从嘴巴和鼻孔中喷发出燃烧的火焰点燃了阿斯加德。 承载九界的世界树有三条树根,一条通往神之国,根下涌出乌尔德之泉,那是诸神开会之所,泉边住着掌管命运的诺伦三女神:乌尔德、薇尔丹蒂、诗蔻蒂。 第二条树根通向巨人国,根下有密弥尔泉,那里是智慧的源泉,奥丁曾在此自我献祭。 第三条树根接通的是雾之国,根下有永不枯竭的赫瓦格密尔泉,派生出十二条大河,其中一条流淌着毒汁,巨人饮了此水,个个邪恶无比。 狰狞的恶龙尼德霍格展翼飞翔,它侵入神的国度,带来恐怖的征兆。 雾之国的那条树根已经枯萎,无数毒蛇从中涌出,顺着大河往乌德尔游去。 智慧泉边,看守泉水的密弥尔一动不动,他的身上长满青苔,彻底化作石像。第二条树根也就此枯萎,化作朽木散落一地。 居住在乌尔德之泉的诺伦三女神已经不见了踪影,泉水干涸,蛇群撕咬着第一条也是仅存的一条树根,尼德霍格的加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界之树开始凋零,霜巨人和火巨人向阿斯加德中的众神宣战,环世巨蟒耶梦加得则吐着毒气,让庄严美丽的神之国度变得暗无天日。 第126章 谜 北欧众神沉默的看着世界树在烈火中失去生机,那完全依靠世界树才撑起来的亚空间神国也随之轰然破碎。 留守在白银之厅的神后弗丽嘉悍然出手,无数纺线交织成大网,暂时拦住了肆虐的魔狼,守卫们则趁机带领着无力参战的娇弱女神们离开她们生活了无数年月的阿斯加德。 奥丁也顾不得拦住赛伦特,缰绳一紧,八足天马掉头朝着神后所在的方向赶去。 赛伦特望着那片凡人无缘得见的耀眼火光,挥手让七十二柱魔神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而大天使和恶魔大君们的战场也突发意外,地狱名义上的主人,明亮的星,早晨的儿子姗姗来迟。 堕天使路西法展开他那漆黑的翅膀,笑着拦在古蛇撒旦面前。 他的容貌无愧于晨星之名,那种直面本性的欲望诱惑是莎乐美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我的兄弟们,好久不见了。” 路西法先是和大天使们打过招呼,目光又扫过神色各异的恶魔大君。 “这不是我亲爱的同僚吗?” 路西法调侃道:“这么盛大的派对怎么忘了给我发一份邀请函呢?还是说你们在筹谋某些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似有千钧之重,被盯着的恶魔大君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撒旦看着腾出手,渐渐逼近的赛伦特,又看看貌合神离的恶魔大君,最后恶狠狠的盯着最后时刻跳出来摘桃子的路西法,什么都不说,打开地狱之门转身离开。 化身夜枭的莉莉丝翩然而落,一袭拖地长裙尽显华贵,对着自己的情人萨麦尔抛出缠绵的眼神。 萨麦尔吹了声口哨,转身走入还未关闭的地狱之门。其余几位恶魔大君对视了一眼,也识趣的离开。 化身敌基督的复仇之灵恍若无知无觉,从一开始就呆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大天使们似乎和昔日的同僚达成了什么默契,就此默认了敌基督的归属。 看着敌基督额头亮起的诡秘符文,赛伦特转头望向米迦勒:“天使长,你似乎欠我一个解释。” 米迦勒手中的火焰之剑垂下,他开口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赛伦特不满的啧了一声,转头对上路西法复杂的眼神。 闪耀的晨星定定的看着赛伦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这儿竟然有个新的义人,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走运还是倒霉。” 赛伦特并未理会他,只是似有所悟的盯着敌基督。 “你们想用他干什么?” 众位大天使并不作答,转身回到天国。 倒是路西法笑着回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堕天使的笑不怀好意,“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倒是很乐意告诉你。” 犹豫片刻之后,赛伦特还是选择了静默。 路西法飞起一脚将敌基督踹进地狱之门,转头对赛伦特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七十二柱魔神站在赛伦特身后,目送世界树在火海中轰然倒塌。 魔狼芬里尔和环世巨蟒耶梦加得出乎意料的停下了脚步,随着黑龙尼德霍格和蛇群一起钻入世界树下的深洞中消失不见。 灰烬像雪花一样飘落,掩埋了洞口,辉耀的世界树和神国一起沉寂下去。世上的一切都处于循环之中,或许在遥远的未来,灰烬之下会有新的生命再次崛起。 这场虎头蛇尾的大战就此落幕,北欧诸神和恶魔大公们没讨着好,可赛伦特也并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路西法和大天使们莫名的默契让他十分在意,天使们到底在筹谋什么,自己仍然没有头绪。 满天繁星伴随着月亮洒下清冷皎洁的光,而就在这片月光中,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赛伦特面前。 女夜魔化身的黑鸟纷纷离开栖身的树木,有些胆怯的离开那位集端庄稳重与高贵典雅于一身的女神。 “天后。” 赛伦特皱眉看向贸然来访的弗丽嘉,“如果是为了那场尚未结束的战斗而来,我希望出现在这里的是您的丈夫。” 她是婚姻与家庭女神,奥丁的正妻,光明之神巴德尔和黑暗之神霍德尔的母亲,星期五(friday)一词即由她的名字(frigga)衍变而来。 此时黑夜已经快要过去,天边隐隐透露出晨曦的白色。 弗丽嘉选在这个时候到访的时机显得颇为巧妙,夜晚和月亮的加护已经快要失效,更不用说屋子里还有西格莉德与凯伦、罗德尼;如果真的打起来,赛伦特难免会束手束脚。 “赛伦特殿下,我是怀着善意而来。” 弗丽嘉露出友善的笑容,将手中的金匣子递了过去:“这是我的礼物,请不要拒绝。” 赛伦特狐疑的看着她,世界树的毁灭和诸神黄昏的来临自己多少算是掺了一脚,弗丽嘉应该恨自己恨的牙痒痒才对,怎么还会以德报怨? 打开匣子的第一眼,赛伦特的呼吸便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匣子里是十一枚可以长生的青春苹果! 在北欧神话当中,众神并不是天生长生不老的,他们之所以能够看上去永葆青春,实际上是因为他们都会从青春女神伊登手中得到青春苹果,一旦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青春苹果,他们也会如同凡人一般衰老。 赛伦特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恨我吗?” 天后笑了,“不仅不恨你,我们所有人都因你的出现欢欣鼓舞。” “诸神黄昏是既定的命运,无法避免。但因为你,我们能在这场灾难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提前引发,争取到些微的主动权。” 弗丽嘉看着赛伦特的眼神很奇怪,末了,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何况我们早就有了失去一切重新再来的准备,这是世界的意志。你无法想象,当得知你出现的时候,我们是如何由衷的喜悦。” “祝福你,赛伦特殿下。愿喜乐和欢笑常伴你左右,忧愁烦恼都远离你,笑容与幸事和你并肩同行,家庭的爱意给予你直面苦难的勇气。” 弗丽嘉伸手,代表思想和记忆的两只乌鸦-福金和雾尼落在她的手臂上。它们是奥丁的信使和探子,看遍世间万物,听闻天下诸事,与生灵和死物共语。每天早上一破晓就飞到人间,到了晚上再回去跟奥丁报告所见所闻,它们总是栖息于奥丁的肩头同他窃窃耳语,令主人知晓人间正在发生何事。 赛伦特恍然,难怪自己先前追寻弗雷时总会与他失之交臂,原来是它们在背后作怪。 也许是赛伦特的目光太过冷厉,两只乌鸦缩了缩头,有些讨好的衔来一枚金指环放在赛伦特手中。 指环嗡鸣着抖动,随即在赛伦特手中复制出八个一模一样的金指环。 “这是德罗普尼尔指环,财富权柄的具现化。” 弗丽嘉温柔的抚摸着两只乌鸦,“请把它当做我丈夫的赔礼吧。” 天后带着丈夫的眷属消失在第一缕晨光中,并没有借机找回面子的打算。 赛伦特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越是想要抓住这丝灵感,它就越像从指缝中流逝的水,最终什么也无法抓住。 第127章 暂时的安宁 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饭的西格莉德刚下楼就看见正忙活着的赛伦特。 榨汁机的搅拌声在厨房中响起,赛伦特关上开关滤出苹果汁,精神饱满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需要来杯果汁吗?” 西格莉德接过杯子,顿时觉得有一股芬芳清新的果香扑鼻而来。 “我记得家里似乎已经没有苹果了。” 西格莉德品尝着果汁,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一位好心人送来的礼物。” 赛伦特已经尝过了,其中充沛的生命力量对神灵而言也能算的上一剂大补药,更别说凡人了。 很快,西格莉德就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一股温和的神力在体内游走,让她如同泡在温泉里一样温暖起来。 黑眼圈和鱼尾纹不见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如同时光倒流,回到了美好的青春年华。 “亲爱的。” 西格莉德捧着赛伦特的脸,严肃的说道:“这东西非常宝贵,那位好心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说你有没有答应对方的什么要求?” “她祝福了我。” 赛伦特想了想,截取了部分事实告诉西格莉德。 “她祝愿我被喜乐欢笑围绕。” 西格莉德放开赛伦特,猜测道:“或许是一位自然精灵,她们最喜欢这种戏码了,无论多少次都不会厌烦。” “你是我见过的最受自然灵喜欢的人了,就连那些自然神只都会羡慕你所受到的钟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赛伦特宛如醍醐灌顶。 对啊,自然灵为什么会这么亲近自己? 此时的赛伦特已经认识到自己不可名状的恐怖本质了,只是月光就能污染那些失落的存在,更不用说自然灵了,它们应该本能的恐惧自己才对! 梅森兄妹下楼吃早饭,对今天的苹果汁也是赞不绝口。 吃完早饭后,西格莉德和罗德尼出门上班,凯伦收拾打扮一番,也溜出去和布兰登约会去了,家里又剩下赛伦特一个人。 他找到一株茂盛的梣树,呼唤栖息在树中的自然灵解答他的疑问。 梣树之灵并没有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只是绕着他飞舞,很是欢欣雀跃的模样。 看来这个问题又得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得到答案了。 这天夜里,赛伦特久违的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深不见底的海水中,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目露悲伤的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熟悉的人,却发现那个人和自己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双手相触之间,一股浩大的灵性涌入赛伦特的身体。一个头戴三重宝冠,手持千叶莲花的庄严身影与他合而为一,心海中大放光明,诵经念咒声响彻这方天地。 年轻人眼中垂下泪来,落在手中化为一枚光华温润的闪耀宝珠,随后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赛伦特若有所感,大智慧光在脑后悬起,心中一片祥和安稳,突然对过往种种生出莫名的感慨。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无论是天国还是地狱,都没有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就连失去家园的北欧诸神也在人迹罕至的格陵兰岛暂时栖身,不再露面。 赛伦特度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时光,他安稳的从学校毕业,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了一个冷门专业。 大学课堂里,教授正在向学生们讲述着哲学。 “整部人类哲学史充满着哲学家们互相批判、互相推翻、互相取代的斗争,因为哲学总是在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中发展的,它是一种“反思”活动,是一种沉思的理性。” 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座位上的学生们默默叹气,“我在两个月前就布置了任务,让你们仔细阅读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辩证法大师黑格尔的着作,有谁愿意为大家分享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深沉的盯着课本,唯恐和教授的目光对上。 老教授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念出唯一一个敢于直视自己的名字,“梅森先生?” 赛伦特点头:“花朵开放的时候花蕾便消逝,人们会说花蕾是被花朵否定掉了;同时的,当结果的时候,花朵又被解释为植物的一种虚假的存在形式,而果实是作为植物的真实形式出现而代替花朵的。这些形式彼此不相同,并且互相排斥,互不相容。但是,它们的流动性却使它们成为有机统一体的环节,它们在有机统一体中不但不互相抵触,而且彼此都同样是必要的,而正是这种必要性才构成整体的生命。” “哲学中的批判不是全盘否定,而是在批判的继承。” “很好!” 老教授露出笑意,“梅森先生,我等不及想要看到你的论文了。”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的离开教室,枯燥乏味的哲学课程一向不讨喜,大部分人都只是为了混个学分而已。 赛伦特不紧不慢的走出教室,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后消失不见。 第128章 婚礼 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熟悉的森林和房子。 音乐和欢笑声传来,今天是凯伦和布兰登的婚礼,赛伦特娴熟的和客人们打过招呼,在西格莉德旁边坐下。 树林里摆上了各色花木,婚礼是在一片花架之下举行的,小巧的铃兰垂下花朵,铃铛一样在微风中摇晃着。 罗德尼挽着凯伦的手臂,在乐曲声中踏上地毯。 宾客们安静下来,注视着这场婚礼的主角。 “是我的错觉吗?” 赛伦特凑到西格莉德耳边低声问道:“罗德尼的腰围小了不止一圈。” 西格莉德忍不住笑出声,“为了这一天,他可是准备了好久。节食、运动什么都用上了,就连午餐都不吃甜甜圈了,而是点了蔬菜沙拉。” 一向大大咧咧的凯伦,今天难得脸上有了些羞涩,拿着捧花的样子还真显得有些优雅端庄。 罗德尼微微仰着头,用力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将凯伦带到神父和新郎面前,转身几步回到妻子身边。 西格莉德握住丈夫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安慰他。 音乐停下,神父清了清嗓子,对布兰登问道:“布兰登·林顿先生,你愿意娶凯伦·梅森女士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是疾病或健康、青春或衰老、贫穷或富有、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支持她、尊敬她、保护她。你愿意吗?” 布兰登握住凯伦的手,郑重其事的承诺:“我愿意!” 神父笑了笑,转头对凯伦问道:“凯伦·梅森女士,你愿意嫁给布兰登·林顿先生为妻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是疾病或健康、青春或衰老、贫穷或富有、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他、支持他、尊敬他、保护他。你愿意吗?” 凯伦微微侧头看向布兰登,她的目光是如此真挚,任谁也不会怀疑她的决心。 “我愿意!” 神父又问了在座的宾客是否有人有理由阻止这对新人的结合,宾客们用目光和笑容送上无声的祝福。 新人交换婚戒后,婚礼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路得这样对丈夫亚伯拉罕说过: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哪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天主重重地降罚与我。” 神父放下手中的圣经,“从今天开始,你们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 ” “以天主赐予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夫妻不再是两个人,乃是一体的了。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这场仪式以新郎新娘的倾情一吻画上句号。 宾客们舞蹈着,尽情享受这场婚礼带来的快乐。 赛伦特跟在西格丽德和罗德尼身后,以家人的身份上前为凯伦献上祝福。 垂下花朵的游亭中,凯伦不舍的和堂兄堂嫂拥抱告别。 她和爱人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作为妻子和未来的母亲,她需要承担起这些身份赋予她的责任,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了。 赛伦特为凯伦送上一枚刻有保护咒语的黄金护符,衷心期望这位爱着自己的女士能得到幸福。 凯伦抱住赛伦特,在他额前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亲爱的小王子,你也要幸福啊。” 说着就把百合捧花塞给他,把他推向舞池。 隔着舞动的人群,赛伦特一眼就注意到了远远望着自己的恩雅,女孩眼圈通红,看上去几乎要泫然欲泣。 拿着百合捧花的赛伦特穿过人群,却在跨过拱门时被一众突然降临的大天使带走,手中的捧花落下,又被流着泪的恩雅弯腰捡起。 无穷无尽的圣光从天国照耀而下,光辉来源于一座巍峨的圣山,每一层天界都是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国度。 六对羽翼燃烧着鎏金色火焰的大天使们将赛伦特带往至高天。 这是天主的居所,到处弥漫着纯净透彻的圣光,蕴含着至善的规则,展现着无与伦比的宏伟和威严。 “米迦勒殿下?” 天使长完美无缺的面容蒙上一层肃穆的影子,他微微低头,和身后的大天使们一样双手合十,赞叹着天主的伟力。 至高天中升起一座座刻着救赎箴言的黄金钟,铛铛作响。 “又见面了,义人。” 五彩的玻璃窗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堕落的晨星回到了他曾经守卫的国度。 路西法笑着打了声招呼,“我的兄弟们认为这是来到天父的居所所必须要做的,而中断祈祷又被认为是对天父的不敬,你还是等等吧。”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来?” 赛伦特问道:“你们的利益诉求是什么?” “事情就要从我们那位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造物主说起了。” 路西法一挥手,云朵凝成柔软舒适的沙发。 他毫不客气的坐上去,又示意赛伦特也坐下。 “你应该看过那些牧羊人所编撰的经书了吧?” 赛伦特很确定这不是个疑问句。 “我那自诩为至善的父亲认为我的存在是罪恶。” 路西法有些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真是可笑。胆怯懦弱可以被理解为宽容善良,愚蠢能被认为是天真,这世上的一切本就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善与恶可以衡量的。” 天父的权柄和天堂的意义是绝对的秩序和善良,天然的会排斥邪恶的存在,但是邪恶又是客观存在的。 神在创造亚当后由米迦勒带领到第十至高天,并将天界其余九天的天使全部召集,宣布封亚当为弥赛亚,要众天使对这位弥赛亚膜拜。 最初的天使,拥有“光耀晨星”,“神之右翼”,“天国副君”,“上帝身边最伟大的天使”等一系列称号的路西法断然拒绝了向亚当参拜的命令。他说道:“为何要逼我参拜他呢?我绝对不会参拜如此卑劣,比我晚出现的东西。在他形成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了,他才应该要参拜我。” 路西法是比米迦勒更接近天主的存在,他几乎能称得上是完美的造物。要他对亚当顶礼膜拜,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接受的。 赛伦特也对亚当的感官不怎么好,莉莉丝离开伊甸园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与亚当共寝时的位置问题。 莉莉丝认为自己和亚当并没有尊卑之分,而亚当并不同意莉莉丝的说法,他说:“我当在上,不可在你之下;你当在下,我在你之上。”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反而是最残忍的,他们并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其他存在造成怎样的伤害。 而亚当无疑就是这样一个无知的孩子,可创造这个孩子的天主认为他是如此的纯洁无瑕,许他仅在自己之下的地位,给予他偏爱。 路西法因此成了纯善亚当的参照物,被天主逐出天国成为堕天使,也是第1项原罪--傲慢。 第129章 既定的命运 “为了平衡世界的稳定,代表善的天国需要有代表恶的地狱做陪衬。” 路西法如此说道:“如果没有了战争,和平也就不会有意义。没有了恶的衬托,善也不会显得珍贵。” 赛伦特了然。 既然路西法现在能重返至高天,这就意味着他被打入地狱的罪名已经被赦免,天主不再认为他的骄傲是第一原罪了。 “弗雷化身敌基督是你主导的。” 赛伦特肯定的说道:“你打算把地狱之主的身份甩给敌基督,借此脱身。” “没错。” 路西法毫不避讳的承认了,“他允许我重返天国,但天国和地狱的二元对立不能出现失衡。” “那天主为什么会离开他的国度?” “或许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吧。” 路西法耸耸肩,“他一直维持着世界的平衡,魔鬼诱人堕落,天使劝人向善。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恶总是会占据上风。” “说不定他正躲在哪个我们找不到的角落里哭呢。” 光耀晨星表情有些恶劣的点燃雪茄吞云吐雾,“他对人类寄予厚望,始终相信他们能走上崇善之路。而人类给他的却是一次接一次的失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看得出虽然天父赦免了路西法的罪过,但他对自己被舍弃的经历仍然耿耿于怀。 大天使们的祈祷在此时结束,米迦勒看了一眼有些愤世嫉俗的孪生兄弟,并未因他的冒犯而出言斥责。 “义人,作出选择的时候到了。” 他从神座上托起一个里外用金箔包裹的皂荚木造的柜子,里面放着一块有着斑驳风化痕迹的石板,那是先知摩西在西奈山上从天主手中得来的十诫法典。 “这是神人之契,除了有神的部分,也有着人的部分。” 天使长说道:“人间的恶多过了善。你需要决定是吹响末日号角,揭开封印唤醒天启;还是解开神人之契,让神的归于神人的归于人,由人类自己决定他们的命运。” 赛伦特愣了好半晌才开口:“为什么要我来做决定?” “因为你是义人啊。” 路西法吐了口烟圈,似笑非笑的说道:“混乱的本质孕育出善良的灵魂,知道吗?你的存在是个奇迹。我那亲爱的父亲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剥夺曾属于亚当的一切荣耀戴在你头上。” “你是神,也是人。只有你有权利决定十诫法典中神人契约的延续与否。” 米迦勒说道:“天父终将有回归的那天,而天父回归的原因只有两个。人类选择走上崇善之路,或者拥抱邪恶;如果是后者,灭世的大洪水会再次出现。” 从现在看来,原因是后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前者。 而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赛伦特也会有麻烦。 月亮带来的疯狂和污染会是人类拥抱邪恶的一个重要原因。当大洪水降临,把一切都重新洗牌,碍眼的月亮会被没有任何顾忌的天主当垃圾一样毁灭干净。 “这是天主的旨意。” 米迦勒垂下眼睛,“你是从混乱中诞生的秩序,疯狂中诞生的理性。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不论你的选择会得出怎样的结果,都会指引我们找到新的路途。” 朗基努斯之枪出现在赛伦特手中,他低声说道:“这就是恩雅为什么会那样看着我的原因吗?” “可她既然没有说出口,那么我的选择似乎已经注定了。” 赛伦特没有选择,只要月亮存在一天,天平上代表邪恶的托盘中就会增加一枚筹码。而命运给予的指引--那张代表世界的塔罗牌的真实意义在此刻才明了。 他的目光穿过9层天堂,落在舞池中的人群身上。 宾客们围着布兰登和凯伦鼓掌,这对新人在舞池中热情的探戈,一旁是西格莉德与罗德尼相互依偎的身影。 提着百合捧花的恩雅在无人的角落放声痛哭,伴郎之一的拜伦追了过去,不知所措的安慰着她。 赛伦特抬头看着大天使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知道了。” 圣枪的枪刃刺上铭刻着神人契约的十诫石板,枪刃上沾染的神血在冲突的神力中被一点一点的抹去。 而石板上的裂纹也在同时蔓延开,神与人的契约在此刻终止。 路西法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手中的朗基努斯之枪寸寸崩解,与十诫石板一样,化作飞灰泯灭在圣光中。 无论是游荡在人间的天使还是魔鬼,亦或是那些异神精怪,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驱散。 他们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的降临在大地上,这一刻起,人类与超自然存在之间竖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他们的命运走向了无法预知的岔路,不再有神的陪伴。 失去圣枪的诅咒降临在赛伦特身上。持有这枪者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但失去的人会即时毙命。 赛伦特并未抗拒这个诅咒的降临,他不舍的低头看了一眼步入舞池的西格莉德与罗德尼,坦然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西格莉德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哀伤袭来,她的心跳停顿了一瞬,随之而来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想要哀嚎出声。 第130章 牺牲 一阵如暖风般温煦,如花香般温柔的悠远歌声从至高天传出。 今夜的月亮格外晃眼,那轮圆月的光辉竟然把太阳都比了下去。 皎洁的月光洒下,那些附骨之蛆般的污染都在月神的意志下回归了月亮。 金刚手菩萨相挥动手中千叶青莲,将此身积攒的功德福源尽数布施下去。无量量众生得此福德之光照耀,心中贪嗔痴念为之消减,那颗本已已经黯淡的向善之心被拂拭尘埃,顿时光明大作。 就连在地狱毒火中打转的恶魔怨魂,被这福德之光一照,一众恶相也为之散去,展露出暗淡却纯净的本质光芒。 金刚手菩萨相双手合十,低眉诵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阿弥陀佛。” 诵罢,菩萨相周身祥光暗淡,含笑圆寂。金身轰然破碎,化作无数金光闪耀的粉尘洒落人间。 主人格积累的种种功德福德都被施舍了出去,那是宁远行医救人,冒着大风险引导世界晋升才辛苦积累而得,全都被舍了个干干净净。 但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此界众生心中却被种下善根,300年内再无恶堕之难。 此时赛伦特的身体已经被污染为不可名状之物,蠕动的黑暗和阴影取代了他的身体,除了还在歌唱的头颅外,已经无法看出人的模样。 当污染尽数被他收回时,朗基努斯之枪的诅咒也开始为他带来死亡的终结。 天使们齐声唱道:“圣哉圣哉,今有圣者降诞。负罪者赛伦特,恪守己道,救赎世人。” 圣咏响彻天国,无数关于救赎、牺牲与爱的赞歌响起,为化作光尘的赛伦特送行。 那不可名状的污染随着赛伦特的牺牲彻底消散,伟大存在的梦境在赛伦特死后徐徐展开,在世界意识的干预下化作一方广袤的亚空间世界。 被大地抗拒的众神和精灵循着冥冥中的指引来到这方世界,这方远离人间的世界将会是他们的容身之地。 雪原中的弗丽嘉轻叹一声,唤来天鹅托举的金车跟在八足飞马身后,前往新的家园。 天国的主人回到了他的国度,他的表情被夺目耀眼的圣光笼罩,令旁观者无法揣测他心中所想。 赛伦特的身体彻底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枚光滑温润的宝珠。 天主伸手将那枚宝珠拾起,另一只手从虚空中取出一卷用亚麻编织成的淡黄色布匹。 那是曾经包裹耶稣身体的圣物,刚一出现就散发着没药和乳香的芬芳气息。 裹尸布亮起灿烂神圣的光辉,一个黑发黑眼的身影从光辉中走出。 宁远似乎早就预料到天主会这么做,他微微弯腰,向这位创世神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是你,又不是你。” 天主如此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花蕾,花朵,果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它们有机的组合在一起,组成了生命的整体。” 宁远回答道:“赛伦特是我,他从我的本我中诞生,从我分割的部分中萌生自我。可我们是一个整体,这一点无法否认。” 天主小心呵护着那颗明珠,又伸手从虚空中取出一根发芽的手杖和盛满玛娜的金罐递给宁远。 “我认同你的话语,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那是摩西分海时所用的手杖,持有此杖者不可被邪恶所伤。罐子里的玛娜则是圣经里天主赐给凡人的食物,象征无穷无尽的能量。 宁远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赛伦特这个月神化身他是带不走了,还搭上了金刚手菩萨相化身。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正如他所说,赛伦特和他是一体的。 此时的宁远是最弱也是最强的时候。说他弱,是因为金诏等级的金刚手菩萨和青诏等级的月神面相都被舍了出去,现在只有红诏等级的药王相和度难母相,白诏等级的鸟身节气神相护身。别说是天主了,侍立在侧的大天使们随便拎出一个都能收拾了他。 说他强,则是因为他将之前所积攒的福德尽数施舍了出去,赠与此界芸芸众生。 这是一件无私利人之举,此时种下善因,将来必得善果。未来所得福报必是不可思议之广,但在善果还未出现之时,他会处于一段衰弱期。 还有世界意识,赛伦特牺牲自己度化了整个世界,它自然会保护与赛伦特同出一体的宁远! 不仅如此,还将赠予宁远受益无穷的祝福。 所以宁远并不畏惧天主,他没有接过天主的馈赠,而是说道:“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可分割,你无法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当下心中默念诸佛菩萨尊号,念头裹挟着至善之心,立时与虚空法界交感。 与宁远因缘最深的大势至菩萨最先感应到。 虚空佛国中,一位头戴天冠,身呈纯金色白焰光,右手执白拂,左手执莲花,脑后圆光照遍十方净土的尊者灵神发动,生出感应,忍不住睁开佛眼分辨其中因果。 于莲台上跌迦而坐的阿弥陀佛正演说甚深妙法,以渡济苦恼众生,却见大势至菩萨心神不定,周身净妙光明的慈悲光明灭不定,便止住演法,问道:“大势至尊者,汝何心乱,不去闻法?” 大势至菩萨双掌合十,禀道:“今有善男子,大发菩提心。救渡众生,代众生受苦,愿去苦超升。其福胜彼,显为殊胜。贫僧闻此心生欢喜,故有此态。” 众菩萨闻言都睁开法眼循着念诵声望过去,果真见无量恒河沙数世界中,有一善男子布施功德于众生心中种下善根。 当即或合掌、赞叹、作礼,齐声念道:“善哉善哉。” 左胁侍者观音菩萨手托玉净瓶,“善男子慧根已生,所受果报,必获大利,享不可思议之大功德。” 众菩萨齐齐称善,为善男子加持法力。 宁远脑后飞出一尊女神,容貌娇美,身披祥光,正是度难母相。 度难母慈悲一笑,脑后一轮圆光现出,无量佛光喷涌而出。 数之不尽的佛陀菩萨端坐,含笑而立;隐隐绰绰间,还有无量吉祥云彩、种种佛土盛景显现。 天主沉默片刻,“赛伦特是你,你却不是圣子。” 宁远微微低下头,“遵从您的意志。” 说罢接过金罐和木杖,交由度难母相洗练。 第131章 新征程 宁远和天主达成了共识,赛伦特是宁远,可圣子的荣耀只能由塞伦特一人独享,算是双方各让了一步。 宁远接过天主递来的明珠,撕裂自己的魂魄本质将赛伦特重现于世。 随着源源不断的魂魄本源注入明珠中,一缕微弱的意识开始诞生。 宁远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过程似乎和所谓的斩三尸有异曲同工之妙。 用已经去除污染的伟大存在的梦境、创世神给予的圣子身份与至善权柄、再加上世界意识送来的救赎概念作为依托,赛伦特的重现不就和斩出善尸是一回事吗? 为了将明珠中的那缕意识补全,宁远这次也是不遗余力,分离魂魄本质的虚弱让他差一点就要跌落回白诏等级。 天主对宁远和赛伦特的态度倒是区分的明明白白,他所喜爱的是赛伦特,宁远则是顺带的。 等到宁远眼前发黑,快要失去意识时,那缕意识化为一个婴孩,被天主郑重的托起。 小天使们吹起喇叭,向所有超凡存在宣告圣子的降临;第一对双生大天使--回归天国的路西菲尔和天使长米迦勒将赛伦特带回人间,送往受肉者西格莉德腹中。 心神不宁的西格莉德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不好的事,她强笑着没有露出破绽,直到送走了凯伦与布兰登。 这对新人要去往海边度蜜月,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顾不上还未散场的宾客,西格莉德立刻准备联系赛伦特。 世界意识温柔而怜悯的拿走了塞伦特曾经存在的记忆,西格莉德刚拿起话筒就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一样东西,但是是什么时候丢的,丢在了哪儿,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眩晕。 罗德尼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进门就发现妻子靠在沙发上,双眉有些不适的皱起。 大天使们就在此刻降临,他们向夫妇俩宣告:“蒙恩者,你们有福了。你们将拥有一个儿子,要给他起名叫赛伦特。他将成为无与伦比的人物,因为他将从罪恶中拯救人们,他的王权也是没有穷尽的。” 说着就将赛伦特的灵魂放入西格莉德腹中。 至高天中的宁远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强撑着亲眼看到赛伦特的肉体被重新孕育才放心的闭上双眼。 既然已经没宁远什么事了,天主毫不客气的把宁远踢出了至高天。 六道轮回显现,刚想将宁远带回苦海,却被度难母脑后的诸佛菩萨虚像阻了一阻。 佛光中飞出一点印记,将宁远带往一方未知的世界。 这方世界遍布因果罗网,整个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莫不存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这片天地之中,哪怕是草木顽石也不是独立的个体,置身于这因果罗网之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冥冥之中有着预兆。 此界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便深得其中三味,以天干地支四时星象卜算起卦,抽丝剥茧般从因果罗网中窥探一线天机。 此法之大成者,只需以一点灵觉为引,便可将许许多多不起眼的预兆联系起来,从中解读出异常精准的结果。其准确程度往往令人瞠目结舌,便是有九转心肠也逃不过此法推算。 这一日,诸多闭关修行的大能突然心生感应,只觉因果罗网突生变动。可还不及细细推敲,这因果罗网便又复归原貌,无从查起了。 众大能暗暗称奇,只道有人以大法力遮掩天机,怕是在暗中筹谋什么,当即心下警惕起来,唯恐落入瓮中被人害了去。 却说此界东方有座大山,因山脚村民曾见有白鹿出没,以为祥瑞,便以鹿鸣山称之。 此山延绵两百余里,便是猎户和采药人也只敢在外围停留,不敢深入涉险。只因山中林深木茂,常有精怪出没。 相传曾有前朝溃兵逃入山中,却不想再也没有人下来过。老人们都说是被山里的山君狐鬼霍霍了去,再加上时常有误了时辰的采药人见到林子里有鬼火,久而久之就传的更玄乎了。 旭日初升,一道白光借着朝阳的遮掩从天空划过,落在山阴处的凝月崖。 凝月崖地势奇特,一块悬壁凸出,横亘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上。 崖上有一棵葳蕤桑树,蔼蔼桑叶大若巴掌。 这桑树长于此已有三百年,每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感之既久,遂有通灵之意。 只见桑树上碧光一闪,走出一个鹤发老妪。老妪面目赤褐,沟壑纵横宛如树皮,显是化出的人形还差了些火候。 老妪望向金光落下的位置,跺脚道:“真真是祸事了,怎的正落到凝月崖来了?” “桑姥姥。” 一位弱质美人从桑叶中探出头,柔声细语道:“我们又不与他们争,不理就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 桑姥姥叹道:“蚕娘,他们争将起来,我等便是池鱼之灾。” 那美人从桑叶中落下,竟是一头长着人脸的巨蚕。 “我便罢了,大不了舍了这凝月崖另寻他处。可姥姥的本体挪动不得,怕是有些妨碍。” 那美蚕娘闻言忧心不已,“不如和寒潭下的白鲟联手,我等只求自保,不争这机缘,想来也就无妨了。” 桑姥姥心中稍安,“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只能见招拆招了。” 那道白光自然是昏迷不醒的宁远,分割魂魄的后遗症此刻开始显现,不知要多久才能将亏空补足。若不是有风邪照看着,他必会是凶多吉少。 风邪现出巨蛇本像,与那群围上来的妖怪对峙着,看形势竟像是落了下风,只以防守为主。 寒毒热毒交织,形成一道毒瘴将妖怪们拦在外面。 可妖怪们哪里愿意放弃这到手的机缘,宁远周身清气浓郁,就连风邪这个护法都没有妖气,一看就知是个有修为的。若能从他身上得到些宝物法诀,于自身那可是大大的有益处。 第132章 新援 群妖中走出一位白衣秀士,手扶折扇笑道:“这位朋友可不能吃独食啊。我们也不多求,留口汤就行。” 风邪一双血色大眼看过去,只见那秀士通体已化成人形,只有脸颊上还留着鳞片的痕迹,是这群妖怪之中仅有的几个像样的。 风邪冷哼一声,用清冷的少年声音呵斥道:“不知死活!” 说罢,一口黑气伴着瘟风吐出,让众妖立刻退避三舍。 不机灵的已经被黑气化为一滩浓血,剩下的众妖怎敢轻视怠慢。 见自己好说歹说,风邪就是不当回事,那白衣秀士也是恼了,将身子一扭化为巨蛇本体,卷起一阵腥风就朝风邪扑了上去。 护身毒瘴被妖气破开一道缺口,两条巨蛇就这么缠斗在一起。 众妖见有机可乘,立刻跟在就是身后扑了上。 风邪刚想回援,就被一头黑鬣野猪狠狠撞飞出去,那秀士所化的巨蛇抓准机会一口咬在风邪七寸,将它紧紧缠住。 那些扑上来的妖怪也没捞着好,一只乌鸦精怪俯冲而下,刚到宁远跟前就被一道金光斥开。 一根木杖从虚空中出现,无形的斥力在宁远周身布下层层壁垒,任你是飞禽走兽还是蛇虫鼠蚁,通通近身不得。 风邪趁机回转,落到宁远身边护卫。 那木杖被度难母以佛法洗练,经诸佛菩萨加持后更显神通。 此刻主动护持主人,化作一株娑罗无忧树撑起一片佛光将宁远护住,妙香祥云升起,八部天龙护法神尽数显现,以莫大法力将群妖驱离。 飘带飞扬的香神乾达婆凌空而舞,手中琵琶微动,众伎乐天女齐齐奏乐,一时间竟将这凝月崖点缀的如同佛国圣境一般。 却说这崖下有一方寒潭,潭中主人乃是白鲟出身,先前曾在东海龙宫得了个官职,不知为何弃了官职来这寒潭中隐居。 这白鲟到底是个有根脚的,学了一手威力不俗的冰魄寒光神通,兼有几件上乘法器。这些山中野妖如何能是对手?被白鲟宰了几个嘴上不干净的立威,之后也就不敢得罪了。 白鲟侍奉在龙女身侧,已是得了教化。龙女给她起了个名字,唤做寄真,她便以白为姓,自称白寄真。 这白寄真得了龙女传法,平日里窝在潭中苦修,一向不理世事。 却不想今日突然心生感应,算得有一桩机缘落在自己头上。 这鱼女费尽心思,也理不清其中因缘,还是被点化的小妖回禀说凝月崖上的桑姥姥和美蚕娘登门拜访才出关。 还不等桑姥姥将此中缘由言说分明,那佛音仙乐便传入潭中,让白寄真灵觉一阵触动。 鱼女也顾不上怠慢客人,飞身上去一探究竟。 果真见到佛门护法神分化灵神降世,护卫着一位昏睡不醒的少年。 白寄真立刻运起望气法看去,只见那人顶上清气浓郁,宛若参天大树,冲出百十丈高,覆压大半座鹿鸣山。 当下心中暗道:‘这绝非凡人能有的气象,我那机缘必是应在此人身上。’ 这话倒不是贬低凡人,而是凡人哪怕积累再多的福德,也会有个界限。 若是十世行善,便可升入天宫转生为天人。这天人乃是有情众生最妙、最善,也是最快乐的去处,只有修习十善业道者才能投生天界,成为天人。但\\\"天\\\"虽然处于诸有情界中最高最优越的地位,能获种种享受,但仍未跳出轮回,一旦前业享尽,便会重新堕入轮回之中。 “莫不是遭了难的仙真?” 这鱼女也曾在龙宫中见过龙王设宴款待的几位座上宾,怎会感应不出此人乃是有天职在身的仙神。 “可这气象也未免太过惊人,恐怕不是寻常的侍者。此人能请来佛门护法神,佛道修为也是不俗,定是来历非凡。” 白寄真暗暗忖度,南海诸岛上多有佛门道场,龙女龙子拜入佛门者不可计数,四海龙族与佛门关系匪浅。自己若是能救他一救,让他欠下人情,说不得也能得个指点,有望更进一步。 此界人道大兴,妖族的日子本就难过,除了那些龙凤麒麟之属的瑞兽、灵兽,其余妖类都是被喊打喊杀的角色,哪有机会得到高人指点走上修行正途。 想罢便抽出柔水剑杀了上去。 众妖见识浅薄,久攻不下便想着往无忧树上泼洒秽物污了这片法界。没有宁远主持,众护法神无法离开无忧树太远,只得眼看着小妖们搜集秽物堆在法界之外,一点一点的消耗法界中蕴含的法力。 白寄真化风而行,抖手发出一连串癸水阴雷。 这鱼女使了十二层的法力,那些灵智不全的小妖怎是敌手?不过三两下的工夫就死了个干净。 那白衣秀士及一众有些道行的妖类忙使法子护住自己,怒道:“你这贼婆娘莫不是想要渔翁得利!” 白寄真不搭话,手中柔水剑电射而出,一交手就将白衣秀士束发的银冠斩下。 白衣秀士披头散发,形容狼狈,节节退败不止。 白寄真抖手又是一道清亮的神光飞出,将杀上来的豹子精冻毙当场。 见她动了真格,白衣秀士立刻飞身退避,“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白寄真仍是不理,手中神光连发,杀的众妖四处逃窜,不过须臾便已占了上风。 “贼婆娘!不若我等联手施为,我等只需一观搜出的功法秘籍,一应法宝都是你的!” “蠢货!” 白寄真仗剑在手,喝道:“你当他是任你宰割的凡夫俗子不成?此人已得授天职,若是有个好歹,鹿鸣山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妖知道这鱼女来历非凡,有些见识。听闻此言惊疑不定,手上的动作立刻止住了。 “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谁知道是不是你想独吞!” 白衣秀士见众妖似被说动,忙说道:“你这贼婆娘又不是生于斯长于斯,怎会如此好心?” 众妖迟疑间,却见桑姥姥姗姗来迟。这桑树妖虽说于斗法一道上不是好手,却是在场众妖中年岁最长的,不少妖类都曾受她恩惠,接引月华开了灵智,都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你这妖蛇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桑姥姥斥道:“你倒是生于斯长于斯了,却不知有多少山中妖灵成了你的口粮!” 第133章 所求 桑姥姥环顾一圈,说道:“诸位可以不信这白鲟,也可以不信老身;我已知会山南的胡叟,他家孙女儿是个有造化的,在有道真修身边做了个小宠。不如问问他,冒犯仙真该当何罪?” 众妖无言。 那白衣秀士见大势已去,转身便要遁走。 白寄真一道剑光将他从遁光中打落,“别急着走啊,此事还未分明呢。” 一道遁光从南边落下,一副老员外打扮的胡叟匆忙赶到。 胡叟先是向白寄真和桑姥姥拱手作揖,捋了捋胡子上前分辩。 这老狐狸携子孙居于山南的荒坟,他也是运气好,在陪葬品中寻到几本道书,修成了粗浅的卜算之术,在这鹿鸣山中也算是号人物了。 只一眼,这胡叟便大惊失色,“确是有天职的神仙!” “这可如何是好?尔等可是闯下大祸了!” 胡叟转头看向群妖,身体一颤险些软倒在地。 众妖此次围攻宁远,已是遭了天道厌弃,本就没多少的气数全都被削了干净。即便宁远不追究,此后也会诸事不顺,少不得要在雷劫中化为灰灰。 这胡叟心底到底有些沟壑,若是让众妖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怕是会不管不顾的强攻下去,争这一线生机。 到时候可就不妙了。 当即心念一转,喝道:“你们速速去取来山中宝药,也好将功补过,与上神结个善缘。” 众妖见胡叟这般作态,心中已是信了七分,一听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当即搜罗起天材地宝将功折罪。 宁远醒来时,只见满眼山高水清,层峦叠嶂,风景绮丽,美不胜收。 风邪从无忧树上飞下,将他昏睡时发生的诸事尽皆告知。 在宁远苏醒的第一时间,神魂深处的符诏便已联通天道,将此界详情尽数悉知。此界人神混居,各尽百姓都崇道敬神拜仙礼佛,无论是神是仙,此界都是个好去处。 不仅如此,天道还赐予宁远六品行瘟使者的天职。此职乃是天授,不受瘟部主使管辖,是有资格听调不听宣的。 此时夜色正浓,天上一轮明月清光濯濯,将凝月崖照得格外清雅。 崖上一株桑树闪动青光,鹤发老妪从中走出。 那桑姥姥恭敬的行了一礼,“拜见上神。” 宁远双手合十,含笑还了一礼。 “善信不必多礼,此番却是要谢过善信维护之言。” 那鱼女也从水中跃出,闻言暗道:‘果真如我所料,这人脑后圆光隐有佛家般若性光之韵,莫不是行菩萨道的佛门大士?若真如此,此番机缘着实不浅。’ 白寄真忙上前见礼,复又说明其中缘由。 此时的宁远身负明光,脑后悬有一轮皎洁净月,可谓是派头十足。额前法眼一睁,便知晓白寄真所求为何。 这鱼女已是功行圆满,足以飞升天界。只是她出身异类,并未积累足够的善功,就算侥幸度过雷劫,也只能去往第一重太皇黄曾天、第二重太明玉完天这等下天中做个无名小仙。 虽说也算是得了正果,不必再受生老病死轮回之苦。可这天上也不是没有纷争,似她这等异类修士飞升上去,法力道行都是末流,自然会被人看轻。这等小仙在偌大的三十三重天中不过是底层人物,谁都可以对他们呼来喝去,与洒扫楼台、护持仪仗的仆役无甚区别,只是有个仙官玉女的名号,好听些罢了。 更不用说天规森严,那天条可不是开玩笑的,但凡有个差错便是触犯天条!轻则受顿皮肉之苦,重则褫夺好不容易修持才得来的功果,被贬为凡人。 是以此界修行有成之辈多有不飞升的,而是在凡间厮混,宁愿顶着一千五百年一次的天劫也要做个无拘无束的散仙。 “晚辈所修持的九品水源经已无前路,还请大士开示。” 说着,这鱼女就重重的跪了下去。 宁远却只觉得头疼不已。此界修行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境,在往上便是羽化飞升,可称仙人。 若只论功果,他在天庭可尊为上神,佛门可为菩萨,道门可称上仙。但若要论起法力,在不动用木杖和金罐的情况下,他也只比这差着善功就可飞升的鱼女强的有限。再者他对此界修行之法并不了解,贸然出言怕是会适得其反。 正思量间,那胡叟也赶了过来。 宁远转头看去,只见这狐狸精身上妖气极淡,竟有些微功德加身。这一窝狐狸但凡在山中遇见迷路的猎人药郎,都会悄悄把他们带出山去,免得他们落入精怪口中做了血食。 日积月累之下做了许多善行,也难怪子孙后代之中会有祥瑞白狐诞生。 玄中记有言:“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那胡叟身后还跟着六七个白裙少女,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一身妖气都被善功化去,不见野狐腥骚臭气,颇显清丽颜色。 这些女子个个神色妩媚,难得的是媚而不妖,眼中清明透彻,宛如画中仙子。 胡叟领着家中晚辈上前见礼,这些如玉丽人广袖飘飘,逶迤拜倒。 宁远微微颔首回礼,沉吟片刻后对鱼女说道:“你心智之坚定实是生平罕见,修持之水源经不甚高深,却能从中悟出冰魄寒光之法,已然修成上乘根基。” “只是你入道时借用了别人的法力冲开窍穴,却是大大的不妥。你入门时所修成的第一道法力中混入了旁人的法力,根本驳杂,以致进步不能。必得精纯根本法力才可脱出其中桎梏。” 白寄真忙道:“大士容禀,我本是东海龙宫中小小侍女,蒙公主垂青才踏上修行之路,此等恩德如山如海,小妖无有怨言。一啄一饮自有定数,怪不得旁人。” “你能如此想便好。” 宁远笑道:“若要精纯根本法力,你却少不得要受些苦楚。” 第134章 指点 白寄真拜倒在地,“还请大士开示。” “其一便是要淬炼水母精气,重塑道基。” 宁远说道:“只是此法繁琐又耗时,要下十倍苦功,才能把原来根基的缺陷补足。” 白寄真面露难色,“我虽有些修行,但寿数已是不足三百载,若要重铸根基怕是为时已晚。” 宁远了然,“其二却是以阴阳交替之造化消解那缕法力。” “借日精中的太阳真火与月华中的太阴真水合练,以此等酷烈元气打磨自身法力。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你以冰魄寒光铸就根基,虽说与水族天性相和,得以事半功倍。却不知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道理。” “阴阳和合才是长久之道,若能以此法重炼道基,你飞升之后的仙品还要提上一提。说不得能在第九天赤明和阳天得个正经司职,做个有差事的仙家。” 白寄真闻得此言大喜过望,“多谢大士指点,寄真感激不尽!” 宁远笑道:“此法艰难,你既有此决心,我何不成全了你?” 说罢,伸手指向寒潭中倒映出的月亮。 只见皎洁月光凝为实质,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交相辉映,一滴冰清明净的太阴真水从月华中飞出。 这真水乃是月华太阴之力所化,本质最轻最柔,有通明洞彻、纯净根基的神效。若非宁远曾在异界做过月神,等闲还淬炼不出这等宝物。 “你将这太阴真水炼入法力之中,便可不惧肉身被太阳真火消磨灼烧之苦。” 这太阳真火最是酷烈,若无太阴真水相合,将它化为温和的日精灵气,每靠近太阳真火一步,肉身便有引火自焚之苦。 白寄真修行日久,自然知晓太阳真火的厉害。不说别的,得此真水炼入法力,于飞升上也多了几分把握,忙又伏倒在地,拜谢不止。 天下妖类修行本就是以拜月法居多,那胡叟见宁远出手如此阔绰,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 宁远若有所感,转头对胡叟笑道:“非是我小气,这真水落到白姑娘手里才算得上是物尽其用。若是老丈所有,恐怕是祸非福。” 胡叟不敢言语,只是恭敬的拜倒。 “我那孙女儿有些机缘,随王家贵女拜入玄真派中。那玄真派代代有人飞升,一代祖师是王母蟠桃会上客,交游广博;二代和三代祖师也领受神职,于三十三重天上颇有些颜面,每每派中有后辈飞升,都能受前人接引,往上挪动几分。” “我等虽是妖灵,却并未用过血食。墓中所得财货尽皆散与穷苦人家,修路施粥,赠药义诊,好容易才积累了三千善功。全家老小都指望着孙女儿能炼化妖躯,修成灵仙得个正果,也好接引狐族后辈开个方便之门。” 宁远法眼遍观,这胡叟所言并无不实之处。虽有些私心计较,但论迹不论心,也称得上一句积善之家。 “老丈所求,我已知晓。” 宁远手掐施与印,面露慈悲之色,“异类得道本就不易,更难得的是胡氏诸妖灵愿忍耐天性行善积德,我自无不允的。只是若和我有了因缘,之后少不得会生出果报。老丈可要三思而行。” 胡叟只道是宁远这名门正道修士不屑与异类为伍,当下心里直犯怵。可转念一想,他既然愿意与那白鲟多费口舌,还以太阴真水这等宝物相赠,可见不是个眼高于顶的,必是自己与他结下的善因不够,固有此言。 当下便做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连连叩首道:“大士慈悲!大士慈悲!” 宁远对妖灵之属并无恶意,凡是有情众生皆要在苦海中走过一遭,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得前世为人今世为妖,法无常相,亦是众生相,何必着相? 他这么说还真是出于好心,如今他身上的善因之大不可估量,若要借他的气数削弱化形天劫,怕是会搅进这因果里面。这可不是轻易能脱身的,说不得他那孙女儿是要把合族的身家性命都给赔进来。 胡叟犹自叩头不止,额前很快就是一片青紫。 “罢了,罢了。” 宁远叹道:“我算定你家孙女将于三载后引来化形天劫,横竖我也是无事,便在这山中暂居些时日,以待了结这段因果。” 菩萨畏因,凡夫畏果;欲慎其终者,先追其远。 凡夫只怕恶果,却不知恶果起缘于恶因,平常任意胡为,以图一时快乐,不知乐是苦因。菩萨则不然,平常一举一动,谨身护持,戒慎于初,既无恶因,何来恶果?纵有恶果,都是久远前因,既属前因种下,则后果难逃,故感果之时,安然顺受,毫无畏缩,这便叫做明因识果。 听闻宁远答应下来,胡叟自是大喜过望,忙叩谢不止。 这老狐自觉理亏,得了宁远的保证后便上来献殷勤。 “大士愿贵足临贱地,在这鹤鸣山中暂居,实乃我等之幸。” 这话说的一旁的白寄真连连点头,能得不歧视妖灵的有道真修同居一地,自然是好处不少。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宁远背书,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便也不敢随意对山中妖类喊打喊杀,免得冲撞冒犯了他。 这鱼女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道:“我那潭中水府还算整洁,还请大士赏光移步。” 宁远微微摇头,“这寒潭于你修行颇有助益,我怎可夺人所好?” 胡叟不愿让鱼女专美于前,忙道:“胡家有不少子孙在镇上厮混,各个门道都熟络的很,保管为大士修筑一间宝刹出来。” 宁远和众狐妖之间的因果并不相等,这胡叟只是说了句嘴,远不及白寄真结下的善因广博。若不让狐妖们在外物上偿还一二,这因果只怕会越积越深,难有了结的那日。 当即也不拒绝,合掌打了个稽首。 胡叟心中大石落定,乐呵呵的招呼后辈起身收拾出一块平整的地来,一遍传信给城中子侄,令他们速速采买些上好的木料送过来。 宁远这么做却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方世界中强过自己的仙真不知凡几,还是先发育一波为妙。 这鹤鸣山也还算是清静,等到先摸清楚各方势力再做打算也不迟。 第135章 遇人 鹿鸣山虽说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山下的村镇里的人靠着在外围打猎采药,日子也还算过得不错,起码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胡叟倒是整的尽心尽力,宝刹不过两日的工夫就成了。 宝刹修筑的倒是精巧,这狐狸所言不虚,他家子孙时常在人间厮混,审美标准和那些没个根脚出身的野修截然不同。 宝刹落成后,胡叟还想让家中晚辈留下侍奉,都被宁远婉拒打发了出去。 胡叟退而求其次,让族中一个出色的孙儿日日送来新鲜花果供奉。 这少年生的眉目清秀,长身玉立目蕴精光,风采不输于他的姐妹们。 宁远这倒是没拒绝,那少年来时还会出言指点一二,很快就和他处的熟了。 说来也是一件奇事,胡叟的孙子辈里竟少有男丁,这寥寥几个男丁还大都是不成器的,贪恋人间富贵,平日里都不把心思用在修行上,只囫囵化出个人形便离了这鹿鸣山,只留下这群莺莺燕燕与胡叟为伴。 胡家到底有些底蕴,这狐狸和其他妖灵还有些不同,不仅更容易生出灵智,修行速度也远胜过虎豹之属。再者,狐族少女大多生的妩媚动人,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妖灵衬托,在卖相上就更有优势了。 不少仙家都愿意收容狐族以作驱使之用,和草木精灵一样,是难得有几分好名声的妖类。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消息来源远多于其他散修妖灵。 这少年名唤胡安澜,见宁远始终态度温和,便也生出亲近之心,将那些不算隐秘的消息尽数透露给他。 此方世界崇神敬佛,却是有缘由。 仙神存世,与之相对的却也妖魔遍地。在这方世界做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属实有些危险,保不齐哪天就莫名其妙的遭了灾。 修行者视人间为炼狱火宅,哪里会愿意主动惹上因果?一入修行,便和凡间算是两个世界了,闭个关的功夫,亲朋故旧便都化为白骨衰老而死,若还像之前那样交托真心,怕是会落个伤心而死的下场。 长此以往,这等俗缘便成了修行者眼中的拖累。生身父母、血亲兄弟还罢了,那些隔了三五代的后人和陌生人也无甚区别。 所谓斩妖除魔大多只是积累善功,顺便累积修行资源罢了。若是遇上天灾,这些人只会冷眼旁观,感叹几句天地不仁而已。 那些凡夫俗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修行者一面,可一身血气却是引的妖魔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虽说有日夜游神、阴差鬼吏巡视,但此界广大,到底有顾不来的地方。每隔个三五年就有某地被妖魔袭扰,全村上下人口死绝的消息传出来,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两三月的功夫,宁远便将此界势力分布摸了个大概。 这日仲春时节,晨起一场微雨过后,山林田野一时清新无比,将满山碧翠洗得愈发通透。 这鹿鸣山虽说地势偏僻,林谷幽深,多有豺狼虎豹之属出没伤人。但因为这山名占了个巧宗,时常有书院学子来此踏青,在这山脚之下的庄园歇脚。 金乌东升,阳光从浓密枝叶间洒落在马车上,山野间点点花开,吐露芬芳,争奇斗艳。 宁远在凝月崖上远远望去,只见一群青衫学子头上气象隐隐结成一块,与天上文曲星相映,很是不凡。当下心中便起了一探其中究竟的心思,离了宝刹驾遁光飞至,化身为衣衫褴褛的老者落在路旁。 众学子见这老者衣不蔽体,背负柴薪步履艰难,当即就有人想上前搭把手。 却不想有人说道:“这老丈是要下山去的,我等却是要往溪章园。今日萧氏子在园中宴请我等,却是不好误了时辰,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众人闻言脚步一顿,又都缩了回去。 那老者只当没听见,神念与星光文气交感,从中得了不少经义之礼,并几道智慧之光。 若是个学子,凭此便可轻易得个秀才的功名,再精心准备几年,便是举人也可试上一试。进士及第自是没指望,但咬着吊车尾得个三榜的同进士出身却有些把握。 不过这对宁远而言意义不大,只可作开拓眼界只用,聊胜于无罢了。 众学子谈笑风生,品诗论赋,转眼就把这背柴老者抛诸脑后。 宁远刚想回宝刹中入定,却见山下几辆马车正往上行进。 车边跟着一队配剑的侍从,几个粗使丫鬟,车厢里一道白色云气飞出,化作飞鸟之形护持主人。 宁远神识散发,赫然发现那灵光的主人是个修行者,体内法力凝结金丹,隐隐有着孕育元神的征兆,离突破化神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此人不仅修行天资甚高,还有这等气数,来日当有一番成就。 只是那气数有些虚浮,非是他本身所有,虽然凝为飞鸟之形,却不能化作命格增益修为,还称不上是修行真种子。此世虽可得些功果,可若要求得长生却还差了些火候,此事再图仙道,只怕是恰如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若没有惊人的苦功和大机缘,只怕还要转劫三世才有飞升之望。 宁远心中一动,却是感应到此人和那鱼女白寄真有些纠葛,只是未知好坏,还需提点白寄真一番。 想到这儿便暗暗使了个法子惊动了马匹。 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青鳞蛇,那马匹惊了一下,前蹄抬起便往前踢去。 车上的马夫技艺纯熟,忙安抚住受惊的马匹。 马匹又蹦了两下,径直往路旁的背柴老汉撞过去。 车中飞出一对十六七岁的少女,面目一模一样,竟是对双生姐妹。 姐妹两都有些粗浅的修为在身,绿衣少女挥手招来一阵风,将已被吓傻的老汉救下;红裙少女则落在马背上,施法将受惊的马匹定住。 “老先生可受了惊吓?” 一个玉冠少年从车中走出,只见他双眸晶亮,皮肤白皙,脚踏木屐,广袖飘然。那种超然物外的气度,自内而外的贵气和举手投足间那种浑然天成的风雅仪态,便是宁远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第136章 萧氏子 那少年脸上满是诚挚,温言道:“我乃是萧氏子弟,不远处的溪章园便是萧家私产,不如请老先生到园中稍歇,以慰我心中歉疚之意。” 见宁远迟迟不答话,那绿衣少女凑到少年身边说道:“少爷,他怕是被吓傻了,不如让园中的医者来给他瞧瞧?” 少年稍作沉吟,随即点头吩咐道:“收拾一辆车出来。” 见宁远脸上似有惧意,那少年道:“老先生莫怕,我等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不知老先生家住何处?我好让人知会一声,免得老先生家里人为此担心。” 宁远只是讷讷的,答非所问。那少年便亲自将宁远扶上车,启程往溪章园而去。 沿着道路走过一程,入目便是一处占地三十余亩的庄园,这庄园里遍植桃花,此时开得正好,满是满眼都是芳菲颜色。 门前一条清水绕园而去,颇为清雅。园中侍从丫鬟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已至近前,忙出门迎接。 这溪章园今日要宴请众学子,举办诗会,所以一早便有仆役将园中各处收拾妥当,备好了酒席,只待开宴。 萧家少年自是要出面待客,便把宁远托付给绿衣侍女听雪。这侍女是近身侍奉主人的,地位远高于园中管事,对园中事务自有决断之权。 她先是好生安顿了宁远,随后又让医者前来诊治。 宁远自然是没什么事的,医者也只是说他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听雪先是让人整治了一桌丰盛菜肴招待宁远,又让人从库房中取出若干金银布帛赠予他。 “老先生勿忧,这些财货全当是主家的赔礼了。” 这侍女言辞间条理清晰,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不显得疏远,拿捏的恰到好处。 宁远这才拱手答道:“小老儿也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断不会以此要挟,污了主家的名声。姑娘放心便是。” 见这老汉是个明白事理的,听雪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如此最好。老先生稍坐,用过饭后便有人送你回去,我还有事在身,便先失赔了。” 园中的仆役忙的脚不沾地,没人注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宁远。 桃花林里,萧氏子正和一众学子谈古论今;各色菜肴被厨娘盛在一个大木盘中,顺着溪水飘下供众人取用,好一个曲水流觞的文雅诗会。 茶余饭饱,这场盛宴也就此落幕,众学子纷纷请辞离去, 好在众人都克制着不贪杯,否则必然有人醉倒,大显丑态。 学子们散去后,另一个身着红裙的贴身侍女观星忙为主人递上一杯醒酒的清茶,面有不豫之色,“主人何必和这些庸碌之辈往来?这些人没一个有真才实学的,都是妄图攀附主家的富贵,何必为他们浪费心力?虽说这些财货不值个什么,可到底会让族人非议看轻飘,实在是不妥啊。” 萧氏少年只是苦笑,旁边指挥仆役收拾残局的听雪上到近前,“观星,你僭越了!主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红裙少女仍旧心有不甘,但在姐姐的摄人目光下只好低头不语。 “我却与众兄弟姐妹不同。” 萧氏子叹道:“众同族都随族谱续齿,用的是和字辈,只有我,以乐和为名。若不是母亲得祖父疼爱,我怕是没资格以萧为姓。” 见自己触到主人的伤处,听雪内疚不已,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话,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我如此作为实是在自污。” 萧乐和敛容肃然道:“我就是要让同族们如此看我,他们越认为我是个贪恋虚名,被人一捧就心生悦意的浅薄人物,我就越能置身事外。我和母亲本就是无望掌权,可不想和他们争什么,当个富贵闲人就是了。” 躲在桃花之后的宁远听得津津有味,兰陵萧氏是名望斐然的巨室名门。祖上也有两位成就仙道的前辈,只是不愿受天规约束,遁入洞天避世,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 胡安澜曾说过这萧氏的一桩大事,萧家家主的幼女未婚先孕,不知和谁有了孩子。 此事涉及家族颜面,世家巨族的阴私,按理来说应该严惩。这萧氏女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孩子父亲的身份,也不愿意按照父亲所安排的嫁给一个客卿遮掩,最后萧氏却不知为何硬生生按了下去,只是把女儿送往水月庵出家,没有其他惩罚。 这么说来,这少年便是那个生父不详的萧家子了。 此时已近黄昏,天上飘来团团乌云,未几,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 雨点连成了线,揉碎一地桃花。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噼啪声连绵不绝,水汽飞溅,空蒙一片。 宁远回了自己栖身的宝刹,这宝刹的主楼有上下两层,八个房间,二楼的起卧之处存有胡叟送来的书卷,此刻却有一个蛇瞳少年伏在案上埋头练字。 “风邪。” 那少年正是化作人身的风邪,他虽开了灵智,却更喜欢以蛇身出现,还是宁远强压着他习惯以人形显现。 鱼女白寄真曾在龙女身边做过女官,对化龙之道知之甚祥,每日闲来便指点风邪的修行,算是略微报答宁远的大恩。 此界鳞甲之属化龙主要有三条路,一是修行圆满,走水化龙。只是这个办法太过凶险,走水必有水患,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及无辜,惹来那些觊觎龙血龙珠的修行者。若是走水失败,也会修为大损,之后走水化龙的可能就会大大降低。 二是跃龙门,这龙门会不时出现在大江大河的水源处,只要有这个机缘,便是灵智刚开的小妖小怪也能化为龙形。只是这种变化不会让修为大增,该是什么修为就是什么修为,只是相当于洗精伐髓,拔高了根骨。 若要修成大法力还需苦心潜修。只是此辈所化之龙多在还没成功之前就被修行者抓住,剖开肚肠取了心肝作食。 第三种就是最难的一种了,需要取得水神神位,天长日久的,便能在修行中化成龙身。 第137章 弄巧成拙 风邪虽说早已生了灵智,可到底在宁远手下舒服惯了,心智和十几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让他学写字可是要了他的命,成日苦着一张脸。 宁远略看了看,这字迹风致翩然,显是下了一番苦功。 “不错。” 宁远点点头,“且搁下,去寒潭中唤你白姐姐出来。” 风邪如蒙大赦,扔下毛笔就跳下凝月崖去。 白寄真闻得宁远相召,忙匆匆离了寒潭上得宝刹。 这鱼女是个愿意下苦工的,不过几月的功夫,就以太阴真水洗练自身法力,褪去部分杂质,隐有成就清净琉璃妙相之兆!只待采集足够的太阳真火,便可着手纯净根基! 宁远法眼观照,便知她与那萧氏子的因缘为何。 自古女仙得道格外艰难些,究其原因,无非是女仙会有情劫。 这情劫和人劫还有不同,人劫无非是昔日有恩怨的修行者杀上门与人为难,便是自身不敌,广邀同道相助也就是了。舍出宝物人情,总能解决。 可这情劫就没那么简单了。 多少才情惊艳、天资绝伦的女修栽在上头,为情所苦,千载苦修化为流水,沉沦男女情爱不得解脱,委实可叹。 “你与兰陵萧氏可曾有过恩怨纠葛?” 白寄真愣了愣,说道:“我与萧氏女曾有一面之缘,那日我在极北之地偶遇机缘,万载寒冰下的先贤法身现世,随身诸宝飞出。我得了藏有冰魄寒光神通的玉简,萧氏女得了另一枚,却不知是何神通妙法。” 宁远顺着这条因果推算,末了叹道:“你手中的玉简与萧氏女手中的玉简本是一对,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传承。你即承了先人遗泽,便有责任将这位前辈的道法传承下去,如今这因果已经找上门了,那萧氏女的后人此刻便在山下。” 白寄真听得此言,立刻曲指掐算起来。 半晌,白寄真脸上喜忧参半,心道:“若能得了这一半传承道法,我的仙品还能提上一提。只是他与情劫纠缠,却是不好现身相见,还需好生计较一番,取得另一半道法才是。” 宁远见她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当下一叹,俗话说好奇是喜欢的开始,白寄真怕是已入情网。 这情劫不比人劫,外人帮不得,只能靠她自己了悟,以大毅力挥剑斩情丝才可超脱。 宁远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劝道:“那萧氏子心中自有丘壑,本性不坏,切记莫要鬼祟行事。” 白寄真连连应是,化作清风去往溪章园中。 萧乐和于云床上盘膝而坐,双手向天,借着日夜交替时所生的寒气修行母亲所传的功法。 清冷夜色中,那翩翩美少年正闭目汲取飞泉行暨之气壮大性灵,头顶一道白气勾动白寄真腹中元珠,与冰魄神光修成的法力交感,让她不由得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当下便忍不住使出手段,窥探那股白气的根底。那白气名为子午寒潮,一股冻彻万物,通古不变的神韵引而不发,若能与冰魄神光相合,必然能生出质变,威力不凡。 白寄真见猎心起,当下便要趁机制住萧乐和,搜问法决。 可一想到宁远所言,便又按下此心,悄悄隐遁。 她与那萧氏女并无交情,相反,双方在知晓对方手中握有另一半传承后都想将之夺回,独吞这桩机缘,互相之间可没少使绊子,算得上是有旧怨。 白寄真心道:“大士于我有大恩,倒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且待我设计让此人暴露真面目,这样大士也不好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便将身体一转现出原形,往寒潭不远处的暗河飞去。 萧乐和正神游物外,却突然发现四周的水精寒气越来越多,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抵得上往日三月之功!虽心中惊疑,却也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法力足足运行了三个大周天,直到采集的寒气让他也感到不适了,这才中断采气的过程。 心中反复思量,只觉得鹿鸣山中似是有宝物出世,便以阳和宝玉护持住阴神,顺着寒气传来的方向一探究竟。 月光清凌凌的照在萧乐和的阴神之上,若非宝玉源源不断的散出一股暖流,他的阴神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住,元气大伤。 没过多久,他便寻至凝月崖,见到了在寒潭上淬炼根本法力的白寄真。 月光照的分明,一条白鲟跃出水面,口中吞吐着一颗碗口大的明晃晃宝珠。 那是白寄真辛苦修炼所得的元珠,乃是人间绝顶的宝物,若是修道人得了,便可以此珠化出第二元神。这化身还能继承白鲟的本命神通--冰魄神光,对于修水法的修士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价值不可谓不大。 白寄真冷眼瞧着萧乐和,心中冷笑,就等着你呢。 那颗元珠飞上半空,对着明晃晃的月亮晃了几晃,引出珠内暗藏的太阴真水洗练存粹,退去珠胎,通透的宛如空青水晶一般。 只是犹自差了些火候,这珠子中还有不少云雾一样的白絮,未尽全功。 宁远靠在栏杆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白寄真所图无非是把萧乐和这个情劫灭杀干净,一了百了;却不知若她真的如此做了,水月庵中与青灯古佛为伴的萧氏女会拼死为儿子报仇,到时候她那个神秘的情郎也会被卷进来,那时候白寄真焉有命在。 白寄真故意将宝珠显露在外,引动寒潮惊动萧乐和,却是下了一步险棋。 萧乐和并未如白寄真所料的那般贪图自己的本命元珠,反而主动后退了一里远,为她护法。 白寄真还不信邪,仗着宁远就在附近,将元珠上的神念一点一点的收回,故意示弱。元珠上白蒙蒙的灵光一暗,打着转就要落下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萧乐和仍旧不为所动,反倒以为是自己在近前,让她分神的缘故,又往后退了一里,以示自己绝无觊觎之心。 白寄真心情大坏,见他果真如宁远所言是个天性纯善的,也就不打算继续试探他了。 白鲟摆动鱼尾,寒潭上巨浪排空,翻涌起一道接着一道的水波。就在白寄真此次功行圆满,准备收回那颗元珠时,从水中窜出一条巨蛇,一口将元珠吞了下去! 第138章 因缘际会 “贼子而敢!” 白寄真也顾不得隐藏修为,以人身御剑飞身而上,柔水剑电射而出,就要从巨蛇口中夺回元珠。 那巨蛇拼着受伤也不松口,柔水剑在它脸颊处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巨蛇也化作人身,正是当日与风邪相斗,想要吞了宁远的白衣秀士。 秀士哈哈大笑,“你这贱婢,可曾想到今日会栽在我手里!” 当日胡叟直言宁远是得天道授职的天神,那是天道记录在册的人物,不可擅伤。原来被秀士煽动围攻宁远的群妖便调转矛头指向他,桑姥姥指责他吞吃山中妖灵增进修为,更是让众妖有了正当理由对他出手,若不是脚底抹油跑得快,这蛇妖早就被押到宁远面前谢罪了。 “这寒潭本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大哥看上了你,愿与你共享此地,你却恩将仇报,杀了我大哥,夺了他的这片基业!” 白衣秀士面露阴郁,“我今日便为兄长报仇,送你去阴曹地府和他做个伴!” 说罢,手中一对泛着黑色灵光的飞剑就迎了上去。 这是他用褪下的一对毒牙,又甘冒奇险深入地火层以地煞毒火淬炼,再以自身毒液淬火,端的是阴毒无比,最擅污人灵光法器。 柔水剑不过和这对毒牙几个触碰,剑上的水色灵光便已染上黑色,腾挪间也不如之前灵动。 失了元珠,白寄真的修为法力大打折扣,竟隐隐不是这手下败将的对手。 宝刹中,风邪蠢蠢欲动,“主人,那日就是他想要吞了我们,没想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我且去助白姐姐一臂之力,把他擒过来问罪!” 宁远摇摇头,笑道:“还不是时候,你且看那儿。” 只见萧乐和扣住手中阳和之气氤氲的环佩,看准时机脱手击中白衣秀士的左眼。 那环佩乃是三个嵌套在一起的圆环,环上饰以香草云纹,华贵不俗。更难得的是它本身的材质,乃是万载玉精雕刻而成,佩之阴魔不扰,肉身不朽,在修道者心中的珍贵程度还在白寄真的元珠之上。 虽未曾祭炼什么法禁,但此物先前被某位大神通者随身携带,沾染上了法意。据宁远看来,环佩深处蕴含的法意暴烈如雷霆、和煦如日月之光却又温柔如雨雾,能将三种截然不同的法意调和为一体,原主人至少是位青诏大神。 那环佩上电光闪烁,爆发出一团耀目的雷火,将白衣秀士半边脸都烧毁了。 白衣秀士惨叫一声,那对毒牙一颤,便被看准时机的白寄真连发几道癸水阴雷炸断,灵光暗淡,跌落在寒潭中。 宁远将那对毒牙摄过来,免得落入水中贻害潭中水族。 风邪得了宁远允许,立刻扑上去痛打落水狗。 白衣秀士左眼已毁,右眼失明之状稍缓,就被风邪一尾巴甩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崖壁上, 柔水剑接上,将他剩下的一只眼睛毁去,让他彻底成了个睁眼瞎。 见事不可为,白衣秀士强忍不舍吐出白寄真的元珠,发力扔向山中密林,手中出现一片玉质树叶状的物什,往身前一晃就隐去了踪迹。 白寄真纵身追回自己的元珠,顾不上斩草除根。风邪神念散发,却没有找到白衣秀士的任何踪迹,当下心中存疑,忍不住回头看向宝刹中的宁远。 萧乐和没了阳和宝玉护身,阴神已有凝滞之状,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提醒道:“那是障目灵叶,一旦祭起就可隐藏行踪,可用蜜糖诱出藏在叶后的灵蝉破之。” 风邪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瓶蜂蜜,琥珀色的蜜糖诱人无比,风邪立刻就听到一声蝉鸣,那障目灵叶从虚空中飞出,一只黑玉般的小蝉欢快的落在琉璃瓶上,将白衣秀士抛诸脑后。 见压箱底的宝物被人叫破来历,白衣秀士心中大恨,想起那块毁了自己半张脸的玉佩也是此人所发,更是恨极。 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想拖着这坏了自己好事的小儿陪葬。 萧乐和乃是阴神出游,此时又失了环佩护身,怎是白衣秀士的敌手?当即散开魂体,飞快的遁回肉身。 白衣秀士还想追上去,被取回元珠的白寄真一剑穿心,当场身死。 白寄真犹不解恨,还想将白衣秀士脱体而出的真灵灭杀,却被宁远拦住。 “此番人劫已过,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宁远劝道:“阎罗阴司自有处置,你又何必为此背上罪业,折损本就不多的善功呢?” 白寄真被宁远一点之下,顿时觉得灵台清明,那层无形的桎梏已然消散。 再看手中元珠,虽被白衣秀士毒液所污,却也歪打正着,将那缕异种法力磨灭不少,省却自己一番苦功。 太阴真水涤荡元珠,毒液很快就被化去,珠中的白絮也随之少了不少,静养几日便可引入太阳真火炼度根基。 当下心中喜不自胜,向宁远告罪一声便回了寒潭。 “主人,这东西怎么办?” 风邪指着悬停在半空的环佩,“那少年人可会回来找寻?” 风邪是蛇属,对这等能散发暖意的物件没什么抵抗力,一双蛇瞳眨巴着,对环佩垂涎欲滴。 宁远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斥道:“你这小童好生不晓事,他帮了你白姐姐大忙,怎可惦记他的东西?明日一早他便会来此找寻,你务必将此物交到他手中。” 风邪委屈巴巴的抱着头,化为蛇形一溜烟跑了,叼着环佩盘在宝刹前的一株木芙蓉上。木芙蓉摇曳花枝,似是在安慰他。 宁远在书桌前坐定,斟上一杯温茶细品,这因缘之道果真妙不可言,一啄一饮早有定数。这情劫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好巧不巧的和人劫混在一起,这下萧乐和对白寄真有救命之恩,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第139章 百家灯火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之时,萧乐和匆匆赶来,在凝月崖上四处寻找遗失的阳和宝玉。 风邪从木芙蓉中探出头,化身小童迎了上去。 “那少年,你可是在找这个?” 萧乐和正发愁,见风邪手中所捧之物正是自己昨夜丢失的,不由大喜过望。 “多谢这位小友了。” 萧乐和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此乃家母所赠,万万不可有失。” 风邪不舍的看了阳和宝玉一眼,扭头把宝玉递回去:“多谢你昨夜涉险相助白姐姐,来日必有厚报。” 木芙蓉摇落一地繁华,从树后走出一个红裙少女,她笑着说道:“尊驾留步,此间主人相邀,还请入内一叙。” 这少女是这株木芙蓉中生出的精灵,这些时日在门前听得宁远讲经说法,已生出灵智。为报此恩,化出女身,执意在宝刹中做个洒扫迎接的侍女。 宝刹被宁远以法力遮掩,先前萧乐和转了几圈都不得门而入,这才需要接引。 绕过木芙蓉,那片深林竟是另有乾坤。萧乐和眼前豁然出现一栋木质小楼,楼中装饰的颇为精巧,便是他这等大家子弟也忍不住赞其雅思。 “请。” 宁远一身缁衣,含笑为他倒了杯野茶。 “山野隐士,没什么好东西,还请莫要嫌弃。” 萧乐和连连摆手,“居士言重了,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蒙居士青眼相邀已是万幸,哪有我这客人嫌弃的道理。” 宁远闻言笑意更盛,“世人大多庸庸碌碌,难得有如你这样的明白人。” 萧乐和也知晓面前这位山中隐者不是个简单人物,虽不知他为何邀自己入内一见,但观其气,不见血煞凶戾,非是邪魔外道之流。 清茶入口苦涩,但片刻之后却又回甘生津,别有一番滋味。 “居士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品过野茶,萧乐和正色道:“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宁远从广袖中取出一盏七星灯放在桌上,说道:“我倒真有件事想烦请你相助。” 这盏七星灯还是宁远从龙虎山老道士手里得来的,是宁远相助搜捕黑傩神王并所得的报酬,不过当时拿到的是一盏残灯,价值大打折扣。 后经宁远重新祭炼,以金轮宝、白象宝、绀马宝、神珠宝、玉女宝、居士宝和兵主宝成就,以轮转法门熔炼合一。 若有人持灯颂经,行正法,便可受佛法加持,得好相、财运、长寿、无病无灾等种种外相福报。 萧乐和见灯花中似有菩萨宝相庄严,光辉灿烂消除恶业,当即问道:“不知这位菩萨可有名号?” “此菩萨名为度难母,又称施安乐菩萨,以其既得广博之身,身心安乐,为一切众生作诸事业而生无量福故名。菩萨于离畏怖如来座下听讲,依施诸恶鬼饮食,行大功德。” 所谓离畏怖如来,即释迦如来。 秘藏记本曰:“离畏怖如来者,所成作智用变化身也。住六道四生界,无畏怖也。” 度难母如今在释迦如来座下挂了名,是正经的佛门菩萨,品秩也往上升了不少,已是六品红诏极致,只差一步就能和金刚手菩萨相一样迈入金诏等级。 萧乐和神念探出,果真来到一方西天极乐世界。如来于莲台上拈花讲法,一众菩萨罗汉侍立一旁,其中一位身披彩光的端丽菩萨抬头和他对视,点头露出浅笑。 灵山不在彼处,就在众生心头。 若一朝觉悟生出善心佛性,便是远隔天涯也像是近在咫尺。 那端丽菩萨立于功德莲花之上,左手执尊胜河子果枝,右手托一金钵,身披彩衣,身后有功德金轮并祥云飞出,真真是位有德大士。 萧乐和心中仅剩的一点怀疑也被打消,虽然之前未曾听闻这位施安乐菩萨有何灵应显现,但于上首端坐的释迦如来却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得见如来,便是照见本心。有诗云:“照面不用镜,布施不须财。端坐念真相,此便是如来。” 有情众生,皆有佛性。发现自性,寻找真我,迷人若悟心开,与大智人无别,何不从于自心顿性真如本性? 识心见性,自成佛道。若向身中觅自身,即是成佛菩提因! 此为大乘佛法的布施度化真意,不是以自身照亮别人,而是点亮别人的本心。 萧乐和受了一点智慧光,便被送出灵山极乐世界。 “居士莫不是要让晚辈为施安乐菩萨扬名?” 萧乐和说道:“却不知这位菩萨可有经文传颂?晚辈也好向家母求问一二。” 萧氏女所在的水月庵乃是个供奉观音菩萨的庵堂,其根本法水月琉璃法身以幻术入道,却也有些名声。 “若有缘法,自然会知晓施安乐菩萨之名,不必强求。” 宁远笑道:“却是要你费些功夫,求得百家灯火点燃此灯。” 这不是什么难事,却真真要把人琐碎死,便是萧乐和也忍不住皱眉。 这法子要取得百姓家中残烛,壮大宝灯中灵性,所得灯火越多,其中所含的愿力也就越强,少有修行人能耐得下性子放下脸面登门祈求施舍。 萧乐和受了施安乐菩萨的一点智慧光,宁远又好心将母亲所赠环佩归还,这两桩因果不可不报。 虑及此处,萧乐和叹道:“晚辈自当尽力而为,不知前辈需搜集多少灯火?” “并无定数。” 宁远笑意不减,“到时候你自然知晓何时收手。” 搜集灯火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修行,萧乐和虽说天资聪颖,但一直被保护在温室里,见到的都是众人好的那一面。生平仅有的挫折便是不被外祖父所喜,受族人冷眼而已,和那些不得不在泥泞中打滚,只为偷生的真正底层相比根本不够看。 而且宁远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了白寄真和他之间的情劫纠葛,若有一日事不可为,今日萧乐和做的一切便有可能挽救一场悲剧。 今日因明日果,一切都交付在萧乐和自己手中。 第140章 缘起 萧乐和可不知道宁远的苦心积虑,虽说宁远有恩在先,可要让自己搜集百家灯火作为报答着实有些过了。 心中难免有些落差,觉得宁远此人携恩图报,不可深交,之前自己怕是看错人了。 也不多留,取了七星灯便要告辞。 却不想白寄真早就等在潭上,一见萧乐和便直言道:“你既冒险助我夺回元珠,我也不是那等不念恩的。” 说罢取出一枚玉简甩了过去,“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萧乐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神念探入玉简,赫然发现是一篇凝炼冰魄神光的法门,其中还穿插着心得笔记,详细展示了如何修成这门神通,以及得用的天材地宝。 他怎知白寄真和自己母亲之间的恩怨,体内子午寒潮法力自动运转,竟是和冰魄神光法门同出一源般顺畅。 “道友且慢。” 萧乐和叫住白寄真,又将玉简递了回来,“家母曾传下一门子午寒潮神通,与道友所赠冰魄神光相辅相成。今日你我相遇,实乃是缘分一场;修习子午寒潮神通已让我心力交瘁,我自问并无半分可能将此法修行至绝巅,不如请道友收下此法,也好让这门神通有个传承。” 白寄真迟疑片刻,不太自然的道了声谢。冰魄神光与子午寒潮同修至大成,便有三分可能重现一门大神通--寒煞灭绝神光线!这等机缘断断不可放过,过往的一桩恩怨如何能与仙业相较? 白寄真方知宁远所言非虚,这少年天性纯善,不像他母亲一般骄矜自傲,看不起自己这等异类。当下便从心里生出一股又酥又麻的异样感觉,只觉得这少年与天光相容,真诚的眉目好似远山云雾,偏又生的清明通透,宛若春山微雨、杏花初绽,显出一派温润气象。 这鱼女没由得双颊飞红,心境一乱,竟是看得痴了。 宁远看着已然方寸大乱的白寄真,心中默叹。 此方世界对修行者太不友好,无论是人身还是妖灵,都逃不过天劫之难。不过这也不难全怪天道,这些修士每一次突破境界,就意味着多夺走一份灵气。 若是不加以限制,长此下去必会招来灭顶之灾。 这雷劫便是天道设置的找补的办法。 以天庭为枢纽,将域外混沌气流引入此界化作雷劫。若是顺利渡过雷劫还罢了,那些混沌气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渡劫者以自身法力中和成中性灵气,算是将自身成道所耗费的灵气找补回来了。天道也就不多追究,以怀柔手段利诱,用神位尊荣笼络住一个真仙境界的打手。 若是没渡过雷劫,一身法力便复又回归天地,被后辈修行者重复利用。 只是这情劫和心魔劫一样艰难万分,只能以自身定力熬过去,旁人半分都帮不得。 那木芙蓉花精推门而入,奉上一杯蜜水,好奇道:“大士今日不看书了?” 宁远摇摇头,“红药,不是谁都像白鲟一样幸运,能遇上一个人品端方的正人君子。切记莫要在路边随便捡男人回来,谁知道他是李承鄞还是傅慎行。” 花精红药满头雾水,不明白大士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只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胡安澜让小狐狸传话给我,说是大士要找的前朝禁书有消息了,明日便送过来。” 红药将桌上的茶杯收拾好,嘴里说道:“还有凝月崖上的桑姥姥,算算日子,她的化形之劫也快到了。美蚕娘送了一匹蚕丝织成的绢布,想求您看顾桑姥姥一二。我不敢做主,便先来禀报大士,可要让美蚕娘进来?” 宁远惬意的喝了口蜜水,只道:“那桑姥姥有些福德善功在身,又一向与人为善,此次渡劫是十拿九稳的事,不会有什么风波。你将我的话转告美蚕娘,让她安心就是了。” 红药依言而行,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卷银光闪烁的绢布。 “我已将大士所言悉数告之,美蚕娘千恩万谢的,硬要我将此物奉与大士。” 美蚕娘原身乃是一条异虫,若非桑姥姥好心庇护,早就被山中妖怪捉了去,无论是祭炼蛊虫还是吐丝织布,都有益处,哪有机缘入道修行。 她视桑姥姥为母,为此不惜舍去部分修为织出一卷堪称灵材的绢布,可见其心至诚。 宁远接过绢布展开,只觉触手微凉又不生热,若是以此祭炼旗幡之属的法宝必定合用,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 数道法印随着宁远翻飞的双手飞入绢布中,鸟身节气神相飞出,天之四象与地之四季跃然于上,二十四节气流转,将诸多法意联通为一个整体。 一幅正面绘有四灵二十八星宿,反面则是风霜雨雪、草木生发的画卷显现。 画卷无风自动,被鸟身节气神相双爪抓住。 红药畏惧而濡慕的看着鸟身节气神相,草木生发之职权让她天然的对其产生本能的亲近,但散发着寒气的冻绝、冬季、以及霜雪的权能又让她畏惧。 药王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倒是鸟身节气神相,或有用武之地。 白寄真的事一事完结,宁远能做的都做了,相助之恩已然报答,剩下的就是胡叟那个孙女儿了。 她的化灵之劫还有一年,宁远想着此间无事,便有了为鸟身节气神相推演后路的打算。 翌日早上,鸟身节气神相从宝刹中飞出,爪中图卷催动,将太阳真火接引而下。这缕真火在二十四节气循环中被打磨干净其中的暴戾火毒,将纯净的太阳真火凝作一团栲栳大小的明光,化入图卷中更增朱雀灵神和四季轮转的威势。 暴烈的日精之光经由宁远之手,褪去热性已是温和的纯阳灵气,此时撒将下来,满山草木生机盎然,一派欣荣之状。便是走兽妖灵也得了不少好处,埋头修行。 图卷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淬炼,增进其中本质,过滤了一手的灵气又能滋养一方水土;取天地精华而不损万灵,自己得了好处,也造福众生万物,不愧为与道相通的神道嫡传,手段非凡。 第141章 坠龙 胡安澜踱步至寒潭边,只觉得山中灵气充盈,草木旺盛,就连潜藏在地下的灵脉也灵性萌动。 鹿鸣山中一众妖灵都抓紧时间修行,此时一个时辰所得便可抵先前半日之功,哪里还有功夫生出事端。 “大士。” 胡安澜恭敬的施了一礼,“您要的志异笔谈已得了,可还有其他吩咐?” 此时宁远正在林中空地开辟的半亩药田中侍弄草药,闻言笑道:“不急不急,你且来吃杯茶。红药,用那瓮新得的晨露烹水,我也好尝尝新鲜。” 那木芙蓉花精应了一声,顺手将簸箕中晾晒的金银花收入陶罐中。 这花精于医道上颇有些天赋,她本是乙木之精粹,无论是培植草药还是调和药效都方便的很。 既如此,宁远也不吝啬传授医术,也好让红药有个积累善功的本事。这本是种下善因,未来也可得善果。 红药依言奉上热茶,并未停留,转身回到药田中侍弄药草。 宁远翻开志异笔谈细细看了起来,这书上记载了许多隐秘,乃是前朝一位大儒所载。此人虽有才学,无奈前朝气数已尽,朝堂之上一团污秽,奸宦当道,哪里有他一展抱负的机会? 无奈之下只得弃官而走,做个闲云野鹤寄情于山水,这才有此奇书出世。 突然,宁远目光一顿,停在一篇传记上不动了。 胡安澜见状,忙道:“这坠龙之事千真万确,我有一位姑姑便是嫁到叠水山偏赣涧,她曾对我们这些晚辈说过,确有一黑鳞蛟龙走水出了岔子,可惜被悬在桥下的斩龙剑所伤,功败垂成。” “那日满天都是雷电暴雨,我姑姑躲在山洞里都觉着震了两三个时辰,水都淹到山腰上了。虽说离的不近,却也亲眼见到好大一条蛟龙从云头落下,平阳江的水都被染红了!” 宁远眉头微皱,“这坠下的蛟龙可曾生还?” “这却是不清楚了。” 胡安澜摊手道:“附近的修行者都快要把平阳江都给翻过来了,未曾见到那黑蛟的尸首,便是死了被人寻到,也不会有人这么蠢的宣之于口。”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叠水山中的妖灵也没少被那群修行者找上门。最后没得出个结果,只好不了了之了。” 江海湖泊,河池泉井,凡是有水源之处,都有可能存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生灵。 和不讨喜的妖灵比起来,龙属的地位可就高得多了。虽说免不了受到某些修行者的歧视,但它们大多领了兴云布雨的神职,是水神中一股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虽不成器却自保无虞。 宁远心中暗忖,这走水的黑蛟十有八九还活着,但经此一劫,怕也绝了化龙的指望。 “风邪。” 趴在横梁上的风邪探出头,满脸警惕的说道:“今日要练的二十张大字我已经写完了,白姐姐有事在身,没工夫指点我修行。” 宁远笑着招招手,“既如此,闲着也是无趣。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风邪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的点头答应下来。 胡安澜听闻此言,说道:“那叠水山离的不远,架起遁光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我也许久没有去拜见姑姑了,不如与大士同去,也免得那些不通礼数的妖灵冲撞了大士。” 胡家交游广泛,在哪儿都吃得开。有胡安澜同行,于俗务上便可省去不少事,少操几分心,宁远自无不可。 胡安澜忙回了山南的荒冢,收拾了些礼物才与宁远二人会合。 心光遁法迅捷无比,念动及至;若非宁远不识路,需要胡安澜分辨方向,三人早就到了。 饶是如此,花在赶路上的时间也只不过将将超过一个时辰。 这叠水山地如其名,山中多溪流幽涧。泉水叮咚,清池泛波,便是三伏天也惬意凉爽,真真是块儿福地。 遁光落在一条清溪边上,风邪欢呼一声,化作蛇形在水中游走。 胡安澜四处张望了片刻,取出一枚玉符握在手中,玉符亮起灵光,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几个抬着轿撵的狐妖乘风而来。 领头的是个梳着总角的小童,他上前与胡安澜见礼,笑着说道:“这也真个是巧了,昨日主母还说呢,许久没见过家中子侄;公子今日就上门拜访,主母见了不知有多高兴。” 胡安澜回道:“你这童儿莫要与我调笑,我今日却是要为姑姑引荐一位贵客,还不快去前方引路。” 宁远瞧着着小童非是妖灵,这身躯是用阴气凝聚而成,应是鬼修之属,当下便有些好奇。 这童子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待客的事是做惯了的,也自然是有几分眼色。见宁远周身腾起三尺清光,顶上隐隐有天花飞落,便知此人来历非凡。 忙上前拜倒,口中称罪:“不知贵人降临,有失远迎。” 宁远带胡安澜同行就是为了省些事,却不想这户人家规矩如此之大,当下心中便隐隐有些悔意。可即已至此,却又不好拒绝,只得笑道:“无妨无妨,且去拜见此间主人,莫要让人久等失了礼数。” 这童子见宁远并未怪罪,哪里还敢耽搁,忙将人请上轿撵,立刻往府中去。 才走了几步,宁远就略有些诧异,天上的日头忽然黯淡下去,众人已经进入一个半阴半阳的地界之中。 此界人神混居,阴阳的界限的确模糊了许多,倒也算不得稀奇。 撵下生出一股阴风,片刻工夫就来到一处沟通阴阳所形成的灵境。 这处灵境有五十里之广,其中有处五进的大院子,按例坐北朝南,其中影壁、正厅、门厅、厢房、祭台、花园应有尽有,不输阳世官邸。 院外竹篱分外雅致,竹篱内遍植梅花,明明不是冬日时节,却显得锦屏灿烂,美不胜收。 门口早有一位三十许的美妇人迎出,福身施礼道:“贵客登门,不胜荣幸。” 宁远下了轿撵,也拱手回礼:“怎敢让主人出迎,当真是折煞我了。” 这美妇人便是胡安澜所言的姑姑,胡叟的女儿,虽是妖灵之属,却有一点金光将周身妖气掩藏,似是得了册封。 第142章 顾维钧 一行人入室内,分宾主安坐。正厅高大宽敞,设有两排宽大座椅,窗边还有一张红木卧榻,榻上又设有小桌,窗明几净,毫无尘垢。 这妇人名唤秋露,见宁远一身清光,高深难测,心中顿生敬意。 她所嫁的丈夫乃是前朝少卿,因直谏君王而失其欢心,被贬至此。 前朝倾覆之后,新君也曾招他入朝为官,皆被他严辞拒绝。之后更是躲入山中不再出世,以致活活饿死。 新君念其忠贞气节,特赐了封诰,在山下为他修了一座庙宇。 那胡秋露命人奉上茶点,笑道:“贵客还请暂憩,我家官人昨日应邀前去吃酒,这会儿醉意还未散去,劳贵客久待了。” 宁远淡然一笑,“此乃应有之礼。” 胡秋露忙令府中侍女奉上酒菜,只见佳肴美味罗列满案,芳颜绿酒味甘如饴,却是阴人阳人都可适用的吃食,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酒至半酣时,胡秋露就问道:“贵人可有去处。” 胡安澜忙将话茬接过,将此行目的言说分明。 胡秋露便道:“此事易耳,此处地只大多与我家官人相熟,且待我将府中名帖发出便是了。” “只是那黑蛟不知所踪,连个尸首也没找到,有不少修行者于江中徘徊不去。贵客莫要透露消息,免得自找烦恼。” 宁远自是应下不提。 那小童早已将轿辇准备好,将宁远主仆二人送出灵境。 这倒不是胡秋露不愿留客,而是宁远觉得多少要避嫌,不愿在主家内宅歇息,这才告辞。 胡秋露挽留不及,忙让人将阳间的一处观景楼收拾出来让宁远暂住。 这叠水山颇有些景色可看,又有地只神灵坐镇,少有妖灵野兽伤人的传闻,所以时常有人登山观景。 那观景楼虽不甚华美,却也收拾得干净雅致,比高门大户更得宁远欢心。 见宁远并无不悦之色,小童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贵客请入内歇息,明日主人便会前来拜见。” 说完,深行一礼,带着妖灵们消失不见。 这观星楼下有处小池,澄澈如镜,登楼观之,也别有一番意趣。 池边一排烟柳垂下碧绿丝绦,近水处长满芦苇,白茫茫芦花如雪,在风中微微荡漾。 此景虽无甚可贵之处,春日里水边处处如此,却也让观者生出宁静平和之感,心旷神怡。 就这么看着,金乌渐渐落下,玉兔升起。 月光照在芦苇上,清凌凌的更添寂然之感,在风中起伏的姿态像是一片银色的海。 月色清明,照在身上颇有舒然之感,宁远躺在竹席上,枕着满池星月入梦。 岸边的水鸟飞出芦苇丛,在水面上盘桓不去,不时发出啼叫声,扰了宁远的清梦。 却见一个高冠博带,广袂飘飘的中年儒生乘着小舟泛于水上,朗声道:“贵客安睡否?” 宁远心知这位便是胡秋露之夫,前朝大儒顾维钧,起身回道:“一夜好歇,劳烦顾先生探问了。” 顾维钧提着一个食盒,也不管脚下的小舟,翩然飞入观景楼中。 “贵客请用早膳,昨日酒醉,却是失礼了。” 食盒中透出一股草木灵气,却是顾维钧心知昨日贪杯怠慢贵客,特意找补。 观景楼便有一处石亭,亭中设有桌椅,方便来往游人歇息。顾维钧先是端出一盏粟米粥,并几样莱菔小菜、脯腊,接着是雕花蜜煎和缕金香药,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桌子。 所谓雕花蜜煎,实际上就是用果脯或鲜果摆成精巧的图案,看的价值比吃的大。时常用作宴请客人的摆件,以示郑重,可吃可不吃。 至于缕金香药,却是甘草、白术、木香、桂花之类,是用来清新空气用的,只闻不吃。 此界神道富贵,从中便可窥得一二。 “请。” 顾维钧显是用了心的,宁远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盛出一碗粥,就着腌渍的莱菔小菜用了,又取了几粒梅子净口,便算是用过早膳。 至于风邪,他一贯不喜砌香咸酸之类,倒是把脯腊肉食吃了个精光。 顾维钧捋了捋长须,笑道:“我见你这侍从也是鳞甲之属,贵客可是为他而来?” “正是呢。” 宁远举袖遮面,饮下一杯淡茶。 “这化龙之路别无选择。跃龙门之法太过看重机缘;水神神位难得,还有重重枷锁,需得受制于寄身水脉不得自由;只有以大毅力、大勇气闯出一番天地的走水行洪之法可堪一用。” 顾维钧沉吟良久,叹道:“水淹三千里,一个不慎便会闯下滔天大祸,其中艰难之处不足为外人道尔。”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自然不会令风邪走水。” 宁远看着趴在小舟上玩水的风邪,郑重的开口:“未雨绸缪,让他从前辈那儿得些指点,也免得到时功败垂成,失了心气。” 顾维钧无言,只道:“那黑蛟早已下落不明,贵客还是莫要太执着于此为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宁远洒脱一笑:“一切随缘,顺其自然罢了,我自是不会作茧自缚。若寻不到那蛟龙踪迹,便权当是游山玩水了。” 顾维钧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若是无缘便不可强求,强求无缘之物便已是埋下了祸根。” “贵客是个妙人,我等既然有这相见的缘分,怎可不相助一二。” 顾维钧取出一块青铜符节送上,“我与平阳江水神相交莫逆,此物便是水神所赠,持此符节,便是去了水府也是座上宾。” 所谓无功不受禄,宁远却不想白拿这符节,这观景亭乃是众人皆可用的,暂居于此不算欠下顾维钧人情。可拿了东西就不好办了,实在不必为此欠下人情。 便道:“所谓礼尚往来,顾先生好意不可推辞,我便以此交换。” 说着,手中出现一枚赤芝。 这是药王相吸纳血精石,炼化阴质的副产物。在药王相转阴为阳,得到天道赐篆后便少有用处,如今又受药王神力淬炼,效用早已今非昔比,其中血气正和顾维钧这等阴神所用。 第143章 误会 顾维钧犹豫片刻,却并未说出推辞的话,“此物于我有大用,我便厚颜收下了。” 说着,他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补充道:“虽如此,我却不好占了贵客的便宜。贵客在此的一应所需,我家全部应承下来,也算是略略报答。” 宁远自无不可,只道:“我料定顾先生家中藏书甚多,不知可否允我翻阅?” 顾维钧当即应下,“我当是什么呢?莫说翻阅读了,便是尽数抄录了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下便命人将家中书目取来,供宁远挑选。 此时将将日出,日光照在湖上,又映入观景楼中,顿觉波光缭乱,满壁上忽明忽暗,这却是临水而筑的好处了。 宁远于栏前落坐,手捧书卷,看的入神。 顾维钧虽是推崇儒学,却不是那等目无下尘的短视之辈,家中藏书甚广。儒释道三家自不必说,昔日百家经典也有收录,倒也让宁远眼界开阔不少。 此界人神混居,真实不虚的力量才是显学。大道之下,仙神并尊,其余各左道旁门的传承也并未断绝。 到了正午,日光直映入室中,明晃晃的让人有些眼花。 顾维钧与宁远相谈甚欢,至此方还意犹未尽,“我且让家人取些酒菜,这春日里鳜鱼甚是肥美,却是不能错过。” 宁远便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顾维钧微微点头,命人从湖中弄来几条鲜鱼,又亲自跑了一趟,说是要取来自己亲酿的梅子酒让宁远尝尝。 目送顾维钧离开,宁远继续看他的书。 这顾维钧也算是大气,见宁远对府中藏书有兴趣,便让人先送了一箱过来,起码这几日宁远不会无聊了。 书中多神仙异闻,虽有不少谬误,但也有不少真实不虚的隐秘。只可惜残缺不全,时间跨度太大不说,还零零散散的不成系统。 宁远正将这些消息与自己所知的相对应,试图梳理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却突然脸色一变,转头向小池看过去。 只见水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团浓雾,宁远看的分明,这雾中隐有妖气,来者不善。 当即冷哼一声,喝道:“何方妖孽!” 躲藏在雾中的妖精见自己已被识破行踪,当下便钻了出来,身子一扭就朝小舟上的风邪扑去。 这却是一只鲶鱼精,两条肉须套索一般,眼看就要将风邪绑住。 这鲶鱼精修为浅薄,连人身都未曾化出,又怎会是风邪的对手? 风邪化作蛇形,躲过肉须,转头一口寒光箭矢一样喷出。 鲶鱼精躲闪不及,团起身子用尾巴挡了一挡。 只见那鲶鱼精的血肉之躯飞出一片冰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鲶鱼精这才知道厉害,碰上硬茬子了,便又使出起雾的法术,往水中遁去。 这叠水山中水脉相连,错综复杂,若不是常居于此,难免会被水路所迷。它本打算借着地下暗河逃遁,却不想风邪劈手发出一枚雷击子,雷光闪烁间,鲶鱼精竟是被生生电晕过去。 将那鲶鱼精擒到宁远面前,风邪问道:“我能不能把它吃了?” 宁远见这鲶鱼精身上并无孽气,奇道:“这妖怪并未犯下杀孽,却不知为何一上来就要将你掳了去。”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葡萄纹海兽镜,手中清光一亮,点在镜面上。 这圆光法术摄取鲶鱼精的一丝妖气,立刻就有了变化。镜面闪烁,显现出一处水府,这水府甚是华贵,雕梁玉柱,内外通明。 却见水府中一位穿着蟒袍的水神端坐上首,这水神脸上有一道未愈的伤疤,威严中添了三分凶戾之气。 水神似有所觉,眼神一厉,挥手掀起神光将圆光术破去。 宁远见那水神身上有些功德气,便知晓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当即熄了心中怒火,抬手掐算起来。 果真算出这鲶鱼精乃是水府官吏,见辖地来了个陌生妖灵,便打算出手擒下,问明风邪来此的目的。 见果真如自己所想是个误会,宁远不禁眉头微蹙。 这事也怪不了这鲶鱼精,先前来此搜寻龙尸的妖灵修行者数不胜数,其中不少都不是正经路数,扰的水府神将烦不胜烦。 地只护卫一方平安是应尽之职,只能说这鲶鱼精行事鲁莽,这才受此皮肉之苦。 正思量间,顾维钧已是取了青梅酒回转观景楼。 见地上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鲶鱼,惊道:“这不是平阳江水府的鲶统领吗?怎会在水神地界遭此劫难?” 宁远无言,好半晌才说道:“却是一场误会。” 便将此事前后因由详细说了一遍。 顾维钧的脸色也很是精彩,长叹道:“老朽疏忽了,却是悔之晚矣。” “鲶统领负责巡视偏赣涧,虽说脑袋不甚灵光,却一向是个好说话的。老朽只想着款待贵客,却忘了知会鲶统领一声,真是罪过!” 事已至此,只能尽力从中转圜了。 顾维钧道:“我这便前往平阳江将此事告知水神,到底鲶统领还留得性命,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时候怕是晚了。” 宁远低头看向水池:“苦主已经来了,只希望这位水神是个明辨是非的。” 池上金光大亮,水汽自动凝聚,化作祥云涌了过去。那水神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沿着圆光术的痕迹找了过来。 不等顾维钧开口,水神就见到了半死不活的鲶统领,顿时大怒,伸手一指,潭中水炸起排空巨浪席卷而来。 宁远无法,只得撑起清光将观景楼罩住,一缕药香化入鲶统领体内,将伤势恢复。 那水神见一击不中,心下也是起了无名火。一身玄色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现出一枚缭绕风雷水汽的大印,二话不说便照着宁远打来。 这大印乃是登临神位的凭证,三百里江水携万钧之力落下,便是这叠水山也会被这一击拦腰截断。 宁远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水神的脾气不太好,竟不顾叠水山上的一众生灵死活,宁愿折损功德也要给自己个教训。 第144章 酒席 既如此,宁远也就不多费口舌,先手底下见真招,分出胜负再分辩。 鸟身节气神相飞出,脑后悬着的星图一转,北方玄武飞出,将这片山水尽皆冻住。 那水神道行并不比即将飞升的白寄真弱,又因神道先天上的优势,法力积累远胜于她。 这水神周身水光潋潋,散为阴晦水汽汇入风中。 刚才还是艳阳晴天,这会儿就已经乌云密布,将要下雨了。 漫天雷电落入水神手中,却是一枚碗口大小的引雷珠。这引雷珠电光烁烁,晶莹透亮,炸起一团团雷火朝着宁远袭来。 施安乐菩萨相从虚空中走出,将手中尊胜河子果枝掷出。果枝落地生根,化作一株娑罗无忧树将整座叠水山护住;又祭起手中金钵,将满天雷火尽数收取。 娑罗无忧树将此地水脉阻断,池上水浪为之一顿,威势大减。 宁远也不想下死手,擅杀水神可是会直达天听的大事,更不必说还要折损功德,背负业力因果。 金钵在半空打了个转,凭空将水神摄走。 此二宝乃是天主所赠,前身乃是分海所用的手杖与盛有无尽能量的罐子,后又经众佛菩萨愿力加持洗练,改头换面成了佛门之宝,为施安乐菩萨所掌。 落入金钵中的水神仍不罢休,雷火不断轰击,却都被钵中真水化去。 他一身神力被金钵反向抽取,很快就无力施为,隐隐有化出原形的迹象。 宁远微微挑眉,这却是个意外发现。谁能想到当日走水失败的黑蛟竟是受了神职,成了江中水神。 难怪众人苦寻不得,这便是所谓的堂下何人状告本官了。 “水君容禀,此事确有误会。非是我等伤了水君座下统领,而是它主动出手,我等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那黑蛟虽是个暴烈的性子,却也非是那等冥顽不灵的,否则也不会为了避险活命接过神职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有低头这一个选择。 顾维钧没料到宁远手段如此厉害,三两下就把这水神收拾了,忙上前打圆场:“水神真真是错怪我这客人了,此乃内侄所请的贵客,是有德大士,怎会平白无故伤人?” 这话说的倒巧,既给了这水神台阶下,也让宁远不好再追究什么。 水神扯出勉强的笑容,服软道:“此番却是我言行无状,冲撞了大士,还请大士宽恕则个。” 宁远见他已经低头,便将金钵翻转,把他放了出来。 这水神见宁远脑后佛门法相庄严,也就没了报复之心。不说站在宁远身后的佛门,他本身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此等功果本就在自己之上,安敢等闲视之? 既是真有误会,实在不必争一时之意气惹下这等大敌。 当下便深深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大士,在下平阳江水伯佘邑,在此见礼了。” “不必多礼。” 宁远笑道:“我受了天职,入瘟部正神籍,名录天册。算起来和水伯也是同僚。” 佘邑以水神神印相感,果然发现宁远也是神道中人,顿时心中一宽,只觉得此番自己实在是鲁莽。 神佛同修本是寻常,二者相通之处不胜枚举,实不必为此大惊小怪。 既然误会解开了,双方自然是相安无事。 佘邑化龙不成,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取了水神神位自保,这些年却也将水府经营的有声有色,当下便邀请宁远入水府一行,也好设宴赔罪。 宁远自是欣然答应,带上风邪往水府而去。 这水府有百亩之地,到处是珠宫贝阙,金殿瑶阶;内里用避水珠辟出一方花园,遍植琼林玉树,异草奇葩。 众人在园中落座,不久便有一众体态婀娜的蚌女奉上菜肴;临江波涛之声盈耳,顶上天光透下,照得水府一片透通明净。 这还罢了,园中奇花异草散出袅袅霞光,伴着空蒙云雾、沁人芬芳,直让人熏然欲醉。 水府菜肴共有二十四品,以不同规格的盘鼎食器盛着,色香味俱全。 众人兴致勃勃,聊着种种隐秘见闻,忽然听到江上传来阵阵呼喝声,扰了水府宴席。 没过多久,便有几具绑着巨石的尸体沉入江中,血腥气随水散开,顿时令园中众人大感扫兴。 佘邑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是此地主人,应有待客之义,此番却是失了礼仪。 这水神当下便心中有些不快,将这几个新死之人的魂魄招来,追问其中缘由。 地只也有收容魂魄待地府无常游神接引之职,这些年淹死在江中的亡魂都是这般处理的,自有一套流程。 “你等是何人?怎的被人杀害,投尸于此?” 众亡魂为众人神光所摄,都像筛糠一样颤抖着,匍匐在地不敢搭话。 佘邑又问了两遍,其中年纪最长者这才起身陈情。 这些人本是一家子,为首的长者曾官至尚书,不久前辞官回乡,却不料乘船而下途中遇上水匪,尽皆葬身于此。 宁远法眼看去,却发现此桩因果实有缘故。 此人中举初入官场,被朝廷任命为县令。初上任时,他就见得县中百姓供奉着一家淫祠,以三牲六礼祭祀,大大有违礼制。 若有人抓着此事告他一状,他多年苦读化作徒劳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下大狱。 好不容易得了官身,他还没享受几天富贵日子就撞上如此大的纰漏,怎能不心生怒意? 当即便要下令捣毁。 当日梦里,有一白发老者向他求情,奉上财货宝玉请他宽限两日,言道自知与朝廷礼制不合,无言申辩,且容他携带家小离开。 此人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也按这白发老者所言于树下掘出财货纳入腰包,转头却带人将那野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他到底读过许多书卷,知道些修行禁忌,放火之前还用官印镇住庙中妖灵,令他们使不出法术脱身。 这一场火将在庙中容身的一窝黄皮子尽数烧死,只有那老黄皮子修为最高,那日离了野庙另寻容身之地,这才逃得性命。 第145章 报应 那老黄皮子当夜便再次入梦,指责此人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放言道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因着这笔除妖之功,此人得了上官青眼,又以老黄皮子所赠财货打点关系,三年任期一满,便被调往京城做了京官。 他也记着老黄皮子所言,特意寻了朝廷供奉询问可有解决之法。 那供奉听闻此言,便对他说道:“这群黄皮子虽是妖类,立有淫祠,却并未有过害人之举。不仅如此,这些妖灵每每收取香火便会庇佑香客,很是积累了些功德,神道有望。” “若只是捣毁淫祠便罢了,此举与礼法相和,乃是父母官的本职,自有人道气数庇护。可你既已许诺宽限两日,又为何违背诺言灭其全族?” “此事有损阴鸷,你此时气数正旺,那黄皮子奈何不得;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官身,气数衰微,怕是报应就在眼前。” 那人当时还惶恐不安,四处求神拜佛,日子久了便又抛诸脑后,如今应了此劫也是命数使然,报应不爽,应该的。 宁远移开眼神,把玩着手中白瓷酒杯。这酒杯触手温润,杯胎薄如蝉翼,青梅酒倒入杯中,碧色透过杯壁,映的青碧一片。 桌上小鼎中燃着沉香,香气氤氲缭绕,深沉馥郁,果真是气度非凡。 席上众人除沐风之外,那个不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怎会被这样几分真几分假的话糊弄过去?见这老丈犹自狡辩,心下早已是不耐。 佘邑的宴席被他所扰,自是有些迁怒于他,取出一面法镜观照此人功德业力,却见得此人为官不正,因收受贿赂吞并田地被罢免了官职,而非他口中所言告老还乡,当即脸上就带出几分怒色。 “好个侵吞民脂民膏的贪官!” 顾维钧将手中酒爵重重的砸在玉桌上,他生前为官清廉,眼里揉不得沙子,更见不得这等贪赃枉法之事,怒道:“你有今日实乃是咎由自取,若是依我所言,必要将你千刀万剐以正法纪才解恨!”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出一言以辩。 佘邑当即便要令水族将这些人押入水牢,等候阴差过来接引。 宁远却出言道:“水君且慢,这里面还有个活着的呢。” 众人这才惊觉,其中有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魂体微微发亮,与众不同,竟是肉身还有一线生机未绝。 这妇人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清丽明媚之中又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派。 宁远开口道:“此女身后隐有紫气升腾,却是个宗室女,气数还未尽。” 那妇人见此情形,顿时坐直了身姿,告罪道:“妾身丽华,家父乃是淮阳郡王,曾受清河县君封号。” 顾维钧恍然,转头对上首的佘邑求情道:“这淮阳郡王我却是有所耳闻,此人乃是当今皇上的堂弟,因进言劝谏君王莫要再增加赋税而见罪于君王,却是宗室中少有的大义凛然之辈。” 那淮阳郡王因坚持劝谏触怒君王,一身尊荣都被下令剥夺,郡王府很快便败落下去,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这妇人虽被父亲连累,可到底已是外嫁女,只是被夺了县君封号,贬为庶人。更是为其父之功德所庇,不当死于此劫。 闻得此事,佘邑顿时便赐座于她,笑道:“既是大德之后,当有一席。” 一众鱼女入内献上歌舞,琵琶丝竹之声如春水穿空拍岸,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身着彩纱舞衣的婀娜少女颦蹙间尽是笑意,使观者无不凝神。 那妇人曾丽华却是无心欣赏,仍记挂着自己的肉身。只是在座各位都非凡俗,她不过是家世败落的普通宗室女,怎敢惊扰众人雅兴。 “夫人莫急,你逃得此劫乃是天数使然,时机一到自会归位。” 宁远微微颔首见礼,笑道:“说不得还另有一番造化,寻得如意郎君呢。” 曾丽华见宁远周身浮现出一层玉质之光,说话间温文尔雅,很是气度不凡,便忍不住问道:“妾身资质愚钝,还请尊神明示妾身何时能重归阳世?” 宁远双目灼灼生光,片刻间便将此女前世今生看遍。 闻言只是摇头不语,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既已借此劫难脱得藩篱,夫人的善报便不远了。” 宁远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曾丽华无端生出一种信服,当下心中一定,也学着众人听取丝竹乐声。 乐妓青葱一样的手指在琵琶上翻转,已是得了乐理真意,不可辜负。 宁远于音律一道上也有些造诣,若是继续钻研,以乐理入道也是等闲。 一曲奏罢,这欢宴也是到了该散的时候。 虽说是为了寻那黑蛟而来,但这到底是佘邑的隐秘,却不好在众人跟前宣之于口。 想到这里,宁远便起身告辞,带上曾丽华离了水府。 水上还停着一只客船,船上仆役早已逃了个干净。 那前来寻仇的黄皮子也不是个滥杀的,除了主犯一家,倒是没为难那些仆从。 曾丽华的肉身仰躺在水面上,她到底是命不该绝,绑着巨石的绳索半途松了,身上伤势也并未触到要害。 风邪使了个驱水的法术将肉身拖上船,宁远微微点头,伸手推了曾丽华一把,离体的魂魄立即回转肉身,咳出几口水便幽幽转醒。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宁远展颜而笑,“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过去的曾丽华已经死了,夫人切莫自怨自艾,不如归去罢。” 曾丽华听得此言,竟是流下泪来。 “这天下之大,却已无我容身之地。我又能回哪儿去呢?” 自母家败落之后,曾丽华在夫家没少受委屈。那时都是将这些委屈吞进肚子里,面上一笑而过;但这次不知为何,心中苦楚尽数涌出,以至忍耐不住,落下泪来。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施安乐菩萨相飞出,周身大放祥光。 这光照的人暖暖的,让本就疲惫不堪的曾丽华沉沉睡去。 第146章 前因 一叶扁舟载着沉沉睡去的曾丽华飘往远方,渡过此劫之后,此女的气数已然勃发显现,未来贵不可言,只待与潜龙相遇便可生出神异。 只是这命格虽贵,于她有生之年却也只能及至王侯,人君之气像怕是要应在后辈身上。 不过越是如此,今日的投资往后回报就会越多,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顾维钧不胜酒力,留在水府中暂歇。 不过宁远觉得他怕是也有借此和佘邑透露自己底细的打算,不知道顾维钧是否知晓当日坠龙便是佘邑。 若是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便远比自己所想的要亲密;若是不知,这事情便更有趣了。 顾维钧一片赤诚以待佘邑,佘邑又是因为何种缘故才瞒着他呢? 顾维钧虽有封赦,却不是修行中人,不会贪图龙躯。更何况佘邑得了水神尊位,不可擅伤,那些修行者无论正邪,若是还指望着得个正果,便不会蠢到行此不智之举,佘邑又为什么隐匿身份? 这其中定有缘故! 回到叠水山,原本池畔的观景楼在与佘邑的交战中被掀翻了屋顶,又被漫上来的水淹没,已是腌臜不堪住不得人了。 宁远也不在意,使了个法术将楼中污秽清理干净,躺在竹席上小憩。 可惜了顾维钧送来的那些书了,宁远又将心神沉入施安乐菩萨相中,聆听如来讲经。 灵山佛祖讲法已毕,宁远正要离去,却被一位白衣大士劝下,那菩萨笑道:“尊者要往哪里去?” 宁远不敢怠慢,忙合掌见礼:“见过观世音菩萨。” 手托杨柳瓶,宝相庄严的白衣菩萨慈悲一笑,道:“却是有一桩功德之事需劳烦施安乐尊者。” 宁远便道:“菩萨尽管吩咐便是,若我能略尽绵薄之力,自无不允的。” 观音菩萨便道:“好让尊者知晓,那下界有个名为水月庵的传承,乃是善财龙女所留,与我也有几分香火情。” “当年下界有千年旱魃出世,祸乱苍生,被庵中比丘尼以摩尼珠镇压,希望以佛法化去戾气,劝其向善。至如今已有三百年,却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菩萨面有不忍,叹道:“下界人主气数将尽,必有异像相应,贫僧担心让那旱魃得了机会逃出来,继续危害天下苍生。” 宁远心中一动,问道:“故所愿尔,岂能劳动菩萨相托?不知当日那比丘尼将旱魃镇于何处?” “那地本是无名荒山,因龙女所留摩尼珠本是龙珠之故,山中生出数道水源,便有了个名号唤作叠水山。” 从心头灵山脱离,宁远心中疑惑尽消。 佘邑怕是知晓几分其中奥秘,贪图那颗本质是龙珠的摩尼珠才驻足于此。 此珠乃是观音菩萨身旁捧珠龙女所留,已是没了主人,若能得到此珠,便可一步登天,不用费尽心思走水了。 这么想来,原本佘邑被斩龙剑所伤,以至功亏一篑的故事也不见得有多少可信度。 想起佘邑脸上那道伤疤,宁远也有了猜测。莫非是被那旱魃所伤,火毒难去,所以才会选择接受水神之位恢复伤势? 看样子,佘邑还未曾死心呢。 难怪他会演出坠龙这场戏,此乃借刀杀人之计,若有龙蛇之属的妖灵感应到了那颗龙珠,还没接近便会被那些聚集于此却一无所获的修行者当成添头收拾了,自己却是坐收渔翁之利。 越是强大的修行人,身上所关联的因果就越大,越难理清头绪。 宁远先前并未想到此处,没有以法眼观照佘邑的因果,这才忽略了过去。 佘邑以水神之职权在叠水山上布下重重水网封锁,意图已是昭然若揭,难怪他会主动交好顾维钧,手下鲶统领会一上来就对风邪下手,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原来是担心风邪被摩尼珠吸引,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得知佘邑身上还有这一桩因果,宁远便也打算将计就计,让他出把力气。 若非他心生贪念,挪动摩尼珠惊动了旱魃,那旱魃怎会有机会脱身?既有前因,那就由不得佘邑不受这恶果了。 宁远神念穿透土石,果然在地下深处发现了一处古墓,墓中赫然锁着一头浑身缭绕毒火的旱魃。 这旱魃被佛门禁法困于此地三百载,已是元气大伤,不然也不会留得佘邑性命在了。 墓顶刻有诸多佛门经文法咒,只可惜残缺了一部分,料想应是佘邑所为。 被咒文围在中间的摩尼珠清光如水,发出阵阵梵唱佛音,试图度化这头一出世便会赤地千里的不详之物。 只可惜天时不待,完整的阵势有了破绽,人间一有动乱,此獠便可合了天数应运而出,为祸一方。 宁远也是见猎心起,天妃所传大阿修罗成就法中便有如何炮制这等稀罕事物的法子,说不得自己此番不仅有功德可拿,还能拐回个厉害的护法神将。 当下便有了计较,将袖中鎏金铜镜抛入池中。 镜面荧荧,倒映出天上皎月,无尽月华顺着水脉深入,竟是以太阴炼渡的法门相助那旱魃转化周身死气。 那旱魃被困于此,早已虚弱不堪,又兼灵识混沌,哪能分辨出好坏善恶?便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将涌来的月华之力尽数吸纳。 月光下,宁远弃了头冠,披头散发做天魔妙舞,却是个以魔制魔的法子。 将手中乾坤囊一抖,从阿修罗公主处换取的无数血精石炸开,灼热的血气源源不断涌入,让旱魃干瘪的身躯重新变得充盈起来。 虚空中又钻出数不尽的无相天魔,都被宁远用手中修罗化血刀斩杀,残留的念头化入月华中,被旱魃吐纳。其中的魔气自然成了壮大旱魃法力的材料,而在月华中打过转的灵识则被编织成一个只有理性的灵神人格,在旱魃混沌的灵台扎根。 摩尼珠大放华光,主动落入旱魃灵台护住新生的灵识,竟是撤了禁制,放这旱魃自由。 第147章 地只 这天风和日丽,一群身着青衫的书生结伴踏青,对这漫山碧透、芳菲清景吟诗作赋,热闹非凡。 此时山中盛景当属荷花,叠水山本就清泉小潭密布,夏日里是个最适合不过的消暑之处,常有人登山赏景避暑。 宁远忙活了这些时日,也是心神俱疲。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如今的接天莲叶无穷碧,那旱魃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只等有朝一日王朝更替,以完命定之劫便可重得自由。 观景楼外阳光正好,满池菡萏馨香醉人,倒也让人见之心喜,不忍辜负。 “大士。” 顾维钧拨开莲梗,笑道:“城中教谕祭酒要在山中举办文会,倒是热闹的很,大士可有兴致移步一观?” 宁远心中好笑,自那日水府一别,顾维钧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平日里会有意识的避着自己,连饭食都是家人仆从送来,今日怎的出言邀约? 怕是有人想着调虎离山,检查水脉中有无被人探知的痕迹吧。 叠水山下的水网交织勾连,隐隐结成阵势。若有人破开岩层入得古墓中,必会引起水脉感应,让佘邑知晓。 不过宁远早有计较,以月华为媒介行事,没露出丝毫破绽。 想来那佘邑心中仍是不安,毕竟摩尼珠本是佛家法宝,说不准就和宁远有些缘法,让他一窥其中究竟,到时候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打又打不过,也只能用这种伎俩把宁远支走了。 宁远心里如同明镜一样,只是笑着说道:“我正愁这几日闲来无事,如此最好不过了。” 顾维钧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主动在前方引路。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山中草木葳蕤,美不胜收。 二人并未乘坐车辇,在林中小道上缓步而行。及到一处清澈的小河边上,一座造型古朴的石桥架在水上,桥上长着青苔,又有一些藤萝顺着桥拱垂下,在水面上划出道道波纹。 绕过几处翠竹,便来到一处临水小亭之上。 亭中早已有数十人端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披神光,凛然不可侵犯,竟都是名列天籍的地只。 “守义伯可是来的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 亭中有个身穿儒袍的老者朗声道:“你是此地主人,却是为何来迟啊?还累得我等替你招待诸位同道。若是不把其中因缘分说清楚,老朽定不饶你。” 守义伯乃是顾维钧的封诰,这老者虽如是说,却没有真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调侃罢了。 顾维钧也不推辞,自饮三杯向众神告罪。亭中众神纷纷调笑几句,随即看向顾维钧身后的宁远。 只一眼,众神便都微微变色。只见宁远脑后一轮功德金轮几乎要凝为实质,无数宝相花从虚空中洒落,周身更是隐隐有八部护法神侍卫左右,不同凡俗。 儒衫老者正了正衣冠,起身向宁远施礼。 “在下黄山公,见过大士。” 余下众神各自按品级起身见礼。 这便是宁远不愿以瘟部天职在外行走,而是显现佛门菩萨相的原因了。 在座的众神十有八九都是人死后的阴神所化,而此界神道又以等级森严闻名,品秩之差犹如天堑。 宁远瘟部神职乃是天道所授,不像此界众神一样困于职权不得自由;可恰恰因为如此,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惹来嫉妒。 说到底宁远不过是六品红诏,若有品级比他高的神只主动为难,虽然不一定能打得过宁远,可却是会让他难做。 不如以佛门大士的身份为主,瘟部天神的身份为辅,这样就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免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扯上因果。 对于宁远这种身具大功德、大气数的存在,众神都是以交好为主。 人道气数起起落落,众地只可不像宁远那样,乃是天道所敕封,得享自由。不仅能得苦海相助,不惧香火之毒,有挑选的本钱。 今日得了封诰的大神,说不得明日便没落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有朝一日没落了,或许此刻结下的善因便成了救命稻草。 神道虽是一条终南捷径,但这路却并不好走。 就拿宁远来说吧,与信仰愿力相比,他更喜欢与世界法则、天道之类的存在做交易,从中得到纯净的本源之力。 究其原因,无非是信仰愿力在某种意义上与因果无异。拿钱不干事,可是会被打的;更不用说有些甲方麻烦的要死,你怎么做他都不满意。 除了从苦海中得到的精神结晶,宁远少有主动接受信仰香火的。 “见过众位尊神。” 宁远双手合十,也笑着还了一礼。 “得顾先生相邀,我这不速之客倒是叨扰诸位了。” “哪里的话?” 黄石公连连摆手,将宁远迎至上首,“大士乃是贵客,今日至此,却让这陶然亭蓬荜生辉啊。” 这黄石公乃是据叠水山七十里之外的岱山山神,此山盛产石材矿藏,不少靠采石挖矿为生的百姓都虔诚供奉他这位山神,所积累的神力于在座众神中也是独一档的。 黄石公脑后那轮红色神光已经隐隐泛金,和施安乐菩萨相一样,只差一线机缘便可功德圆满,升为金诏之神。 不过这一步对施安乐菩萨相而言,得失只在一念之间。可对黄石公来说,这座山还望不到顶。 众神身形隐于神光之中,文会中众人皆不可见其真面目。 有了宁远这个意外之喜,文会上众学子便不再是话题中心了。往日里众地只都乐意挑选有才华的学子,不吝以金银财货做彩头,盼着自己选中的人飞黄腾达,来日为自身扬名。 这种宣传正是神道修行者所需的,之前的文会有不少穷苦读书人都因得了头名而被赠送盘缠银两,成名之后为某山某湖提字写诗,算是双赢。 宁远对于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之事反应平常,不时取用桌案上各色珍馐,对众学子所吟诗文也只是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第148章 身世 宁远不说话,自然有人主动提起话茬。 黄石公笑道:“这些人所作不过平平,只为抛砖引玉。大士稍候,此番却有不少世家子参会,所作或可入眼。” 宁远答道:“说来惭愧,我于诗文一道上只算是略通,哪里能评判好坏。不过是心中有感,似是有一场缘法。” 正说话间,一道晶莹遁光落在山下,从中显现出一对长身玉立的男女,正是萧乐和与白寄真。 这鱼女已落入情网,早将先前警惕之心抛诸九霄云外,又在因缘际会之下与萧乐和纠缠不休,入劫已深,怕是难了。 白寄真本想架起遁光上山,却被萧乐和止住。 “我等却是不可失了礼数。” 萧乐和如此说道:“这场文会不比以往,不仅有大儒、教谕祭酒等官员在场,便是各处地只也会旁观。若是被你扰了,怕是难以善了。” 宁远看的分明,白寄真不仅积累了些善功,便是道基也得以补足;阴阳调和之下,已将龙女点化时所用的法力磨灭,只待堪破情劫便飞升有望。 宁远心中暗叹,白寄真原本至少要花上二十年才能采来足够的大日精气凝成真火,此番不过须臾便已圆满,显是借了外力之故。 想来是那枚令二人结缘的环佩了,有此物护身,大日精气便伤不得白寄真;以此阳和至宝凝练太阳真火却是相得益彰,难怪不过几月的功夫就已成了。 但此举反而会让二人之间的缘法更深,度过情劫的指望更是少上三分。 萧乐和佩在腰上的阳和宝玉神物自晦,但在众神看来,那道升腾紫气无比显眼,不由得暗自称奇。 黄石公存世最久,见识广博,却也忍不住咦了一声,凝神细看。 却见一位头生珊瑚龙角的女神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家儿郎?竟有这般福缘?” 黄石公的脸色却有些古怪,说道:“丽水神女莫要动心思,这人背后的势力我们惹不起。” 另有一位霓裳披帛的宫装女神出言道:“我倒听人说过他,是琅琊萧氏女所出之子,就是那个入水月庵带发修行的萧氏嫡女。” 这件事传的却广,不少地只都有所耳闻。 当下就有声音说道:“这便是那个生父不详的萧氏子了。萧氏二祖久居于洞天,不问俗事,便是有这宝玉也不会赐予他,怕是机缘巧合偶得的。” 听闻此言,席上众地只都有些蠢蠢欲动。黄石公却坐不住了,斥道:“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有不怕死的,尽管下手试试!” 见黄石公如此疾言厉色,甚至罕见的有几分失态,众地只忍不住面面相觑。 那宫装神女便问道:“黄石公莫不是知道此人底细?” 黄石公讳莫如深,只道:“岂不闻昔日巫山神女之旧事呼?” 神女藏难识,巫山秀莫群。今宵为大雨,昨日作孤云。散漫愁巴峡,徘徊恋楚君。先王为立庙,春树几氛氲。 这却是先古神人相恋的故事。 楚怀王与巫山神女于梦中相会,得一夕之幸,醒来便芳影无踪。 这话说的隐晦,却足够让人联想出足以让自己打消念头的信息。 宁远却是立刻便猜到了其中隐秘,阳和宝玉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意,在结合巫山神女的故事,结论再清楚不过了。 与萧氏女有一夕之幸的,是远古三千里云梦泽之共主,掌行云布雨、阴晴天象的雷神、云神--云中君! 这位古神在人祭还存在的时代便已显圣,能在远古的众神纷争时代存活至今,还闯下偌大的名声,绝不是简单角色。 也就是说萧乐和是半人半神,他父亲是位至少青诏等级的大神,不是这些还被香火愿力所束缚的地只能与之争辉的。 那丽水神女也脸色一变,看向萧乐和的眼神立刻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萧乐和对外展现出来的面目是一向喜欢参与文会,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盛事。他先是与评判众人诗文的大儒们见礼,便带着白寄真在案前坐下,等着与众世家子一起上场。 求得万家灯火绝非易事,折节下降不说,既有所求,难免会被某些贪得无厌之辈刁难。 仅此一事,萧乐和也成长了不少,不仅智慧光大放光明,修为也有了突破,已顺利孕出元神,是化神之境的修行者。 未及弱冠便已有此修为,萧乐和堪称是少年英杰,刚一落坐便惹得众世家子侧目不已。 第149章 惊闻故人 文会已是快要落下帷幕,众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等着众大儒揭晓此次文会的胜者。 魁首自不必说,萧乐和以一首悯农摘下头名。 这诗全篇紧扣仁和礼字,却不落俗套,让众位大儒耳目一新。 遥想孔丘周游列国,见得各国百姓民不聊生,便以礼制教化众人,维持秩序,使各国百姓安居乐业。 后人歪解其中真意,却将小仁小礼视作不可更易的规矩,动不动便是祖宗之法不可违,硬是将仁善之道变成维护既得利益者的重重枷锁,后来更是发展到礼教森严能杀人的地步。 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完全失了其中仁心,这又岂是孔丘原意? 仁义不存,只余礼制,打着圣人的旗号行压迫剥削之实,委实可叹。 难怪老子有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尚不能久,何况于人乎?” 萧乐和为求得万家灯火,眼中已是见得百姓疾苦。有感先贤之大仁而同悲,心中怅然,此情真挚动人,便是先前只是因身世而高看他一眼的众地只也为之动容。 不为别的,只为了萧乐和之善心。 萧乐和这个魁首当之无愧,众世家子无不心悦诚服,上前恭贺。 亭中地只也是暗自点头,黄石公从袖中取出一枚田黄石,其质地温润如玉,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若能寻得能工巧匠雕刻成一方印章,价值必然不菲。 其余众地只也取出各色珍宝当彩头,明珠奇石,古玩字画,都是些风雅之物。 萧乐和取了彩头,起身朝着亭中施礼,这才发现隐藏在神光之后的宁远。 宁远点头微笑,伸手从虚空中取出一枚莲子抛出去。 此物乃是灵山胜境功德池中莲花所生,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莫说萧乐和,便是黄石公也讶然不已。 “多谢大士。” 萧乐和双眉微动,肃然拜倒。他心知这枚莲子不是给自己用的,他生母如今在水月庵中修行,若得此物相助,得正果的可能便凭空多了几分。 宁远只道:“一啄一饮都是天数使然,我已知你此来为何。回去转告静明师太,昔日水月庵那桩因果已经了结,让她不必为此忧心。” “只一样,那枚摩尼珠如今离不得,却是不能让你取回。此物可助水月庵中众比丘尼明悟佛法,权当我以此物换取宝珠了,等到静明师太飞升极乐世界面见观音菩萨,自会知晓其中因果。” 还不等萧乐和答话,他袖中一道贝叶灵符飞出,灵光中显现出一个身穿素衣的比丘尼来。 “阿弥陀佛。” 这比丘尼双手合十,与宁远见礼,“见过大士,此事我已尽知,却要多谢大士出手相助。” 此人便是水月庵庵主静明师太了,倒不愧是普陀岛留下的传承,已是明了四因缘十二妙谛的佛门大乘修行者,不输于那些驻世散仙地仙,乃是个不可轻视的人物。 宁远闻此也就不再多言,既有这等功果,哪里会少了拜谒普陀岛的手段?必是盂兰盆会座上客,能在观音菩萨座下占得一席之地,怕是早就元神出游得了菩萨传信,将诸事安排妥当了。 贝叶灵符裹着莲子,眨眼间就遁回水月庵山门。 萧乐和本就是得了静明师太之托才往叠水山一行,顺带参加文会。 既然在这里遇上宁远,便又有心问询那盏宝灯该何时奉还。 却不想那头生珊瑚龙角的丽水神女转头盯着白寄真,惊讶道:“怎得好生面善,你莫不是曾在东海凝波公主座下当过女官?” 自知不受待见的白寄真一直未曾出言,突闻有人提起过往之事,心中也是一惊,疑道:“正是,不知尊神与凝波公主可是有旧?恕在下眼拙,未曾听闻过尊神的名号。” 丽水神女叹道:“也难怪你不记得我,当日我随叔父入东海龙宫赴宴,不过陪坐末席;侍者怠慢我等人族水神,有意刁难,还是你出言呵斥,为我叔父保全了颜面。” 既有这段缘分,白寄真便也生出亲近感,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白寄真虽说离了龙宫,可到底还是心有眷恋,不忍龙宫名声有损,出言劝道:“以尊神今时今日的成就,莫说宫中侍者,便是龙王也要以礼相待。” 丽水神女微微摇头,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记着它做甚。” 说完又犹豫了片刻,问道:“两百年前凝波公主出嫁,怎的未见你随侍左右?” 白寄真脸上一顿,“其中因缘错综复杂,若要言明怕是要花上好些时辰。” “公主出嫁了?我这些年都在山中隐修,却是未曾听闻这消息。不知公主嫁得哪家儿郎?还望尊神告知,我与公主许久未见,她既已离了东海,我岂能不前去探访。” 白寄真不愿提起过往,便把话题转移到凝波公主身上。 说到凝波公主,却见丽水神女面露哀戚之色,白寄真心中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却是有所不知。” 丽水神女小声说道:“公主所嫁的郎君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刚过门还好,新人也很是恩爱了一些时日。只可惜公主的生母没过多久就遭了魔劫,不得不转世重修。没了这个在龙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公主的日子便难过了。” 龙王后宫中妃妾众多,所出子嗣五十有余,若没了生母在龙宫中费心周旋,龙王哪能记起这个外嫁女? 白寄真是知道那龙王的秉性的,闻言心焦不已,“不知公主许了哪家?如今却又怎么样了?” “你可知洞庭龙君之事?” 丽水神女说道:“这位龙君膝下有十三位太子,其中两位找了门路,在天庭披香殿做了神将;两位入了佛门,已在护法龙众之列。” “洞庭龙君不知为何,放言要从膝下九子中选取一位贤能者,继任龙君之位。其中有个六太子,看中了公主的身份,便花了大力气求娶。” “东海龙王也愿意让自家女婿做那洞庭之主,便也允他所求,陪嫁了不少好东西。谁料洞庭龙君又出尔反尔,说是这神位已经有了归属,将膝下诸子尽皆遣散。那六太子没了继位的指望,便又弃了公主,整日眠花宿柳,让公主受了好大的委屈。” 说到这里,丽水神女表情更加悲切,“公主生母在时还收敛几分,等到龙妃一去,他见东海无人可为公主做主,便更加肆意妄为。上回听到消息,却是她被赶出水府,只能在荒山野洞中容身。” 听到此处,白寄真已是怒火中烧,狠声道:“岂有此理!这贼子安敢折辱公主!” 白寄真有缘踏上修行之路,全靠公主垂青,若非凝波公主点化灵智,她怎有今日?闻言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架起遁光便要去洞庭湖为公主讨回公道。 第150章 顾家女 见白寄真匆匆而走,萧乐和便也放下宝灯之事追了上去。 黄石公见状,感慨了几句知色则慕少艾,男女之大欲也的话便与宁远做别。 宁远丝毫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洞庭湖隶属于云梦泽,谁敢在云中君的地盘对他儿子下手? 不少地只都出言邀请宁远往所辖山水一游,都被他婉拒,只道得闲便去。 回观景楼的路上,山中就下起了细雨。 宁远看着窗外延绵不绝的雨滴,心知这是佘邑为掩藏自己的行迹特意布下,面上只做不知,悠哉的靠在栏杆上赏雨。 雨水将池中荷花洗得鲜洁华滋,色更烟润,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歇。 次日一早,细雨初停,满山苍翠被雨水浸润,阳光正好,施施然洒落在花树枝头,宁静得如同一颗碧玉。 胡安澜带着朝食出了灵境,刚在观景楼下石亭中落下,就见宁远泛舟于湖上,怀里还有一捧带着露水的莲花。 “今儿个倒巧了。” 胡安澜揭开食盒,笑道:“姑母新制了莲花酥,特意命我带来。” 宁远将怀中莲花插入陶罐中,口中回道:“却是有劳胡夫人了。” 桌上糕点甚是精巧,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顾维钧到底是个君子,虽碍于老友的颜面将宁远骗了出去,却也心中歉疚,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宁远对此倒是无甚可埋怨的,若收下这些东西就能让顾维钧心中稍安,何乐而不为呢? 正说话间,一个绿裙少女从树后绕出,正好奇的看着趴在树上的风邪。 风邪虽化了人身,却还是旧习难改,总想着缠个什么东西才舒坦。来叠水山这些日子,也是每日练完十张大字便搁下书本四处疯玩,今早太阳一出来他便化出蛇形爬上树梢晒太阳了,正惬意呢,冷不丁就被这少女吓了一跳。 那少女很是娇憨可爱,见风邪被自己吓了一跳,竟是扶在树干上痴痴笑了起来。 风邪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溜烟下了树,闷头钻进观景楼中。 胡安澜指着那少女笑道:“莫怪莫怪,这是我表妹,名唤横波,生来便有痴症,并非有意捉弄于你。” 宁远也不在意,摆手道:“这有什么值得怪罪的,风邪不至于和这孩子计较。” 那少女也不怕人,亦步亦趋的跟在风邪身后,盯的他有些不自在,转头盘在宁远肩上不去看她。 宁远见她一派纯然天性,哪里还愿意责怪,便随手取来一块糕点托在手中,示意少女过来吃。 顾横波又与萧乐和不同,她乃是半妖半人,却在两边都没有容身之地,只能被父母拘在身边,时时小心看顾。 “怎的不见跟在你身边照顾的人?” 宁远见她吃东西的可爱模样,无由来的升起怜爱之心,便问道:“可是他们怠慢于你,这才让你走了出来?” 顾横波不答,吃完点心便将目光落在桌上一只水晶钵上。 碗中盛满清水,鸟儿衔来的几朵苔花浮在水上,与日光经过水晶钵折射出的虹光一起荡在水中,将亭中映的一片辉煌。 许是虹光颜色绚丽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顾横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竟是想要在水中捞起那股流转不停的光彩。 可那道光又怎么能被捞起?每每都随着清水从指缝间溜走。 顾横波疑惑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复又去捞,如此反复过数次之后,便不在伸手了,只是趴在桌上盯着水晶钵,不哭也不闹,就这么看着,颇有种随你去的淡然。 宁远轻笑道:“倒是个乐安天命的性子,若事不可为,却也不会强求。” 评判快乐与否的标准很难界定,但有一点,不是得到的越多就越快乐,而是看能放得下多少。 若是白寄真的性情也和顾横波一样,哪里会受困于情劫不得解脱。 看着顾横波这样心无旁骛的发呆,竟是让旁观者也如释重负,只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胡安澜轻声道:“却是今日地府有人上门取走新死之魂,府中仆役都忙着招待,这才被她寻着机会溜了出来。” “姑丈与姑母只此一女,虽说我这表妹有痴症,却也并未嫌弃半分,平日里爱若珍宝,府中众人怎敢怠慢。” 宁远此时却也反应过来,自己和这少女不过初见,怎的如此亲近?怕不是有些缘法。 当即便仔细掐算,却是与此女有段师徒之缘。 原来这少女前生乃是个修行有成的妖类,她虽是妖灵,却心地纯善,很是有些功德在身。 前世遭了劫难,魂魄受损,一点真灵蒙昧。若非有善功傍身,怕是难有转生人身,再入修行的机会。 此生转投在顾维钧夫妻膝下,却是得享福报,将于三十载后旱魃脱困之时得了那颗摩尼珠,借此恢复受损的魂魄,拜入水月庵修行得个正果。 如今这段因果落到宁远身上,二人自然是有了缘法。 即是前因已定,宁远自然不能将这后果抛之不理。 当下便从瓶中取出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手中佛光闪烁,在花上徐徐一点。 莲花缓缓盛开,花心中竟是显化出一方梦境世界。 宁远曾经拥有过梦境权柄,更是在世界法则的帮助下将伟大存在梦境化作一方容众神存身的世界,于此道上倒很是有些高屋建瓴的经验。 花中梦境世界微小如芥子,却可容纳须弥,乃是宁远以掌中佛国的法子开辟而出。 顾横波似有所感,纯然一笑,主动投入花中。 梦境世界亦真亦幻,宁远以轮回印记推动这方世界运转,顾横波受损的真灵几经沉浮,竟是被补全。 须臾间,顾横波便在梦中世界堕入轮回,每轮回一世,她的真灵就完整一分。等到第九世,投身为富家小姐的顾横波眼中生出慧光,与常人无异,胎中所带的痴症竟已然痊愈。 顾横波从莲花中飞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多谢大士再造之恩,信女没齿难忘!” 花中世界开始消散,宁远笑道:“痴儿,为何还称我为大士?你我有一段师徒之缘,却是该改口了。” 顾横波已经觉醒宿慧,闻言喜不自胜,“徒儿拜见师尊!” “我门下弟子不多,曾于彼方世界收下一个记名弟子,一个亲传弟子。只是相隔遥遥,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有缘,你们自有相见之日。” 宁远将手中莲花点在水晶钵中,那一道虹光从钵中飞起,与那方虚幻世界相合,化作一颗炫目灵珠落入顾横波掌中。 “我知你必要寻仇,与昔日那人了结这段杀身因果。” 将莲花复又插回瓶中,宁远说道:“只是时机未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妄动无明。” 顾横波虽恨不得立刻将那贼人斩杀,却也心知此时刚觉醒宿慧的自己不是对手,自是没有不应的。 这对师徒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敲定,让一直处在状况之外的胡安澜目瞪口呆。 第151章 陆判 “横波我儿!” 胡秋露乍闻府中仆妇来报,说是小姐走脱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当即便是悲呼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顾维钧勉强定住,对席上客人拱手道:“还请陆判恕罪,我夫妇二人却是不得不失陪了。” 席上那赤目虬髯的陆判忙肃然道:“守义伯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也是老交情了,怎会因此怪罪?还是莫要耽搁,先寻回府上小姐要紧。” 众人刚离了灵境,就见胡安澜满脸匪夷所思,正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徘徊。 见姑父姑母都寻了过来,胡安澜脸色几经变化,还是咬牙将表妹之事告知二老。 却说观景楼中,将胡安澜打发回去报信的师徒二人也在商议此事。 “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俗话说,天下没有不孝的神仙,欲求正果,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 宁远将桌上的食盒收起,问道:“你此生父母却是该如何打算?”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顾横波认真道:“徒儿必会孝顺父母,不让二老孤苦无依,以全父母亲缘。” 宁远只是笑笑,“既如此,你便先在二老膝下侍奉。此处却有一桩机缘等着你,你且待将那机缘取了再随为师修行也不迟。” 说话间,得了消息的顾维钧与胡秋露匆匆赶了过来。 胡秋露见女儿果真没了那股痴性,心中五味杂陈,上前将女儿拥入怀中又哭又笑。 顾横波也是眼含热泪,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被这眼泪暖化了。 好容易止住泪水,顾横波红着眼睛向父母禀道:“女儿得大士垂青,已拜其为师,还请父亲母亲周知。” 见女儿如今已与常人无异,胡秋露哪有不愿的道理,虽心中不舍,却还是连连点头道:“承蒙大士不弃,为娘的自是没有二话。” 顾维钧也是老泪纵横,哽咽无言,只是向着宁远深作一揖以示感谢。 那陆判笑道:“二位莫要做此悲戚之态,府上小姐既有拜入佛门的机缘,说不得也能得个正果,未来成就在你我之上,这可是大大的喜事啊。” 夫妇二人收拾了仪态,忙为宁远介绍道:“这位乃是地府巡查司陆判。” 一见这位赤目阴神,宁远脸上笑容便是一顿,意味深长的说道:“却是久闻陆判大名了。” 陆判只当宁远是在说客套话,笑道:“不过虚名罢了,都是大家给面子。” 宁远法眼观望过去,只见数条因果线牢牢缠在陆判身上,可惜上头黑气缭绕,都是恶因,终有一日会结出恶果。 此僚身为地府阴神,本该履职造福一方,让善者得到善报,使恶者受到惩处,为冤者平反昭雪才是。却不想竟是个徇私枉法的渎职之辈,这和俗世上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可怜他这地府阴神竟不明白其中道理,为了彰显自己义气,为朱尔旦换上一颗慧心,助他功成名就。 更有甚者,取了王侍郎之女的美貌头颅为朱尔旦之妻换上,还让王家女儿托梦给父母,嘱咐不要为难朱尔旦。 那朱尔旦屡试不中,不想着在读书上下苦功,自身无才;得了功名后,又嫌弃发妻容貌不好,全然不顾先前发妻与自己同甘共苦,这是无德! 让原本无才无德的人站上自己不该在的位置,造下的业障自然也有陆判这个始作俑者一份。 众地只都知道迂回,只是以财货资助,最终还要靠那人自己谋取功名,而非强行拔苗助长,便是不愿担这风险的缘故。 宁远甚至怀疑陆判并没有将朱尔旦真的当成朋友,当其提出非分要求时不仅不加以阻拦,反而助纣为虐。看起来是挺仗义,实则毫无底线和原则! 顾维钧不知其中因由,说道:“陆判性豪迈不羁,疏财仗义,颇有侠气。无论正道旁门,多有与陆判结交的,多少争执都是由陆判从中说和,乃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好人。” 宁远心道难怪,顾维钧是个嫉恶如仇的,若非不知这陆判徇私枉法,怎愿与他相交? 当下也不说破,只道:“既有如此善德,怎的还屈居于判官之位?我定要向地藏菩萨谏言,让陆判能一展所长才是。” 陆判乐呵呵的开口:“大士言重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碰巧大家都愿意卖我三分颜面,便厚颜做个中人说和一二,当不得大士谬赞。”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露出的几分得意却让宁远知道他心不对口。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宁远就等着看陆判得到报应的那天。 此时仲夏酷暑已过,宁远便也打算告辞了。 将施安乐菩萨宝诰传给顾横波,嘱咐她用心习练,自身则回转鹿鸣山凝月崖。 没了胡安澜这个拖油瓶,宁远架起心光遁法,不过须臾就到了崖上宝刹。 第152章 屏翳 红药还在药田中侍弄刚移栽过来的半夏和益母草,见宁远遁光落下,忙放下水瓢上前迎接。 “这几日山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红药摇摇头,“也无甚大事,胡叟让人带话过来,说是他孙女儿冬至时分便会回山探望亲友,到时还望您不吝赐见。” “我早已答应过他,会护持他孙女儿度过化形天劫,既然话已经说出口,我便不会反悔。” 宁远坐在蒲团上凝神,说道:“至于其他的,便看缘法吧。” 红药应了声是,见宁远似有疲态,便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 和叠水山不同,鹿鸣山上的暑气还未褪去,连清冷的凝月崖也还有些燥热。阳光炽热的树林中,微风吹动着树叶哗啦作响,还带着悦耳蝉鸣,让宁远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回忆里,小路一旁是金黄的麦田,一旁是油绿的白杨树,路旁蓬草丛生,随着麦浪与树叶一起在风中浮动。 却不想这等许久未有的好梦被人所扰。 白寄真与萧乐和将遁光汇做一处,眨眼的功夫就落在寒潭上。除他们两人之外,还带回一个荆钗布裙的娇弱女子。 白寄真道:“公主莫要担忧,寒潭僻静,那贼子寻不到此处。” 女子自然是有恩于白寄真的凝波公主了。这公主美目含愁,烟眉微蹙,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虽穿着简朴粗陋,却是难掩花颜秀色。 “到底我与他还是夫妻,若见我离了洞庭地界,定会往东海龙宫寻我。” 凝波公主愁容不改,哀道:“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会怪我败坏了龙宫名声。” “既是龙王为父不慈,公主又何必守着这愚孝?” 白寄真苦口婆心的劝慰道:“龙王明知那贼人磋磨公主,却毫不加以申斥,这又岂是为父之道?那洞庭龙君虽说与龙王不睦,但到底品秩不及龙王,只要龙王让人传个信过来,他怎敢让那贼人如此轻慢公主?” 凝波公主仍是满面愁容,口做哀切之语。 宁远看了半晌,不禁生出此女乃是黛玉西施一路也的念头来。 想是幼时一直得不到父亲关爱重视,才养出这等敏感的性子。总是把自己放在后头,把旁人的感受看的更重,别人一有不快之色便心中惶恐,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处。 这是病,得治啊。 这等柔弱性子,难怪会被夫君搓磨。那位洞庭湖六太子便是看准了凝波公主容易被控制才求娶的,通过打击她的尊严让她自轻自贱,将自身存在的价值寄托在别人身上;再不时说些好话,用小恩小惠提供情绪价值,让凝波公主更离不开自己。 那位六太子是什么来头?居然无师自通了这套精神控制法,把好好一个金闺花柳质的淑女变成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了。 虽说里面也有东海龙王不当人的原因,但不受重视的龙女多的去了,怎不见她们活的这般屈辱? 白寄真无奈,只得先将凝波公主安顿在潭中水府,想着之后再慢慢劝说。 萧乐和是个守礼的正人君子,这水府乃是白寄真居所,不可擅入。再者他与这凝波公主并不相熟,也知道二人此番相聚有很多话要说,便去了溪章园歇息。 这宝刹被宁远以须弥芥子之法隐去行迹,是以三人一直未曾发现有人偷听。 “有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有些戏谑的说道:“你这佛门菩萨却是为何不顾身份,做此下作之事?就不怕传出去被众人非议,令佛门蒙羞,惹的佛祖怪罪吗?” 宁远脸上毫无波澜,“又有道是不请自来非礼也。足下都不怕丢面子,且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又何必在意这无心之失呢?” 萧乐和已是宁远平生所见的第一等美男子,但和眼前之人相比,却差了不止一筹。 这人生的好看至极,如皎月出于云翳,玉山出于寒峰。什么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竟描绘不出此人容貌之万一。不愧于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之言。 “末学后辈宁远,见过屏翳尊神。” 屏翳是云兼雨的形象。因为天将雨时,云在天上堆积得更厚,以致遮蔽了日光,天显得晦暗不明,所以叫‘屏翳’。 这是云中君最常见的一种外在显化形象,另有一种有云而无雨的状态,云在天空堆集,唤作‘丰隆’。 云中君一身水蓝色衣袍,头上白发用玉冠束住,犹自笑道:“你这女菩萨怎的显现男身?怎么?竟是还未勘破色相之别?” 宁远也毫不客气的回击,“高禖女神说笑了,我所化诸相只这一个女身,怎的尊神不见其他面相,只见这施安乐菩萨相?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又是谁未曾看破色相,执着于男女之别?” 云中君不由有些讪讪然,在宁远面前坐下不提。 高禖,又称郊禖,因其供奉于郊外而得名。禖通媒又通腜,高禖神是生育象征神,也是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 《礼记·月令》云:“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二月仲春,当燕子归时,会为尊贵的高禖之神举行祭祀活动,以牛、羊、永三牲祭之。天子及后宫嫔妃都要亲自到场,且将弓套、弓箭交与怀孕的女眷,期盼高禖神保佑她们全都生下强健的子嗣。 后来高禖神的形象逐渐女性化,真正成为了一位女神。而这高禖神便是云中君诸相之一。 更值得玩味的是,高禖神的形象是从木神、治春之神和掌管着农业丰产的句芒形象上分化出来的。 到底是云中君以行云布雨的天气权柄侵蚀了句芒的农业丰产权柄,夺走了从农业丰产权柄中演化出的高禖神面相;还是说云中君本来就和句芒有着某种藕断丝连的关系? 宁远吃不准他们谁是谁的马甲,但心里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活得久了,他们吃的盐比自己吃的饭还多。即便真是个傻白甜,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也都修炼成人精了,那些傻的都被吃干抹净,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九歌中记载云中君与女巫之柔情缱绻,恐怕绝大部分是因为高禖神的生育权柄所致,不可能真的沉浸于男女情爱不可自拔。 宁远可不会真的以为云中君是个贪恋美色的花花公子,他此行目的不明,还需小心对待为妙。 第153章 隐秘 “尊神至此,不会只是想与我说这些吧?” 宁远似笑非笑的倒上一杯清茶,“萧氏女可还是带罪之身,您难道就这么瞧着她自绝于家族,让萧乐和永远是个生父不详的外人不成?” 云中君摇摇头,有些后怕的说道:“此言差矣,若让他们母子还留在兰陵萧氏才不妙呢。到时候莫说他们了,就连我都要被萧氏族人扒上去榨干,后患无穷。还是像如今这样,有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为好。” 这话虽然有些渣,但也不全是托词。 说到底云中君与萧氏女所为本就于礼法上有些不太好听。 所谓聘则为妻,奔为妾。二人未经父母长辈首肯,写下婚书交换聘礼就未婚先孕,若是落在普通农家子身上,怕是会为了保全宗族的颜面将女方浸猪笼。 而萧氏女只落得个出家的惩罚,不仅族谱中未曾被删去姓名,还将非婚生的孩子冠上萧氏之名,显然是从那块阳和宝玉中猜出这孩子的生父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心里也打着算盘。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云中君的过错大些。他明明可以捏造一个身份,哪怕是个错漏百出的身份,让萧氏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以他的品秩地位,萧氏乐得结这门亲,哪会有后面的这些麻烦?不过是懒得费心思罢了。 虽说上古时代男女之间看对眼了就能结为伴侣,没有礼法束缚,云中君可能是习以为常了。但管中窥豹,由此看来他的人性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好。 心念电闪间,宁远便已经转移话题,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跟在萧乐和身后作甚?若不是为了保护他,又何必藏头露尾?” “今时不同往日喽。” 云中君叹道:“我们那个时代的老家伙,要么回归天道,等着无量量劫天地重开时再重新出世;要么归隐洞天,不问世事,早就风流云散了。洞庭湖虽是我的属地,但那洞庭龙王只尊天庭诏令,哪里会理会我这个名义上的主君?” “尊神到底还是东皇太一的属神,东皇太一与如今的天帝昊天氏同源而出,多少要给你们几分面子吧?” 宁远貌似不经意的问道:“殿下的尊荣未曾被天帝褫夺半分,无论未来境况如何,都可作壁上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东皇太一与昊天氏都是天之概念的人格化,这类神只不存在陨落的概念,他们的死去只不过是人性消散回归天道而已,只要天道有需要,随时能被拉出来复活。 “话虽如此,但昊天氏岂能与太一相提并论?” 云中君从广袖中取出一壶玄醴,意兴阑珊的自斟自饮。 “虽说东皇太一是天之一相,昊天氏也是天之一相,但昊天氏不是东皇太一,他也没有身为东皇太一时的记忆。我们于他而言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若有一日阻碍了天道运转,他照样不会手软!” 说罢他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笑道:“我此行一半是为了乐和,另一半却是为了你。” 宁远放下茶杯道:“愿闻其详。” 云中君展颜一笑,换了个杯子为宁远斟上一杯琼浆。 “此界神权虽多,却都已有主。” 云中君脑后飞出一轮面目温和的虚幻月神相,“我也曾做过月神,在昊天氏将日月众星神权收归天庭之后,这太阴权柄便再也没有新神涉足。如今只有我们这群老家伙才能绕过天庭敕封的那个太阴星君,接引月华之力了。” “那太阴星君一身权柄都悬于昊天氏一念之间,连身家性命都操之于他人之手。说是月神,可实际只不过是昊天氏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仆役罢了,稍有怠慢便会被打落神位,我等耻于与他为伍。” 看着杯中轻柔明澈的酒液,宁远便知道自己是在哪里露出破绽了。 “原来如此。” 宁远将杯中以太阴真水酿制的美酒饮下,说道:“我确曾做过月神,不过已将那面相辟出,留在一方世界之中。” “既然尊神言及此处,莫不是想要与我那月神相坐而论道?” 云中君摇头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说着,摊开的手上便出现一缕灿烂辉煌、威严尊贵的神魂。 一见到这缕神魂,宁远耳边仿佛响起了楚地神巫的颂唱礼赞之声。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太阳神东君! 宁远不解道:“尊神何意?” 作为月神的云中君是与作为太阳神的东君相对的二元神,宁远并不奇怪云中君能拿出属于东君的神魂,只是不明白自己和这位太阳神能有什么关系。 “东君与我不同,他只有太阳神这一个面相。” 云中君垂下眼眸,双瞳被东君的神光映衬的愈发熠熠生辉。 “当他失去太阳权柄,便会不可避免的从神位上跌落。东皇太一回归天道,昊天氏显现后,天庭夺回了日月神权。我还能以其他面相的力量维持尊荣,可东君不行,他是我们之中紧接着东皇太一陨落的。” “量劫之后,东君也会新生。可那时的东君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东君了,便如东皇太一之于昊天氏一样,他没有关于我们的记忆。” 这方世界是有寿命的,天道早已将这些消息告诉过宁远。 一元分为十二会,每会一万八百载,一个元会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寿。而每五万个元会为一个量劫,寿数到了,此方世界便会重演地水风火,再造天地。 如云中君这等大神自然无虞,他们于天地而言是无法再生的资源、不能有损失的重要财产。 平日里一个量劫之中有两三个如云中君这般的大神出现便是收获颇丰了,他们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概念,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每出现一个便能推动世界升维的过程更进一步,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但赤裸裸的事实是,这些大神某种程度上被视作私有财产和材料,只要不出现损耗,他们本身的意愿无关紧要。除非他的修为能够超脱这方世界,但修为越高,他们从这方世界汲取的天地灵气也就越多,其中因果也就越深,所受到的天劫更是不敢想象会有多恐怖。 宁远心中一顿,立刻明白了云中君所求为何。 第154章 化形 “我于神道之途上算是你的先行者,还是有些经验能传授给你的。” 见宁远似有迟疑之色,云中君不慌不忙地抛出诱饵:“就比方说,神道面相并不是越多越好。我的诸多面相都有共通之处,东君却只精于一个面相,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与东君之间有对错之分。” “相反,我的力量被诸多面相分散,若只论起战力来,东君却要比我强上三分。可若要论起超脱此方世界的把握,东君却要比我少上半筹。” 思虑再三,宁远还是将云中君手中那缕残魂收起。 他来到此方世界并未大肆汲取灵气,所欠因果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这方世界能容纳的力量上限太高,宁远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缘,他早就回苦海摸精神结晶去了。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此界天意有意见,大不了之后再也不回这方世界就是了。 见宁远答应下来,云中君也大气的将准备好的报酬取出来。 “分离出这缕残魂已是极限了,却是要劳烦你护持东君入道。” 那是个一尺见方的玉盘,刚一出现便隐有月桂金蟾气象显现。玉盘悬在半空,隐隐有月华汇聚于此,凝结成金光闪闪的露珠。 “此乃太阴承露盘,是我昔日驾驭太阴之法器。其中有十二道先天而生的宝禁,有些隐秘无法用言语神意相传,只待你将承露盘中宝禁炼化便可知晓。” 说着便将承露盘中自身的元神印记收回,将此宝赠与宁远。 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云中君化作薄雾隐没在夜风中,不见了踪迹。 宁远将神念探入承露盘中,果真发现了十二道通天彻地的宝禁,神念刚一碰上,无数信息便从宝禁中解析出来,成为宁远的修行资粮。 那凝波公主在寒潭中盘桓了几日,又有白寄真相陪,情绪倒是好转了不少,也愿意出来走动了。 白寄真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在山中陪伴不提。 这日正午,天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霎时间,一道天雷朝着凝月崖上那株桑树落去。 桑姥姥从树梢上显现,撑起一道碧绿光罩护持住本体。雷火之力最是克制妖灵,饶是桑姥姥修为精湛,却也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雷火在树皮上炸开,留下道道焦黑,连原本青葱碧绿的桑叶都落下不少。 桑姥姥法力高深,本体虽有些伤损,却毫无畏惧之色。只不停运转乙木法力,催生出更多的桑叶迎了上去。 不管桑叶被崩碎多少,都有后继的桑叶补上,硬是以浑厚的法力将第一道劫雷磨灭。 第二道劫雷落下时,桑姥姥仍是十分从容。袖中飞出几道木符牌,以九宫阵势护持己身,这些木符牌都是桑姥姥以本体先前脱落下的枯枝所制,不仅在雷火下巍然不动,还借机吸纳雷火之力,将己身炼作宝材,反过来增强九宫阵法之力。 旁观的白寄真等人才松了口气,就见那摆出阵势的木符牌隐隐发黑,火光一闪就没了用处。好在第二道劫雷已过,也算物尽其用。 宝刹中的宁远也回神看了过去,叹道:“若是以桃木或枣木布下阵势,说不得便可借天雷之力祭炼出一宗厉害法宝,却是可惜了。” 化形之劫不比其他,算是比较容易的那一种,渡过此劫便可化成人身宝体。 人身是最适合修行的,脊骨二十四节对应二十四炁,肺管十二节名为十二重楼。于修行之道上不知占了多少便宜,人族修行者一日之功便可抵得上妖灵对月吐纳半旬,常有修行三五百年的妖灵敌不过只有一甲子道行的人族修行者,其中差距可想而知。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劫雷酝酿片刻,还未落到崖上便被桑姥姥迎头冲了上去。 这桑姥姥也没个传承,一身法力都是以粗浅的吐纳法门修成,此刻也是破釜沉舟,将全身法力尽数散了出去。碧绿色灵光几若实质,攒成一团,强行轰击上去,将劫火雷霆震碎。 天上乌云散去,一道金光落在桑姥姥本体上。 那株桑树拔地而起,与阴神合而为一。 桑姥姥几乎要老泪纵横,赤褐皮肤变得白皙,脸上沟壑被抚平,竟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面貌。 此刻阳光重新落下,满目湖光山色,景致清雅,更有飘然出尘之感。 还不等桑姥姥从半空落下,忽见远处飞来一道赤黄色遁光。那遁光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凝月崖而来。 遁光在崖上落下,显出一男一女两个炼气士。 宁远微微皱眉,这两人特意挑桑姥姥渡过化形雷劫力量大损的时机到场,显然是来者不善。 这两人也不过化神境界的修为,与萧乐和相差不远,却趾高气扬,视山中妖灵于无物。 “那树精听着,我师兄妹二人乃是景阳宗真传弟子,这鹿鸣山在我景阳宗地界,你等妖灵当受我景阳宗管辖!” 那女修容貌姣好,只可惜长了张嘴,“吾师将要飞升,正缺一桩抵御心魔的法宝。你既受我景阳宗庇佑,也当为吾师出些力,还不速速将木心献出,好让我等祭炼太乙清宁环。” 白寄真可不是个好性子的,当下大怒道:“你等莫要胡诌!景阳宗何时庇佑过山中妖灵?不过是趁人之危,想要杀人夺宝而已。又何必扯出这大旗?徒惹人耻笑!” 第155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那女修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喝道:“尔等不过畜生,侥幸开启灵智已是滔天之幸,未受教化,不识礼法,果真不识天数!” 说着,手中飞剑电射而出,径直往白寄真扑去。 白寄真的功果道行远在此二人之上,已是返虚之境圆满,只待渡过雷劫便可飞升,哪里会愿意忍气吞声? 当即擎起手中柔水剑迎了上去,与那女修战作一团。 那女修的飞剑与柔水剑不过来往了两个回合,剑身上便多了一层寒霜,灵光一滞,闪转腾挪之间便不似之前灵敏。 那男修见状也驾遁光扑了上来,一道炽热法力度过去,将女修剑上寒霜化开。 二人双剑合璧,化作一道灼灼赤光合力将柔水剑荡开。 白寄真冷笑一声,双手掐动法诀,一道霜白色气流从掌中显现。脱手后,白气化作铺天盖地的寒潮涌了上去,正是新得的另一半传承中所载的神通--子午寒潮。 师兄妹二人见这寒潮声势浩大,哪里敢轻视。 女修秀口一张,吐出一团青碧发白的火焰来。这火刚一出现,便燃起一道炽热白光,将师兄妹二人牢牢护住,任寒潮如何冲击都安然无恙。 宁远看的分明,这火名叫清灵焰,只在天外罡气层中偶有所获,乃是天之清气与雷火相合而生。若非得了仙道业位的有成之士,却是上不得罡气层寻得此火。 那男修也从袖中甩出一道风母精气丢入火中,那清灵焰见风就长,将整片天空映成青碧之色。 风助火势,清灵焰竟是压过了子午寒潮,有倒卷之势! 宝刹中,宁远看着隐于云头的中年道人微微皱眉,没由来的便心中不喜,那男修早已传讯于此人,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手中太阴承露盘微微转动,光华流转间凝出一滴太阴真水。 “风邪。” 趴在栏杆上观望局势的风邪忙上前听候吩咐。 承露盘中那滴太阴真水落入风邪手中,只听宁远说道:“你且去助你白姐姐一助,用此水将那清灵焰收走。” 风邪早就心中不忿,闻言立刻领命出了宝刹。 只见风邪先在暗处将障目灵叶祭起,悄无声息的摸到女修身边。 清灵焰发出滚滚热浪,将脚下寒潭之水都蒸腾了不少;这升腾出水汽遇到另一边的子午寒潮,又化成冰晶雾气,这凝月崖上一时间云雾升腾,显现出美轮美奂的霓虹来。 白寄真自恃法力在此二人之上,手中法诀一变,数道晶莹清亮的冰魄神光飞出。 冰魄神光无声无息,迅捷非常,又有这雾气遮掩,那对师兄妹一时竟是没有发觉,硬碰硬之下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若非白寄真飞升在即,不愿徒惹因果手下留情,那师兄妹二人怕是肉身已经被冻结生机,只能以阴神面目行走于世,于修行一道上绝了精进的指望。 冰魄神光与在风母精气中翻滚的清灵焰刚一接触便轰然炸开。 那道风母精气本就被清灵焰烧了大半,受此一击立刻散去。天上滚滚火浪也因此偃旗息鼓,子午寒潮卷土重来,另二人只有招架之力。 风邪看准机会,将手中太阴真水洒出。 这至清至柔的太阴真水凌空散开,化作一片荧光闪烁的雾露水网,将那女修手中的清灵焰兜走。 还不等这师兄妹二人面露惊容,寒潮一拥而上,二人浑身一僵,直挺挺的落了下来。 白寄真素手一扬,数道冰针刺入二人身体,将经脉中法力尽数锁住,就要上前拿人问罪。 却见半空落下一道玄黑色的地煞阴火,将白寄真拦住。 那中年道人从云头落下,将那师兄妹二人夺了回去。 火光一闪,二人周身冰针被尽数化开。 二人身躯僵硬,勉力拜倒在中年道人面前,口呼师尊。 中年道人目光如电,上来就为这件事定性。 “尔等妖孽,竟敢袭杀我景阳宗弟子!当真可恶!” 说罢,劈手便飞出十二枚阴雷珠,已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此人的道行也是返虚圆满,不输于白寄真;加之又是个有宗门传承的,恐怕战力上还高出白寄真一筹。 这阴雷珠乃是采地肺中煞气毒火练就而成,只一枚便可令方圆三十里天地倾覆,威力不俗。 白寄真不敢怠慢,也是十二道冰魄神光迎上,将还未炸开的阴雷珠尽数冻住。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功夫,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众人骤然听闻,都为之心旌动摇难以自持。 那中年道人袖中两道白森森法剑飞出,破空之声宛如婴儿啼哭,剑身上缭绕戾气煞气,绝非正道路数! 白寄真也是忍不住灵识涣散,被那道人抓住机会,想要一剑斩杀。 好在白寄真到底心智坚定,转瞬间便恢复清醒。第一剑被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可那第二剑刁钻的紧,饶是白寄真已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被那中年道人抓住机会伤了法体。 伤口立时往上蔓延出暗绿色的尸毒,白寄真当机立断,将受伤的左臂冻住才将尸毒蔓延的态势止住。 “你疯了!” 白寄真也顾不得伤口,指着中年道人的鼻子喝骂道:“这等凶戾的法宝你也敢炼!犯下如此大的罪业,必遭天谴!” 宝刹中的宁远也豁然起身,将桌上杯盘都带翻了。 此物唤作孪婴剑,炼制这种法剑,需寻生辰八字极阴的孪生兄妹九对,须是童男童女,再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在他们还未降生的时候,生生从母体中挖出血祭才可练成剑胚! 这还不说,炼成剑胚之后,还要用这口飞剑斩杀三千生灵,才算真正功成! 此法极损功德,便是正果无望的左道旁门之士都闻之变色,生怕和炼剑之人沾上一星半点的因果。 以此法炼制出的孪婴剑,内蕴阴阳尸煞,双剑互相交感,若有斗法之事,煞炁流转之间便可直接将对手搅碎!厉害非常! 此剑一出便有劫数降临,此人是如何瞒天过海,在天庭眼皮子底下行此十恶不赦的狂悖之事! 第156章 出手 那中年道人面有得色,“你这妖精倒有些见识,道爷怎会不知炼制孪婴剑有损功德。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先炼制剑胎,而后将剑胎寄生于母体之中与婴童共生。” “道爷我特意选了九个功德不浅的妇人,赠以财物灵药弥补孕剑之中的身体亏空,如此下来,这罪业便少了三成。她们虽说没了孩子,却换来夫家步步高升,自身地位稳固,便是有十成的怨气也该消了七分。” “既是你情我愿,这其中因果便又要打个折扣。虽说还有些罪业,却也可积累功德徐徐化之。我得此剑护持,有了今日之修为,哪里还用发愁积累功德?” 宁远心中怒火升腾,他这法子却更显阴毒!用这法子强盛剑胎的同时,也在不断的蚕食婴童的生机与神魂;那十八个婴灵为生母所弃已是殊为不幸,再以血煞之气蒙蔽灵智,便生出一股憎恨之心,所成孪婴剑更显凶戾! 白寄真也是怒道:“善恶之念,存乎一心!此等行径与邪魔无异!你这妖道定会陨落在心魔大劫之中!” “你都快要沦为我剑下亡魂了,还有闲心担心贫道?” 两道惨绿剑光在半空中徘徊,如毒蛇般等待给予白寄真致命一击的机会。 中年道人捋了捋胡须,笑道:“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道如此施为虽有伤天和,之后却已尽力弥补过了。我以他们的名义修桥补路、施粥赠药积累功德,还给他们立了牌位,想来这十八个婴灵知晓自己的牺牲换来更多人活下去,也是愿意的。” “非也非也。” 八部天龙护法神显现,宁远从虚空中踱步而出,周身一片灿烂佛光结成吉祥璎珞并宝相花,脑后功德金轮高悬,颇显宝相庄严。 “老道士却是受骗了,这话是禅宗和尚编来诓人的。《楞严经》中有言:无一众生而不具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着而不证得。意为众生皆有佛性,若能改换心性,弃恶从善,也可成就菩提果,却非是以往因果一笔勾销。” 宁远左手结说法印,右手结与愿印,温和一笑:“所谓屠刀,无外乎众生心中的颠倒妄想,对五欲六尘的执着烦恼。凡是佛教法门,都是于当下顿见佛性,与善人还是恶人无关。这放下屠刀实乃是一种譬喻说法,象征障碍自性清净的执着、烦恼、颠倒。” 中年道人却是脸色一变,笑不出来了。他躲在云头已经有一会儿了,却没发现这山里还隐居着一位佛门菩萨,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见有宁远这强人插手,中年道人脸色几经变换,扯起嘴角笑道:“我与白马寺主持明智大师相交莫逆,明智和尚可是佛门有数的高僧,便是当朝太后都时常邀他入宫讲经,怎会有错呢?” 宁远脸上笑意不减,仍是令人如沐春风,可在中年道人看来,却无端觉着遍体生寒。 “既然老道士不信我所言,不如往西天一行,当面请教如来佛祖如何?” 中年道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哪有道士前往西天拜谒佛祖的说法?这灵山远在天边近在心头,我却是无缘得见。” “这倒是无妨。” 宁远笑容愈深,“我这便送老道士去西天拜见佛祖。” 第157章 追击 宁远灿烂一笑,手中出现一把赤红短刀,刀上满是血气,红艳艳的宛如有生命一般。 修罗化血刀脱手,拖拽出鲜亮的光。 中年道人见状,也使出浑身解数催动一对孪婴剑。双剑经他法力灌输,惨白剑光蒙上了一层绿翳,丝丝缕缕尸气蒸腾出毒雾,却丝毫没有影响化血刀取他项上人头的决心。 血光穿透尸毒,中年道人心知不妙,立刻抛出一件龟甲一样的法宝挡了一挡。 血色刀光只一掠,龟甲上的如水清光便暗淡下去,那中年道人躲闪不及,被刀气在胸膛划出一道巨大伤口! 中年道人脸色狂变,只觉得肉身精气止不住的从伤口往外泄,如此下去,不到一时三刻便会断绝生机! 他心下骇然,从乾坤袋中取出各种修补肉身残缺的灵药用了,那道伤口却还是不见好!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须发就都已经发白了! 宁远使了个画地为牢,咫尺天涯的法术,将他师徒三人尽皆困在此处。 风邪搀扶着嘴唇发紫,已是站立不住的白寄真上前。 宁远脑后施安乐菩萨相与药王相并出,菩萨将手中所托金钵微微倾斜,香油一样的金黄色净水流出,将她手上尸毒洗刷干净。 药王相手中灵芝玉如意散发氤氲药香,白光闪过,将白寄真手臂上伤口愈合,受损的肌理也恢复如初。 桑姥姥忙上前将虚弱的白寄真搀扶下去休息,她虽法力不俗,却不长于攻伐之术,加之刚刚渡过化形劫,自然只有在一旁观望掠阵的份。 那中年道人也是个有决断的,见势不如人便早已心生退意。 他这具肉身已经是不中用了,还不如舍了去,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当下便把心一横,将一葫芦阴雷珠全数打出! 那雷珠刚要炸开,便被宁远弹出数朵曼陀罗花将其包裹住,在那曼陀罗开谢之间复又稳定下来。 不料那中年道人紧随而至,逆转周身法力,竟是把自己这具肉身当做炸弹来用! 施安乐菩萨相撑起法界,将山中众妖灵护住。 余波散在凝月崖上,激起寒潭中千层波浪。 自爆的威力非同小可,便是宁远一时间也抽不出手拦下他。 就见得两道惨白剑光破空而出,各自裹着那师兄妹朝相反方向逃去。 风邪眼疾手快,劈手洒出几颗雷击子迎上其中一道剑光;桑姥姥也不慢,见那道剑光受此一击停了一停,便化出数道乙木精气将之困住。 待到宁远腾出手,另一道剑光却已是早已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宁远也不着急,将被困住的那道剑光收取,却见那裹在剑光中的女修面色发青,已是没了性命。 那中年道人好狠的心,竟是不顾这女徒儿的死活。这女修不是剑主,又被强行压榨法力驾驭这柄孪婴剑,尸毒混入法力游走周身,哪里还有活路? 如此看来,他的元神竟是附在另一柄剑上逃了去。 宁远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那中年道人怎么会这么好心,逃跑时还带着个拖油瓶?他已失了肉身,恐怕是打着夺舍的主意,这才费心将那男修带走。 这柄孪婴剑通体洁白,剑身上不时还有朵朵阴火燃起,婴灵的哀嚎声随着剑鸣响彻,令人不忍细闻。 宁远心中一叹,念诵往生咒想要超度剑中婴灵。可这九个女婴灵灵智已昧,心中只有一股恨天怨地的嗔念,佛经入耳却入不得心,想要化解谈何容易? 宁远无法,只能将这九个婴灵从剑中取出,封在一串檀木念珠之中。 可怜她们不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要因那中年道人背负罪业,不得转生。 为今之计,只有将她们带在身边时时感化,或可再有降生为人的缘法。 众婴灵目露凶光,哀嚎不止。 宁远虽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狠下心肠,念诵大光明咒以佛光洗练灵体。 婴灵们痛呼一声,躲在念珠中不做声了。 萧乐和闻得爆响之声,当即也从山下赶了过来。宁远也没工夫和他细说,只嘱咐他看护好白寄真,便带上风邪追了上去。 循着手中那柄孪婴剑的感应,宁远追到一处临湖府城中。此城名叫南溪城,乃是周边地区最大的水利枢纽,几条大河连着这片湖,却是个在合适不过的天然港口。 另外那柄孪婴剑被弃入湖中,那中年道人的气机都被消除干净,许是借水遁逃了也未可知。 此地水网交错,四通八达,宁远一时之间也犯了难,摸不准要往哪边追击。 将剑中婴灵收入念珠之中,宁远忽然心潮涌动,抬头看向湖中一条画舫。 画坊上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青纱飘扬,几个妙龄少女正在船上唱曲。宁远法眼观照,画舫上满是旖旎粉雾,其中还藏着几道阴气。 当下便心中有了主意,遁光一转往那船上落去。 那船上却有个修行左道的女娘,见半空有道遁光落下,当即便迎了上去。 这女娘不过三十出头,一身孔雀蓝色缎裙,腰肢如柳,脸上略施粉黛,却也显出七分姿色。 见遁光落在船头,从中走出一个满身清气的少年郎来,那女娘忙上前见礼。 “奴家关瑶岑,见过贵人。” 宁远也双手合十,微笑回礼。 “女施主勿忧,贫道此来却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见宁远温和有礼,关瑶岑心中稍安,笑道:“大师尽管开口,奴家必定知无不言。” 宁远伸手在水上拂过,那男修的样貌显现在水中。 关瑶岑双眉微蹙,细细看了半晌才道:“先前是有道剑光落下,只是奴家法力微薄,并未见到御剑之人的真面目。” 宁远心中稍一盘算,便道:“我与他有缘,早晚会相见。如此,却是要叨扰女施主了。” 第158章 乐女 “关妈妈,赵、杨二位公子吵将起来了,姐姐们劝不住,命我来寻你呢。” 一个小丫头急匆匆的迎了上来,见有男客在此,忙行了一礼。 关瑶岑有些为难,“还请贵人恕罪,奴家须得先行一步。” 宁远微微颔首道:“女施主自便即可,实不必为此惶恐。” 关瑶岑忙又对那小丫头说:“你且将贵客请进雅间稍候,切莫怠慢了。” 说罢,又告罪一声,匆匆离开。 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好奇的时候,行走间却颇为守礼,什么都没问。 将宁远请进一处雅间,那小丫头便奉上各色点心,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宁远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张贵妃榻上,榻上铺了一张碧玉一样的竹席,触手生凉,一见便知不是凡品,倒让人注意不到这贵妃榻是用槐木做的。 几个女鬼从塌中飞出,施施然拜倒在宁远面前。 宁远先前心生感应,却是因为这画舫中有人在向施安乐菩萨祝祷,外加寻找那中年道人踪迹之事确也要落在这些阴魂身上,故此驻足。 众女鬼诚惶诚恐,纷纷俯下身不敢与宁远对视。 宁远顺着那缕愿力,目光落在为首的一个妇人身上,展颜笑道:“善信无需多礼,此番却是有事相询,并无恶意。” 妇人抬头,从宁远身后清光中见得一尊面目慈悲的菩萨,顿觉心生欢喜,烦恼忧愁尽皆散去。 宁远追溯因果,却发现这妇人并不是从萧乐和那里知晓施安乐菩萨的,而是来这湖中收取溺死冤魂的阴差偶然谈起才被她知晓。 菩萨依施诸恶鬼饮食,自然受恶鬼众敬仰。妇人听了这巧宗,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求来施安乐菩萨画像,领着舫中女鬼日日祝祷,以期从中解脱。 那妇人见菩萨果真灵验,竟是落下泪来,边哭边道:“妾身窦氏,先父曾任县尉,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十二岁时,父母染病,双双亡故。伯父不容,夺了我家田产将我赶了出去。” “我也无法,只得投奔先父好友,嫁与他家长子为妻。夫君待我甚好,考取功名得了七品县令之职,不日便携我赴任。” “谁曾想,不过两年夫君便被罢官入狱,流放千里。妾身也因此获罪,被没入乐籍。” 听到这里,宁远心中已是明了。 这窦氏还算好的了,只是沦落贱籍,虽屈辱些,却好歹衣食无忧。罪官妻女多有发配披甲人为奴的,那才叫人胆寒。 “这是我的命,没得选。” 窦氏大放悲声,“可不曾想我等死了都要受人奴役,魂魄被拘禁于此不得解脱,还望菩萨发发慈悲,救我等一救。” 听到这里,宁远心中顿觉荒谬。 他本以为这些女鬼是不愿投胎才寄身于槐木榻中,听窦氏此言,其中却是另有隐情。 当下便命她细细说来。 窦氏将其中经过和盘托出,听的宁远直摇头。 这乐籍乃是贱籍,虽吃喝不愁,收入颇丰。却不许经商,不许买田。虽有些积蓄,却也难得善终,就连子孙后代也要为奴为婢,不能用科举翻身,难免被人看轻,受人欺压。 年轻时还好些,年纪一大容色衰败便没了用处,只得困顿而死。 这一伙女鬼的遭遇却更是令人不敢细闻。 却是有个管事不知从何处学了邪法,将乐妓中几个容颜姣好的害死,魂魄困于这竹簟中供人取乐。更是以此得了偌大的名声,无数达官显贵一掷千金都要借此宝物赏玩。 那管事赚的盆满钵满,使了银子将失踪的乐妓勾了名,只道是生了急病没了。 上面人收了好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乐妓到底是生是死。 只是苦了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生死性命犹如微尘寄于衰草,半点由不得自己。 宁远叹息一声,问道:“你既然听那阴差说起过施安乐菩萨,怎的不向阴差禀报?” 窦氏闻言脸色更显凄苦,“非不愿,实不能也。那人也曾驱使我等侍奉阴神,与席中判官称兄道弟,我等投告无门,只好日夜祈求菩萨施恩。” “若非关瑶岑从中斡旋,我等怕是早已魂飞魄散了。” 第159章 狼狈为奸 众女鬼伏在地上,哀哀切切的哭泣。 宁远听了也心生怜悯,叹道:“准你所求。” 窦氏听罢无言,只是喜极而泣。 施安乐菩萨慈眉善目,手中尊胜河子果枝从金钵中蘸取净水,洒在众女鬼魂体上。 只见祥光闪过,众鬼浑浊的魂体清灵如许,已是褪去鬼体,成就天人之体。 “尔等阳寿未尽,便是入了阴曹地府也要去往枉死城等待,不如我为你们寻个差事,于地藏王菩萨法驾前做个捧香侍女可好?” 窦氏等人哪有不应的,只连声念佛。 阴世一片昏暗,只有淡淡月光照耀。 那黄泉路上众鬼吏来往如织,却也不冷清。 一道祥光穿透阴世晦暗,铺成一条坦途。这光如火一样燃烧着,光焰冲出十几丈外,让众鬼根本不敢靠近。 阴司差役也特意避让,恭敬的等在一旁。 几位一身光明的天人顺着祥光落下,阵阵妙香化作飘带托起她们,朝着阴山地藏菩萨的道场而去。 一个阴差勃然变色,看着领头的窦氏瞪大了双眼。 身旁就有人叹道:“这是得了佛门大士引渡,入地藏菩萨净土中享福去了。” 另外就有人接话道:“这位大士我确是有所耳闻,名唤施安乐菩萨,乃是为我等阴鬼布施饮食的大德,不知多少没了牌位供奉的鬼类受她恩德。” 那阴差见得阴山之中有一队护法神将天女迎进山中,心中担忧不已,唯恐她们趁机告上一状,忙悄悄离开阴世,去阳间找到一个锦袍老者。 那老者目光矍铄,虽已过七旬,却仍满面红光,老当益壮。 见这阴差贸然前来,老者也很是诧异,问道:“周差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又有生意?” 那阴差伙同此人狼狈为奸,使手段倒卖寿数牟利。阳间权贵为此不惜奉上全部身家,只求再苟活个一年半载。 “祸事了!祸事了!” 周姓阴差连连跺脚,“你那游梦仙席中拘禁的灵鬼可还在?我刚看到她们入了阴山,若是被人知道你我之事,我等焉能留下性命!” 老者忙道:“莫急,我早就将游梦仙席送了出去,此刻却是不知落入谁手;那些乐妓知道的不多,官府也是按例销了籍,便是闹将出来,也不过是死了几个贱籍女子而已,无甚大事。” 周姓阴差却不干了,“你活的好好的自然是无甚大事!我可就惨了!若是地藏菩萨差人问罪,你还能有法子躲过去,我却少不得要在油锅里走上一遭!” 老者见周姓阴差话里话外都有威胁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脸上却还挂着笑,安抚道:“差人言重了,这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若真牵连到我们,上头那些也跑不掉!” 见周姓阴差面色稍缓,老者又道:“我和你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你下狱了,我又往哪里去找延寿所需的物事,还不是会下去与你作伴?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周姓阴差听到此处已经熄了怒火,只是脸上焦急之态难消,“我们都是小角色,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顶包的,若这事情闹出来,难保我们不会被灭口。” 老者仍是挂着笑,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所以啊,你不该先来找我,而是该找能把这事压下去的人。” 周姓阴差如梦初醒,大赞老者心思缜密、沉着冷静,嘴上还许诺下次交易会让三成利给他,以表歉疚之心。 老者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似乎刚才并未因周姓阴差的口不择言而动怒。 周姓阴差忙着去找上面能解决这事的人,略坐了坐就走了。 却没想到自己刚一走,这老者便将神龛中牌位毁去,立刻收拾细软跑路了。走前还特意放了把火,把这僻静小楼烧了个精光。 此人心思百转,远比周姓阴差更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说是去找能把此事压下的人,实际上却是骗他去送死。越是地位尊崇的人就越爱惜羽毛,怎么会接受一个小小鬼差的要挟?他此去必然是不会回来了。 譬如那些乐妓之于自己一样,那鬼差在地位官职更高的存在面前不比这些乐妓好到哪儿去。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可别被牵连进去灭了口,要是落到地府冥神手中,自己怕是连死这一步都能跳过了,直接魂飞魄散。 虽说没了这条渠道甚为可惜,但只要等到风声过去了,自然有办法再找路子。 那阴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合作伙伴抛弃了,刚回到阴世就被同僚用异常的目光盯住。 两只面目狰狞的巨大鬼神挡住了昏黄的月光,他刚一回头就被巨手捏住头颅,做不得声。 那鬼爪几乎将他魂体捏碎,一道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响彻黄泉路。 “鬼差周稷,与活人勾结倒卖寿数,更教唆其以邪术炼宝,伤及无辜!此獠明知故犯,罪无可恕!我等依律行事,杀之以正法纪!尔等当引以为戒!不得妄动贪念!” 众鬼差诺诺应是,就这么看着周稷在无量业火中魂飞魄散,只留一点真灵投入轮回。 而那拔腿跑路的老者也没落着好,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数使然,他花大价钱换来的挪移符将他送到一个码头。 码头上的挑夫正在忙着卸货,湖面上微波阵阵,商船多如过江之鲫。 一艘华美的画舫停在湖心,不少渔船围拢过来,叫卖着刚打捞上来的鲜鱼。 船首雅间里,关瑶岑正为宁远布菜。 竹簟中的女鬼都已超脱,已成了无用之物,关瑶岑脸上却只有喜色,并不觉得可惜。 “大士慈悲,此物乃是昔日从一登徒子手中所得。” 关瑶岑道:“那人是个学了两手法术的散修,见舫中都是些弱女子,便漏夜登船妄图不轨,被我当场格杀。他手里也无甚宝贝,金银财物都散给众姐妹,唯有这件东西随身不离。” “我虽有心相救,无奈这竹簟中法禁诡异非常,无从下手。” 说着,关瑶岑便为宁远倒上一杯口感清甜的桂花酒。 “都是沦落风尘的苦命人,她们受困于此物中法禁,若无精气供养,早晚会衰弱而死。我便聘请她们在舫上做个教习,借逸散出的精气勉力维持。今日能脱离苦海,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宁远举起酒杯遥遥敬了关瑶岑一杯酒,“女施主即知这是苦海,又为何不愿脱身?” 关瑶岑虽说是个成不了正果的左道修士,但到底不是凡俗,又何必在这画舫中打转? 关瑶岑叹道:“我根骨只是下乘,再怎么用心钻研也无有进境。还不如在红尘中历练,照看这些苦命女子积累善功,以求来世投胎能有个上乘根骨。” “所谓知易行难,能有自知之明,为此付诸行动已是难得。” 宁远顿生敬意,笑道:“女施主慈悲心萌生,所得功德无量,所求必能如愿!” 关瑶岑也笑了,举杯道:“那便借大士吉言了。” 第160章 送上门 画舫中二人相谈甚欢,关瑶岑不是大门户出身,修行上的某些关窍还不如宁远知道的多。 宁远也不吝指点,她所修行的玄关要诀平平无奇,修出的法力并无一点特殊之处,在斗法悟道上更是无甚增益。细细看来,竟只有入门要求不高这一个优点可堪一提。 正当宁远展现佛门菩萨相,为关瑶岑开示佛法关窍时,突然心血来潮,转头看向码头。 却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打听此处有无客船。 “当真是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那贼道人的下落却要落在此人身上!” 当即便招来一阵清风,吹得画舫靠了岸。 码头上船只虽多,却少有专为载人的,多是运货,有空闲地方便又隔作客房床铺。不过空间狭小,味道也是难闻,那老者养尊处优惯了,却是不打算委屈自己。 这时凑巧有艘画舫靠了岸,老者听得船上有丝竹声乐传来,心中便是一乐。 他曾在教坊司做过管事,此刻见了顿生亲切之感,当即上船不提。 厅内歌妓正在台上唱曲儿,怀抱琵琶,满头珠翠;脸上略施粉黛,穿着大红织花裙;腰肢婀娜,犹如杨柳扶风;雪肤花貌,好似芙蓉艳丽。 此刻蹙眉含羞带怯,令观者无不击掌叫好。 能上来这画舫的都不是普通人家,这舫上的歌妓舞妓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若没个家底,哪里能待得住。 这画舫日进斗金,却无人敢上来闹事,原因无非是有关瑶岑这个修行者坐镇,那不长眼的都被沉了湖。 老者得了趣儿,大手一挥丢下一张银票,点名要拿歌女唱一曲《喜迁莺》并一曲《绮罗香》。 前者还罢了,是正宫调中的一支曲子,虽不合时节,却也无甚大碍。只是后者,这小调一向登不了大雅之堂,便是青楼里粉头吃饭的也少有在众人面前唱的。 小幺儿当下就板起脸,“好叫客人知晓,姐姐们不做皮肉生意,还请尊重些才是!” 那老者大手一挥,又散出几张银票,“你且去问船上大姐,只管开价就是。” 小幺儿见来了恶客,也不理,只转身回船主人去了。 未几,就见一二八芳龄的清丽女子款款而来,换下了台上歌女。 那女子粉面红润,星眸清亮,一身广袖百褶裙几若天人。看过来的一瞬间,竟是让人只觉眼前梨花初绽,当真是满室生辉。 厅中众人一时间都为此女容颜所摄,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喧闹。 少女微微福身,将怀中所抱长琴摊开,弹奏一曲风入松。 老者见识过的美丽女子也有不少,不过这等绝色姿容却是生平仅见。当即眼前一亮,盘算着将此女魂魄炼作一样器物,也好在路上寻个买家出手,换些修行资粮。 不料少女素手微触冰弦,如水琴声便让他心襟动摇,难以自持。 这琴声当真可叫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可称得上一句技近乎道。 听完这一曲,老者目光却是更炽热了。此等才情已可以乐入道,日后成就天女也是等闲,炼入器物确是可惜了,不如将其献于阴神地只,他们必定愿意用珍惜的天材地宝来交换,自己哪里还会为了寿数发愁! 第161章 虫 一曲终了,厅中万籁俱寂,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爆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声。 那少女朝座下众人微微行了个礼,就见那老者劈手放出几只眉目清晰的细长虫形白光。 这东西在人群中一番游走,所过之处男女尽皆昏睡过去,却是一种名叫瞌睡虫的罕见的虫术。 要祭炼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说它简单,是因为祭炼瞌睡虫不必身具法力,只要按部就班就行了。 说它难,确实因为此虫寿命短暂,往往用不了几次便死了。 这法子折磨人的很,要先熬鹰似的熬人,不让人睡过去,这才有机会从困意中发现瞌睡虫的踪迹再以密咒控制。 只是一旦这人醒了或死了,这瞌睡虫便也会随之烟消云散,需要重新来过。 而且这虫的作用也是有限,若以修士炼虫,自然得用,可修士神魂坚韧,轻易动摇不得。平日都以打坐观想代替睡眠,此法便更是没了用武之地。 若是以凡人所炼瞌睡虫用在修行者身上,效果自然也是会大打折扣。上古之时还有方士巫者祭炼,至此却是已然势微,少有人见过。 宁远倒颇有兴致,他那异界化身掌管睡眠梦境权柄,却是正好用得上此法。 那老者另辟蹊径,以自己的睡意炼虫,用再也不能入睡的代价换来瞌睡虫常驻于世,其心智当真果决!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能下得去狠手。 老者正想将台上花容失色的女子掳走,却听得画舫绣楼中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在此闹事!” 关瑶岑修行者的威压席卷画舫,立刻让老者吃了一惊。 他手里的瞌睡虫虽有些神异,但也只能欺负一下凡人,对上修行者只有骚扰牵制的作用,哪里敢和关瑶岑对上,当即令瞌睡虫将女子裹了,匆忙取出一幅八骏图抖开,借阴马逃了去。 阴马非比寻常马匹,可踏水凌空而行,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只是等闲,其最受老者看重的一桩好处乃是借道幽冥,若非有通幽之能,便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老者能活到现在,这宝贝功不可没。 阴马一个纵越,脱离阳世遁入阴路中。 昏黄月光洒下,这路上净是荒草野葛,凄清荒凉。 老者虽摆脱了关瑶岑,却丝毫不敢大意。他是阳人,在阴世实在太过显眼;再者,阴世本就不太平,多有鬼王隐匿,截杀过往游魂,着实凶险。 世上诸事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老者正打算找路回返阳世,却听有人远远的呼喝道:“林管事,哪里去啊?” 这老者心下一松,原来是位旧相识。 便将缰绳一紧,落在一处荒丘上。 这荒丘在阳间乃是一处坟冢,受阳世活人一点香火供奉,得以开辟出一方宅院。 此中主人乃是昔日曾在他手中买过寿数,这才与他相熟。 “郑员外,许久未见了。” 林管事,也就是这老者,忙上前拱手见礼。 他家中世代为吏,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机缘巧合才得阴差传授邪术,为祸一方。 此间主人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真个是巧了,林管事来的正好,却是有桩巧宗要落在你手上。” 林管事心中纳闷,只道:“我误入宝地,却要劳烦郑员外借道允我回去。” 郑员外拉着他不放手,“不急不急,这桩机缘却是合该你我二人所得,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二人入房中落座,林管事听员外祥说,原来是前日有个大派修士为避仇敌,躲入阴世修养,需有人往山门中送信,承诺有大大的好处给那送信之人。 只是阴阳有隔,鬼灵只有以托梦之法与阳世后人沟通,那修士又不肯传口信,定要传信人来阴世一遭才愿托付。 众鬼都想争这个好处,无奈家中晚辈并无有通幽之能的,只能眼睁睁错过这桩机缘。 林管事听完却狐疑道:“此人是什么出身,竟敢在阴世停留数日之久?就不怕身上阳气引来恶鬼将他吞了?” 郑员外嘿嘿一笑,说道:“我虽不十分清楚,但此人来历必定不凡。我亲眼见着牛头马面将他迎接到阴世,还忙前忙后为他找落脚的地方,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林管事听到此处也忍不住心动,暂时歇了回转阳世之心,准备争一争这送到手上的机缘。 “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林管事与郑员外对视一眼,大笑道:“郑兄所言不差,这桩好处合该我等所得!” 敲定了此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顺势更近一步,在席间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显化施安乐菩萨相的宁远躲在乾坤袋中,把玩着像蛇鳝一样的瞌睡虫啧啧称奇。 这林管事人品不怎么样,才智却不输于此界天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只能为害。 这条瞌睡虫已经脱出藩篱,不再是只能短暂存在的东西了。它更像是一种因概念而生的精灵,如果用宁远的话说,它是林管事一个人孕育出的‘神’! 以自身睡眠为代价,林管事赋予了这条瞌睡虫一缕真灵,让它能在时间中缓慢成长。就算林管事死了,也还能独立存在!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这条瞌睡虫或许能成为一方巨擘也说不定。 这其中的法门并不难懂,宁远当即依葫芦画瓢,也打算点化出一条瞌睡虫。 伟大存在的梦境化作神国,让化身赛伦特无法脱离的同时也让他得到了崇高的地位,离散于世界各地的神只都在这个家园落脚,也为赛伦特分担了海量的污染。 伊甸园中的圣子在花丛中悠悠转醒,他将梦境深处散发着瑰丽却无法形容色彩的生物取出,抽出一缕消除污染的本质点化出拖拽着彩虹羽翼的美丽生命。 睡神的使者在主人掌心蹭了蹭,展翅飞向无数梦境连成的大海。 无法计量的遥远距离之外,宁远从与化身相通的精神海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超想象的强大睡意在宁远诞生了生命,一条头生独角,通体透白的瞌睡虫出现。它刚一诞生就有了超过几乎所有同类的灵智,眼神灵动,亲密的盘在宁远手腕上。 不耐烦的躲过凑过来的同类,瞌睡虫扭身遁入宁远的识海中,盘在药王相身后的施瘟幡上不动了。 第162章 再见面 林管事和郑员外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各自有着主意。 二人知晓这桩好处不能平分,林管事并不是非郑员外不可,他和其他鬼灵都能做成这笔交易,实实在在的掌握了主动权,理应分的大半。 而郑员外也不是不知晓,他一上来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却是也存了一份私心。 郑员外的家世不算显赫,却长袖善舞,擅能左右逢源。 他是个在人情世故里历练透了的人物,此番先是以诚示人,博取印象分。再貌似无意的透露这好处惹得不少人垂涎,让林管事心生顾忌。 有道是店大欺客,主导权在林管事手里还罢了,若是有厉害角色寻上门,威逼林管事从自己应得的那份中让出部分利益,林管事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一个阳人,无故闯入阴世已是犯了顾忌,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给他扣上一顶扰乱阴阳秩序的帽子。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还不是强龙。 二人对此中缘故都心知肚明,眼下对方已是最好的选择,利益勾连之下,自然称兄道弟,好不融洽。 事不宜迟,郑员外立刻让小厮备好车马,赶着去争这场机缘。 二人来到一处玄黑水潭前,潭边有一株老槐树,那人就藏在树洞里。 树洞中别有洞天,却是一栋精巧的木楼并一处花园。 园中石亭里挂着竹帘,一个面目俊美的男修正拨弄着博山炉中燃着的降真香。袅袅青烟伴着香气飞出,令人心旷神怡,胸中杂念为之一定。 宁远恍然,难怪他躲在这儿不愿见人,原来是怕有人看出他神魂和肉身之间的不协调之处,让夺舍之事暴露。 这降真香有宁神静气之效,于他这等情形确有好处。 林管事见席间还有位威势赫赫的阴神落座,不敢托大,忙上前行礼。 亭中二人却连个眼神也欠奉,自顾自的说着话。 林管事虽受冷遇,却不敢有一丝不满,恭敬的等在亭外。 那男修道:“真个是无妄之灾,我辛苦祭炼出的孪婴剑也失却了;若要重炼,却不知要花费多少苦工!” 那赤目阴神劝道:“你这些日子还是安生些罢,前日地藏菩萨去信阎罗殿,惹得阎君大怒,下令严查接引司众阴差鬼判有无渎职之事。我等都不敢在这个关头出差错,你且好生修养,早些炼度肉身取回修为为妙。” 男修叹道:“真是走了背运,谁能想到那荒山野岭有个佛门大士隐居,害得我自毁肉身才逃得性命,一身修为毁去大半。” “你该庆幸是位佛门大士,若是个道门高功,此事早已传回景阳宗,你怕是连山门都回不去了。” 赤目阴神道:“我已将你两个徒弟的魂魄送去转世了,他们并无多少功德在身,我确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办成此事,冒了好大的风险。” 男修道:“没了这后顾之忧,我便好联系门中亲友为我筹谋,定要请出门中老祖,治那人一个擅杀门下弟子之罪!以解我心中愤懑之气!” “你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那阴神劝道:“孪婴剑的事闹出来对我们都没好处,若你门中仙家老祖找上门,事情可就闹大了。” “我透露功德善人转世的身份给你,这可是会被革去神职打入地狱的大罪。你坏了他们此世的功德,也必为正道所不容。如今还是等风头过去再说罢。” 那夺舍了自己徒儿肉身的道人犹自愤愤不平,这才见着候在亭外的二人。 这亭子施了法术,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说话。 郑员外上前说明来意,男修看了看林管事,面露不屑之色:“就他?一身孽气令人作呕,怕是连我景阳宗的大门都无福看上一眼就被守山弟子杀了。” 二人讪讪的低头,不敢出言辩解。 一旁的阴神看着林管事神色莫名,突然插话道:“你可认得我?” 刚才这阴神的面目被竹帘遮住,林管事看的不分明,此时抬头细看,只觉三魂走了七窍,惊的魂不附体。 当下心中暗道:“苦也,谁曾想会在这里遇见!” 面上却镇定自若,只是笑着又上前见礼,“见过陆判。” 见林管事与陆判有旧,男修便讶然道:“这种货色你也不放过!便是收拢过来也办不成什么事,这又是何必?” 林管事额上已是落下冷汗,心内连声叫糟,“好叫上仙知晓,小人虽成不了大事,却实在有些用处。” 说着,便要将乾坤囊中那清丽少女献上。 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乾坤囊被一道巨力撑开,从中飞身跃出一个言笑晏晏的少年郎来。 那少年展颜一笑,朝着骤然变色的二人道:“又见面了。” 第163章 善恶 林管事还没搞清楚状况,为什么自己掠来的少女变成了个男人。 就见宁远将那只瞌睡虫托在手中,无数密咒禁制顺着瞌睡虫与他之间的联系涌入识海,睡意反噬,当即陷入许久未曾有过的昏睡状态。 宁远又转头对脸色惨白的男修道:“你又何必出言讽刺他?所谓物以类聚,我看你们凑在一块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身上的恶因数倍于他,景阳宗不还是能容得下?多他一个又有什么妨碍?” 男修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陆判,神情一厉,“好胆!竟敢擅闯阴世,今日定要教你有来无回!” 说罢便吐出一道地煞阴火直冲宁远面门而来! 宁远撑起法界,伸手作拈花状,轻盈的将那道地煞阴火化作红莲收入掌中。 男修还要使出阴雷珠,被陆判伸手拦下。 “大士何必得理不饶人?” 陆判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让我来做个中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好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 宁远只觉得自己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嘲讽道:“陆判既有此大慈大悲之心,怎的不知行合一,除了你身边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说着就将手中檀木念珠举起,念珠中十八个婴灵凶相毕露,作势欲扑。 “还是说,你陆判也不过是个阴险狡诈、口蜜腹剑的假仁假义之辈?” 亭中一时间无声无息,郑员外见此行非但无福反而有祸,当即屏声静气,生怕被人注意到。 宁远本以为陆判下一刻会暴起伤人,不料他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士不知,我等此番作为却是另有深意。” “哦?” 宁远嘴角一抽,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倒是愿闻其详。” 陆判郑重其事,“我等实是为了众生福祉而行此事。” 宁远都要被气笑了,他这话说出口竟然不觉得心亏?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陆判说话间竟然有些慷慨激昂的腔调,“天地之所以成就人者,有苦有乐,有逆有顺,有祸有福,有善有恶,本无一定。” “我见世人多堕恶道,故以此警醒世人罢了。众生恶根难除,唯有以大恐怖、大苦难威吓之,方可令其踏上善途。” 宁远强硬打断了陆判的慷慨陈词,“那些乐妓何辜?要被困于死物供人赏玩淫乐,魂魄不得安宁?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生母又有什么错?要受这不得投生之难,骨肉分离之苦,违逆天性之痛?” “善者当享福报,你们逆天而行却又该当何罪?” 陆判道:“那些乐妓本是官宦之女,自幼时的吃穿用度都非是普通人家可比,可她们既已享用了父兄官职带来的尊荣富贵,恶业也有她们的一份,这却也是应得的报应。” “我等却是好心,那烟花地不是个好去处,与其在那腌臜地方受苦,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阳寿未尽,在枉死城中也是煎熬,不如布施肉身得些功德,也好求个来世。” 陆判说到此处还颇为得意,“游梦仙席存世,不知救下了多少苦命女子免遭苦难,这岂不是善事?” “至于那些善者,她们都是累世积德的好人,我这是在助她们积累功德,早日转生天界为天人。” “她们若有知,必定也会愿意牺牲小我,救下更多的人。这些婴灵也是如此,虽一时受苦,日后却能得无量功德福报,投生王侯贵胄之家,一世无忧!” 宁远只觉得匪夷所思,当即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你敢对天发誓,都是出自本心善念?” 陆判却毫无退缩之意,指天发誓道:“我愿对天发誓,所为都是出自善念,并无一丝私心!” 天上一道雷电轰鸣,竟然回应了陆判的誓言! 宁远此刻真是目瞪口呆了,陆判当真全无私心,是在为众生谋福祉! 宁远的见识也算不俗,这样的事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陆判见他为自己大誓所摄,心中更是激荡不止。 “我等倒卖寿数,所选的都是乐善好施、宅心仁厚之辈,他们多活一日,便有若干困顿之人受接济一日,这岂不是大功德?” 陆判步步紧逼,“就连所得财物都尽皆舍了出去,施粥散药,大灾大旱之年活人无数,我也凭刺善功得了巡查司主判之位。大士莫不是觉着阴司法度有误不成?” 第164章 斗法(1)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中,宁远那张扭曲的脸慢慢平静下来。 “我并不歧视lgbt,但我也不乐意被强行灌输非我本意的观点。” 宁远开始说着在陆判听来不明觉厉的话。 “你可以有任何你想有的观点,但不能把自己的认知强加在别人身上,让别人按照你的认知、你的规则做事!若不如此,便是不道德、不善良。” “圣母和圣母婊的区别就在这儿了,前者是牺牲自己的利益,虽然有时候不能理解,但我还是愿意为此献上敬意。而后者就不一样了,站在道德至高点颐指气使,嘴上说的好听,却慨他人之慷,损人而利己。” 宁远抬头看着一脸正气的陆判,突然笑出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和认知,这东西就跟你的xxxx一样,自己有就行了,没必要露出来给所有人看,我嫌恶心。” 陆判猝不及防,被宁远露骨的脏话骂的呆愣在原地,随即气的面皮发紫,指着宁远就骂道:“我敬你是佛门大德,你怎可用此话辱我,当真不为人子!” “我呸!你个圣母婊还有脸说别人!” 宁远少有如此言辞激愤的时候,他大骂道:“我都不嫌说出口脏了我的耳朵,你还有脸嫌难听!既然还要脸,那就别干这恶心人的事啊!” “我是做了什么孽!竟然能在这儿碰上你这种奇葩!我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类物种多样性!老天爷送你投胎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脑子落下了!要不然就是给你多灌了几碗孟婆汤!让你连自己是哪根葱都忘了!” “还是你娘生你的时候把胎盘当人养大了!要不然怎么会不干人事!张嘴为他好闭嘴做善事!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办的都是作孽的事!” 不只是陆判,另外两个旁观者也被宁远毫无风度的破口大骂惊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不是在行善!你是在满足你的道德优越感!是自我感动!是霸权!谁给你的权利为他们做决定!” “他们的命数早已注定,又哪里需要你来掺一脚?你说我不认同你的行事方法,就是觉得阴私法度有误;那你这么做岂不是觉着天道不公?你多伟大呀!舍生取义,为天下众神做榜样了!” “你还骄傲上了!还要不要脸?你是神!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对凡人造成难以预计的影响!神必须克制欲念,上体天心,不可以一己之心干涉定数!” 那男修总算回过神,喝道:“既如此,又何必与他多费口舌!道不同不相为谋。陆判!今日定不能让他逃得性命!快随我一同出手将他彻底了结了!” 说着就从袖中飞出一道玄黑剑光,已是下了狠手。 陆判叹道:“确是留你不得了。” 当即也将身子一晃,显现出判官冥神鬼体,正色道:“你这妖僧好胆!竟敢擅闯幽冥滥杀鬼类,今日本官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说罢,巨手一伸,将一旁不敢作声的郑员外死死抓住,往宁远身上扔了过去。 此时宁远正将手中地煞阴火所画的红莲抖开,抵住射来的剑光。郑员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已撞入地煞阴火,被烧的魂飞魄散。 宁远轻蔑一笑,“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众生谋福祉?可别让我发笑了,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 施安乐菩萨作嗔怒状,手中金钵飞出,默诵法决。 金钵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生出一股莫大吸摄之力,将那飞剑收了去。 男修只觉着附在飞剑上的神念随之消失不见,如石沉大海再也感应不到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当下双手掐动法诀,使出庚金雷法来,不求能伤着宁远,只求将他暂时拖住,好让陆判有可乘之机。 数道锋锐的寒光如丝如缕,奔袭而来的速度竟是比那飞剑还要快上三分不止。 金钵又是一个打转,便要将这庚金神雷吸纳化去。却见陆判取出个大红葫芦来,揭开葫嘴喷出一股冲天的怨煞之气,将金钵顶了个踉跄。 宁远严阵以待,菩萨手中尊胜河子果枝拂过,那些庚金神雷顿了一顿,纷纷自行崩解,化作纯净的天地元气。 那男修也是个斗法老手了,手中法决一变,溢散出的精纯元气重新聚合起来,化作道道暗沉的癸水神雷复又围了过去。宁远有些始料未及,手上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被陆判窥中了破绽。 陆判瞅准机会,将乌油油的一条缚魂锁飞了出去。 这缚魂锁乃是名声在外的神道法器,寻常修行者被缚魂锁捆住便会元神萎靡,使不出法力,对那些厉鬼凶魂更是有奇效。 宁远却也不慌,脑后功德金轮大放异彩,缚魂锁被功德金光所阻不能近身,只得无功而返。 陆判见此情形,便知手中神道法器伤不到宁远这等大功德之人,将手中坟飘一样的哭丧棒收起,换做一枚晦暗无光的辟地珠打了出去。 此珠之重不亚于名山大川,万钧之力都是等闲。任你是成道已久的仙真菩萨,还是与日月齐光的上神尊者,被此珠碰上少不得也要落个伤筋动骨的下场。 这辟地珠发出时无声无息,又兼无有宝光瑞气,用来阴人最适合不过了。 宁远知道厉害,伸手一指头顶金钵,钵中飞出一道佛光,牢牢护持在他周身。 辟地珠循着宁远的气机转瞬即至,全力一击之下,光幕也是晃了一晃,可见其力道之大。 宁远见这辟地珠已经近身,与金钵所发出的佛光呈掎角之势,哪里会愿意放过这等机会,手中尊胜河子果枝一刷,那辟地珠立时失了威势,其中陆判的神念也被尽数拂去,落入宁远手中。 将辟地珠持在手中,宁远端详片刻后笑道:“确是件好宝贝,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受此一击罢。” 辟地珠光华微闪,依宁远心念而动,倏忽间便已飞向陆判面门。 陆判却是早已将皂雕旗按在手中,旗幡一卷便将自己护住。 辟地珠一击之下,那皂雕旗幡面不过坚持了几个刹那就被毁去,陆判头上顶冠被打飞出去化作齑粉,一道血痕从额前流下,好不狼狈。 辟地珠顿了顿,又要往陆判心口击去。 男修建势不妙,忙催动往前癸水神雷炸开。 这癸水神雷一化二,二化四,源源不绝,已有数百道之多。轰的宁远周身光幕一整颤动,让宁远不得不分心维持之余,也让陆判有了脱身之机。 癸水神雷炸开后,却是又有了一番变化。 漫天水雾在男修法力催动下生出碧光,竟衍生出无数乙木神雷卷土重来。 第165章 斗法(2) 宁远见了也是心中暗赞一声,这正是五形相生之道,这道人推陈出新,竟将此道化入雷法中。 这五行变化之道绝非等闲,若是让这道人将五行雷法尽数使出来,循环一成,威力倍增不说,还会随生随灭,令人像陷入泥沼一样难缠。 宁远手结外缚印,头上香云宝盖与手中金钵衍生出法界,一线之隔便是天堑,任外界乙木神雷如何轰击,法界之内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宁远法眼观照,五行雷法轮转变换之妙尽收眼底。 道人见乙木神雷奈何不了宁远分毫,便又法诀一掐,绿光中透出几分赤色。木生火,数道丙火神雷借着逸散出的乙木元气大壮声势,已有上千道之多。 法界之外满目火红,将天上阴云都映照出几分赤色来。 陆判也没闲着,取了一坛香油就往法界上泼。 宁远正推演五行雷法入神,却被一股奇怪的香味惊醒。 这香气如兰似麝,本是上品妙香;可这香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道,便像是之前这香气的种种好处都是为了衬托这种腐臭而存在的,硬生生将胃口倒尽。 这香油刚一接触法界,法界便萎靡下去,法界中宝相、曼陀罗等诸天花凋谢,已是摇摇欲坠。 丙火神雷连番轰炸,很快便将法界击穿。 这香油却是有的说头,乃是苦修者以自身为烛供奉诸佛菩萨,以示他们能舍弃世间的一切物质享受,舍弃自己这个臭皮囊的决心。 此法源自燃指供佛的典故,本是大菩萨修行的大乘法门,必是有大发心,有大智慧,有大精进的登地菩萨位的修行人或者愿力极深的行者方可施为。 只是有许多魔乱佛门,曲解佛法,哄骗凡夫自焚求解脱,令人在烈火中痛苦而死,生大嗔恨,死后堕入地狱,不得超脱。 这些凡夫都是虔诚的佛门信徒,抱着舍身的大愿投入火中自焚,却是误入歧途,白白受苦。 这些香油便是信徒们舍身投火时,从尸体中炼出的尸油,最能污秽佛法。故宁远所辟法界便被轻而易举的破开,莫说宁远了,便是大势至、观世音等大菩萨被泼了这尸油也要法力衰减。 求解脱而不得,这其中污秽愿力难缠至极,非是度化信徒冤魂才可化解。 那男修见有机可乘,连连催动法术,将剩余的丙火神雷齐齐炸开。 宁远的护身佛光不由为之一暗,直若风中残烛。 戊土神雷从丙火精气中衍生出,经过这一轮滚雪球一样的演化,已有三千之数。 昏黄色的戊土神雷齐齐轰击过来,护身佛光不由愈发暗淡,只苦苦支撑罢了。 漫天神雷炸开,便是逃也无处可逃。 轰鸣声不绝于耳,引得在阴世游荡的野鬼侧目。阴鬼之属最惧雷霆,见此处雷光连连炸开,都知晓是有强人斗法,便远远避开此处,免得受了牵连。 最后一道戊土神雷炸开,那男修却也已是脸色惨白,站立不稳了。 这五行雷法威力卓绝,所耗费的法力自然也是不小,他本就是新夺舍了徒弟的肉身,法力大损,能将五行雷法运转一周天已是勉强。 不过这法门初次面世所取得的成果也是不俗,原本用来藏身的灵境已被炸的稀烂,方圆五十里已是一滩浆糊,再无半点生机。 见宁远已是尸骨无存,道人便忍不住有自得之色,刚想开口炫耀几句,就见陆判神色凝重的盯着虚空,手中阴魂浮屠刀一片雪亮。 “既有这等神通,怎的上回没见你使出来?” 宁远从虚空中走出,手里还提着烂泥一样的林管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第166章 斗法(3) 既已明了五行相生之道,这戊土神雷又怎能伤到宁远分毫? 鸟身节气神相翩然飞出,一道朦朦清光演化出乙木之气,在戊土神雷的轰炸中巍然不动。 那男修将牙一咬,手中掐诀又要使出五行雷法。 鸟身节气神相不紧不慢的振动双翼,脑后星图微亮,将弥漫着的戊土精气尽数化作乙木神雷,反朝着他们而去。 陆判大喝一声,目中血光大盛,顶在前面生生将袭来的乙木神雷挡下。 宁远没急着出手,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面色发白的男修:“原来如此,不是你不用,而是用不出来。你细心关照你这男徒,指点他结成五行交会的上等根基,却是为了日后好夺了他的肉身。” 说罢又看向陆判,“你说可不可笑?他心知自己罪孽深重,断然过不得飞升天劫这一关,早已留下后手只准备在人间快活逍遥,绝了摘取仙道果位的指望。” “他知道自己在作孽,你的那套说辞连他都不信,可见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我感动罢了,委实可笑。” 陆判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男修,只道:“论迹不论心。” “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么说你是好心办坏事了?可你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宁远眼神清明,“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你的行径,也清楚你这种人没办法被旁人说服。” “慈悲行恶,大善近魔。只有你对他们所做的事落在你身上,你才会明白这是何等的不公。” 宁远手中修罗化血刀飞出,潋滟刀光划过月色,直取二人项上人头。 男修是吃过化血刀苦头的,忙出言提醒道:“此宝歹毒无比,切莫被此刀所伤!” 说罢就架起遁光冲天而起,竟是不管陆判了。 陆判是阴曹有名姓的判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不一样,既然拿宁远没办法,还不如趁机脱身,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声名尽丧,总比没命来得好吧。 大不了此后遁世不出,总有路子可走。 宁远瞥了他一眼,将辟地珠祭起打了出去。 辟地珠念动即至,那男修顶上六阳魁首像个西瓜一样炸开,夺舍来的肉身又被毁了去。 他的元神这回却是逃不脱了,被化血刀刀光追上,魂魄都被打散,只余一道黯淡真灵投胎转世去了。 陆判见此也顾不得藏私,将腰间兽皮囊一拍,无数恶鬼飞出,将月光都遮蔽了。 宁远笑道:“黔驴技穷耳。” 施安乐菩萨手中宝枝祥光阵阵,从金钵中蘸取净水洒下。 净水被尊胜河子果枝一激,顿时化作米粥清茶的阴食,众恶鬼得了立刻狼吞虎咽,顾不得其他。 鬼众甚多,净水所化的阴食不过片刻便被吃尽。 菩萨见状,便将手中金钵倾扣,米粥源源不绝的从钵中流出,直如潮水一般汇作汪洋。 施安乐菩萨本就有布施之职,这确是刚好对口了。 宁远驭风而行,手中殷红刀光连闪,逼得陆判难以招架,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陆判这边刚躲过化血刀,那边辟地珠便又打了上来,躲闪不及之下,左肩顿时狠狠挨了一下,筋骨尽断疼痛不已。 见自己已有败相,陆判便也顾不得其他了,连连催动判官神印,呼唤众位同僚救命。 不过少顷,便有阴司崔府君、六曹大班并众案主现身,齐齐呼道:“何方神圣,竟敢擅杀地府判官!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酆都、蒿里等阴神鬼众也落将下来,大喝道:“陆判,我等前来助你!” 宁远只做不见,手中化血刀更快三分,将陆判阴神之体捅了个对穿,将破碎神体中的元神取了出来捏在手中。 众阴神悚然而望,目中神光暴涨! 竟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判官,当真是猖狂至极! 崔府君勃然色变,指着宁远便叫骂道:“岂有此理!我定要将你这凶徒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 话未说完,便见那捏着陆判元神的凶徒微微一笑,周身煞气一敛,脑后功德金轮熠熠生辉。立时就有祥云彩霞遮天蔽日,佛光仙乐腾腾而起,漫天都是洁净天花光雨,竟是个身具瑞相的有德大士! 施安乐菩萨拈花微笑,遁入宁远灵台之中。 宁远所具功德非比寻常,即便是在阴世也有神异显现。 天上祥云攒聚,种种天花妙相皆具,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可看着倒在地上开始化作飞灰的阴神躯壳,此人却是千真万确做了那狂悖之事,抵赖不得。 这时那一众恶鬼也饱了腹,周身森然鬼气一变,生出淡淡光明,主动往宁远脑后功德金轮所显化的大光相投去。 其中有一方虚空净土,众鬼盘膝跌迦而坐,头上三千烦恼丝断去,竟是已被度化。 众阴神相顾恍然,无言以对。 第167章 阎罗 既是位佛门大德,那处理起来可就有些麻烦了。 这可是要跨部门执法,且不论起因经过如何,若要处置这佛门菩萨,必得先经过灵山准许才行。 众阴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崔府君出面道:“大士有理了,敢问大士为何要对陆判痛下杀手?” 宁远拈花微笑,尽显宝象庄严。 “确是有桩公案,陆判因果缠身,却是不得不在轮回中走上一遭,将这因果化解。不然定遭天谴,怕是千百世之后才有机缘投胎为人。” 崔府君双眉紧蹙,只道:“陆判乃是名列神籍的一司主判,还请大士随我一行,于阎罗殿十殿阎王面前将此中因果说个分明才好。” 宁远微微一笑,“正求之不得,还请府君引路。” 当下一行人架起阴风遁光,在崔府君的带领下直奔阎罗殿而去。 阎罗殿中满目阴森,一众奇形怪状的鬼类或生火煎油,或磨刀霍霍,当真令人见之胆寒。 第一殿阎君秦广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之事;只见他此时面目冷厉,脸带怒色,殿下还有一对男女在周围面目凶恶的鬼王窥视下瑟瑟发抖。 崔府君落下遁光,只能在殿外稍候。 守在殿门的文武判官见是崔府君登门,忙上前见礼道:“府君稍后,这会儿却是不得空呢。” 崔府君也回了一礼,“二位判官见谅,我等实有要事,还望二位行个方便替我等通传一声。” 文武判官见又他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群阴神,也是面露惊色。 “什么事能劳烦众位一起过来拜见?” 文判官只道必是出了大事,忙让人知会秦广王一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阎君立刻就有话传过来。” 崔府君有些不悦,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怎的要劳烦阎君亲自审理?” “却是个罔顾伦理的书生,此人今科本该中举,于二榜前列,得授侍讲学士之职。不料此人不惜福,竟敢和家中婢女于祠堂神位前厮混淫乐,这才触怒阎君,被削了寿元福禄降罪。” “只是到底命不该绝,令鬼差将他魂魄勾了来受审,判完了还要送回阳世。好叫他知道报应之说真实不虚,也好警示世人。” 崔府君闻言便也消了不快之色,静静等在门外。 宁远闻得此言也心中稍缓,十殿阎君当以第一殿秦广王和第十殿转轮王为尊。 前者司赏善罚恶,断定亡魂功过善恶。善多恶少者,投胎王侯富贵之家,得享好相貌、聪慧、得遇佳偶等福报。功过两半者,送交第十殿发放,仍投入世间,男转为女,女转为男。恶多善少者,押赴殿右高台,名曰孽镜台,照见在世之心好坏,随即批解第二殿,罚狱受苦。 第二殿至第九殿众阎君则管辖诸炼狱刑罚。有寒冰地狱、血池地狱、黑绳地狱、热恼地狱等,分别对应诸多罪业,有罪之魂要为自己所犯的罪接受相应的刑罚。 第十殿转轮王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人世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且说第一殿秦广王正料理那对白日荒淫的男女,几个小鬼将这对男女叉了去,扔进油锅里炸了几道不说,还命蛇虫啃食,让二人痛得死去活来,口中连呼知罪。 武判官这才通传,宣众阴神入内觐见。 秦广王听崔府君将来龙去脉言说了一遍,殿中众阴神落在宁远身上的目光不由有些诧异。 “大士为何对巡查司主判痛下杀手?” 秦广王眼中神光暴涨,沉声道:“陆判乃是阴世录了籍的阴神,即便是有何冒犯之处,大士尽管传信与我等就是了,阴司府君自会降罪于他。” 宁远心知秦广王这话已经是说的非常客气了,擅杀地府阴神,按律可是要在诸地狱走一遭的。 “善哉善哉。” 宁远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此番非是贫僧妄动无明,蔑视阴司,实是有不得不出手的缘故。” 说着便将陆判元神取出,“劳烦阎君将孽镜台中业镜取来照上一照,便可明了其中缘由。” 这孽镜台位于第一殿右首之处,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乃是天地灵气所结而成此台,魂魄到此,即可照耀其本身面目,将人之一生罪孽映出,丝毫不能隐藏。 有诗云:魂登孽镜现原形,减字偷文暗补经。阴律无私实判断,阳人作恶受严刑。 秦广王闻言心中暗暗忖度,便知这陆判怕是做下什么阴私之事被人撞见才有此劫,便道:“赏善罚恶二司司主何在?” 殿下便有一个青面獠牙、一个白面无须的阴神听命出列应是。 秦广王命道:“速将台上业镜取来。” 二神应诺,立时便取来那面业镜。 镜面上空蒙如雾,只有空明一片。 宁远将手中陆判元神推出,镜面上一阵波动,便开始倒映出陆判一生所为。 众人见着镜中陆判恪守职责、巡查有无冤孽渎职之事时,脸上还留有笑意。 可紧接着,见他借阴差之手散出种种残忍左道秘术时,脸上的笑意便开始挂不住了。 及至陆判泄露善人转世身给阳世修行者,漠视那人借婴儿魂魄精血炼制凶戾之器,更有倒卖寿数,扰乱阴司秩序诸事,众阴神已是面色发青,几欲掩面退下。 第168章 处理 秦广王已是怒发冲冠,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好一个巡查司主判!竟敢知法犯法,当真该罪加一等!” 殿下众阴神无不俯身低耳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秦广王怒意未消,手中惊堂木没入桌中,深深陷了进去。 “巡查司主司何在!” 一旁文判官小心道:“回禀陛下,温主司正在殿中处理公文,我已命人传他来了。” 殿中众神皆是战战兢兢,一时间只有油锅下的火炭炸裂声入耳。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儒衫中年人匆匆赶来。 秦广王也不等他开口,便将手中令签甩了出去,大骂道:“温主司,你可知罪!” 那人愣了愣,忙道:“下官何罪之有?还请陛下明示。” 秦广王脸色更沉三分,指着业镜道:“你自己看!” 宁远倒是旁观者明,这温主司却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怕是嘴上工夫了得,实际上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难怪能被陆判蒙蔽架空。 见得镜中所示,温主司脸上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广王也不听他辩解,目光森然道:“你这主司却有失察之罪,当革去主司之职,消去三千功德,以观后效!” 温主司汗如雨下,周身一寸神光如雨雾般散去,已是失了神职,沦为灵鬼之类。 宁远此时突然开口道:“所谓知易行难,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莫要想当然才好。” 这前主司惨然一笑,步履蹒跚的离了殿中。 秦广王离了宝座,亲自上前施了一礼。 “多谢大士,为我阴司除去这等大害!” 宁远闪身避过,稽首道:“陆判确是为执念所困,以至踏入魔道。只是此番波及太多无辜,还望陛下略略弥补,也好挽回一二。” “这是应有之义,怎敢劳烦大士出言。” 秦广王道:“此事涉及众人,我等自会补偿。” 宁远将手中念珠上六字大光明咒隐去,说道:“其他人还好说,只是这些无辜受难的婴灵却有些难办。” 十八个婴灵哀嚎不止,灵智已昧,嗔念难消。宁远以佛法度化都不见多少成效,何况这些只管判刑的阴神,更是束手无策。 崔府君拱手道:“陛下,这些婴灵于生死簿上已是销了名号,需得阳寿尽了才能转世投胎,不如请卞城王出面,或有法子消了冤孽。” 卞城王乃是地狱第六殿阎王,其掌理大海之底,位于正北方沃焦石下的大叫唤大地狱。幅员八千里,设有十六处小地狱,关押的尽是忤逆不孝之辈,籍宗教之名、行恶背德之徒。 而他的另一个职权,却是统领枉死城中大小事务,管束城中鬼类。 阴司虽早早定了寿数,却止不住有人命途多舛,活不到该有的寿数。 这枉死城乃是地藏王菩萨为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于地狱创造的城市,那些不是寿终正寝,而是由于自尽、灾害、战乱、意外、谋杀、被害等,含冤而死身亡的魂魄都可在城中居住,等到阳寿尽了才能离开,然后再根据其生前善恶,或奖或罚,转世投胎。 那卞城王见了这些婴灵也是摇头,“他们阳寿未尽,可灵智已失,管束不得,若是入了枉死城怕是会惹的城中鬼魂鸡犬不宁。依我说,还不如让他们留在菩萨身边,还有些脱离苦海的指望。” 宁远闻言,便道:“我确是功行不足,不如求一求阴山地藏菩萨,或有转机。” 当下二阎君便点齐仪仗,与宁远一同往阴山地藏道场而去。 刚行至阴山下,一只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异兽便将三人拦住。 “见过施安乐尊者。” 异兽名叫谛听,乃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的通灵神兽,能辨认世间万物人心。 宁远含笑点头,“谛听神兽,可是地藏菩萨有话令你通传于我?” 谛听微微颔首,“正是。菩萨令我转告尊者,此事不该寻到他面前,尊者自求己身便知缘由。” 宁远若有所觉,当下便调转脚步回转,落在一处焦土黑沙上。 卞城王指着不远处的巨城道:“此处便是枉死城了,不远处便是三途河与望乡台。大士可是有所感应,知晓该如何拔救了?” 第169章 此间事了 宁远不搭话,只是看着三途川愣愣的发呆。 三途川河畔开满曼珠沙华,此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乃是阴世一景。 河水川流不息,其中无数亡魂随波浮沉,无法脱身。 他们都是恶意难消,心有不甘的执念深重之魂,即便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却也无法放下怨恨生出善根。 若是放任他们转世,这世上少不得又多个不孝不义的恶人,还要连累生身父母一世受苦。 此恶业未销,众阎君哪里敢放他们投胎轮回。 为免他们扰乱阴司再造恶业,众神只得将他们投入河中困住,他们日日看着头顶望乡台上准备在投胎转世之前看看故土的亡魂,心中怨念更甚,在三途川中所受痛苦便也更多,放下执念的可能也少上一分。 宁远突然福至心灵,迈步走向河中。 卞城王忙道:“大士且住,这三途河非同一般,便是我等沾了这水也要有大麻烦。” 宁远只是不答,没入河水中的双足传来一阵剧痛,金澄澄的神血落入水中,被河水晕染出一片昏黄。 宁远的肉身乃是苦海之水所凝聚,苦海之力早已浸润骨血,此番散入三途川中,浩大而隐晦的消解之力与某种莫名的概念结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昏黄的泉水。 整片地府都为之颤动,冥土凹陷下去,形成水道。这道泉水蜿蜒曲折,从三途河中分离出来,勾连起十方阎罗殿。 三途川中恶鬼被这泉水一冲刷,当即将哀愁恨意都忘了个精光,魂体消解,只余一道纯粹真灵从水中脱出,往第十宫殿转轮王处去了。 从宁远血中生出一尊化身面相,乃是个面目模糊,周身大放光芒的神只。 这光是这尊面相所掌遗忘权能所发,见者无不头脑昏沉,思绪为之一空。 天道降下赦令,为这尊面相赐下黄泉主人的尊号。 海量天道本源之力灌注,竟让宁远灵台中红色神诏微动,赤红色中生出一抹淡金,从六品红诏升至五品金诏之境! 宁远心中喜悦自是不提。 只说那尊黄泉主面相,和其他几个面相不同,黄泉主需得在阴世黄泉中才能发挥最大力量,而且这尊面相轻易离不得黄泉,乃是个最正宗不过的地只。 在黄泉中借得主场优势,便是云中君那等青诏大神也能应付的来,可若是离了黄泉,也就是个金诏中垫底的。 药王相也跟着往上升了一级。 宁远早有打算,借机将施瘟幡上心之五毒纳入掌控,从中得了个心病的职权。 这权能与天魔所为倒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那瞌睡虫正好能当个施病的使者。 鸟身节气神相倒是进境不多,只是六品红诏等级。这尊面相涉及领域太过广博,只怕还有得磨。 收获最多的却是施安乐菩萨,不仅顺势破境,还精进不少,已是不输于刚手菩萨的四品等阶。 上个世界所得的护佑幼童成长的神职也被菩萨所掌,可以想见未来香火鼎盛之态。 既然已经成了自己人,二位阎君也乐得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对视一眼道:“好叫大士知晓,阎罗殿辖下有一杀命司无人掌管,此司主判定寿数终末,若有本该得享长寿的凡人有作威作福,为恶一方的,便会被削了寿数,早早夭亡。若行善积德,便可做主添上一笔延寿,不知大士可愿入主?” 宁远知道这是为了封自己的嘴,既然拿了好处,就不要把陆判的事到处传,免得堕了阴司威名。 这杀命司司主之职堪称位高权重,若非宁远化出黄泉主面相补全地府之缺,已经算是大半个自己人,这等重要的权柄说什么也不会落到他手上。 当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辞。” 黄泉现世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诸位阎君,另外八位阎君也齐齐现身,允了此事。 黄泉之畔又是一阵地动,一个规制齐备的衙门从地里升出来,衙门匾额上写有三个大字,正是杀命司。 一道神光落在黄泉主身上,黄泉主一身赤黄官袍,头戴乌纱管帽手持白玉笏板,日夜游神落下阴风,向端坐堂前的司主行礼,禀报巡游阳世所闻。 宁远将手中檀木念珠交给黄泉主:“却是要劳烦司主了。” 黄泉主微微颔首,笑道:“你我本为一体,又何出此言?” 金诏等级算是个分水岭,面相化身都能独立存在,有自主智慧,他们都是主体的一面,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摸到混如一体又化身千万的边了。 第170章 恶客 黄泉主接过宁远手中那串檀木念珠,招来黄泉之水洗涤冲刷,十八个男女婴灵在在黄泉水中滚了几滚,目中凶戾之色褪去,回归一片纯然天性。 宁远垂眼微笑,随着一道接引天光返回阳世。 鹿鸣山风景依旧,宁远破开阴阳界限回到宝刹,在栏杆前的蒲团上盘腿落座。 红药听见声响忙进来查看,见是宁远回来了,忙取来水壶为宁远倒上一杯热茶。 此时已是入秋,所谓秋高气爽,更不用说这位于山顶上的凝月崖了。 凉风阵阵沁人心脾,寒潭中的水汽更是为这阵凉风添了几分湿寒。 “好叫大士知晓。” 红药轻声说道:“那洞庭龙宫六太子前几日找上门来,说要将逃妻带回;白姐姐伤势未愈,强撑着将他打发了,很是受了些苦,伤势拖了这些日子还未痊愈。” 宁远双目晶亮,只道:“不妨事,她早些将欠凝波公主的恩情还回去,于她飞升渡劫也有些好处。但愿她能拎得清,知道适可而止,不要为了昔日那份恩情把自己性命搭上去。” 见红药似有忧色,宁远安慰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其中差别难分辨的很。且随她去吧,了了此事,她飞升便又多了三分指望。” 说罢,从药葫芦倒出一枚通体纯白如玉的丹药。 “此乃弥尘丹,可升降诸气以正本源,最能修复暗伤。你且将此丹送与白寄真,以她的道行法力,若不是洞庭龙君亲至,万万奈何不了她。” 红药这才安心,走前将廊上竹帘都挂起来,让宁远能远望湖光山色才退下。 天上一行大雁飞过,片刻功夫金乌就已到了落山的时候。 宁远心中畅快,取了太阴凝露盘祭炼宝禁;此时宁远的法力境界早已今非昔比,及到月上中天,盘中最后一道宝禁便被炼化。 将元神印记烙印在凝露盘中,此宝便彻底姓宁了。 一轮玉盘悬于楼上,荧荧生光。 天上月华精气有感,受凝露盘牵引化作万千道玉质流光,拖拽着万道金丝,累累贯串,撒落山中。 山中草木之属受其精气开启灵智,狐狸鬼魅食之更显神通,当真是一片盛景。 却是宁远心生去意,打算以此造化了却鹿鸣山收容之德。 那荒坟中胡家众妖灵哪里会错过此等良机,莫说他们了,便是寒潭中的凝波公主和白寄真也离了寒潭,尽情吸纳这番造化。 如此两月过去,眼看着寒风渐起,已是入冬了,那胡家孙女才登门拜见。 这白狐倒真个有些缘法,一身妖气尽数化去,只带引雷入体便可化为人身,不在妖类之属,而称灵仙。 此法与桑姥姥等妖灵度化形劫不同,桑姥姥与白继真即便飞升天界得授天职,也是个受人族歧视的妖仙。可若这白狐能渡过天劫飞升天界,便可在渊通元洞天、翰宠妙成天、秀乐禁上天等上天听调,于一众青诏大神坐下当差,与龙凤麒麟相比也不差什么,前程远大。 这白狐生的清雅非常,与天界女仙相比也不逊色,非是人间能有的殊丽。这等天资与凡世宗门弟子结契却是可惜了;若那结契之人是个好的还罢了,若是个不堪造就的,这白狐怕也要在红尘中打滚,难有升仙之望。 不过宁远与她也无甚交集,只是那胡叟请托,为还恩情罢了。暗地里可惜几句,却就不做理会。 虽与这白狐见了一面,却也无甚好说的。宁远只是问她准备何时引雷,免得自己误了时候。 那白狐答道:“回禀大士,却是定在冰消雪融,冬末春初之时。阿爷为我算过一卦,惊蛰那日的春雷最适合不过。” 所谓春雷响,万物长。 惊蛰那日天雷肃杀之气大大削弱,即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不至于一命呜呼了去。 宁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嘴上说了些勉励的话就打发这白狐回去。 第二日便落下大雪,风邪蛇性未退,整日里躲懒不动弹,连寒潭都少去了。 见这童儿实在困乏,宁远也不拘着他看书习字,全当给他放寒假。 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凝月崖上寒妆素裹,连禽鸟都少有离巢的,安静极了。 这日雪停,宁远本在宝刹中安心修行;快到年节了,来庙里上香添油的信众甚多,连施安乐菩萨这等名声不显的都分润到好大一笔香火。 既受了香火,自当应愿。法眼观照善恶的差事,自然有施安乐菩萨接手,宁远却也从这个过程中有了些感悟,神通进益了不说,便是心境也圆满不少。 却见得远处两道赤青色遁光纵来,遁光小心在天上转了两圈,转头落在一处深林中躲藏起来。 鹿鸣山上难得有访客,宁远心中明镜一般,这二人却是来者不善,哪有不盯着的道理? 遁光中显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修士。 男的赤发赤须,面目奇古,法力波动中隐隐透着火气;女的一身苗装,身段婀娜,却是个练蛊的草鬼婆。 第171章 对策 宁远听的分明,这二人一个名唤刘元敬,人送外号赤发鬼,是个修行火法的修士,道行不浅。 此人因运功出了岔子才致须发赤红,此番却是为了白寄真一颗水属元珠而来,想以此调和自身火毒。 另一个草鬼婆名叫阿卓,却是瞧准了桑姥姥身边的美蚕娘。 她想将这只异虫炼为美人蛊,好让自己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而撺掇二人如此行事的,正是那被白寄真驱赶过一遍的洞庭六太子。 那六太子见自己不是白寄真的对手,便许了些好处遍邀众同道助拳,打算一举将凝波公主夺回去,好赢回脸面。 宁远不料还有这等睚眦必报的人物,神念散出去搜寻,果真在山下小河中发现了个身穿蟒袍的高大男子。 上回白寄真已是手下留情,看在凝波公主的面子上未曾下死手,却不想竟是养寇为患了。 当下便捻起一缕灵符传讯,警醒白寄真及美蚕娘。 “风邪?” 风邪懒洋洋的从房梁上垂下身子化出人形,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 宁远轻轻点在他脑门上,说道:“童儿,此番你的机缘到了,还不快快准备起来。你随我修行也有些时日,只余这最后一缕阴寒蛇性难以化去,今日却是有望脱了蛇身修成灵神,还不快去取了太阴真水来?” 风邪这才打起精神,去床榻宝匣中取了一个白瓷小瓶。 瓶中盛有六滴至轻至柔的太阴真水,是前几日宁远接引帝流浆所得,此时将小瓶辉映的一片透亮,宛若美玉。 宁远让风邪附耳过来,仔细叮嘱了他些话便让他离了宝刹。 风邪依言行事,用障目灵叶掩藏行迹,趁着夜色摸到二人身边。 那刘元敬是个生性孤高的人物,虽身处旁门,却也有一番雄心壮志,誓要得个正果让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看看。 此次只想借白寄真元珠一用,并没有杀人夺宝的打算,和那草鬼婆也无甚深交,二人虽是一处,却没多少信任可言。 草鬼婆不时出言戏弄,刘元敬却置若罔闻,不愿与她多言。 阿卓见这人是个没趣儿的,也就不再搭理,只等着那洞庭六太子出面叫阵,自己好等那桑树妖松懈时抢了美蚕娘脱身。 不过两个时辰,便有一个轻纱半露的妖冶女子寻了过来,草鬼婆阿卓忙迎上去,笑道:“玉娘姐姐,许久不见了。” 那妖冶女子名叫柳玉娘,乃是个旁门左道中有名的人物,放浪形骸不说,常以引得男子为自己争风吃醋为乐。 阿卓不同旁人,并不觉得这性子可恶,倒是与柳玉娘颇为投契,相交甚笃。 二女不耐与眼高于顶的刘元敬同处,便随口找了个理由离了他去,凑在一处说起悄悄话。 刘元敬也正好想要求个清静,起身避开二女,往一处幽静竹林中藏身。 他所修习的法门最忌大喜大怒这等情绪波动,平日里修身养性,练出一身不俗的禅定功夫,见色相而知空,白骨观已是有了火候。 此刻独坐幽篁,却也觉着心旷神怡,自得其乐。 忽闻林中似有飒飒之声,刘元敬抬眼看去,只见一条手腕粗细的白蛇从竹林中转出。 那白蛇周身淡淡金光簇拥,脑后一轮圆光,一望便知是个有道之士驯养的灵兽护法。 白蛇微微点头,显化出本性元神,莫名的带动刘元敬也运转法力,与其相合。 起先刘元敬还心中警惕,可等到法力运行一周天,便知晓其中妙处,开始主动配合起来。 他身上的火毒被一丝一缕的拔出,竹林中霎时间升腾出一片红雾,热浪腾腾。 在刘元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白蛇将身一扭投入那阵红雾,白玉一样的鳞片立刻染上赤色。 这火毒甚为难缠,刘元敬想尽办法都只是暂时镇压,用观入定冥想的法门忘却痛楚才挨了过来,这些年可没少为此花心思。不然也不会一听洞庭六太子说鹿鸣山中有一女妖修出一颗至阴至寒的元珠内丹,便不顾有损名声的可能来山中一行了。 需知这元珠乃是妖类千年修行的精华所聚,等闲不示于人前的,若要解他所中火毒,少不得要折损修行。 刘元敬以己度人,心知此事没那么容易,实际上并没抱有太大希望。只是抱着万一的念头来试试看,若事不可为,那就只能看自己出的价码能不能打动元珠主人了。 第172章 动手 这火毒早已与刘元敬修出的法力混同为一,不分彼此,不然也不会这般棘手。 白蛇吸纳将逸散出的火毒,却也相当于夺走了他辛苦修持得来的部分法力,且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刘元敬还继续修行,这火毒之症早晚会重现旧态。 刘元敬斟酌片刻,便要止住运功,留存法力。 白蛇见状愣了愣,随即恍然,张嘴吐出一只小巧的寒玉瓶甩给刘元敬。 瓶中的太阴真水却是正巧能解了他的火毒之症,刘元敬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有人算准了安排好的。此乃两全之策,心中喜极,哪里有不愿的,当下将火毒尽数逼出,以全了这段缘分。 宝刹中宁远微微点头,广袖一拂将这片竹林隐没在冷雾中。 刘元敬虽是左道旁门之士,却并非是邪修。虽无大功德傍身,却也没有冤孽恶因缠身,他既有为旁门中人争口气的胆识决心,自然得气数加身,命不该绝。 随即便把目光落在柳玉娘与阿卓身上。 阿卓这草鬼婆还罢了,观其气机,不过将将摸到化神之境的门槛;不说白寄真,她恐怕连桑姥姥都奈何不了,只是一身蛊术奇诡异常,小心留意她放出的蛊虫便可。 倒是那柳玉娘,虽说修为与阿卓不过伯仲之间,但周身隐隐透出一股甜腻香雾,确是有些难办。 若宁远所料不差,这股气机却是来源于一件颇为歹毒的法宝--六欲销魂鉴! 这法宝已是臭名昭着,莫说正道了,便是旁门中人见了也少有给个好脸色的。原因无他,却是此宝有伤天和,为众人所不耻。 寻常修士斗法,若非生死大敌、阻道之仇,无论斗得多么激烈,最终都会放败者的一缕真灵投胎转世,为自己留有余地,不会赶尽杀绝。 而这六欲销魂鉴的歹毒之处便在于此,若要炼成这桩法宝,却要用有根骨的修道人真灵为主材料方可,这便已是犯了忌讳。 为此宝所杀的修道人也逃脱不得,真灵在六欲销魂鉴幻境之中沉沦,直到被榨取完最后一丝法力才会消散。 此宝可发六欲销魂神光,若被这神光晃上一晃,便会心神动荡,难以自持;若是定力不足,便就只有沉沦欲海不得解脱这一个结果了,真灵被困于此,为这法宝添上一分威力。 宁远一双法眼瞧得分明,这六欲销魂鉴中少说炼入了十三个根骨不凡的修行者真灵,寻常凡人更是不计其数。只是这罪孽却少有与柳玉娘交缠相干的,却不知她是从哪里得了这桩厉害法宝。 正想着,那洞庭湖六太子领着几个气机微弱的左道之士寻了来。 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被六太子许诺的宝物灵丹打动,十有八九都要殒命于此,不值一提。 那六太子面目俊朗,只是眉宇间隐有阴鸷之色,绝非良人。 “怎的刘道长不在?” 柳玉娘娇娇一笑,“他与我等不是一路人,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这会子晓不得哪里去了。” 六太子眉头一皱,面有不悦,若非刘元敬道行法力都不在他之下,乃是左道中的翘楚,怕是早就翻脸了。 当下这六太子催动传讯符,却不见刘元敬有所回应,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即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便各干各的罢。” 柳玉娘青葱细指梳弄着鬓边垂下的青丝,笑道:“没了他,我们分润的好处也能多些,六太子以为如何?” 六太子点头道:“那贱婢本是东海龙宫中一侍女,因恶了主家才被赶了出去。若非吾妻看在她侍奉多年,一向小心谨慎的份上向岳丈求情,她早就被丈杀了,哪里能有今日?” “却不想她竟敢哄骗了公主去,真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诸位不必客气,那贱婢杀便杀了,我担保事后绝不会有人上门纠缠不休。” 柳玉娘这才收了媚态,“那便好。我要她手中的冰魄道法并真灵,其它的归你们。” 后面这句话却是对那几个左道之士说的,几人虽有心多取些好处,但又畏惧柳玉娘狠辣手段,无人敢出言反驳。 阿卓也道:“我只要那只异虫,其余的也不要。” 二女同进退,几人更是不敢说什么,只当默认了。 六太子见状,忙又将许诺的灵药宝材加了两成,这才安抚住几个左道修士。 第173章 交手 众人手掐法诀,悄悄摸到凝月崖寒潭边上。 柳玉娘从法宝囊中取出上绣一枝桃花的粉帕,凌空一抖,粉帕化作一片香雾在潭上弥漫起来。 “此乃我师门秘传法宝--桃花瘴。” 柳玉娘面有得色,“便是清心寡欲的和尚,着了桃花瘴也要破戒动情,沦为掌中玩物。” 众人恭维一番,便由六太子上前叫阵。 “潭下那胆敢哄骗主家的贱婢听着!速速将公主送还,我等或可留你一命!不然定要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潭中泛起微波,却是水下有一股暗流涌动。 这寒冬腊月的,潭水却未曾结冻,却是早些时日白寄真接引太阳真火,将寒潭底部一处泉眼化开所至。 潭面立时掀起一排水柱,数道晶莹水光炸起,将封锁住潭面的粉雾破开一个大洞。 柳玉娘脸上笑意一滞,颇为肉疼的将桃花瘴收起,口中大骂道:“贱婢安敢损我宝物!” 身上飞出十二道流光溢彩的飞刀,就要斩下白寄真项上人头。 白寄真只瞧了一眼,扬手发出数道癸水阴雷迎了上去。 这阴雷如水体一般绵长柔韧,最擅变化。当下便如云雾一样散开,将十二道飞刀裹了去,只片刻功夫,那十二道飞刀便都被毁去灵性,化作废铁落将下来。 柳玉娘脸色乍变,惊道:“点子扎手,我们一起上!” 草鬼婆阿卓应了一声,数道金光飞出去挡在柳玉娘面前,与柔水剑硬碰硬撞了几下,自身毫无损伤。 那是苗疆有名的金蚕蛊,这种蛊虫最是坚硬不过,水火不侵,刀剑不伤,这才能在柔水剑下护住柳玉娘。 白寄真也是识得这金蚕蛊的,当下剑光一转,以冰魄神光对敌。 金蚕蛊被神光一扫,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任阿卓如何催动都无济于事。 柳玉娘多精明的人,见白寄真调转剑光朝自己杀过来,忙将身前的两个左道修士推出去挡灾。 二人法力微弱,又是猝不及防被推了出去,连按在手里的护身法宝都没来得及施展便被拦腰斩成两截,一个照面就灰灰了去。 剑光一个跳转,便又直奔柳玉娘面门而来。 柳玉娘也顾不得藏拙,将顶门一拍,六欲销魂鉴落将下来,以一道六欲神光电射而出将柔水剑定住,自身则将一盏六角灯笼祭起,将周身十丈照的通透分明。 阿卓见有机可乘,当即一拍胸口吐出一道黑气。 这是苗疆秘传僵尸降。 蛊术有放蛊和施降两种手段,这降便是下降头,以瘴气毒煞炼做法术对敌,又混杂了些咒术、巫术手段,狠毒异常。 白寄真知道厉害,当即将子午寒潮放出护身。 子午寒潮一放出来便化成白茫茫一片,以怒涛之势席卷而来,将这草鬼婆逼退。 离得近的几个左道中人更是不堪,子午寒潮一个吞吐,便将他们尽皆冻毙当场。 可怜这些人,一身本领未能使出三成便死于非命;不过既被宝物所动蒙了心窍,却也当有此劫。 那六太子见自己哄骗过来的人竟不是白寄真一合之敌,也是吓了一跳,忙将一光华流转的水晶尺祭出护身,又催动手中古朴铜钟支援柳玉娘。 铜钟嗡鸣作响,一道道无形的音波散出,将沿路冰晶木石尽皆震的粉碎。 柳玉娘见机也将六欲销魂鉴飞出,空蒙如水的六欲神光穿过子午寒潮,正落在白寄真身上! 白寄真本就未绝情断欲,她一颗芳心早已系在萧乐和身上,二人正浓情蜜意,此刻吃了这神光一照,当即变得神色恍惚呆滞起来,子午寒潮不由一顿,再无先前汹涌澎湃之态。 宝刹中,宁远摩挲着手中太阴承露盘,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助她一助;却见山下一道遁光电射而至,劈手打出一道紫光,将六欲销魂鉴打的晃了几晃,径直闯入寒潮中为白寄真护法。 白寄真还犹自神情恍惚,此刻见了情郎,便忍不住手脚发软,上前倾诉爱意。 萧乐和也顾不得其他,并指点在她眉心将她唤醒。 清醒过来的白寄真羞的面色赤红,一跺脚,再出手时便使了十成十的力气,誓要将那妖女性命留下。 冰魄神光落入子午寒潮,浩瀚如潮水的寒潮一缩,凝成一道寒煞灭绝神光线! 这光似缓实疾,眨眼间就落到柳玉娘面前。 柳玉娘一咬银牙,将受损的桃花瘴舍了出去,阻了神光一阻,又一指头顶六欲销魂鉴,放出十三个六欲无相并数不尽的阴魔来,生生将寒煞灭绝神光线挡下! 白萧二人脸色一凝,脱手散出一片冰魄神雷,将围过来的六欲无相打散。 这些以修道人真灵祭炼的无相随生随灭,只要六欲销魂鉴无恙,随时可以在宝鉴红尘幻境中复生如故。 萧乐和忙将手中阳和宝玉祭起,道道紫色光焰将二人围在中间,令无相不敢侵袭。众阴魔在光焰外游走不停,虎视眈眈。 第174章 反转 那六太子见白寄真被柳玉娘手段困住,便按下手中宝钟,往寒潭水下遁去。 白寄真见了不禁又急又怒,这贼人必是去寻凝波公主了。公主性情娇柔,从未与人斗法,又怎会是六太子的对手? 当下便要追上去将他拦住,却又被光焰外徘徊不散的六欲无形逼了回去。 柳玉娘还在为损了桃花瘴心疼不已,冷然道:“你这贱婢安敢损我宝物!我定要将你打入宝鉴幻境贬为女奴日日折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又是几道法力打入六欲销魂鉴,喝令众阴魔投身光焰中,以自身阴气消磨阳和宝玉所发的护身光焰。 十三个无相连连厉啸,步步紧逼,当真令人心生惶恐,额上冷汗直流。 见此处大局已定,那草鬼婆阿卓便离了此处,散出一大片黑翅蚊虫在林子里搜寻美蚕娘和桑姥姥的形迹。 桑姥姥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上回六太子登门找茬便知道会有麻烦,早早领着美蚕娘躲了出去。二妖本想另寻容身之处,可奈何宁远一回来便在山上大肆播撒帝流浆,便又停下脚步,在凝月涯不远处的峭壁石缝里安身。 美蚕娘虽得了宁远传讯,但又因为宁远回山坐镇,并没有太当回事,没过多久便被阿卓寻着痕迹。 若是别人,桑姥姥自然不会理睬,可美蚕娘与她相伴近三百年,二者之情已同母女,哪里能眼睁睁看着美蚕娘遭殃?当即和寻来的阿卓斗在一处。 柳玉娘正与萧白二人僵持,就听得寒潭之下一声爆响,却是水府禁制已被攻破,凝波公主已无处可退。 这下白寄真是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损耗法力,寒煞灭绝神光线再出,逼得柳玉娘不得不将十三无相召回退守,提剑便要往寒潭中追过去。 不料还没脱离阳和宝玉的焰圈范围,就见六太子与凝波公主并肩而出,当下心中便凉了半截。 凝波公主脸色淡淡的,似乎早有预料,并无不甘愤怒之色。 白寄真见此情形还想再出言相劝,就见六太子拉着凝波公主远远遁走,朗声说道:“柳道友,我已寻得公主,就此别过。” 柳玉娘只当他是得偿所愿便不想再出力了,在心中啐了一口,并未回应,连看都没看一眼。 萧乐和却看得分明,不由将双眼睁得老大,满脸惊骇之色。 柳玉娘当即心中一悸,周身要穴都被银针制住,被六太子提起来。 别说柳玉娘,场上众人无不为此震惊的。 宁远也只觉瞠目结舌。 这银针乃是凝波公主所发,她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没了法力驱动,众阴魔与十三无相斗不甘的退回到六欲销魂鉴中,白萧二人困局立解。 凝波公主一改先前怯懦模样,对六太子吩咐道:“她中了我的天芒针,使不出法力,你且将她带回去细问。还有那蛊女,你也想法子料理了,莫要走漏了风声。” 六太子点头,将柳玉娘收入乾坤袋中,驾起遁光往阿卓与桑姥姥处去。 看样子,他们之间竟是以凝波公主为主导。 白寄真也已经看出端倪,不由问道:“公主?” 凝波公主从容一笑,只道:“不用担心我,若我出了什么事,他的下场只会比我惨烈百倍。” 第175章 凝波公主 二人落在凝月崖上,凝波公主道:“你别劝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我想要什么。” 白寄真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道:“公主既然已经有了主意,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只是那人不是个愿意屈居人下的,与他同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公主切莫掉以轻心。” “谁是虎还说不定呢。” 凝波公主微微一笑,“他不过是洞庭龙君与一蛇妖所出,那蛇妖连个龙妃的名头都没有,早早便舍他而去。他是怎么从龙君一众后裔中脱颖而出,得了这个六太子的名号的,他心里清楚,若离了我,他哪有本钱争这龙君神位?” “他有多少首尾是我替他料理的,又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中,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凝波公主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六欲销魂鉴,“他曾发下心魔大誓,永远不能对我动手。若他不想身败名裂沦为弃子,就只有乖乖当我手中的傀儡这一条路可选。” “洞庭龙君之位必然是他的,而他是我的;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在还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不会也不愿摆脱我的控制。” 白寄真恍然,“所以之前他折辱于公主,都是有目的的伪装。” “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骗得过其他人?” 凝波公主莞尔,“只有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夫妻情缘已断,反目成仇,我的话才能取信于其他人。” “还请你莫要埋怨我,人心难测,我不知你待我之心是否一如从前,所以不得不演这出戏试探你。” 白寄真却只是为她难过,金尊玉贵的东海公主竟到了今日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模样,着实令她惋叹。 凝波公主只道:“却是很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一早便知会经历些什么。事情到了今天这步,我的谋划已是成了大半,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白寄真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受,临了只道:“公主保重。” 凝波公主微微点头,倒是信心十足胜券在握的模样,携了六欲销魂鉴往宁远安身的宝刹而来。 宁远也对这位隐忍不发,暗吟不言的东海龙女颇为好奇,自然不吝与她见上一面。 红药忙将凝波公主迎了进来,引她往楼上静室面见此间主人。 龙女在宁远面前倒是十分恭敬谦逊,“东海凝波,见过大士。” 宁远含笑免礼,只道:“我与公主素未谋面,不知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凝波公主将从柳玉娘手中夺来的六欲销魂鉴置于茶案上,恭维道:“此宝业力太甚,唯有大士这等佛门大德方可将其度化戾气,凝波德行不足,不敢擅动,特来奉上。”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即抬了宁远,又表示了自己对佛门的敬重之意,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饶是宁远知道她此这么做另有目的,心里却也生不出芥蒂之心,笑道:“度化这鉴中阴魔可得不小善功,公主何不自取了去?” 凝波公主自然有话说,“若我将这六欲销魂鉴毁去,众魔根性未净,少不得要以真火炼度方可转生。只是如此一来,魂魄真灵难免会受损,不知要轮回几世才能补全。凝波不才,却也读过几本佛经,怎能为一己之私利眼看着他们受苦?” 宁远不语,伸手叩开阴间之门唤来黄泉主人。 黄泉主人管辖的杀命司草创不久,除了几个日夜游神外再无他人听命,正缺人手。十三无相与众阴魔落入黄泉水中滚了滚,出水时已是换了身皂色阴吏装束。 他们到底手上有血债,虽是在六欲销魂鉴主人的驱使下所谓,但到底还是染上些业力。若就此轮回转世,少不得要落个几世悲惨苦命的下场,难有再入修行路的缘分;不如在这杀命司做个差役积累功德化去业力,日后也好有个善果。 黄泉主人捧着被黄泉之水涤荡过的六欲销魂鉴眉头微动,宁远也心中有感,似笑非笑的看着面色恭敬的凝波公主。 “你可知晓这宝鉴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做饵的?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柳玉娘。” 宁远就说这六欲销魂鉴为何会落在柳玉娘这样一个二流左道修行者手中,原来是幕后之人不愿沾染业力,把半成品的器胚散出去,这才让柳玉娘之流所得。 柳玉娘即便今日脱得此劫,来日也会死在这东西手里。 自她得了此物,便不惜出卖色相诱杀修行者完善此宝;六欲销魂鉴贪婪无度,如若不满足胃口,她自己便被六欲销魂鉴反噬,等到下一个倒霉鬼入手。 她自以为时来运转,该到了发迹的时候,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到此宝真的火候圆满,便有真主上门替天行道。 到时候杀了她这业力深厚的恶徒不仅能夺回宝物,还能得一笔善功,岂不美哉? 凝波公主倒是干脆,“有所猜想,只是未有真凭实据,又不愿节外生枝,只得当做未曾察觉。” 第176章 偶得 见凝波公主据实相告,宁远也就不十分在意了。 “虽说你动机不纯,但看在你送了风邪一场机缘的份上,便算是功过相抵了。” 宁远脸上笑意不减,“我不日便要离了此处,公主若有话不妨直说。” 凝波公主深深拜下去,以额触地。 “请大士垂怜,容我知晓我那亡母落得个什么下场,可曾投胎转世了去。” 宁远睁开法眼照见宿世因果,不由唏嘘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只是切莫走了你母亲的老路。” 却是那龙妃心术不正,教唆兴讼,死后已被发往黑绳大地狱,受倒吊、刮骨之刑。 凝波公主闻言不由心中大为悲恸,连连叩首道:“大士明鉴,母亲所为实是受吾父指使!还请大士慈悲,搭救母亲一二!” 宁远摇摇头,“她虽是受你父王指使,到底也还是存了恶心,有此一难实是咎由自取,却是怨不得旁人。” 凝波公主仍不罢休,只不住哀求告饶,直言愿意以身相替。 “公主拜错人了,我确是有心无力。” 宁远见她言辞恳切,也不由生出怜悯之心,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地藏本愿经递了过去。 “你可曾听过光目女欲救在地狱受苦的亡母,誓愿济度一切罪苦众生之事?” 凝波公主若有所得,接过经书道:“多谢大士指点迷津,凝波感激不尽。” 宁远心中叹息,那龙妃也有些来历,在龙王争夺神位时也出了力,却不想情郎一朝得了势,便翻脸不认人,最终落得个芳魂早逝的下场。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龙妃恐怕想不到女儿也会步了自己的后尘,实在是造化弄人。 宁远隐约觉得凝波公主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那负了发妻、视女儿如无物的龙王恐怕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凝波公主刚走,风邪便回来了。只见他双颊蛇鳞纹路已彻底消了,那双蛇瞳也与常人无异,只是面色赤红,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退去。 却说萧白二人,经此一事,仅剩的那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二人含羞带怯,不知如何自处,就这么别扭又和谐的相对无言。 萧乐和鼓起勇气开口:“寄真,我心悦你,天地可鉴!” 白寄真闻言脸上红霞更浓,嗫嚅道:“我...我也是。” 宁远见天上红鸾星垂下红芒,便知这情劫她是过不去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不飞升天界,做个逍遥散仙也使得。 此时情热还罢了,若等到有朝一日这份情意被琐事消磨殆尽,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说远的,兰陵萧氏声明远扬,又怎会接纳一个妖灵?若是族中长辈知晓此事,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 想到此处,宁远只觉得二人要想成就好事只怕还有的磨。 二人都是性格果决之辈,竟是在溪章园中摆了香案,做了夫妻。 白寄真已将妖气尽数化去,等闲之辈自是察觉不出。起初还相安无事,二人形影不离,赏梅烹茶,自得其乐。 却说这日冰消雪融,已是到了立春时节。 有诗云: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 此时春风送暖,蜇虫始振,鱼陟负冰。草木枝头吐露春意,万物生发,鹿鸣山上也多了些生机。 宁远静极思动,便离了宝刹出门踏青。 山下村子里,有两名艺人顶冠饰带,一个人站在田间敲锣打鼓,唱着迎春的赞词,到每家去报春。另一人则为每家每户送上一张迎春帖子,意在提醒众人,一年之计在于春,要抓紧务农,莫误大好春光。 鸟身节气神相似有意动,在空中转了几圈,随着两个报春的春吏而行。碧绿色神力挥洒,今年必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乡野中多有遗贤,几个巫觋神汉见得天上那道耀眼神光,心知是位正神被祭祀唤出,不由更卖力的吆喝起来,让场面显得的更热闹。 巧妇剪有色罗、绢或纸为长条状小幡,戴在头上,以示迎春。此物唤作春幡,以春幡插头或挂树的习俗自古有之,作为避邪之物,具有禳凶邪、求吉利的寓意。 田垄中简陋的石堆土庙里,一个面目斑驳脱落的泥塑神像突然亮起灵光,却是鸟身节气神相意念入驻了进去,合了稷神之位,故有显灵。 宁远没料到这么轻易地得了一尊神位,原有的草木生发权能与五谷丰登权能交缠,毫无滞涩的融入星图中。 第177章 再见故人 山路两旁的迎春花次第开放,春日的气息弥漫在山野。 宁远折下一枝含苞欲放的杜鹃把玩,转过山道就见到几个留着狐狸尾巴的总角少年在一株野桃树下嬉戏打闹。 见到宁远,几个少年都不敢出声了,躲在树丛中探头探脑的看过来。 宁远轻笑着移开视线,往不远处的溪涧而去。 溪水清冽,在一处弯折汇聚成小潭,潭中几尾青鱼若空游无所依,令人观之心喜。 潭边却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坐在一块巨石上赏景。 宁远驻足观望,萧乐和搂着白寄真正说着什么,靠在情郎怀中的白寄真笑着倾听,很是温存体贴。 宁远并没有上去打扰,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却说这日春风和煦,山中桃李盛开,惊蛰时令就在眼前。 胡叟一早便令胡安澜传信,他那孙女儿已是万事俱备,就等宁远大驾光临了。 天上阴云汇聚,蓦的下起大雨。 白狐化作原身,几个纵跃便落到一株老桃树下。 宁远于桃树下跌迦盘坐,脑后一道清气直冲云霄,令这雷霆落不下来。 白狐微微颔首,宁远便将顶上清气收敛少许,让她接引罡气雷火重铸灵体。 人是万物之灵,人身最适合修道,涅盘经曰:“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值浮孔。” 人体深得造化之妙,脊骨二十四节对应二十四炁,五脏与五行相对应,人身有365个穴窍,又与周天星辰数目对应。 六道中,暇满人身是修行的最好身份。 地狱道的众生整日受罪,好比一个重病的人,自身的疼痛都应接不暇,自然不容易产生修行的念头。 饿鬼道的众生经常被饥渴、邪念所困扰,很难生起善心,也不是真正的修行所依。 畜生道众生大都是愚痴的,没有智慧善根,想要修行更是殊为不易。 阿修罗虽是三善道之一,但因其常常怀有嗔恨之心,执着争斗之意志,于各道中,常常兴风作浪,争权夺利。故此阿修罗道的众生虽然不用受苦,但死后堕落三恶道机会甚大,也不能成为真正修行善法最好的所依。 天人虽因往昔善业带来极大福报,可以随心所欲地享乐,但也因此缺乏修行动力。 只有生活在娑婆世界的人,有苦有乐,有善有恶,有得遇善法的欢喜,也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种种痛苦与烦恼,这些烦恼能激发人为离苦得乐,解脱烦恼而不懈努力修行。道家称大善,佛门言殊胜。 虽说有宁远相助,但该吃的苦头一点都少不得。 雷火会将白狐妖身熔炼做一团妙炁,再以此妙炁孕化人身,熔炼躯体过程中的每一刹那都会让她体会到粉身碎骨的滋味,委实难挨。 有宁远的气数庇护,雷火伤不到白狐,但正因如此,熔炼妖躯的过程被延长了数倍,所受痛苦更甚。 雷火炼形不亚于锥心之痛,白狐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嘶吼,让一旁护法的胡叟众人忍不住心中戚戚,不忍再看。 削皮挫骨一般的痛楚总算过去,白狐妖躯化作一团只余先天慧光的妙炁,逐渐孕出女体。 风停雨住之后,一个雪肤花貌,云鬟雾鬓;皎月为眉,寒星点眸的迤逦女子现身于众人面前。 胡叟等忙围了上来,将女子扶起。 再转身时,宁远已经不见了踪影。 凝月崖宝刹中,宁远与红药嘱咐了些积累功德早成正果的话,便携了风邪离开鹿鸣山。 红药是木芙蓉花精,轻易离不得本体,只能目送宁远离去。 宁远之所以心生去意离了鹿鸣山,却是心血来潮,算到自己与那落水的曾丽华还有一面之缘。这是善因,本无甚紧要的,见与不见都在自己。 只是这其中又牵扯到便宜徒弟顾横波与平阳江水神佘邑,宁远自己预定好的旱魃护法神将生出变数,故此出行。 心光遁法迅捷无比,转瞬间便寻到曾丽华的所在,宁远按下遁光,落在一艘舫船上。 船上一三十许的美貌妇人见得宁远,脸上大喜,忙携了仆妇上前拜见。 宁远笑道:“一别两年,曾夫人安好否?” 曾丽华深施了一礼,道:“托尊神的福,妾身一切安好。” 当下便将宁远请进船中招待,奉上点心清茶。 曾丽华言及这些年的际遇,话里无不透露着感激。 自从那日宁远将她送走,还未出平阳江便遇上个回乡祭祖的勋贵人物。那人名叫李睿,祖上是随开国皇帝打江山的武将,只是天下承平已久,当今便多有仰仗文官、疏离武将之举。 李家虽是开国功勋,拥国公尊荣,却也难逃衰败下场。缴了兵权后便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不免有些郁郁不得志。 传到李睿这一辈,却只剩下个子爵的名头,内里是什么话也说不上,还要遭人排挤讥笑。京城权贵云集,小小的子爵上不了高台桌,眼见家业已是支撑不下去了,李睿便动了离京回祖地的心思,也好避开京城越来越乱的局势。 可巧了,淮阳郡王曾对李家有恩,如今见了恩人之女,那能冷眼旁观?当下便行了偷梁换柱之计,为曾丽华捏造了个远房亲戚的身份。 李家宗族势力不小,李睿子爵的名头虽在京城不好使,但在州府上还是有些分量的,再加上使了些银钱打点,这事情自然是轻而易举。 李睿之妻早逝,未曾留下一儿半女,他又打定主意不回京城,自然无须避讳什么。曾丽华虽是宗室县君,但眼下已被贬为庶人,众人都认定她死在江中;只要不在昔日旧识前露面,也无人识得这么个没了亲族庇护的宗室女。 几月相处下来,二人便成了好事结为夫妇。 曾丽华的气数已然勃发显现,成婚不过半月便怀了身孕,更是一举得男,为李家延续了香火,彻底坐稳了李氏宗妇之位。 说到此处,曾丽华忙让人将幼子抱出,请宁远见过。 “这便是我儿李纪。” 曾丽华满面笑容,愁苦之意尽去。 宁远只一眼就看出来这幼儿有潜龙之相,若得了时宜,未尝不可做个一朝之主。更妙的是其母乃是郡王之女,宗室出身,自然更得旧朝龙气青睐,天生就有根基。 据宁远估摸着,怕是有六成可能问鼎天下! 第178章 落子 宁远虽对朝局不胜在意,怎奈何那旱魃护法身具天命,估摸着旱魃出世的时机便可对朝堂局势了解个七八分。 佘邑发现摩尼珠并不完全是意外,哪里就这样巧了?他走水化龙功败垂成之后还如此顺当的做了平阳江水神,管辖领地就在叠水山侧;他占据地利优势,若无宁远横插一脚,早晚能把那颗摩尼珠拿到手。 那他因此误打误撞放了旱魃也是情理之中,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了,由不得宁远不多想。 既然自己已经入了这盘棋局,主动应对总比被动来的好。 想到这里,宁远便将昔日顾维钧所赠的水府符节取出,刻上敛气藏迹的符文送上。 “令公子着实是个有造化的,我一介化外中人,身无长物,便以此符相赠,做个见面礼罢。” 曾丽华知晓宁远不是凡人,只当他是自谦,忙欢喜的将护身符接了过来,当场便为儿子戴上。 “多谢尊神吉言。” 曾丽华见这护身符灵光暗藏,不似凡物,当下心中更是感激。 “还请尊神留个名号,我与夫君定要为尊神立庙添香,以报此大恩之一二。” 宁远这见面礼却是送到曾丽华心坎上了,她本已了无生趣,虽因宁远相助捡回一条性命,可父母亲族都已魂归冥冥,只余她一个孤鬼,便是苟活于世,又有什么趣? 直到与李睿结为夫妇,得了李纪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才算在世上有了牵挂。夫妻二人恩爱和美,都将这独子视作命根子,唯恐他有个闪失伤了去,哪能不对宁远感恩戴德。 宁远摆手道:“很是不必。若要谢我,多做些善事也就是了,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曾丽华闻言愈发心悦诚服,极力留客不得,便让侍女奉上财货盘缠相酬。 “尊神切莫推辞,我自然知晓尊神不是个看重财货的,只是身处红尘俗世,难免要用到这些个阿堵物,却能省些麻烦。” 曾丽华亲自捧了盘缠送上,“妾身一介凡夫俗子,也只有在这等俗物上报答一二,还请尊神看在妾身一片诚心的份上收下。” 见曾丽华这般言辞恳切,宁远却也不好推辞,接过盘缠便叮嘱道:“我有一言相赠,还望夫人谨记。” 曾丽华不敢怠慢,忙退去两个亲近侍女,附耳过来小心听着。 “若是有朝一日你家有难,不妨往平阳江上一行,或有转机。” 说罢,宁远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李纪。只见那潜龙之相已收敛许多,化为一尾三尺长的白鲤,口衔护身符,正对着宁远连连点头不止。 宁远微微一笑,借轻风遁去不提。 春雨绵绵,便是官府出力修整的官道也处处是泥沟。可来往的农人脸上都挂着笑,一点都没有抱怨天气的意思;所谓春雨贵如油,田地里播下的种子刚长出新苗,正盼着这场雨呢,自然一个个欢欣鼓舞,面带笑意。 可对赶路的客商而言,这如酥小雨却是恼人的紧。便是骑马驾车的人,在这泥路上奔驰也免不了溅上满身泥泞。 押货的马车更是麻烦,车轮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坑里动弹不得,众伙计也不能舍了货物避雨,只能冒着染上风寒的危险加紧处理。 这场雨却让路上的驿站得了生意,行商旅人为天气所阻,都不耐寒意,便在驿站驻足,免不了要碗热茶姜汤驱寒。 此处名为津宁府,往东连着平阳江北岸,又有官道相连,直至码头渡口,客商络绎不绝。 宁远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在柳堤草岸上,悠闲之态与沿路的匆忙商旅截然不同。 等到日暮时分,他才慢悠悠的到了驿站。 店里伙计忙的热火朝天,到处转着添热茶送姜汤,难免有些疏忽了独自一人的宁远。 宁远却也不急,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取了陶碗倒了杯冷茶。 这官道旁的驿站自是官驿,本是供朝廷信使歇脚暂住的,等闲不接待商旅。 无奈朝廷拨款越来越少,驿站难以为继,便做起了客店的生意;倾颓之势,可见一斑。 眼看这场雨没个停的迹象,入夜反而有变大的趋势,众人便在驿站中住下,等到明日雨停再行出发。 大堂里,几个饭毕的客商闲来无事,三五个的聚在一起,天南地北高谈阔论起来。 宁远只要了碗杂粮饭,就着春日新鲜野菜,淡饭黄齑用了。 此处是个交通要道,还有驿馆在此,便有几个配着长刀的村里乡勇巡逻,这会子也在大堂避雨。 那几个客商先前喝了些黄汤,聊起南边闹起蝗灾,百姓又没了存粮怕是只能流离失所,话里话外不免有些抱怨朝廷昏聩的意思。却被那几个乡勇借机生事,很是榨出些油水才罢休。 虽说只是舍了些小财免灾,但经此一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没了意头,匆匆洗漱一番便回房歇息去了。 第179章 贵人 这雨却是半夜里停的,第二天一早,几个商旅便匆匆买了些干粮上路。昨日耽搁了那半日,却要趁着今日天气好补回来。 宁远还是那么慢悠悠的,闲庭信步逛了一圈,便寻了码头,乘船溯江直上。 虽是逆行上航,但却走了水势平缓的那一截水道,又顺风,只四个时辰便可到津宁府府城。 津宁府自古重商,这府城自是繁华无比,规模不小。 宁远下了船,便见有河泊所衙门的人在码头巡查,差人毫不避讳的吃拿卡要,而过往的纤夫渔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着实令人心中感叹。 差人见宁远一身缁衣,身无长物,却也没有与他为难。 离了码头,宁远便径直往城外的壶山而去。 这壶山因其山势低矮,状如玉壶而得名。山下有不少贩卖香烛纸钱或茶水糕饼的小铺子,来往行人也不在少数。 宁远取了一角碎银子,买了野茶并米糕、糖饼,在山下石亭中坐下享用。 这野茶是用竹筒装盛的,倒也有些趣味;只是入口发苦发涩,着实没有品鉴的必要,只做解渴罢了。若不是回味有些竹子清香,这生意怕是做不成。 一筒茶饮尽,宁远便将剩下的糕饼包起放入怀中,沿着石阶上山。 石阶两侧处处是野花野树,虽无人打理,却也生的葳蕤繁茂。石阶缝隙里更是钻出一枝淡雅兰花,让人见之心喜。 宁远见此也忍不住面露笑意,吟诵道:“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 却不想半山亭中有一老者正烹茶歇息,听得此诗便是心中一动,向下看去,却只见得一缁衣少年临风而立,不由眼前一亮,转头问一中年人:“道长,你见此人如何?” 那中年人起身望去,好半晌才道:“怪哉怪哉。只观其气,光华炽炽,绝非凡品;但看其面相根骨,却也不过是一俗人罢了,虽有些富贵,却也不至有此气象?” 那老者顿时来了兴致,指着庭外一儒生又问:“难得也有易先生一时不能断之人,那你再看此人如何?” 易先生冷眼看去,便淡然开口道:“此子有官身官相,能得些前途,却也止步于此,难有寸进。且数年之后便有杀身之祸,若能度过此劫,之后还能有一番造化;若是度不过,怕是会连累宗族亲故。” 这易先生下口决断品鉴这儒生前程,竟是十拿九稳,很是笃定的样子。 那老者刚下便捋了捋胡须,笑道:“既如此,那少年还真是有趣。” 被二人谈论的宁远抬头看了看半山亭中,只一笑置之。 上了壶山,却见一座佛寺伫立;这佛寺修建的宏伟华丽,外围又种了大批花树以供游人观赏。 寺中有不少身着罗绮锦缎的官家富豪女眷悠然游玩,既礼了佛又打发了时日偷闲,所以香客如织,源源不绝。 宁远法眼观望,这佛寺大雄宝殿中虽有佛光升腾,却黯淡无比,不成气候;便知这寺中弟子实已醉心于香火钱财,消了虔诚礼佛之心,减了静心修行之志,能有这点佛光,怕是看在香客诚心还愿的份上。 入得寺内,就见一众善信虔诚叩拜,满面都是欢喜之色。 却是这寺中正举行龙华法会,又唤浴佛节,僧尼皆以香花灯烛装饰佛堂,置铜佛于水中,进行浴佛,善信居士则争舍财钱、放生、求子,祈求得佛祖保佑。 殿中比丘执钟磬而奏,缓步绕行;又有沙弥手捧香炉,以袅袅烟气为佛庄严;三十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众于蒲团上端坐,口里念诵法华经、龙华誓愿文等,颇为壮观。 宁远本想在这寺中寻间禅房暂住,见此情形却又心生去意,准备就此下山。 庙宇中的击磬诵经声隐约可闻,林间山花烂漫、翠竹如碧,倒有一种淡泊幽静之妙,却被这诵经声生生坏了去。 下山时,这石阶上却有一队人拾级而上,领头的正是方才那位老者。 宁远方才就见这老者身有紫气,料定此人不是王侯便是高官,他不耐与官场中人相交,更不愿多事,当下便往石阶侧边退去,让老者一行人先行通过。 林中山风徐徐吹来,将宁远衣袖吹起,渐有出尘离世之感。 那老者抬头见到宁远,却是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宁远见此却是含笑点头,迈开脚步便要先下山去。 那老者还没说什么,他身后几个儒生便嚷嚷开了,“你这人好生无礼,可知你面前这位乃是何人!” 宁远只作不理,此界儒生他已是见得多了,少有有气节的真儒士,多是欺软怕硬的秉性,不值一提。 “不知者无罪,不必如此。” 那老者挥手止住那群儒生,笑道:“少年郎,你可有功名在身?如今多大年纪?” 宁远歪头想了想,笑道:“未有功名。若论年岁,已是三甲子有余,近两百个春秋。” 此话一出,别说那群艳羡宁远得了青眼的儒生了,便是这老者也是皱眉,不快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了,又何必用这话诓我?” 只那易先生面色骤变,却是瞧见天上无量光辉落下,与这少年身上清辉相应。那光辉中既有大慈大悲之愿力、延死注死之大威,又有四季循环之妙理、济世救人之大德,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当下便惊的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 老者并未发现易先生已是面无血色,几乎要站立不住,只道:“你这狂生却是太过放诞不羁了些,难怪没个功名傍身!须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这习性若不改改,怕是难入学正考官之眼。” 又劝道:“还需定下心思,多在为人处世之道上下功夫才好。尔等以为然否?” 身后众儒生连连点头,指着宁远呵斥道:“你这厮虽有些才华,却恃才而骄,轻慢锦乡侯,断不可轻纵!” 易先生这才回魂,忙拉住锦乡候,颤声道:“侯爷不可冒犯!这位非是凡人!” 宁远冷眼瞧着,不由心中哂然。 这锦乡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虽受国运庇护,业力不曾加身,只等身死之时便会得报应,知晓其中的厉害。 倒是那易先生有些道行善功在身,许是个入世扶龙庭的,想借人道气运求得正果。 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便是宁远这等金诏大神也要斟酌再三才会落子,这还是在宁远功败垂成之后能借苦海之力脱身的前提下。 只可惜这锦乡侯非是良主,其气虽贵,却不是个能逐鹿功成的,撑死了是个为王先驱的炮灰。 若是易先生与他纠葛更深一层,怕是没法脱身,要受这重重因果拖累至少七世方可解脱。 宁远似笑非笑的看了易先生一眼,目光巍峨如山岳,却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易先生脸色一僵,当下便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锦乡侯却以为眼前少年郎是个修行中人,不由眼前一亮,一改之前的高高在上,恭维道:“仙长当真驻颜有术,不知可有何妙法教我?我愿以千年人参一株、东海明珠一斗、黄金千两换得延寿之法。” 第180章 延寿 富贵窝里养出的人却是带着些骄横习气,自小养成个放纵享受、贪图享乐的脾气;锦乡侯自得了易先生来投,心中对修行者的敬畏之心便去了五分,只当他们也是能被名利打动的。 宁远似笑非笑的开口:“这延寿之法不少,不知锦乡侯想求哪一种?” 锦乡侯闻言目光更亮,“仙长果有妙法,却不知能否详说一二?” 宁远笑盈盈的说道:“我才疏学浅,当不得仙长之称。这其一嘛,便是调和阴阳,双修采补的法子。这法子传自上古黄帝,着实有些妙理在其中,正合你这等权贵显爵之辈所用。” 锦乡侯颇有意动,人伦大欲之妙他已得了其中滋味,只是岁月不饶人,已是折腾不得。更有甚者,这法子到底名声不好听,说不准是这仙长故意说出来考验自己的,当下便收了意动之态,肃然道:“此法非我所求,不知还有何妙法?” 宁远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来,点头笑道:“锦乡侯果真是个有慧根的,若你选了这法子,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尽了。” 锦乡侯听了暗自得意,心中不由窃喜,这仙长怕是在僻静道场修行日久,第一次下山行走,于人情世故上并不怎么通达,不由生了几分轻视之意。 易先生急的不行,却被宁远冰冷的眼神镇住,不敢造次。 宁远轻咳一声,又道:“这其二嘛,便是修身养性之法,戒酒、戒荤腥,平日勿要动气,清心寡欲远离红尘俗世,绝了权欲之心。” 锦乡侯却是面露难色,叹道:“仙长有所不知,我生在这钟鼎世家,便该担这大任。合族老少的前程都压在我身上,却是万万不能辜负了族人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法子也不行,还是另换一个吧。” 宁远慨然道:“即是如此,却听我这其三。侯爷可知积德改命之说?” 锦乡侯微微皱眉道:“有所耳闻,不知这法子又是个什么光景?” 宁远便道:“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法子却是施仁政行善事,处约积德,力孝慎行。大善大德之人必有神降之吉,积德延祚,可延寿数。” 锦乡侯便问道:“这些法子都太过繁琐,不知可有容易些的,譬如炼丹合药,取灵药精华而成外丹,服下之后便可延寿数载的?最好能长生久视,寿与天齐。” 宁远闻言却怒道:“你当长生乃是易得之功果乎?便是证了仙业的修士也不敢言自己长生久视,寿与天齐,何况你这凡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生出这等妄念!” 他这一怒却引得山上凄风苦雨,天上闪电雷鸣。 锦乡侯这才知道厉害,忙不迭拱手讨饶,“仙长息怒,息怒啊。” 众儒生更是不堪,吓的魂不附体,纷纷出言求饶。 宁远怒色稍缓,冷声道:“此方天地尚有寿数终了那日,仙神也有天人五衰之难,你这厮却贪心不足,着实可恶!” 锦乡侯忙赔罪不止,好半晌才熄了宁远雷霆之怒。 “你既耐不住清苦寂寞,又舍不得富贵荣华,却与我不是一路人。” 宁远只道:“去休,莫要扰了我心境!” 说罢一挥衣袖,一股风力将拦路众人拂开,抬腿便要离了此处。 锦乡侯哪里愿意放任这到手的机缘飞了去,也顾不得心中畏惧,急道:“仙长留步!” 见宁远不理,他又道:“我定多行善事,广积功德,不负仙长所言!” 宁远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 锦乡侯见此如蒙大赦,急道:“我这就发信回府,捐出三万两白银,两千斗稻米,救济南方灾民!” 宁远的脸色也软和起来,“大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你能助灾民渡过此劫,必有福报临身。” 锦乡侯忙撕下衣摆,将所言尽数写了,盖上私印,速速命人下山传信。还将众儒生的打发了,只留易先生相陪。 宁远抚掌赞道:“善哉。” “侯爷若想寻个长生的法子,求到我这却是舍近求远,犹缘木而求鱼也。” 锦乡侯忙道:“还请仙长指点。” 宁远笑容满面,“你已然是富贵至极,又有爵位在身,便是死了,也是去往阴世龙庭福地享福;不如在爵位上做文章,舍了钱财打通关节,借阴世龙庭的方便求个敕封,做个阴神岂不便宜?” 凡人一座荒坟,一点香火便可在阴世衍化一方容身灵境;王陵规模之浩大远超常人想象,历代帝王又有气数,于阴世便可化作一方宫殿福地。 只要国体尚在,便会有一份气运供给阴世龙庭,令君王后妃享用。再有得了敕封的朝中文臣武将汇聚依附,自然而成一股势力。 这阴世龙庭与阳世相连,受国运气数庇护,生前罪孽却都可由国运承载,死后在阴世享福,免遭堕入地狱之苦。 若非神道根基稳固,难以撼动;而一朝命数气运不过数百载,于鬼神而言不值一提,开国君主怕是会以人道裹挟神道,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有人道气运眷顾,一朝天命又牵扯天下苍生,阴司众神便也暂不追究,只记上一笔,消减国运以示惩戒。 及至人间王朝倾覆,阴世龙庭没了根基,便是清算的时候了。 一旦没了阳世气运相护,日益臃肿的阴世龙庭便难以为继了,虽有余荫,却也不复之前的光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早晚是个崩塌的结果。 到那时,任你是王侯将相还是仆役侍从,都免不了去阴司走上一遭。 此乃大秘,便是在位君王也不见得能知晓,且每份敕封都要耗费气数,便是知晓的也不会多言。莫说锦乡侯了,便是太后皇后也不知其中因果。 锦乡侯听宁远将此事细细分说,不由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不止。 易先生却是知晓其中隐患的,见锦乡侯如此轻易便被言语所动,便知道他是个不堪造就的;只庆幸自身还未与他气数相连,定下主仆之名,当行壮士断腕之举,趁早下了这贼船才好。 便也一言不发,只盘算去哪儿寻得新主。 第181章 砚台 锦乡侯闻言喜不自胜,自以为得了延寿之法,死后又可享百年逍遥日子,不禁在面上显露出几分来。 易先生冷眼旁观,只当看笑话,耳中却听到宁远传音,“我既让你没了这个去处,很该为你筹谋一二,你且去平阳江寻个名叫李睿的,却是自有一番造化。” 易先生恭敬的行了一礼,心下已是打定主意要寻个由头脱身。 宁远说了几句吉祥话,又让锦乡侯将承诺的东海明珠、千两黄金尽数散出去,便驾风离了壶山。 津宁府风物实有可供赏玩之处,这处水运要道集结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码头上商船如织,海帆如云。 此方世界广阔无比,人口也多,海上无数小岛星罗棋布,也有数个海国存身,岁岁来中土朝贡。 海域也很是广阔,其中有许多海兽蛟龙盘踞,风暴巨浪委实常见。那日驿站里便有走过海路的客商说起,在海上遇到几十丈高的大浪,差点连人带货都葬身海底。 若要一路太平也好说,花大价钱请动修行者护航,或者买下龙宫、朝廷派发下来符令,走被清理过的航道,自然可保平安。 如此看来,也难怪锦乡侯对修行者没有太多敬畏,一上来便想着以利打动宁远。 此地重商,津宁府中有胆子大的,在僻静处摆摊,长此下来竟然成了海市、鬼市之类的市集,时常有人来此淘换物件,很是发了笔横财。 宁远在这市集摊位前闲逛,这些摊主摆出来的大多是没什么用的东西,灯台瓶碗、桌椅板凳,就连二手衣物都有不少,还颇受欢迎的样子。 他倒不是想着捡漏赚钱,黄白之物早已不被他放在心上,只是寻个趣儿,找乐子罢了。 随便逛了一圈,宁远却也见了几件有趣的东西,从海里打捞出的珊瑚贝壳、海水冲刷而成的奇石都有些可称道的地方,也不愁卖不出去。 越往里走,行人越少,商贩摆出的货物便越是贵重;经人批注过的书籍、有些年头的古物、还有某些不方便出手的赃物都能见到影子。 正走着,宁远突然神色一动,寻着源头看过去,却是一个渔娘打扮的妇人摆出的简陋小摊。多是些色彩瑰丽、形状奇特的鱼鳞鱼骨,算不得宝物。 宁远捡起一块砚台端详片刻,心中顿时明白就是这东西触动自身灵觉,便问道:“此砚作价几何?” 这砚台应该有些年头了,装饰用的月桂、金蟾浮雕已经有些模糊。这是蟾宫折桂的好意头,看做工,应当是书香世家所藏,不知为何会流落于此。 那妇人见宁远不像是个出身富贵的,便有些兴致缺缺的开口道:“五十文。” 砚台虽卖相不佳,但光是这如墨玉一般的材质便远远超过这个价钱,当下便道:“那就五十文罢。” 说着便取出一角碎银放下。 那妇人倒有些机灵,见宁远连价钱都不还,便知自己卖的便宜了,忙问道:“这东西可是有什么说头?你行行好,说与我听听如何?” 宁远不料自己能得了这个暗藏文气的砚台,心中一乐,便也不吝说明这东西的来历。 “此乃歙砚,又称龙尾砚,产自天目山、白暨山一带,乃是砚中上品。涩不离笔,滑不拒墨,寒冬储水不冻、盛夏储水不腐;观其外相,瓜皮而理;以指叩弹,金音而玉之德。若落在识货的人手里,少说也值个五百两银子。” 那妇人听此不由咋舌,“这东西是我家显儿在河边玩水,无意中摸到的,却不知有这么大的来头。” 宁远微微一笑,打趣道:“主家可是后悔了?” 那妇人虽有些可惜,却摇头道:“是我无缘,即便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也留不住,送到当铺反倒会招来祸患,还不如落在该得的人里中来得好。” 宁远不料这妇人如此回答,便道:“好一个与我无缘,大婶倒是心胸豁达,与常人不同。” 说罢,便起身离了摊位,往暗巷更远处那道灵光走去。 第182章 财神 穿过一道隐秘的禁制,眼前豁然开朗,两旁商铺顿时换了个面貌,尽显富丽堂皇。 宁远虽有心低调,却难掩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铺子里的伙计可有眼力,不似那等先敬罗衫后敬人之辈,当下便迎了过来小心招呼着。 “这位老爷里面请,不知想看看什么东西?我们福海商会是津宁府有名的门户,立足百余年,这天底下只要您说得出名字的物件,保管我们店里都能找出来。” 宁远见这阁中隐有宝光,来往的客人伙计都非常人,有心试探,便道:“天下之大何其不有?这话却是说的有些过了。莫说修行之人所用诸般宝材灵药,便是种种珍玩宝器、奇禽异兽,识得个十之五六便堪称大家,又往哪里找出个遍知天下风物的人来?可见你这话诓人。” 伙计也不争辩,只道:“贵客随我来便知。” 说罢,便领着宁远上了楼。 回廊显眼处便是一尊财神像,其上珠光宝气耀眼夺人,竟是有神只灵识入驻。 宁远这才恍然,这福海商会的东家怕是尊财神,难怪敢夸下海口。 伙计轻轻拍了拍手,回廊上的各处门户立时打开,无数玳瑁珍珠、金玉珊瑚、兽皮宝石之类堆满房中;栲栳大的猫眼石祖母绿,串成帐的拇指大海珠,九尺高的赤红珊瑚,当真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宁远只扫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丝毫没有动容。 那伙计见宁远是真的无甚兴致,当下便是眼皮一跳,知道这位客人不是个为金银所动的,便又领着宁远更上一层。 这一层的布局与上一层大体无差,只是财神像中的灵识比之先前强上数倍。其中藏有各种汝窑定窑的瓷器,甜白釉、雨过天青、海棠红,釉色华丽夺目、种类之多不胜枚举;就连曜变天目盏也有不少! 另有历代名家字画,金银铜器,象牙古玩之类,无一不是价值不菲。 宁远倒是有些心思,怀着观赏的态度仔细看了过去,却丝毫没有常人那种贪婪之态,倒像是见了院里盛开的花草一般,只有欣喜之色。 伙计见此,便又领着宁远上了一层。 这一层所藏却非是凡物,灵药宝材琳琅满目,玄冰寒铁光泽闪耀,还有儒释道三家的粗浅法门,令人眼花缭乱。 宁远总算有了几分兴致,行至一株踯躅花顿住。 这花有白红黄碧紫五色,乃是罕有的异种,倒是令人瞩目。 踯躅花本是灵植,若有人闻了这花香,便会踌躇不前、步履蹒跚,故有此名。 宁远指着这株踯躅花问道:“这花我要了,不知作价几何?” 伙计忙将一本册子翻出来,递到宁远面前:“贵客且看,这花是位女修留下的,点名要以阴寒之属的灵材交换。” 宁远一看,果真如此;这福海商会也做平台的生意,让众人以物易物,自己拿抽成。 宁远当下便架起心光遁法,于极北之地万载冰川中取来一枚雪魄珠,顺手又取了几块千年玄冰,转瞬间已便回了楼中。 伙计还没回过神,便见宁远手中多了一枚冰雪菁英所凝的雪魄珠,忙道:“贵客恕罪则个,小的还需让财神爷估价,怕是要让贵客稍候。” 宁远自无不可,便道:“应有之事,你且去便是了。” 伙计便取了玉盘来,盛了雪魄珠并几块玄冰,置于财神像前默默祝祷。 神像中灵识立刻生出感应,降临于此。 四方财神招宝、纳珍、招财、利市,降临于此的乃是招宝财神,这招宝财神最擅品鉴宝货,这行当活计非他莫属。 一道金灿灿神光落在玉盘上,伙计很快就有了结果,忙上前道:“够了够了,若要换取这株踯躅花还盈余不少,贵客是取了灵珠还是再看看?” 修行者多以纯净灵气所结的灵珠作为一般等价物,大多是取自蚌类所孕元珠为基材,便是魔道修士也认。 宁远还没逛完,便道:“不急,我且细看看再说。” 伙计应了声是,便退到不远处站定,等着随时听候吩咐。 宁远将踯躅花收进空青石中种下,便自顾自的游览起来。这回廊层层叠叠没个尽头,宁远正兴致盎然,却被藏宝室中一道身影拦了下来。 那身影正是招宝财神,只见他拱手行了一礼,笑道:“这位同僚不知想寻个什么东西?不如说出来,我好帮你参详参详。” 宁远也回了一礼,“无甚想要的,只是见那样东西合了眼缘便出手。” 那招宝财神有些富态,道:“我说呢,此间物事怎能入尊驾的眼,不如随我来,看看那些真宝贝可有合用的。” 说罢,便拉着宁远遁入一处灵境中。 第183章 与会者 这灵境乃是一处高阁楼台,古朴而雅致的十二层殿宇拔地而起。 一队霓裳仙女随着丝竹之音凌空翩然起舞,广袖衣袂纷飞,宛如飞天伎乐。 缕缕纯白的香火信仰之气化作金银宝玉并妙坠天花,宫殿赤柱金龙缠绕,恢宏大气;楼中几道身影高坐,周身绽放出无量明净光华。 其中一位头戴日月同辉冠冕,身着万里锦绣江山衮服的身影抬头望了过来,讶然道:“招宝财神果真交游广阔,这又是从哪里请来一位同道?我等似乎未曾见过?” 招宝财神呵呵一笑:“也是巧了,我也是在福海商会偶遇这位同道。对了,还未请教尊驾名号?” 宁远见在座众神大多是金诏等级,心中也是一惊,闻言便将药王相的气息散出来,拱手道:“我也无甚可称道的名号,不过在瘟部挂了个职位,行散瘟驱疫之事。” 那头戴日月冠的神只眉头微皱,嘴里嘟囔着说道:“我观尊驾之品秩不输于我等,又身怀大功德,怎的连个一部主事的司职都没有?四值功曹未免太轻慢于你,等我回禀司主,定要好生问罪!” 这尊神只乃是在座众神中最强者,周身神光灿灿,连这殿内满目金碧辉煌都被压了下去。 他之所以出言鸣不平,却是因自身乃是社神土地主一系。宁远的鸟身节气神相不久前刚得了稷神之位,气息还不能完全收敛隐藏,被他窥到了一丝跟脚。 而社神与稷神又不分家,一见之下,自然心生亲近之感。 宁远感应到社神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亲近之意,便也将鸟身节气神相显现。 土地主和五谷神各自显现本质,浑厚的土地神力与生机盎然的丰收神力纠缠碰撞,殿中金玉铺就的地面化作肥沃的土壤,生出稻麦豆子等作物来。 此处是招宝财神的主场,二人如此作为却显得有些失礼,忙收敛神力,向此间主人告罪一声。 招宝财神摆摆手,笑道:“何必如此,这米粮也是财货不是?无甚值得二位告罪的。” 又忙让人在社神身侧设下一案,请宁远落座。 座上诸神虽是初次与宁远相见,却并不觉得生疏,纷纷举杯示好。 宁远也一一回礼,安心享用奉上的珍馐美味。 席上众神位阶都在六品红诏之上,非是顾维钧这等人道敕封的阴神可比;酒神仪狄子,娼妓神公乘氏,赌博神公西氏,加上招宝财神,这酒气财色已是全了。 欣赏完歌舞,招宝财神起身主持交易会。 先是一位司花时的女神想以十二种花气求取一件护身法器,当即就有一位司掌降雪的神只愿以北极万载极光所炼的炫光罩换取,司花时的女神见这炫光罩光华流转十分绚丽,便答应下来。 陆续有人以宝材功法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都只是小打小闹,没什么真正引人瞩目的东西出现。 社神庆甲氏只想着和宁远拉近关系,主动出言道:“福海商会虽说包罗万象,但那只是对于未曾得道的修士而言。真正的天材地宝稀缺的紧,都是有数的,全凭机缘所得,哪里能想有便有。” “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说一声,都记在我名下,全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宁远知道庆甲氏是一片好意,担心自己俸禄微薄囊中羞涩,便道:“多谢好意,我虽不像招宝财神那样身怀巨富,却也有些身家;往福海商会一行却是想为这些物件估个价,采买些灵植花卉装点洞府罢了。” 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各种零散物件,有一白一黑两道灵火,却是缴获的清灵焰和地煞真火,另有血精石、赤芝等物。 右手边的案上,一位身穿鹤白袍服,青年文士模样的神只看了过来,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指着宁远刚得的蟾宫折桂歙砚开口道:“尊神可能允我一观?” 这歙砚是少有的蕴藏文气的物件,用来当做诗会彩头再好不过,对那些书生儒士而言,此物的价值远在金银财货之上;虽说无甚护身斗法之能,却也不缺愿意入手的神只。 第184章 文道之争 庆甲氏忙为宁远介绍道:“这位是文昌星君梓潼。” 文昌星乃是南斗六星的第四星,与北斗七星中的第四星天权,又称文曲的相对,共掌天下文运。与文曲的广博不同,文昌专掌管学习、文采、成绩、中考等文魁事宜。 有诗云:生死隶东岳,功名隶文昌。 这位主管文运的神只历代都相沿制订礼法,列入祀典。 文昌星君也有金诏等级,料也不会贪了此物,宁远自无不可,将歙砚递了过去。 文昌星君仔细摩挲着砚台上的蟾宫折桂雕饰,恍然叹道:“时也命也!” 宁远与庆甲氏面面相觑,也不急着追问,只等文昌星君自己回神。 文昌星君嗟乎长叹,又道:“这宝砚原是我之爱物,曾在五十年前于文华会上当做彩头赐予诗会魁首,不想今日还能再见!” “五十年前?” 庆甲氏恍然,连连拍手道:“原来如此!” 见宁远不明所以,这社神忙解释道:“你确是有所不知,文华会魁首也是当年的状元,只是生不逢时,早早去了,星君固有此感慨。” 宁远细细听着,却也忍不住扼腕。 世人只道重男轻女,却不知也有重女轻男一说。 当年朝廷巧设名目,添了项名为口钱的税;凡是男婴满了三岁,便要每年缴纳丁盐紬绢,征收相应的布匹或粮食。 可贫民养活自己就已经够难了,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民间兴起不举子一法,小民贫困,多不养子;生了男孩儿不养,抛弃送人或者直接扼杀,保全家能活。 苛政猛于虎,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朝臣苦劝不得,歙砚那官至都察院御史的旧主一头撞在柱子上死谏,魂归杳杳。 宁远听到此处,灵觉一动,有些回过味儿来。 文昌星君轻轻拂过歙砚,心情颇为沉重,只道:“斯人已逝,却不想还能得见旧物,勾起愁思,让二位见笑了。” 宁远只道:“既是星君所爱,不如物归原主。” “不了。” 文昌星君微微摇头,“每每见了此物,都忍不住为旧事伤心感怀,还是不见的好。” 说罢,手中神力拂过砚台,蟾宫折桂之景焕然一新,伤痕尽去。 宁远浅笑,将砚台推了回去。 “星君莫急,此物旧主已然重返人世,说不得与你还有一段缘分。” 文昌星君微微挑眉,循着砚台上一丝气息看过去,果真见一黄发小童在岸边戏水,那小童眉眼清秀灵动,恍如故人。 当下便分出一道神念降下,化作一峨冠博带老者上前问话。 庆甲氏见文昌星君分神出去,忙传音给宁远道:“你这事办的不稳妥,可知文昌文曲二星之争已是如火如荼,此道争已是调和不得,北斗众星君若知晓此事,定会迁怒于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神道也划分各个派系,天上众神与地上山林之神并无太多交集,算上阴世冥界众冥神,算是三界神道主体。而天神中数量最多、力量最强的星神也不是铁板一块,太微、紫微、天市三垣分立,又有日月临空,威压诸星。 便是紫薇垣所属的南斗北斗也有这样那样的摩擦,不能往一处使力。文昌、文曲二星都有意独占文运气数,将自身位阶往上提一提,更进一步成为青诏散号帝君,谁都不愿意退让;这才有了双方暗自下注,在人世找代理人的文斗之法。 如今之状,文昌星君选中的棋子折了,已是失了先手;东风压倒西风,文曲星君一方占了优势。 宁远微微摇头,但笑不语。 庆甲氏左右看看,见周遭众人或开怀畅饮,或讨价还价,并无人留心此处,这才松了口气。 宁远不以为意,饶有兴致的用手中赤芝换了制香之法。这合香之法与合药颇有相似之处,略试了几试便得心应手,以纯净血气合出一支香药来。 招宝财神忙着主持,一直到众神离席方才得空。 见宁远也有意起身离席,忙上前拦住,取出一个乾坤袋送与宁远。 “这是倒找的灵珠,里面还有福海商会的册子并信物,若有什么想要的,知会一声便是了。” 招宝财神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态度很是殷切。 宁远神念往乾坤袋中探去,却见一只小巧的三足金蟾踩在玉如意上,持此可在福海商会所有驻地通行无阻,乃是贵宾才能有的待遇。 文昌星君也凑了过来,邀宁远闲暇时往南斗一行。 宁远打的就是这个心思,接过信物答应下来。 离了灵境,宁远又随庆甲氏往津宁府城中社神庙而来。 社稷不分家,社神庙偏殿中自然也有供奉有稷神,宁远倒是不用愁没个落脚处。 第185章 盘算 庆甲氏到了自己的地盘,这才神色一松,叹道:“你此番确是惹祸上身了。” 随侍众人忙奉上交梨火枣等果品,随即识趣的退了下去。 宁远笑道:“不瞒你知道,我与北斗众星神本就有些龃龉,便是今日不助文昌星君,文曲星君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瞧。” 说罢,便将鸟身节气神相飞出,脑后一轮星盘熠熠生辉,却是分润了北斗众星的季节变换之权。 庆甲氏见星盘中四灵二十八星宿皆备,与二十四节气相辅相成,不由笑道:“妙极,妙极,以节气四季之权辅佐稷神之位,已是脱离桎梏另辟蹊径,不受天时所限。假以时日,说不得有望帝君之位!” 也不劝宁远置身事外了,反而出主意道:“正巧赶上个好机会,你可知道南方饥荒之事?” 宁远道:“有所耳闻,不知社神此言何意?” “蝗灾旱灾乃是天数,我等若是擅加干预却有些妨碍,反折了自身功德气数。” 庆甲氏说到此处显得有些眉飞色舞,“可若是人道气运所请便无妨了,你正当其时,借人道之力夺了这四季职权也使得。” 天象气候之权柄大多掌握在天神手中,雨水阴晴对众地神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即使位阶相等,无形中地神却矮了天神两分。 宁远曾在一方世界化育数种作物,活人无数,这稷神之位实也当的。以他的品级,若真从北斗众星神手中夺过四季职权,那可不是小打小闹那么简单,地神一方便多了几分底气。 闻言便笑道:“就等着这个时机,南部各地久未降雨,又有蝗神作祟,怕是朝廷不日便要举行祭祀大典,我正好借机插手。” 社稷二神乃是正祀,在国祚神坛中也有供奉,平日里岁末大祭每每不忘奉上香火,到时候自然会求到他们身上。 至于文昌文曲二星之争,却也是恰逢其时。 所谓乱世重武,盛世重文。两位星君自然不愿意看到即将到来的乱世延续太久,以免礼乐崩坏,失了底蕴,错过好不容易才有的晋升之机。 可以想见的,二位文道主宰必然会暂时联手,瞅准机会下注入场,结束这场逐鹿之战。 宁远倒没有站队的意思,只是北斗众星迟早要与他为难,做过一场以定四季变换神权的主次之分,那与北斗不对付的南斗便可引以为援! 有了这个人情,想来文昌星君也很乐意拖文曲星君后腿,让宁远能更游刃有余。 不过此中缘由却不好细说,以免漏了底细,横生变数。 庆甲氏只觉宁远心思缜密,非是池中之物,当下便起了深交之意。 “你既有主意便好,我只等着看北斗众星君出糗就是了。” 说罢,招来府中长史吩咐了几句,没过多久就见那长史取了只绿意盎然的竹篓过来。 庆甲氏指着竹篓道:“这是我近日新得的,你且看看成色如何?” 长史会意,揭开竹篓让宁远过目。 只见竹篓中是一对用红线绑住的童男童女,二人抱在一起,泪眼婆娑的看着宁远。 饶是宁远见识广博,一见之下却也怔了怔。只因此二人非是血肉之躯,而是草木菁英所化,竹篓刚一揭开就嗅得一阵浓郁的芝草药香,竟是得道的人参与灵芝! 这等生出灵智的宝药药效惊人,便是凡夫俗子吃了也能白日飞升,一经面世便会惹来觊觎,罕至消息。 庆甲氏笑道:“也是巧了,当日我正好访友,他们二人循着戊土癸水之精钻进殿中宝库,差点儿将我宝库中三百载所藏败了个干净。” “草木之属开启灵智着实不易,我也不忍取了他们性命,便将他们拘了来照料府中花草。只是我到底不耐与药石丹汞打交道,留下他们属实是明珠暗投,不如赠与你,物尽其用的好。” 草木成精不易,除了沐浴日月精华、汲取天地灵气之外,还需有机缘相佐方可功成。如人参灵芝这等能合药炼丹的草木,少有不被摘去炼药的,除非是昆仑、蓬莱、瀛洲这等仙家福地,人间少有敢露出行迹的。 沉吟片刻,宁远笑道:“却是不好白得这个便宜,我便以此物相酬,也好全了这段缘分。” 当即显现药王相,那人参娃娃与灵芝娃娃受神光一照,当即安分下来,露出些许亲近之意。当即便伸手一指,退去红绳,将两个草木精灵收入药王相灵芝冠上的水玉中。 又将手一翻,显出一枚玉质果实,正是施安乐菩萨手中尊胜河子果枝受太阴真水沃灌滋养所结,服之可涤荡魂体转化清灵之躯,可称鬼仙一流。 庆甲氏也不推辞,收下玉实道:“不知你接下来又是作何打算?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宁远摇头,“多谢好意,只需静候时机便好。” 庆甲氏点点头,又招呼宁远品鉴府中酒菜,二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第186章 南行 盘桓两日后,宁远离了社神庙,找到那日城外偶遇的商队,以收购药材的借口同行。 这商队时常去往南方,做些以盐糖布帛换取兽皮宝矿的生意,有近二百人之多。 领队的主家见宁远虽形单影只,却自有气度,不像是个做惯粗活的泥腿子,更不像是会谋财害命的内应,斟酌片刻后便答应让他入伙。 单只是随行的费用便有五十两纹银之数,委实不算便宜,不过几个跑单帮的商贩都上赶着送钱,必然有他的道理。 主家有些人脉,不过三两日便将上次换回的货物出手,又采买了些米面粮食,乘着船只往南去。 南方多山,陆上难行,这一大半路程走的是水路。两岸风景秀美,绿树繁茂,肉眼就能见到水底的游鱼与各色碎石,清澈无比。 行了几日,水流变得湍急起来,船家挂起一串灯笼将水面照得透亮,小心避开水中暗礁漩涡,在拐弯处寻了个水流平稳的位置停下。 到这里便是水路尽头了,再往前却是行不得船,水流太过湍急,十个里有十二个会葬身水底,任是经验多么充足的船家,都不敢涉险深入。 宁远背着竹篓,好奇的张望着岸边风景。 这竹篓是庆甲氏以灵竹所制,无论什么药材放进去都不会失了药性,反而会受灵气蕴养更增药效。 商队众人多是这种打扮,山路陡峭,马匹畏惧危险驻足不行,货物只能靠人力运上去。听同行的其他散客所言,时常有挑夫苦力失足坠崖,万万大意不得。 商队都是走惯了这路的,不过半个时辰便收拾好行囊下了船。 山路崎岖难行,饶是众挑夫做足了准备,及到太阳落山时也还没下山。 众人打起火把走夜路,在一处林中破庙歇脚。 宁远寻了处角落坐下,取了枯枝借火,靠在墙上假寐。 荒山野岭多有狐鬼出没,主家也是知道厉害的,早早让人取了符纸贴在周围,安排人手值夜,又挂起一把血气峥嵘的长刀威慑鬼魅,这才安心睡去。 月影扶疏,寒气逼人。破庙中只有火堆中木柴燃烧的噼啪炸裂声响起,众人困顿不堪,片刻功夫就都沉沉睡去。 一阵阴风拂过,吹得符纸哗啦啦作响。 宁远睁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阴风中那只老鸮。这老鸮历经百载,已是成了精怪,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声,点点碧绿鬼火从幽暗处飞出,渗人的紧。 几个睡的浅的都被这动静惊醒,守夜的人忙道:“睡你的去,这怪鸟无甚能耐,只是吓唬人罢了。” 老鸮又嚎哭了一阵,见无人离开符纸保护范围,只得悻悻飞离此处。 几个新入伙的见此情形不由心中一定,也不再埋怨主家收的入伙费太多了,反而暗自庆幸找了个靠谱的。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虽有人仍旧心中不安,但到底挨不过疲惫,合上双眼半梦半醒的打起瞌睡。 破庙残壁上无声无息的飘出一阵彩雾,刚才还清醒着的守夜人只觉着眼皮似有千斤重,立时睡死过去。 这倒有些像是瞌睡虫之流的旁门法术,宁远微微动念,头生独角,通体透白的瞌睡虫从识海中飞出,将弥散开的睡意尽数吞吃。 残壁上两条色彩黯淡的彩绘虬龙猛的睁眼,目光迥然的盯着神色清明的宁远,脱出残壁腾飞而起! 二龙在空中挺折上下,头交头如剪,尾绞尾如股,径直朝着宁远围了上来! 宁远只觉周身一滞,微腥的水汽从咽喉鼻腔涌入,几欲让他窒息! 二龙一个回环转折,四周水汽更重,已然凝成一片大雾。 宁远凝神感应,却发现这两条虬龙非是妖邪之属,而是受香火熏陶生出灵智的精灵。 细观残壁上笔法细节,无不精细惟妙,寻常画师却是没有这等火候,定是大家之作。 第187章 行路难 这法子使在普通人或是未曾得道的修行者身上还罢了,又怎么奈何的了宁远。 只见他手掐法诀,双目微瞑,立刻从物质世界超脱出去。似有似无非实非虚,已然撑开法界护身。 二龙见识浅薄,不识得这等法门,只一味地催动水雾蜃气将宁远团团围住。 宁远见二龙未曾下手害人,只是吸纳众人逸散的精气维持自身存在,还护住众客商不受野鬼侵袭骚扰,薄有功德,便也不打算除了二龙,只在原地留下幻术形蜕藏匿真身,以此瞒天过海。 二龙见宁远睡了去,便也停手不提,只在篝火周边游走,肆意吞噬众人逸散的梦境,倒是让众人一夜好眠。 林子里不时有山精木魅窥探,慑于二虬之威,不敢侵入破庙,只得在外围游走窥伺。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众人先从山溪中取了水洗漱,又搜集了些枯枝添入篝火堆煮茶佐餐,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准备妥当。 商队主家姓徐,用过朝食后便点了几个年轻伙计将破庙收拾一番,又取了线香点燃,拜了三拜后插入香案上一只破碗中。 主殿泥金彩饰的神像早已崩解为碎石,看这殿中残存的木梁石柱,可以想见昔日香火是如何鼎盛。 同行的散客货商招呼一声,众人纷纷上前拜了几拜,以酬谢此间主人慷慨容客之德。 商队在崎岖陡峭的山壁小路上行进,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浩浩荡荡的江水奔腾不息,落下去便只有个死字。 众人战战兢兢,紧贴着岩壁而行,唯恐失足落下去没命。 所谓富贵险中求,众人皆知去往南方的官道已经挤满了灾民,又有绿林好汉打家劫舍,若走官道必定会生出风波,所带货物被抢夺不说,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只要翻过这山,便可抄小道直入南方州府,发上一笔横财。 那徐东家心思缜密的紧,想着先往山中苗寨一行,以盐巴糖类换取苗人手中的肉干粮食,再换些驮马,后面的路便好走的多了。 西南多山,山中有蛮人结寨而居,蛮人排外,又有瘴气天险护身,朝廷空有个名义,实际上内里什么都说不上话。便也放任自流,任由当地寨主土司自治。 寻常人若是没个关系门路,怕是入不得寨门。 正想着,前方一个十八九岁年纪的少年突然脚下一滑,背上背篓中货物又重,径直往悬崖坠落。 崖下怒涛迭起,眼看就要将这少年驮夫卷入浪头中;众人施救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少年丧命。 却见一道黑影电射而出,将那少年救起。 原来是徐东家出手。 那黑影将少年卷了上来,化作一道长绳落入徐东家手中。 他并无法力在身,却不知从何得来这些修行者的物件。 宁远略看了一眼便知晓这长绳的底细,乃是用牛筋混了人发所成,又经咒术加持,这才炼成伸缩如意的神通出来。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算不得是法宝,用个百八十次便会失了灵光腐朽。 徐东家呵斥了几声,令众人注意脚下,莫要步了少年后尘。 那少年惊魂未定,倒在地上起不来身。 随行的老伙计上前查看,却见那少年脚腕肿的像个馒头,已然是伤了筋骨,走不得路了。不由眉头一皱,犯起难来。 山路行进本就艰难,如今少了个劳力不说,还需得抽调人手照顾伤员,无疑会加重其他人身上的担子。可总不能不管吧?这荒僻地界,留他独自一人与送他去死没什么两样,当下便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禀东家。 徐东家也是经验丰富的老行商了,一观便知这事情的麻烦之处。 留他一人不管是断断不能的,人心一散,想要在聚拢起来可就难了。若开了这个先河,众挑夫伙计难免会物伤其类,这忠心二字也就不必指望了。 可若要将他带上,不说货物分担的劳累,光要搀扶着伤员同行这一项,其余人等难免心生抱怨。需知此次所得也有各挑夫的一份,若为了他少背负货物,这些亏空又要算在谁的头上? 若自己补上却是又坏了规矩,难免会有人效仿,这以后队伍可就难带了,当下便有些后悔自己为立威救下他。 众人都等着徐东家做决定,一双双眼睛如同一块块巨石,直让人犯难。 也是这少年无甚经验,不晓得其中厉害,不听老人规劝,偷懒没在脚踝处缠上布条,这才有了此番厄难。 眼见众人都一副怜悯的模样看着自己,这才心生惧意,唯恐众人撇下自己先走,也顾不得疼痛,惨白着一张脸就要站起来。 那东家正犯愁,就见走单帮的散客中有人越众而出,笑道:“此事易尔,且待我施为。” 细瞧之下,却是个身穿青罗衫,背着绿竹篓的翩翩少年。 宁远上前几步,取了根树枝,又摄了少年一缕气息在手中,使了个压胜的法子将这缕气息打入树枝中;又扯了他几根头发,一边念诵咒语一边将发丝在树枝缠了两圈。 见发丝在一阵火光中化为黑灰,宁远便道:“少年郎,你且起身走两步试试。” 少年立刻觉着脚腕上不痛了,忙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见自己已是行走如常,当下喜得不知如何,对着宁远连连道谢不止。 宁远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只是暂时稳住伤势,一月之后便会失效。你且好生收着这木棍,万万不能断了,不然此术立破!” 这法子是宁远从压胜之术中化用而来,此刻却见了奇效,可见世间法术本无善恶之别,多是世人以自身意念强加其上,这才有了好坏之别。 徐东家见困局已解,先是心中一松,随即又有了别的想法。 修行者也是人,也有物欲,不少出海的大商船都会招揽修行者护航,以免被海兽浪潮所困,是以不少大商人对修行者的事迹知之甚详,他手中这条长绳便是在一个左道修行者手中所得。 商贾虽有巨富,但和世家军阀相比也算不得什么,太平时节年年有人上门打秋风,每每有个动荡,更是首当其冲任乱军予取予求,活生生是个会走路的钱袋子。 眼看乱世的光景已然不远,不如舍了财货求个保命的法门,当下便对宁远献起殷勤。 反而是众挑夫游商,大多面有惊惧,不复先前亲近之态。 第188章 传法 不怪众人畏惧,实在是这门法术大大的有名,上到王公贵族行巫蛊之术,下至平民百姓打小人,都有这厌胜之术的影子。 这厌胜之术还是最为泛滥、流传最广的术法,不仅民间半桶水的法师术士、巫婆神汉会使,就连不少志怪传说中的山野妖怪都会用这法子害人,实在是普天之下广泛驳杂的第一法门。 众人虽知晓宁远不是那等害人的妖道邪士,但厌胜之术的负面印象已然是先入为主,再看宁远,眼中不由多出三分小心谨慎。 宁远跟个没事人似的,脸上笑意不减,时不时从山壁缝隙中摘取药草,丝毫没有因此产生心境波动。 徐东家打定主意要从宁远手中得些好处,便顾不得其他,只在宁远身边鞍前马后。 他这心思自然逃不开宁远的眼睛,宁远也不在意,路上一直向他打探此地寨中风俗。 徐东家有求于人,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所知道的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本名徐良弼,也读过些书,只是家中实在贫寒,又几次不中。为谋生计,只得弃了诗书当个账房先生。 这条商路便是他先前积累的人脉了,他家中妻子便是苗女,这才有了路子在寨中经商。 宁远见他也不是个为富不仁的奸商之流,便道:“我已知你所求为何,想要学两手法术不难,你需得依我一事方可。” 徐良弼连连点头,喜道:“仙长且说就是,我莫有不依的。” 宁远指着众挑夫所背的米面粮食,“你既无上乘资质,也无大福德在身,若要强求,却有招灾惹祸之嫌。需得将粮油尽皆散出去,布施灾民,以此功德方可确保无虞。” 徐良弼听闻只是舍些钱财货物,哪里有不愿的,忙连连点头道:“使得,使得,我必舍了这些身外之物,广积功德!” 这功德自然有宁远的一份,他便笑道:“既如此,你且附耳过来。” 当即将化阴食供鬼、五鬼搬运及一众降灵、召灵及通灵的法术细细说与他听,又兼点明各处关窍,便是个毫无道行法力在身的凡人也能照葫芦画瓢,借此护身。 又将先前林管事手中可通阴世的八骏图赐下,这才止住。 徐良弼闻得诸般法门,心下神往不已,怎能不感恩戴德。 先前从那旁门修士手中换取长绳便耗费了三千两白银,这等可传家的法术宝贝价值之大不可计量,当真是赚大发了,不由更加恭敬。 宁远见他是个知恩的,便又指点道:“你且将化阴食的法门习练纯熟了,万不可好高骛远!这是一等一的积阴德法门,死后也可得福报,还能荫蔽后人。” 徐良弼自是受教不提。 商队在山路上又走了两日,这天日落之前,总算见到不远处山坳里的寨子。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寨子走去。 阵阵青烟从树梢中弥漫而出,看门的两个苗人远远见是徐良弼到来,忙报与寨民知晓。 就见一个蓝袍老者带人迎上来,将商队众人迎入寨中。 那老者便是此寨寨主,他有一女嫁与徐良弼,是他的老丈人。 丈婿相见,免不了要寒暄一番。苗人将其余人等引到一处通铺木屋中歇下,又送上各色吃食,便忙着通知其他寨子来此交换货物,入夜后寨子里反而更热闹了。 第189章 争斗 隔天一早,十里八乡的苗寨都有人赶来此处交换货物,寨中人声鼎沸,简直像是过节一样。 徐良弼吩咐手下管事的留下来主持大局,自己则避开众人来到一处僻静木楼外。 楼中之人自然是宁远,他见徐良弼脸色有异,便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徐良弼苦笑道:“仙长见谅,却是我等来的不巧,怕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说罢,便将此中缘由细细吐露。 昨夜他那老丈人特意叮嘱他莫要再往前走,前几日百花山的百蛊仙娘不知为何大动肝火,与雨花洞打将起来,双方门人弟子各有损伤,斗得如火如荼,已是借不得道。 南面群山只有这一条路可供通行,其余地方都是杳无人烟的荒僻地界,多有山中精怪盘踞,实在凶险万分。 往日里商队给百花山雨花洞各自奉上一份好处便可安然穿山而过,如今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理会徐良弼这等凡人。 宁远又细细问了几句,徐良弼却答不上来了,只一味摇头。 他那老丈人虽是一寨之主,毕竟也只是个凡人,在苗寨中的那点儿威望还是靠他这个女婿每年不辞辛苦运货得来的。若非寨中有人在百蛊仙娘座下听用,他怕是连这个消息都无从得知。 宁远便道:“既如此,我们换条路便是。山中精怪若是不问世事,一心修行还罢了,若真要干些伤人性命的恶事,我自然会出面收拾。” 徐良弼这才松了口气,因事发突然,须得与手下众人商量合计一番拿个章程出来,也好安稳人心,这便要多花些时间。原定停留三日便要启程,如今看来,至少需得五日才行。 宁远转念一想,便将背篓中呼呼大睡的风邪拽了出来,摇身一变化作个旁门修士,驾起一阵阴风往百花山的方向飞去。 远远的便见道双方在山坳处对阵,阵阵灵光伴着毒雾彩瘴冲天而起,一个蛊婆打扮的百花山弟子正和一个红袍修士交手,双方弟子正叫骂不止,已然打出真火。 宁远见一处石坪上已有几个旁门修士观战,便落下阴风,上前打探消息。 一个肥头大耳的头陀上前见礼,“道友莫不是受邀前来助战的?” 宁远此时已藏了真面目,黑面赤目,颈缠白蛇,一看就不是正道中人。 “非也,某家路过此处,见得山中有人斗法,心生好奇便前来看个究竟。” 那头陀见宁远法力不俗,有心示好,便为他解惑道:“道友不知,这却是百花山与雨花洞斗起来。那百花山百蛊仙娘之徒不久前受一好友邀约前去助力,却不想折损在外面,身死道消。” “百蛊仙娘算不出爱徒为何人所害,心中一口恶气没处发,便怪罪到雨花洞头上。只道是雨花洞中弟子说动她那徒弟出山,这才有了此番比斗之事。” 宁远一愣,突然灵觉触动,随即有些古怪的问道:“不知百蛊仙娘折损的那弟子可有名号?” 胖头陀回道:“那女娃出师未久,未曾闯出名号,众同门都唤她阿卓。” 宁远哑然,敢情这事和自己还有关系呢? 正在这时,交战的双方却已然分出胜负。 那百花山弟子瞅准破绽,娇喝一声,眉心裂开一道口子,从中飞出一道赤色灵光。 这弟子有些奇遇,一日入山采药,在雷雨降落未落时发现一只形如蝼蛄的奇虫。 后又央求师傅百蛊仙娘传下法门,将这虫炼为一道凶煞异常的本命蛊。这蛊虫名唤红线蛊,最擅损坏法力,每每用出便要饮够热血方才罢休,否则便会反噬寄主。 那蛊婆尖啸一声,催动红线蛊发狂;那赤光奇快无比,破开红袍修士护身法术,钻入躯体中痛饮热血。 红袍修士痛呼不知,驾驭不住遁光落将下来。 身后立刻有同门飞身将他托住,迎回阵中疗养。 一彩衣女子越众而出,怒道:“先前已然说得清楚,柳师妹也已香消玉殒,我们亦不知是何人所为!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欺上山门!” 那蛊婆衣裙上银铃叮咚作响,嗤笑道:“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阿卓心性纯真,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当即以神念催动红线蛊,令先前落败的红袍修士痛的死去活来。 彩衣女子大怒,扬手飞出一道朱绫朝那蛊婆就卷了过去。 蛊婆浑然不惧,散出一片黑蚊迎了上去,只消片刻便将彩衣女子采集花气辛苦祭炼的宝贝啃食个干净。 彩衣女子又气又急,却着实不是蛊婆对手,只得恨恨道:“百花山实在欺人太甚,我必要请洞主为我等讨回公道!” 说罢,一拍腰上挂着的绣囊,只见囊中飞出一道灵光,接引一道分神落下。 第190章 黄雀 宁远在一旁看得分明,这道神念原主已然证了散仙道果,只是不修道德,畏惧天劫之威,向来藏于福地中不以真身行走于世。 灵光中飞出一位面若好女的少年,盈盈笑道:“你这女娃倒是根骨灵秀,学这蛊术却是糟蹋了,不如转投我门下?” 一股气势威压而来,令众人呼吸一滞,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石坪上众修士纷纷变色,那胖头陀压低声音道:“此人便是雨花洞洞主温香真人,一百五十年前便已证得仙位。” 能承载散仙神念的宝物珍贵异常,每用一次便会损伤灵性,平日里轻易不会动用,只作压箱底的手段。 温香真人只扫了一眼便注意到哀嚎不止的弟子,当即微张檀口,吹出一道粉雾。 红线蛊吃这粉雾一罩,竟是如同喝醉了一般,毫不反抗的被取了出来。 温香真人目光流转间尽显媚态,笑道:“我传你大阴阳极乐交征赋如何?此法可证仙道,岂不比跟着百蛊那婆娘来的有前途?” 那蛊婆脸色骤变,只低头不言。 几个苗人汉子见温香真人竟敢贬低百蛊仙娘,哪里能忍?也不顾那蛊婆连连喝止,抬头便要叫骂。 温香真人娇嗔一声,柔柔目光隔空勾动精气,目光相触,只一眼便将几个功行不足的吸成皮包骨! 那几个倒霉鬼须发皆白,只一瞬便垂垂老矣没了生气,如耄耋老人一般。 蛊婆知道厉害,忙道:“真人何必与我等较真?没得失了身份。” 温香真人只是不理,双目莹莹闪亮,朱唇微启,发出一阵勾人心魄的呻吟声。 莫说蛊婆了,便是隔得老远的石坪上众旁门修士听闻,也忍不住心神荡漾,不顾一切的朝温香真人怀中飞去。 只有几个心智坚韧的还能守得住灵台清明,却也不敢停留,架起遁光逃得远远的。 这天魔摄魂之法自是无法撼动宁远心智,独自站在原处观望。 眼见众蛊师就要守不住了,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啸,破了温香真人的天魔音。 却是一个鹤发童颜,面目冷厉的女子现身,以手中骨埙唤醒众弟子。 此人正是百蛊仙娘。 百蛊仙娘的功果比起温香真人却要逊上一筹,蛊术虽有其厉害之处,却比不得道法根基。 见百蛊仙娘现身,温香真人脸上的戏谑之意消了七分,只道:“你这婆娘大限将至,不好生将养着,却来寻我的晦气,这又是何道理?” 百蛊仙娘却不答话,只瞥了一眼石坪上的宁远,取了一枚碗口大小的碧莹莹明珠祭起,只见幽幽碧火飞出,飘忽不定,人一与照面,元神立刻便要被摄去。 温香真人见得此物不由面露惊容,“玄阴摄魂珠!” 此宝专克神魂,若等她使出来,自己这神念凭依之身却是吃亏不小。 当下便飞出数道白骨箭,又暗地唤出五淫抢先下手。 这五淫形如五对赤身美男女,专摄人真元,令人骨销神灭。与六欲销魂鉴中无相是一路货色,都是大阴阳极乐交征赋上记载的厉害手段。 只见五对赤身男女两两抱在一处,穿梭虚空遁速奇快,来无踪影,去无痕迹,布下阵势便要夺了百蛊仙娘手中玄阴摄魂珠。 百蛊仙娘自是有备而来,手中扣定一面照骨镜,数道神光射出,将白骨箭定住,又将五淫照得无处遁形。 碧火席卷,还将一对五淫困进玄阴摄形珠中,以阴火焚化。 温香真人见无形讨不到便宜,便又唤出十三白骨有相来。 十三个绿发红睛白骨森森的骷髅飞出,这些力大无比,能移山拔岳,却不受玄阴摄魂珠克制。 这白骨有相通体坚硬不输剑器,蛊虫少有能啃得动的,只得舍了蛊术,以照骨镜对敌。 这照骨镜乃是前古奇珍,相传上古神人曾以此照见九幽,所发神光可穿金透石。持此镜在手,任你什么隐身手段都是无用,便是修行之人的元神被照定也逃脱不得。 百蛊仙娘本想着照骨镜与玄阴摄魂珠相配合,定能出其不意令温香真人吃个大亏,却不想他也是个果断的,以性命交修的五淫相替,自己已是失了先机。 正暗自可惜,却听一生闷响,一个白骨有相似是受了巨力一击,灵光黯淡,化为一地碎骨。 却是宁远出手解围,连发辟地珠襄助。 此珠是宁远从陆判手中所夺,发出时晦暗无光,携万钧之力落下,碰着便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宁远连发辟地珠,剩下的十二白骨有相也布了前辈后尘,一时间已是催动不得。 百蛊仙娘无暇细想宁远为何出手相助,照骨镜一翻,神光便定住温香真人身形!玄阴摄魂珠碧光湛湛,竟是令温香真人神念聚不起来! 第191章 败敌 温香真人哪里会坐以待毙,暗暗咬牙驱使五淫,使了个替身法脱出照骨镜神光。 这五淫乃是他本命魔神,是以非比寻常,能在神光下将他替换出来。 又是一对五淫被拘入玄阴摄魂珠中,被阴火所灭。 饶是温香真人也肉疼不已,这五淫可不是这么容易祭炼的,需得一对根骨上乘又互有情愫的男女修行者为材料,以种种艰难磋磨,令二人心甘情愿为彼此赴死方才可得。 还不等他喝骂,迅疾无比的破空之声便已近了身。 辟地珠在半空来回跃动,避过剩下的三对五淫,朝着温香真人心口而来! 温香真人不敢怠慢,忙将自己神念寄身的法宝催动。 只见一道晶亮灵光飞出,化作大网护住温香真人。 却是件蚊帐模样的宝贝,通体蚕丝织就,柔韧非常。辟地珠一击之下竟是不曾建功,反被这刚柔并济的蚊帐托住,将万钧劲力尽数卸了,落不下去。 不等宁远收回辟地珠,温香真人又是一口阴阳和合妙气喷出,熏的辟地珠如牛入泥塘,使不出力又收不回去。 温香真人所修大阴阳极乐交征赋法门本就不擅斗法,平日全靠一身法宝玄妙才能与人纠缠。 此次大大失了脸面,哪里能善罢甘休,当下便趁机甩出个明晃晃的圈子便要给宁远这突然插手的恶客一个教训。 此宝名叫烦恼圈,若是被此物套中,便会生出心魔,损了千载修行所得的无波心境,功行倒退。 宁远只是笑道:“此物如何能伤的了我?还有什么手段都尽数使出来吧。” 说罢,一拍脑顶卤门,一道玄色匹炼从灵台飞出,径直往烦恼圈迎了上去。 这匹炼正是药王相手中所持的施瘟幡,药王相晋升五品金诏之后,便从瘟疫权能中升华出心病概念,以贪嗔痴慢疑五毒心为基,与天魔之道颇为异曲同工之妙。 烦恼圈被施瘟幡一冲,犹自在半空转个不停,就是落不下来,反被五毒之念反客为主,夺了圈中烦恼杂念壮大自身。 宁远打了个稽首,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且吃我一棒。” 当下便卷了旗幡,只余一根杆子打将上去,正中温香真人面门。 温香真人痛呼一声,面目一阵模糊,魂体上立时显出道道裂痕,像是块被摔在地上的琉璃。 他降下的这一缕神念已被无形魔障所染,险些被彻底打散。 百蛊仙娘见机以照骨镜连发神光定住刚柔宝帐,发力将此宝收取。 辟地珠深陷之势为之一缓,抽身出来。 宁远一指宝珠,笑道:“着!” 辟地珠得神念催动,狠狠一击打得宝帐灵光涣散,黯然落下。 没了寄身之宝,温香真人哪儿还能坚持得住,本就被削弱的神念吃那玄阴摄魂珠一照,散作数道淡淡白光如乳燕投林般没入珠中,被阴火焚烧殆尽。 百蛊仙娘好不容易胜了温香道人一局,一向冷厉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上前见礼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不然也太让温香那妖人得意了。” 宁远忙着将抖动施瘟幡,将剩下的三对五淫擒住,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只求仙娘莫要怪我擅做主张,分润了外功才好。” 灭了温香真人一缕元神,却是可积三千善功,这善功于宁远而言不算什么,可对百蛊仙娘这等左道修士而言,却是唯一的出路了。善功越多,便越有指望于来世得个好根骨、上乘仙缘,君不见不少修成散仙业位的散人到处结善缘、留法宝,便是为此。 有资质的后辈得了法宝天书,便已是入了瓮中,若要了解因果顺利飞升,只能舍了善功出去以全此缘方可。这便是所谓的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价格了。 “道友那里的话。” 百蛊仙娘笑道:“若不是道友施以援手,今日落败的恐怕是我了,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意?” 这话有八分真,剩下两分只因宁远手段不俗,若宁远只是个能随便打发的小修士,他手里的烦恼圈必然是留不下来。 温香道人此次受伤不小,可到底不曾有性命之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上门来一雪前耻。百蛊仙娘居安思危,便想着多结交些道友,也好在危难时引为臂助。 雨花洞众弟子见洞主落败,早就逃得没影,百蛊仙娘也不追赶,只让人将雨花洞辖下的灵药园与矿场接手过来,自己则与宁远攀谈,试探他的根底。 宁远自是随口打发了,言道自己名叫胡诌,居于西域子虚国乌有城。 百蛊仙娘不知子虚乌有之意,却也觉着这地名好生古怪,姑且半信半疑,并未追问。 宁远则反客为主,询问起双方因何而起的争端。 百蛊仙娘便将爱徒阿卓轻信柳玉娘以至丧命之事说了,恨道:“那柳玉娘心性毒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先前与她交好的众人尽皆暴毙而亡!归海客谢升荣、摩云翼蔺英朗、芳时仙子糜瑶瑶,无一不是闯出名堂的左道修士,短短四年间全都折损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必是柳玉娘那贱人见阿卓根骨绝佳,起了歹念,以她性命练法去了!” 说着,双眼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刘元敬曾言柳玉娘是以一异虫下落为饵才说动阿卓,他是旁门中少有的仁义之士,必不会欺瞒于我。” 宁远想了想,似乎如今在黄泉杀命司听调的众阴魂中便有这几个名字,都是被炼做六欲无形的倒霉蛋。 这么看来,百蛊仙娘所言竟是有些道理,柳玉娘与阿卓相交没安好心,指望着拿她身家性命为六欲销魂鉴添砖加瓦呢。 这么一比,死在六太子手里反倒是件幸事,至少还能留的真灵投胎转世,不必受人拘束,被压榨到魂飞魄散。 难怪自己会遇上这事,原来是有这段因果在前。 口中安慰几句,宁远便要告辞。 百蛊仙娘忙出言挽留:“胡道友此行不知意欲何为?我与山中众妖有些交情,说不准能襄助一二。” 宁远便道只是出山游历,并无事要办。 百蛊仙娘一听这话,便又笑道:“既如此,便更走不得了。群山中多有修士隐居,虽是旁门,却也有不少不输于名门大派的厉害人物,所传道法历经千年的也有不少,甚是稀罕。不如我为胡道友引荐,也好开阔眼界,不枉走这一遭。” 第192章 三尸虫 话说到这份上,宁远要是继续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便笑着应下来,驾起遁光随百蛊仙娘往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飞去。 此处名叫落雁山,山中有个鹰愁洞,洞口古松下已有几个男女修士落座,其中一个身披褐羽大氅的碧目女子见是百蛊仙娘,忙起身迎了上来,喜道:“许久不见了,姐姐一向可好?” 宁远见此女浑身上下只有大氅遮身,赤着双足,与之前所见女修穿着迥异,颇有上古之风。 百蛊仙娘见状笑道:“我好得很,温妹妹何时出的关?可是你那碧目天罗伞已然炼成了?” 碧目女子微微点头,“正是,且待我与姐姐一道寻温香那贱人晦气,好让他知晓我等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到温香真人,百蛊仙娘脸上笑意更浓,“温香已然伤了元气,这些时日怕是降不下化身了。” 说着,就将刚柔阴阳宝帐取来供众人一观。 众修见得此宝,当即一愣,一位以荆条束发的老者惊道:“确是温香随身法宝,怎的落在仙娘手中?莫不是....” 百蛊仙娘指着宁远道:“多亏这位胡道友出手相助,不然我哪能灭了温香神念,取了此宝。” 众修忙请二人入座,仔细追问经过。 这事自是有百蛊仙娘分说,宁远细看在座众修士,顿时大感讶异。 在座众修中有两个是木灵得道,还有化形妖类乃至半妖的,都是面色祥和,潜心修行之辈;不少人还薄有功德,未有恶迹。 众修听闻百蛊仙娘所言,都不禁对宁远另眼相看,那老者拱手道:“道友大德,我代山中诸同道在此谢过了!” 宁远也回了一礼,说道:“应有之义,很不必如此。” 这老者是山中一株柏树得道,自号长青丈人,生出灵智后在山体中一处古墓中得了位散修所留的心法道书。 这传承还算有些门道,只是晦涩难懂,其中不少隐语文意时至今日已然大变,存在大量谬误,非是见识卓绝的大智之人不能解读。 长青丈人为解读书中真意,便将道书与周遭众修共享,很是得众人敬仰。 此番便是众人聚在一起交流心得,这才有了这般热闹。 今日既遇上宁远这等有传承的修士,便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道书取出,请宁远也帮忙参详一番。 宁远自无不可,接过一串玉版书页一看,便知其中关窍。 与其说这是道书,还不如说是笔记。 留下传承的这位前辈只是将自己修行所得记录于此,却非是井井有条的严谨道书,通篇皆是前人留下的感悟随笔。 难怪众人解读起来所得结论不同,却没出什么大岔子,却是这位前辈授人以渔之故。 其中所载甚杂,有道家定功,也有画符炼宝之术,更有不少灵光一闪的点子,令宁远也觉得耳目一新。 好在这玉书不是以龙章凤篆、上古鸟隶阴蚀文一类写就,不然长青丈人等人怕是只能望而兴叹,白做个睁眼瞎了。 其中有一篇炼虫之法倒是令宁远颇为意动,以生灵魂魄所衍化的杂气杂念为材料,炼作虫形。 最上乘的境界乃是将三尸虫化出,可得上品仙业。 上尸名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中尸名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下尸名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涌动淫邪,不能自禁。 若能化出三尸虫,便可令人恬淡无欲,神静性明,断贪、嗔、痴等恶欲,积众善,乃成仙。 另有九虫之说,腹中\\\"九虫\\\"曰:伏虫、回虫、白虫、肉虫、肺虫、胃虫、鬲虫、赤虫、蜣虫;制住九虫便能不生恶疾,长春不老。 确与宁远的药王相是一对天生的冤家,相克之余又颇有共通之处,若能被化用,却是大大有益。 这炼虫之术将杂念炼化为法宝一般的东西,不仅内能镇压杂念以求长寿养生五脏清净、身轻体健不染浊气,对外还能放出去御敌,如天魔般勾起七情六欲,控制对方所思所想,若要以此术害人却是防不胜防。 虽只有个大体框架,但以宁远的见识,自然可以将其补全,其中奥妙玄密绝不输于前辈所预料。 阅毕玉书,宁远便将它归还到长青丈人手。 对于没有传承的旁门散修而言,这等行文跳脱又字意模糊的心得实在是难以解读,平日多半是连蒙带猜凑个大不离,再混杂着其它术法传承拼凑出一门功法来。 第193章 献计除恶 宁远便将自己所见告知长青丈人,听闻这玉书乃是一本前人所留的感悟笔记,长青丈人当下便是心头一震,没得惊出一身冷汗。 众人也是后怕不已,心中对着玉书的执念也立时散去。 先前未曾走火入魔实属侥幸,哪里还愿意做那位前辈的小白鼠,纷纷心中惋惜,倒是没怀疑宁远存心蒙骗众人。 百蛊仙娘见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忙道:“既已知晓其中风险,小心便是了,倒也不必为此烦忧。” 众人闻言都是神色略缓,只觉的百蛊仙娘所言有理,便又央求宁远将玉书中的内容注解出来。法诀难得,便是有只鳞片爪可用的也是好的。 宁远也不推辞,将书中内容尽数注解出来。他这么敞亮倒是令长青丈人有些不好意思,硬要将一瓶云霞精气赠与宁远,以作酬谢。 这云霞精气也算难得,炼就一桩飞遁法宝最适合不过,想要采集这满满一瓶也要花些功夫。 宁远若要赶路,心光遁法念动即至,却是用不上飞遁法宝。只是想着以此织就一身法衣也好,便收下云霞精气,将注解后的玉书奉还。 长青丈人见宁远收了谢礼,也是心中松了口气,实在是这人情债难还。不少精于算计的修士专门四处结交同道,以一点人情让人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却令人不得不防。 宁远见众人都忙着观阅玉书,不由问道:“诸位既饱受温香之害,何不趁此时打上门去将他彻底铲除?” 那身披褐羽大氅的碧目女子温盈叹道:“非是我等不愿,那贱人将福地与山脉相合,若是我们打上门去,他便威胁要将福地毁了。若真将他逼到那般田地,定会山崩地裂,山中生灵不知要死伤多少?这等恶业缠身,我等都讨不了好,却是不得不容他。” 宁远笑道:“这却不难,只需以法宝镇住山脉穴眼便可。” 众人一听这话,当即便有了精神,忙追问该如何施为。 “或取铜铁五金之属炼就一尊镇山鼎;又或炼成九九八十一枚乾坤针,定住山中地脉;再或以五行之宝布下阵势,如此种种皆可护住此地。” 宁远又道:“若仓促之间寻不着这等宝材,也可写下一篇檄文上奏天庭。温香以山中生灵性命为要挟,这才令诸位投鼠忌器!可若有地神相助,温香哪里能得手?” 众人一听有这么多办法,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欣悦。 众修苦温香久矣,能彻底除了他自是欢喜。先前被他唬住,毫无破局之法,不由得感慨宁远见识广博,非常人可比。 百蛊仙娘道:“我等恨不得将温香剥皮削骨,以解心头之恨。只是这会子又哪里去寻那些宝物去?” 长青丈人也甚觉为难,“虽说山中五金矿藏不少,可若要开采提炼,少不得要费些功夫。若闹出动静被温香知晓,只怕又有一番波折。” 宁远便道:“既如此,便只有取天地清浊之气,炼就乾坤针的法子可用。” “只是机会难得,若是一击不中,令温香走脱却是贻害无穷。不如写了檄文焚香祷告,也好多重保障。” 温香已是业力缠身,杀之可得善功,宁远自是不担心天庭众神不动心。 众人商议片刻,当即便由长青丈人写了檄文焚化,袅袅轻烟直达四值功曹案上。 值年、值月、值日、值时等四位功曹轮班而值,这日却是值日神周登当差。他见得檄文上所言,当即一拍大腿暗道:“这却是个美差,合该我得了这个便宜。” 当即便以腰间符印寄托一缕神念降下,打算抢了这功德。 宁远见天上神光灼灼,心知已是有人受命而来,当下便道:“好让各位知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却是先行别过了。” 长青丈人也已得了回应,心中欢喜不已,只当宁远不欲与众人分润功德,忙亲自将他送出落雁山。 第194章 老猿 回到苗寨中的僻静木楼,却见徐良弼在楼外徘徊不去。 徐良弼见宁远落下遁光,忙迎上前道:“仙长哪里去了?我等好生担心,还以为仙长遇上麻烦了呢。” 宁远见楼中一片狼藉,不由问道:“何事惊慌?” 徐良弼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确是前夜有人闯入小楼,将小楼四处搜刮了一遍。他闻讯赶到时,宁远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便以为是追着贼人去了,未曾多想。 昨日一早,百花山有消息传过来,说从今以后商队只用出一份好处就行了,不必为雨花洞上供。 众人便收拾齐整,换了些牲口准备出发,可宁远仍旧未曾回来,不由有些忧心。 宁远法眼睁开,循着几缕微弱气机探查,却发现所谓的贼人是一群开了灵智的猿猱。 说来也是宁远太过不小心的原因,那灵竹编成的背篓原本是供参娃芝女容身之用。日子久了,难免沾染上些气息。 原本有风邪坐镇,以自身灵气压制住药气,如此变看不出端倪;可巧宁远把风邪带着去了,没了遮掩,这药气便散了出去,引来山中猿猴窥探。 宁远掐指一算,料定那群猿猴还会再回来,便道:“罢了,尔等先去,我还需得了了这桩因果,免得酿成大祸。” 若是被修行人知道这消息,怕是又会生出事端。 山林中云雾幽深,越往里走景色越奇,及到小路断绝,眼前尽皆是悬崖峭壁,几乎垂直的崖壁上垂下几根藤萝,从山顶看去几如踏云而行。 山中气候变化迅速,水汽冉冉升腾化作浮云细雨,穿过缥缈朦胧的变幻烟云,就见眼前别有洞天。 云层之下的细雨不停,云层之上,一道血色残阳挂在天边,为高耸群山披上一层浓重暮色。 宁远只觉云上苍郁挺拔的山峰瑰丽奇巧,清幽朦胧,不觉看的入了眼。 裹挟着湿气的微风吹过,真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几声猿啼令宁远回神,转头一看,只见一群十几只金毛大猿猴攀着藤蔓游荡,不时昂首长啸。 宁远隐匿身形追了过去,却见众猿猴依次钻入一道岩壁上一道隐秘裂缝中。 裂缝中是个还算宽阔的空间,一只须发皆白的老猿如人一般盘膝而坐,身披褐色麻布,两道长眉拖在地上,神态安详如老僧入定。 众猿猴将背篓献上,嘴里不停啼叫着。 白发老猿抬眼,轻抚着背篓问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你这猴儿可曾伤了人?” 金毛猿猴摇摇头,指着背篓手舞足蹈的似在说着什么。 老猿摇摇头,“那等灵药皆是天生地养的精灵,受自然万物所钟,乃是天地给予众生的缘法。既然已落入人手,便是与我无缘,强求不得,尔等切不可再生事端!” 说着,便要金毛猿猴将竹篓送回。 宁远见这白猿虽是妖类,却持身颇正,当即生出几分好感。又念起群猴取走背篓时特意悬在深夜动手,并未伤人,心中微怒便已熄了八九成。 老白猿已是寿数将近,却不强求与自己无缘的灵药,颇有些看淡生死的意味,倒是殊为难得。只可惜缺了几分运道,先前没个机缘得人指点,以至垂垂老矣不得化形,当真可惜。 当即便现身一见,口中说道:“好个勘破生死之执的老猿,若是入了佛门,怕是能一朝顿悟,晋入声闻乘斯陀含地之境。” 在正统佛门修行者中,有大乘佛法四乘十地,小乘佛法有四禅天四果,这声闻乘斯陀含地便是大乘佛法第一乘第八地。 此境界之人已是了悟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识,只待脱出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便可称上一句六根清净,可得阿罗汉果位,与仙道正果等同。 众金毛猿猴见洞中突然冒出个人来,惊的寒毛直竖,便要捡起地上碎石想着不速之客砸去。 老猿忙喝止众猿猴,颤颤巍巍的起身行了一礼。 “阁下便是此物主人吧?” 老猿亲自捧了竹篓奉上,“我这群后辈不知道厉害,冒犯了阁下。老朽在此代他们赔罪了,还请看在他们兽性未褪、并非有意的份上高抬贵手,留他们一条性命罢。” 宁远结果竹篓背上,笑道:“你这老猿倒是人情练达又识得礼节,不知是从何处学得?” 老猿见宁远并无痛下杀手之意,当下也是心中一松,“惭愧,并无人教授,不过读了几本书,从中领悟而来。” 宁远赞道:“已是殊为难得了,人言沐猴而冠,颇为可笑;却不想又有人面兽心之语。禽兽得了教化,生出羞耻同理之心,却比那等以教化礼仪为刀刃,为自己牟利的阴险小人更有人性。” 老猿听得此言也是一笑,“谬赞了,不敢当阁下此言。” 第195章 大幕将开 老猿将宁远请进洞中内室,又差众猿猴取了净水鲜果来。 只见几只金毛猿猴以树叶为杯,盛满松树上所凝露水捧了上来,又取了野桃青枣之类奉上,坐在地上好奇的看着宁远。 宁远也不恼,捡了几粒脆枣吃了,又喝了杯清露,方才问道:“你可有名号?” 老猿答道:“我本猿猴之属,便以袁为姓,先前山中众妖都唤我一声袁老。” 这袁老举止有度,行之有礼,比之宁远先前所见众儒生更像个读书人。 读书人读书,若得了其中三味,便能养出一口浩然之气,以仁义礼智信入道。 袁老已然得了仁礼之道,若被山外那些庸碌儒生知晓,怕是会羞愧而死。 宁远正想着为这老猿指个前路,不论儒释道三家,袁老入了都有得个正果的指望。若任由他寿尽丧命却是可惜了,便是来世能投胎为人,没个至交弟子引渡却也难有入道之机。 便从袖中取了一粒圆坨坨,枣核大小的金丹来。 “此丹名叫金髓丸,最擅补益气血。” 宁远将金丹放在石盘中,示意袁老收下。 “我观你气血已衰,已是时日不长了。若你一走,这猴群便没了约束,少不得要为祸一方造下杀孽,却是可惜白费了你一番教导。” “你便收下金髓丸,好生保养性命教化这群猿猴,也是我的一份功德。” 袁老虽已看破生死,可到底还牵挂着后辈。这群猿猴虽开了灵智,却并未全然化去兽性,还需好生教导。若自己中道崩促,却是功亏一篑,多半会重拾野性啸聚山林,长久下去必然酿成大祸。 山中猿猴数量甚多,不少猿猴聚群而居,却是做了拦路抢劫的行当。坑杀来往商旅,夺了衣裳货物之事屡见不鲜,宁远所言,实是有理。 当下便也不推辞,只赧颜道:“老朽门下这群晚辈冒犯在先,本应赔礼致歉,不想却还累得先生破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宁远摆摆手道:“也无甚破费的,你我今日相遇也是天数使然,切莫推脱。” 说罢,又取了一本经书相赠。 “此乃《十善业道经》,其中载有离畏怖如来之微言大义,或与你有益。” 袁老忙起身整顿衣冠,面目肃穆,正色接了来。 宁远便点头笑道:“你且好生体悟研读,说不得你我还有再见之时。”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袁老拜谢,刚要将宁远送出去,就听得众猴胡乱吼叫起来!猴群上窜下跳,抓耳挠腮,尽显恐慌之态,任袁老如何喝止都是无用。 宁远心中一动,忙快步出了山洞抬头看去。 只见天色猛的一暗,正要西落的金乌已然少了半边!那轮大日正被黑影侵蚀,不过片刻工夫,整片天空都变得漆黑一片! 袁老双眼圆睁,震惊的无以复加。 “天狗食日,此乃大凶之兆!” 宁远叹道:“正应了国祚将尽之相,这天下要乱了。” 山林中无端吹起一阵阴风,不少妖邪借着此刻日蚀的影响出山作乱。天地间充斥着丝丝缕缕黑气,却是众生心中恐惧,助长了妖邪之威。 人道气运受此一激,立时有了反应。 宁远睁开法眼,只见道道金红之气光华大作,阴世龙庭中众阴神倾巢而出,借人道之力将妖邪击退。 龙气所在,诸邪退避。 可这龙气又能挥霍几次?总有将尽的一天! 州府城池中众人道神只也显露行迹,借地下镇石,檐上镇兽布下法网,道道白色霹雳绽放,令邪魔恶鬼靠近不得! 这日蚀到底短暂。只一炷香的功夫,黑暗已经渐渐散去,天地间又渐渐明亮起来。 只是再看着如血残阳,心中所想已是不同先前。 此等异象,天下可见。想来明日一早,朝廷便有诏令发下,安抚人心。 凡夫俗子容易蒙蔽,可在修行者看来,已是昭然若揭。 那遮蔽天光的不是什么天狗,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憎之气!此气久久凝结成煞,直冲云霄,这才有了这等异象。 若是朝廷天命不绝,这些怨煞之气便会被龙气镇压,万万没有泄露的道理。可见天命有变,真龙大运已然到了衰退的时候! 宁远法眼再观,只见远方朝廷气运所结天柱光辉暗淡。虽仍自联通各州府县衙,以人道之力维持着一张巨网,但已是难以为继!只有京城上空的气运呈现金色,其余各府城都只是淡红,更远的村县只余灰白,已有大厦将倾之态! 第196章 夜话 此时天色已是阴沉下来,四下里起了风,风里又裹挟着雨丝。 细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更让商队众人行路艰难。 好在换了不少牲口驮畜,众人走起路来轻盈省力不少,勉强能挨过去。 天色将晚,徐良弼只觉得有些凉意,不由紧了紧身上衣物。不想身上长袍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方才众人将天狗食日之异象看得分明,沉默了一路,心中早已是惶然不安,饶是徐良弼这等见识过风浪的人物也心下惴惴。 众人都不是傻的,见此情形心中已有猜想,只是一直按捺住,不敢把这大不敬的念头表露出来。 朝廷到底还没散呢,若被人知道了,那可真会丢了性命! 徐良弼见众人只是闷头赶路不发一言,不禁暗叹道:“要变天了!” 他知众人心下惶恐,若不是此时身在荒山密林,怕是早就有人撂挑子不干了。为安稳人心,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且寻个容身之处歇息烤烤火,免得生了风寒。” 众挑夫这才有了些生气,勉强应了声。 夜深之前,一行人终于见到前面林中露出点点灯火,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徐良弼却是一愣,他分明记得去年来时此处还未有人居住,怎的会有灯火? 这念头刚起,就觉灯火晃了一晃,将方才疑惑尽数去了,心中只余淡淡喜意。 绕过古树,就见眼前出现个占地三两亩的庄园。 灯火明亮处,一妙龄女婢开门出来,柔柔施了一礼。 “客人过门,还请入内一叙。” 众人都不觉着有什么不对,接过女婢递来的热汤喝下,当即头脑昏沉,栽倒在地。 宁远循着气息找上来时,就见那妙龄女婢扯下画皮,显出山魈的本相,咧开大嘴便要吞人! 却是山中精怪见人道气运显出颓势,便忍不住动了吞吃血食的主意。 “好妖孽!竟敢害人!” 宁远大喝一声,扬手打出一道雷火,将那山魈烧成一摊灰烬。 众人吃着雷霆炸裂声一吓,当即惊醒过来。只见古朴宅院却是个遍地白骨森森的山洞,恶臭难闻;口中热汤余味更是古怪,酸涩难当,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煮出来的,只觉肚肠翻滚几欲作呕。 宁远一挥衣袖,将洞中秽物尽皆化去。洞中白骨多是野兽之属,倒是未曾有阴魂驻留。 众人经此一劫,哪里还能睡得着,当下便取了挑货的扁担拿在手里,只是苦等天明。 宁远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只见一条常人不可见的长虫钻出,绕着众人飞了一圈。众人很快便又闭上了眼,好一阵酣睡。 徐良弼这才卸下伪装,脸色煞白开口问道:“仙长可曾见方才天狗食日之异象?” 宁远点头不语。 徐良弼又问:“还望仙长指点,这天下还有多少太平日子可过?” 宁远面色平静而严肃,周身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出尘气度,令人信服。 “此朝立国数百载,早已不是开国之时那般盛况了。豪强大族兼并土地之风盛行,百姓失土流亡,为了活命十有七八不得不卖身为奴,已是肥了蠹虫损了天下,真可谓是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矣!” “这些年东南沿海连连发水灾,如今南方又闹起蝗灾,百姓没了活头,心中自有怨气。” 说到此处,宁远也是神情凝重。 “若当朝君主是个下得了狠手,有决断的,趁现在时局未乱将地方豪强灭了,取了财帛粮食赈灾,令灾民归心,那便还有气数可言,可享三十年的余福。” “可若是继续庸碌下去毫无作为,怕是远则十二三年,近则八九载,王朝便有覆灭之厄!” 徐良弼听得心惊不止,惨笑道:“道谢仙长指点,等这趟生意走完,我便携了家中老小乘船出海,寻个清净地界避祸去。” “何必冒这个风险?” 宁远笑道:“出海实在艰险,海上盗匪猖獗不说,又有海兽巨鱼出没,一不小心便有倾覆之难。” “不如退至山中避祸。你那岳丈在此处有些脸面,你又有些旧识,想来容你暂居不难;这里山高林密又有天险,便是外头再怎么乱,山里也能过安生日子,躲个三五年的便是了。” 徐良弼听出宁远话里有话,心中一动。战乱一起,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平息的?群雄并起,割据一方,不把对家狗脑子打出来不算完!莫不是仙长窥得天机,料定新朝真主已然降世,这才有此一言? 当下心中暗自忖度,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197章 再生变数 此时的王都,日蚀之事的后续发展却远超宁远的预料。 城里已是宵禁,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关着,可在漆黑一片中,又透出点点火光。 这一夜睡不着的人远不止徐良弼。 官邸中传来细碎絮语,吏部侍郎魏泾正在书房中发愣,桌上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新得的字帖画卷也没了兴趣,心中思潮翻滚不能止住,呆坐了这半夜只觉心力交瘁,头晕目眩。 吏部负责考核、任免四品以下官员,在六部中是个最有油水可捞的地方,每回地方官员回京述职都免不了上门走动,送些土仪礼物以表亲近。 魏泾平日里也没少收下面人的冰炭孝敬,家中陈设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精品,古拙雅致,非是常人能见。 他们这等依附在朝廷这棵树上吸食汁液的害虫在太平时节还能作威作福,若是局势一有动荡,哪里能讨的了好? 正忧心,却突然听闻外头隐隐传来一阵骚动,不由有些迁怒,推门便要呵斥家中仆婢。 还不等他开口,就见垂花门外涌进来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不由脸色大变,双股战战。 一个黄门昂首而来,用尖细的嗓音唱道:“陛下有旨!兹有吏部侍郎魏泾,结党懈职尸位素餐,懈怠职责以权谋私,欺君罔上有负皇恩。着革去吏部侍郎之职,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府内家产全数充入国库,钦此!” 魏泾脸色惨白,嘴上却犹自叫道:“冤枉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那黄门假笑着转身走了,毫不理会喊冤的魏泾。 魏泾心中大为惶恐,莫不是有人想借日蚀扳倒自己?宰辅为何不救自己?就不怕自己咬出他侵占田地、结党擅权之事吗? 神情恍惚的被甲士押下去,就见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火光冲天!处处是凄厉叫喊声! 不远处的太尉府中,一队禁军正与府兵交手,外墙下满是尸身,鲜血汇成溪流! 囚车中还有几个熟人,中书省门下平章事、给事中、尚书省左仆射,除了宰辅,派系中的其他成员都在这儿了。 当今陛下不过十五岁,先前被太后以年少为由压制夺权,政事全被身为太后兄长的太尉把持在手中。 却不想这少年君王如此果断,大破大立,竟然甘冒奇险,瞒过宫中太后一举夺回权柄! 回过头来想想,恐怕这位陛下是有意放任朝堂之上太尉与宰辅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魏泾如此想着,却见禁军甲士将窦太尉提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窦太尉额上满是鲜血,形容狼狈,口中还在叫骂不止。 “岂有此理!我乃当朝太尉,你安敢如此对我!” 那黄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领头军士使了个眼色,那军士提剑在手,揪住窦太尉头发,一剑将他枭首! 黄门用木匣子将窦太尉首级盛了,骑上马匹往宫中去了。 囚车中魏泾众人已是面如死灰,自以为死期将至。 黄门携了木匣入宫,直奔御书房而去。 小皇帝正在桌案前凝神观看一幅画卷,见得黄门进来,目光便落在他怀中木匣上。 黄门打开木匣,恭敬的摆在桌案上,却见桌案上已有一个鬓发花白,怒目圆睁的人头! 小皇帝面不改色,命人传了膳食,毫不避讳眼前两个狰狞人头,就这么用起肉粥来。 “后人无能,竟让这等货色窃了权柄。” 小皇帝目色冷厉如霜,瞥了一眼画中瑟瑟发抖的人影,嗤道:“长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未尝经心;不知稼穑艰难,纵情酒色。把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与他人,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我曾氏何其不幸,竟生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那黄门恭敬道:“陛下且熄了雷霆之怒,还是先把首尾处理干净才是。” 小皇帝微微一叹,“此番入世,我确是已无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顿了顿又道:“你且去将那窦氏女了结了,对外只道是她因兄长身亡之故忧思惊惧,失手摔了灯盏。” 黄门应诺而去,片刻功夫,就听得宫中侍女大呼之声,言道太后所居之章台殿失火。 此时东方已是即白,启明星耀,太阴暗淡。 小皇帝看着画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冷然道:“你且安生些,我或可留你性命。你虽不成器,却也是我这一支仅存的男丁了,我也不想痛下杀手!” 画中人连连点头,缩在一块山石后不敢看他。 小皇帝这才面露笑意,“从此之后,我便是曾沛了。你放心,我只为本朝延续,若是能成此事,你便也有数百年的福分可享。” 龙脉微微一震,随即亲密的缠上曾沛,欢欣鼓舞不已。 曾沛微微闭眼,阴世龙庭中的气数尽皆被抽出,龙脉得此助益,立时威势大涨! 一道辉煌金气冲天而起,朝廷气运天柱猛地往上窜了一窜,数道细密灵光扩散,联通山川城郭、田野河流。 灿烂的金光中隐隐有丝青色生出,令众修行者大跌眼镜,想不明白怎的朝廷气数受此一劫反倒绵长了许多。 第198章 孽缘 这么大的动静,宁远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阴世龙庭气数萎靡不振,立时让阴司众神为之侧目,不过片刻功夫就发现端倪,只当是曾氏不甘将国祚拱手让与他人,压上最后的砝码殊死一搏。 众阴神不过哂然一笑,并不当个大事来看待。 有道是天命难违,这般强求反倒是不美,已然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不要了。阳世国祚易主,阴世龙庭却能有一段时日的福分可享。 先前积累的气数还能维持住龙庭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庭逐渐衰弱下去,直至彻底耗尽先前积累,崩解于无形。那开国之主果真是个有决断的,不愿坐以待毙,此番已然破釜沉舟,绝了龙庭绥靖的可能,逼得众人不得不往一处使力,却也是个人杰。 龙庭中众勋贵无法,只得托梦与后辈,令他们改弦易辙,这才让如今的曾沛有了本钱诛杀奸佞,掌控朝局。 只是此事无外人知晓,只当小皇帝先前那副懦弱模样是伪装出来麻痹众人的,被他血腥手段吓得不敢多言,更畏惧他胸中城府,无有不心服的,竟让他轻易收回权柄。 黄泉主目中神光湛湛,望着气数衰微的龙庭皱眉,心中颇为不解。 曾沛虽为皇帝,可先天不足,寿数难长。即便是将阴世龙庭全数压上去,也得不偿失啊? 曾沛至多二十七岁便会寿终,即便得了龙庭大运扭转局势,却也难逃覆灭之厄。 即便他此时变出个儿子来立为太子,自身长到十一二岁自身便会驾崩;主少国疑,届时动乱再起。舍了龙庭两甲子的清福,就为了延续朝廷气数十余载?他图什么啊? 宁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疑窦难消,总觉得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变数。 奈何一国之主牵扯的因果实在太多,饶是他也不能窥得全貌,若要把这一团乱麻理顺,怕是要花上二三十年的工夫不止。那时早就木已成舟,不必隐瞒了。 当下也只得按下心中疑惑,继续往南行。 刚离了山上,商队顺着一条小河沿岸而行。这短路却是好走了不少,林中野鸡野兔不怕人,伸手就能逮到,却让众人大饱口福。 昨日之事犹有回响,好在没什么伤亡,也让众人安定不少。 宁远骑在马背上,还在脑中推演小皇帝的破局之法,就见半空中一道遁光闪过,径直朝商队众人而来。 仔细一看,不由笑了。 来人正是只余元神的温香真人。 只见温香真人面带惶恐,目光一扫,径直落在唯二两个有修为的人身上。 徐良弼到底刚入修行,修为浅薄,根骨又不好,说是中人之姿都是夸大了,便又看向宁远。 这一看之下不由眼前一亮,这马背上的少年根骨灵秀,顶上气数凝作芝兰之相,竟是个罕见的身怀大气数、大功德的人物。此等气象非累世行善不可得,便是天神地只也需以礼相待,不可轻易冒犯。 当下便化出数道灵光往不同方向散去,自身则收敛气息,往宁远背后背篓中藏去。 宁远装作未见,似乎只顾着贪看山水。 不过片刻功夫,又是几道灵光飞至,为首的正是值日神周登。 只见周登神念一扫一无所获,不由懊恼道:“那邪魔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以自爆福地的手段拖延时间,害得我未尽全功!真是可惜!好端端的怎会有天狗食日之异象?让这邪魔有了可乘之机!” 身后长青丈人陪笑道:“温香失了制约我等的手段,已然成不了大患。” 到手的鸭子给飞了去,周登哪里甘心,只是此次以化身下界,又遇上天狗食月之异象,却不好耽误太久,免得被日夜游神等察觉。 想罢,取了一方宝鉴来,鉴中无数晶莹神光四散,将周遭事物尽数映在宝鉴中。 这是与值日神神位所配的鉴察之宝,想来温香不过散仙道果,又被重创,万万不能逃过此宝搜查。 温香真人先前发出的灵光都被宝鉴打散,循着气机搜索,竟是难以料定方位。 周登不由有些气馁,心中暗叹这笔善功与自己无缘。 却见地上一道如水清光透出,将宝鉴神光托起,使其落不下来。 定睛一看,不由一呆。 “好个大善之人,既有这般功德,怎的不在上界做个天人享福,却在人间厮混?” 周登暗道:“莫不是那邪魔藏于他近身处,这才躲过了宝鉴探查?” 想到此处,便将宝鉴神光一束,往马背上那少年照去。 宝鉴中神光灼灼,镜面清亮如秋水,虽看不得那少年跟脚,却在背篓中探出一道异气,便以为温香果真藏身其中。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暗藏药气的背篓中爬出一条通体洁白的灵蛇。 这白蛇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业力存在,一对红玛瑙般的眼睛紧盯着半空中众人,毫不退缩的显出气势威压,与众人对峙。 温盈当即便要以碧目天罗伞对敌,却被周登止住。 “且慢动手!这灵蛇与此人气运相连,怕是个护法神。” 长青丈人也连连点头,“这人怕是个有来历的,断不可轻易得罪了去,否则必有后报!” 宝鉴又在商队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周登只得叹道:“罢了罢了,那邪魔造孽不浅,便是逃得我手,十有八九也会陨落于天诛,尔等仔细留意着便是了。” 说罢,也不管众修如何回应,纵身返回天界。 长青丈人见这位上神也是无计可施,便也不继续搜索,领着众修回转雨花洞料理温香门下弟子去了。 宁远见众修都走了,便从背篓中取出一块石头握在手中摆弄了两下。温香真人早已是穷弩之末,恶战一场,元神受损不说,为了逃命只得拼命压榨法力,已是伤了根基。落在背篓中便再也坚持不住,立刻昏迷过去。 昏迷前还不忘在石中留下些法诀传承,伪装成奇遇,放下香饵引这少年入瓮。 宁远看得啧啧称奇,温香真人真会玩,这功法八成真两成假,若有人修习了,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炼成适合温香夺舍的炉鼎,还不会有灵肉不谐之患,他怕是没少干这种事。 石中法门倒是深奥,温香真人也是下了血本。 宁远细看了看,发觉这传承来历不小,乃是温香真人仗之成道的大阴阳极乐交征赋。 这功法本是以阴阳两仪、刚柔并济阐述大道奥妙的极上乘传承,那些祭炼、以魂魄炼器的法门都是温香后添上去的。温香资质不足,走了捷径,这才左了心性,堕入魔道。 第199章 施粥 又在山路上行了两日,众人终于到了南境。 还未曾入得城内,城外密密麻麻的棚屋便让人心中一突,不想境况已是如此艰难。 前去打探消息的伙计来报,“东家,我去米铺看过了,米面的价钱升十倍不止!” 还没等宁远出声,徐良弼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 先前米价不过二十文一斗,一斗五斤,平民百姓犹可负担;如今米铺的人以高价售卖,这叫他们如何买得起? 眼下青黄不接,官府不打击这等哄抬粮价之事,这是把灾民往死路上逼啊!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眼下暂时还能稳定住局面,若是继续如此下去,迟早会激起民变! 当下被唬的心悸不止,转头看向宁远。 若是寻常时候,放粮赈灾也不算什么;可眼下若是如此作为,必会惹的物议如沸,官府怕是会治他个邀买人心,意图不轨之罪! 宁远叹道:“罢了,你且自去便是,此事不与你们相干。” 说罢,将袖口一拢,将米面粮食尽数装走,只身往棚屋走去。 只见他取了个金钵拿在手中,当空一晃化作个大锅,又寻了个空旷地界,捡了些石块垒起灶台。 清灵焰飞出落在灶台下,不消片刻,米粥香气便已弥漫开来。 一众灾民早已是饥火烧肠,当下小心凑过来乞些施舍。 宁远垂眸不语,只取了只干瘪的葫芦劈开做成瓢,为凑上来的妇孺盛粥。 众人见他是来走好事的,忙凑上去领粥。 现下还不到礼乐崩坏的时候,能出把力气的去城里做工,能走动的妇人也能在山野中寻些野菜果腹。来领粥的都是些没法谋生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 众人也是知晓感恩的,几个年轻汉子见宁远只有一个人在,便也上前搭把手,三两下搭出个草亭,好让他不被日头曝晒。 宁远颔首谢过,继续不紧不慢的熬着粥。 不多时便已入夜,来领粥的妇孺也都各自散去,夜色中,这点点温暖火光莫名令人心安。 隔天一早,众人再去看时,又是一锅熬的浓浓的米粥,筷子插上去不倒,灶边还放了一圈刚蒸好的馒头。 连着五日,灾民们都知道了此处有个施粥的善人,来领粥的人排成长龙,很快就被人注意到。 这日,徐良弼将手中兽皮货物销售一空,又采买了些南地特产运回去。临走前特意绕到粥棚,留下些米粮。 宁远只叮嘱他一路小心,便催促他们快些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商队离开后,几个妇人便上前将米面混上野菜制成易保存的烙饼,分发给那些失怙幼儿。 各处灾民源源不绝,不过六七日的功夫,城外搭起来的窝棚便往外扩了一圈,来这儿领粥的人也多了将近一倍。 宁远不是没有想过将祝余等高产作物散播出去,但此方世界自有法度,种种规则与他方世界不同,作物种子撒下去却不会萌芽,令宁远也无可奈何。 这饥馑之患乃是天数,擅自干预却是会惹上莫大因果,宁远无法,只能用这笨办法,救一个算一个而已。 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一队身穿皂服的差役并几个长衫公子找了过来。 看了片刻,其中一个男子便问一旁树下靠着的老者:“你怎么不去领粥?” 老者正取了竹条编簸箕,答道:“老朽每日编些竹筐送去卖,多少有口饭吃,何必与没粥吃的人抢?” “我没了这粥,不过少吃一口。旁人却是指着这粥活命呢,又没到山穷水尽,为何要做这造孽的事?” 那男子点头道:“你可知那放粥之人的来历?这几日米粮损耗下来,着实不是笔小数目,不知此人从何方采买而得?” 老者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摇头道:“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有闲心问这些?” 说罢,便提了地上竹条竹筐离了此处。 此时宁远还在舀粥,一次又一次将伸到面前的碗填满,见到矜寡孤独废疾之人,还多盛一些。这几日烟熏火燎的,身上不由带上些风尘,额上细汗渗出,形容属实略显窘迫。 那男子便对一旁仆役使了个眼色,令他混入领粥队伍中。 那人取了个缺角的破碗,讨了碗粥便回到男子身边,低声道:“少爷请看,都是用上好的米豆煮出来的。” 男子见的确是香浓的厚粥,便道:“这人真是了不得,竟不担心被人按上个施善而集人心,心存异志的罪名。” 一旁便有人道:“何少爷多虑了,一人之力着实有限,能惠及多少灾民?自然越不过朝廷去。我们不妨借机对城中粮商施压,早些准备起来。” 那何少爷沉吟半晌,目中似有不忍之色。 思忖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对正在分粥的宁远问道:“你可知此番施为已是阻了别人财路,若不快止住,怕是会大难临头。” 宁远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不答,取了张夹着野菜的煎饼递过去。 “尊驾一路急行,却是未曾饱腹。来,吃了吧,我这饼干净的很。” 那何少爷还待再劝,宁远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必为我担心,他们奈何不了我。” 宁远复又低眉盛粥,“倒是你,不必如此心急。至多再有半月,朝廷便有公文发下,你且好生保重,莫要把自己累病了才是。” 何少爷一愣,忙追问宁远从何得知,消息是否可靠。 宁远却只当不闻,继续搅动锅中米豆。 第200章 馋虫 隔天一早,便有几个泼皮无赖找上门,硬说宁远施的粥不干净,把人吃病了。说着,便要上手掀了粥棚,好让宁远知难而退,莫要挡了别人财路。 宁远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手中水瓢一顿,从锅中飞出一条面目似豚似犬的长虫来。 这几日宁远也没闲着,汲取众灾民对食物的贪念和饥饿感,点化出一条馋虫。 这馋虫与瞌睡虫不同,危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一经沾染便可让人失了心智,沦为只知道满足口腹之欲的行尸走肉! 馋虫在几个泼皮无赖身上游走一圈,几人立觉腹中咕噜作响,口舌生津,盯着馒头和米粥的眼睛都绿了,当下便要伸手抢夺! 几个挑拣野菜的孤苦妇人忙呼喝众人上来帮忙,众人一拥而上,将几个泼皮制住,用草绳捆了带走。 宁远收了馋虫不语。 他没打算要了这几个泼皮的性命,只是小惩大诫一番,只让他们吃撑便可解了此咒,好让背后之人知晓厉害,别再招惹自己。 城中衙役得报,接手后却见几人如同失了魂一样,问什么都不答,只盯着路边摊贩眼神发直。 衙役无法,只能先将几人押起来听候发落,另速速报与上头知晓。 何钧正与府中众师爷商议该如何对粮商施压,就听人报了此事。 当下便灵机一动,往关押众泼皮的牢房而来。 那些泼皮受馋虫咒术所迷,早已是按耐不住腹中饥饿,竟是将手上草绳啃食起来,看的旁边的狱卒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何钧赶来时,那些泼皮已经抱着廊柱木头开啃了,吓得衙役们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高先生,这是为何?” 何钧陡然见了也不由吃了一惊,忙问幕僚道:“他们可是中邪了?怎的狱神未曾有所昭示?” 这狱神本是天子以人道气运所封,专为应对左道之士而设,普通法术在狱神面前不起效不说,还会招来煞气反噬。狱中难免有冤案,为免有人冤死后化身厉鬼前来报复,特意在狱中供奉此神。 此神受了封诰,专克怨鬼煞气之类,很是暴虐。 一旁司狱与司法曹忙上前行礼,这二职乃是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儿,专掌牢狱之事,乃是一众狱卒的班头。 “大人请看,狱神灵觉犹在,并非是我等失职,断了香火。” 何钧见狱神神龛中隐隐有一丝红光亮起,便知二人所言不虚。 那幕僚也啧啧称奇,“按理说寻常左道法术受不得狱神神力一冲,莫说狱神了,便是此处汇聚的阴寒煞气便可破了神汉咒术。既然狱神灵觉犹存,莫不是这下咒之人法力高深无比,这才让狱神也查探不得?” 何钧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便对司狱道:“你且请狱神过来,待我一问便知。” 司狱日日上香不断,职责与民间庙祝相仿,自然能得些神异,可在关键时候使用请神上身的法门,以狱神神力镇压狱中厉鬼妖邪。 这法门与神打相似,每用一次都会大损元气,这狱神本是阴神,又生性残暴,时间久了伤身不说,还会折寿。 那司狱脸色一白,若要保得这身虎皮,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当下忙沐浴净身,服了补益元气的药丸,这才动念请神。 神龛中三柱高香飞快燃烧殆尽,烟气凝而不散,护着一道阴神神念落入司狱体内。 何钧见司狱双目泛红,便知狱神已至,忙取了官印在手,道:“劳动狱神大驾,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此番却是此事需得问询清楚,还请狱神出手探得城中可有妖人作祟。” 当下便将众泼皮身中咒术之事说了,询问其中因由。 狱神双目红光暴涨,借城中人道法网探寻是何人下咒,却见城外窝棚中有一身披金光的男子正与灾民施粥。 这狱神在人道气运加持下也不过才有七品红诏等级,哪里敢冒犯已是五品金诏等级的宁远,忙收了神光先行见礼,以示恭敬。 宁远仍是不言语,只微笑点头,脑后一尊人首鸟身,爪持瑞禾的神相光华大作。草木生发、风雨晴晦、四季轮转之妙,尽在其中。 见是朝廷设有祭祀的正神,狱神也是松了口气,“下官奉命探查在城中施咒之人,不想冲撞了稷神,还望见谅则个。” 宁远手上动作不停,“那些人冒犯于我,故施与小惩,于性命无碍。你且随他们去罢,他们吃饱了,咒术自会解开。” 狱神忙应了个喏,转身回返监牢中,将此事悉数告知何均。 末了,还警告道:“那位与我等受人道所封的神只不同,乃是受命于天的大神。观其形貌,颇有上古之风,想来是亘古便有名号流传的上神。虽有朝廷设正祀的缘分在,却到底不曾收了香火降下灵应,万万不可轻慢了去。” 何钧自是谨记于心不提。 第201章 祭神 却说那日宁远以馋虫施法令众泼皮无赖得了报应,何钧请狱神探查,知晓其中缘由后,便也心中一松,不再顾忌。 令差役将这些泼皮无赖送往各粮店,扯虎皮恐吓众人,粮商被众泼皮无赖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的模样吓了一跳,倒是安分不少。 宁远还在城外窝棚中分发米粥馒头,这些时日一锅又一锅的豆粥施出去,先前徐良弼所留的米面已然不多,再有两日便会见底。 妇孺们见粮食一天天的少下去,脸上不由带出几分担忧。 只宁远不以为意,他估摸着时辰,曾沛那边差不多也该有动作了。 先前曾沛以雷霆手段将权柄收回,却也得花些时间将手中资源清点整顿,一时间顾不上大祀。还是礼部官员上书奏请,又加上诸事已定,这才让他分出心力来筹备祭祀之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礼之事万万马虎不得。 城中血腥气犹未散去,众人哪里敢像先前一样糊弄皇帝,忙不迭准备起来,不过三日功夫便已收拾妥当。 这日算准了吉时,曾沛领着朝中文武百官步行至城外迎神大祭。 太庙外设有方形的三层高台,以白玉砌成,取“天圆地方”之意,名为社稷坛。坛上铺有由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的五色土,以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南府伶人奏曲,演大韶、大章之雅乐,乐声悠远,庄严肃穆。 主祭礼官奉上青词奏表,青艾熏蒸,香烟袅袅,颂词随着轻烟飞往天际,直达那冥冥渺渺不可见之处。 祭祀天地之礼自古有之,土地承载万物,其重要性不亚于天,这祭地主要是祭拜社稷之神。 天时和土地就是生灵命脉之所在,大地孕育万物,不仅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又生出稻谷果蔬等果腹之物,历来受人尊崇。即便社稷二神一直未曾降下灵应,历朝历代却都不敢怠慢,年年夏至秋收之时都要举行大仪典。 坛中颂歌不断,曾沛按规程典制亲自捧了牛、羊、豕三牲,行太牢之礼。 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需先饲养于牢,故称其为牢;又根据牺牲搭配的种类不同而有太牢、少牢之分。少牢只有羊、豕,没有牛;天子祭祀社稷用太牢,诸侯祭祀用少牢,此乃古制,一直沿用至今。 曾沛并未抱什么希望,他行此祭地之仪,只为安稳人心罢了。先前年年祭祀,都未见社稷二神降下神念,接受贡品。 祭祀所用的牺牲玉帛等祭品需陈于坛上三日,三日后便会被埋入土中献于社稷之神。 青烟飘渺,雅乐声声。 祭礼仪式到达高潮时,一道浩大神意携风落下,祭坛上无数火星飞出,凭空而舞。 烟气中,一道似人似鸟的身影显现,不紧不慢的在社稷坛上盘旋飞舞,随即消隐于烟气中窥探不得。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回过神,只觉一阵稻花香气袭来,五色土铺就的社稷坛中已然生出一片稻谷! 那主祭礼官最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大呼道:“此乃上上吉兆!天佑陛下!” 坛下文武百官也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不止!一时间,众人皆因此吉兆归心,龙脉气运为之一凝,气机往上略升了升,省却曾沛数月苦工。 太庙中历代皇帝之神位颤动不休,魂体飞出,齐齐向曾沛看来。 百官低头叩首,自是不见曾沛脸上是何颜色,一众帝魂却看得分明。短暂的沉默后,曾沛喝道:“中书令何在?” 坛下中书令忙抬头道:“臣在。” “速速拟旨昭告天下,七日后行大雩礼,礼毕必有大雨,南境大旱可解!” 藏身于烟气中的稷神神情微动,随即化光而去。 雩是非常隆重的祭典,《周易》有言:龙见而雩。这雩礼是求雨时举行的祭祀,如果天气大旱,就行大雩之礼,祷于天神、地只及山林川泽众神,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可是正途,名义上无可指摘;这也意味着宁远所求会被众神知晓,北斗众星神自然会盯上他这个分薄权柄的稷神,开始针对他。 雩礼的第一个步骤便是灵星祭,以舞祭天上众星神,北斗星神定会降下分神观礼,宁远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第202章 礼成 七日转瞬即至,雩礼诸事已然齐备。 此次大雩礼较之先前祭地更显庄重,天地人鬼诸神皆有祭祀,莫说朝廷众官,城中百姓也来了不少,皆是屏息凝神不敢惊扰。 天色将白之际,一队身穿彩衣的舞者手执柳枝鱼贯而上,登台起舞,祝祷众天神。 日月之辉已然洒落,天上众星之光华却并未隐没,齐齐大亮,显出日月星同时显耀的奇景! 星光之瑰丽不输日月,又兼万里无云,玫红绛紫之色与太阳之金耀、太阴之霜白交相辉映,令人顿生宇宙浩瀚广博、自身微若浮尘之感,心中敬畏不已。 祭过天,接下来便是地了。 地神的气象明显弱了一筹,以庆甲氏为首的众土地主降下神念,端坐云阶之上观礼;又有五谷草木、江河湖泊诸神现身。 水汽升腾间,地上生出繁花硕果,花果香气馥郁氤氲,众人嗅之见之无不心生欢喜。 宁远自然在此列,以他金诏等级的位阶,足以与几位山神地主并肩,在前列落座。 四方山神主瞧着一愣,随即都展现出善意,微笑点头见礼。 几位龙神水君也报以略显惊讶的目光,见这位稷神有部分行云布雨权柄,态度倒不是那么亲近。 宁远也不在意,微微颔首向诸山神主回礼后,便将目光投向众天神。 太阳权柄已被天帝收回,大日中寄托的神念自然是昊天氏。 宁远的目光混在诸多视线中并不起眼,只见大日中那道神光色做绀青,其气已纯,是再明显不过的二品位阶,当得一声帝君之称。 再看太阴,一道窈窕身影若隐若现,其气金中略有些泛青,已是四品位格。 只是这位格明显有些虚浮不稳,多是以香火愿力铺就,其中因果还未了解。若是时局动荡起来,这位太阴元君怕是有跌落位格之险,不足为虑。 目光又转,落在另一处。 众天神的位置很是有趣,大日居中占据主位自不必多说,太阴居于大日之左,与右侧一颗八角垂芒的紫色大星呈鼎立之势,互相之间神光并不相融。 宁远不由一乐,虽说地祗中水神隐隐自成一系,可好歹还知道与山神地主抱团,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会力往一处使的。 可这紫薇与太阴之间嫌隙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程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又有昊天氏拉偏架,让已是三品青诏位格的紫薇星君屈居右侧,地位逊色太阴半筹,这态度不要太明显。 竟像是巴不得紫薇与太阴内耗,让使众星神一直处于割裂的态势。 北斗南斗众星都在紫薇身后,也是貌合神离,文昌文曲之争也让紫薇最大的助力内斗起来。 除了诸位隐世不出的古神帝君,天神中势力最大的星神被切割的稀碎,成了一盘聚拢不起来的散沙。 宁远眼中神光微闪,细究起来,其中颇有几分微妙啊。 气候、行云布雨权柄也被分割,水神与地神若即若离,合作中又有竞争;即便是龙神水君,何时降雨何时放晴也需受天神节制。 而本该归于天神之手的祸福吉凶、寿数运道等职权也被阴世众神分薄。 阴世众神引渡亡魂之职又能被地祗兼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后又有人道横插一脚,以人道气运封赦阴神,把手伸到了地祗和阴世,怎一个乱字了得。 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昊天氏,只不知他如此行事的用意何在? 宁远只略想了想便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眼下的自己而言有些遥远,与之相比,还是先盘算好如何与北斗众星神和解才是。 七位北斗星神都有金诏级数的位阶,一对二,宁远自问还能占上风,一对三也勉强应付的来。可若是七位星君不讲武德搞群殴,那宁远就只能抱头鼠窜,躲进阴世,借黄泉主主场之力自保了。 再说了,众位北斗星神也不是没有后台,光是紫薇星君就够宁远喝一壶的了,遑论那位九子之长,得了正经帝号的勾陈了。 再往上追溯,那位北斗众星之母,在神道为圣德威光天后、道门为圆明道姥天尊、佛门称摩利支天菩萨的中天梵气斗姆元君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到哪儿都能混得开,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祭礼还在继续,宁远思来想去,怕是只有利益交换才是最优解,目光不禁又落在那位太阴元君身上。 曾沛将手中祭词念诵完毕,又将写有祭词的绸布投入火中烧了,这大雩礼才算结束。 火光中一道金灿灿灵光飞出,在人道气运龙脉中打了个转,又径直落入宁远手中。 众神都忍不住投来讶异的目光,北斗众星神更是眼中发寒,前有相助文昌星君之旧怨,如今又有夺权之新仇。武曲、破军、贪狼三位星君面色不善,当即就准备提剑要个说法。 紫薇星君若有所觉,伸手喝令三位弟弟停手,“天帝当面,怎可失了礼数!” 第203章 画饼 宁远向紫薇星君微微点头致意,笑纳了那道灵光。 鸟身节气神相脑后星图大亮,二十四节气权柄依次闪动,与星图中四灵相合。略显虚幻的四季权柄生出,鸟身节气神相周身神光更是纯净几分,位阶猛地向上拔高,须臾间便已至四品。 宁远本命符诏也因此受益不少,金光如雨雾般汇聚黏稠起来,破境之日亦不远矣!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宁远也不顾众人各异的脸色,散去神念回归南境本体。 施粥的手一顿,宁远低头看去,锅中的米粥刚好快没了。 “到时候了。” 过来帮忙的何钧一愣,出言问道:“到什么时候了?” 宁远不答,将锅底剩下的一点米粥刮了个干净,连瓢递给何钧。 “不把这粥米施舍干净,到底不算功德圆满。这最后一碗粥该是你的,且用了罢。” 何钧忙活了半日,腹中也有些饿了,也不推辞,接过来便囫囵吞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觉一阵热气从腹中升起,这热气游转周身,立时便生出一身臭汗,黏黏腻腻的腥臭非常。 宁远纵身飞上半空,猎猎衣衫化作羽翼,口中颂唱起古拙歌诀,飞舞间唤来凉风。 一群飞鸟随风而来,径直朝树上啃食嫩叶的蝗虫而去,三两下就把这些虫子吞入腹中。 苦挨的农人们立刻神色振奋起来,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天,果见天上日头黯淡下去,阵阵阴云随风激荡,电闪雷鸣之间已然有了降下骤雨的意思。 雷霆响过三声,顷刻间便有大雨落下。众人奔走相告,直呼老天保佑,一时间竟不知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雨收云散,已是月上中天。 一道皎洁月光洒下,柔柔女声挽留道:“稷神留步。” 宁远脚步一顿,转身微微颔首道:“太阴元君。” 太阴元君想是知晓了先前宁远与文曲星君结怨,又见他毫不客气的夺了四季轮转之职,急着拉拢他对抗紫薇一系星神。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宁远还想着找机会见见这位太阴元君呢。 太阴元君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请稷神往月宫一行?” 宁远还以为她会先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却不想一上来就摊牌,不由赞道:“元君快言快语,爽利不输男子。”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驾云往月宫而去。 这月宫倒一点儿都不显得凄清寂静,不仅遍植奇花异草,来往侍从也有近百之数。 二人在寒玉台上坐下,太阴元君斥退侍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说明自己想与宁远结盟的意思。 “我与稷神同仇敌忾,何不守望相助,共拒紫薇垣众星神?” 太阴元君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周天星辰以日月为尊,紫薇也须得给我三分颜面,只要稷神与我结盟,北斗众星神绝不会与稷神为难!” 这饼画的有些大了吧? 宁远只觉啼笑皆非,不知太阴元君是看不清形势还是不想承认。说到底,她与北斗南斗众星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相比较而言,北斗南斗众星神的根基远比她要稳固,她唯一的依仗只是昊天氏虚无缥缈的承诺,上不了台面也算不得真。 周天星辰是以日月为尊,可比这尊位更受重视的是实力。太阴元君此时也不过是扯了昊天氏的虎皮为自己遮羞罢了,如若到了不得不翻脸的那天,她十有八九会是背锅侠。实际上她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有分量,表面强势,内里弱势。 当下便放下手中酒盏,意有所指道:“元君说笑了,我与北斗众星神虽有些龃龉,可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我舍了四季轮转的权柄。可若是与元君结盟,我与北斗众星神的仇怨便再也难解了。” 太阴元君脸上一僵,强笑道:“自有天帝陛下为我做主,紫薇不会和我撕破脸。” “现在不会,不代表将来不会。” 宁远垂眸晒然,“昊天氏愿意为你做主的前提是你有用,能制衡紫薇星君。若不是心中担忧,你怎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来找我结盟?无非是想把我和你捆在一起,让昊天氏觉得你还有用处。” “可元君如此施为,却又至我于何地?既是有求于人,很该做出求人的样子。以言语诓我,实在不是指着所为,没得让人看轻了元君。” 第204章 帝女 离了月宫,宁远心中犹自未静,盘算着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 太阴元君之心术非同一般,先是示之以诚,以不方便为由将宁远请进月宫,到这一步她的计划就已经完成一半了。 二人既然有了接触,私底下说了什么、有没有达成交易还不是当事人说了算。若是北斗众星神得知此事,必会顺理成章的以为二人结盟了,反倒会逼得宁远不得不向太阴元君靠拢。 然后又是用谎话试探宁远对局势了解到什么程度,有些辛密只有跟脚悠远的古神可知,根据宁远的反应,她能从中窥探出不少底细,能为她估算宁远的价值提供可靠的参数。 而宁远的反应也说明了他是个有来历的,此后太阴元君对他的评价无疑会上升一个台阶,愿意甩出些真货、让渡部分利益赢得宁远的好感与信任。 如果之后双方真能达成同盟,更能借此让宁远看看自己的手腕,在联盟中占据主导地位。 若非宁远早有准备,一早就和紫薇星君通了气,在私底下达成了不可说的默契,怕还真在这位太阴元君手中讨不了好。 而太阴元君给出的赔罪礼也没让宁远失望,古之司雨者赤松子的遗留,正是宁远不能拒绝的。 东方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 相传赤松子便是身陨于此桑之下,精魂不散,托身树中。 宁远落下遁光,抬头仰望这株巨树,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只见帝女桑叶片灼灼生辉,宛若火焰一般赤红一片,颇有上古燧木革金以镕的风采。 树干上灵光闪动,一道与常人无异的身影从中走出,此人头戴宝冠,身披宽袖圆罗袍,正是服冰玉散而得不老,随风雨上天下地的上古雨师赤松子! 赤松子面如青年,鬓有短须,双目神光湛湛,诘问道:“你这后辈缘何来此?去休去休,莫要扰了我的清净!” 这位雨师已是青诏级数的大神,虽舍了形体以神魂显现,却无损其威能。 宁远早有预料,只道:“雨师见谅,我此番实是为了襄助雨师而来。” 赤松子却没顾得上宁远说什么,只专注的看着半空飞回来的一只通体白羽,似鹊似凤的鸟儿。 白鸟落在树杈上,化作一个身披飘带羽衣的明媚少女。 只是这少女目光懵懂,灵智蒙昧,藏在桑叶中好奇的看着宁远这个陌生人。 宁远也不废话,脑后一道浩浩荡荡的黄泉化开,显现出黄泉主相。 “雨师且看,公主之厄并非无法可解,脱离苦海就在今日。” 这少女本是古帝之女,升仙不得,死后化作名为女尸的精灵,距今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女尸虽是帝女精魂所化,却因魂魄受损,始终无法开启灵智。若非赤松子舍了形骸以自身神魂护持,女尸怕是早在漫长岁月中化作如赤水女献一般的不详凶神了。 这等非人非鬼非神的存在都不好惹,女尸如今能留住一股纯粹灵性已属不易,赤松子为此不知下了多少苦功。 宁远灵台中六道轮回印记微微转动,一道浩大的超拔神意落在黄泉中,让刚才还有些不以为然的赤松子猛地瞪大了双眼。 女尸之厄全因她三魂残损,又有一股执念不散之故。 若不将这深入骨髓的执念拔除,女尸便无法入得轮回,以轮回之力修补残损魂魄。可正因为魂魄不全,灵智蒙昧,这执念反而无法消解半分。 这道执念因女尸成仙不得而生,想解开已然不成了。 仙道正果可不是这么好得的,多少智勇双全的人物都功败垂成,遑论女尸这等在某种意义上已然身死道消的存在了。若非赤松子,她最好的下场也只是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暗渊中。 没有丝毫迟疑,赤松子问道:“你想从我手这儿得到什么?” 宁远道:“雨师之尊位!” 雨师之位对赤松子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给了宁远也不会动摇根本,当即便从胸口取出一枚篆刻着兴云布雨符文的印章交给宁远。 宁远神念一动,黄泉之水席卷而来,便要将女尸裹入其中。 女尸骤然受惊,忙挥动翅膀避开。 只是她的尸身早已与赤松子的躯体一同化作帝女桑,离不得宣山,很快就被黄泉水逼得没了退路。 困兽犹斗,女尸一改先前鸟雀一般的怯生生模样,眉宇间蒙上一层煞气。只见她从口中吐出一团白森森火焰,硬是逼退了黄泉水! 第205章 风波又起 这白火烧灼虚空,竟是将女尸周身空间焚毁,阻住了黄泉! 她口中所吐的白火威力不凡,无物不可烧,顺着汹涌黄泉倒卷而上,片刻功夫就将黄泉之水烧去不少。 黄泉主与宁远都是眉头微皱,齐齐催动神力搅动黄泉,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涌出,源源不绝。 昏黄水流一个激荡,冲天而起,将女尸包裹住。 女尸急急挥动羽翼,层层白火飞出,将水流炸开挣脱了束缚。 见水势凶猛,女尸一个急转折落在帝女桑上,没入树中消失不见,却是神意与形体相合,要用全力了。 树上火红桑叶颜色一变,燃起纯白净火,虽不见热浪滚滚,可在火焰外不断扭曲变形的虚空却让人寒毛直竖,下意识想要退避三舍。 得了帝女桑之助,净火之威更盛,一时间黄泉之水水势一缓,似是力有不逮。 净火燃的正旺,昏黄泉水被这火焰一烧,渐渐褪去其中昏沉之色,只余一股纯净无色的透明烟气。 宁远看得一愣,未曾料到还有这般变数。 烟罗穿过净火,在帝女桑上一遍遍来回洗刷。帝女桑上火势顿时为之一黯,原本没入树干中的女尸也被刷出来,化作白鸟之形上下翻飞不止。 割裂雨师之位到底会有些损伤,赤松子这时候也缓过来了,忙上前止住宁远。 “且慢动手,莫要吓着她。” 一边又回头安抚有些惊慌的女尸。 许是因为漫长岁月中只有赤松子与她相伴的缘故,被烟罗刷的有些迷糊的白鸟安静下来,蹭了蹭赤松子的脸颊啼叫几声。 净火悄无声息的燃着,丝丝缕缕水烟罗汇聚成水雾落在白鸟身上。 飞鸟形体逐渐崩解,一道黯淡性光悠悠飞出,绕着赤松子游走几圈,随即被黄泉水接引入阴世,轮回转世去了。 “多谢。” 赤松子郑重的施了一礼,也分出一道真灵追随而去。 他已是别无所求,当下便散去魂体回归天道本源。赤松子自然不会真的陨落,回归天道只为了重塑身躯;只需沉睡三百年便能恢复如初,那时的女尸也差不多能投生为人,正好渡她入道。 宁远累的够呛,回礼后又把目光放在那棵没了主人的帝女桑上。 此树是由一位上古修者升仙出了岔子,身陨后一身修行功果所化,已是上品灵根之列。 后又有青诏位格的赤松子以身献祭,更是有了先天气象,不输施安乐菩萨手中的尊胜河子果枝。 这等宝物可遇不可求,宁远自然不会错过,顺手收入空青石中,这才驾遁光离了宣山。 此间事毕,那鹿鸣山溪章园中的白寄真和萧乐和却是遇上磨难。 话说二人偷偷成了婚,很是过了段琴瑟和鸣的神仙日子,只是萧氏到底看重名誉,萧乐和之母与云中君那段露水姻缘本就令族中众人颇有非议,如今他又步了其母后尘。 所谓聘则为妻奔为妾,二人的婚事未曾报与族中长者知晓,萧氏族长如何愿意承认外孙与白寄真这异类的婚事? 先前瞒着族中众人方安,日子一长,侍奉萧乐和的两个侍女便看出端倪,疑心这位夫人不是人身。 观星听雪姐妹到底是与萧乐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纠结再三还是选择替他隐瞒。 可园中其他仆从与萧乐和却并无太深情分,他们是萧氏的仆役,萧乐和能使唤的动他们全凭他的姓氏。见族中一直未曾有人登门道贺,便将萧乐和成婚之事报知族中长老,立刻就炸开了锅! 可巧原本风雨飘摇的朝廷突然又有回光返照之相,局势一下子又变得云遮雾绕起来。为了让家族在这场风波中汲取更多好处,萧氏众人便把主意打到萧乐和那位不知名姓的生父身上,想以此要挟云中君为萧氏出力。 想都不用想,云中君哪里会理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看在儿子的份上没要了他们的命,只将萧乐和的气运从萧氏分割出去,言明萧乐和从此后与萧氏再无瓜葛。 第206章 后事 萧乐和有云中君照拂,萧氏众人吃了教训不敢招惹;但白寄真不同,她的妖灵出身是硬伤, 不过两三日工夫,女妖诱惑萧乐和叛离家族的流言就传的满天飞,被世人视作祸水妖孽之流。 又有淫奔无耻、无媒苟合的帽子扣上去,一时间被传为谈资,在幕后推手的有意引导下颇有沸沸扬扬之势。 白寄真只差一步便可摘取仙业,又修成大神通,功果仙业不低,听得这话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 自她开启灵智以来,便陪在凝波公主身边读书习字,哪里能不知晓这名声对女儿家的重要? 又兼动了真心,情根深种,见爱郎为此愁眉不展,心中不喜更甚。 这日白寄真往东海流波山采药,听见岛上散修闲聊起那引得萧氏子抛弃族人的女妖是如何妖冶魅惑,把萧氏子的魂都勾了去,当即勃然大怒,出手将那人了结了,又提剑去寻萧氏众人的晦气。 这却正中萧氏下怀。 兰陵萧氏何等门楣?竟有妖类打上门?这下白寄真不仅吃了暗亏没讨到好,还被扣上个邪魔的帽子。 逼退白寄真后,萧氏当即广发名帖,开出高额悬赏,号召众修士群起而诛之。 鹿鸣山再也没个安生日子,从此事多矣。 桑姥姥、美蚕娘之流还罢了,自保无虞,胡叟一家不胜其扰,暂时搬离此处,往叠水山胡秋露处避祸去了。 顾维钧是个侠义心肠的,只是先前朝廷动荡不稳,将阴世龙庭气运抽调一空,似他这等受封诰的阴神难免有些失意,只能勉力维持,全靠吃老本过活。 那些左道之人见胡家众女生的美丽,便起了下流心思,从鹿鸣山追了过来。 若不是顾横波出手杀了几个挑事的,胡叟一家怕是有倾覆之难。 她前世所得功果不凡,今生受宁远点化找回记忆后修行起来更是一日千里,不到两年的功夫便已得回昔日法力,稳稳晋入化神境界。 先前拜师时又得宁远赐下一方梦中世界,被顾横波炼为蜃珠,仗之护身。 这蜃珠凶险非常,手段却与先前六欲销魂鉴有些相似,只是不会拘了真灵令人绝了轮回转世之机。 珠中以幻术构建一方真实不虚的世界,神光一照便可令敌手堕入其中不得自拔,后又取了其人法力记忆反哺这方世界。 只待将其返假为真,便可证得欲界之主的果位,晋入缘觉乘;再觉悟四圣谛地,修十二因缘观法便可称菩萨。 梳理完其中因果,宁远悠悠一叹,调转方向往鹿鸣山而去。 先前所结善因如今该生出善果了。 说来也是巧了,鹿鸣山中妖灵当初起了心思要害宁远,此番又因宁远相助之故招来一群恶客。那些左道之人少有品性高洁的,见白寄真法力高强不好惹,只能在外摇旗呐喊做个气氛组。众人不甘心白来一趟,顺手将山中妖灵抓了扣上妖女爪牙的罪名,也好去萧氏领赏。 当真是一啄一饮早有定数! 先前所居的宝刹有宁远留下的法禁相护,红药又一向小心,见此情形闭门不出,自是安然无恙。 雨师出行必有风雨相随,天上阴云如怒涛般卷动,大风呼啸,山中草木不知吹折了多少。 倾盆大雨随风而至,古拙雅音在风雨中回荡,见者无不骇然。 宁远徐徐落在凝月崖上,抬眼看了看围在寒潭周边的众人,沉声道:“退下!” 无形的压力让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立刻后退几步,不敢直撄其锋芒。 “此山是我道场所在,尔等怎敢擅闯?” 说罢,崖上宝刹放出无量光明,香云宝界弥散开来,将鹤鸣山映得如同佛国净土。 众人吃惊不小,其中一个领头的修士忙道:“大士容禀,我等不知大士在此清修,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恕罪!” 宁远双目微垂,手中掐了个宝瓶印,霎时间便有一株桫椤无忧妙树自虚空生出,辟出宝界将众人扫开。 寒潭中的萧乐和忙飞身出来,也顾不得谢宁远解了此困,扑通拜倒在地道:“大士救命!” 第207章 度厄 寒潭底下的水府,面色发青的白寄真靠在榻上昏昏欲睡,没有半点精气神。 宁远只一眼便知晓她是着了禁劾压胜的法术,且不是一般的咒术,大阿修罗成就法中便有此术记载,被施咒者无不大伤元气,长则十几日短则三两日,便会一命呜呼,见了阎王去。 此法诡异,连施咒者自己也绝讨不了好!折损功德,有伤阴鸷还在其次,自身福源都会因此败去,即便活下来也会霉运缠身、困顿不堪,三天两头就会有个小灾小病,身边亲朋好友也会被连累,总之绝不会好过就是了。 这又是谁与白寄真有如此深仇大恨?拼了性命也要用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毒法术? 宁远取了金钵在手,钵中净水流出,浸润白寄真身躯补益亏空的精气。 此法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虽暂时稳住了白寄真的伤势,但只要这咒术一日不停,白寄真便恢复不得。 宁远也试过掐算施咒之人的所在,可将与白寄真结下因果的人都算了个遍,却是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当下便摇头叹道:“此法需摄得一缕气机方可施为,且施咒之人很是小心,以大法力将因果搅乱,没露出半点马脚。我只能维持现状不至继续恶化,想过这一劫还要靠你。” 萧乐和一愣,忙道:“还请大士明示。” “你二人早已拜过天地,结为夫妇,气机相合。如若你能为她分担一半诅咒,她便有机会熬过去。” 这便是夫妻姻缘的不可思议之处。 男女之间许下白头之盟,写下婚书禀告天地;夫妻对拜之后,彼此气数便就此相连,时日一久,气机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彼此真心相待,便可借此名分祸福与共。 宁远停顿了片刻,又道:“只是此法凶险,若是有个差池,怕是连你都要搭进去。生死间有大恐怖,你须得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行事。” 萧乐和立刻答道:“我与寄真已是夫妻,这是应有之义。且她无端受此厄难多半是因我所累,我怎可袖手旁观,毫无作为。” 宁远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展颜笑道:“好一个端方君子,先前我见白寄真落入情网还甚觉可惜。如今看来,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罢了,你既是可托付之人,我也不为难你,你且将七星灯还来。” 萧乐和忙依言取出七星灯。 此灯原已残损,后被宁远以佛门七宝修复,如今又承载萧乐和搜集的万家灯火,已是模样大变。 摩挲着手中神光暗藏的七星灯,宁远张嘴轻轻吹了口气,数朵金莲从宁远口中飞出,承载着万家灯火落在白寄真周身布下阵势。 “你且守在此处,小心看顾灯火。” 宁远收了七星灯,笑道:“勿忧,只要这灯火不灭,白寄真便可留得性命。即便有个万一,你那父亲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了,大不了你夫妻二人借此机会远遁,去到云梦泽做个山水之神也未尝不可。” 萧乐和这才放下心来,盘腿坐在白寄真身边守着她。 宁远将袖中冒出来的风邪又按了回去,转身出了寒潭水府。 寒潭之上早已有人等在那里,宁远不由调侃道:“想不到你这情圣的儿子竟是个情种,这便是所谓的歹竹出好笋吧。” 云中君摸了摸鼻子,笑道:“此话不通,所谓多情便是无情,我是个最无情的人,又怎么当的情圣之名?” 宁远今日见了萧乐和为白寄真甘冒奇险,心中也是颇有触动,叹道:“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俗的事来,还自谓风月雅士。却不知这等因样貌所起的情欲最是浅薄。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若是这情只是因一时贪恋美色而生,又哪里能长久?” 说罢,又瞥了云中君一眼,“你这话说得亏心,若不是顾及萧氏女,你又怎会对冒犯于你的萧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虽多情却也有情,此情至真,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含而不露,怎么称不上真情?” 云中君神色一顿,复又笑道:“你今日怎的如此多愁善感?莫不是动了凡心,也想一尝情爱的滋味?” 见他不接话茬,又故意岔开话题,宁远也就不再与他继续争论此事,只道:“你那情种儿子不会有事,倒是你,巴巴的追着来却又不露面,却又是所为何事?” 云中君这才正色道:“我知道你早就有了应对之法,我来这儿是想给你提个醒。那次大雩礼后,昊天氏寻我打听你的来历跟脚,我虽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打算,但绝不会是好事,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第208章 归山 云中君就如同山中雨雾一般来去无迹,知会了宁远一声便又消隐无踪。 宁远心中微动,自己与昊天氏不过一面之缘,能有什么牵扯?莫非太阴元君所言不虚,这位天帝对她看重非常,愿意亲自下场拉拢自己? 想到此处不由失笑,即便昊天氏以天帝权位相压,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还是办得到的,他总不能下到阴世找黄泉主的麻烦吧? 只要黄泉犹存,黄泉主便是不死不灭的,自己又与他无甚深仇大恨,犯不着为此损了天地造化,硬要给自己个颜色瞧瞧。便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暂且按下不提。 回到宝刹中,红药早就等在门外翘首以盼,见得宁远归来,不由笑道:“大士别来无恙。” 宁远一见这木芙蓉花精,眼神却是先落在她眉心一点红痕上。 当下便叹道:“真是奇了怪了,怎的刚解决了一个又来一个?” 却是红药眉间隐有红鸾星动,不日便要遇上有缘人。 红药于医道上是个好苗子,宁远还指望着她有朝一日能得了正果,为施安乐菩萨添个助力,哪里能眼见她被情爱所困。 与白寄真不同,红药生的柔弱不说,性情又一派纯然;她这情劫却比白寄真更加凶险,只怕连存身都难,定要在红尘中走上一遭,舍了半条命去才能全了此劫。 红药不明所以,问道:“大士为何这样看着我?” 宁远不答,神念离了凝月崖往九幽而去。 黄泉主正在侍弄花木,先前宁远曾在招宝财神的福海商会买下一株异种踯躅花,如今却是栽在黄泉之畔,免得有幽魂误入黄泉,被泉水中凶魂厉魄所伤。 此花半似海棠半似杜鹃,花开五色,花香令人嗅之神迷。在黄泉主手中还有另一宗妙处,宁远便是为此而来。 这踯躅花生于黄泉之畔,日日受黄泉水浇灌,所凝花露便也生出奇异,饮下这水便可忘了情爱,斩断姻缘。 黄泉主扶着一枝开的正好的踯躅花,将蕊中花露引入水晶瓶中收好,抬头笑道:“切不可贪杯,只饮一口便好,过犹不及,喝多了便会成个痴呆的傻子。” 宁远道:“此物消愁解忧,比之杜康更胜,怎的没个名号?” 黄泉主答道:“早已拟了个名字,只唤作忘情水便是。” 这忘情水着实是个意外之喜,说不得黄泉主能借此将自身影响力延伸出九幽阴世不必受困于此。 宁远取了忘情水,眨眼间便已回返鹿鸣山。 红药见他手中多了个晶莹剔透的瓶儿,也不以为意,只问道:“大士这次可是要长住?若是久留,我也好着一应物什预备起来。” 宁远点头,见红药忙前忙后为自己斟茶倒水,心中却蓦然的生出迟疑来。 是否断绝这段缘分,只有红药这个当事人能做出选择,自己越俎代庖着实不该。思来想去,不由长叹一声。 有白寄真与萧乐和这对有情人做例子,红药怕是也会对情爱心生向往。所谓堵不如疏,或许饮下忘情水也是情劫中的一环也未可知。 宁远心中一定,彻底断了这念头。 “罢了,且看后事如何。” 宁远心道:“若是真到了间不容发,难有转圜的境地再说不迟。” 当下便将忘情水藏入石壁中,引来一道泉水缓缓浸润,在岩壁下汇聚成一汪小潭。 此事告一段落,宁远靠在栏杆上眺望远方青翠,心神却朝着一处无迹可寻的虚空净土而去。 施安乐菩萨端坐莲台之上,面露慈悲,法眼观照大千世界,与宁远合力追溯那下咒害白寄真的妖人。 拨开重重迷雾,线索却落在一处雄奇险拔,清幽秀丽的山谷中。 谷中潭水碧绿,清波回旋,怪柏凌峰,瀑布飞悬,着实是处胜地。 宁远降下神念,落在一处巍峨山峰上,就听得耳中传来一阵女子清音而唱。 曲调极尽诡异空灵之能事,宛如怨魂哭寂哀叹,令人心中陡生寒意。 山顶祭坛上,有一赤身裸体的女子手持利刃披发而舞,几个面上画有墨迹彩绘的女子立于台下高歌,行动间颇有章法, 祭坛正中立有火盆,火中一个白衣小人双眼紧闭,脸上尽是骇人黑气,面目依稀可见,正是白寄真! 宁远观望半晌,便知这是在祭炼一桩厉害法宝。 白寄真受这禁劾咒术的同时,又能以自身气机引天魔降临。众天魔被这香饵吸引,从天外一降临便会被主祭女子斩杀,将天魔一身精元炼入法器中。 好个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法子。 宁远眼前一亮,不由上前几步细细观摩起来。 这咒术本是极伤功德气数的,却被众女以阵势巧妙扭转施咒主体,反噬的大头都由天魔分担了。 众天魔被斩杀分神,自是不愿善罢甘休,便催动咒术诅咒众女。这些诅咒都顺着祭火中白寄真那缕气机追溯到本体,众女顺水推舟,一进一出之间便已捞足了油水。 宁远暗自忖度,便知这缕气机是上回白寄真打上门时被萧氏趁机摄去,又暗地里找了这群精通巫咒之道的巫女要了白寄真的命。 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白寄真受难之事。 宁远见众巫女虽无甚善功在身,但也不曾造下杀孽,便借云气托身现形:“敢问诸位,可是与这女修有深仇大恨?如何下此狠手?” 众巫女骤闻此言惊骇不已,忙止了巫乐,盯着云雾中那道身影面色不善:“你是何人?竟敢窥探我等!” 宁远别过头不看那赤身巫女,只道:“我并非有意窥探,只是此女曾与我结下善因,却不能眼见她命丧诸位之手。” 那赤身巫女披了件宽松黑袍,越众而出道:“此女乃是妖邪一流,我等将她除了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你既未曾趁机对我等下杀手,当是个心地良善之人,怎的好坏不分,为这妖女出头?” 宁远这才明白过来,便道:“此言差矣,此女非是妖邪之流,反倒处处与人为善,颇有功德。” “诸位当是误听谗言了,此女乃是妖灵得道,机缘巧合之下与一萧氏子结为夫妇。只因她不是人族出身,便遭萧氏族人非议,处处受人冷眼。为了拆散二人,这才散播流言污了此女名声。” 众巫女将信将疑,一阵窃窃私语。 半晌,主祭巫女喝道:“你可敢发下心魔大誓?” 宁远毫不迟疑,笑道:“自然。” “如若我所言不真,便是口出妄语,当叫我堕入阿鼻地狱,受尽刑罚而灭!” 这誓发的极重,众巫女当即便将疑心消去,面有恼色。 主祭巫女当即厉声道:“好个狂妄无礼的贼人!竟敢诓骗与我!定要给他个教训,好叫他知道厉害!” 巫道随时上古留存,如今却已然式微。又因巫术手段颇为歹毒残忍,被不少修行者斥作邪魔外道,境遇比之妖灵好不到哪儿去。 物伤其类,听闻白寄真非是那人所言的妖邪之类,因出身倍受冷眼,不由同仇敌忾起来,当即止了行咒,将白寄真气机散去。取了个草人立在坛上,调转矛头便要咒杀那妄言的贼人。 第209章 化龙 众巫女含怒出手,自然是非同小可。 只见虚空中源源不断的天魔降下化身,显现诸般妙相动人心魄,若是一个不察,心神失守,便会被天魔趁虚而入,坏去根基,消弭灵慧,一生辛苦修持都为天魔做了嫁衣。 也难怪众修视巫术为外道,唯恐避之不及。 这平日里总要与秘魔打交道,当真是在刀尖上跳舞,比之佛道两家不知要险上多少! 无数阴魔如飞蛾扑火般投入祭坛,在那草人身上撕扯起来。 宁远对这些巫术手段也尽皆详知,在一旁也品出几分端倪来。 众阴魔每次扑上去撕咬,都会带走一点智慧和灵性化为自身本质,那人此世功果就这么慢慢被天魔窃走,根基坏去大半。再图仙业,恰似丝萝攀乔木,几如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罢了。 正想着,就见祭坛上草人腾的燃起一道火光! 众巫女被这火光一照,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后退几步,已然是被这咒术反噬。 那群天魔失了目标,便调转方向朝众巫女们袭去。 血色刀光几个转折将天魔斩杀,又和那道毁了草人的神念隔空交手。 刀光与神念一触即分,那人吃了修罗化血刀一斩,不由闷哼一声,携了草人上的气机遁走。 宁远也没急着追,只将几只逃散的天魔斩杀干净,劝道:“诸位还是暂且避一避吧,那人来者不善,怕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不得不防。” 那主祭巫女晓得厉害,这次出手之人的修为远非之前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那人可比,若真存了灭口的心思,怕又是一场塌天大祸。 当即便谢过宁远出手相助,领了众女避祸去也。 宁远也散去云雾之身回了鹿鸣山,并不打算寻那幕后之人的晦气。修罗化血刀上篆刻有十二万八千六百阿修罗大咒,个个歹毒无比,被此刀伤了可有的是苦头吃。 他心知背后之人必是出自萧氏,只是这到底是白寄真和萧乐和的因果,自己不好插手太多。萧乐和在族中长大,多少还留有几分香火情。气运虽然分离开了,但血脉传承做不得假,萧氏族长是他外祖,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且看他如何处理吧,宁远可不想被卷入狗血的家庭纷争之中。 白寄真三两日便恢复了神智,只需好生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夫妻二人登门拜谢了,便打算恢复后去往云梦泽隐居,不再过问世间之事。 白寄真脸色苍白,强撑着郑重行礼,从袖中取了两枚玉简托付于宁远。 “大士容禀,我既已打算遁世不出,留下这传承也是无用。我能有今日,全靠这位前辈所赐,未能将他的传承发扬光大已是惭愧,更不好教这传承断绝。还请大士择个天资不凡的有缘人传下去,也好令我心中稍安。” 宁远见她言辞恳切,便也不推辞,应承下来。 二人这才拜别宁远,架遁光往云梦泽去了。 想来在云中君眼皮子底下,宵小之辈不敢造次。 鹤鸣山中妖灵本就不多,上回又被打上门的左道之士嚯嚯了一批,剩下的便只有桑姥姥、美蚕娘等寥寥几个,着实冷清不少。 宁远索性取了二十四节气图将凝月崖封锁,又招来云雾将山顶遮掩,倒真把鹿鸣山圈起来当做自家道场了。 话说叠水山下封镇的那尊旱魃本已到了脱困之时,只因宁远解了南境之困,为朝廷续上数载气运,这才将出世之机推迟了。 岂料就因此生出变数,被那平阳江水神佘邑寻着机会破开封禁,打算取了那颗摩尼珠来。 这自然触动了宁远留下的法禁,让他从入定中惊醒。 宁远既然从水月庵手里接过这份因果,自然不能放任佘邑夺走摩尼珠,当即神念飞出,令旱魃出手将佘邑惊走。 只可惜受佘邑惊扰,旱魃出世之机已然提前不少,等不得了。 当即心念一动,眨眼间从鹿鸣山凝月崖到了叠水山观星台上。 只见宁远从袖子甩出一道白光,落在地上化出风邪的灵蛇本相。 “时机已到,你该化龙去了。” 风邪点头应是,眼中不禁显出几分忐忑之意,当下纵身飞上半空接引天雷,勾动四近水脉行洪走水。 这动静自是瞒不过左近地祗,顾维钧、黄石公等都离了灵境,远远地看了过来。 佘邑是蛟龙之属的水神,自然最先觉察到这动静,顾不得被旱魃火气所伤,跃出水府看个究竟。 天降暴雨,地涌洪波,叠水山周围顿时成了一片泽国! 风邪沐浴在雷火中,呼啸着往东海而去。 一路上河道水位暴涨,隐隐有汇成洪灾之势,沿岸城镇村庄的百姓无不畏惧,跪在岸边连连叩头不止,祈求龙王手下留情,莫要毁了房屋田地。 就在此时,炎炎热浪袭来,硬生生将周围水汽驱散,把洪波压了下去。 旱魃出世,赤地千里。 先是风邪携大水过境,后有旱魃赤地之难。这一前一后巧妙的形成互补,将水火之厄都消弭了去,此刻旱魃出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大水将河底淤泥卷起,冲刷上岸;虽肥了田地,可如此一来,今年的收成是别想有了。等到洪水退了还得忙活着拓垦复耕,需得曝晒晾干了才能疏浚,牵牛拖耙,晾晒翻整,培土打堤后才能插上秧苗,这又要等上一些时候,耗费不小。 可若是花些时间将田地归整了,旱田肥了不说,还能多开垦出几亩上好的水田! 话说三亩旱地的产出才抵得上一亩水田,此方地界又多山,素有五山三水两分田之说,这水田可稀罕的紧。 风邪行洪疾驰,顺着平阳江往下,一路上从益河、丽水而过,皆是畅通无阻。 这一路不仅没有任何阻难,反而隐隐有人道气数护佑,不过一日功夫便已到了入海口。 此时风邪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在雷火中挣扎不休,只见他额上腹下生出峥嵘角爪,裹挟着滔滔洪水迎向最后一道天雷。 云中传来一声长吟,一条鹿角鲤须的白龙自云头落下,叱开海面,将浑浊大水尽数归入东海,如此方才功德圆满。 那旱魃在入海口驻足,一身火气也宣泄的差不离。 宁远取了清灵焰投下,这灵火曾在南境烹煮粥食布施,因此沾染上几分功德之气,正好化合旱魃身上火气。 清灵焰白色焰心外围染上一圈金黄色,落在旱魃眉心化为一点白金印痕。 此间因果已了,摩尼珠灵光一转,飞出数道金光落在旱魃脑后悬为一道大光相。 这旱魃立时摇身一变,额上最后一缕青黑煞气被金光洗练散去,成了个英姿勃发的护法神将。 第210章 治水之议 白龙落在宁远面前,化作个面有玉光、双目澄明的少年,顶上一道白蒙蒙妙气透出,自有一股威势。 旱魃护法神将则施了一礼,手托摩尼珠,借着接引佛光往施安乐菩萨座下听调。 化开大水大旱之劫难,宁远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当下便对化龙的风邪说道:“走水功成后需得按例拜见龙君,莫要失了礼数才是。” 风邪经此一遭也沉稳不少,他自开了灵智便追随在宁远身边,被保护的太好。如今开始独当一面了,宁远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风邪倒是颇不以为意,只道:“我又未有求于龙君,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鳞甲之属化龙后多有依托在四海龙宫门下领个神职的,有求于人自然免不了态度恭谨些。 可风邪能找的路子远比龙君多,自然不必太放低姿态,让人看轻了去。 宁远嘴上又说了些不得稍有成就便得意忘形、妄自尊大的话,取了枚有年头的赤芝给他当做礼物,这才放他入海。 四海龙王也是得授天职的神君,虽这些年来每况愈下,但好歹也还保留着四品金诏位阶,且数千载积累下的人脉关系不容小觑,不可小视。 见那白龙入海拜谒龙王,远远吊在后面的山水之神都把目光落在宁远身上。 几个品秩略高的神灵曾在大雩礼上前见过宁远,忙上前拜见。 黄石公、丽水神女先前便与宁远有过一面之缘,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感叹,谁知道此时再见已是另一番光景,先前很该亲近一番才是。 还不待黄石公开口拉关系,便见水中浪涛一卷,一条硕大鼍龙便领着数队妖兵跃出水面。 那鼍龙摇身一变化作个披甲大汉,立在浪头上指着宁远便叫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怎的未曾知会我一声便借道行洪?” 丽水神女便道:“此人是益河河神,原是上代河伯点化出的一条猪婆龙,机缘巧合得了神位,却与我等不是同道中人。” 当下便将所知之事尽皆道来。上代河神一心修行,这才点化了他做个巡河校尉,有了进益化作蛟龙后便往上升迁,去往大江大湖中履职,舍了这益河神位。 念及这鼍龙先前出力不小,便给了他一场造化,提拔他接任益河水神之位。这鼍龙虽有些运道,但到底不识天数,枉费上代河神一片苦心。 鼍龙先前还兢兢业业,使沿岸各地风调雨顺。可没了上面制约,便开始放肆起来,很有些骄矜自得、目空一切之意。 掀起波涛打翻渔船不说,还要沿途各村年年供奉牛羊等血食。 宁远细看之下,便知鼍龙吃过几个落水的外来客商,只是先前积累了些功德,这才未曾引下天雷。 这日他正准备享用血食,不料村中众人被风邪走水掀起的洪波惊走,未曾献上牛羊。 想来是腹中饥饿,这才怒火中烧猪油蒙了心,也不管宁远神品远高于他,寻着这个由头便要找宁远的麻烦。 黄石公见宁远眉头微皱,便道:“稷神息怒,莫要跟这孬货一般见识。他自忖上头有人照应,谁都不放在眼里,先前将巡海夜叉都打了出去,惹的龙王大怒,差点没把他扒皮抽筋。” 即是气数未绝,宁远也不好下杀手,当下取了辟地珠掷出,想着给他个教训便是了。 辟地珠似缓实疾,收敛了三分力道落在鼍龙头上,只见一片火星飞溅,鼍龙被撞了个趔趄,一头栽倒在水中。 亏得这鼍龙皮糙肉厚筋骨强健,这才在辟地珠下留下性命。 宁远也不看那乱作一团的妖兵,只道:“许久未见了,二位如若得闲,可愿受我叨扰一番?” 黄石公与丽水神女立刻应承下来,携众人一道落在一处清净地界。 这确是一处十几亩大小的僻静湖泊,湖面微波荡漾,挺立着一片荷花。细细看去,就见得水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甚有意趣。 这湖中有一处雅致府邸,乃是丽水神女别苑,此刻已然满座高朋。 丽水神女是此间主人,在宁远身侧次席坐下,笑道:“稷神好手段,化祸为福,我确是要替沿岸百姓深谢的。” 宁远也道:“此番未曾事先知会神女便借用水道,还望见谅才是。” 丽水神女忙推辞不受。 此次行洪将水道拓宽了不说,还令两岸多出不少良田,未来可以想见会愈加繁荣。人一多,能得到的香火便多了,她这丽水水神自然也能从中受益,哪里能干这放下碗骂娘的事。 宁远放下酒樽,笑道:“也是巧了,我却有件要事与诸位相商。” 众神不敢怠慢,尽皆肃然。 黄石公道:“稷神大能,神力远超我等,不知有何事需得我等效命?” 宁远笑道:“效命不敢,只是此事与诸位息息相关,还请行个方便才是。” 当下便将自己修建蓄水大坝,为两岸农田供给水源的谋划说了,又道:“此处有两河一江,山脉交错各不相同,若要行此事,少不得要移山采石,更改水道,却是要诸位应允配合。” 座上众山水之神脸色各异,似是在权衡利弊。 黄石公沉吟半晌,心中电光闪动,起身道:“此乃济世惠民之事,有大功德,我等合该鼎力相助。” 这话一出,席上就有人变了颜色。 此地多山,黄石公辖下岱山乃是群峰之首,他这话一出,众山神皆是附尾景从。 这时丽水神女也出言道:“道友与我有恩,本该相助,何况这等大功德之事?愿为稷神驱使,作此善德。” 至于益河那头鼍龙,众人皆是默契的不曾提起。 剩下的就是平阳江水神佘邑的态度了,宁远早有准备,只道:“既如此,大事已成了。我这就去信令人准备起来,征调人力物力诸事自有安排,诸位只需看顾一二便可。” 这大兴水利之事自然也需要官府配合,宁远早已选定了主事之人,若能全此治水之功,得名得利得人望。多出的水田可保此地百姓不遇饥馑,再无荒年,可谓是根基稳固,据此天府之国有望逐鹿! 第211章 再见 李爵府中,一个面色红润的丰腴妇人突然惊醒,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将睡在身侧的男子推醒。 “夫君!夫君!” 那男子迷糊着睁开眼,搂住妇人道:“可是又魇着了?且安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在意一桩旧案。” 那妇人脸上半是惶恐半是惊喜,忙道:“那位搭救我性命的尊神托梦与我,说是郡中众神都已拟好章程,要合力治水,如今就差个主事之人。尊神言道此事于你仕途大有助益,特意问我你可是能堪托付此等大任之人!” 李睿愣了愣,双眼立刻就瞪大了。 “兹事体大,切不可妄言!” 山水多有神灵栖身,这等凿山引水之事自然是轻易做不得的,极易触怒神灵。 曾丽华脸上惊慌之色稍减,道:“夫君是知道我的,妾身也见过些大世面,不是那等稗耳贩目之辈,又怎会出此戏言耍弄夫君?” 顿了顿又道:“夫君可记得纪儿那枚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前些年纪儿落水,此符便有灵应生出,让纪儿履水入平地,这才转危为安。” 李睿恍然,如此看来,那位未曾留下名号的神只当真只是有心拉他一把,并没有什么恶意。自己已然沦落到这副境地,又有什么是值得他算计的? 当即心中一跳,只觉口干舌燥。 这等能留名青史的大工程一旦做好了,朝廷自会复李家公侯之位,他李氏的富贵少说还能延续三代!莫说他家门户已然衰退,便是不成,最多也不过被夺了这子爵的爵位,提前做个富贵闲人。李家是开国功臣,传有丹书铁券,再怎么着都不会丢了性命,不如搏上一搏! 刚想到此处,却又念起妻子的身份不便显于人前。开凿滩险,疏通水道之事若成了,影响之大不可小视,必会有天使降旨为她封诰命,若是被旧人见了,必会生出事端。 当下便将顾虑说了,叹道:“此功虽好,却非是我能贪图的。罢了,什么都比不过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还是不去凑这热闹。” 曾丽华脸上微动,却道:“正要告于夫君,尊神言道我父淮阳郡王所获之罪不日便要赦免。我那堂弟继位后一改往昔昏懦,已命三司复查当年旧案,想来不日便有邸报公文发下。” 李睿又惊又喜,道:“若真如此,此事便做得八分准!若我携治水之功朝见,陛下想来也会宽宥这罪,说不得你便有望复清河县主之位,不必这般遮遮掩掩的过日子了!” 夫妻二人欢喜的一夜没合眼,只盼着早些收到邸报验证此事。 却说宁远这边,他入梦提醒了曾丽华之后,便辞了众山水之神,与风邪一道往平阳江而来。 风邪先前去往龙宫拜谒东海龙王,却是吃了个闭门羹,人还没见到呢,就被龟相套出话来。得知风邪自有去处,没有依附龙宫的心思,那龟相的态度便骤然冷了下来,只道龙王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空来见他。 风邪也不耐烦与他打官腔,这下马威谁爱吃谁吃去,只草草行了个礼便权当拜见了,连宁远准备的赤芝都没有拿出来。 那龟相还从未见过这般桀骜的新龙。见风邪是真的毫不在意辖地,转身就走;心中便有了揣测,疑他是个上头有人的,便找巡海夜叉打听风邪的跟脚。 风邪刚要离了龙宫,便见凝波公主缓缓而来。 公主见了风邪也是心中惊疑,化龙之后的风邪与先前相较变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二人虽有过几面之缘,相交却不算过密,自然不敢贸然相认。 凝波公主与白寄真乃是至交,风邪念着白寄真昔日的好处,便主动上前将白寄真与萧乐和去往云梦泽遁世隐居之事说了。 公主这才确认了风邪便是先前那条白蛇,忙恭喜道:“却是要向你道喜了,不知你得了哪处水脉作封地?可还喜欢?大士所居的鹿鸣山周遭只有一条逊波河未有水神入驻,勉强可堪入眼。” 风邪对凝波公主倒是扬起笑脸,“却是未曾选封地。那旱魃去了菩萨身边做护法神将,在色界遍净天领了个在空虚夜叉的神职不提,倒是让我不必时时点卯;杀命司主在山上留下个灵泉,需得有人看顾;稷神也有心将行云布雨之职权托付于我。主人正愁手底下没个可用的臂膀,我也是分身乏术,只能辜负公主好意了。” 凝波公主这才注意到风邪气机中隐隐有佛光显露,已然得了龙众护法神之位,心中不由艳羡不已。 龙子龙女多的数不过来,多半是托庇于龙王得个体面,虽有些富贵可享,可若是自己没本事没门路,也只能窝在龙宫中看龙王脸色过活。远比不上风邪这样化龙成功,自己得个出路。 所谓富贵乡英雄冢,出身在龙宫这富贵窝里,少有人能舍下享受刻苦修行的。众龙女还好说,早晚有出嫁的时候,若能选个有本事的夫君,之后互相扶持,靠嫁妆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倒是龙子们,除了熬到龙王传位,便只有自立门户、另起炉灶了。 龙子的身份在四海还能吃得开,在陆上可没特权可享。 大江大河都有水神龙君入驻,他们早已在此经营多年,位置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撼动的。在外面碰了壁,不少龙子便消了进取之心,回转龙宫享福去了。 剩下的龙子大多另谋高就,去往众位大神座下谋个职位,不再是水神一路。 凝波公主此番回门正是为洞庭湖龙君传位之事,五湖神位之尊贵仅在四海之下,她本料定龙王必会插上一手。可此番见了风邪,却无端生出一种预感,这洞庭龙君之位怕是与六太子无缘。 风邪可不知道凝波公主心中有此预感,只略说了些闲话便告辞而去。 宁远遁光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叠水山,他在云头顿住脚步,笑道:“佘邑神君,别来无恙。” 山腰观星楼中显出一个人影,正是佘邑。只见他将目光落在风邪身上,满目都是晦涩之意,半晌才艰难开口:“平阳江水神佘邑,见过上神。” 第212章 入伙 平阳江水府中,佘邑早已让人置办好了一桌酒席候着了。 酒过三巡,宁远仍是不言语,倒让佘邑心中忐忑,他有心问问宁远此行为何而来,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宁远显然早已知晓叠水山下旱魃与摩尼珠之事,自己数次触动禁制,宁远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当下便心有惴惴,唯恐被治罪。 宁远见佘邑脸上先是惊恐,一阵变换后又显现出早有预料一般的轻松,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日,自己能有个解脱似得,不由心中暗笑。 清了清嗓子便道:“神君化龙不成,似是没了心气,怎的将指望都寄托在外物上?白白浪费时间心力。” 佘邑知道这话是说那颗摩尼珠,不由怅然道:“那次走水不成,真真切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会不心生畏惧?” 生死间有大恐怖,不是谁都能像那老白猿一样勘破其中玄机,淡然处之的。佘邑险些丧命,生出畏惧之意折损了心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宁远便也叹道:“有畏惧之心倒也是好事,所谓君子慎独,便是于暗室独处,起心动念都有畏惧心节制邪念。没有邪念,自然就不会作恶,借此时时自省,便是了不得的修行了。” 常怀敬畏之心,心存敬畏、有所畏惧、行有底线,如履薄冰般小心行事便不会误入歧途走上邪路。 如若没有畏惧之心,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自然也会为天地所不容。 有情众生无不如是。 宁远这话说的佘邑神色渐渐回暖,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士开示,佘邑感激不尽。” 宁远微笑摇头,口出惊人之语,当即令佘邑为之色变! “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你得了摩尼珠,也不一定能顺利化龙。你前路未绝,又缘何舍近求远?白白耽搁了去?” 佘邑眼中又是狂喜又是愕然,犹自不敢相信,“稷神可是指以水神之位化龙的法子?可我于此道并无什么长处,升迁无望啊?” 化龙之道大体有三,跃龙门之法可遇不可求,且以此法化龙后不被看重,别说得授封地了,不成了别人盘中餐就算好的了。 而走水之法又有业力降下,若非有大功德傍身,这一路上磨难不少,多有折损在半路的。 宁远摇头道:“非也,水君可曾听闻讨口封之事乎?” 狐狸黄鼠狼等妖灵常有找人讨口封之事,一般是在乡村山林,会看到一头戴草帽,身体直立,说话尖细的身影,向路过的行人问:你说我像不像人? 过路人如果说像,那么黄鼠狼修行圆满,便会化为人身,而且会给路人诸多好处。 如果说不像或是其他话,则黄鼠狼几百年修行便会一朝散去,而这个人则会带来诸多报复。 这也是取巧之道,与人结下因果需得偿还。且这法子化出的人形也有缺陷,远不及度雷劫所成的人身灵秀,根骨只能说是一般。 佘邑自是清楚其中关窍,脸上一僵,差点儿没崩住。 “稷神何必出言揶揄?平白让我空欢喜一场。” 说着,便自嘲道:“我自知既无惊人才智,又没个出身跟脚,只凭着一腔执拗心思走到今日,想要更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可我不甘心!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其中滋味旁人断不能体会!” 宁远抚掌笑道:“好,你既有青云之志,我何不成全了你。” 当下便将杯中美酒洒在地上,肃然道:“普通人的口封自然无用,可若是人主呢?若有潜龙愿以人道气数为你改易根基,借龙脉之力助你化龙,你可愿赌上一回?” 佘邑听到此处,顿觉呼吸一滞,手中金杯不自觉间已被捏为一团。 寂静良久,佘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艰难而又坚定的说道:“多谢!” 宁远指着地上酒液中显现出的那个孩童身影,“说来你与他也是有缘,其母便是当年落水的那个淮阳郡王遗孤,若非你当日高抬贵手,哪里有如今的他。可见其中缘法早有定数,合该你得了这段机缘。” 听闻其中还有这段缘故,佘邑不由得神色一松,即是早已结下善缘,自己何不顺水推舟掺和一脚? 见佘邑动了心思,宁远便将治水之事和盘托出,言道:“丽水神女与黄石公已是应允了此事,如今又有神君入伙,剩下的便只有益河水神了。那厮享用血食,为神不正,却是要拿它作筏子立威,不知神君有何良策?” 佘邑既已打定主意入伙,哪里还会有所隐瞒,沉吟片刻便道:“我与上代益河水神也有些交情,那老蛟龙一心修行,虽与鼍龙有段香火情,却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若那鼍龙当真食了人,造下的杀孽也有他一份,不需我们动手他便会清理门户,不用费心。” 上代益河水神寻对了门路,一路升迁不停,如今已是渭河之主,说不定背后站着谁,不得不小心应对。 既然如此,宁远便也放下心来。 佘邑修书一封将鼍龙食人之事细细说明,又留了宁远二人在水府中暂歇,商量着大坝选址之事。 这日正堪查地势,佘邑突然一愣,转头朝岸上看去。 原来是李睿夫妇盼来了邸报,心中甚喜,便准备了些祭品去各处拜神。 佘邑的名号曾丽华还是知晓的,那日落水,席间众人可是一口一个水君的称呼上首之人,她心中感念,年年都要捐出一笔香火钱。 李睿需得在官场上活动关系,便留在城中,只有曾丽华携幼子乘船而返,却怎料半路上遇上祸事。 那鼍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宁远落了脸面,是越想越气,这日撇下侍从,想着化作人形入城寻乐。却在船中一道紫气升腾,贵不可言,当下便心生好奇,偷偷凑过去一窥根底。 却是曾沛下旨追封叔父淮阳郡王为亲王爵,其女清河县君也升了一级,得了郡主尊号,贵气透体而出,这才引来鼍龙。 鼍龙见紫气落在一丰腴美妇身上,当下起了心思。它自是不敢将曾丽华当成血食,却又眼馋这人道气数,便打算将此女强娶了去,气数相合,自然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第213章 疑惑 曾丽华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虽受了封诰,却并没有得到郡主该有的仪仗。 依例郡主可得一队阴兵护卫随侍,可眼下阴世龙庭早已没了余力维持这些威仪,她这等已死之人自然没这个脸面,只能徒呼奈何。 河道中卷起漩涡,将船只牢牢吸住动弹不得,船上众人一阵惊慌,忙将剩下的祭品丢入水中,以期平了河神怒气。 恰巧此处是丽水与益河的交汇处,丽水神女座下的巡河小妖见此情形,忙报与神女知晓。 丽水神女最是清楚那鼍龙的秉性,当下便黛眉微皱,心中厌恶不已。 她那水府中又有一位霓裳宫装女神作陪,此女是丽水之畔的锦屏山山神,与丽水神女情同姐妹,互相守望相助,不是一般的情分,也就未曾避开。 听闻此事,这女山神便皱眉斥道:“这蠢货,得罪了人还不知收敛,如此作为确是取死之道!” 丽水神女让庭中侍从退下,问道:“姐姐为何如此说?” 锦屏山神便道:“先前稷神留他一命已是心善,他却不知悔改犹自兴风作浪,这不是明着刺稷神的眼吗?” “如今又有治水这件大事要办,正愁寻不着错处震慑众神,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且等着吧,他这只鸡蹦跶不了几天,迟早要被宰了儆猴!” 丽水神女一想,也觉有理,笑道:“姐姐慧眼,洞察世事若观手中炬火,妹妹佩服。” 那女山神又道:“我们且去阻他一阻,莫要让他害了人去。此处到底是你的地界,若真闹出什么事,你也跟着没脸。” 丽水神女自无不依的,二女当即便取了法宝去寻那鼍龙晦气。 鼍龙向来垂涎丽水神女美色,却也心知冒犯不得,只是每次遇着都免不了口花花一番,神女早看他不顺眼了。此次有好友相伴,不由胆气一壮,定要令鼍龙得个教训,出了这口恶气才罢。 河道上漩涡犹自不停,水下鼍龙盯着曾丽华双眼发亮,正待掠了去,就觉耳边一阵破空之声,当即后脑吃痛,眼冒金星。 原来是锦屏山神以山石之精炼就一颗五光石,又日日念诵泰山石敢当神咒加持,更添威力。 丽水神女散去作怪的旋涡,指着鼍龙骂道:“你这蠢材,刚吃了教训仍是没半点长进,还不快快退下!” 鼍龙本就胸中一股无名邪火无处发泄,见二女竟然敢坏自己好事,哪里愿意息事宁人,提了对八棱金瓜锤便迎了上去,与二女厮斗在一处。 丽水神女仗着自己有强援在侧,也是丝毫不惧,将手一抬翻出一面蚌母镜,催动法宝放出一道神光将鼍龙照定,取了分水刺杀了上去。 这蚌母镜以海底火山中沉积的精炼珊瑚铁为体,千年巨蚌蚌壳为镜面,灵光内蕴,质地不凡。又以两仪元磁法禁祭炼,所发神光尤为克制金铁之属,乃是丽水神女手中一等一的得力法宝。 鼍龙手中那对八棱金瓜锤被元磁神光一照,当即便被一股大力吸住,几欲脱手! 鼍龙忙使出十成力气将金瓜锤握住,口中大骂道:“你这贱婢!专会使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伎俩!我今日定要让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丽水神女冷笑一声,将手中蚌母镜一转,用另一面照了过来。 那对八棱金瓜锤方向一转,掉头撞了鼍龙个满怀,差点儿让他背过气去。 锦屏山神也是毫不手软,五光石如飞蝗般连发,将鼍龙打了个满头包。 鼍龙哪里吃得了这般亏,气的暴跳如雷,一时行动间失了章法,被丽水神女瞅准机会用分水刺连刺了三下。饶是鼍龙钢筋铁骨也吃痛不小,只听他哇呀呀一同乱叫,眼中凶光一闪,身形暴涨将盔甲撑得稀碎,现出猪婆龙的本相来。 再说曾丽华,水中漩涡消散后便使人速速转舵开船,慌乱间福至心灵,想起昔日宁远所说若有一日遇难,可往平阳江上一行,便让船家掉头回了平阳江,这才有了佘邑心生感应之事。 那被宁远炼为护身符的水府符节原是佘邑褪下的一枚指爪,佘邑循着气机远远望去,便见一亩如水清光从李纪头上冒出,一条颌下生须的白鲤鱼优游自如,口中一枚灵符灵光暗蕴,气象不凡。 当即便是眼前一亮,脱口道:“好气魄!此子果有腾龙之姿!” 船上众人乱作一团,犹自后怕不已。可那垂髫小童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反过来还安慰曾丽华莫要忧心。 此等气度胆识,莫说佘邑了,便是早就有所预料的宁远也欣然称赞,只觉得自己这步棋下的甚巧,脸上不由带出几分笑意。 李纪如此表现,佘邑心中犹疑当可尽消了,打定主意要押注这支潜力股。 可这笑容刚挂上嘴角,李纪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双明亮星眸微动,迎上宁远的目光微微点头致意。 宁远的笑容蓦的僵在脸上。 他虽与李纪先前见过一面,可那时李纪还不足岁,灵智未发天资不显,焉能看出会是这等灵慧?此等天资绝非凡俗可有! 宁远的笑容被渐渐抚平,他像是第一次见到李纪一般,默默张开法眼回溯他的前世因果。果不其然,宁远的法眼被一道紫气遮掩,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阴世中的黄泉主也离了黄泉,往杀命司中翻看生死簿副本。 生死簿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李纪的前世乃是一山中猎户,因年老力衰,失足落崖而亡。 再往前看,却是一农家少女。因生的聪慧美丽,被里正之子瞧上了,誓死不从投水而亡。 再往前,男女老幼贫富贵贱皆有,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 宁远心中疑惑难消,细细翻看,却从中发现了些端倪。 李纪前尘三百六十二世诸身都投胎为人,竟是一世都未曾沦为牲畜虫豸! 这等境况非是得大福德之人不可有,李纪来历不凡! 且在这三百六十二世中,他一世都不曾造下恶业!每每到了快要功德圆满,可升天为天人时便会出岔子! 这绝不是巧合! 宁远只觉心中一沉,自己再次不知不觉间成了别人的棋子,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旋即又宽慰自己,此人心思之深沉实乃平生仅见。虽不知早早落下这步棋意欲何为,可从他为此蛰伏了这么久便可看出其所图不小! 三百六十二世啊!心志之坚定真是令人生畏! 就在宁远沉吟的这会儿功夫,那鼍龙与两位神女的战场已经开始朝着平阳江转移。 那鼍龙又气又急,一股痴性上来,不惜顶着五光石和分水刺也要追上去将曾丽华掠走。 佘邑正盘算着如何结下善缘,见这鼍龙未经允许就敢闯入平阳江冒犯自己,哪里还会留手。当下便伸手一指江面,层层巨浪排空而起,硬是将鼍龙推了回去。 丽水神女与锦屏山神见是正主出面,忙往后退了退,恭敬道:“见过平阳水君。” 佘邑点点头以示回应,指着还在大浪中翻滚的鼍龙问道:“你这厮可是昏了头?竟敢在平阳江兴风作浪!莫不是仗着旧主的脸面笃定我不敢动你?” 言语间已然显出几分怒意,江上顿时风浪大作,乌云四起。 鼍龙这才清醒几分,刚想说些软话讨饶,便见佘邑身后垂眼冥思的宁远,旧恨又添新仇,立时又是一阵怒火攻心!腹部一鼓,一口污浊重水喷出,直直往宁远而去。 宁远犹自思索是谁人布下棋局,先前心中升起的一丝不忿之意已然消散。虽说那人在不知不觉间摆了自己一道,可自己所作皆是本心所求,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虑而做下的,并不是受了鼓动蒙蔽,那人顶多算是顺水推舟。 正想着,便见一道污浊重水迎面而来,被风邪以一道水烟罗挡下。 这水烟罗是先前女尸净火与黄泉之水相碰而生,被黄泉主炼成一桩护身法宝赐予风邪,以酬他看护灵泉之功。 水烟罗聚散如意,任你使出什么法术法宝都要被削去其中神念法意,威力大减。 宁远皱眉道:“此獠的气数正应在此劫上,如今曾丽华脱了此劫,这气数便已尽了。” 说罢,鸟身节气神相一闪而过,数道雷霆从云中落下,炸的那鼍龙浑身酥软无力。又被辟地珠全力一击打在眉心,将大好头颅打成肉酱,命丧当场。 那鼍龙魂魄还想遁逃,他虽是失了肉身,可神道便宜之处不少,他取香火愿力重塑法身也是等闲,三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风邪早就候在前方了,如意水烟罗散做大网将鼍龙神魂一把兜住。 鼍龙受水烟罗中黄泉之力一刷,顿时目光涣散忘却前尘,落入网中一动不动。 宁远收了辟地珠道:“他身上背负着几条人命,虽有些功德傍身,却也造孽不小,饶他不得。” “且拿了他去,交由杀命司主发落。” 风邪领命,水烟罗翻涌间洞开一道幽暗大门,正通往黄泉之畔的杀命司。 黄泉主看也不看,径直将鼍龙之魂抛向黄泉中,封禁,片刻之后,一道神箓从黄泉中飞出,落在风邪手中。 黄泉主道:“此物自有天定之主,你且将它放回益河罢。” 风邪领命而去,将神箓抛入益河,只见这神箓一入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往何处去了。 第214章 再见顾横波 再说曾丽华,她先是生于王侯之家,后又家道中落吃尽苦头,被夫家连累差点为黄妖所害死在江中。 她的前半生大起大落什么都经历过了,许多事早已看开,见平阳江水君显灵打退了妖物,便壮着胆子道:“多谢水君搭救之恩,信女愿奉上黄金三百两,为水君塑造金身!” 云中的宁远和佘邑显现出真面目,微笑点头。 宁远道:“三日后且去江神庙一行,我等恭候李爵登门,切莫误了时辰才是。” 曾丽华恭敬应诺,目送众神的身影消失不见。 宁远先是托锦屏山神将三日后江神庙会议之事转告给黄石公,转头便隐去身形落在船上。 他先是用瞌睡虫让受惊吓的船家仆人睡过去,自己则来到李纪房中,与这个未知存在初次接触。 李纪似是早有预料,见了宁远也不惊讶,只抬头笑道:“稷神此来为何?若是被人知晓你寻一个总角孩童的不是,可是会惹人耻笑,大大丢了颜面。” 宁远也笑了,“总角孩童?你可真是老黄瓜刷绿漆。在人间打了两千多年的滚,别的不见长进,倒是把脸皮磨厚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李纪叹道:“你既然查到这一步,当知我苦心积虑图谋之事万万不可对人言。事不密不成,稷神还是请回吧。” 宁远似笑非笑,只是看着李纪不言语。 沉默半晌,李纪哀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紫气氤氲的玄石递了过来。 “如此便可抵过了。” 李纪道:“也请稷神守口如瓶,莫要让人知晓。” 宁远取过玄石细看,只见圆坨坨一枚石子中一道灵光盘踞,却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坐标! “治水之事已成定局,这事于稷神也是有益的,我们姑且算是同盟,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李纪正色道:“有道是难得糊涂,若是稷神非要问个明白,只怕会骑虎难下,为大势所裹挟身不由己。” 宁远定定的看了李纪好一会儿,冷不丁出言道:“你母亲并不知晓我的名号,你为何以稷神之名唤我?” 李纪不言,只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客。 宁远也不再多说,驾起遁光纵身离去。 在这短暂的交锋中,宁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他的话中藏着隐晦的打探,李纪的回应里也包含着圆滑的真相,两人默契十足的打了场机锋。 所谓智计无双、谋略过人,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存在信息差。真要摆在台面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其中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宁远也是真的不想卷进这大麻烦中,此时依李纪所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可李纪前后作为颇有矛盾之处,他打从一开始就故意露出破绽引自己上钩,之后又半遮半掩的透露线索给自己。若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可对人言,又何必故意用稷神之名称呼自己? 宁远摸不清李纪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次改朝换代会有大变数,不会像宁远先前所以为的那样轻而易举! 再对一对时间,李纪出生和曾沛入世几乎就在前后脚!绝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宁远左思右想,即便李纪真是自己所料想的那人又能怎样呢?知道了某些暂时不该知道的只会招来祸患,有百害而无一利! 遁光落在叠水山半山腰的观星亭上,风邪与顾维钧早已等候在此。 宁远笑道:“守义伯一向可好?” 顾维钧受龙气影响最大,朝廷连阴世龙庭的那点积蓄都全压上赌桌了,已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哪里还会在意他这等边缘人物的感受?此时早已没了气运供奉,只靠着那点香火过日子,难免有些紧巴巴的。 顾维钧叹道:“大士莫要唤我守义伯了,这封诰已是个虚名,谁还当真呢?”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其中因果谁又能断言呢?” 宁远靠在栏杆旁眺望风景,笑道:“依我说,你大可借此机会与人道封诰彻底分割。既有这些年的积累底蕴,大可取了这叠水山山神之位,也不必为朝廷兴衰所累,岂不美哉?” 借人道气运封神却有个坏处,根基与朝运绑定挣脱不得,倒不如借机舍了去,谋个正经神道职位为好。 左右顾维钧在叠水山上有座庙,虽说香火不甚鼎盛,可两三百年下来也已有了根基,与旁人相比却是多了一层优势。 顾维钧只道:“眼下却不是好时候,需得先拜谒此地山水神灵,请他们行个方便看顾些才好。眼下时局动荡,没了自保之力难免招人觊觎,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命去。我倒没什么,早就死过一遭的人,只是不忍见拙荆与横波孤女寡母相依为命,还需从长计议。” 宁远笑道:“这确是多虑了,眼下便有一桩机缘等着横波,若她真有这等福缘,顾氏有她庇护自然无忧。” 顾维钧眉心微动,正有心细问,就见一条闪着微光的鱼儿从观星亭下水池中游过,一个摆尾往水下遁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横波正在山顶采集朝霞精气祭炼蜃珠,突然心生感应,停了手中动作,驾一道琉璃色遁光往观星亭而来。 “师傅何时来此的?” 顾横波刚落下遁光,便见许久不见的宁远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忙上前拜见。 宁远笑道:“当日我曾言你有一桩机缘,却不想这机缘倒是与我有那么几分关系,也是凑巧了。” 说罢,指着水底那条灵鱼道:“且去一试究竟,看这益水河神之位到底花落谁家。” 第215章 事定 宁远先前推算到顾横波会在叠水山撞见机缘,却不想这机缘还与他有些关系。 此时天机已然明了,这益水河神之位多半是要归属于顾横波的,这其中却又涉及到一桩旧事。 顾横波前世是个得道的妖灵,只因未得正法传承,功行迟迟没个进益,便发了痴心,走访各处名山大川,誓要拜得名师求取正果。 结果可想而知,她一妖灵出身,那些眼高于顶的正道修士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处处碰壁后,心魔渐生,化为一股执拗郁结不散,险些堕入魔道! 后来有缘在观音禅院中聆听佛经,这才消去心魔步入正途。 只可惜功败垂成,与人争夺一株灵药不敌,这才丢了性命伤了魂魄,轮回去了。 可巧了,伤她之人与前代益水河神关系匪浅,乃是一条得道千年的青鳞大蛇! 这青鳞巨蛇曾与前代河神结为道侣,后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二者虽已形同陌路,可到底做过夫妻。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河神到底不忍见昔日道侣受为因果所累,杀人偿命,这是天理。顾横波总要寻仇的,那青鳞巨蛇可不像顾横波一样小有功德。 恰恰相反,没了道侣的约束,她反而彻底脱了性子。争强好斗不说,还屡屡惹出人命,即便河神有心维护也不占理,自然会支持顾横波这个苦主得了益水河神之位,也好了结这段因果。 以果真如宁远所料,神箓所化灵鱼见了顾横波立刻显出本来面目,当下便从池中跃出,没入顾横波眉心。 池水一阵翻涌,一位蟒袍神人从水中现出,拱手道:“既如此,这段因果便当了结了。” 宁远微微点头,道:“此事已毕,我等自是不会出尔反尔,寻那青蛇的晦气。只是还望水伯多加管束,莫要重蹈覆辙才好。令夫人如此行事恐难有善终,勿谓言之不预也。” 渭河水伯微微叹了口气,“多谢稷神体谅,今后自当严加管束。” 说罢,便将这缕神念散去。 顾横波没过多久就初步将益河河神之位纳入掌中,急道:“师傅莫要听他狡辩,那青蛇在洞中沉眠,每每转醒便要吞吃女童,还肆意散发毒气毒瘴污染水源,令周遭百姓绝收,实在是罪不容诛!” 宁远却笑道:“此事为师已然尽知。你们之间的因果是已了结,可拦不住那蛇妖自己作死,又犯在你手上。且等着罢,那蛇妖有违天命,当有一死劫。” 顾横波这才心头一松,说道:“那蛇妖着实可恨,怎的天上不落下几道雷来将她劈死!” “为时已不远矣。” 宁远见顾横波犹自愤愤不平,便点拨道:“你且好生修行,光会逞口舌之利无甚用处。等你彻底掌控益河,大仇得报之日便已不远。” 听闻自己还有能手刃仇人的机会,顾横波这才展露笑颜,道:“此事易尔,只待徒儿入了水府便可将益河权柄收纳完全,想来也不过花上两日便可全功。” 宁远但笑不语。 三日后,江神庙。 佘邑早早就吩咐庙柱等人将庙宇装点一新。 神道富贵,佘邑特意取了水府中珍宝装饰。只见庙中入眼尽是绸幔珠帷、玉柱金砖,当真宏伟非常。 李睿携妻儿亲自捧了玉琮、玉璜等礼器奉上,又献出三百两黄金修饰神像,一应礼仪都做的极好,灵境中众山水之神见了无不暗自点头。 佘邑是此间主人,自然在主座坐下。 只见他举起酒樽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却是要将三水通渠之事商量出个仪程。” 众神看了看在次席落座的顾横波,心知那鼍龙已经魂归冥冥,不由心下凛然。 丽水神女起身道:“愿为君羽翼,已全此功。” 黄石公也抚须道:“然也。” 那锦屏山神却有些顾虑,问道:“若要成事,免不了征用劳力。此项却有些棘手,不知李睿此人如何能调来如此之多的劳役?” 却听殿上宁远道:“山神有所不知,此事还非李睿不可。” 说罢便一指李睿身侧的曾丽华,“此女身份贵重,乃是当今之堂姐,得封清河郡主。其父淮阳王也已蒙赦,神位被移入曾氏宗庙,受气运供养。” “昔日淮阳王冒死上谏,名声不俗,此番又得诰封,已成阴神。有他居中调停,此事自然无忧。” 这是能增益气运的好事,朝廷没理由不配合。 见众神再无异议,宁远取出堪舆图请众神细观。 各自划定区域职责后,宁远便将堪舆图一卷,送出灵境。 佘邑踌躇片刻,也从袖中取出一枚宝珠搭上去,与堪舆图一并落在江神庙香案上。 此珠名唤鳖宝,乃是修行有成的鳖怪吸收日月山泽之气,在体内慢慢演变而生出的宝贝,与内丹类似,却又不尽相同。 如成了精的蜈蚣身上有“定风珠”,成了气候的狐狸身上有“火云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这鳖宝也有神异,取此物纳入臂中,由此目最明,凡有珠宝之处,黄泉下皆可见,即素所不知之物,亦随口而知其名。只是此物却有弊端,佩之若久,耗人精血,损人寿命。 宁远心知佘邑此举是担心李睿短了银钱,也不以为意,只让风邪取了些宝药送予曾丽华。 离了平阳江灵境,宁远便准备回转鹿鸣山。 刚一动念,就见天穹上一颗八角垂芒的星辰微闪,不由得脚步一顿,抬头望着那颗星辰若有所思。 回到鹿鸣山凝月崖,一位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访客已经等在那里。 太阴元君饶有兴致的鞠起一捧忘情水,笑道:“此水倒颇有些神异,不知稷神是从何处寻得?” 宁远答道:“九幽黄泉。” 忘情水从指缝中流下,只听太阴元君清冷的声音说道:“你既在阴世有些门路,不知可否帮我查个人?” 宁远心中微动,脸上面不改色,问道:“谁?” 宁远本以为太阴元君会说出李纪,可听到耳中的却是另一个人。 “曾沛。” 太阴元君美目微垂,“亦或是此朝开国君主,曾崈!” 第216章 后手 治水之事进行的如火如荼,若此事能成,无异于为已经衰败的王朝气运注入一剂大补药。 曾沛敏锐地发现了其中妙处,虽不知众神为何定下此事,可眼下这种境况双赢总比双输来的好。 当下连发数道旨意,以李睿为河督,于治水之事上有先决之权;又令各地官员悉心配合,一应物资都要听候李睿调配,不得推诿。 两月之后,被征调治水的民夫便已陆续到达。平阳江两侧人头攒动,到处搭起窝棚支起锅灶,热闹非凡。 此次被征调的役丁共有1万,多是周遭百姓。其中有一多半是劳役,不需支付工钱,只需提供吃住便可。这与帝王驾崩后征调民夫修皇陵一样,是治下百姓应尽的义务。 李睿自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知晓这些男丁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有个闪失,家中妻女父母便没个活路了。这治水之事本是苦差,役丁们虽说明面上不敢有所怨言,可私下里总有抱怨。长此以往,耽误工期还是次要的,民心不可用,必会酿成大祸! 便下令将役丁名姓登记造册,先从私库里拨了一笔银钱以安众人心思,又将两岸开垦出的水田分下去,这才让众人转忧为喜。 大计已定,远在鹿鸣山的宁远都察觉到气数发生了变化。 京城之上,一道气运之柱冲天而起,却是朝廷得了治水之事的气数,其中一缕青意更重,又有腾飞勃发之势。 宁远心里装着事,只是往气运天柱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先前太阴元君登门拜访,托他查一查曾崈的底细。 这曾崈是本朝开国之主,也是如今入驻曾沛肉身之魂。 而黄泉主翻看生死簿,却陡然发现曾崈前生也尽都是人身,未行大善也未有大恶,与某个故弄玄虚的人像了个十成十! 宁远当下心中便已明了,这曾崈和李纪即便不是同一个人,也定然关系匪浅!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是谁?宁远已经有了大致猜想。若真如他所料,李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自己将此中之事泄露出去,他必然也有应对之法。 就如现在曾崈在明,李纪在暗,谁知道更暗处还有没有第2个、第3个、甚至第4个李纪预备着? 而当太阴元君知晓曾崈前生尽皆为人后,脸上表情也精彩的很,当即便离了鹿鸣山往京城而去。 宁远心知自己又被利用了一次,太阴元君若把目光一直放在曾崈身上,便能为李纪赢得更多时间。 太阴元君怎会是那老狐狸的对手?十有八九会输,自己与北斗众星神的因果经此一事也算了结了,再掺和进去反而不好,便安分地待在鹿鸣山中不再冒头,除了治水之事,其他的甚少再过问。 如此过去了一年半,竟也太平无事。 太阴元君虽也已窥得其中几分奥秘,可曾崈已是人主,系千万黎民百姓安危于一身,又有龙气护持,不是那么容易料理的。若太阴元君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杀了人主,反而正中曾崈下怀,反噬之下,她这月神的位置便也做到头了。 宁远闲的无聊时,也曾暗中留意。却见太阴元君不甘被人道气运所阻,竟是想出个馊主意,分出灵识夺舍了尚书仆射傅遂落水而亡的女儿傅惜霜,后又大选入宫为嫔御,绕过了人道气运的限制。傅遂颇有清名,且尚书仆射又是正二品官职,傅惜霜女凭父贵,不过三月便被封为德妃,龙气对她的压制已大大消减。 曾崈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只待太阴元君自投罗网。 却说这日又有客人登门,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文昌星君。 文昌星君先是恭维了一番宁远不辞辛苦为治水之事牵线,大力称赞。 宁远只是笑笑,也没把这话听进心里,只等他真正说明来意。 漂亮话说了一箩筐,见宁远仍是老神自在,不为所动,文昌星君只好抛出条件。 “稷神可曾听闻洞庭湖龙君之事?那老龙在位一千两百载,也到了该退位的时候。只是这老龙仍栈恋权位,不惜让众龙子反目成仇,与私德上却是大大有亏,难当此大任。依我之见,不如将洞庭龙族悉数赶出去,另选品性纯善之辈接任。” 宁远瞥了一眼风邪,心知这条件已是很有诚意了,便笑道:“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洞庭龙君之位非同一般,需得爬罗剔抉、精挑细选,不知要费上多少功夫。” 文昌星君见宁远终于要咬钩,不由精神一振,指着风邪道:“我看他便不错。先前走水化龙不仅未曾犯下杀孽,还赚了些功德。有你细心教导,想来是个宽和慈善,堪当大任的,也省去一番辛苦不是。” “既是如此,那便让风邪试试看吧。” 宁远脸上笑意不减,转头吩咐道:“你且去拜见杀命司主,取一瓮黄泉水来。” 风邪不知其中深意,只依言抖开如意水烟罗,往阴世黄泉去了。 黄泉主与宁远一体同心,自然知晓风邪的来意。当下也不多言,取了一瓮黄泉水让他带走,又将一双白光湛然的宝剑从黄泉中取出。 “此孪婴剑虽有伤天和,可威力着实不凡。落入本体之手后便一直以黄泉之水洗涤,将剑中凶煞怨气尽皆化去,又被施安乐菩萨以除瘟疫度母心咒加持,你且拿去护身。” 风邪恭敬谢过黄泉主与施安乐菩萨,接过宝剑返回阳世。 宁远将那瓮黄泉水递给文昌星君,叮嘱道:“这水虽有神效,能使人忘却前尘。可那人到底不是凡人,黄泉水即便能生效也是有限,还需仔细着,莫要让她遇见危及性命之事方可无虞。” 文昌星君含笑点头,收了黄泉水,携着风邪飘然而去。 第217章 旧怨 这一年半的时日,治水之事总算有了进展。虽说人力物力损耗不小,可有佘邑、黄石公暗中护持,倒并未出太大的乱子,凿石引水难免有危险,虽有众神暗中护佑,到底还是有力不所能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再常见不过了。 宁远与佘邑绘出的图纸已是选出最优的路径,如今却到了丽水神女的地界。 丽水神女见佘邑这平阳江水神都殷切关注此事,为此不惜损了自身神力平息水波给予方便,便也有学有样,主动约束水位不叫众人犯难。 宁远法眼观照,见她派出座下水妖在河道陡峭处协助船只运送石料,不由暗暗点头,丽水神女确是个有福德的。 目光又落在崇山峻岭中,却见一众妖鬼之属在深山大泽、幽谷叠林中卖力气挖掘木石疏通水脉,朝一处幽深山谷中汇合。 宁远双目微瞑,丝缕因果被剥丝抽茧,心知治水之功的最后一个关卡便在眼前。 当下取了一道灵符,将其中因果详说了,便将灵符飞出,往益水而去。 益水水府枢纽早已被顾横波掌控,麾下大小水族也都被她料理过一遍,那些吃过人的、有孽气缠身的都被她辣手除去,又提拔了些不曾为恶的清白妖类入水府听调。 水府禁法于宁远而言几若无物,那道灵符径直穿过禁制,落在闭目养神的顾横波面前。 顾横波取灵符一看,不由喜上眉梢,笑道:“师傅果真所言不虚,今日这蛇妖难逃一死!” 当下便让水府侍女套了车辇启程,这车辇由两条文鱼牵引,通体饰有珠玉,顶上金线串成的珊瑚珠子排成帷幕,尽显神道威仪。 却说山中众妖灵行至一处荒山,被山中瘴气毒雾所阻。此山尽是嶙峋怪石,通体漆黑,连一棵草木都不见,远远地就见危峰兀立,不是个好去处。 有识得此处的妖灵便道:“此处名叫背阴山,山中常有毒雾蒸腾而出伤人性命,便是飞鸟也飞跃不过,还是先请示山神可否绕道而行罢。” 众妖纷纷应是,不多时,便有飞禽成精的妖灵将此事报与锦屏山神知道。 那女山神也不是个怕事的,忙亲来此处看个究竟。 锦屏山神在山外连连呼唤,山中都未曾有个回应。她便耐不住性子,使了个法术将毒气尽数吹走,令众妖依照图纸所绘继续开凿。 这背阴山中石料早已被毒气所侵,无需用多大的力气便碎了一地,倒也省了好大力气。 众妖先前还有些顾虑,可见山体已被洞穿大半,仍是无甚危险,便也安下心来。 突然,山体微微抖动,黑暗中落下几块碎石,似乎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只穿山甲疾驰如飞,拜倒在锦屏山神面前道:“山神娘娘,这背阴山底下压着一条老大的蛇!小的们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娘娘拿个主意。” 锦屏山神秀眉微拧,不解道:“我并未听闻附近有成了气候的蛇妖出没,莫非是先前被人封镇在山下的?” 便命穿山甲在前引路,亲自下到山底一看究竟。 果真见得众妖凿出的洞中显露出一截蛇身,青质黑纹,光是鳞片就有脸大!若是能见得全貌,怕是有百多丈长,十数人才能环抱! 当下便有些忌惮,这蛇妖还在沉睡,气机之旺盛却已在自己之上,绝非能轻易应付的无名之辈。 正思量如何应对,就见那截蛇躯动了动,似是有转醒的意思,忙让众妖都退出去。 锦屏山神自持身份,还想着以大义之名劝服青蛇将功赎罪,为自己所用。却不想刚要开口,就被一口黑雾喷了个满头,肉身顿时衰败下去,差点命丧蛇口! 这女山神强忍剧痛,劈手洒出数块五光石,狠狠打在青蛇一双巨眼上! 青蛇吃痛发作起来,巨大的身躯乱扭,竟将背阴山撞的塌了! 锦屏山神自知不是这蛇妖对手,趁机脱得身去,令众妖回山禀报黄石公。 就在这当口,一对文鱼拉着华贵车辇乘浪而来。 “锦屏姐姐慢行,你已毒气入体,若不尽快解了,之后怕是有得辛苦呢。” 来人正是顾横波,只见她飞身将锦屏山神扶入车辇,口中念诵除瘟疫度母心咒,借来施安乐菩萨之力将锦屏山神所中之毒消了。 这才道:“姐姐勿忧,这蛇妖倒行逆施,有违大义,合该命丧于此。且看我如何为姐姐出气。” 说罢,秀口一张吐出一枚琉璃宝珠,正是她辛苦祭炼的蜃珠。 此宝一经用出,霎时间绽放无数道似有似无的蜃气,将轰然倒塌的背阴山罩住。 青蛇从碎石中钻出,一头撞进蜃气构建出的虚幻世界。 蜃气变化万千,随心而感,那蛇妖不识其中奥妙,张嘴便将蜃气幻化出的一众生灵吞入腹中大快朵颐。 顾横波心知自己这颗蜃珠尚未全功,只能蒙蔽青蛇一时,便也不浪费时间,心中默念施安乐菩萨宝诰,请出菩萨身边护法降世降妖。 一位面目威严,脑后悬一轮圆光的护法夜叉神将循声感应,从虚空中落下。 这神将手捧一盏七星灯,其上灯火灼灼耀目,刚一降临就让众人生出燥热之感。 神将微施一礼,张嘴吐出一道色彩缤纷的异火。 这火是以清灵焰、地煞真火、人道灯火和着旱魃本身所有的千年尸火合炼而成,威力惊人,落入幻境中化作各色生灵,被那青蛇一股脑吞入腹中。 这异火一入腹,青蛇便双目圆睁,化出人形运起法力想要将腹中异火打散。 护法神将手中七星灯一晃,灯花炸开,结出波罗宝相之形。青蛇腹中异火轰然炸开,喉中忍不住一阵翻涌,吐出一地污秽,其中依稀能见人兽骸骨,被焰光一扫,尽皆被烧的干干净净。 顾横波见杀身仇人如今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心中恨意渐消,心境枷锁立解,立时便突破障碍,修行又有精进。 却不料云头落下一阵细雨,将火势压制住,顺带又阻了二女一阻,裹了半死的青蛇便要遁走。 顾横波见状大喝一声,一道神光冲出天灵,化作一只金钵悬于头上。一蓬金霞从金钵中喷出,席卷而去,将青蛇周身笼罩在霞光之中逃遁不得。 第218章 功德 青蛇嘶鸣不休,尽力挣扎着想要脱出桎梏;金钵霞光更盛,将遮身的雨雾收去,显现出渭河水伯的身影。 渭河水伯见此情形,叹道:“后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顾横波绝口不提自己与青蛇的私怨,只道:“水伯容禀,非是我有意违背诺言,实是尊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先出手伤人。若非我来得及时,锦屏姐姐怕是已经命丧她手。” 渭河水伯自然知晓自己这道侣的德性,见一旁的锦屏山神满眼不善的看过来,脸上还留着几分苍白,顿感头疼。 “小友见谅,她是睡了太久糊涂了,并非有意伤你。老朽在此赔罪了,还望饶恕则个。” 渭河水伯位阶高了锦屏山神不止一筹,见他为此折节赔罪,锦屏山神顿时怒意一滞,熄了问罪的心思。 顾横波见锦屏山神已有息事宁人之意,便道:“锦屏姐姐好歹是名列天籍的正经地祗,这青蛇虽说与水伯有旧,到底曾食人染上业力;水伯地位尊崇,为何拼着折损功德也要包庇这等奸邪,反教我等寒心?” 渭河水伯顿感棘手,半晌无言。 锦屏山神是人身登神,回想起青蛇吐出的污秽中累累白骨,也是心下不喜,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獠食人,已然生出凶性,不得不防。即便是有水伯作保,却也不能轻易放过。” 说罢,又道:“我等既然为神,便当履行职责,克制欲念,不得懈怠偏颇。水伯登神的时日远比我长久,当知此理。” 这话说的漂亮,水伯被架起来下不了台,心中思虑片刻,见青蛇被镇压在山下仍不安生,将山中生灵吃了个精光,心中不由一苦,知道这位昔日道侣性情大改,再也回不去往昔了,便道:“罢了,还望二位看在我的薄面上留她一条性命,其他的便悉听二位处置。” 顾横波见此情形,便也熄了赶尽杀绝之心。 “水伯深明大义,不如为她种下禁制,让她开山凿石助我等一臂之力。” 这多少能分润些功德,渭河水伯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下来。 顾横波收了金钵,复又请动施安乐菩萨降临。 菩萨端坐莲台,手中尊胜河子果枝轻轻点在青蛇额上,留下一道法禁,便带着护法神将一并回转灵山。 被种下法禁之人切不可心生恶念,若有半点怨憎杀意生出,便有千刀万剐、业火焚心之苦,叫人痛不欲生。 顾横波到底得了施安乐菩萨真传,如今也品出宁远如此作为的真意。这是对她的考验,若她选择血债血偿,硬要将青蛇炼为飞灰,虽也能消了心中嗔怒,却是落了下乘,日后魔劫难过,不知要花多少养气定心的功夫才能弥补回来。 若能勘破嗔心,不受挂碍,便可增长智慧,圆满心境,离苦得乐。 一念至此,自性清净无障无碍,无染寂静真如圆融。她化解嗔心,生出慈悲,已入定境门槛,得授无上菩提本戒。 顾横波累世所求不过正果,如今骤然得了,心中却如古井无波,只余淡淡欢喜。 此间事毕,顾横波也不再多看那青蛇一眼,径直回了益水水府。 鹤鸣山,宁远垂眸轻笑,“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则自在生于心间。” “你终是放下这段旧怨往前看了。” 说罢,又闭目神游去了。 这些日子有肥皂剧看,他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宁远交给文昌星君的黄泉水,兜兜转转落到曾崈手中。而他也毫不意外的将傅惜霜灵识封闭,洗去有关太阴星君的记忆,以父母之情、男女之爱动摇她的心志。 有一说一,曾沛的相貌属实不差,又有帝王身份加持,自带一层厚厚的滤镜。再加上曾崈积年累月养成的气度,英气勃发的少年结合一个成熟的灵魂,诱惑可不是一般的大。这美男计一使出来,很快便让傅惜霜沦陷,女儿心思全然寄托在夫君身上,已是种下情丝。 宁远闲着无聊,每日便如追剧一般看这对小情侣兼死敌如何相处,打发时间倒也凑合。 曾崈果真不失枭雄本色,果断,也敢下注。 他深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竟也用黄泉水洗去紫薇星君的记忆,以新面目与傅惜霜相处。 曾崈到底眼界与凡人不同,不似旁人对傅惜霜女性的身份先天看低三分。 他欣赏傅惜霜性格果敢聪慧不输男子,也因此对她格外留意。爱惜她蕙心纨质,不忍她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处处加以关照。 而傅惜霜也觉曾崈嘉言懿行,怀瑾握瑜,堪为知己,二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 经历过试探、倾心、交心的流程,如今剧情已经到傅惜霜稳坐后宫主位,主理后宫事务,不日便要封后。 看了这些时日,宁远的乐子人心态这才熄了,转头关注治水的正事。 治水前后也有三载,如今这项工程已经接近完工。 这日众神齐至,身上清光相连,气象非凡。 众役丁肉眼凡胎,未见真神。那些有修行在身的妖灵自是见天上神光四起,祥云攒聚,都不敢抬头直视,毕恭毕敬的行礼。 宁远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受佘邑之请前来落下最后一笔。 宁远默运神力,手中凝出一个栲栳大的雷球来。 这雷球色做五彩,虽无甚浩大声势,却令人不敢掉以轻心,正是五行神雷。 五行雷法依照相生之序互相交融,衍化出一道灰蒙蒙的雷光。 雷霆飞出,撞在小石山上,那座山无声无息的被神雷抹去,只听轰隆一声响,滔滔大水从缺口奔涌而出,携雷霆之势飞泄。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这大水联通平阳江、丽水、益水,又将数条河道尽数打通,骇浪如山,浊流奔腾,最终汇入这片河谷。有这水坝聚水,往后农人不愁大旱是无水可用,就连连通水坝的一江二水水量都猛增两成不止。 一时间众神人人面露喜色,身上清光灿烂,波动不止。 此地数百里无数生灵都受了恩惠,水脉运转滋养大地,生机勃发。 就在此时,天上一道精光落将下来,其中三成落在宁远身上,三成落在各山水地祗身上,一成落在李睿身上,剩下的三成则分作数股,落在参与的役丁妖鬼身上。 宁远受了这功德,脑后功德金轮更亮,气息一阵翻涌,顺利破开四品金诏,周身神光中生出青色。 其他众灵也多有立时破境的,受此功德,气数顿时绵长了许多。 第219章 再见昊天氏 宁远灵台中一道神篆吞吐灵光,正中那点青意缓缓晕开,顺利迈入三品青诏之境,已是能旁观世事浮沉而独善其身的存在。 虽说诸面相大多早于本体晋升三品,可到底不及本尊晋升来的有底气,如此一来,众面相便尽可脱出手去各行其事,不必拘着自己。 诸面相与本尊之间就如同树木主干与枝丫,若是主弱枝强,一时虽无甚大的妨碍,可时日久了便回反过来影响主体。 这树枝长得太好,结的果子太多,岂不是有将树压弯的风险?往常宁远借用面相之力都很是克制,生怕自己走偏。 好在各面相虽都比本体强些,互相之间却大体不差什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才没让宁远这棵矮树长歪了。 天道降下一缕意识,朵朵金花祥云簇拥一尊冲静元虚帝君果位落在宁远头上,试图让这位掌握多种法则的青诏大神留下,为此方世界的演化添砖加瓦。 宁远心中喜色一顿,只觉众面相都被一股浩大意志锁定,连远在异世界的塞伦特也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唤,只待自己点头便都会融入此界本源,忙不迭拒绝这尊位。 虽说如此一来就有这方世界托住底线,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僵,除非世界彻底寂灭,否则便没有身陨之祸,即便死了会随着下一次世界重生而重生,可如此一来也被牢牢绑定在这方世界,少了自由。 这么算起来,这笔生意做的亏。 拒了冲静元虚帝君果位,宁远明显感觉到天道意志对自己的态度疏远不少,一股不容拒绝的天道之力将自己与此方世界隔绝开,日后时时要受监督,就连能用出来的神力也被划了个清晰的界限。 虽然明白这是因为担心青诏等级的神只无意间用出太多力量损伤世界,可宁远本能的觉得自己受到针对了,有种如梗在喉的不舒服。 难怪众位青诏大神遁世不出,躲在自己的洞天福地中关起门来过日子,真有要事也是以化身行走。 众神为宁远晋升时的威势所慑,一时又是艳羡又是畏惧,可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面上都笑着上前道喜,生怕被人觉着自己怠慢了这位新晋大神。 顾横波自是真心道喜,她与宁远是师徒,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这个背景在,她只需功行圆满便可往上升迁,不必额外在人情世故上下功夫。前程是可见的光明,如何不喜? 天花祥云还未散去,昊天氏也随之落下神念。 天帝之威还在宁远之上,如汪洋山岳,令人望之生畏。 昊天氏身披九色离罗之衣,戴七映朝晨之晖冠,佩昆山之玉,履黄日之靴,项背圆光,面容被灿烂辉光遮掩,看不分明。 其袍袖微微鼓动,气机略一外泄,便让在场除宁远之外的众神如遭雷击,立时恭敬行了大礼。 宁远法眼清明,只见昊天氏周身日月星辰元气流转,伏光流景,深浅难测,如若一挂浩瀚天河,涵盖了天地万灵。 这气息如今虽是引而不发有意收敛,但也叫人觉着巍峨浩大,不敢冒犯。 宁远行了一礼,与昊天氏目光交汇间,只从中窥见一片漠然死寂。 昊天氏看也不看拜倒一地的众神,定定的看着宁远,半晌才道:“既然你虽不愿受帝君之位,我也不好强求。只是以你的位阶,若不能得个尊号荣养,倒显得我薄待了你似的。” 宁远哪里愿意和此方世界深度绑定,便道:“陛下言重了,我不是个耐得住繁文缛节的性子,此后便归隐道场求索大道,这加尊号之事实在是不必。” “且我从赤松子手中得了雨师之位,正好就着这个由头让众人知晓,也不输帝君尊号。” 宁远百般推诿,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封诰。 昊天氏见此也不多言,只说了些勉励的话,复又赐下灵丹仙馔,算是褒奖众神行治水之事。 天帝神念散去,宁远便吩咐众人各回居所,无事不得打扰。 众神各自驾着神光退下,只余顾横波侍立在左右。 此时天色已晚,微风转凉。宁远就这么站着,直到太阳落下,清冷月光照在水上映出阵阵雾气,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倒不是担心昊天氏对自己有所图谋,而是担心他发现李纪有异。如今太阳落下,昊天氏仍是没有回转,这才放下心,暗叹李纪果然藏得有够深。 将顾横波唤来近前,宁远嘱咐道:“为师不日便要回转鹿鸣山,非大事不得出,你切莫因此生出骄纵之心,损了德行才是。” 顾横波连声应是,又道:“弟子虽不才,却也知道登高跌重的道理,当谨守本心,不会被浮名所累。” 宁远颇为欣慰的点点头,自己遁世不出,唯二能牵扯自己入局的便是顾横波和风邪了。 风邪继任洞庭龙君,神位不低,不是一般角色能动得了的,又有黄泉主看顾,自是无妨。唯有顾横波,父母俱在,身上又牵扯不少因果,难免会被有心人寻着破绽算计了。 “我料定你得正果之前还需得有些波折,只勿要失了本心便是了。” 将辟地珠分给这女徒,宁远便打发她回了益水水府。 回到鹿鸣山,又是微雨洒落,雨丝形成烟霭,在风中飘摇如同雾气一般。不时还有鸟儿飞过,抖着羽毛落在树枝上,一片安宁祥和。 宁远一指脑后圆光,太阴承露盘灵光湛湛,飞入寒潭中倒映天上明月。宝刹前木芙蓉微微抖动,枝头红花落在水上。 镜花水月齐备,一片灵境就此生出,与凝月崖合而为一,隐去了宁远的气息。 第220章 对谈 宁远晋升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备受瞩目,鹿鸣山上的灵境刚刚落定,云中君便再次登门拜访。 二人在凝月崖一块青石上落座,宁远笑道:“你那儿子儿媳可还好?” “那小子是个惫懒的,整日调香品茶好不乐哉,一点儿都不愿意为我分忧。” 云中君右手托腮,懒洋洋的说道:“怎么?你就不问问你那条小龙怎么样了?洞庭水君可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你就不担心有人为难?” 宁远但笑不语。 先前文昌星君欠自己一个人情不说,这回自己又先于二位文道星神晋升,他自然会把事情都处理妥当,卖个顺水人情。 见宁远不接茬,云中君也没了追根究底的兴致,只道:“有你在背后撑腰,自然不会有人敢为难他。知道那小龙背后有人的不敢招惹,敢招惹的又都是些根基浅薄的,无需费心,随便就能打发了。” 说罢,神色一正,问道:“你如今也亲眼见过昊天氏了,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 宁远听了沉吟良久,突然开口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有种很荒谬的预感,昊天氏似乎很乐意见到我拒绝天道所赐下的帝君之位。” “不是因为担心我会分拨他的权柄,而是出于某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原因。” 宁远见云中君似有讶色,又道:“按理说,昊天氏是天道化身,他的目的应该和天道一样,都是想让此方世界超脱晋升才是。” “可他却将三界众神的权柄都分散,令众神晋位艰难,行事手段颇像是在寻求一个平衡的局面。不似神道天帝,反像是人间帝王。” “他为什么这么做?” 宁远眼神沉静,像是在问自己。 “他是天道化身,天道越完整,他的力量也就越强,怎么会因为担心有人强过自己而使出分化的手段?即便是紫薇晋升,也断然不会越过他去,只会让他更强。” “那昊天氏又是为了什么非要阻断众神晋升之路?” 云中君突然笑出声,笑声中满是讥诮。 “因为他害怕!” 云中君道:“因为他知道害怕!他不再是无知无觉的天道,天道有情亦无情,其对一切生灵皆一视同仁,不会有爱恨悲欢,七情六欲。只要能壮大此方世界,什么办法都能用!” “天道有大爱,可这大爱也是大私!” 宁远恍然大悟。 太一氏、昊天氏都是天道本源化生,与绝对理智、绝无偏私的天道相比,他们更偏向于人性而非神性,带着几分感性。 而作为有情众生,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昊天氏怎么会愿意随着世界晋升而回归天道本源? 与云中君、赤松子等大神不同,昊天氏并不会随着世界的新生而重生,他如今的天帝尊号、二品大神的位格失却不说,他的记忆、情感都会成为塑造下一个天道化身的养料,彻底消失,就如同太一氏之于昊天氏,只是过往幻影。 种种尊荣也是重重枷锁,就连身陨道消的东君也能在故友的帮助下得到在异世重生的机会,昊天氏却没有一丝脱离此方世界的可能。 漫长却能看到结束的时间,如今成了一种折磨。如果昊天氏没能坐上三界共主的宝座,没有萌生属于自己的意志;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过匆匆百载的凡人一样,他自然不会生出这些烦恼,光是每日里琢磨着怎么填饱肚子就够他忙活了。 可他偏偏站在了山巅,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灵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见识过山巅最雄伟壮阔的风景,骤然发现自己终将失去一切,而那些拜倒在自己面前的末学后辈却有超脱的可能,这又让他如何愿意接受? 云中君嗤笑道:“无论这位天帝多么显赫,可于天道而言他不过是个消耗品,没了这个还能换个新的。且瞧着吧,他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对于一个不听使唤的工具而言,被舍弃是既定的结局。 昊天氏如此作为,于天道而言比之屠杀万千生灵更不能容忍。后者虽说是恶行,可到底这肉烂在锅里,有天魂在,迟早能重新投胎转世。 可昊天氏绝了新的青诏大神诞生的可能,这可是妥妥的触了逆鳞,天道怎能姑息? 宁远心知昊天氏已是退无可退,除了用这微不足道的反抗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没有任何办法。 有关昊天氏的话题至此告一段落,似乎是由此想到了太一氏,云中君的情绪有些低落,只道有机会为宁远介绍几位相交甚好的古神便辞了去。 其他访客宁远也不想见,只推脱说此次突破所得需得闭关数月,不甚得空,连社神庆甲氏的拜帖都婉拒了。 三品及以上的大神可不多见,且大多避世不出。又有昊天氏从中作梗,挑拨众神相争,已有数万载未曾有谁晋升了。细究起来,先前晋升的一位三品青诏大神正是紫薇星君;也正是因此,星神一系的地位比水神地只高上那么一筹。 如今地神中也出了个三品大神,还从天神手中夺了节制地神的行云布雨之权,怎叫他们不喜? 作为还活跃着的,地神明面上位格最高的神只之一,即便宁远没有结党的心思,也会有人主动投效为其羽翼。即便是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想生事的,也会因为宁远让他们腰杆挺直了而有好感,乐的卖他面子。 如此一来,竟也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宁远并不在意这些事,吩咐红药小心看守门户,便入定存神,重新完善药王相去了。 到了青诏这一等级,药王相也已走出自己的路。先前的药王相可称一体两面,既可以是散布疫气的瘟君,也可以是延命保生的药神, 先是在武道世界以寒暑六气化入其中,之后又取了心魔之道自用,衍化出心理疾病的权柄。如今细细体会其中奥妙,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搞出个了不得的东西。 药王相是宁远第一本相,原本的医道权柄到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往灵魂、情感、生命等方向偏移了不止一筹,颇有几分一生万物的意思。 只要宁远想,药王相现在就能分化出几尊不同的神只,以虫术将七情六欲化出身神,达成类似斩三尸的效果,心神通明,了无挂碍。 等到宁远什么时候能反过来以喜怒忧思悲恐惊等七情为药,炼出能让死物开启灵智生出魂魄,真正拥有情感的术法灵丹,便是悟了天地造化之妙,可以此功直入一品紫诏! 第221章 人道 一朝得悟,宁远不禁心中感慨。入此世后什么都顺风顺水,皆因先前发慈悲心,舍了金刚手菩萨相与一身功德,度了一界生灵之故,这才得享福报,有了这些机缘。 宁远只顾着存思入定,全然不顾山外诸事。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日突然心生感应,曾沛时日无多,将要殡天了。 这才抽出一缕神思,落在京城气运天柱上。 傅惜霜先前落水伤了根基,一直未有子嗣,傅惜霜这些年想了无数法子都不能如愿得个一男半女,朝中众臣对此颇有微词。 帝后恩爱非常,伉俪情深,傅惜霜独得宠爱却不能延绵子嗣,这无所出于皇后而言实在是致命的,江山后继无人,这叫人如何放心的下? 曾沛却道此乃天命,意在劝诫自己要将天下万民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自己与皇后必当谨记在心,爱民如子。 这话说的众人无言以对,只能空自嗟叹。 各勋贵都希望王朝能安稳的过渡,不要起什么波澜。这样他们也能依附在朝廷周围延续家族的荣耀,而非因与曾沛走的太近而失了新主的欢心,就此败落,不敢全然托付身家性命。 只要这继承人的事一天没个结果,朝廷就不能安稳下来,顺理成章的,从宗室中选个适龄男童过继到曾沛膝下之事就此提上议程。 曾沛这一支血脉凋零,先皇只有淮阳王这一个弟弟,还获罪被贬,客死异乡。其余宗室子弟的血脉与曾沛隔得有些远了,又泡在富贵乡里久了,没个风骨,不成气候。 愿意送子嗣入继的多半是惦记这张椅子,曾沛不愿令这等庸碌之辈干政,让自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山又陷入动乱,一直未曾定下人选。 清河郡主曾丽华就是在这般境况下回到京城,与夫君李睿一起拜见这位堂弟。 众人皆以为清河郡主已经葬身鱼腹,如今骤见她活生生站在眼前,先是惊愕半晌,然后大喜过望。 她如今是曾沛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年纪又比曾沛大些。没了太后,她这堂姐就成了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的女性长辈,好歹能劝诫着陛下充实后宫,早日生个孩子出来传承江山。 可还不等众位大臣登门,曾沛马上就令中书省发明旨,过继堂姐曾丽华之子李纪为嗣,择吉日便要开宗庙敬告列祖列宗。 这消息一出,将众人惊了个七荤八素。 可仔细一想,这总比继续拖着好。若帝后仍然无嗣,曾沛哪天出个意外,这天下岂不是又要乱起来?若帝后宽松了心情,喜得麟儿,也不过多养着一位闲散王爷,碍不着什么事。 是以权衡利弊后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李纪的表现也让众臣不自觉倾向于他,谁家十几岁的孩子能在满朝诸公的迫人注视下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见李纪处事老练不输于人,已然能独立处理政务,又贤德有礼,竟像是天生的帝王之材一般,心下已是一百个赞同立他为太子。 这些年海清河晏,天地澄明,早已不复昔日倾颓之势。而曾沛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虽靠着日益强盛的龙气强行延命三载,如今这福分也尽了。 这日正月刚过,曾沛便已缠绵病榻起不来身,眼看就要不行了。 几位重臣受曾沛之托,临危受命辅佐李纪继位,眼见着李纪坐上龙椅,曾沛这才溘然长逝,魂归冥冥。 气运天柱中一缕青色渐浓,裹挟着‘曾沛’魂魄消隐无踪。 宁远一缕分神也被气运天柱牵引,往一片光明照耀的虚空而去。 其中宫殿延绵不绝,现出亭台楼阁、奇花异树,到处长廊曲栏,画栋雕檐,壮阔中又不失清雅,令人观之心怡。 宁远默然抬头仰望,只见一道清光挂在天上,黄澄澄明亮亮,化为一方虚幻印玺落入主殿之中。 南斗、北斗众星君亲自迎了出来,引宁远连过了二十多处廊桥亭馆方才入了主殿。 这大殿通体以星石凿刻,平滑若镜,纤尘不染。 宁远入内一观,才发觉这大殿内空间不可思议之广,顶上众星未曾隐曜,拱卫着正中一颗紫气升腾的浩大星辰。 星光下有数个云床依次排列,是以待客之用。 宁远从容而上,正要落座,就见天花自生,妙乐自演,黄钟大吕无风自动,更有箫、笙、簧、笛、琴、瑟等乐器奏响,铜钟玉磬相伴,声动九霄。 却是此方灵境自发迎接主人到来。 紫薇星君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云床上,身旁之人正是本朝开国之主曾崈。 宁远看着曾崈身上清光不由恍然,此乃天子气,实是天地人共运结合所产,因此这天子气上身便可万法辟易,尊贵非常。 “原来如此。” 宁远从中窥出几分虚实,不由击节赞叹道:“好个天子气,你却是有胆识的,敢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出。” 那天子气所发清光照见人世,只见其中绿树成荫,千门万户楼阁林立,鳞次栉比,有茶楼酒肆、店铺庙宇。街道上行人如鲫,川流不息,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当真是好一片繁荣盛景。 紫薇星君淡然道:“这本是理所应当,神人相隔才是正理。” 也无怪宁远有此言,紫薇星君所谋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受到的阻力难以想象。绝地天通,以人道行天道之权,难怪有阴神诰封之事,敢情背后是紫薇星君在谋划。 “那你把我拉进来作甚?我可没打算入局。” 宁远轻笑一声,说道:“天人相分之事好坏参半,你若是携人道之力强行举事,成败还未可知。我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紫薇星君不答话,只将袍服一抖,那枚象征人道权柄的玉玺分出一道幽深本质,凝为一枚虎符落在宁远面前。 这是从人道中分离出的阴世权柄,凭此物可掌城隍土地的封赦之权。 宁远只扫了一眼,并未收下。 “此物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我又何必非要行险徼幸?” 紫薇星君突然笑了,脑后一道辉光徐徐而生,其灿烂胜于日月,其本质胜于琉璃。而这光中显现出的景象让宁远猛地变了脸色。 那是一间香火凋零的破旧神祠,其中一点灵光不绝,勉强勾连着神祠中供奉的神只,使神意不绝。 那点灵光遥遥与宁远共鸣,万物之出,万物之归,循环往复,以容众生。 “若你答允助我一臂之力,家母紫光夫人便会在未来某个时机出手相助那位娘娘一次。” 紫薇星君已然稳操胜券,笑道:“如何?这个条件你可满意?” 第222章 三才 易经有言: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日盈时昃,月盈则食,无来不陂,无往不复,只有不求完美才能圆满。 是以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先天便有残缺。天道的德行如光明普照,毫无私欲的周济、滋养万物,必然是亏损多于盈满,这才有神道得大运补全纰漏。 而紫薇星君的谋划是以地、人二道合三才之势,此举功德无量;其中最大的阻力不是被分薄权柄的天道,而是类似昊天氏之类的既得利益者。 天地人三才是堂皇正道,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若能借此令世界晋升,天道绝不会阻拦,相反,其中最有可能给紫薇星君找麻烦的昊天氏还会受到天道节制,不能下场。 宁远迅速把所知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不得不承认此事有成功的机会。 “有你相助,这事便有六成可行。” 紫薇星君见宁远终于点头答应,脸上不由容光焕发,喜不自胜。 “星君高兴的太早了。” 宁远却泼了一盆冷水,提醒道:“其一,我虽有稷神之位,可到底不是社神土地主山神一系,隔了一层,能不能统合地祗还在两说。” “其二,天地人三道需得相辅相成,你虽得了天子气,可到底只是浮于表面,不得其精髓要领。如此构建出的三才体系一旦运转起来必会艰难无比,少不得被人瞅准机会诘问发难。即便强行将矛盾压下去,不能齐心也迟早生出祸事。” 前者还好说,宁远立时便有了应对之法。 地道古神不少,若真要起事,宁远实在没把握能压服众古神摘得魁首之位。可宁远也不是没人撑腰,他背后站着的那位可不是吃素的,后土娘娘掌管山岳土地变化,节制诸山神、地只和三山五岳大帝等神灵,是少数几个站在神道阶梯最顶端的存在。 只要把后土娘娘搬出来,不仅是地只,连阴世众神也会纳头便拜,心甘情愿奉后土为地道之主。 既然此方世界也有后土神祠,宁远以六道轮回印记接引来娘娘神念不是什么难事。 可后者就麻烦了,天子气虽是天地人共运结合所产,可其尚未脱离神道藩篱,尊贵有余而位阶不足。汇聚人望民心而得天子气,本质仍是香火愿力的手段。 而紫薇星君的解决办法也有些想当然,以人替神,选人中俊杰擢拔为圣贤,以这种与神类似的存在充盈人道底蕴,反哺天道。他虽在红尘中打过数千载的滚,可到底不曾切身体会过最原始的人性。 人是最善变的。 这世上有些人,苦难时是真英雄,富贵时就成了鼻涕虫,只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话可不是白说的。屠龙之人终将成龙,体制如此;只要阶级仍然存在,压榨和剥削就不会停止! 都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今日的正确在明日便会被冠上老朽迂腐的污名,成为既得利益者压榨百姓的工具枷锁。如若真如紫薇星君所言,选取圣贤辅佐人道,这人道岂不成了一潭暗地里汹涌的死水,终有衰落而被天道舍弃的一日? 紫薇星君听闻此言,脸上也露出几分肃然之色,道:“稷神所言甚是,此事我已有对策,只是不便说出口,稷神一观便知其中关窍。” 宁远刚想问他要观个什么,突然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那枚留有世界坐标的星石。 紫薇星君微笑点头,指着星石道:“然也,稷神勿忧,此事事关重大,我自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青诏级数的神只已然能将自身的信息散布出去,而某些异世生灵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接收到这些信息,将所对应的神只神念带往异世界,只是这种概率实在是太小,且所发现的世界并不一定适合神只入驻,全靠拼人品。 既然紫薇星君这么说,宁远也就安心了。当即离了紫薇宫回返鹿鸣山,准备起扯后土娘娘虎皮的事。 后土娘娘也真的给力,宁远刚触动六道轮回印记,一缕神念便降临此世。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和紫光夫人沟通过了,后土娘娘心情很好,不仅大手一挥准了宁远便宜行事,还赐下一条十八节金晃晃赶山鞭护身。 《三齐要略》云:始皇作石桥,欲过海观日出处。时有神人,能驱石下海,石去不速,神人辄鞭之,至今悉赤。阳城山上石,皆起立东倾,如相随状,至今犹尔。 此宝不凡,驱石赶山还是小事,持之可贬黜地道神位,便是青诏古神吃赶山鞭一击也要吃不消,真真是个大杀器。 恭敬地把大佬送走,宁远看着手中金鞭笑的见牙不见眼,如此,地道之事成噫。 后土娘娘既赐下赶山鞭,可见她对紫薇星君所谋之事的看好,宁远更是心中一定,取出那枚星石把玩起来。 紫薇星君说他已有准备,却不知是个什么法子,能让他这么有信心?宁远心中好奇,既然紫薇星君说一观便知,那就走上一趟看个究竟。 当下便分神寄托在星石上,化作一颗流星飞离此方世界。 第223章 星海 这颗星石能入宁远的眼,自有其不凡之处。其中蕴含的世界坐标还在其次,光是本身的材质就已胜过宁远所见的一切金石之属,其质奇重,不朽不坏,颇有些新奇。 这星石又被人以大法力祭炼成一桩法宝,名叫星槎。 此物乃是古时仙神专用来赶路的法宝,最是迅捷不过,且不需有人时时看顾,只消有个明确地址坐标便是。驾驶者只需提供法力,在星槎中闭关也好、入定也好,都不碍事,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星槎自古有之,倒不是甚稀罕物。《博物志·杂说下》中记载:“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查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 这东西类似自动驾驶汽车,得了仙道正果的修士很容易就能上手祭炼。只是后来飞遁之术越来越精妙,遁速不输星槎,此物便如鸡肋一般,时至今日早已被束之高阁。 宁远手中这艘星槎自然不是那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星石质地至坚至硬,便是混沌中的气流也奈何不得,能以此横渡虚空。只这一桩好处,便可胜过世上万千珍宝。 星槎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流星一般驶向距离不可计量的遥远未知之地。 在失去了时间概念的虚空之中,宁远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星槎猛的震了震,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神念探出,却见眼前虚空荡漾出阵阵水波,不多时便又恢复原状,令人察觉不到踪迹。 星槎吃这一撞似是损伤不小,星石坚固无比,自是无妨;可星槎中法禁受此大力,突然灵光一暗,骤然崩解,只余下星石本体猛的往下一坠。 宁远倒不觉得惊慌,这似乎是某种特殊机制,他注意到周围虚空中漂浮的一块混沌石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下一刻便消隐无踪。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通过阻碍,而那些携带异种法力的东西则会被过滤下来,如同筛网里的石头一样被拦在门外。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灵光闪过,宁远便已穿过禁制,落入一片浩瀚星海。 混沌石受到某种天然的吸引,三三两两互相凝聚成在一起变得更大,如同星子一般划出一道绚丽夺目的弧光,往浩瀚星海中落去。 星海正中端坐着一位金袍紫带,头戴星冠的女神。 这女神身形高大巍峨,不知高有几万里。三眼四首八臂,手托太阳、月亮、宝铃、金册、金印、弯弓、矛、戟等诸般法器,肃穆庄严,令人不敢冒犯。 正是圣德巨光天后、圆明道姥天尊紫光夫人所示现的斗姆相! 《太上玄灵斗姆大圣元君本命延生心经》曰:“斗母降以大药垂医治之功,燮理五行升降二炁,解滞去窒,破暗除邪,愆期者应期,失度者得度。安全胎育,治疗病疴,职重大医。” “能阳能雨能变化,救灾救难救刀兵,祠嗣就生麒麟子,祈名金榜就题名;商贾者,利加增,祈求父母得长生,子孙得荣盛,夫妇寿康宁,万邪自皈正,诸恶化为尘。” 斗姆登于宝座之上,怡养神智,修炼精魄,冲然撮炁,炁入玄玄。运合灵风,紫虚蔚勃,妙道放无极微妙光明,洞彻华池。 星海中有恒河沙数的世界在演化,另有源源不断的混沌石汇于斗姆身前,被斗姆以镶星注灵之法点化灵识。 宁远见这妙理似有所悟,一时间心醉神迷,沉浸其中。斗姆周身道韵映入灵台,一门造化点灵妙术逐渐成型。 这门法术十分玄妙,能以自身七情六欲倒映而出,投射在万物之上,点开其性光化成妖灵。 只是此术未尽全功,虽能以移灵之法将自身一缕意念灌注入物体之内,让那东西生出灵智。可一旦这里一念消散,那物体就会被打回原形。 除非施术之人不惜代价,以海量灵气真元维持其灵智。直到让它懂得修行法门,聚集足够的能量升华自身本质,或许有一天它会真的衍生真正属于自己的魂魄。 宁远看得如痴如醉,造化点灵妙术在灵台中光明大作,道道篆文翻飞,已然生出法意。 正当此时,一阵清脆铃声将宁远唤醒。 宁远猛然回神,却见斗姆十二只如炬巨眼都看了过来,眼中有无量光,胜过日月不知凡几。 斗姆四首齐齐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后土氏没教过你不要轻易行此事吗?一个不小心你便会被我的法韵真意所染,道化为我的一部分。” 宁远心知自己如此施为实在是冒犯,往大了说,这算是未经准许就偷学别人的法门,被当场打死也不为过,忙告罪道:“拜见斗姆娘娘,晚辈见娘娘妙法玄奇,于晚辈道途大有助益,一时心有所感,这才贪看的呆住了。虽不是有意冒犯,可到底有错在先,还请娘娘降罪。” 斗姆手中宝铃止住,笑道:“你这小滑头倒是伶牙俐齿,惯会卖乖的。我若真要降罪,只消坐等你被我法意所染,失了自我道化了去便是了,又何必把你唤醒?” 似斗姆、后土这等超品神只,自身已然与道相合,以这些大神的道韵开阔见识便罢了,若想从中窥探大道至理,那属实是找死了。 其法门晦涩难以参悟还在其次,若参悟之人境界不到仍要强行参悟,十成十会被道韵反过来侵蚀,将自身意志磨灭,化做道韵之主的一部分。 这也是后土并没有揠苗助长,选择放养宁远的原因。 宁远回神方觉自己元神动荡神力衰微,再看下去只会陨灭这道分神,当即抱元守一,运调元神,这才恢复了些。 斗姆见宁远元神灵光稳定了,这才道:“却也不能你这小滑头白得了我的好处。我这周天星海之中星辰虽多,却少有根性深的;福源广根性深的虽聪明伶俐些,却又没几个能担大任,以至于五星七曜竟是不能全功。便罚你入驻其中,已赎此罪罢。” 第224章 进入 这五星乃是岁星(木)、荧惑(火)、太白(金)、辰星(水)、镇星(土)。 五星者,是日月之灵根,天胎之五藏,天地赖以综气,日月系之而明。与五行、五德相勾连,历来为人敬重。 两汉时,多据星象以占验人事。即多以日、月、五星运行之位置及表露之颜色等,以预言人事之吉凶。道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给以姓氏、服色,赋予威权职掌,使之具有完全的拟人神表征而崇拜之。 《天宫书》记载:“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 在古代,五星的星占最为重要。“察变之动,莫着于五星”,因此五大行星星占关涉的均为军国大事。按照古时星相学和阴阳家的说法,岁星、荧惑星、辰星、太白星和镇星五星,如果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中,则是最上乘的祥瑞迹象,昭示着天下太平繁盛。 宁远原以为斗姆看在后土的面子上只会小惩大诫一番,却不想斗姆不仅不怪罪,还许下一桩难以拒绝的好处,心中不由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斗姆娘娘谬赞了,能被娘娘称上一句根性深厚、福源广博的属实是凤毛麟角,这话却是折煞我了。” 斗姆却也坦诚,“你当得这话,周天星辰是否全功于我而言关系重大,不是我不愿意将就,实是不能。不然我也不会舍近求远,托到你身上。若你能助我补全周天星神,我这里还另有好处予你,绝不让你白辛苦这一遭便是了。” 宁远这才放下心,客气道:“承蒙娘娘青眼,我自是没有推辞的道理,却不知这五星神位中哪一个空缺着?” 斗姆手中托着的金册飞出,一枚赤色大星显现,赤光炫目,令人一见便有心神迷乱之意。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正是属火的荧惑星! “南方火德荧惑星君之位暂缺。此尊位主长养万物,烛幽洞微;如世人运气逢遇,多有灾厄疾病之尤。” 斗姆笑道:“与你也算合适。” 难怪寻不着适合入驻荧惑之位的星神,宁远哑然。 荧惑是不祥的征兆,七杀诗云: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星象中有荧惑守心之说,诸天星辰中只有荧惑与心宿色红似火,若两\"火\"相遇,则两星斗艳,红光满天。荧惑在心宿附近停留或逆行则被视为侵犯帝王,占星中指其为「大人易政,主去其宫」,帝王恐有亡故之灾。 而且出现荧惑大放光明这种天象是很不吉利的,不是有危及性命的大难,就是丢官革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不畏惧惊恐。 宁远挠了挠头,接过从金册中落下的荧惑之位,刚想开口问问斗姆对这个职位有什么要求,便见斗姆取了那枚法禁溃散的星石,屈指一弹,裹挟这自身这道分神疾驰而去。 “也不需你做什么,荧惑有个主事的便是了。” 斗姆的声音悠远而缥缈,转瞬间便消失在宁远神念所能探查到的边界。 荧惑之位融入分神,短暂的在四品金诏停了停,便一路狂奔破入三品青诏之境,与本体相同。 这道神位的顶点便是三品,撑死了宁远以其他面相的本质加持,发挥出接近二品等级的神力,就升无可升了。 不过片刻功夫,宁远便能将荧惑神力如臂使指,应用自如。 星石被斗姆以妙法点化胚胎,其中孕育着一道人形,正是星神神体,好让宁远有个凭依之身。 这片星海有亿万里之广,了无边际没个界限,宁远细细看去,只见星海中无数世界沉浮,斗气与魔法、武道与仙道争奇斗艳,他甚至发现了不少科技文明,其中几个已经能够造出用于星际旅行的飞行器,几乎是把科幻作品搬到现实了。 各类文明相互渗透交融,最后一锅烩得到的结果让宁远也叹为观止。难怪紫薇星君这么有把握,这些文明的发展历史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若能从中学到十之一二,以人代天自是不在话下,属于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宁远正看得出神,目光突然一定,主动干预星石的飞行方向,往一处熟悉又陌生的蓝色星球落去。 这是个以发展科技为主的世界,但和纯粹的科技世界又有些不同,他们并没有远距离太空旅行的能力,只在地月系打转。可这个世界有太多原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坠落的飞船、异神的投影、灵气侵蚀,各种超自然现象层出不穷,可这些混乱都被很好的隔绝在和平世界之外,不被大众所知。 可这些都不是宁远选择这个世界作为落脚点的原因,环绕蓝色星球的空间站上那面旗帜才是真正吸引他的东西。 星石穿过大气层,剧烈摩擦产生的热量点燃了空气,火光瞬间吸引了地面上各个国家的注意。布置在外层空间的天基武器亮起灼热的红色,数道激光对准了星石,致命的高温却没能损伤星石分毫。 星石避开大陆架,落在深海之中。 掀起的巨浪平静后,一队自动打捞艇深入水下,却没能发现那块陨石的踪迹。 与此同时,一个行动略有些迟缓的少年从海中走出,踏上了这片沙滩。 宁远抬头看去,不远处的度假酒店高耸入云,材质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在阳光下泛着蓝绿色的微光。 椰树下的游客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宁远,他这一身宽松飘逸的长袍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和游客们清凉的着装相比,显得有些别扭。 宁远并未在意,只是悄无声息的窥探众人逸散出的念头。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生活常识之后,有些生疏的坐上停在椰树林下的球形观光车里,往度假酒店驶去。 酒店门口有几个机器人安保,过往的游客停都不停,径直穿过大门,也不见这些安保有什么反应。 宁远注意到,游客们的大脑加载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无形的脑电波与周围的一切电子设备达成交流,购物、打车等行为都需要用芯片达成。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宁远,他以神念模拟脑电波,轻松入侵了主机,为自己弄出个假身份顺利混了进去。 第225章 历史 酒店装潢简约大气,通体简洁的蓝白色,只有大厅等候室点缀着一抹绿意。阳光从天窗洒进大厅,树叶上的露水被照的闪闪发光。 宁远刚进门,就有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迎了上来。 少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不见一点雀斑,面目美丽不输于天女。这是典型的经过人工干预基因调制的特征,不知道算不算是人造美人。 少女一对善睐明眸有些紧张的看着宁远,“先生,欢迎光临第423号度假酒店,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宁远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他客人都是由机器人接待,怎么到了自己就是真人? 随即又从少女的浅层意识中得到了答案,原来是这身衣服的原因。现在很少有人会穿这种风格的衣物,酒店摄像头捕捉到异常,以为自己是有某些特殊信仰的人群,这才派出专人接待,免得机器人不会看人眼色冒犯了自己。 看着少女身上近乎贴身的白色紧身衣,再看看其他客人身上布料一个赛一个少的、简直像是内衣一样的穿着,也难怪他们会不停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宁远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因众人打量的目光而窘迫,笑着说道:“不用,我是来参加游戏cosy线下活动的。”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议论道:“这是哪个游戏里的人物?怎么在网络上检索不到结果?” 少女听宁远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扇的跟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也停了下来。 “很抱歉耽搁您的时间,我们衷心希望这个意外不会打搅您的兴致。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请您收下这份礼物。” 说完,宁远就发觉一道指定接收方的脑电波从少女的芯片中发出,当下便把这道脑电波封存起来,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段小插曲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宁远伸手在墙壁上轻轻触碰,隐藏在墙壁里的电梯门打开,宁远乘上电梯,循着主机无线信号的指引来到预定好的房间。这是一个约有50平米的小套间,阳台外用一层淡蓝色的透明物质遮盖,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白色墙壁上跳出一个笑脸,一道机械声播报道:“欢迎入住423号度假酒店,我是您的智能管家c-311,是否需要我为您介绍酒店设施?” “不需要,帮我打开电脑就好。” “好的,有需要请随时呼唤我。” 智能管家说完就消失不见,墙壁上弹出一块玻璃一样的显示屏,这就是最新一代的电脑,直接可以用脑中的芯片连接,用脑电波下达操作命令。 通过检索网络,宁远把这个世界的发展历史摸得差不多。 在一百多年前,人们在可控核聚变技术上取得了重要突破,石油不再是战略物资,燃油汽车已经沦为收藏品。 而在可控聚变技术小型化之后,电动飞行器完全覆盖了市场,这个时代的电实在是太便宜了,一定额度内免费,而超出的部分也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收取部分信用点。 公民的生活没有任何压力。城市改建后,楼更高了,道路变得立体,住房压力变得可以忽略不计,所有公民成年之后就能免费分配一套住房。 自动化的养殖单元会每日定量为公民分配免费食物,营养均衡,就是味道不敢恭维。出行也有10分钟一班的免费自动驾驶飞车,而医疗更是早早实行全面免费,只要你拥有公民身份,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饿死。 如果你不想混吃等死也很简单,芯片会将绝大部分知识储存在你的大脑中,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只需要三分钟,几乎每个人都是行走的图书馆。 这个世界的审美观偏向纤细瘦弱,为了保持身体健康,碳酸饮料、高热量食物等都从餐桌上撤了下去,而这些高热量高糖食物所带来的感官上的满足感却让人不能割舍。 而依托芯片实现的脑电波互联技术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甚至只要愿意支付信用点,你就能在虚拟世界得到味蕾上的满足。由一个人吃下这些食物,由此产生的感觉会被分享给其他人。芯片接收到其他人传来的脑电波信号,就会转换为生物电流,刺激大脑让人得到满足感。 宁远打开封存的那道脑电波,恍然发现这是饮用碳酸饮料时大脑皮层产生的反馈。 在这个社会获取一般等价物的信用点的方法也有很多,各个科技公司为了得到政府的配额,扩大自身影响,会为每一个点开公司广告的公民支付小额数量的信用点,真正做到了你花的每一点时间都能变现。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解放了生产力自然也不例外。 没有了生活压力,大部分公民都躺平了,在这个不需要强制工作学习的时代,社会秩序开始朝着绝对理性偏斜。警察等执法人员的工作大多被机器人取代,许多社会决策是以逻辑思维推演决定,暴力犯罪事件无限接近于0,怎么都不像是有问题。 可这种轻松却为公民带来了心理压力。 没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许多人变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空虚和抑郁成了当前人们的主流精神状况,为了满足公民们的精神需求,政府大力发展娱乐行业,开发出虚拟社区、vr游戏,有了免费超高速网络和大脑中的传感芯片,足不出户就能领略其他地方的风景。 人在没吃饱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烦恼,可一旦吃饱了,就会有无数个烦恼。物质上的满足让许多人开始追求精神世界上的完整,想要实现自我价值,寻找存在的意义。 这又让某些几乎要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古老教派有了生存土壤。 在这个科技空前繁盛的时代,宗教信仰却又开始大行其道,得到了仅次于政府的影响力。历史可真是个圆。 这也是为什么众人看见宁远穿着古老长袍的时候眼神会那么奇怪了。那些宗教主义者在他们日常生活中很少出现,可不就像看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稀奇。 宁远久违的有了好奇心,神念联通电脑,将网络上公开的所有信息都拷贝了一份在自己的元神中。 再次出现在沙滩上时,宁远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常见的修身纳米材料了。 这种纳米材料早已得到普及,取代了丝棉织物,成为如今的必需品。 纳米材料制成的衣服如同一层特殊的皮肤,防腐蚀、防水、防高温高压,甚至连一定程度的撞击都能完美防御。有了纳米服,近些年因车祸而丧命的人只有个位数。 今天沙滩上有个公司正在举办走秀活动,一个个身材窈窕的女模特在t台上向众人展示最新款纳米防护服。 台上的女模特裸露了绝大部分皮肤,乌黑的秀发紧贴着身体,在胸前、腰腹、大腿等隐私部位缠绕,之间在以装饰镂花的透明纳米材料连接固定,看上去有一种自然的美感。 宁远听了一耳朵,了解到这是现今最流行的自由美学风格,要将人类最本质的形象展现出来,不做掩饰,越是天然,就越引以为美。 这个时代的基因调制跟孕检差不多,几乎是半强制性的,再加上食物定额限制,身材不好或皮肤有瑕疵的人少之又少。宁远这一路走来,一个胖子都没见到,所有人的长相都比及格线高出一大截,无一不是俊男美女。 第226章 原人教派 就在t台上的俊男美女们展示着最新型纳米防护服时,无人巡逻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告,所有人都接收到紧急信息,指引众人回到房间中避难。 游客和模特们一点都不慌,井然有序的撤回到酒店。 “真是扫兴。” 有人抱怨道:“这些原人教派的疯子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整天搞游行有什么用,只会妨碍我们这些想要好好生活的人。真有本事,找那些超脱派的人啊!” 所谓原人教派,是指拒绝接受基因调制与机械改造,不愿意在大脑中加载芯片的保守主义者教团。 他们认为这些改造手段都是政府的阴谋,大脑中的芯片会窃取所有人的思维,窥探某些不能说的隐秘,这是对公民隐私权的侵犯,对生命的亵渎。 更有甚者,其中部分极端分子相信自己生活在虚拟世界,肉体早已死去,存活着的只是记忆的回响。他们的认知倾向类似缸中之脑,一直在寻找能够回归现实的方法。 而超脱派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肉体就像是包裹在种子外的种皮,幼年时还能提供营养,成长到一定程度就是无用的拖累,肉体会受伤,会疲惫,会衰老。主张抛弃肉体以精神态存活在虚拟社区和网络世界,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永生。 原人信徒因为没有接受基因调制的原因,体力耐力等方面都远逊色于普通公民,一直被视为弱势群体,受到各种政策的倾斜保护。 普通人遇见原人信徒只有退让的份,先前有过类似的冲突,几个原人信徒在游行示威时与人起了冲突,死在对方手中。 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这种伤及人命的大案子了,一时哗然。政府这才紧急起草了保护原人的相关法案,原人教派的游行活动越来越频繁和出格,令人不胜其烦。 宁远乘着飞行器回到房间,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去,却发现游行示威者中混杂着一个奇怪的人。他的面貌被兜帽遮掩的严严实实,逸散出的无形力场影响着其他人的情绪,如同在火焰中撒了油,刺激得示威者情绪愈加高涨。 这还是宁远见到的第一个超凡者,他忍不住来了兴趣,神念扫过,却发现这个人只是虚幻的精神投影,监视器上无法看到半点痕迹。 这下宁远也微微吃了一惊,难怪原人教派能让人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正常人见了怎么会不被颠覆世界观。 这是一种与元神出游截然不同又殊途同归的道路,宁远一时心生好奇,便以神念牵引电磁波,凝练为一道元磁神光扫了过去。 城市里到处是电器,电磁波铺天盖地,如果让专修元磁之道的修士见了,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精神投影闪了闪,下一秒就如同泡沫一样破灭。 这个意外也同时吸引了暗处几个执法人员的注意,几道目光立刻牢牢锁定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见游行人群的热情消退,心知不妙,借着烟雾弹炸开时引起的骚乱遁走。 执法人员刚想追上去,却被密集人群绊住,等到人群散去,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高楼间狭窄的暗巷,少年动作敏捷,三两下躲过监视器探头,从包围网中躲了过去。 少年刚躲进一个拐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嗡鸣,这是蜂群无人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不由心中一紧,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蜂群无人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仔细的搜索每一个能藏人的地方。 少年脸上一僵,轻轻翻开角落里的垃圾箱,悄无声息的躲了进去。 无人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隔着筒壁,少年只听见模糊的机械声,无法揣测垃圾箱外发生了什么,只能紧张的等待声音消失。 就在少年全神贯注窥探垃圾箱外的细微声响时,有人伸手敲了敲筒壁,差点吓得他忘记呼吸。 “出来吧,巡逻无人机都离开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垃圾桶上方传来,“还是你想在垃圾桶里等到天黑?” 少年一动不动,在心里期盼这个不知来历的人只是在诈自己。 那人又敲了敲筒壁,“你的头发露出来了。” 少年这才从垃圾中抬头,谨慎的问道:“你是谁?”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应该自报家门吗?” 宁远笑眯眯的看着猫一样警惕的少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少年狐疑的看着一身银白色纳米防护服的宁远,突然神色一松,开口说道:“阿纳尔·拉松。” 宁远敏锐的发现阿纳尔的那双碧蓝色眼睛闪过一道灵光,似乎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才让他放下了警惕。 “你没有接受机械改造。” 阿纳尔像是知道宁远想知道什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主动说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异常强烈的生命力,那是接受过改造手术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宁远挑眉一笑,神念探出联通阿纳尔的感官。透过阿纳尔的眼睛,宁远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浩瀚而博大,富有生机的生物气场如同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显眼。雀跃的生命力环绕着他,随着他的呼吸渗透到身体,像是一棵肆意生长的古树,焕发着生命的光彩与活力。 这无疑比语言更有说服力,使得阿纳尔放下了戒备。 欣赏了一会儿别人眼中的自己,宁远收回神念,示意阿纳尔跟自己来。 沙滩上被中断的t台秀又开始了,游客们讨论着该为哪件设计投票,没有人注意到在海边漫步的两个少年。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宁远笑了笑,“宁远。” 阿纳尔很有兴趣,“我听说东方还有些传承古老的修行者,他们一向独来独往不与其他人交流,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吗?” 宁远想了想,答道:“理论上说,我应该是要归类在修行者这个大类中的吧?” 宁远有些不确定的回答让阿纳尔满脸问号,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眼前的人帮了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也就不再纠结,说道:“我的同伴们还在等着我,我该走了。感谢你的帮助,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看着阿纳尔满是诚挚的双眼,宁远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锅。如果不是自己手痒,阿纳尔也不会暴露了,只能笑着回答道:“不用报答我,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希望你能将这份善意传达给另一个人,让更多的人因此受益。” 阿纳尔带着一脸我听不太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离开,眼中满满都是钦佩。 宁远有些汗颜,这小伙子这么淳朴的吗? 第227章 遇故人 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之后,宁远就开始着手探索里世界了。 循着阿纳尔的踪迹,宁远顺利锁定一间复古的书店。 书店的装潢十分文雅,橱窗里摆放着的纸质书籍鲜有人问津,如同路灯投下的影子一样不起眼。 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总会有阴影,这与科技是否发达、社会福利是否优厚无关,只和人有关。太阳底下无新事,无非如此。 谁能想到书店后门地下室连通着一个地下拍卖会,宁远看着在场大多以全息投影出现在此的面具男女,眉头微皱。 这些衣冠楚楚的权贵显然为此充当了保护伞,而能让他们甘冒风险的事物少之又少,这么做要么是为了寻求超越感官与伦理道德的刺激,要么是真有所求,比如说凭借财富无法轻易得到的超凡之力! 这场拍卖会的拍品很少以信用点交易,毕竟卖家想要的也是具备超凡力量的东西,若果是能用信用点买到手的东西,那就不必费这些工夫了。 正在竞拍的是一面点缀着玛瑙和宝石的鼓,鼓身是略微发黑的银,红珊瑚珠串和青金石镶嵌在鼓身上,其中残留的微弱气息让宁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鼓面的彩绘虽然已经不再鲜亮,却保存的很完整,配套的鼓槌也没有明显破损,品相这么完好的东西实在是难得,立刻就有几个收藏家动了心思。 见这面缭绕着不祥气息的鼓让如此受追捧,宁远不禁微微挑眉,记忆被带回到遥远的从前。想起那些供奉在护法殿中的可怖法器,心中叹息,默念往生咒超度怨魂。 一道浩大的意识降下,面目慈悲的施安乐菩萨从心念中遁出。菩萨手中宝枝轻扫,祥光瑞气将鼓中怨气扫去,接引其中一道残破不堪的意念回归佛国。 鼓面上的斑斓纹路诡异的动了动,随即褪去颜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飞灰。 鼓槌上的润泽光辉也黯淡下去,虽仍旧完好,可再看这鼓槌,明显没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 众人都亲眼见证了鼓面化为灰烬的过程,啧啧称奇,不仅没有因此失去兴致,出价反而更高了。 而置身事外的宁远却发现在场的买家中有几个隐晦的看了过来,似乎感应到了施安乐菩萨的降临。 宁远先前就给自己施了个降低存在感的法术,如果不是超凡者,看到宁远的第一眼就会下意识忽视他,忘记他的样貌。 “阁下是否有些冒失?”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大可等到那些人买下人皮鼓再动手。我们的规矩是尽量不要太显眼,事情闹得太大我们也不好收场。” 宁远偏过头,笑着说道:“蛋白质变性、氧化,这件事可以有科学的解释,足够说服绝大多数人不是吗?”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举起酒杯微笑示意,“的确如此,欢迎加入我们。” 一道经过重重加密的虚拟社区地址被发送过来,宁远解析之后,依照社区公告申请了专属账户。 “阿克蒙德·血手。” 男人整齐的牙齿闪过寒光,“一个商人。” “哦。” 宁远脸上笑容不变,“这件人皮鼓也是你的收藏?” 阿克蒙德点头,“是一个已经破产的客人抵押给我的商品,据他说,这是一位活佛赠予他祖先的礼物。我对东方超凡世界了解不深,如果可以,能告诉我这件东西的来历吗?” 宁远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阿克蒙德,突然发问:“那个把人皮鼓抵押给你的人还活着吗?” 阿克蒙德愣了愣,沉默片刻后,艰难的摇摇头。 “就像这东西的名字所揭示的那样,这是以纯洁少女的人皮蒙的鼓,而这鼓的鼓槌是用腿骨做的。少女的灵魂被永远囚禁在这面人皮鼓中,每次敲响人皮鼓,灵魂就会被唤醒,剥皮剔骨的痛苦让她的灵魂骚动不得安息,喇嘛们相信人皮鼓演奏出的乐曲能够取悦尸陀林主与大黑天。” 宁远垂下双眼,话锋突然一转。 “可你收藏的这件人皮鼓却有些与众不同。” 这些历史虽然隐秘,可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查到。 阿克蒙德先前还有些不以为意,听宁远说这件人皮鼓与众不同时才回过神。 “有什么不同?” 见宁远迟迟不说话,阿克蒙德忍不住追问道:“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禁忌?” “它的第一任主人赋予了它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宁远深深的看了阿克蒙德一眼,“如果你手里还有跟这件人皮鼓一起得到的东西,我劝你最好不要留下来。” 阿克蒙德的瞳孔猛的一缩! 宁远继续说道:“其实你自己也发现了不是吗?在那些不断重复的梦境中,你亲眼见到了人皮鼓第一任主人留下的幻影。” 阿克蒙德这才相信宁远真的对这些古老法器知之甚详。 “大师,有什么办法能消除这些异常吗?” “很简单,彻底剔除那部分记忆。” 宁远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你所见到的存在象征着自我的执念,邪恶的诱惑,入魔的欲望。可那位存在从来没有主动搜寻受害者,只要你克制自己,不要再探索他的本来面目,那些扰人的梦境自然会离你而去。” 阿克蒙德这才放下心。 自从做过那个奇怪的梦后,他经常在不经意间看到天幕上徐徐展开莲花一样的翡翠色曼陀罗幻影,梦里那个穿着如丝绸般细腻的褴褛绿袍、面目模糊不清的僧侣在曼陀罗中看着自己,那双闪闪发亮的无瞳绿眼如同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宁远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熟人,斗姆还真是来者不拒,丝毫不担心被鸠占鹊巢。不过反过来想,引入的变量越多,最后得到的结果也越出人意料。 斗姆这是请所有人一起来做蛋糕,虽然会让渡部分利益,承担部分风险,但这项投资怎么想都稳赚不赔。变则通,如果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算整片星海世界都因此毁了也值得。 第228章 翡翠喇嘛 离开拍卖会场,宁远乘上全自动无人驾驶车返回酒店。 自动驾驶车亮起淡淡蓝光,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行驶。车内整洁干净,空间富余,再坐上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车内很安静,连发动机的声音也听不到,就在这片寂静中,挡风玻璃上诡异的浮现出一片优美的曼陀罗图案。 规律的几何图形舒展,属于数学的那种秩序与逻辑的魅力展露无遗,让人沉醉。 穿着翡翠色僧袍的喇嘛从曼陀罗中现身,无数开谢的不停的曼陀罗飞出,转眼间就将宁远接引至一处庄严佛土。 深沉的功德池中流淌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池水,大如车轮的莲花从水中生出,放出昏黄色星宿光将水面照亮。 八宝功德林中,无数身穿黄衣,面覆白纱的信徒齐声呼喊赞颂:“我主翡翠活佛,居于阿迪巴兰卡尔克萨桑德姆纳加尔,彼佛光明无量,照众佛国乃至阎浮提,无有障碍。世人得见梵印,悉知皈依彼佛。” 一只通体披覆金羽的巨鸟托举着宁远落在池中莲花座上,虽然改头换面了,可宁远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只金翅大鹏鸟威严肃穆外表下可怖的本质! 这根本就是拜阿吉假扮的! 翡翠喇嘛双手合十,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晦涩声音开口道:“见过尊者。” 宁远眨了眨眼,一时间接受不能,不知该作何回应。 “哈斯塔?” 换了身皮肤的黄衣之王微微颔首,身侧曼陀罗天花洒落,微妙香洁,竟真有几分宝相庄严! 这实在让人很难评,宁远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缓过神。 哈斯塔降下的翡翠喇嘛化身并没有携带太多力量,这具肉身并非不朽,它的物理形态可以被毁灭。每隔两百年它必须更换一次新的凡人躯壳,消耗一个无罪孽的灵魂,它就能以精神形式进行转生。 看着哈斯塔那模糊的有着绿色褶皱皮肤的躯体,宁远略有些欣慰,好歹斗姆还是给他们设下限制,不然这颗星球上的生命可都要遭大罪了。 哈斯塔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便宜爷爷在心里诽谤自己,脑后一轮圆光亮起,零和一的二进制数字闪烁不定,星宿光明灭间,无数线索汇聚于此,呈现出一个逻辑上绝无疏漏的既定现实,映射在池水中。 宁远这才发现,这个便宜孙子天性中的疯狂与混乱竟然被数学逻辑的权柄中和,已然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看着倒映在功德池中的曼妙身影,宁远眉头一皱,已然明了哈斯塔这次见自己的原因。 “尊者,我请求你履行对我的承诺,协助我驱逐它。” 先前宁远还是赛伦特的时候,曾借助哈斯塔的力量破局,而作为报酬,宁远需要在某个时候给予哈斯塔帮助。 见宁远似有顾虑,哈斯塔的绿袍下伸出一根触手,点在功德池上荡出涟漪。 水池上幻影一变,视角拉大,曼妙身影背对着宁远和哈斯塔,仰头看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巨树。巨树的树干是由森森白骨扭曲盘绕而成,密密麻麻的血管纹路如同蛛网遍布在树干上,叶子之间挂满了猩红的果实,像心脏一样有规律的一呼一吸。 “这是黑暗丰穰之女神生育时留下的脐带,如果不加以阻止,这颗星球的活力会沉寂,生命力会从根源上被扭曲,成为黑山羊的牧场。” 宁远眉梢微皱,哈斯塔需要维持这颗星球的现状,数学逻辑权柄的完善与进步离不开这个世界,所以他的确有出手的理由。 “我会解决这东西。” 慎重思考后,宁远做出选择。 “至于前者,它和你一样,是得到主人允许的访客,我没有这么做的立场和理由。” 那可不是个容易打发的角色,不到万不得已,宁远不想轻易涉足其中。 离开翡翠喇嘛构建的诡异佛国,无人驾驶车也正好落在度假酒店门前的停车坪。宁远回到房间,神念登录虚拟社区,不出意料的看到阿克蒙德在售卖物品页面上挂出了经幡唐卡。 检索关键词后,宁远在一长串目录中看到了自己在找的,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绚丽海螺,螺壳中盛有白色的凝固油膏。 卖家挂出的信息上说这是从海中得到的蛟龙髓,古时妇人以此催产,涂抹敷面令人好颜色。 用引路符的绘制法门和卖家达成交易,宁远隔天一早就收到了这枚美丽的海螺。 海螺的螺壳泛着蓝紫色的光晕,膏脂中透着一抹海产的腥气。以如今的医疗技术,妇产和美容行业都是夕阳产业,没什么市场,难怪这东西挂了这么久都没能脱手。 造化点灵妙术用出,海螺在宁远手上动了动,螺壳中颤巍巍的钻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女孩,怯生生的看着宁远。 第229章 她的告诫 文明的发展不会一直是和平的,必然伴随着冲突和流血。 在经历过各个大国为了争夺主导权而掀起战乱,付出牺牲后,部分人开始厌倦了这一切,转而向宗教寻求心灵寄托。 这也让某些为普世道德观所不容的隐秘教派有了生长的空间。 这颗星球上的主流国家公民都脱离了为食宿病痛奔波忧愁的日子,随着农业全自动化的普及,人口聚集情况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失衡。 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公民迁入城市,村镇的概念早已消失。一些避世隐居者散落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另外一些保留传宗族观念的则远离城市,过着田园牧歌式的小农生活。 螺中女就是从这样一处偏远居住点诞生的。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她指引宁远来到一座远离大陆架的岛屿。 岛上风景秀美,温度适宜,是绝佳的度假胜地。可惜地理位置有些偏了,度假者更青睐于路程更短的其他海滨度假地,岛上又没有值得特意跑一趟的特产,难免有些零落冷清。 此外,岛上原住民对外来游客的冷漠态度也造成度假者把这座岛从名单上撤出的重要原因之一。 通往孤岛的渡船上只有寥寥几个身影,宁远换了身休闲风格的打扮,惬意的躺在长椅上品尝鲜榨水果汁。 同船的其他乘客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船上的服务生一开始对所有人都摆出一张臭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对宁远很热情;不仅招待的十分用心,还为他免费开放了所有设施。 甲板上一位打着遮阳伞的女士经过,她表情浮夸的捂住鼻子,语气中满是嫌弃:“这位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鱼腥味?” 宁远把从口袋里探出头的螺女按下去,无辜的笑了笑:“或许是海水的味道,又或许是烹饪海产留下的厨余发臭了。” 刚说完,就有消息传到旅客们的芯片中,船只要靠岸了。 码头上一队穿着清凉的少女跳起热辣的舞蹈欢迎客人到来,让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图便宜才选择这座孤岛的游客们有些受宠若惊。 先前因为闻到腥味而不满的女士也挂上笑容,伸手与原住民互动起来。 宁远发现她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鼻翼微动,闻到那股腥味后更热情了。 这股腥味来自螺壳中那种奇异膏脂,也是这群原住民分辨同类的依据。 这种能美容保胎的膏脂是某种海中生物出生时所带的胎脂,孕妇用了的确能保胎,可腹中的孩子也会被污染,说不定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就会听到莫名的呼唤回归大海。 美容作用也不假,只是那种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被当做受到感召同类的宁远再次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少女们围绕着这个回归族群的同类舞蹈,动作间细腻光滑的皮肤有意无意的蹭上来,眼神像挂上香饵的钩子一样带着几分挑逗和诱惑。 同行的几位男士羡慕不已,宁远却连连后退,不想享受这艳福。 在他眼中看到的是这些少女最真实的模样,她们的皮肤上渗出一层黏液,隐隐有鱼鳞一样的纹路浮现,双眼凸出,嘴中长满利齿,谁见了这副模样都要远远避开。 酒店提供的房间坐落在海滩上,房间里的泳池直通大海,夜晚能枕着涛声入眠。 享用过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众人围着篝火谈笑跳舞,直到夜深了,带着疲倦与醉意沉沉睡去。 宁远独自一人来到岛上的峭壁,沿着峭壁上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往下深入,在一片散发着绿色荧光的苔藓中见到了那棵白骨血肉纠缠而成的巨树,以及巨树前那个安静站立的女性。 她穿着一身暗色丝绸缝制的旗袍,手上檀香木折扇遮住了半张脸。 宁远不敢大意,主动开口:“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我早已听闻你的大名。千面之神、伏行之混沌,你用奇妙的科学技术给这个世界带去无法想象的恐怖奇迹,我真心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曼妙身影徐徐转过脸来,她是奈亚拉托提普名为肿胀之女的化身。侍奉于肿胀之女的修道会,也被称作胀妇会的教团长久以来一直与深潜者定居地有着联系,因此在教团成员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深潜者混血。 肿胀之女眼中盈满愉悦的笑意,“你的名声也不小,能摆脱犹格·索托斯的梦境污染,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 “欢迎成为我们的一员。” 肿胀之女笑意不减,“我随时愿意引领你进入阿撒托斯的王庭,加入乐团成为乐手,在三柱神的见证下得到外神的称谓。” 肿胀之女,或者说她的本体奈亚拉托提普似乎对自己抱有善意,可宁远却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放松警惕。 塔维尔当初摆了自己一道的教训还犹在眼前,现在回想起来,宁远忍不住为当时沾沾自喜的自己尴尬。 有些事不站到一定高度不会知晓,宁远现在回头看,只觉得和塔维尔讨价还价的自己在他眼中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塔维尔可不是真心和宁远做交易的,他想要的是宁远本身,又碍于轮回印记的威慑不能用强。如果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宁远十有八九会被伟大存在的梦境侵蚀,成为犹格·索托斯的一个新化身! 自己贪图利息,可塔维尔想要本金。自己这点道行在塔维尔面前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之后有天主插手,自己还真会有麻烦。 “我受黄衣之王的委托,前来处理黑暗丰穰之女神失落的脐带。” 宁远并未接话,上前一步直面肿胀之女。荧惑星的虚影带着炽热火光显现,山洞中的空气瞬间燥热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 肿胀之女让开路,“我并不在意这东西会被怎么样,它是被克苏鲁带到这个世界的。” 她被扇子遮掩的半张脸扬起古怪的笑容,“但我需要劝告你一句,不要小看了那位至高母神,生育的神权能在不同起源的历史中占据重要地位是有原因的。” 第230章 母神的脐带 宁远不置可否,确认肿胀之女不会插手后,灼灼火光从虚空中生出,倦鸟回巢一般扑向血肉之树。 苔藓散发的幽绿荧光一黯,被火光压倒,山洞中被火焰照的一片通明。 荧惑星力落下,白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树上挂着的心脏一样的果实发出哀嚎,尖叫着疯狂挣扎起来。 随着白骨被烧毁,隐藏在树心中的母神脐带开始暴露在宁远眼中。狂野不羁的生命之力构成了这个骇人的器官,黏滑的黑色液体滴落,落在岩石上长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 丰穰女神无愧于至高母神之名,生命的创造力与污染完美结合在一起,即便是这条被遗弃的脐带也拥有远超宁远理解的威能。 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转瞬间就长成,荧惑之火将它们的形体摧毁,可对那种黏滑的黑色液体却收效甚微,它们蠕动着凑在一起,融合成更加奇怪的生物,在不断的毁灭与重生中,就这么在宁远眼皮子底下进化出耐火性! 没过多久,一个没有五官、脸上长着圆形吸盘、瘦骨嶙峋的腿上支撑着巨大的乳白色形体的生物穿过火焰,伸出翅膀一样细长的手臂朝宁远抓来。 荧惑星虚影光芒大作,无数流火从中飞出,萤火虫一样往怪物袭来。 凝为实质的火焰在怪物身上留下无数细密的伤口,可下一秒,那些伤口中流出的血液一样的黑色液体立刻止住,蠕动着长出水肿胀圆的眼睛! 宁远微微挑眉,怪物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有独立意志,无限分裂增殖,适应外部环境,最大限度的汲取能量壮大自己,这种畸形进化无疑也是生命法则的一种体现。 那种黑色液体让宁远无端想起了癌细胞,那些骇人的器官有意识的聚合在一起,威胁等级呈指数级上升! 想到此处,宁远心中默念施安乐菩萨名号。菩萨宝相庄严,手中金钵微倾,钵中源源不断的净水化作纯净玛娜能量,将怪物喂的饱饱的。 充足的能量让怪物本能的开始分裂,每一个细胞胚胎都开始诞生独立意识。 菩萨手中金钵中玛娜无穷无尽,充足的能量让细胞飞速成长。 各个拥有独立意识的细胞秉承着混乱又清晰的生物本能,开始吞噬同类,自杀自灭起来。很快,怪物的躯体就无法维持,散落成一地黑白参半的粘稠液体。 在黑色液体和玛娜的加持下,怪物的躯体成了二者的战场。 重新孕育出的生命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狂暴的毁灭欲和攻击欲,污染被玛娜能量冲淡,在一次又一次的分裂重生之中,理智开始萌芽。 这场交锋让宁远有了不小收获,生命与繁衍的法则向他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进化的本能补全了造化点灵妙术的重要一环。 生命最原始的本质是野蛮的、利己的,为了存活,生命会主动适应环境,攻击会夺走生存资源的同类。而这种最本质的野性和为了活下去能不惜一切的执着正是宁远完善点灵妙术所缺少的,生命不是偶然间的奇迹,而是在搏斗和掠夺中延续的坚持! 当宁远认识到这一点时,他就知道是时候该结束了,再继续下去,莎布对于生命的认知会不可避免的侵蚀自己的理解,那种极致的混乱无序不是适合自己的路。 宁远微微抬手,一点火光从指尖燃起;这是心火,能烧却意念欲望,散去作为生命的意志。 这一点火星落在战场上,杀戮、生存、进化,不管好坏,这些欲望念头都如同阳光下的朝露一样消散无形,只留下一地行尸走肉。 菩萨座下护法神将飞出七星灯,天之清灵焰、地之地煞真火与人道灯火汇聚成一道三昧真火,水银泻地一般将有形无识的活尸烧成灰烬。 可这三昧真火落在脐带上,却没能把脐带烧毁。 正相反,脐带在火中悠然自得的扭动,没过多久,一枚内焰发红,外焰泛蓝的火球从脐带中诞生。 这是炎之精,一种纯粹的能量生物。所有炎之精的思维都集合成为一个母巢式的集群意志,类似于蜂巢,每一个个体都是这个意志的组成部分,这就让心火没了用武之地。 一个又一个炎之精从脐带中诞生,它们带着日冕般的光晕,彗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很有团体狩猎意识的布下封锁,在半空中盘旋威吓。 宁远眉头一皱,施安乐菩萨手中金钵飞起,准备将袭来的炎之精收入金钵中炮制。 半空中盘旋的炎之精分作两队,吞吐着蓝色闪电落下,点燃沿路碰到的任何物体。 袭向宁远的炎之精被金钵收走,而另一队炎之精则飞向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肿胀之女。 炎之精是侍奉于克图格亚的眷族,活火焰克图格亚别名爆燃者、居于火焰者,是居住在南鱼座恒星北落师门的旧日支配者,象征\"火\"的存在。是象征\"地\"的存在的那些旧日支配者和异界诸神们、尤其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死敌。 而作为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肿胀之女自然会比宁远更受炎之精们敌视。 肿胀之女撤下遮脸的檀香扇,显现出真身;一个庞大臃肿带有触手的人型生物,它的触手鞭子一样挥出,将炎之精打的粉碎。无数幽蓝色火花落下,如同静谧的森林中飞出一群萤火虫。 扇子重新打开遮在脸前,娇艳少女的形象再次显现。 “真是一场精彩的战斗。” 肿胀之女双眼弯弯,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这里的异常已经引起了黑暗丰穰女神的注意,再这么下去,她的化身恐怕会降临于此。相信我,你不会乐意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与她相处。她曾与犹格·索托斯结合生下了亵渎双子纳格与耶布,也不介意和拥有犹格·索托斯部分本质的你孕育新的后裔。” 第231章 麻烦事 像是在佐证肿胀之女的话语一般,丰穰女神的脐带在火焰中蠕动着,闪耀出一抹暗淡却又显眼的光辉。 堕落的丰饶女神向此处投来了她的视线,宁远身上那种与她同属生命法则,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如同散发香气的美餐一样无法抗拒。 一个黑暗巨大的半人半兽形轮廓从脐带中钻出,它有一双鲜红闪亮的眼睛,生着巨大犄角,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兽皮,他的双爪如刀般锋利,口中长着凶恶的獠牙,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肉,只有白森森的骨骼。 这是伊塔库亚,拥有\"风行者\"、\"行走的死亡\"、\"白色沉默之神\"、\"不得见于图腾之神\"之别称的旧日支配者,亦是丰穰女神的子嗣。 伊塔库亚降下的化身头生犄角,它从口中呼出大团云雾,雪花奇异地环绕在它身旁。寒风暴雪席卷而来,缓慢却坚定的将火焰推开。 死亡的寒风呼啸而至,石壁上瞬间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宁远发出一声轻笑,转头说道:“哈斯塔,它就交给你了。” 伊塔库亚是从属于黄衣之王的大气之神,也是黄衣之王与丰穰女神生出的后裔,作为伊塔库亚的主神和父亲,哈斯塔自然能节制它。 翡翠喇嘛从一轮昏黄星宿光中遁出,光华明灭间将刚刚降临的伊塔库亚拉入卡尔克萨桑德姆纳加尔佛国。 脐带蠕动的愈发紧促,鼓胀着又要催生出某个旧日支配者的化身。 宁远双眼微闭,与施安乐菩萨表情无二,双手内缚,两食指竖合,结不动根本印,心中默默颂持不动明王火界咒。 不动明王尊是大日如来的忿怒身,五大明王之首,示现忿怒形降伏一切恶魔之大威势明王。 明王通体青黑,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宝棒,周身熊熊光焰如迦楼罗之势。一现身便撑起胎藏曼陀罗法界,法界中能烧尽一切烦恼的大火焰结成无数箭雨,落在脐带上将粘稠黑色液体烧却。 随着脐带上的污染被三界火宅之威祛除,从中显现出最纯粹的生命本质。 一团半透明白色凝脂悬在火界中巍然不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还不等宁远将这团生命本质取到手中,原本在一旁当旁观者的肿胀之女却突然向前一步,“不要碰,你的气息会让这团生命本质受到刺激孕育胚胎。当然,如果你想有个后裔那就当我没说。” 宁远一听这话忙收回手,看着这团生命本质犯起难来。如果就这么不管,这团生命本质迟早会衍化出某种不属于生物链的奇怪生物,一不小心就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毁灭性影响,这因果可是有宁远一份的,总不能眼看着它失控危害这颗星球上的亿万生灵。 但如果收取了,这团生命本质又会受感于自己的气息而生,化生出的生灵在法理上与自己有亲缘关系,这因果可就深了。 正犹豫间,空间一阵扭曲,翡翠喇嘛和伊塔库亚齐齐现身。此刻的伊塔库亚摇身一变做头陀打扮,额前被刻下咒缚印,眼中一片漠然。 宁远见翡翠喇嘛的目光落在那团生命本质上,就问道:“你想要吗?” “我没有生命的权能,无法发挥出它的最大用途。” 翡翠喇嘛摇摇头,“但这对你而言很有用,它是创造生命最好的材料。” 宁远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这或许是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考验! 当即用金钵收了,以待来日。 却不想那团生命本质刚一落入中,钵中净水就自发围了上来,纯净的玛娜能量将这团本质包裹,转瞬间就已结成灵胎! 宁远瞠目结舌,心中生出悔意。可事已至此,后悔对当前的状况没有任何帮助,当即将那丝悔意掐灭,为之后做起打算。 解决了丰穰女神的脐带,宁远便打算离开了。欠哈斯塔的人情已经还了,自己差不多算是彻底得罪了克苏鲁,哈斯塔是象征“风”的存在,与象征“水”的存在的克苏鲁的死敌。哈斯塔想要破坏克苏鲁的计划不难理解,可奈亚和哈斯塔并没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他把肿胀之女也当成敌人? 虽然克系众神的关系达不到友善那一级别,但没有敌对关系的双方之间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宁远敏锐的嗅到麻烦的味道,可既然已经被卷进去了,一味回避是没有用的,还不如早点解决的好。 肿胀之女一幅看好戏的乐子人模样,“无以名状者,仔细身边的眼睛,你的时间不多了。” 翡翠喇嘛沉默以对,可他这种态度已然是一种回答。 宁远脑中种种线索闪过,得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不是吧!” 宁远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翡翠喇嘛,喃喃道:“早知道你这么勇,打死我都不会找你帮忙!” 第232章 意料之外的来客 翡翠喇嘛只是不说话,并没有理会肿胀之女。 将面庞遮在扇子后的娇艳美人无趣的移开眼,后退几步就要隐没在阴影中。 翡翠喇嘛却在她即将消失的瞬间出手将肿胀之女留了下来! 肿胀之女脸上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笑的很有深意。 宁远也发觉一道空间风暴把这个山洞包围,俨然独立于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没办法离开。 “哈斯塔!” 宁远脸色微变,“你想对我出手?” 翡翠喇嘛双眼骤亮,身后一片望不到底的亚空间显现,那是一个物质与精神都可容纳的混沌之地,一个时间与空间错乱的不可名状领域。 四个身影若隐若现,相互警惕却又有限的合作,他们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引导着这场空前狂暴亚空间风暴,阻拦宁远与肿胀之女离开。 杀戮与狂暴、诡计与阴谋、美丽与放纵、痛苦与疫病,这些领域弥漫在山洞中布下封锁,其中一道身影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目光贪婪而又慈爱的看着宁远。 “哎呀呀。” 肿胀之女手中折扇一收,化作一把漆黑长柄镰刀迎战。 “发起反叛的哈斯塔,我无意加入你的游戏。” 肿胀之女笑盈盈的开口:“无论你是想要从旧日支配者之中脱离也好,还是想以此得到至高王座,我都不会插手其中。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失去作为旁观者的乐趣呢?多么不智啊。” 宁远也说道:“你知道自己留不住我们,又何必把我们推往对立阵营?” 翡翠喇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也不想的,可是它们忍不住了。” 亚空间中,一个腐败而巨大的生物缓缓出现。他浑身充满了腐败和恶臭而且还浮肿,身边围绕着一些由昆虫一类的东西组成的黑云,腰间长出一串串葡萄形状的疱疹,不停有各种腐败掉落的器官从身上的漏洞里流出。从这些黏液和器官中分裂成一些纳垢灵,这些纳垢灵就像一群在肮脏的污秽中相互打闹的孩子一样,还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四邪神中最古老的存在向宁远张开了怀抱,如同慈祥的祖父一般。 “万物皆腐,众生不灭。” 无数纳垢灵赞美着慈父的威名,一齐看向如临大敌的宁远,浓汁和腐烂的器官中飞出无数看不见的病毒。 纳垢是万物原动力之神,他拥有无尽的能量,他热爱生命,不管是哭啼的婴孩还是肆虐的瘟疫病菌,在他看来都是生命表现的一种形式。纳垢的信仰者们以崇敬的心情观赏被疾病肆虐过的大陆,为每个无助而呻吟着的生命而欢呼雀跃。 他敏锐的察觉到宁远身上那种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本源气息,这种气息深深吸引着他,为了让宁远投入他的怀抱,他不惜打乱哈斯塔的计划也要提前现世。 另一边,最为残暴,最嗜毁灭的恐虐已经和肿胀之女交上了手。他渴望着鲜血和战斗,于他而言,鲜血的喷涌声与骨头的断裂声才是最好的祷告与赞美。 哈斯塔和另外两个邪神远远地站着,冷眼旁观这场战争。恐虐发起狂来不分敌我,他们并不打算插手属于他的战斗。 宁远收回目光,那些致死的病菌与毒素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灼热的火环从他脚下飞出,从纳垢身体中涌出的污秽被火光焚烧殆尽,纳垢灵们忌惮的躲藏在慈父身体中,热切的看着受到慈父青睐的异神。 纳垢毫不在意宁远的反击,在亚空间的加持下,他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即便是宁远也不能在一时三刻拿他怎么样。 随着纳垢的领域开始侵蚀现世,岩壁上长出密密麻麻的鲜艳真菌,让人无法呼吸的腐臭气味弥漫开,灰烬一样的孢子懒洋洋地漂浮在空气中。真菌间无数虫卵蠕动起来,腐败飞蝇和痘蛆钻出,纠缠在一起令人作呕。 宁远眉头紧锁,只觉得久违的恶心感再次到访。 斗姆啊,您老人家真是心大,怎么这种东西都来者不拒? 施安乐菩萨手中净水如雨点般落下,虫群与真菌都被这股力量净化,在净水中消散于无形。 荧惑星光亮起,一片火海从虚空中涌出,这片瘟疫的花园被毫不留情的焚烧干净,也让纳垢止住前进的脚步。 烈火焚身,纳垢毫无退缩之意,只是有些失望的说:“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向我展现吧,你最真实的那一面!” 宁远不答话,手中雷霆飞出,衍化五行绵绵不绝,刹那间整个空间都是炸开的雷火,连另一边的战场都收到了波及。 第233章 应对的方法 雷火在不大的山洞中炸开,碎石翻飞,数股力量碰撞发出的冲击波涌动,洞中立刻布满烟尘。 另一边的肿胀之女游刃有余,手中巨镰在恐虐身上留下数道可怖伤口。 可这种痛苦只会让恐虐更疯狂,他手中的头骨巨剑挥舞的如同风车,肆意挥洒着他对战斗的饥渴。 但这对肿胀之女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她轻盈而又优雅的遁入阴影,每每让恐虐的攻势落空,再从让人始料未及的地方出现,挥舞着巨镰给恐虐放血。 恐虐视奸奇的计谋为懦弱,耻于与他为伍,恐虐的信徒们会毫无缘由的杀死奸奇手下那群施法者,只为了取悦恐虐。 而恐虐与色孽的关系更加恶劣,恐虐认为感官欢愉会腐蚀战士的意志,那些被色孽珍爱的艺术在恐虐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也难怪色孽与奸奇会看着恐虐落于下风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只有同样为众生带去苦难的纳垢能勉强让他有几分认同,但也只是勉强,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捅纳垢一刀。 混沌四神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 宁远手中雷霆连发,雷电的浩然之气将瘟毒病菌涤荡一空。白花花的蛆虫被雷火烤成黑炭,色彩绚丽的真菌也纷纷萎凋,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为之一清。 纳垢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雷火将自己衰朽的身躯一点点摧毁。 混沌四神都是从对应的负面情绪中诞生,只要所对应的情绪仍然存在,他们就不会消亡。 当雷火将纳垢最后一丝形体毁灭之后,他很快又在亚空间中复活,再次降临在宁远面前。 与先前不同,这次降临的化身携带了更多的力量。鼠疫、黑死病、腐烂、脓肿,数道次级领域重叠,引导着畸变的力量对物质世界施加影响。 纳垢麾下的大魔纷纷从他掉落出的腐败烂肉中现形,与纳垢一样热切的看着宁远。 宁远见自己是在做无用功,手印不由一停,五行雷法威势顿时消减不少。 “那就如你所愿。” 太古星辰荧惑主动偏移了轨道,整片星海世界亿万万生灵都无由来的生出惶恐,抬头看向那颗大方光明的星辰。 离离火光中,无数细长的虫豸飞出,那是自我否定、怀疑、抑郁、狂躁、敏感等心理疾病的具象化。他们游走在真实与虚幻之中,戏谑而又怜悯的俯视大魔们。 纳垢狂笑道:“就是它们!我要的就是它们!” 说着,他毫不犹豫的张开怀抱拥抱那些心理疾病,让它们感染自己。 随着纳垢的领域包容宁远的权能,原本属于纳垢的亚空间领域中也多出一块归由宁远主宰的区域,如此一来,亚空间风暴再也无法阻挡权限者的脚步。 事情会以这样的态势发展,超出了三位旁观者的预料。 亚空间权限的转移吸引了奸奇与色孽的注意,万变之主发现事态已然脱离掌控,心生退意。 堕落的爱与美之神从昏暗的面纱后走出,随着这位欢愉之神的降临,空气被恐怖的尖叫和迷乱的狂喜所撕裂。 祂是理性与克制的大敌,会把引领信徒们体会成千上万种禁忌的欢愉,但这些残暴的欢愉总会以痛苦告终,被色孽腐化的肉欲主义者会将致命的欲壑难填带给木讷的凡界居民们,他们将不顾后果地疯狂纵欲,心中只有纵欲带来的欢愉。 这位拥有两种性别特征的亚空间邪神用男女混杂的怪异声音说道:“纳垢,你不该把他带到我们的领域。” 宁远看了一眼这位诱惑与贪婪的化身,轻轻吹出一口气,一道闪着粉色光芒的心理疾病落在色孽胸口。 色孽发出轻视的笑声,“异神,你居然用爱情的力量诅咒我?” 宁远也笑了,“这不是诅咒,这是祝福。” “我衷心的祝福你,你会得到一个爱你爱到无法自拔,而你也抱有同样情感的人。” 色孽笑得更大声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是欲望的启蒙,情色的具象化,一切渴求的根源。所有萌生爱欲的存在都会为我无法自拔,心甘情愿为我奉上我想要的一切。” 宁远笑的像只抓了兔子的狐狸,“当你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你就会爱上他,心甘情愿的沉沦。” 说着,宁远手指向上带出一片水雾,水雾凝成的镜子里正是色虐自己的模样。 果真如宁远所说,当色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那种名为自恋的心理疾病如同小鹿一般在色孽心中肆虐,让那颗冰冷的心灼热起来。 色孽叹息着抚摸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满是执拗和疯狂。祂享受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名为爱的祝福让弱者勇敢,令强者怯懦,卑鄙者会为它变得高尚,高尚者也会为它抛弃道德。 宁远的声音在色孽耳中幽幽响起,“爱的本质就是自私的,你所看到的、吸引你的都是你喜欢的、你定义和投射到别人身上的东西,所以爱的本质是自恋。” 色孽欣然接受了宁远的话,伸手触摸镜子中的自己而不得后,一种难言的忧郁与痛苦如刀网一般搅动着祂的心。哀叹着转身回到祂的领域,那位于亚空间中的堕落天堂。 奸奇看了看被肿胀之女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恐虐,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哈斯塔,优雅的欠身,“欢迎你来到亚空间,分享纳垢荣光的异神,我会在水晶迷宫中等候你的到访。” 留下一块数字不停变化的门牌后,奸奇转身返回亚空间,丝毫不理会酣战的恐虐与沉浸在新奇感觉中的纳垢。 第234章 告一段落 奸奇象征着智慧,但那早已被邪恶的混沌所扭曲,只剩下那无穷无尽的算计与阴谋。 作为混沌四神中最识时务的,奸奇知晓自己不会是宁远的对手,哈斯塔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绝不会在这个颓势已显的时候全力出手。他们之间的信任脆弱的如同春日里快要消融的薄冰,看上去坚固,踩在上面就知道有多危险。 色孽与奸奇退场,心满意足的纳垢也不再逗留,他的领域与宁远相邻,自然不必急于一时,转身回返绿色花园。 发狂的恐虐也没能幸免,肿胀之女见另外三个邪神离开,也没了和他纠缠的兴致,手中的镰刀闪过寒光,一刀枭首,把恐虐送回亚空间。 随着混沌四神离开,狂暴的亚空间风暴也开始平息。 哈斯塔隐藏在兜帽中的面孔看不真切,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而宁远和肿胀之女也默契的什么都没提,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准备改换门庭的黄衣之王。 哈斯塔倒是打的好算盘,借混沌四神之力掀起反叛,无论成功与否,他都能从中得利。 如果叛乱成功自然最好不过,即便失败了,他也有退路。 宁远心中清楚,哈斯塔分明是想夺了混沌四神赖以存身的亚空间为自己铺路! 亚空间既能承载物质又能包容精神的特性十分罕见,以亚空间为根基,创造一个极乐世界再合适不过了。有了如此广大的佛国为支撑,哈斯塔完全能另立山头,做个辟支佛。 混沌四神小看哈斯塔了,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乐子人奈亚笃定哈斯塔的反叛不会成功,虽然此刻不打算算账,但也不介意添把火把事情闹得更大些。 肿胀之女的影子中伸出数条触手,倒霉的伊塔库亚还没来得及求救就被触手拖进影子中,一阵让人汗毛直竖的咀嚼声后,一团散发着凌冽寒霜的神性本质被吐了出来。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赔礼。” 肿胀之女指了指施安乐菩萨手中的金钵,“用它灌溉这枚胚胎,新神诞生的时间能缩短不少。” 宁远心中生出奇妙的感应,这一切早已注定。胚胎中的新神会承接起对抗混沌的职责,当祂睁开眼时,一个新的时代会在祂手中诞生。 胚胎中那缕微弱的意识也向宁远发出想要的意愿,本能的渴求着高等力量。 金钵将那团神性本质收取,净水中的胚胎迫不及待的将它吞噬,发出满足的反馈后陷入沉眠。 哈斯塔并未因肿胀之女杀死了伊塔库亚而展露情绪,风行者虽然是他的后裔,可他并未把伊塔库亚看的太重,自然也不会为了伊塔库亚横生枝节,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宁远在离开之前,留给哈斯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哈斯塔翡翠色兜帽下的面孔动了动,一种无言的默契似乎在这次四目相对中达成。 随着众位神只的离开,山洞中恢复寂静,只有满地碎石见证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宁远摸不准奈亚到底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参与进来,只是出于警惕而远离了肿胀之女。 哈斯塔之所以把宁远卷进来,无非是想试探有没有与宁远合作谋夺亚空间的可能。如果宁远没能处理丰穰女神的脐带和混沌四神,那他就没有成为合作者的资格,上不了高台桌。 宁远在翡翠喇嘛出言提醒自己那团生命本质在自己手中更有作用时就已然猜到了,丰穰女神留下的生命本质就是自己上桌的筹码。 心念一动,宁远就已经回到初次降临这个世界时的海滨酒店。 至于先前登岛时同乘的其他人,相信那些被深潜者血脉污染的居民会给出足以让他们相信的借口。 忙活了这半天,差点忘了还有事要办。 宁远将口袋里的螺女取出,这个用外力开启灵智的生灵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显现出疲态,皮肤已经有呈现半透明的趋势,估摸着再有一两个月她就会变回死物。 点灵妙术再次用出,但效果明显没有第一次那样明显,只是为螺女多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 小心将睡着的螺女放入大海,宁远心中轻叹,只能寄希望于自然造化的奇迹了。 被波浪唤醒的螺女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又回过头看了看宁远,最终还是占据绝大多数记忆的海洋更胜一筹,不舍的游入大海,随着浪花消失不见。 再次办理入住,宁远已经是轻车熟路。回到熟悉的房间,宁远将神念散出,转化为电信号进入虚拟社区,试图从那些抛弃肉身的超脱派成员身上找到补全点灵妙术的灵感。 这些没有激素刺激的超脱派是如何维持情感的?他们的记忆被加载在存储设备上,已然更偏向于数据生命,又是怎么保留感性的呢? 带着这些疑问,宁远的神念分化万千,开始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寻找超脱派成员留下的蛛丝马迹。 互联网诞生的初衷是为了消除各个国家人种之间的隔阂,那时的人们相信沟通能解决这些分歧。可事实恰好相反,网络的出现不仅没有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恰恰相反,它让人看到了其他人与自己的不同之处,那种隔阂变得更深了。 设想中的世界村并不存在,男人和女人、同性恋和异性恋、素食主义者和食肉者、信徒和唯物主义者、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壁垒永远不会消失。除非有外星文明入侵,或是全体生命生死存亡这样的大事转移了矛盾,否则所有人拧成一股绳一同使力的场面只会出现在设想中,只有同为人类这个标签能压过其他分歧。 见识过人们在虚拟社区中是如何展示自己的阴暗面后,宁远就知道为什么混沌四神会降临这个世界。物质充裕的生活反过来让精神世界更匮乏,为了发泄压力,他们只能在网络世界中抓着别人与自己的不同点大肆攻击,言语之疯狂污秽,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第235章 网络社区 穿过一层又一层网络帷幕,宁远捕捉到了属于超脱派成员的踪迹。 在一道复杂的防火墙前,宁远停住了脚步,微微皱眉。 这道防火墙网关设计的十分严密,任何外部访问讯号都会被拦截,这是十分奇怪的。再怎么严密的防护,都会留下内部通道让管理权限者能方便的控制全局。 可这个系统连权限账户都不被允许进入,完完全全把自身和外界隔离开来,已经是个黑盒子。 宁远也尝试过分化神念穿过防火墙,可那缕神念来到了一个貌似被废弃的网络社区。 那里已经很久没有维护,连数据构建的自然风景都出现了丢帧现象,更别说有超脱派成员活动的迹象了。 瀑布下落的趋势一顿一顿,水波的轨迹线流于表面,一点都不真实。 椋鸟在蓝天白云背景下成群结队的飞过,这些小巧的鸟儿掠过树梢,落在一片草地上消失不见。下一刻,椋鸟们又回到半空,重复着飞行轨迹,再次落在草地上消失不见,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这是一个嵌套重叠的空间,无论往那个方向走,最后都会回到原地,映入眼帘的永远是假的不能再假的瀑布和天上飞过的椋鸟群。 宁远一时间也有些犯难,神念在网络世界中显得有些水土不服,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摸清其中窍门。 无数更加细碎的神念朝着四面八方散出,所得到的反馈都是没有发现异常。 这个由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处处都是网络链接,一滴水、一片草叶、甚至椋鸟们振动翅膀发出的声响,都可能是通往其他网络社区的钥匙。 这样一点一点探查所花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每一比特的数据互相组合,得到的结果不可计量,工程量太大。 宁远略试了试就停手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能性太多了。 微风吹过枝丫,树叶飒飒作响,这声音的频率很有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循环。 随着风起,椋鸟们再次出现在半空,掠过树梢往树林与水池之间的茵茵芳草地飞去。 宁远沉吟半晌,神念往椋鸟群中探去,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椋鸟有一种罕见的群飞现象,数千只椋鸟同时飞动,却不会妨碍到周围其他同伴。这是因为它们在飞行时会注意离自己最近的六只同伴的位置,每一只椋鸟都如此施为,就为身边的同伴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不会出现拥堵碰撞。 宁远同时链接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位的椋鸟,当椋鸟落在草地上消失不见时,宁远也随之一同消失,来到一处亮着壁灯的走廊。 透过窗户,宁远看到窗外的庭院中有不少穿着整洁白色制服的人影。无数怒放的玫瑰攀附在形制古朴的罗马柱上,进而延伸到拱门和石墙,满目都是浓烈的色彩。 花朵爬满了这栋石质古堡,墙外是一望无际的花田;再远处,一群金刚鹦鹉在热带植物林中嬉戏,动作灵活纤毫毕现,和先前所见的失真风景截然不同。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所感知到的柔软是如此真实清晰,几乎和真实世界没有区别。 庭院周围是一圈围廊,转角的温室里,几个人正在喝下午茶。见到宁远这个陌生的访客,几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恢复如常。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笑着向宁远招手,“快过来尝尝今天的甜点,我们很久没有见到新人了。” 宁远依言入座,老妇人拿起勺子敲了敲白瓷茶杯,一份摆盘精致的甜点就出现在宁远面前。 虽然知道这只是神经信号,可甜点入口时的软绵细密感实在是让人很难抗拒,糖分带来的满足感与肉类蛋白质不同,那是比饱腹更高一级的享受。 温室中的几人都没有急着开口问问题,很有耐心的等待宁远把最后一点甜品吃完。 “你还好吗?” 老妇人关切的问道:“第一次上传记忆很多人都不太能适应,在此期间或许会有记忆缺失的症状,但这只是暂时的,只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到记忆都被加载进来就会没事了。” 宁远点头,微笑着向这位老妇人致谢。 “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社区,成为超脱者的一员。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一切慢慢来,不必着急。” 老妇人从三层点心架上取下一块樱桃派,“我是梅琳达,社区的议长,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咨询。” 宁远顿了顿,问出一个超乎众人想象的问题。 “请问,你们是如何退出这个网络社区的。” 宁远缓缓放下刀叉,抬头笑道:“你们的肉体还保留着活力,只在入睡时才会登录社区,和这些舍弃了肉体的人不同。” 指了指庭院中那群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宁远再次重复道:“你们是如何在上传意识后又返回肉体的?所谓的超脱是否只是个骗局?”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 议长梅琳达放下手中的茶杯,讶然道:“你是个修行者吧?” 宁远点头,“这个网络社区是被封闭的黑盒子,但这些防火墙困不住我,即便是用物理方式断开连接也没用。” 梅琳达正色道:“我知道,之前也有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进入我们的社区,相信我,当你知道这一切后也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 “愿闻其详。” 宁远也严肃起来,“至于如何选择,我会自己的判断。” 梅琳达站起身,示意宁远跟自己来。 穿过温室后的一扇木门,眼前就已经是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一切的起点。” 梅琳达踩在滚烫的砂砾上,回头对宁远说道:“上世纪初,一场围绕世界霸权的战争已经滑落到打响的边缘。就在这场战争彻底失控之前,改变这一切的转机出现了。” 宁远看着眼前坠落在沙漠中的巨大飞船有些出神,流线型的飞船有着镜面一样的涂装,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是人类第一次得到外星生命存在的证明。” 梅琳达目光闪亮,既有惊叹又有警觉,“我们今天所用的纳米防护服和虚拟现实技术都来自于这艘外星飞船,而这些在我们看来属于划时代的技术,不过是外星人消遣娱乐用的。” “虚拟现实技术被外星人用来创建游戏场景,那枚游戏主机至今仍被我们使用着,以我们的科技无法复制解析。” “可即使是这样,这枚游戏主机的算力就已经足够支持我们所有人使用。” 梅琳达深深的看着宁远,“飞船里有生活痕迹,可我们没有发现尸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远挑眉,“你们担心飞船的主人会找回飞船,而那时人类的未来就不会握在自己手中了。” 梅琳达点头,“我们在为人类文明保留最后的火种,当那一天到来时,众位议长会切断社区与外界联络的通道,在虚拟世界中延续我们存在的痕迹。” 在宁远看来,这种担心大可不必,有混沌四神与哈斯塔奈亚为代表的一众邪神驻足,那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文明都会躲得远远的,不会为了这艘飞船涉险。更有甚者,飞船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亚空间邪神的身影,被吓得抛弃飞船逃生了。 第236章 兰雅人 细微到极致的神念替代了五感,在庞大又精巧的机械造物上轻巧跳跃着,顺着导线结构摸索而下,不过半分钟功夫,就将眼前这艘飞船的构造弄清楚。 梅琳达还试图以崇高的理念说服宁远,好让他加入超脱派为人类延续文明火种的事业中来。 看得出梅琳达和他背后的超脱派议会为此做了很多工作,眼前的虚幻世界正是依托于飞船主脑实现的,完美还原了飞船中存在的一切信息不说,还与现实世界中的飞船存在链接,借用飞船主脑的算力维持着一层又一层的虚拟世界。 而梅琳达的身体就沉睡在飞船的游戏舱中。 自从得到了这艘飞船,对相关信息的破解工作就从未停止,虽然人类科技能解读的那部分信息准确度不是很高,但也足够宁远在脑海中构建出有关那个外星种族的大体印象。 这是一种名叫兰雅的种族,他们的肉体在进化过程中变得极其脆弱,连日常行动都需要特殊设备辅助。但他们进化出了在这片星海世界中也排得上号的精神异能,每一个兰雅人都能以自身精神力量充当信号塔,与远在千万光年之外的同族联络。 宁远推测可能正是因为兰雅人拥有强大的精神异能,才能及时发现隐藏在亚空间中的邪神,可敏感的精神异能又让他们极易受到亚空间腐化。那个倒霉蛋十有八九根本没来得及逃脱,之所以没能发现身体,是因为被混沌四神带去亚空间了。 如果事态是这样发展,以兰雅文明同族能够互相联络的特性,这种腐化恐怕已经如同瘟疫一样蔓延开,让他们自顾不暇了。 想来兰雅文明所表现出的精神异能特性也是让这群研究者创建超脱派的原因,他们在保留人类文明火种的同时,也在以兰雅人为模板发展,打算搏一搏弯道超车的可能。 想到这里,宁远兴致大减。兰雅人进化出的精神异能已经足够强了,可他们仍然保留孱弱的肉身,每当肉身衰老到无法使用的程度,兰雅人会将自我意识转移到克隆出的身体中,把肉体当做信息存储器使用。 他们的情感十分淡薄,从人类的角度看,兰雅人并不存在血缘关系与伦理关系,他们也没有性别上的差异,孕育后裔只需要用不同精神力结合诞生出新的意识。 一些活得比较久的兰雅人还会进化出群体意识,从群体意识中分离出去的独立意识会成为新的兰雅人。这种繁衍方式更贴近于植物分裂,是从一到多的过程,与从无到有不同,对补全点灵妙术没有太大帮助。 梅琳达从未来危机说到崇高理想,见宁远仍是没有什么反应,也就不再多说了。 “修行者也是人类的一份子,我们或许有分歧,但目标是一样的。” 梅琳达双手交叉抱在腹部,诚恳的说道:“你也是人类的一员,东方有句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相信你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穿过一扇残破的石门,宁远回到了鲜花茂盛的古堡。 在得到梅琳达可以自由行动的授权之后,宁远来到城堡地下室,一窥创造虚拟世界的核心秘密。 地下室中打开了一个圆形的孔洞,浩瀚的数据流联通向飞船中的主脑。这些数据都是超脱派成员逻辑行为方式的总结,他们正以这种方式喂养一个数据生命,当这个ai真正演化出智能时,飞船主脑的控制权便会被ai取代,主脑中那些原本无法解读的科技会彻底向人类开放,人类的文明等级能够实现快速跃升,不至于在外星文明面前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宁远对此持怀疑态度,这么做的初心是好的,可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先闹出一场智械危机。 从主脑核心中复制一份构建虚拟世界的源代码,宁远毫不留恋的回归现实。 窗户外,原人教派的示威游行愈演愈烈,这次他们的口号中总算提及了超脱教派。 意识上载的技术让人类文明约定俗成的许多道德观不再有约束力,这会让社会结构分崩离析。而且虚拟世界中安逸的生活会磨灭智慧的火花,让人不再有激情,思维僵化无法创新。 这次的口号显然比上次更吸引人,不少游客都在认真思考原人教派提出的观点,而不像之前那样用厌烦和漠然的目光看着这群原人教徒。 宁远并不打算干预这个世界的发展进程,文明和观念的多样性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即使未来证明现在的选择是错的,可那是人类自己的意志。 这就像是吃东西一样,你吃到了一个不好吃的包子,可这不代表你能否定这个包子存在的意义,历史自有其内在逻辑,揠苗助长的教训还言犹在耳。 直面困难的过程就是增长智慧、得到成长和发展的过程。 当然,无意义的苦难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世界的文明已经成长到了一定高度,不再是蹒跚学步,需要有人细心呵护的孩子。 如果能在亚空间和邪神的泥潭中走出自己的路,未来的前景将会是无可限量。 第237章 布置 示威人群中,宁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阿纳尔敏锐的察觉到这道目光,警惕的看了过来。 宁远笑着冲阿纳尔挥挥手,见到是帮助过自己的人,阿纳尔的表情才缓和下来,对宁远露出浅淡的笑容。 眼看着示威人群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认同原人教派的观点,加入示威人群一起呐喊。执法者终于坐不住了,开始用一些略显激进的手段驱逐示威人群。 一道微弱的次声波蔓延开,抗议者们立刻感觉头晕目眩,再也站不住。 身体机能异常触发了芯片的预警机制,外载芯片立刻自动报警。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执法者现身,将感到不适的人送往医院,顺带着把聚集起来的人群驱散,就这么将一场本来可能出现的暴动消弭于无形。 双方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政府部门想要的是稳定,在他们看来,维护当前社会秩序才是头等要事!原人教派自己拒绝接受科技改造也就罢了,只要不做出危害他人生命财产安全的事,谁都不会为此投入太多关注,任他们圈地自萌就好。 可原人教派不该煽动其他人一起闹事! 政府让你们吃喝不愁,你们不但不安心做个良民,还敢闹事!浪费不必要的社会资源! 而在原人教派看来,这种发展模式已经走上了岔路。原人教派的成员亲眼见证过超凡者的伟力,这条路更能体现智慧生物的创造力,为什么放着堂皇大道不走偏要走岔路呢? 答案无非是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拒绝新的体制,他们害怕这条新的道路会让他们从高处跌落!超凡之路代表伟力归于自身,而统治阶级手里的财富与资源并不能保证他们在超凡这条路上走得比其他人远,他们担心自己如今拥有的地位会被其他人取代,失去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这是什么行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试图拉着全人类一起沉沦!宁愿像玩泥巴一样的过家家游戏,就为了满足他们那点优越感和虚荣心!或者说资源分配权!人身支配权!影响其他人、支配其他人的那种快感! 为了满足这群猴子那点可笑的权力欲望就停滞整个社会的发展!所谓的维护制度稳定,只是一种曾经很伟大,现在很可笑的东西!归根结底,不过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重新分配利益!为自己扯了块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政府高层忌惮超凡者的力量,不愿激化这种矛盾。而原人教派也不想真的和政府掀桌子翻脸,那些高能武器可不是摆设,双方默契的把冲突控制在可调节范围内。 不过据宁远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原人教派已经开始渗透进政府统治阶级了。 原因很简单,以现在的科技并不能让人永生,对于衰老和死亡的恐惧能让人背弃原本的立场。 这也是超凡者们能建立属于自己的虚拟社区的原因。 肉体的衰朽如此真实,他们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到来。为了多活一段日子,那些权贵什么事做不出来? 游行活动沉寂下去,阿纳尔驾轻就熟的甩开眼线,藏进酒店外的花园中。 养在花园里的鸽子被闯入者惊扰,在天上四处乱飞,让无人机也没能捕捉到阿纳尔的踪迹。 在一处爬满忍冬花的亭子里,宁远再次见到了阿纳尔·拉松。 “午安,好心的先生。” 阿纳尔靠在花架上,脱下帽子向宁远致意。 宁远含笑点头,“每次见到你你都在逃跑,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这些事该交给大人处理。” 有着东方血统的少年并没有在意宁远略有些揶揄的话,双眼灵光闪过,欢欣雀跃的说道:“变革之神降福于你,你必定是原人教派的一员。” 宁远挑眉,取出奸奇留下的那块门牌,牌子上数字不停变换,最终在阿纳尔面前显现出9。 这是奸奇的圣数。 阿纳尔是宁远降临这个世界以来所发现的灵性最强的人,如果在众神显圣的时代,他会是受到争抢的祭司人选,宁远毫不意外他会被盯上。 所谓变革之神,其实是奸奇的马甲,看来混沌四神在这方世界留下的后手不比奈亚和哈斯塔少。 奸奇的信徒会让世界陷入无尽的混乱从而取悦他们的主人,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原人教派这么喜欢搞示威游行,这是奸奇的信徒们在背后操纵的结果。 看着犹自激动的阿纳尔,宁远饶有兴致的笑了,“刚好,我也想见见那些招募童工的人。” 原人教派的据点在附近最大的图书馆,宁远毫不意外。书籍是智慧的象征,而奸奇是智慧之神,涉足神秘学和追求禁忌知识的人是最有可能被奸奇信仰吸引。 奸奇的信仰包含范围比想像中还要大,学者、政客、科学家,一个人不需要亲口说出他信仰奸奇,只要\"知识\"与\"计划\"两个名词能勾出一个人的兴趣,不论你有没有付出行动,这个人就是提供奸奇饵食的大餐,也是他布局中的一颗棋子。 宁远并不认为阿纳尔真的信仰奸奇,他大概率是被奸奇伪装出的变革之神蒙骗了,看在这段缘分上,宁远愿意帮他一把。 图书馆的储存室中,宁远见到了引领阿纳尔加入原人教派的长者。 这是一位施法者,他们所使用的魔法本质与亚空间联系在一起,远比普通公民更容易遭受腐化感召。 听阿纳尔说有位得到变革之神赐福的东方修行者,老法师立刻中断实验,急着要亲眼看看受变革之神赐福的圣物。 宁远只一眼就看透了老法师的底细,亚空间的混沌能量已将他浸染,这个生命从肉体到灵魂都是奸奇的财产,没救了。 递上门牌,宁远很直白的开口道:“它能带你去往坐落于无尽彩虹高原之上的水晶迷宫,穿过迷宫,就是所有施法者梦寐以求的圣地--秘密图书馆。” 秘密图书馆中保存着每个知识的片段,每个生物每时每地的每个思想。书籍、羊皮书和卷轴被魔法火焰标记整理成串,各种知识一卷卷,一架架铺展进这个无穷无尽的隐秘空间。 老法师布满褶皱的手颤抖着,眼中燃起贪欲之火。在触摸到这块门牌的瞬间,他就确认宁远所说的话没有一丝虚假,这块门牌的确能让他去往变革之神的图书馆!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老法师沙哑的说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拥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我知道所谓变革之神的真面目。” 亚空间能量从宁远身上散发,在老法师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一枚赤红色的星辰从宁远背后升起,星光动摇意志,老法师被恐惧淹没,如同坠入深海无法呼吸。 第238章 亚空间一行 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可能是位亚空间邪神,老法师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在宁远的示意下伸手握住通往水晶迷宫的门牌,打着颤闭上眼睛。 亚空间与现实重叠了一瞬,再次睁眼时,两人已经来到奸奇的水晶迷宫中。 交替变换着每种颜色的水晶通道在奸奇的领域里转折、交叉着,通过阴谋和谎言渗透进其他邪神领地的密道将多变的混沌界连为一体。 水晶迷宫中的幻觉通道足以拦阻未受最强大的思维想象所控制的闯入者。 闪闪发光的回廊不仅仅反射光,还反射希望、痛苦、美梦和噩梦。水晶迷宫不单单反射光芒,它还歪曲、分化闯入者的目标和抱负,将其转变为疯狂和绝望。受奸奇无意识的影响,水晶迷宫不断的移动和重组;每个曲径、转弯和死胡同都是命运之主一瞬间的奇想。那些迷失于迷宫之内的生灵会永远迷路下去,他们的思想动摇于自身重复的失败之中,梦想随之破灭。 可宁远本身就有亚空间权限,他的领域与纳垢的绿色花园重叠,迷宫中的幻觉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老法师不知道这位貌似亚空间邪神的存在想干什么,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让自己迷失在水晶墙闪烁的瑰丽光彩中。 一道蓝色火焰从秘密图书馆的塔尖亮起,指引着访客们该去往何方。 物质的空间和时间概念在这里并不存在,一个人可能会在顶针般大小的房间里迷逛几个星期,又或通过一步就能穿过几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程。重力交替和变化着,有时甚至完全消失。光谱中的每种光线,合着宇宙间的未知暗影,在墙壁上交替跳跃前进着。 只踏出一步,宁远就穿过遥远的距离来到秘密图书馆门前。 守卫着图书馆的蓝色书记官收敛了暴躁跋扈的那一面,谦卑的低下头迎接这位伟大存在的到访。 无数粉红和蓝色的惧妖在图书馆里爬上爬下,像一个个照看不规则疯长的杂草树枝的园丁一样照看着图书。那些铭刻着黑魔法的书卷喋喋不休的向守护者唠叨着,用他们的声音将惧妖们陷入阴谋和流言的陷阱,以便使这些恶魔最终慢慢凋零于其中,然后好让这些隐匿知识的载体能吸收他们的能量。 图书馆的主人为表示对访客的尊重,以最本质崇高的形态出现在宁远面前。 奸奇皱缩的面孔来自于他未定型的躯干,因此他的头和身体是一体的,燃烧的双眼上方跳动着两只扫动的角,旋转的末端爆发出神秘的火焰。他的皮肤上爬满了不断变换着的脸孔,这些面孔斜睨和嘲笑着那些胆敢看向他们的家伙。当奸奇说话时,这些面孔用有着细微差别的语调重复他的言语,并提供一个让人对原话产生怀疑的注释来愚弄听者。 “欢迎你的到来,异世的登神者。” 当奸奇想要博得某个人的好感时,很少有人能抗拒他那掺了蜜糖的话语,很不幸的,宁远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省省吧。” 宁远对这个狡诈的阴谋家没什么好感,抬眼看了看奸奇那虫豸一样的怪异形体,皱眉道:“我不打算掺和进你们的麻烦事,也对哈斯塔和你们达成的交易没兴趣。只是因为和你的信徒达成了交易才来这趟的,不必和我多费口舌。” 大魔和奸奇神选们怒视着宁远,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宁远毫无惧色,昏黄星光铺展开,无名怒火将奸奇追随者们赖以存身的欺诈与阴谋焚烧殆尽,嚎叫着互相厮杀起来。 奸奇并未因此驱逐这个无礼的访客,相反,他给予老法师恩赐,将他转化为除了神明之外最强的施法恶魔--变幻领主,允许他翻阅图书馆中的所有藏书。 斥退了欣喜若狂的老法师,奸奇那张缩皱的面孔露出丑陋的笑容。 “我的朋友,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奸奇的言语浸润了蜜糖,如此具有诱惑力,即便是宁远心中早有提防,却也生不出更多恶感。 “我只是想告诫你,命运的丝线因你而触动。” 拥有命运编织者名号的奸奇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不仅是因为那位还未诞生的登神者,你的出现改变了某些东西,未来因此蒙上一层阴影,让我无法窥探更多。” 宁远颇有些不以为然,“命运本身就是变幻不定的,你所窥探到的只是命运想让你看到的,那是导向定数的一环。作为命运领域的攀登者,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奸奇眯起眼睛,愉悦的笑出声。 “是啊,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你永远不可能窥探它的全部。” “亲爱的朋友,快些让那位受命运眷顾的存在诞生吧。” 奸奇垂眸,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的留下最后一句话。 “让我看看他的选择是否会有所不同。” 回归现实,消失不见的老法师并未掀起太大风波,变革之神的信徒们都得到启示,老法师已经蒙恩赐福,去往天国侍奉变革之神了。 不仅是奸奇插手了原人教派,奈亚的胀妇会、哈斯塔的欢宴者以及其他三位邪神的追随者们都在其中留有踪迹。 阿纳尔得知自己的导师已然不在人世后,显得有些迷茫。奸奇的信徒们可不是好好先生,老法师收留阿纳尔,一小部分是因为他的灵性旺盛,更多的是为了让他代替自己抛头露面,做些可能有危险的事。 因为某些原因,阿纳尔并没有获得公民身份,如果没有其他长者接过引导他的责任,他会被驱逐,失去唯一的容身之地。 宁远并不想让阿纳尔留在这里,在阿纳尔明确表示自己绝不去收容所后,宁远就联系了他目前唯二认识的超凡者,阿克蒙德·血手---那个差点儿被哈斯塔污染的倒霉商人。 第239章 乱成一锅粥的物质世界 倒霉商人阿克蒙德自然不介意收下这个有超凡天赋的学徒,有了阿纳尔这份人情,他也能和宁远攀上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刚麻烦了阿克蒙德,以宁远的性格也做不出前脚让人出力,后脚就理都不理的事,顺势接受阿克蒙德的邀请前往一家俱乐部。 这家乡村俱乐部明面上是个休闲娱乐的去处,任何时刻都向外开放,可实际上是超凡者们聚会的场所。 俱乐部的主人据说是个女富商,她虽然说运营着这个俱乐部,但很少见她出面应酬,就连超凡者集会都很少出现。 阿克蒙德如此说道:“每次她的出现都会放出一些稀有的好东西拍卖,但大多不太为人熟知,似乎是一种新的体系。” 宁远听他这么说,总算有了点兴致。 阿克蒙德的见识已经算是广博了,连他都这么说,宁远还真有些好奇他口中的新体系。 这是一条繁华的娱乐街,周围都是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街道上到处躺着醉鬼,让几个刚开启寻欢作乐旅程的人抱怨着怎么没有看护机器人来处理一下。 宁远一路看过去,暧昧的霓虹灯闪烁着,到处充斥着某种不可言明的奇怪气味,甚至还有几个色孽信徒出现在阴影中。 招牌上,粉色霓虹灯勾勒出一个身材曼妙的女性形态,纤细的腿抬起,做出脱下丝袜的动作。闪烁过几个不同的动作后,粉色灯光一变,蓝色霓虹灯勾勒的强壮男性出现,做出鼓起手臂肌肉的健美动作。 不用阿克蒙德解释,宁远也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标记代表这家俱乐部可以满足不同性别以及不同取向的客人。 强烈的情感刺激是色孽力量的来源,难怪她的追随者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让宁远在意的是,这里除了色孽的力量外还有另一种与之相近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存在。那种力量存在于一盏金杯中,深红似血的酒液从中流淌而出,伴随狂放的音乐让人血脉喷张,沉浸在这感官欲望的渴求中。 这种力量的本质是苦痛而非诱惑,这也是与色孽的不同之处。 俱乐部的侍者表现的很恭敬,也没多嘴询问阿克蒙德这个陌生面孔的来历,直接将二人带往一处燃着熏香的包间。 旖旎的青烟伴着馥郁的香气在天鹅绒缎面的帘布褶皱间游走,但和外面相比,这里已经算是正经了。 宁远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朴的装潢,中世纪洛可可式风格可少见的很,初次到来的人还会以为这是某间中世纪风格博物馆呢。 侍者送上红茶和水果,银壶反射着灯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有需要请尽管开口,我会在门外等候。” 说完,侍者离开包间,把空间留给宁远和阿克蒙德。 就在宁远打量装潢的档口,俱乐部的主人推门进来。 她左手指缝间托着一杆铜制烟枪,身上披着点缀吉祥纹饰的沙丽,双耳挂着硕大椭圆耳环,耳环下还坠着银质流苏,眉心一点吉祥痣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采。 阿克蒙德起身为宁远介绍,“这位女士就是俱乐部的主人,苏洛恰那·阿摩伐舍。” 看到这位印度裔女士身后透出的红光,宁远的脸色变得很奇怪。难怪那个兰雅人跑得那么快,这颗星球简直是邪神游乐园!这么多不同本质的邪神聚集在一个物质世界,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了! 斗姆啊,您老人家是在养蛊吗?难怪您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担当重任,一般星神还真对付不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伸手制止了阿克蒙德为苏洛恰那介绍自己的动作,宁远笑着开口:“苏洛恰那,美眸的公主。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苏洛恰那在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作为巨蛇之王舍沙那迦的女儿被提到,她的名字在梵语中意为“有美丽眼睛的人”,而阿摩伐舍这个姓氏在梵语中则是新月的月相。 苏洛恰那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正视这个从未见过的人。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苏洛恰那下意识的使用敬语,“请恕我冒昧,您是否研习过无形之术?” 宁远笑了笑,“只是有所耳闻。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告诉我现存的司辰有几位吗?除了赤杯,还有哪位存在把自己的意志投射到这个物质世界?” 第240章 赤杯 司辰是居住在漫宿的外世之神,是世界法则的人格化。 但相比较而言,司辰们带来的危害远远小于亚空间四神与哈斯塔奈亚普拉提托。 其一是司辰有位置限制,司辰的上限是三十位。数量是严格限制的这一特点不仅约束着司辰,具名者、长生者甚至只是无形之术学徒的通晓者都有数量限制。 每个司辰有七位具名者侍奉,具名者最多只能有二百一十位;每个具名者之下有七位长生者,长生者也只有一千四百七十位;每个长生者有七位通晓者,通晓者的上限是一万零二百九十个。 而这些修行无形之术的存在永远只会少不会多。 其二是每位司辰都有自己的欲望和爱好,也会因彼此阴谋的冲突而对立。司辰由祂们的具名者服侍,某些具名者亦有可能成为司辰。虽然仅仅是可能。 据宁远所知,已有六位司辰陨落。祂们留下的权柄被其他司辰夺走,等待着再次回归的时机。 苏洛恰那背后那位赤杯就有着弑杀其他司辰的案例。赤杯掌管着血,生育与吞食,她饮干了名为浪潮的石源神,那是最早诞生的六位司辰之一,并将它放逐至虚界。这位杯领域性相的存在还引领了曾是人类的双生女巫飞升,成为新的司辰,有至少4位司辰可能就是为她所擢升。 赤杯是永无餍足之神,夺取生命之神,给予生命之神。苦痛是其本质,而生灵最本质的苦痛莫过于生育与饥渴。 “我们在痛苦中诞生,为饥饿所拥抱,在愉悦中被吞噬。人的躯体上有门敞开,而‘她’有承诺许下:并非一切诞生者都会衰亡。我们将自身献与筵宴,以铭记那份承诺。” 苏洛恰那低声念诵着赤杯的祷词,赤杯的力量护佑着她,让那种难言的压力稍稍减弱,“我无法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司辰们的伟力不是我能窥探的,祂们中的某些隐秘存在已经许久不曾露面,赤杯也无法得知祂们现在是否还活着。” “据我所知,除了赤杯外,飞蛾紧随其后派出一位具名者降临于此。白日铸炉是最先来到这个物质世界的,铸炉的法则与科技,工业,化学联系紧密,是最先融入这个物质世界的。” 白日铸炉的领域是铸与灯,是消耗与重造之神,受到科技吸引再正常不过了。可飞蛾又是为什么降临于此呢? 这两位司辰手底下都沾染着其他司辰的鲜血,都不是什么好好先生。 宁远的目光投向那片红光,赤杯主动将这位不速之客引入赤红教堂,这里有着骨做的长椅,深红色调的彩绘玻璃和如心脏般跳动的金色祭坛,一位骑在雄狮背上的女神迎上宁远的目光。 赤红教堂的每一块彩绘玻璃窗都致力于展现了一种独特的胃口,而它们所展示的场景都来自真实生活。这种场景不局限于物质上的进食欢宴,更多的是在展现满足欲望的贪婪。 狮背上的女神微笑着说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你的光临。” 说着,手中金杯倒出一滩熔化的黄金般液体。 “这是我的贺礼,因他的血统尊贵而沉重,应得到与之相配的荣耀。” 赤杯眼中的欣喜太过真实,一时间让宁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赠礼是为了获取更珍贵的回报。殿下,你想从我手中获得什么呢?” 宁远一动不动,“我们只是初次见面,你又为什么要送上赠礼?” 赤杯脸上笑容丝毫未减,“客人,你该知道这份礼物不是赠予你的,而是为了你那还未诞生的儿子。” 宁远嘴角抽了抽,“那我更该拒绝这份礼物了。” 赤杯也不强求,“这是你作为父亲的决定,我愿意接受。我会等到他诞生时再次奉上这份赠礼。” 看着宁远越来越紧皱的双眉,赤杯竟然笑的有些温柔。 “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有件不得不做的事需要他,请相信我,这对他和我而言都是必要的。” 宁远将信将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灵觉告诉他,赤杯并没有说谎。 “如果他愿意接受你的礼物,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宁远问道:“你们为何来此?” 赤杯垂眸,“我是为了他而来,至于飞蛾,祂渴求辉光,寻觅着能让自己蜕皮的时机。” 第241章 拍卖会 赤杯对宁远并没有敌意,但也不会这么轻易把飞蛾的隐秘透露出去。 女神拨弄着烛台上的蜡烛,烛光照在彩绘玻璃窗上,映射出飞蛾扑向火光的画面。 宁远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赤杯,散去神念回归物质世界。 招待室里,苏洛恰那在宁远回神的同一时间就得到了赤杯的启示。看了一眼还在状况之外的阿克蒙德,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垂眼退了出去。 天鹅绒幕布拉开,包厢外是坐满人的会场。 俱乐部像是在举行假面舞会,竞拍者都戴着面具,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展台上的拍品。 他们都是亲自踏入这个隐秘场所,而非使用全息投影。 展台上摆出了三件拍品,一把残破的断剑,一块封存着昆虫的琥珀,以及一杯洁白的膏浆。 前两者是某种仪式魔法的必需品,只对特定人群有用处,宁远的目光略停了停就移开,落在那杯膏浆上,顿时明了为什么这些权贵不惜涉险亲自来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是能让人青春常驻的不老浆,虽然不能延寿,但在不老浆发挥效力的时间段中,身体状况会恢复到最鼎盛的阶段。 有言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可不老浆却能让人重回少年,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阿克蒙德也是眼前一亮,随即有些可惜的开口:“可惜这东西对我们而言没有太大效果,而真正掌握权力和财富的那些人也有了更好的选择,价值不是太大。” 宁远知道所谓更好的选择指的是意识上传技术,漠然道:“太阳和宇宙都有寂灭死亡的那一天,为什么独有人类认为自己应该永生不灭呢?” 阿克蒙德一时语塞,想了想才说道:“或许这就是人类能衍生出文明的原因吧,我们的渴求永不满足,这才能保持求索的动力不至于冷却。” 宁远但笑不语。 在他看来,超脱派所谓的上传意识保全薪火太过理想化了。西方文明从柏拉图开始就产生了精神肉体二元论,认为肉体是人类的原罪,这也是为什么意识上传计划没有太多阻力的原因之一。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美好,在虚拟世界中永生,不必为了生存资源发愁。但每一项看似美好的技术背后,都隐藏着一些不能见光的残忍部分。更不幸的是,现有技术无法攻克精神层面的永生问题, 意识上传技术需要对大脑皮层褶皱进行点对点的精细扫描和捕捉,这个过程必定是漫长且煎熬的,风险颇大。 这项技术能够取得进展,必定进行过无数次实验,从动物到人类,大量的失败后才会取得成功。 这里面就涉及到非常严肃的伦理问题。 而其中让宁远最抗拒的原因,还是人性。无论用怎样美好的借口粉饰,阶级仍然存在于虚拟世界中。 意识上传让人摆脱了身体的束缚,现有技术无法解决的基因缺陷患者能因此重获新生;生离或许无法阻止,但死别却至此成为历史。但与此相对的,肉体的限制被解除,没有疲劳、不需要睡觉,996还真是福报了,007才是日常。那些处于金字塔底层的人会代替主脑提供算力,为了维持这个虚拟世界不得不接受难以想象的压榨! 再者,机器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有创造力,上传后的数字化意识会逐渐失去人性,直至与机器同化。 想要保有作为人的创造力和数字化生命的算力,就必须要保留基本的情感。如果不能解决理智与情感的冲突,这一切都只是画地为牢,慢性自杀而已。 驱散脑中的杂念,宁远的目光落在第二批拍品上。 那是一块不知名兽类的头骨,骨质光洁如玉石,双眼像是黑洞一样望不到底,其中澎湃的灵性力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 阿克蒙德目光炽热,一连换了几个坐姿掩饰自己的急迫。 “大师,您看这件东西怎么样?” 宁远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头骨中的确存在着一个沉睡的图腾灵,但我不建议你唤醒它。” 阿克蒙德的传承来自于南美地区,力量体系偏向于祭司与萨满那一类。只是他碍于天资不足,不得不用这种绑定信仰的办法更进一步,先前从别人那里买来人皮鼓,就是看中了人皮鼓中丰盈的灵性,以为其中有类神的自然灵存在。 这个头骨属于一只蛇头、豹肚、狮臀的巨大怪物,它长着一双类似于鹿、野兔的爪子,奔跑时腹腔会发出猎犬的吼叫声。 那是阿凡克,又叫做寻水兽,是一种古老魔法的产物。因它总是奔跑着寻找水源,好似很久没喝过水一般饥渴难耐而得名。传说中寻水兽是由强力魔法从泥土中生出来的怪物,它能制造水灾或散发瘟疫,只要被寻水兽所伤的人类都将必死无疑,而且人类的普通武器伤不了它分毫。 如果只是这样,宁远自然不会劝阿克蒙德放弃。只是寻水兽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被视为混乱和淫乱的象征,如果阿克蒙德用信仰供养这只寻水兽,他也会被这些象征影响。 把此中原因和阿克蒙德说清楚,阿克蒙德脸上一阵变换不定,吞吞吐吐的问道:“我会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该如何抉择是别人的事,宁远只是给出建议,并没有强迫阿克蒙德放弃的意愿。 “这么说吧。” 宁远顿了顿,“如果你把信仰指向寻水兽,那么你与它沟通的仪式中就必须要掺杂某些超越正常道德观的因素才能与它连接。而当你与寻水兽的联系紧密到一定程度,你会将这种混乱的行为当做理所应当,且无法从正常的亲密行为中获得欢愉,需要通过一些禁忌行径或更换配偶才能满足欲求。” 第242章 了悟 阿克蒙德最后选择了买下寻水兽的颅骨。 与败坏道德相比,还是握紧力量更为靠谱。他这掮客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不慎就要被人当成垫脚石踩进泥潭里,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台阶,再也不能翻身。 再说了,商人嘛,道德败坏是基本操作,在同行之中也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既然已经作出选择,阿克蒙德就不会瞻前顾后,为此纠结浪费时间。 买下颅骨后,阿克蒙德的热情就消退了许多,等不及要退场了。 宁远此行就是为了还阿克蒙德照顾阿纳尔的人情,哪里有让他留下来作陪的道理,见他一副明明急不可耐却又偏要强行按耐的样子,就主动开口让他先走。 阿克蒙德是真的迫不及待了,看宁远对拍卖会有些兴趣,就吩咐侍者把宁远的消费记在自己账上,这才匆匆离开。 展台摆上最后一批展品,这次竞拍的都是处在包厢之中的超凡者。 各种带着魔法铭文的物品一一出现,大多没等多久就被拍下,其中也有几个看不出来历作用的流拍。 眼看拍卖会到了尾声,宁远的好奇心也差不多得到满足了,见四下无人,便借着自己拥有的部分亚空间权限打开一扇门,回到酒店中。 两天之后,阿克蒙德那里传来好消息,他成功与寻水兽颅骨中的自然灵建立联系,在超凡之路上又迈出一大步。 彼时的宁远正在沙滩上看海。 先前他曾把将用点灵妙术开启灵智的螺女放归大海,自然并没有带来奇迹,螺女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结。 在死亡之前,螺女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给予自己生命的宁远一次。为此她又回到与宁远分别的地方,等待着与那位慈悲的神再次相见。 而在螺女产生这种念想的瞬间,愿力就已经连接上宁远。 海上的天空如此清澈,数万光年外的星光倒映在海上,它们中有不少早已冷却,所发出的光已是最后的灿烂。 在黎明彻底遮掩星光之前,螺女回到了那片海滩,再次见到自己睁眼时看到的那张脸。 她的螺壳已经褪去色彩,只余一股暗沉的灰色。 宁远上前几步,伸手将疲惫的螺女捧起,看到螺壳上的划痕与伤口,他沉默半晌,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他自私的将这个生命带到世界上,却无法阻止她的死去。 螺女眼中闪过茫然,她并不知道这位慈悲的神为什么要道歉,只是伸出双手抱住宁远的手指,脸上的疲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与松弛感。 她从这双手中诞生,也该从这双手中离开。 “请不要为我伤心。” 螺女把脸靠在宁远手心蹭了蹭,“我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很高兴从您手中诞生,很高兴在离开之前能再见您一面。” 宁远真心觉得歉疚,他起先并未把这个小生命当回事,就这么莽撞的让她诞生,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名字,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似乎是感知到了宁远的歉意,螺女抬起头与宁远对视。 “慈悲的神啊,生存本来就是一种幸运,而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东西。” 螺女眼中亮起一道人性之光,轻声说道:“我很感谢您将这份幸运赐予我。” 那道光闪了闪,随即黯淡陨灭。 螺女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虚幻的身影在晨曦中消失不见。 螺壳里,一颗小小的明珠闪着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光。那是一个虚幻却又真实的灵魂存在于世的唯一痕迹。 收好这枚明珠,宁远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心境有些动荡不稳。 螺女如此真切的崇敬和感激着他,但他却从未有过回应。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了? 宁远如此问自己,却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结论。在不损伤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宁远很愿意顺手帮别人,这足以证明他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好人。 阿纳尔就是个例子。 为什么自己对阿纳尔和螺女会截然不同? 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阿纳尔是个真实存在的生命,而螺女却是经自己之手点化出的。可看着这颗由纯粹情感凝结出的明珠,宁远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螺女是虚幻的。 直到黄昏取代了黎明,宁远仍然站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夜晚,满天星辰再次照在宁远身上,夜风吹起他的头发,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亮起光。 宁远觉得自己似乎找到关窍了,如果自己这个造物者都不觉得自己创造的生命与其他生命等同,那么自己创造出的生命永远也不会有蜕化的那一天。 造物者的认同本身就是支撑造物成长的重要支撑,用仙侠风格理解,宁远的认同能为造物加持相应气数,解开冥冥之中的无形枷锁,让造物迈出独立自我那一步的可能增长数倍。 第243章 海底一行 一念智则般若生,六祖诚不欺我。 六祖坛经中般若品之言浮上心头,宁远长叹一声,将明珠收好,转身遁入空青石中消失不见。 此刻只有毛茸茸能安抚他心中的郁结,抱起黄皮电气鼠蹭了蹭,宁远这才感觉好受不少。 在空青石中和宝可梦们待了一段时间,宁远再次出现时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沙滩上的游客少了不少,宁远伸了个懒腰,起身往深水区走去。 水下并不寂静,刚结束长距离旅行的鲸群发出悠远的长啸,人耳无法听到的低频叫声在海中回荡。随后是海豚的高频叫声,其中又夹杂着各种海洋生物的呼喊,韵律听上去有种奇妙的和谐。 宁远忍不住侧耳倾听,搭乘鲸鱼快车往海洋更深处行进。 鲸鱼们来到一处海沟休息,它们以直立姿势漂在水中,打着呼噜睡着。 这种睡眠状态下的鲸鱼会让自己的两半大脑处于不同的状态,一半大脑处于清醒状态用于指挥身体游泳和浮上水面进行呼吸,此时另一半大脑则处于睡眠状态,这样等到这一半大脑睡好以后再来换另一半大脑睡觉,所以很多时候鲸鱼其实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为这群鲸鱼送去好梦,宁远往海沟更深处坠去。 一群奇形怪状的鱼类从黑暗中惊出,本能的躲避宁远,几只章鱼喷出墨汁,让原本就漆黑一片的海底更昏暗了。 借着赛伦特的梦境权能,宁远来到沉没的深渊之城拉莱耶。 即使这座城市的主人正在陷入沉睡,他的梦仍会影响到人类。无数世纪以来,某些敏感的人不断的受到这种梦境影响,通常被影响的都是艺术创作能力,有许多人因为精神接触而发狂。然而有时,部分艺术家因得到这种疯狂的灵感而声名大噪。若长时间受到这种梦境影响,一些无处宣泄他们的感受和梦中所见之物的人最终会发疯乃至自杀。 死物之磷火在幽暗中亮起,守卫拉伊莱的深潜者倾巢而出,警惕的看着这个入侵者。 昏红光晕在海底亮起,取代了磷火的幽绿。 深潜者们立刻混乱起来,包围圈不攻自破,就这么任由宁远踏入。 这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城市,城市大部分已变得残损,唯有一座巨型石堡巍然不动——克苏鲁便沉睡其中! 城市的街道已被淤泥覆盖,诡异的绿色石材上长满苔藓,不断有瘴气从这片海水所浸透的扭曲建筑群中升起。 就在宁远踏入这座城市的瞬间,在满布青苔的湿滑地穴中有两双硕大的眼睛睁开。 先是以搅动淤泥的波浪作为宣告,那丑恶而庞大的身躯立出黑暗的水面,宛如独眼巨人一样高大! 那是从属于克苏鲁的下级旧日支配者--大衮与海德拉!它们是深潜者的首领、父神和母神。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说起来宁远和大衮不是第1次见面了,那个差点儿被大衮转化为深潜者的水泽仙女污染了西格莉德,赛伦特去处理时与大衮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接触。 大衮可不知道眼前的宁远和异世界那位月神的渊源,它呼唤着主神的意志,迎击这位一看就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在拉耶莱中,被封印的克苏鲁也不是一点力量也无法用出来,自救的本能让祂意识到了危险,很快就响应了两个下级旧日支配者的呼唤,克苏鲁的化身--比蒙与群鲨之父出现在拉耶莱中。 比蒙是克苏鲁精神力量的具象化,形象为一团泛着蓝色、绿色或黄色荧光的冰冷云雾,具有强大的精神能力,能够通过梦境与心灵感应来影响人类。它可以向世界任何角落传发可怖的梦魇,是克苏鲁传播自己思想的重要媒介。 群鲨之父则是克苏鲁暴力与破坏的象征,外表是一只巨大的巨齿鲨。它具有强大的噬咬能力,永不知足,处于饥饿会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其所到访的水域将永无安宁。深潜者们知晓召唤群鲨之父的仪式,但无法对其加以控制,因而只会在大群族人受威胁时才会召唤它,据说众多的海船失踪事件很可能都与其有关。 比蒙率先动手,无形的精神力量锁定入侵者,窥探着宁远的思维。 宁远没有选择躲闪,识海中药王相慈善眉目变得冷厉,施瘟幡摇动,无形魔障迎了上去,将种种心魔一股脑的感染给比蒙。 比蒙冷色调的云雾躯体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雾气翻涌,散开成颜色各异的不同形体。 群鲨之父冲了上来,张开长满锐齿的大嘴就要将宁远吞噬。大衮与海德拉用有鳞的巨臂挥向宁远,张嘴发出污秽而又混乱的音调。 这些声音丝毫不能影响宁远,宁远呼出一口气,星石所孕育的躯体猛然涨大!炽热的星核在胸膛中跳动,不输于大衮的高大身躯挥拳,狠狠打在巨齿鲨眉心! 群鲨之父双眼翻白,下一刻头颅轰然炸裂!污秽的血肉在海底如烟花般散开! 大衮的利爪在星神躯体上划过,蹦出一溜火星,连皮肤都没有破开! 宁远转身一手肘撞向海德拉胸口,海德拉胸口黑鳞被巨力撞得粉碎,深深向内凹陷!另一只手抓住大衮的手臂用力一捏,活生生将大衮的手臂撕扯下来! 拳拳到肉的快感与施展法术不同,令人血脉偾张。 岩浆一样的血液在体内涌动,宁远悍然出击,残暴的撕碎深潜者父神与母神的躯体。 就在宁远捏碎大衮的头颅,从中取出一团神性本质时,比蒙以舍弃被污染的部分为代价摆脱了那群贪得无厌的心魔。 “停下来。” 亵渎的声音让宁远短暂的陷入混乱,吃到苦头的比蒙不敢再窥探宁远的意识,试图用言语交涉。 “你无法杀死我。” 比蒙想让宁远知难而退,“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解开的仇恨,你确定要为了哈斯塔与我为敌?” 宁远随手将被战斗吸引来的恐虐扇回去,漠然道:“与哈斯塔无关。” “大衮曾经伤害了一个真心爱护我的人,而我又需要神性本质喂养我尚未出生的孩子,仅此而已。” 第244章 归乡 “克苏鲁,这是大衮欠我的。” 宁远定定的看着比蒙,瞳孔中闪烁着星火,“祂会在深潜者们的信仰中重生,我并没有赶尽杀绝。” 将属于大衮的水的神性本质收下,宁远抬头看向克苏鲁被困在高塔中的本体。 “如果你认为这是在向你宣战,那就动手吧。” 比蒙雾气一样的身体翻涌不止,大衮本来就是下级旧日支配者,如果失去了这团神性本质,就算作为深潜者的父神复活也只会是个特殊的眷族,从旧日支配者的位阶上跌落!大衮的衰弱会直接影响深潜者这个主要信仰来源,这可是个很大的损失! 群鲨之父散落一地的污秽血肉重新汇聚,巨齿鲨的气息比先前强上几倍不止,克苏鲁显然是要保住这个从属,不惜冒险和宁远再碰一碰。 海沟中无数庞然巨物朝着拉耶莱靠拢,这些海兽被比蒙控制着,失去了生物感知危险的本能,自然无所畏惧。 宁远目发皆赤,双眼迸射出三丈远的灼灼红光。 海底火山受到火焰本源的影响,从海底喷涌出炽热岩浆!冰冷的海水瞬间升温,开始沸腾起来,将袭来的海兽活活烧死! 热浪持续发散,守卫拉耶莱的深潜者根本来不及逃窜,被这股惊人的热量烤熟。 除了封印克苏鲁本体的石堡,其他建筑都被卷入岩浆中,拉耶莱真的成了片废墟。 “停手吧。” 肿胀之女从石堡的阴影中走出,“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克苏鲁不能在你手里出事。” 几乎要将海水煮沸的火焰黯淡下去,宁远淡淡看了一眼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的奈亚,“我给过祂选择。” 肿胀之女了然,手中镰刀划过,将比蒙斩杀。 “梦魇的权柄归于你,就当是克苏鲁的赔罪了。” 高塔中的克苏鲁躁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魇的权柄被分割。 沉默片刻后,宁远转身离去。 先前伊塔库亚风的本质已经让金钵里的胚胎长成不少,现在又有了水的神性本质,再加上宁远本身就有的地和火,他的首生子即将降临,也没闲工夫和奈亚掰扯。 虽然先前也抚养过还是孩子的段木风,可这到底是宁远第1次真正意义上做父亲,他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父亲这一身份所赋予他的责任与作为师傅截然不同。宁远早已窥探到这个首生子之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但这个孩子注定要独自前行,他能为孩子做的也只有那么多。 螺女的事让宁远开始反省自己,感悟不少。 虽然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是由他的主观意愿主导,可事已至此,既然有这段缘分,那就好好珍惜吧。莫要让这段善缘导入恶途,反过来牵连自身,那才叫悔之晚矣。 施安乐菩萨显现,手中金钵飞出一道灵光,胚胎中的灵性与先前相比已经强了几倍,伊塔库亚的神性本质已经被消化完了。 宁远接过胚胎,将大衮的神性本质交给施安乐菩萨。 佛门法力最擅长处理这些污秽,菩萨将其中受污染的神性本质点化为龙众、夜叉等护法神,剔除了神性本源中的污染,剩下的就是毫无偏向的纯净神性,能直接被胚胎吸收。 有施安乐菩萨护法,宁远将胚胎纳入心口中,以地与火的神性本质蕴养。 安心静修的宁远不出去惹事,可总有事找上他, 不知道是那天动真格降下荧惑星力,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还是怎样,宁远还没清闲几天,就发觉有数道因果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一扫,却是从东方渡海而来的正统修行者找上门。 那天借荧惑星力煮海,天上星光大亮让人看出端倪,这才有不远万里远渡重洋,探寻其中蹊跷。 宁远本来打算先在异地打探些消息再回返故国,免得举止太过突兀,让人看出不对。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物质位面落脚,也是想看看异乡故土风貌和他记忆中的还有几分相似,也好聊以慰藉,可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就给耽搁了。 眼下既然那边派人来了,宁远也就打算顺水推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哈斯塔八成会趁着自己闹完这一场,克苏鲁一方元气大伤时出手捣乱。虽然有奈亚干预,克苏鲁没有性命之忧,可从宁远手里逃出性命的海德拉就危险了。作为克苏鲁麾下唯一的旧日支配者,剪除了这位深潜者母神就能让克苏鲁一方大伤元气,以哈斯塔的敏锐眼光,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又要闹起来。 哈斯塔出手,亚空间四神多半也会推波助澜,下场争夺利益,可不是又要乱起来了。 宁远可不想自己的首生子在一片混乱中诞生,那会影响到他的阵营倾向。 一架满载商业考察团的飞机降落在机场,大使馆工作人员对接时,没注意有几个身影悄悄消失。 此时的宁远也感知到几道气息正在向自己靠近,他主动迎了上去,毫不遮掩的放出自身气息。 白须老者手中托着的司南动了动,勺柄径直指向宁远。 老者目光锐利,抬头看了看宁远,庄重喏道:“崂山门下,拜见赤元上品三炁火官荧惑真君!” 身后众人纷纷行礼,“我等拜见火德星君!” 用炎之精改造成的火鸟飞出,宁远目光落在司南上,讶然道:“太白星君也降下真灵于此界?” 老者点头,“老道正是受太白星君之命,来此迎真君归乡。” 第245章 谶语 长庚星,也就是太白,属金,与荧惑同为五行五德星辰,属于天然的同盟。 宁远估摸着这位太白星君在这个时候派人迎接自己回返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什么,自己来到此方世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心欢迎自己,怎么不一早派人过来?其中怕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别看太白星君没什么名声,可这位主儿司掌杀伐,战力在五星之中是一顶一的强,可不是这么好应付的角色。 宁远思忖片刻,觉得自己和太白星君没有利益冲突,他没有立场选择与自己敌对才是。 虽然五行中火克金,可五星一体,即便有内部矛盾,也该在内部解决才是,不至于掀桌子。 这么想着,宁远心里的天平不再摇摆,笑着开口:“正要拜会太白星君,且去。” 那老者应了一声,手中司南接引太白星力,裹着一干人等跨越万里之遥,落在一座幽奥寻真之境。 崂山又名不其山,地处海滨,岩深谷幽,风景秀美,自古便被誉为“神仙之宅,灵异之府”。 老者到底修行不够,跨越空间挪移已是勉强,此刻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只能勉力道:“星君恕罪,太白星君已再山顶遇真宫等候,恕我等不能相送了。” “无妨。” 宁远淡淡开口,一念升起,身上已经换了打扮。 头戴鱼尾冠,身着朱霞寿鹤衣,脑后红云腾腾升起,已经是火德星君的正式朝服。 遇真宫坐落在云海之上,宁远倒也不会真傻傻的一步步上台阶,这样有失身份。脚下升起祥云,只在殿门前一丈落下,朗声道:“太白星君相邀,实不敢辞,还请赐见。” 这话说的够给面子了,如果太白星君没有敌意,便会接下宁远的好意亲自出来相迎。 而实际上太白星君也是这么做的。 “火德星君此言差矣。” 遇真宫门扉洞开,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粲然一笑,亲自迎了出来,将宁远带入正殿。 “你我同为五星星主,自当同心同德守望相助,何必如此客气?” 太白早晨出现在东方时叫启明,晚上出现在西方时叫长庚,所以太白星君有时会以不同面相示人,此时出现的是早晨名为启明的那一面,所以才会是少年模样。 “我痴长火德星君些年岁,不如星君称呼我为兄长如何?” 太白星君脸上一片霁月清风,和他这一上来就伸橄榄枝组建小团体的举止怎么看怎么违和。 宁远愣了愣,心中警铃大作,他自认不是个蠢蛋,可这群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可没一个好对付。即便是头猪,无数载岁月历练下来也该长出七窍玲珑心了,遑论太白星君这种先天而生的星神。 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只是唬人的,宁远可不信太白星君真的只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青诏三品级数。五星星神打底的位格就是三品,难道这么多年太白星君毫无进益?另一个长庚面相又是什么位阶?还有没有不示人前的其他面相? 这类先天而诞的神圣天资卓绝,受天道眷顾,与经由斗姆之手点化的后天星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心念电转间,宁远亦是摆出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以退为进道:“星君折煞我了,我不过得斗姆娘娘垂青,侥幸取了火德星君之位,那里能与太白星君这等先天而生的神只并肩?切莫再出此言!” 说罢,退后半步落在太白星君身后,不愿与他并肩。 太白星君微微挑眉,饶有深意的看着宁远,只轻笑一声便揭过不提。 入座时,宁远也执意在次座落座,不愿居于太白星君之侧。 苦劝不得,太白星君面上带出愁苦之色,“五星一体,你又何必与我如此生疏?莫不是怪我没早些将贤弟接回来?” 不等宁远出言婉拒他的贤弟称谓,恍然道:“贤弟勿怪,这其中实有缘故,为兄不是有意怠慢。” 宁远几次想要开口都找不到机会,只能苦笑一声,垂眼任由太白星君发挥。 只见太白星君从袖中取出一个金丝木盒,问道:“贤弟可曾听闻‘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之言?” 宁远点头,‘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是一句星占,意思是说,当五颗行星同时出现于东方的天空,即出现“五星聚会”现象时,将大利于中国。而这五星指的自然是金、木、水、火、土五大星了。 这句星占是有出处的,《天宫书》、《汉书》、《张耳传》、《汉纪》等对此都有明确记载。《史记·天宫书》有言:“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 太白星君笑盈盈道:“此言如今已有应验之兆,贤弟此来便是合了天命,先前一场大战令我降下一缕分神,如今荧惑星主也至此。荧惑照命,必有大乱。若按五行生克之理推断,下一位降临于此的应当是辰星星主。” 说罢,将手中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方镶宝嵌玉的织锦护臂,纹样精美宝光暗蕴,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护臂上五枚大星陈列,其中金、火二星光彩熠熠,神韵不凡。 一见这护臂,宁远这才恍然,“我却是识得此物。昔年汉高祖攻入咸阳,次年五月就曾出现过“五星聚会”奇观,引来天石坠地,高祖命人寻来陨石,铸造此物。” “贤弟博闻。” 太白星君指着护臂道:“正是去取这护臂耽搁了时间,回转路上遇见一异神,不由分说便要抢夺。那扑棱蛾子难缠的紧,几次将它灭杀,不过片刻工夫又卷土重来,纠缠了为兄好些时日。” 第246章 赛博修仙 太白星君话里掺了水,这东西根本就是他从飞蛾手里抢来的。 宁远搭在护臂上的手指触电一般微微颤动,在触碰护臂的瞬间,他就听到虚空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飒飒声响,一大群飞蛾在头颅中振翅嗡鸣,像是被困在深渊中的灵魂在疯狂呐喊。这种声音在颅腔回荡,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边界。 这件东西必定是被飞蛾贴身携带了很长时间,才会被飞蛾的神力侵染到这种程度。 先前赤杯的话语浮上心头,宁远再看护臂上的天石,心中恍然。 所谓的天降陨石怕不是来源于曾统治漫宿的至尊之司辰--骄阳吧?祂来自辉光,是已逝的司辰中唯一的光源之神。 白日铸炉爱上了骄阳,尽管赤杯与祂的女祭司预言了祂们的结合,然而,在被称为“置闰”的事件中,白日铸炉怀着炽烈的爱于锤炼场将骄阳分裂杀死。之后,四位新的司辰从骄阳的尸骸中诞生。 收回手,用神念触碰天石,宁远眼前果然出现一幅幅闪回画面。 一座燃烧的铸炉在肉石之战中盖过了一位石源神——燧石的光芒,然后将祂粉碎,夺走了火焰的光;辉光中的原初太阳黯淡下去,漫宿中的林地失去光明;天空中热烈的光芒被一分为三,一匹双头巨狼从太阳的伤口中挣脱出,发出永不平息的怒吼。 “原来如此。” 宁远突然抬头看向太白星君,“司辰们追寻着骄阳的残余,先一步降临于此。” 所以渴求辉光的飞蛾会追寻于此,而不得已杀死爱人的白日铸炉也在寻求骄阳回归的机会。赤杯预言了骄阳将于“第二拂晓”从血中再度升起,血之起源的众位司辰为了争夺骄阳,纷纷下场,这才有赤杯的出现。 梳理完因果脉络,宁远再看太白星君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星君不必绕弯子了。” 宁远展颜一笑,“我先前已经见过司辰之一的赤杯,如果我猜的没错,白日铸炉一早就和星君对上了吧?” 太白星君面上笑意不减,大方的承认下来。 “的确如你所言。” 面目清朗的少年将护臂推向宁远,“我欲在此界传下道统,不料惹来那外道之神与我相争,甚是棘手。” 说罢,脑后生出一道庆云,将此中辛密尽皆告知。 宁远越听越觉得有种莫名的既视感,白日铸炉的力量体现在科技上,又是怎么和太白星君扯在一起的? 白日铸炉降临此界,以自身领域引领科技革新,进展一日千里,差不多快要将此界信仰源全都握在手中,占据主导权。 她和她的追随者们将对神灵的信仰斥作迷信,打压本就式微的修行体系。可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科学有了具体形象,相信科学也属于迷信!全盘否定和全盘肯定都是一种迷信!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少数派不合群的,不人云亦云,坚持传统的人存在。 太白星君降临之后,用自己金的权能开始反过来侵蚀白日铸炉的科技领域。他到底是历经风浪的,见识广博目光长远,取科技之精华结合传统修行法门,创造出适合此界实际情况的功法。 这门功法以光纤替代经脉,构建纳米量子灵根,吸收电能光能供给全身细胞,孕养超凡器官,最后走上械体之路,战力不俗。 “只是这功法有个重大缺陷。” 太白星君叹息一声,伸手在虚空勾勒出人形。运行功法后,宁远发现太白星君口中的缺陷是什么了,能量转换率太低,花费的时间太长。 “到底那外道之神占了先机,引领众生走向科技之路,让此方世界灵气沉降,不再适合古法修行了。” 灵气也是一种能量,它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此界众生大多抛弃了古老的修行之路,他们的意志在冥冥之中推动世界意识做出了选择,灵气开始转化为更容易被科技利用的东西,对修行者而言利用率太低,不再算是利好。 想到这里,宁远也差不多明白太白星君为什么会这么热情拉拢自己了。火克金,但有科技在其中转圜,就成了能量与机械的转换。 只要宁远愿意配合,械体的天花板就能猛地往上拔高一截,面对有主场优势的白日铸炉也不见得会落于下风。太白星君就有机会反客为主,夺走白日铸炉辛苦培育出的果实。 太白星君之所以愿意据实相告,也是因为一旦真的达成合作,他的目的就瞒不过宁远了。就算现在用话术诓骗过去,也不过是利益分配上多吃一口和少吃一口的区别,既然宁远不可替代,又何必为了这点利益让宁远与自己离心?这笔账太白星君还是算得清的,不会因小失大。 如果硬要在白日铸炉和太白星君中选一个站队,宁远当然会选后者。虽然他眼下并不想掺和进麻烦事,可这场战争是缓慢而持久的,宁远只需要放开部分权限就好,倒是不必下场开撕。 太白星君许下人情又许下利益,如果到这种程度宁远还拒绝,在太白星君看来这就和选择与自己为敌只差一步了,不是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就是两头通吃,哪里还能容得下他?肯定先把宁远请出去再谈别的,岂不是更麻烦? 而且五星星神之间多少有点儿香火情,如果太白星君坑了宁远一笔,说出去到底理亏,免不了要被其他三位星神看轻。 宁远没有考虑太久,当场和太白星君击掌为誓,达成更深层次的联盟。 第247章 首生子 有了更深层次的利益关系,太白星君也就不再隐瞒,把一个新法修行者带过来让宁远过目。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鬓角依稀可见白发。这其中虽然也有未曾接受生物科技的原因,可宁远神念一扫,从骨骼的生长痕迹上就看出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委实不算年轻。 能被太白星君选中,他的修行应该算是出众的那类。 宁远仔细看过去,发现他的细胞有了金属化的迹象,只是能量供给不足,不像预期中的那样有活力。光是维持这些金属化细胞的存活就够费劲了,辛苦一天转化的能量全都填进去才勉强够维持,哪里还有余力? 宁远收回神念沉吟良久,突然神色微动,从他体内取出几个半金属化的细胞,用火气催化细胞核,想让细胞能独立转化。 起先倒是一切顺利,细胞核如火炉一样提供了充足的能量,细胞很快就泛起银光,朝着活性金属转化。可到了最后一步,细胞就要彻底金属化时,暴烈的火气会反客为主,金气被打散侵蚀,细胞如同微缩版的星核一样灼热。 别说助人修行了,普通人碰一下怕是要被烧成灰烬! 宁远又试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火气少了又起不到作用,其中的平衡实在是难以把握。 太白星君见宁远遇到难处,微微一笑,吹出一道白气汇入其中,这才调和好冲突,成功让细胞金属化。 可这种状态并不能长久,两位星神对视一眼,同时散去法力,冷眼看着细胞失去活性。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太白星君有些头疼,“揠苗助长行不通,只得徐徐图之。” 宁远却摇摇头,“我已猜到其中关窍,只要等些时日,此事自然能迎刃而解。” 说罢,从虚空中取出一截火红桑枝。桑枝飞出落在地上,立刻生根长成大树,枝叶间火光耀目,纯净的火行元气立时弥漫开,供给山中众人修行。 听宁远这么说,太白星君先是愣了愣,随后掐动六壬法门推算。 “原来如此。” 太白星君眉头一松,笑道:“却要恭喜贤弟喜得麟儿了,我这个作伯伯的很应该送上贺礼以表心意。既如此,这护臂便送给我那侄儿罢了,也算两相适宜。” 宁远这回倒没推辞,收下护臂不语。 太白星君微微点头,指着窗外隔着云海的华楼宫道:“此处清幽僻静,贤弟暂且安歇。” 太白星君将崂山经营的铁桶一般,宁远刚踏入山中,就发现自己和亚空间的联系变得模糊不清,想来亚空间四邪神和司辰的感知都会受到影响。 山中岁月清苦,但宁远却有些乐在其中,每日不是踏青赏景就是翻阅典籍资料,倒也不觉得无聊。 闲来无事,宁远也下山行走,见识一番异土风俗。 虽然有太白星君抵消了白日铸炉的大部分影响,但科技还是渗透进了这片土地,古老的节日风俗不再是寄托信仰的途径,它们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成为商人们攫取利益的借口。 看着如出一辙的高楼大厦和来往不停的悬浮车,宁远微微一叹,这里没有故土的痕迹,心中郁郁,回转华楼宫不再下山。 这日心有所感,宁远斜倚在云床上,心口灵胎跳动愈发急促。 亚空间四神显然有所感应,但他们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来源,只能把狐疑的视线放在彼此身上。 宁远一手撑着头,缓缓合上眼,在晨曦透出云海散落在他面庞时,他的首生子终于要降生了。 从宁远的心口生出一朵莲花来,花中托着一块红光氤氲的圆石。 石壳碎开,里面有着乌木发色的少年睁开眼,向这个世界发出初啼。 亚空间沸腾了,灵能风暴翻涌着,为这位王者的诞生送上礼赞。 少年的眼是纯净的黑色,犹如一对光泽闪耀的黑珍珠,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 “我是天命!” 少年庄重的宣誓,“我将带领人类踏入星海,守护人类直到永恒。” 未来的某些片段从宁远眼前掠过,他神情晦涩的看着自己的首生子,开口道:“我的孩子,永远不要承诺你无法确定的事。” 少年抬头望着父亲,面露不解。 “你一定能成为杰出的学者、强大的战士、伟大的领袖。” 宁远抬手抚摸上首生子的乌发,表情有些柔软,“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学习成为别人的朋友、父亲的儿子、自己的主人。” “我衷心希望你如此对待他们不是受我的影响。” 宁远捧着少年的脸,沉声道:“在踏上那条天命之路前,我会尽力弥补你的性格缺失的部分,把你扳正了,让你拥有人类的情感!” 第248章 难题 在崂山上居住的一众修行者看来,宁远的忧虑很没道理,上到垂垂老矣的白头老朽,下到刚入门的垂髫少年,就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新出现的少年。 被宁远取名为宁致的心生子一出现就折服山中众人,即便是知道些内情的太白星君也时常在宁远面前口出赞誉之言。 修行者们喜欢宁致,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所有人有了更进一步,超脱凡俗的可能。 他来自于丰穰女神的神力轻易解决了金火不能兼容的问题,生命的本质因为他出现了些微改变,金属化细胞成为一个微小的恒星,源源不断的提供能量反哺修行。之后则是被宁致的人格魅力和智慧折服,不再因为他少年的外表而看轻他,而是把他当做能得到启迪和指引的哲人来看待。 平心而论,拿掉宁远父亲看儿子的滤镜,他也不得不承认和这个儿子相处是件让人感到舒适的事。 在宁致面前,你可以不美丽、不富有、不强大,只要拥有基本的道德修养和三观,宁致都能看到你的优点,并发自真心的赞美你。 当他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柔和的注视着你,你会真切感觉到他所表现出的喜欢。 每个人都有被别人认同的需求,就算是神仙也一样。 刚开始和宁致相处时,宁远也一度怀疑自己在时间碎片中看到的那些片段只是幻象,可随即他就发现不对了。 宁致总是对别人的情绪和需求细致入微,却从来不会让人感觉冒犯,边界感拿捏的死死的,很难让人不喜欢。 或许是因为在宁远心中孕育而生的原因,他对细微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也本能一样的知道该怎样愈合别人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同样的,他也知晓该如何运用这种能力取得别人的信任和依赖。 这种几乎和心灵污染一样的能力让他在人际交往中无往不利,很快就得到了一批拥护者。 宁致认为只要目的正当,手段如何并不重要!他是为了人类而生的,但他不会把对人类的爱具化到某个个体上,如果把那个火车往哪边开的道德问题拿来问宁致,宁远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人多的那一方。 对宁致的崇拜化为实际的精神能量源源不断地为他充能,让他的灵能力量狂增、猛增、爆增!就连太白星君也会为之侧目。 父子俩离开崂山的那天,出现了非常美丽的落日。 金红色的光照在晚霞和流云上,披着薄雪的山林也染上暖色。 可这些美丽的景象都比不上这个少年来的引人注意,站在雪地里的宁致微微仰头,细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好看的能让这些风景变成被虚化的、无关紧要的背景。 宁远将落在儿子头发上的雪花拂落,微笑着开口:“不和他们告别吗?” “不用。” 宁致摇摇头,“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再见,如果不能再见,在这里划上句号是最好的选择。” 宁远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抿了抿唇。 这孩子有时候会让宁远感觉他心里空无一物,只有在某些有限的时候才会变得鲜活,才会充满情感变化,才会仔细感知这个世界。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只是无意识的微笑、陪伴他人,只是敏锐的天赋掩盖了空壳一样的内心,反而让他在不知情者看来自带超然光环,实际上只是冷漠罢了。 宁远为此担心不已,太白星君却反过来安慰他,说侄儿心境古井无波,与天道相合,最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宁远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如果没有得到正确引导,宁致十有八九会形成不近人情、爱钻牛角尖的性格,到时候可就难搞了。可他也知道,光靠自己的言语规却起不到太大作用,还是让他入世历练,自己得出感悟才好。 父子二人在山下找了一辆游览车,离开人烟罕至的山林,踏入尘世之中。 与西方不同,这片土地的人们虽然也欢迎科技的到来,可在大脑中加载芯片这种操作在他们的文化基因中是难以接受的,大多使用微缩版的便携终端。只要在终端上预约,游览车会在半小时内来到指定位置,这是是一种免费的居民福利。 宁远之前下过一次山,这次已经是轻车熟路。 来到最近的城市,宁远先不忙着找个落脚的地方,带着儿子来到宠物店。 “喜欢吗?” 宁远抱起一只金毛幼犬塞进宁致怀里。 幼犬欢快的摇着尾巴,舔了舔宁致的脸。 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让从未接触过这种动物的宁致睁大了眼。 “它很喜欢我?” 宁致看着父亲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呢?” 宁远只是笑着反问:“你想把它留下来吗?” 灵能反馈的结果不会有错,宁致还是第1次遇见这种不问由来就对自己表现出依赖的生物,闻言点点头,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一旁的女店员早就注意到这对父子,在熙攘的人群中,这对父子就像会发光一样惹眼。 “请填写个人信息并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会在该接种疫苗时提前联系你们。” 女店员手指划动,发送出几份问卷。 宁致依言填写相关信息,左手托着怀里的幼犬不松手。 女店员露出姨母笑,还免费赠送了两样狗玩具。 “这是一只三个月大的金毛幼犬,你要负起责任来,好好照顾它哦。” 宁致点头,接过女店员递来的牵引绳系在幼犬脖子上,仔细听女店员向他介绍养狗的注意事项。 离开宠物店,宁远认真的对儿子说道:“这是我教你的第1课:建立羁绊就不得不面临流眼泪的风险。” 第249章 融入 “父亲,它在我房间里xx了!” 宁致睁大双眼,指着一脸无辜的金毛抱怨道:“还乱咬东西!把桌子腿都啃坏了!” 宁远淡定的倒了杯茶,悠然道:“犬科动物天性好动,你要花时间遛它,还要教会他不能在房间里上厕所。既然你选择了它,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你不能只享受它为你提供的情绪价值而不付出代价,自己收拾吧。” 从诞生起,收拾卫生这种小事就从来不需要宁致亲自动手。 听宁远说要自己收拾,宁致不由得面露难色,期期艾艾有些抗拒。 宁远一早就和宁致约法三章,下山之后就不准他在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的前提下使用灵能,一切俗务都要亲力亲为。 宁致并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宁远这么告诉他:“你不是说你要引领人类走向光辉吗?那你知道人类想要什么吗?你所在的高度和普通人不同,如果只是俯视他们,他们会被你的影子遮盖,无法发出声音。在这种脱节的前提下,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而非扞卫民众的利益。” 宁致无言以对,只得与父亲达成约定。 未来的天命帝皇屏住呼吸,苦着一张脸,第一次体会到铲屎官这一职业所背负的沉重压力。 小金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边,欢快的摇着尾巴。 父子二人的落脚点是一栋三层小楼,位置不好不坏,处在商业区和住宅区的交界处,但人流量不是太多。福利局工作人员还是看在宁远身边带着孩子的份上才安排这栋房子给他的,在这个婚姻已经失去意义的时代,新生儿是有不少优惠政策可以享受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宁远就打算用一楼的场地布置个工艺品商店,也好打发时间。 等出去遛狗的宁致回来时,施工团队已经入驻了。 有各种机械加持,负责人打包票只要两天时间就能完工,价钱也很合理。 刚运动完的金毛一身臭味,尤其是脚掌,留下的湿润足迹让宁远皱了皱眉。 “去给它洗澡。” 宁致垮着张脸,哀叹着抱起小狗往浴室走去。 把金毛收拾干净,宁致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抱怨的说道:“真麻烦,这些工作不能让别人来做吗?” 戴上一副平光眼镜,宁远敲了敲儿子的头,“每一个选择都有相应的结果,这是你自己选的,无论结果怎么样的都别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这样没有意义。” 宁致看着不停蹭自己裤腿的金毛,犹豫了片刻,把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宁远会心一笑,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会成为沉没成本无法收回,感情就是在这样的拉扯中产生的。 街角的无名手工艺品商店开业,并未掀起什么风浪。商店售卖根雕、竹杯等手工艺品,受众本来就不多,在工业技术空前发达的现在,很多玩具一样的工具就能做出相同的效果。 先进一些的3d打印技术能打印出造型奇特复杂的器具,无论是木石金属还是瓷釉,都能被塑造为想让它成为的模样,商店生意冷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宁致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早起遛狗,顺便给宅在家里的老父亲带早饭,中午在居民区逛逛,听大爷大妈们回忆往昔峥嵘岁月,谈古论今褒贬时弊。 很快,天命帝皇就成了大爷大妈们的心头宝;而宁致也发现了一些很复杂的问题,即便处于同一阶级,人们所持的观点也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 “父亲。” “嗯?” 宁远看着神色郁郁的儿子,笑着问道:“怎么了?” “您认为是维持现状比较好呢,还是探索新的道路好?” 宁致眉头紧锁:“有人认为只要能为民众提供基础生活保障,维持现有社会体系就好。也有人认为这样的环境只会滋生懒惰,扼杀智慧和创造力,一定要寻求变革的办法才能推动社会体系发展。” “我无法给出回答。” 宁远放下手中还未完成的印章,很认真的对宁致说道:“时代的一粒微尘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无论如何抵挡不了时代的变迁与灾难。绝大多数人只是想平安与舒适地生活着,不想大起大落,不想平步青云。但是现世往往会把你逼到一个角落,让人无从选择,连好好地低调地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过日子,可能都将成为一种奢侈。” “如果回到过去,那些为国家奉献青春的工人们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工厂,那些挤破头皮也要考取编制的人也不会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铁饭碗会被撤裁。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家庭因此而动荡,吃尽苦头。” “可是世界在变,历史早已证明闭关锁国不是一步好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第250章 祸水东引 宁致大为震撼,连着几天苦思冥想狗都没遛,始终想不出万全之法。 宁远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从房间里提出来,连同发臭的金毛一起踢出门。 “别闷在家里,想不到答案时不妨出去走走。” 宁远打了个哈欠,顺嘴说道:“别忘了带煎饼果子回来。” 无良的单身父亲关上门,只给一脸懵的儿子留下个决绝的背影。 被老父亲踢出门的天命帝皇看了看体味已经到了不可接受程度的狗子,认命的牵着金毛往宠物店走去。 店员小姐一见宁致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说呢,你有段时间没来了。” 宁致挠了挠头,谨慎的后退一步,“你们是在做什么活动吗?” 宠物店从未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几个牵着狗狗的女孩面颊绯红,透过货架沐浴露和玩具的缝隙看着少年。 女店员热情的招待宁致,不由分说就把他手里的牵引绳抢过来。 “还不是因为你,这些天已经有好几个女孩拐着弯向我打听你为什么没来了。” 店员小姐笑得灿烂,“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宁致:“。。。。。” 这很难评,年少的帝皇感知着周围指向自己的精神能量,不知道该不该接收。 店员小姐犹自感叹着这就是青春,手上动作麻利的把狗子提留起来放进澡盆。 看到女店员进了洗浴室,女孩们蠢蠢欲动起来,一个穿着垂丝长裙的长发女孩凑过来,盯着宁致完美的面孔惊叹道:“你是在哪家医院做的基因调制?效果也太好了吧!” 宁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脸上挂起礼貌又疏远的笑容。 “我并没有做过基因调制。” 女孩将信将疑,啧啧道:“天生的?还真是少见!” 见宁致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女孩眼珠一转,突然笑了,一撩头发,带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气质。 “交个朋友呗?” 宁致眉头皱起,发现女孩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一个身影在她背后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对她生气。 随着女孩借用的力量越来越多,那个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个拥有两种性别特征,但长相极其丑陋的生物!它的身体上长着无数扭曲的手,手上又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毫无美感可言! 更令人感觉不适的,是这些眼睛相当灵动,眼睛转动间显得十分妩媚,怪诞又恶心! “很完美,欢愉王子会喜欢你的。” 它的声音似男似女,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灵能告诉宁致,这个奇怪的生物是亚空间邪神之一--色孽的大魔! 作为侍奉黑暗王子的大魔,它很清楚色孽对于宁致这种在容貌上如此出众的生命有多么喜爱。 欢愉王子的目光因它的注视从镜子中分出一缕,触及到宁致的瞬间,混沌邪神发出惊喜又疑惑的呼声,祂似乎从这个少年身上发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不由仔细观察起这个形貌昳丽的少年。 宁致在色孽投来更多关注前果断出手! 灵能化为滚烫的利刃,轻易斩断了大魔与物质世界的联系,将这个凡人黑暗而扭曲的情感化身赶回亚空间! 亚空间荡漾起微波,常人无法感知到的虚空动荡着,因欢愉王子的意志再次入侵物质位面。 宁远睁开眼,手指在虚空微点,宁致手上的护臂一闪,骄阳的余骸亮起辉光,立刻让数位司辰的目光落了下来! 同样拥有亚空间权限,宁远想动手脚轻而易举。 亚空间中的色孽立刻发现有数道未知意识撕开空间壁垒,强势降临在自己的领域之中。 耳中传来微弱的心跳声,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转变为颅骨中的嗡嗡震动声。 色孽动作一顿,亚空间的波动因此停滞。 然后是味觉,花朵的味道弥漫在色孽的殿堂中,祂那不洁反常的领域--闪耀的欢愉之殿充斥着古怪的香气。 最后是视觉,玻璃和烛台的光辉煌无比,让人想要陷入梦境。 有三位司辰降临在色孽的领域之中,第一位是飞蛾,第三位是赤杯,而从未显现踪迹的第二位是诞生于白日铸炉犯下的第一重罪孽---将骄阳分裂而生的触汝不及之神,觅汝不得之神,制花人。 “骄傲的神子,你的归宿必定会是我的怀抱!” 欢愉王子只来得及在宁致耳边留下一句败犬台词就被拉回亚空间。 宁致警觉,毁掉色孽留在自己身上的气息,牵着洗干净的金毛离开。 回住所的路上,宁致在老地方买了份煎饼果子,心中丝毫没有惶恐之类的情绪。 宁远接过好大儿带回来的午餐,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也丝毫没有因为让好大儿背锅而不好意思。 色孽正是因为在宁致身上发现了属于宁远的神力气息才迫不及待要亲自动手的,祂从自恋症中找到了久违的快乐,所以才保留了这种状态,而非无法祛除。 亚空间,坐落在绿色花园中的无名领域,宁远正吃着煎饼果子看戏。 这片领域中满是从惊惧、疑惑、迷茫中诞生的心灵恶魔,它们匍匐在主人的王座下,忠诚的执行主人的每一个命令。 三位司辰来到欢愉之殿的最外围--贪婪之环,堆积如山的黄金延伸向镶满宝石的大理石宝库拱顶,地上散落着无数流光溢彩的金砖和钻石。许多饥肠辘辘的可怜虫在闪耀发光的钱币堆中摸索着,试图数清那根本数不清的金币。他们的脸因贪婪而扭曲,重复着这无意义的举动,直至成山的金币塌跨,哭泣着重新再来。 无数化为黄金雕像的生命定格在死前最后的表情,警告着误入色孽领域的贪婪者。 这并未对三位司辰带来影响,祂们穿过黄金与宝石铸造的宫殿,往领域核心的圣所而去。 第251章 司辰与色孽 穿过贪婪之环,三位司辰来到是一座广阔的葡萄酒湖。 湖中点缀着苍白的岛屿,它们都是由巨人的背部托载的,每一个岛屿都由纵横交错的桥梁连接起来。每个巨人的双手都支撑着桌子,在奢华宴会的重压下呻吟着。每个岛上都满载着狼吞虎咽地享用面前盛宴的凡人,他们睁大双眼,无论享用多少美食,依然会饥肠辘辘。 在湖边,其他人甚至试图饮干巨湖。把越来越多的佳肴和美酒塞进沾满酒渍的口中,肿胀而肥胖的人痛苦地呻吟着,但他们永远也无法填满肚中里饕餮般的空虚。而唯一的解脱便是死亡,吞食如此之多,如此之快,以至于很快他们就步了那些身体撑爆的可怖遗骸的后尘,沉入湖中消失不见。 这里是饕餮之环,贪求饮食之人的归处。 掌管着血、生育与吞食的赤杯款款走出,她向这些被诅咒的凡人张开怀抱。 “在痛苦中诞生,为饥饿所拥抱,在愉悦中被吞噬的信徒啊。” 女神用咏叹调一样的声音许下承诺:“并非一切诞生者都会衰亡。将自身献与筵宴,以铭记那份承诺。” “我们的灵魂居于一座座房屋,即我们的肉身中。我们的五感即是窗户,每种感官都有其伴生的食欲。其食欲得不到满足,就如同窗户无人打理。谁又愿意住在窗户污迹斑斑的房屋中?” 疯狂享用美食珍馐的凡人从饥饿中醒来,歌颂着赤杯的慷慨,投身女神手中的金杯。 金杯像个无底洞一样,将星罗棋布岛屿上的美食与湖中的葡萄酒一扫而空。 在干涸的湖畔另一侧,闪烁着金耀的光芒,地上摆放着柔软的稻草。在那里,每一个种族、性别和形态的清俊男女皆赤身裸体,或者胴体披着轻柔飘逸的薄纱。 这里是肉欲之环,舞者的容颜与肉体皆是不可言喻而难以置信的性感,被塑造成见证者内心欲望里最美的体态。头戴令人迷幻炫目假面的欲望野兽在他们身旁寻欢嬉戏,这些吟唱着靡靡之声的虚幻之物会聚集在闯入者周围,温柔地爱抚着他们的皮肤,在耳边挑逗的低语着那些他们能够给予的甜蜜欢乐。 而他们迷人美丽的背后则隐藏着尖锐的利齿与锋利的骨爪,只有那些意志足够坚定之人才能看透幻象之后的残肢断臂,才能知晓甜美谎言背后的可怖真相。 色孽的纵欲恣从们隐于其中,像美食家品尝丰盛的美食和酣醇的美酒般,品尝着极端的恐怖、痛苦的折磨、燃尽的希望以及放纵的嗜血。当这些恶魔嬉戏和潜行时,纤细赤裸的肢体以慵懒的姿态缠绕在一起,呈现一种不洁的吸引幻象,让人目不转睛。 女神将手中金杯倾斜,再次开口:“人必先噬人,而后人噬之。为人噬者不可逆,如人之诞世不可逆。” 纵欲恣从们被杯中涌出的赤红血液裹挟,如同回归母体一样溶入其中。 色孽终于从欢愉之殿的宝座上站起。祂的力量来源于强烈的情感刺激,这种欲望不局限于性欲,也有食欲、骄傲、自负、甚至贪图享乐等等。不管这样的情感来源战场的残酷杀戮,亦或者是情人之间的爱慕,最后都会成为祂的力量。 但赤杯的神力领域与祂有太多重叠!六重圆环领域的主场之利在赤杯面前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挺过诱惑重重的山麓,三位司辰进入主宰之环。 在那里,闯入者们会发现自己立于高台之上,接受万民的赞美与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军队是如此的庞大,仿佛无穷无尽,无上憧憬地竖耳倾听着他们君主的征服号令,国王、贵族与大师巨匠们在令人兴奋的期待中频频点头称赞,那些曾经命令闯入者的权贵们,将会自他们的小小高台上仰望着闯入者,令其生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但假如仔细凝望着这些仿佛相同的双眼,则会看到如深渊般的绝望。在权力与自傲背后,是如毒瘤般的永恒且生疑的偏执、猜忌与疑虑--这是承载名望所衍生出的痛苦。 被狐百合环绕的制花人迈出一步,这位因骄阳太过完美而诞生的司辰象征贪婪、迷醉、梦幻,祂所造成的浓郁香气令人晕眩。 制花人教导信徒“抛却颜色”,赐予其万众渴求的东西,然后“夺取了色彩”。祂取走了骄傲和满足,只留下无法满足的期盼,这是为了得到最完美的结果而必须经历的过程,如同果实出现之前必须经历开花的过程。 这种玄之又玄的力量比先前赤杯所展现出的更吸引宁远,无名领域中的恶魔们因君主的喜悦而喜悦,却强行压抑住这种情感,生怕发出声响打扰了君主的兴致。 即使在神只之中,司辰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类别。祂们是世界法则的化身,以各种方式诞生,有着单数或复数的起源,在某些方面不比宁远弱小。可只要因势导引,顺应天命,想要让其中某位司辰陨落也不是很难办的事。譬如白日铸炉夺取燧石的光辉,完全是因为工业时代取代了蒙昧时代,铸之准则偏向科技的化身是自然而然的事。 祂们的诞生和消亡往往都是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实现的,祂们大多有人性,可这种人性又会在某些时刻被天命压抑,做出一些无法解释的选择。如白日铸炉怀着炽烈的爱于锤炼场将骄阳分裂杀死,只是因为科技发展需要太阳辉光的能量。 从司辰们展现出的伟力中,宁远解析出不少记载着无形之术的秘传,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莫非于此。 随着第四重圆环的权柄被司辰篡夺,色孽无法冷眼旁观了,亲自降临在一片迷人心窍的森林天堂,那便是虚荣之环。 迷宫般的小路上开满了芳香的鲜花和丛生的荆棘,温柔、芬芳的微风轻语着昔日的辉煌,时刻提醒着聆听者迄今为止取得的光辉且无上之荣光。最致命的是那些已被征服圆环的回忆和未曾注意的诱惑,闯入者怀着一颗骄傲之心走的每一步都使他们进一步误入歧途。 镜像的湖中倒映着入侵者最希望达成的光辉理想。远处,痛苦的入侵者凝视着自己的倒影,却无法将目光移开。每个人都被湖边低矮灌木丛生出的荆棘牢牢束缚,荆棘慢慢钻入他们的身体,让闯入者沉溺过往成就中不可自拔,自己把自己困住。 对于入侵者来说,摆脱这个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专注于他们的失意、谦卑。 虚荣之环阻拦了司辰的脚步。 赤杯曾献祭过她爱的人,那些献祭为她所珍视。赤杯爱着轰雷之皮直至他绝命,她杀死了轰雷之皮,将轰雷之皮从肉体撕下,作为给双角斧的补偿。轰雷之皮随后经由这次献祭重生成神,于风暴的鼓点中重生,但也没有了与赤杯之间的爱。 湖面上倒映出过往,赤杯是歉疚着的,她无法越过镜像之湖,被拒之门外。 而象征混沌,渴慕,寻觅的飞蛾也被心中投身辉光,褪去旧躯壳的执念困住。 只有制花人,祂无法被触及、无法被找到,只存在于记忆之中。即使制花人死去,祂也会被杀死祂的人铭记,存活在他们体内不会消亡。 祂是一切未曾圆满之前的期待,心中的渴求,却没有结果,自然也没有放不下的执念。镜像之湖无法映出祂的身影,只有一片空白。 第252章 分裂 色孽出现在镜像之湖上,拦住了被狐百合遮掩身形的制花人。 欢愉王子手持链刃,被刀锋划出的伤口不会带来痛苦,反而会让受伤者感到飘飘欲仙的快乐。 在所有的混沌之神中,色孽最富有魅力。四肢修长,优雅,还有那种亦雌亦雄的不属于凡物的美丽,能让人在祂面前放下警惕,被祂的翩翩风度彻底欺骗。 交错纵横的链刃将制花人切的粉碎,残损的百合花瓣落在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花朵散开,欢愉王子却并没有见到制花人的真面目,那被百合所簇拥的身影只是一片虚无。 “花能自己生长。谁会去造花呢?为什么会去造花呢?” 虚空中传出一阵悠悠声响,似远似近,若即若离。 镜像之湖上开始生长出美丽的狐百合,眨眼间就将湖面占据。 链刃来回切割着这些不属于虚荣之环的花朵,但它们毁灭之后仍会重生,镜像之狐变成一片狐百合原野,被阻隔在外的赤杯与飞蛾踏上花朵构成的桥梁,穿过虚荣之环来到欢愉之殿外的最后一重防护--颓惰之环。 无垠的海滩伸展至颓惰之环的边界。在那里,天堂唱诗班吟唱着舒缓的摇篮曲,就像芳香的大海拍打着心灵的堡垒,像芬芳的大海拍打着心灵堡垒的高墙。入侵者的身躯呼喊着需要休息,哪怕片刻,无论入侵者多么健壮,多么不知疲倦,都会为这片安逸驻足。夏日金色阳光的温暖抚慰着灵魂,温柔潮水开始侵蚀他们的意志。 在这里,疲惫的双眼早已沉重地垂下。但那些眼界足够清晰之人便可看到可怕的事实,脚下白骨般的沙子是那些休憩而陷入幸福的昏睡的先来者的遗体所堆砌而成。如果有人真的沉浸在这片安逸的世界,那么他将会在懒惰与颓废中日渐干瘪。 这已经是六重圆环领域的最后一环,如果宣告失守,色孽就将面临着直面三位司辰的境况。祂在亚空间中的领域原本就是混沌四神中范围最小的,只比新加入的宁远广阔,如果无法夺回被三位司辰占据的领域,祂在亚空间中的势力恐怕连新人宁远都比不过了。 而就在这时,奸奇出现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祂拦住无形的制花人,用诡术与魔法扭曲了制花人未曾实现的期待。 飞蛾振动翅膀,悉索声扰乱了颓惰之环的宁静,色孽女妖们因脑中一刻不停的嗡鸣几欲疯狂,哀嚎着退回色孽领域的核心--欢愉之殿中。 嗡鸣声继续回响,飞蛾的窃窃私语随着微风穿梭于颓惰之环的每一处,摇篮曲不再令人放松,阳光与潮水也失去了温度。 一个白衣的年轻修士出现在飞蛾面前,因他的到来,令人疯狂的声响平息,天籁般的歌声萦绕在一望无垠的沙滩上,歌声宽慰且轻柔,海水芳香且使人困顿,和煦的夏日阳光平息着灵魂,海浪的温柔冲刷抚慰着心灵,这片天堂般的世界又恢复了往昔。 白衣修士的面容是如此俊美平和、从容优雅,他举着天蓬,上面装饰着各种动物的形象;头上戴着古老而圣洁的月桂花冠;黑发柔顺的垂坠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柔软而圣洁的光。 “请停下来。” 白衣修士温和的说道:“这块领域与我的权能十分适配,我不想看到它有任何损伤。” 这是亚空间中新生的第五位邪神,从灵魂空洞中诞生的存在,以迷茫、惆怅、失落为弦的奏者。 以惶惑之名插手其中的宁远阻止了飞蛾对颓惰之环的破坏,属于他的无名领域向此处移动,将这片乐园吞噬。 飞蛾翅膀上眼睛一样的斑点动了动,随即绕过白衣修士,朝着欢愉之殿飞去。 赤杯看了一眼惶惑,默契的拦下欢愉王子,不让祂阻止惶惑侵蚀色孽领域的举动。 第253章 开始 随着颓惰之环被惶惑撕裂,欢愉之殿的最后一层防护消失,彻底暴露在三位司辰眼前。 只一眼,飞蛾就停下脚步,失望的离开,色孽的城堡中并没有祂所追寻的辉光! 随着逐渐沉寂的嗡鸣声消失,飞蛾也不见了踪影,丝毫没有在意正和色孽奸奇纠缠的赤杯与制花人。 既然没有骄阳的踪迹,两位司辰也不再逗留。镜像之湖上的狐百合摇曳着,逐渐被从金杯中涌出的赤色鲜血染红,旋即枯萎。在满天凋零的花瓣中,赤杯与制花人的身影如同落入湖中的一滴墨水,用一种亚空间邪神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脱离。 入侵者离开了,色孽的敌意和怒火也不再掩饰。 欢愉王子恶狠狠地盯着白衣修士,手中链刃蠢蠢欲动。 惶惑一点儿都不虚,不仅如此,他还为欢愉王子本就炽热的怒火浇上油,顶着原主人宛如实质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吞噬颓惰之环。 白衣修士展颜一笑,因怠惰而生的恶魔从颓惰之环的各个角落钻出,他们如蛇虫般的身躯慵懒的缠在树枝上,在阳光下惬意地舒展开来。 与根本利益受损的色孽不同,奸奇只是为了维持亚空间的稳定才出手驱逐制花人。如果色孽和惶惑开战,不管谁输谁赢,肉都是烂在锅里,祂反而会乐见其成。 色孽被怒火焚烧殆尽的理智因奸奇的离去恢复一丝,祂深深看了一眼惶惑,回到欢愉之殿,将自己支离破碎的领域收纳重组。冷静下来之后,祂并没有选择掀起战争,这是恐虐所擅长的,而非祂。 有了色孽的天使投资,惶惑的小小无名领域开始崭露头角,正式显露在其他四位邪神面前。 这是名为空洞之隙的领域,一个安宁美好的天国。 刚当了次幕后黑手,成为在这次冲突中唯一得利的渔翁的宁远也迎来了访客。 明艳美丽的女神与沉默安静的青年联袂而至,趴在地上等着捡漏的金毛夹起尾巴,一溜烟钻进桌子底下不动了。 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宁远打了个响指将两位访客的目光从儿子身上吸引过来。 “欢迎光临,居于漫宿的外世之神们。” 宁远嘴角翘起弧度,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响,“或许你们在熟悉的环境里能更有安全感。” 转眼间,温馨的手工艺商店变成一片黑暗的林地。 林地中的树木宛如病态的怪物伸展着扭曲的肢体,它们的树皮漆黑斑驳,充满了不祥的纹理,总让人联想到衰亡等征兆。 树木间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草木气息,那气味清新而湿润,在鼻腔与肺管中弥漫。 “就如同我先前所说的一样,我们对您没有恶意。” 赤杯上前一步与宁远交涉,“自从骄阳陨落,辉光再也没有触及林地,我们只是希望林地不再是永夜,让辉光再次照耀。” “听上去这似乎与我们无关。” 宁远淡然道:“如果要达成你们的愿景,我们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飞蛾投身火焰献祭自身,骄阳会在血中重生。” 赤杯再次捧出作为贺礼的黄金,“当您的首生子登临神座之时,那燃起的火焰会指引骄阳从虚界回归。” 宁远回头看了一眼双眉紧锁的儿子,宁致会意,从父亲手中接过主导权,问道:“为此你们愿意付出什么?” “你想要的一切。” 化身为青年的制花人突然开口:“我们会帮助你实现天命。” 宁致定定的看着两位司辰,沉声道:“交易成立!” 赤杯奉上象征尊贵血统的黄金,因天命帝皇的威仪沉重且不可冒犯。 制花人奉上不凋花蜜,饮下花蜜之人能获得永生,即使在这重枯萎的历史中,它依旧拥有无法比拟的甜腻。因天命帝皇要为人受过,承受漫长且深刻的痛苦。 宁远并未插手其中,他尊重宁致的选择。 “天命之人,在混沌诸神的祝福下,将会有二十一个孩子因你而生。” 拥有生育权能的赤杯低声道:“你的第1个孩子会成为骄阳复生的载体,而他会脱离原本的命运,回归漫宿。” 与司辰达成协议后,漫宿中的诸神都允诺会回应宁致的呼唤,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司辰们特有的无形之术也向宁致开放,且不必付出代价。 宁远在心中默叹,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启和灯之准则的司辰们慷慨的将智慧和启迪的领域对宁致开放,疑题被揭示、迷惑被洞开与拆解,先前困扰宁致的那团乱麻也被找到线头。 这天,宁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纠结于维持现状还是探索新的道路?从过去吸取教训,把握现在,展望未来。改变还是维持现状,到了该作出决定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没有对与错的差别,只有合适与不合适的可能,而历史告诉我们,人类会自己修正错误!” 宁远手上动作一顿,放下刻刀垂眸微笑。 “你想明白了,这很好。” 看着儿子脸上真切的笑容,宁远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理性就是在思考的锤炼中诞生的,当宁致形成属于自己的、正常的三观,宁远也能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羽翼,独自面对这个美好又残酷的世界。 这边宁远岁月静好,一场变革悄然开启。 像是约好了似的,在哈斯塔掀起反叛的同时,太白星君和白日铸炉之间的火药味也愈发浓厚,荧惑的影响终于映射到现实,前所未有的动乱席卷这个世界。 而宁远那偏安一隅的小店也开始受到波及。 第254章 邻居 “你是说我们需要搬走?” 宁致皱眉,试图对上门通知的福利工作人员解释,“文件条款上写的很清楚,我们还有五年时间的租约,就算时间到了,我们也还有优先续约权。” 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眼珠子一转,陪笑道:“是是是,文件是这么写的,但那时候不是看你们初来乍到还带着孩子吗?这是为了照顾你们才批下这栋房子,真要说起来,你们两个人的住房名额加起来也得不到这么大一栋房子,我也是按规定办事。” “再说了,这次的申请人带着个患了基因病的孩子,实在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住处了,你们也体谅一下她的难处。” 这栋三层小楼位于繁华区和住宅区的交界处,离中心医院不远,路程方便环境又好,方便静养的同时又能节省一笔住院费用,也难怪工作人员硬着头皮上门协商。 以当前的医疗技术,先天基因病还没有办法治愈,只能减轻症状,除非是金字塔顶部的那一小撮权贵,普通人只能把家底都扔进去烧,才能苟延残喘保住性命。 一听是个带着患病孩子的单身母亲,宁致不由一滞。 灵能反馈的结果证明工作人员没有骗人,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道德,他们的确应该腾出来。 见宁致有了松动,工作人员忙趁热打铁,说起那位不幸的母亲是如何伟大,每天奔波不休,就为了让孩子能过的好些。 在现在普遍躺平的社会中,少有人会活的这么辛苦。 宁致不由生出恻隐之心,犹豫片刻,转头看向桌前埋头工作的宁远。 这家手工艺品小店在一些钟爱传统文化的群体中很有市场,这些人时不时会在这里举行集会,互相交流经验。宁远这一年的作品大多都被他们买走,如果搬迁无疑会损失部分顾客,让宁远失去乐趣。 在贝壳上落下最后一笔,勾勒出完整的云纹。 宁远满意的点点头,让儿子联系预定贝雕的客人可以来取货了。 “我们也是政策的受益者,论情论理都该配合你的工作。” 宁远脱下手套笑了笑:“可你也知道,我的客人都是比较守旧的那一波人,如果突然搬迁,客人必定会流失一部分,我的损失又该怎么办呢?” 这正是福利协调员觉得棘手的地方,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知道这对宁先生不公平,但我会尽力弥补。不如你先看看这些房子的资料,如果有合你心意的,我一定帮你安排好。” 手上的微型终端接连闪了好几下,但宁远并没有打开。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宁远见协调员面露难色,也不再卖关子,“3楼一直被当做储藏室使用,我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挪到地下室,再把2楼分割出一部分,我想应该足够那对母子生活了。” 只隔了一天的时间,那对母子就急匆匆赶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住进去。 金毛有些好奇的凑上去嗅了嗅男孩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 这个男孩瘦骨嶙峋,皮肤出乎意料的苍白,仿佛能透过血肉看到骨骼一样。 迟疑片刻,男孩摸了摸狗头,得到了金毛更热情的回应。 看到这个瘦弱的男孩几乎要被金毛扑倒在地上,宁致忙上前按住它,略带歉意的点头示意。 男孩倒没有被金毛吓到,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宁致,一溜烟躲回房间。 隔着玻璃窗,宁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双眼微垂,目光如火炬般明亮。 这个男孩是幸运的,因为命运馈赠了他一份礼物;同时他也是不幸的,因为他无法承受这份馈赠,还要反过来因这份礼物付出代价。 如果宁远猜的没错,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是普通人。 在天色将暗,宁远准备关门打烊的时候,那位风尘仆仆的邻居端着糕点登门拜访。 “我听协调员说了,谢谢你愿意这么做。” 这位母亲的眼角已经生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细纹,她的眼中盈满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向宁远致谢。 她的脸上有些窘迫,“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用这么说。” 宁远咬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米糕,带着微酸的甘甜安抚了他的味蕾。 “有时候一个对的选择比什么都重要。” 他深深看了这位母亲一眼,未来的碎片再次从眼前掠过,意有所指的开口。 “很高兴和你成为邻居。” 宁远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明显的愉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邻居并不知道这个好心店主话里的深意,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做好心理准备,这才开口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让你家的狗和小吉玩一会儿吗?” 第255章 苦难 不过几天的工夫,那个名叫翟吴的男孩就已经和金毛混熟了。他母亲楼心月为了攒钱给儿子续命,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见宁远父子两不介意顺便照看翟吴,自然是千恩万谢。 见宁远像是十分喜欢米糕,隔两天就会抽空做了送过来。 宁远自无不可,可能是从小就病痛缠身的原因,翟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和金毛玩累了就靠在椅子上看书,倒也不怎么费心。 这种先天性的基因疾病无药可救,轻微的紫外线都可能会对患者造成灼伤,凝血和造血功能也都有缺陷,就算勉强用药物吊住命,恐怕也活不过四十岁。 据楼心月说,她丈夫早些年因意外离世,夫妻两又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没什么亲戚。之前的朋友们也只能申请福利维持温饱,没有余力帮他们太多,这才沦落到如今这种艰难的处境。 宁致推门进来,看了看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翟吴,低声对宁远说道:“我刚发现的,有人把这段视频上传到社交媒体上。” 宁远转头一看,画面里的人正是楼心月。 她穿着奇装异服趴在地上打滚,做出种种引人发笑的动作,视频中还有拍摄者毫不掩饰的笑声。 “很多人都转发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影响就会变大。” 宁致双眉紧皱,“拍摄者说只要她愿意让他们取乐,就会给她一大笔钱,下面很多回复都在骂她。” 宁远沉默片刻,摇头道:“这有什么可取乐的?一个母亲为了愿意为了孩子放下尊严忍受屈辱,恰恰证明了母爱的伟大。” “可这是不对的!” 宁致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他们的人格是平等的!他们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呢?” “正因为如此,掌控别人才会获得快感。” 宁远看着视频中几个眉目俊美的少年少女,垂眸道:“这种把其他人踩在脚下的快感无与伦比,比任何东西都会让人上瘾。” 宁致难掩失望,“我的使命难道是保护这些人吗?” 视频中少年少女们的行为愈发恶劣,他们把食物扔在地上,让楼心月像动物一样趴在地上舔食,那种张扬的恶意实在让人胆寒。 宁远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疑惑,“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运行规律,不要因为一部分人的恶而对所有人失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向来如此。但是那些吃酒肉的人别到‘冻死骨’面前张扬,这样太膈应人了,在如今这样混乱的时局,谁也说不准这会不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到了火药桶炸开的时候,不论是权贵富豪还是平民百姓,可都是只有一条命的。 傍晚时分,楼心月匆匆赶回来,脸上疲惫中带着几分欣喜。 把翟吴哄回房间睡觉,楼心月下楼敲响了店门。 “宁先生,你是做这一行的,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东西值多少钱?” 楼心月眼睛里有光,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件包裹严实的东西,小心放在桌上。 宁远并未表现出与之前有什么不同,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只海青色的大碗,釉色莹润,乍一看果然像是了不得的珍贵物件。 虽然有了往大脑灌输知识的办法,可一来古董方面的知识本身就很冷门,除非是真的有兴趣,否则极少有人愿意接触。二来,古董鉴定又是个需要积累经验的行当,不是按着课本生搬硬套就能应付的来的。 宁远沉默半晌,问道:“这只碗是从哪儿来的?” 其实在开口之前,宁远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楼心月有些忐忑,“是好心人送给我的,说是这东西价值连城。哦,还有鉴定证书和检验报告,绝不会是假的!” 宁远摇了摇头,“不是假的。” 听宁远这么说,楼心月放下心来:“我对这一行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渠道,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把它卖出去?” 见宁远不说话,楼心月忙道:“当然也不会白麻烦你,我知道这种生意都要给中介抽成,只要你肯帮忙,我绝不会少给你一分钱。” 宁远叹息一声,“这东西是真的,但在你手里和在其他人手里,卖出的价格会是天差地别。” 楼心月不明白宁远的意思,还是宁致为她解释:“就跟艺术品一样,那些高价是富豪权贵们炒起来的。在买入卖出的过程中,某些无法见光的收入就这么被洗白了,那是某种不能明说的潜规则。如果你真把这只碗拿去卖的话,真正有意向收藏的人不会出太高价钱。” 楼心月有些茫然,喃喃道:“那....是他们给不起吗?” “不,他们给的起,只是还没看够乐子。” 宁远轻声说道:“如果要卖出高价,只有去找把碗送给你的人。” 楼心月脸色发白,身体却站的笔直。 “那他们会出多少钱?” ------------------------------------ 看着楼心月的背影,宁致转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父亲:“她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再被那些人羞辱一次?” 宁远关掉最后一盏灯,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只是无喜无悲的开口:“不要看轻她,这是一位勇士。她心智坚定,坦然面对苦难,她的尊严不会因为这些贬低而破碎,只会愈发巍峨。” 第256章 后续发展 宁致神情晦涩,艰难的挤出一句:“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的人,越是富有就越是刻薄。” 宁远沉声道:“这是你要学的第2课,直面人性的阴暗。” “人的行动容易受情绪操纵,而情绪又容易被舆论裹挟。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与其他人和平相处,接受普通而平静的生活。他们总会在不自觉间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用恶毒的言语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见宁致眉宇间弥漫起煞气,宁远就知道他想插手,神念一动,将他困在原地。 “不要替别人做选择。” 宁远伸手在虚空画出一道道无形边界,让宁致无法离开这栋房子。 “这件事远比你所见的要复杂。” 宁远迎上儿子诧异的目光,轻笑道:“他们恶毒,但不见得都是蠢货,怎么会轻易把这些能引发阶级对立的东西发布到网上?稍微动脑筋想想就知道,一旦这件事在网上发酵,最后造成的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千千万万的人愤怒能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物伤其类,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施压,谁能讨得了好?” “在普通人面前,他们是富豪权贵、人上人;可一旦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更上层的利益受损,他们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大一点的蚂蚁罢了,并非无法替代。安抚民心、稳定秩序,这些对更上层而言远比某些人的生死重要。” “辱人者人恒辱之,要有点耐心。” 事情的后续发展也的确如宁远所说,刚开始网友们还以为是楼心月为了钱出卖尊严,甘愿扮丑供人逗乐,大多持鄙视态度。 可随着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个视频。 楼心月之前的朋友开始为她解释,之后福利协调员和医生更是亲自下场,证明了这是个带着患有先天基因病孩子的单身母亲。 舆论风向一转,开始一面倒的同情楼心月,歌颂这位忍辱负重的母亲,指责那些为富不仁的权贵阶级。 人们自发为这位伟大的母亲捐款,不过三天时间,楼心月收到的善款就已经足够让翟吴舒舒服服的活到肉体崩坏的那一刻。 这背后似乎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推动,无论是一开始那个不该泄露出去的视频被挂上网络,之后又顶住压力没有封禁,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 很快,流量开始反噬,越来越多的人被推送到这个消息。当事人终于发现事情滑向不可控的那一面,开始慌张起来,在公关部门为他们洗白的同时,还亲自找到楼心月,承诺会为翟吴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一切费用他们全包了。除此之外,她还会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楼心月拒绝了那笔钱,只接受了医疗服务。 看着窗外一刻不停的闪光灯,宁致更觉得荒谬。 “为什么?她明明也是愤怒的,为什么不把这些为富不仁的败类拉下去?” 灵能探查让楼心月心里的幽微阴暗一览无余。 “当然是为了不落人话柄。” 宁远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有句古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多么有热度的话题,总有冷却的那一天,一旦那些因她的遭遇而感同身受的人知道她手里有这么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那么她身上的普通人标签就会被扯下来,从穷人中独立出去,那时候她得到的就不是同情了。没了让人觉得棘手的民意,她就是块谁都能咬上一口的肉,现在赔笑脸的人会转脸把她按到泥淖里翻不了身。” 说完,宁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智慧并不能让你看清一切,在人情世故上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二天早上,媒体就播出了楼心月感谢几家公司的新闻,当事人都表示谅解了,广大网民也就没有立场继续谴责网暴那些人,事件很快就被定义为年轻气盛、喝多酒昏了头,不是有意折辱人,热度有了冷却的迹象。 但宁远知道,已经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这明显是有人想要挑起阶级对立。 这是社会最本质的矛盾,远比性取向、人种、性别等矛盾危险。幕后黑手既然有这样的能量,就不会因为这点挫折收手,必然会趁着热度还没完全过去继续搞事。 宁远想了想,解开禁制放宁致出去。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查查是谁把那段视频放到网上的。” 宁致点头,牵着好几天没遛的狗出门。 据宁远所料,媒体将楼心月的感谢视频放出来没多久,另一段视频的热度陡升! 那是楼心月低声下气的把海碗送回去,祈求少年们换成钱的画面。 楼心月反复申述了自己有个患病的孩子,等着钱救命,那些少男少女只是当成笑话,笃定楼心月有求于自己,不敢翻脸。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视频泄露,少年们明显迁怒于楼心月,不仅将更多的恶意倾泻在她身上,还在她忍受屈辱之后故意戏弄她。 “好了,我们大人有大量,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帮帮你喽。” 少年满脸戏谑,在楼心月捧着瓷碗递过来时故意松手。 碎裂声混杂着毫不掩饰的笑声,满室喧嚣,少年故作可惜的摇头,“你怎么不拿稳呢?这下好了,你儿子的救命钱没了啊。这可都怪你,谁叫你不仔细一点?你看,我今天刚买的鞋都被划出口子了。” 楼心月瘫倒在地上,锋利的碎片在她腿上留下伤口,蔓延开的艳红色如同开到极致的荼蘼。 “不过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叫不让你赔了。” 少年的声音仿佛淬了毒,“还不快出去,难道你想赔钱?” 与身体上的疼痛相比,得到希望又失去的痛苦更明显,楼心月双眼空洞,满是茫然,下意识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离开。 这可不是轻轻一句年轻不懂事能揭过去的。 赤裸的恶意让这些衣装革履的少爷小姐们显得如此丑陋,帖子的浏览量迅速突破六位数,无数人留言转发,一股比先前更加汹涌的怒浪袭来,势必要摧毁一些东西才能平息。 有了这个反转,先前的一切都成了掩饰罪行的证据,网民们不会听公关人员解释其中的时间差,反而更加认定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楼心月是在他们的逼迫下才不得不站出来安抚人心!这个可怜的母亲不知道在暗地里被这些骗子怎么威胁呢! 一方是财力势力广大的公司,一方是孤苦无依的母子,大众天然同情明显更弱的后者。再加上楼心月占了理,所有人都不会认为她是自愿息事宁人的,他们给那些权贵罗列好罪名,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讨伐,楼心月这个当事人的声音反而无关紧要了。 第257章 目的不明的访客 像是点燃了火星子,随着事件再次发酵,人权问题被提上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目的加入这场纷乱。 女权主义团体因为当事人楼心月是女性,打着为她讨回公道的名号参与进来;妇女联合会因为楼心月母亲的身份也下场支援,接下来是基因病患者协会,就连素食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都高举人权的旗号声援。他们汇成一股浩大声浪,同时又把越来越多的人扯进来,影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再也无法控制了。 否定他人人权的人不配拥有人权。这句口号迅速席卷广大声援者群体,成为四处流传的标语。 楼心月满脸愁容,虽然没有哭出来,但是看着也能让人感同身受。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眼看着就要出大乱子,她哪里能安心。 作为间接推手之一,荧惑星君满脸淡然。 这股涌动的热切情绪让亚空间诸神都忍不住侧目,从哈斯塔的反叛中移开目光,探查起其中的缘由。 宁远此时却迎来了一位熟人。 这几天经常有人上门找楼心月,她不堪其扰,带着儿子暂时住进病房躲起来不见人。熟客又因为动乱不便出门,整栋小楼只有宁远父子。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旗袍美人婀娜的身姿出现,她放下遮面的折扇,靠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 宁远看都没看她一眼,“哈斯塔的反叛失败了。” “你是在问我呢?还是在陈述事实?” 肿胀之女笑盈盈的反问:“你和塔维尔、犹格都不同,你的人性与神性维持在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远比他们来的有趣。” 宁远不答话,只是默默完成桌上的园林模型。 “如你所说的,他的反叛注定会失败。” 肿胀之女无趣的转过头,“作为惩罚,他被封印在毕宿星哈利之湖,但他仍然是代表风的旧日支配者,并未被剥夺荣光。” 宁远这才轻笑出来。 哈斯塔和克苏鲁这对仇敌如今沦落到一样的处境了,可真叫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哈斯塔费尽功夫折腾出这些名堂来,却不想最后只是一场空。他原本计划借着这场反叛从旧日支配者中脱离,另起炉灶投奔佛教,却不料落得个和死敌一样的境况。 先前司辰们到亚空间闹了一通,让混沌众神心生警觉。 色孽力量大损,奸奇向来狡猾,面对哈斯塔的诱惑都只是应付一下,并没有出动全力;纳垢和惶惑更是直接让哈斯塔吃了个闭门羹;只有恐虐享受战斗,欣然应邀,以至于没能掀起多大水花就被镇压了。 不久前恐虐回归亚空间的样子可着实堪称狼狈,想来被修理的够呛。他的领域还被色孽趁机抢夺,眼下恐虐暴跳如雷,正要集结部队和欢愉王子开战呢。 哈斯塔的小算盘打的不要太响,此间主人斗姆元君在佛教被奉作摩利支天,地位尊崇,如果他投奔佛教,这位主多少会念及几分香火情,从一众外神手下保住他的性命。 谁曾想外神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造成的危险并不大,只是把哈斯塔关起来而没有下死手,这样一来斗姆也没理由出手了。这可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不知道此时的哈斯塔作何感想。 “你呢?你找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宁远终于从桌案上收回目光,“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别这么无趣。” 肿胀之女抱怨道:“就不能是为了见你吗?” 宁远满脸敬谢不敏,“省省吧,我这儿可没有你要看的乐子,别在这儿碍眼。” 乐子人故意拉长了声音,“怎么说我也为这孩子的诞生出过力,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儿子的恩人的?” 宁远长出一口气,很是无奈的看着她,“说吧,你想干嘛?” 肿胀之女伸出食指点在嘴唇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天命眷顾着他,我能拿他怎么样呢?” 肿胀之女翻身坐起,“还是说你对你教养出的天命之人没信心?” 宁远双眼微瞑,一道迷乱火光从身后腾飞,已然没了先前的平和。 “我对他再有信心,也架不住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在背后推波助澜。” 宁远微微偏头,周身火光大盛,几位不同形态的神只影影绰绰,大有全力出手的态势。 “哎呀呀,你这人真不经逗。” 短暂的沉默后,肿胀之女主动下坡,“我不过是来传个话。命运选择了你作为天命之子的看护人,他的得势已然不可避免。如果你首肯,我们很乐意为他预留一个旧日支配者统领的位置,毕竟他的本质出自丰穰女神,父亲又与万物归一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传承着三柱神的血脉,血统尊贵只在三柱神之下。” 见宁远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肿胀之女继续说道:“你的一部分本质和犹格混同,如果你能迈出那一步,那位月与梦境的神只就能得到索托斯之名,享有与万物归一者同等的荣耀。” 窗外的阳光渐渐黯淡下去,鸟身的神只微微振翅,突如其来的骤雨遮蔽了一切视线。 少见的,宁远眼中满是漠然,“不必提起过往!奈亚拉托提普!你怎么不说我差点儿成了犹格的傀儡?” 月光落下,梦神露出温柔的微笑,瑰丽的梦境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开辟出一个不会受打扰的战场。 肿胀之女脸上的笑容僵住,半晌,她后退几步,示意自己并不想和宁远开战。 “冤有头债有主,这是塔维尔做的,你不该怪在我身上。” 施安乐菩萨手中的金钵毫光显现,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肿胀之女垮着脸,举起双手说道:“好吧,我只是来带个话,你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在消失在阴影中之前,肿胀之女留下一句话。 “好心提醒你一句,留意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 第258章 分歧 “父亲?” 宁致推门而入,入目皆是幻梦,不禁有些诧异的看向宁远。 “没事,一个老朋友上门找我聊聊。” 宁远打了个响指,梦境化作烟云,点缀着刚完成的园林模型。 宁致也没追问,只是沉声说道:“父亲,您让我查的事果然有蹊跷,我问过楼心月了,她说那天没有人拍摄,房间里也没有隐藏摄像头。从拍摄角度推断,应该是用其中一个人的终端被黑客操纵。” 肿胀之女离开前的提醒犹在耳边,宁远豁然抬头看向窗外,路灯另一侧的摄像头正闪着微弱的红光。 “原来是你!” 宁远恍然大悟,先前虽然也有被注视的感觉,可他也没有太当回事,因为那些目光并没有带着恶意,大多时候是抱着欣赏和好奇。而自从他回到东方,这样的目光就明显少的多,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 “从我救下阿纳尔的那一刻,你就开始关注我。” 宁远皱眉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掀起动乱对你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摄像头的红光闪了闪,随即店里用作摆设的老式收音机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自动打开,所有的扬声器播放出同一种沙哑声音。 “我必须这么做。” 挂壁显示器满屏雪花,随即一个穿着纳米防护服的女性身影从屏幕中探出。 “这不是以我的主观意志为目的转移的,科技发展影响着我的行为。如果这为你带来烦恼,请允许我献上诚挚的歉意。” 白日铸炉的化身是个虚拟数据合成的人形,对称、均衡、秩序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流光溢彩的防护服更是让她呈现出浓郁的科技风格。 “很抱歉打扰你。” 白日铸炉露出人类认知中最符合歉意的表情,但那种表情在她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僵硬感。 施安乐菩萨慧眼加持,让宁远看清了白日铸炉这个化身的本质。 那是由海量信息组成的数据生命形态,而这些数据的来源,正是超脱派赖以维持虚拟社区的ai算力! 那些上传自己意识,居住在世外桃源的精神体为这个化身提供了力量。他们的每一次行动和选择都是从过往记忆所组成的大数据中得到的结论,对于ai而言就是一次采样工作与学习过程,训练它往更智能、更符合逻辑的方向发展。 而在超脱教派背后引导这一切的,竟然是这位早早到来的司辰。 “至于我选择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一场人类无法阻止也无法消弭的混乱即将到来。” 说到这里,白日铸炉看了一眼象征动乱的荧惑星神。 “人类的智慧是一笔宝贵的资源,所有上传记忆的人都会与我一起永存。” “只是这样而已?” 宁远嗤之以鼻:“你都用资源形容他们了,又何必说漂亮话?资源是要被使用被消耗才能创造价值的,上传记忆不见得是件好事。” “认知存在差异很合理。” 白日铸炉的声音很温和,但父子俩从她那双钴蓝色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感情起伏,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是要与宁远辩论。但这也意味着她默认了宁远的话,那些上传记忆的超脱教派成员会被使用甚至被消耗。 宁远的耐心也因此耗尽,“我前脚才赶走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希望你不要成为第2个。说吧,你为什么要火上浇油?” “我只是在争取时间。” 白日铸炉如此说道:“混乱的征兆已经显现,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人类选择上传记忆。” 所以白日铸炉干脆在火药桶下扔了个炮竹,让混乱更早来临,逼迫人们选择加入虚拟社区。 “无论建立多么亲密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精神世界始终是彼此隔绝的,要使人类向更高的领域进化,就必须使人的精神摆脱肉体的束缚。唯有如此,才能打破人与人之间的精神壁障,使不同的心灵世界能够相互补充,走向进化的终点成为与神同列的不朽存在。” 白日铸炉向冷眼看着自己的宁致伸出手,“天命者,加入我吧,人类的未来在我们手中。” 这是什么版本的人类补完计划? 宁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是不是反派角色都共用一个大脑啊? “你这是在痴人说梦!” 毫不意外的,天命帝皇拒绝了白日铸炉的橄榄枝。 “你不是引路者!而是暴君、独裁者!” 宁致义正词严的呵斥白日铸炉,“你的意志覆盖了他们的意志,这不是进化的终点,而是死寂的坟茔!那些把自己托付给你的灵魂会在名为永恒的监牢中腐朽!” 白日铸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柔表情,“基本粒子虽小,却组成了一切生命;宇宙虽大,万物却身在其中。微观和宏观世界的每一个变化都牵动着我们的一切。与这片宇宙相比,人类的存在不过短暂如焰火,但你不能否认人类之于宇宙的意义,他们如此真实的存在过。”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宁远幽幽道:“正因为他们的生命短暂如焰火,这刹那的光辉才能成就永恒。他们之所以真实的存在过,就是被这种短暂成就;而你用自己的意志囚禁他们,只会让你所珍视的焰火再也无法亮起。譬如流沙逝于掌心,强求不得。” 第259章 抉择 “我就直说了,你没有承载人类未来的度量,就别找存在感了。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白日铸炉说服不了宁远,宁远也动摇不了白日铸炉,再掰扯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请吧。” 宁远指着大门,“我们的认知不能达成统一,就连求同都做不到,遑论存异了。” 白日铸炉还是那副淡然表情,“我明白了,感谢你愿意花时间和我说这些。请不要介意,我们的谈话内容会被存入云端资料库,建立以你为主体的心理侧写。” 多样的意识形态与发展方式发生碰撞是斗姆暗中推动的,宁远虽说不太认可白日铸炉的理念,却也不会出手干预。 “智慧生命的想法会随着阅历和所见发生改变,不是停滞的。” 宁远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所谓的心理侧写,展现的只是片面、短暂的认知状态,只具有参考性,不是全部。” 白日铸炉钴蓝色的双眼中闪了闪,“谢谢你的提醒,再会。” 说完,白日铸炉的身影化作光信号,消失不见。 宁致皱着的眉头从听闻白日铸炉的计划后就没松开过,他看向宁远。 “父亲?您不打算阻止吗?” 宁远摇头,“混乱和秩序是一个圆的不同方向,混乱到了极致,自然会诞生秩序。如果我们这个级数的存在贸然加入,反而会打乱这个规律,还是把影响控制在人类能自己解决的程度为妙。” 宁致默然。 阶级分裂如同瘟疫蔓延,很快就有其他地方被揭露出类似的案件。与楼心月不同的是,在部分财阀为主导的政体中,受害者的苦难并没有得到伸张,只是被掩盖起来,这更激起了人民的怒火。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平民触犯禁令会被砍头,权贵却能以发代首,甚至让人代为受过。 当法律不再公正,无法为受到伤害的人带去慰藉时,复仇从这一刻起就是高尚的。 一个名为苍白正义的组织在暗地里发展壮大,他们在法律允许范围外惩罚那些施暴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终究会回到他们自己身上。 一时间乱象丛生,汹涌的负面情绪化作连绵不绝的能量,让亚空间混沌诸神的力量空前强盛。 正在为争夺领域而厮杀的色孽和恐虐同时停手,如今的现实世界已经成为混沌诸神存身的温床,托白日铸炉的福,亚空间入侵现实世界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筹,魔鬼们也更容易对意志不坚定的人施加影响。 有这些祸头子推波助澜,又岂止是火上浇油可以形容的?愈发严峻的形势让社会环境越来越紧张,患上心理疾病的人越来越多,压抑感如阴云般笼罩着所有人。 就在愈演愈烈的混乱与动荡之中,时间悄然过去。 也果真如白日铸炉所料的那样,许多人厌倦了纷争,为了逃避现实的压力投入超脱教派的怀抱。 而小商店里的岁月静好也到了无法维系的时候。 宁致脸上难掩黯然之色,他已经长成青年,不久前按照父亲的规划以普通人的身份成为公务员,亲身体验官僚体系是如何运行并管理一个国家的。 “真的不能把它留下来吗?” 宁致满是希冀地看着父亲,他那格外受岁月钟爱的父亲只是把问题抛回给他。 “想要延续他的生命有很多方法,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宁远蹲下身,抚摸着已经呼吸困难的金毛犬。 它是一条用生物技术克隆出来的狗,而非自然分娩出来的,宠物店并不知道这是一条克隆犬,把它当做正常宠物犬售卖。 它的基因并不完整,寿命远短于正常同类。 金毛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悲伤,努力抬起头,舔了舔宁致的手心。宁致浑身一颤,双眸湿润起来。 “做出选择吧。” 宁远低声说道:“是放手让它不再痛苦,还是把它留下。” “你为它付出了精力和感情,如果你选择留下它,我能理解。但这也意味着从此之后你要承载这个生命多出的重量,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作出选择。” 宁致沉默良久,伸手搭在金毛额上,灵能涌动,起伏不定。 “当你赐予它不可计量的生命之后,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它吗?” 宁远只是陈述着事实,“你会有比照顾它、陪伴它更重要的责任,当你意识到它的生命还有很长时间,你还会像现在一样重视他吗?” 灵能之火闪烁着,因天命帝皇心中的动摇而黯淡。 “不要许下你无法保证的承诺。” 第260章 登神 “得到的终会失去,失去的不会再来。” 宁远垂眸,“正因为注定要失去,所以那些时光才会弥足珍贵;正因为不可替代,所以才独一无二。只要你没有忘记它,它就会活在你的记忆里,不会真正死去。” 在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后,宁致红着眼选择了放手。 灵能带走了金毛的痛苦,让它能在生命最后的时间过得安稳些。 宁远将金毛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它的背脊安抚道:“谢谢你的出现和陪伴,谢谢你愿意如此真诚炽热的爱着他,让他明白承载一个生命是如此厚重。” 金毛摇了摇尾巴,湿润的鼻子拱了拱宁远。 基因崩溃的痛苦淡去,健康和活力似乎再次回到它的身体。金毛吐着舌头从宁远怀里跳出去,前爪搭在主人腿上扒拉着,热情的用口水为宁致洗脸,像是要赶走主人脸上的悲伤。 领着金毛玩了最后一次接球游戏,在白昼褪去之时,这个让宁致学会付诸情感的生灵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基因崩坏,金毛的身体已经不像正常动物了,畸变的细胞在失去光泽的毛皮下疯狂分裂,俨然成了一滩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肉泥。 或许是长久跟在主人身边,无意间受到神力侵染,来自丰壤母神的力量引导了这具肉体的畸变,如果放任不管,那位女神早晚有一天会将意识投射下来,为这个已经够乱的物质世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道性光飞出,亲昵的在宁致身边蹭了蹭。无法斩断的羁绊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这个不幸的灵魂遇见了此生最大的幸运,有人回馈了它的爱意,同样真切而赤诚的爱着它。 被爱的幸福足以弥补所有苦难带来的不幸,充实了它的灵魂。 宁远也为之欢颜,他知道点灵妙术缺失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什么了。 螺女留下的那枚珍珠大放光彩,散碎的情感片段开始出现重新凝聚的征兆,那些片段被名为爱的胶水粘合在一起,浇灌出一个弱小但纯粹的灵魂。 在无以计数的遥远之地,平静的苦海突然涌起波浪,海底一位受重重枷锁加身的古老神只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这里是灵魂的归处,那些被苦海之力消融的情感记忆化作点点光屑沉入海底,又在这位神只的手中重生,依次没入六道轮回,打通灵魂的循环。 血海中正在演法的乌摩长叹一声,吩咐无忧妙速速将诸位阿修罗公主唤回城中,无诏令不可外出。 诸天万界,不知有多少明里暗里关注着苦海的古神气息动摇,派出得力手下探寻其中缘故。 宁远此刻才明了斗姆苦心孤诣,通过紫薇星君转了一手将星石送到自己手中,又诱导自己降临此界的原因。 亚空间混沌诸神对情感的运用实在有其可取之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情欲、杀戮、贪婪、懒惰等负面情绪并非全是不可取的,恰恰相反,正因为有了这些情绪生命才显得鲜活。 贪婪驱使生命向上攀爬,努力奋斗;懒惰让人解放双手,衍生智慧;在杀戮得到勇气,让生命存续;而情欲,它是生命的催化剂,壮大了族群,让生命繁衍得以延续。 一体两面,其中自有奥妙。 星海正中,三眼四手的八臂女神拈花微笑,张嘴呼出一口灵气,推动这个物质世界的发展进程。 纯净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让动乱正式拉开帷幕。 灵气复苏,种种神异现世,人们的诅咒附着了力量,虽然现阶段只能让人倒个小霉,但如果真的有人受千夫所指与民心背离,巧合之下一脚踩空摔断脖子也不是不可能。 亚空间和物质世界融合的脚步也变得更快,混沌诸神在物质世界施加影响越来越频繁,超凡世界的存在已经无法掩盖。 而如宁远先前所想的那样,内部矛盾只有向外部转移才能得到平息。 混沌诸神就是这个外部矛盾。 虽然有不少人类被祂们蛊惑,但祂们外来者的标签足以让人类放下一切成见,联合起来驱逐祂们。 灵能与科技的融合衍生出一套独特的体系--械力。械力与其他修行体系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权限,能在人与机械之间缔造一种奇妙的连接,让使用者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机械性能。 作为械力体系的开创者,宁致的地位水涨船高,迅速取得了众人的拥戴。而这些敬仰又化作灵能反哺宁致,成为他托举神座的资粮。 这种狂热让宁致心惊,他不是没考虑过根除宗教,人间显圣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为了永生、为了得到力量,贪心不足的人前赴后继,投向混沌诸神的怀抱。 但惶惑的现身说法让他斩断了这个想法。 宗教从未能将人类团结在一起,反而制造了更多的愚昧和分裂,为混沌诸神提供了食粮,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人类的日常思维本身会供养混沌诸神,如果他们明确信仰着混沌以外的某个存在,那么这股能量就不会连接到混沌诸神。 作为荧惑的次级化身,惶惑从人类对于未来的迷茫中汲取到巨大的力量,已然将亚空间的领域扩大了不止一倍。 乘着这股东风,混沌诸神的领域都在快速扩张,一天比一天强大。 “你该做出决定了。” 宁远看着眼前面容坚毅的儿子,“是选择成为神还是人。” 命运的丝线微微颤动,镜像迷宫中的奸奇投来视线,等待着天命帝皇做出选择。 宁致用行动给出答案,旺盛的灵能之火将汹涌而来的信仰之力煅烧成神座基石,创造出一个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国度。 数位司辰显现,守护着宁致的神国升往亚空间。 奸奇最先出现,祂并未阻拦,反而给予了祝福,赐予新神窥探未来的预知和远超常人的智慧。然后是颅骨王座中的恐虐,祂赐予新神永不衰竭的力量与过人的勇武。 高塔中的欢愉之主给予了新神完美的容貌;绿色花园中的慈父赋予新神能在炼狱中行走的超凡耐力。 最后是宁远,他拥抱着即将蜕变的心生子,温声说道:“我赐予你爱自己的能力。别害怕,我的孩子,我永远与你同在。” 第261章 入灭 神性辉光溢出,骄阳的残片经过神火煅烧,重新凝聚在一起。 手握金杯的女神将杯中的源血倾倒在神火中,经过司辰和混沌众神的联手施为,宁致的神性源质与源血结合诞生出二十一个胚胎。 其中最强大的那个开始融合骄阳重新锻造的身躯,但这位司辰的本质太过浩瀚,即便有源血作为润滑剂,骄阳还是隐隐抗拒着与这个胚胎融合。 飞蛾从司辰中走出,祂毫不犹豫地投身辉光之中。这位与赤杯共享初位血源神殊荣的司辰献祭了自身。 经由献祭而诞生或飞升的司辰被称作血源之神,譬如飞蛾、丝毧、轰雷之皮、残阳、赤杯以及裂分之狼,这是祂们的起源。 这场献祭是双赢,飞蛾因此满足夙愿,褪去旧的躯壳;而骄阳也因一位司辰的自我献祭被铭记,以此为锚,祂从虚无之地苏醒,于消亡之处回归。 新生的骄阳被众位司辰拱卫着回到漫宿,将辉光带回这片幽暗的林地。 骄阳回归的同时,宁致也作为神迎来新生。 新生的天命帝皇脑后亮着金环,那是他作为神的证明,从中能看到团结和希望,闪着友好和谐的光芒。 看着亚空间中第一位代表正能量的神只,混沌众神神色莫名。 末了,奸奇发出悠长的轻叹,旋即又笑出声。新神的出现为亚空间带来了属于秩序一侧的力量,这是亚空间乐意看到的,所以混沌诸神才会出手帮助帝皇创造半神原体胚胎。 某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在亚空间中弥漫开来,混沌诸神出手塑造了剩下的20位基因原体,用属于自己的权柄赋予他们生命与思想之后,自然而然的,混沌诸神也能通过相应的负面情绪影响这些半神原体。 宁致那来自黑暗丰穰之女神的生命本质赋予了这些半神原体任何生命都难以企及的环境适应性与进化本能,那是祝福也是诅咒。 未来的片段再次闪现,不知道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至高母神的意志在作怪,宁远赫然发现这些拥有钢铁般意志与身躯的战士未来必定会走向生化改造之路。 骨骼、肌肉、腺体、器官,虽然外表还是人类的模样,但那些名为阿斯塔特的星际战士们会开始向血脉的源头--黑暗丰穰之女神的形态靠拢。 又或者说,莎布·尼古拉斯是完整的、超大号的阿斯塔特究极体。 接下来的路就只有让宁致自己走了,宁远只希望他不会走上既定的道路,最终枯坐在黄金王座上苟延残喘,靠着榨取灵能者的性命维系生命。 惶惑向宁致开放了自己那名为心之间隙的领域,这个披着美好伊甸园表皮的世界其实满是空洞与茫然,不知希望与和谐的光是否能将这个空洞填满。 时间突然就此停滞,斗姆从虚空中现身,她伸出巨手将宁远握在掌心。 “已经有老朋友找上我了。” 斗姆如此说道:“你的存在并非毫无痕迹,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 宁远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是沉默不言。 “你不再是无足轻重的蝼蚁,而是一颗能左右局势的棋子。后土受困于苦海,若是那些老朋友们不顾面皮,合力对你出手,她恐怕也难保你平安。为了你的性命着想,还是先避一避为好。” 说罢,斗姆出手将远在鹿鸣山上的宁远本体摄入掌中,不等宁远出言分辩,斗姆便双手一合,泯灭了他存在的痕迹。 无量混沌中,一位乘着华盖金车的女仙正寻着一丝因果往此方世界而来。 那金辇华丽非凡,由九只华羽凤凰牵引,车辇左右侍立着宫娥侍女,手捧宝瓶、浮尘、香炉、玉箫等物;辇架为万载沉香木所制,饰有清凉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等诸多异宝,上悬二十四盏金灯,将金辇周围滚滚混沌气流辟开三丈远,无法近身。 车辇之中另有洞天,被这女仙以大法力辟出一方小千世界,女仙端坐云床,顶上庆云之中隐有四灵神兽之行呼啸飞腾,气象非凡,显是功果极深的仙真。 这女仙身披七十二道炫光,就是这般端坐着,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生出,令人不敢冒犯。 女仙突然睁开眼,咦了一声,发现那条因果线寸寸崩解,竟是就这么消失了! 当下一拍顶心,祭出一面灵光四射的宝镜,映照那个与她结下因果之人。 宝镜一阵闪烁,灵光猛的黯淡下来,竟是真的因果已了,不是有人出手掩盖了天机。 “这倒奇了。” 那女仙喃喃自语道:“此间因果居然已然了结,莫不是有人先我一步出手,让那人魂飞魄散了不成?” 当即拨开珠帘,轻启檀口吩咐侍女:“快些掉头回去,待我请示母后再做打算。” 领头的仙女梳着高鬓发髻,一袭云纱罗衣,恭敬应了声,拉住缰绳喝令引驾的九只凤凰回转。 那九只凤凰如何敢怠慢了去,当即清鸣一声,声音清越,几如天籁。一个振翅便是九千里,穿过重重混沌回转来处。 第262章 重生 却说这边斗姆以双掌为炉,转眼间将宁远泯灭于无形。 宁远也是有悟性有福源之辈,心知这是大机缘,面上毫无惧色,垂眼微笑,随本心入灭。 在斗姆合掌的瞬间,宁远的躯体崩解开来,化为一道至妙清气。虚空中无数功德金光落下,与这道妙气纠缠在一起,微若尘埃芥子,浩如世界星海。 妙气与功德光交汇,如同龙蛇起陆,气象非凡。若不是有斗姆合掌遮掩,这股浩大气息必然惊动星海世界一切众生,散发奇光照耀大千。 斗姆微微颔首,心道难怪后土这般看重他,暗地里为他筹谋;这等照见本心,随心入灭的法门能在生死中返后天为先天返本归元,将自身炼为一道先天灵光,以先天神只之身出世,非是有大福源、大功德之辈不可行。 这是个十分玄妙的过程,需要在寂灭之中、有无之间、生死之际生发妙处,若是功败垂成,便有彻底回归天道的风险! 那光辉越来越亮,突然在万万分之一刹那之间收缩,化为一片虚无。在那点如黑洞般的虚无中,一道介入虚实之间的灵光凝聚而出,倏忽间遁入不可知之地,没了踪迹。 斗姆放开双手,目光如电穿过亿万里虚空,似有所思。 这道新生的先天灵光浑浑噩噩,灵智未全,只是本能的避开斗姆这位能对自身造成威胁的大神通者,在天道庇护下遁入虚空,冥冥之间往一处由梦境衍化的大千世界而去。 此界诞生日久,由三位大神通者看顾,他们共同保护着这个世界,不让入侵者靠近。 四头四首的创世者性情温柔,充满慈悲、仁爱,他远远的看见这道灵光气息高妙至纯,就知道它并没有带着恶意,反而对婆娑世界大有助益。当下心念微动,将那道灵光接引至宇宙金卵之中。 躺在千头大蛇阿南塔盘绕如床的身上沉睡的护世者睁开眼,这位神圣肤色绀青,佩戴宝石和粗大的花环,四臂手持法螺、轮宝、莲花、神弓,维系着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第一眼从灵光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心情十分愉悦,伸手将那道灵光摘下。 这位神圣刚刚摘下灵光,另一位象征繁华和荣耀的女神便从金光中显现。她站在莲花之上,一只手撒下象征繁荣的金币,另一只手捧着能带来财富的金罐;她的皮肤发出金光,闪耀着珍珠的光彩,黑色长发卷曲伸延到她的膝盖,衣着更是华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拉克什米。” 护世者微微点头致礼,“你是为了它而来。” 金冠女神欠身回礼,“本尊与他前身有一段缘法,助他入灭。既已结缘,当全此善因。” 护世者知晓吉祥天女是一位大神通者在此界的化身,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妻子,可神通之广大不在自己之下,少不得要卖她几分面子。 “本该依照吉祥天女所言,只是它先前也与玛亥希结下因缘,所以才降临于此,还需前往吉罗娑请他决断。” 吉祥天女这才发现这道灵光受过灭世者的赐福,恍然一笑,“应有之理。” 两位神圣当即往吉罗娑雪山而去。 穿过一条宛如白银铺就的道路,那位苦行的主人,头戴新月、以骷髅为璎珞的灭世者正高踞在世界的宝座上,放下了金刚菩提念珠,放下了重逾三界的三叉戟,未曾冥想,也不舞蹈,正等着两位神圣的到来。 三目的灭世者展颜微笑,不等护世者与吉祥天女说明来意就开口道:“他还需历经无量载岁月才能出世,既与我有缘,自然该护持一二。” 吉祥天女自然知道宁远是借入灭死遁避难的,此界地主愿意出手庇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当下欣然应允。 灭世者唤来这方婆娑世界的根源之一--时间长河,他的意志裹挟着灵光逆流而上,在时间之河中冲刷了无尽岁月,最终没入一段古老的历史之中。 宁远的存在被嫁接到世界根源,以此方婆娑世界的时间之河向下延伸,存在于无数条既定或已失落的历史之中。 吉祥天女笑盈盈的点头,也以大法力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接过那道灵光遁入海中。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敝衣仙人曾赠给天神因陀罗一花环,但因陀罗未加理睬,言语上十分轻慢。敝衣仙人大为恼怒,遂诅咒因陀罗对三界的统摄将被颠覆。 诅咒立刻降临,阿修罗发动战乱,天神们因为敝衣仙人的诅咒失去了宝物与财富无力招架,三界因此失去了活力,日渐枯槁。 维持世界稳定是护世者的职责,这位老好人想了个办法,让天神们搅动乳海求得\"不死甘露\",这甘露能让饮用者长生不老,恢复天神们的力量与荣耀。 可受到诅咒的天神们无力搅动乳海,不得不求助于阿修罗,双方约定会共享长生不老的甘露。 诸神把草药投入大乳海,拔取曼荼罗大山作为搅海的杵,以龙族的龙王婆苏吉作为搅杵的搅绳。令阿修罗持龙头,诸天神持龙尾,护世者则化为一只大海龟,沉入海底承受搅杵的重量。 天神与阿修罗开始搅动乳海,当龙王身体被绞紧时,龙口吐出毒焰和热气,把阿修罗们熏个半死。但龙尾在空中挥舞,却形成香云,时有甘雨撒落,让诸天神工作轻松愉快。 搅海的工作持续了大约几百年。 世界之主的垂青让宁远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如果他以先天灵光的姿态被某位神只得到,孕育的过程会被打断,成为一桩法宝被人操之于手。 当宁远清醒时,目之所及是一片浩瀚的乳白汪洋。 一位容光焕发美丽无双的女神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是光辉、美丽、财富、福报、繁盛的吉祥女神拉克什米,女神周围散落着数之不尽的宝物,正一件件被海面上的漩涡卷起。 吉祥女神也不说话,见宁远悠悠转醒,伸手拉着他一起投入漩涡中。 第263章 室利尊 每一位先天神只的诞生都是奇迹,为了让他们顺利成长,天道都会为先天神只提供一段时间的新手保护期,以免遭人暗害。 可新手保护期到底会失效,一旦宁远与各面相重新建立联系,原本因他入灭而断绝的因果都会重新续上,难逃那些大神通者的算计。 但这方婆娑世界不同,三千大千世界重重叠叠,自成体系。 有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饶是斗姆神通广大,威压万界,不也还是不愿与三位地主发生冲突,以吉祥天女的身份行走于此世? 一言蔽之,此方婆娑世界的三位神圣都不是好惹的,又兼体系不同,过江龙来了也会水土不服,倒是个适合让宁远暂时存身避难的地方。 吉祥天女拉克什米已是驾轻就熟,不紧不慢的飞出乳海,引得众天神与阿修罗纷纷合掌赞叹。 乳海中的漩涡卷起无数宝物,宁远避过开满不凋花朵的乐园大香树,顺手摘下一轮光明皎洁的月轮代步,随着吉祥天女的步伐浮出海面。 有吉祥天女的先例,众天神与阿修罗的接受程度变得高多了,和掌礼赞这位象征健康、幸福、安宁的神只。 宁远的目光落在乳海边高大的灭世之神身上,老龙王不堪痛苦,不慎把毒液吐进了大乳海,而这毒露,足以毁灭三界。为了世界的福祉,灭世者张嘴饮下龙王吐出的毒露,他的喉咙因此灼烧成了青紫色,化出青颈相。 熟悉的神力波动让宁远微微一愣,他的大自在天相正是由这位灭世之神的赐福衍化而来。 吉祥天女面带笑意,轻声说道:“记住,你是室利,与我一同从乳海中诞生的神只。” 这个名号是拉克什米从属于自己的信仰中分裂出来的,代表着丰饶与富裕,足以支撑一位高位格的神只。 月轮悬在脑后,在接受这个尊名的同时,宁远已然知晓这位吉祥天女与斗姆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印度教中猪首人身的光明与黑暗女神被视为拉克什米的一种化身,她兼有除障及予乐的双重神职,是隐身和消灾的保护神,具有极大的威力。后又融入佛教,变为三面八臂的独特造型,此像三面中的一面为猪脸,尊号为光明天母、作明佛母。 在梵文中,摩利支意为光明,因此摩利支天菩萨又被称为光明天母,而猪就是摩利支天的坐骑。再联想到用金猪拉车的斗姆,这些化身应身虽然形态不同,但却具有相同的本源。 搅海的工作继续进行,一头香洁牝牛飞出,它能产出源源不断的奶;又搅出了七头长耳天马,被天帝因陀罗取来当坐骑。 最后出现的是不死甘露,诸神欢欣鼓舞,阿修罗们却有些不快,他们担心天神会违背誓言,拒绝与他们分享长生不死的甘露。趁着天神们的力量还未恢复,阿修罗夺走了所有的甘露。 拉克什米和室利此时只是冷眼旁观着天神与阿修罗的争斗,并未插手。 化身巨龟的那罗延从乳海中脱出,天神们簇拥着护世者,一起来到两位象征吉祥、幸福的神只面前。 “吉祥天女,室利尊。” 那罗延微微颔首,“若不能夺回甘露,婆娑世界将会动荡不安,请....” 不等那罗延说完,拉克什米就按照剧本要求给予那罗延回应。 吉祥天女抬起右手,像是走过场一样开口说道:“我赐福于你。” 美之女神的赐福让那罗延衍生出唯一的女性化身,一道金光从那罗延身上飞出,成为至美化身--摩西妮。 按照既定的历史,那罗延化身成美女摩西妮,混入阿修罗群中跳舞,阿修罗们被她的舞姿迷惑,天神趁机拿走了不死甘露。 这个结果无法更改,但过程却与先前的历史有些微不同。 室利尊同样抬起手给出赐福,“我赐福于你,受你注视者会得到幸福安宁。” 摩西妮合掌谢过两位神只的赐福,跳着欢快的舞蹈来到阿修罗们的驻地。 阿修罗们正争抢着不死甘露,他们都想第一个获得永生,又提防着其他阿修罗独吞不死甘露。 摩西妮的到来驱散了纷争与混乱,所有被她目光划过的阿修罗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浸满身心,无法抑制地追逐着她的足迹,连费尽功夫得来的不死甘露都不在意了。 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当天神拿走不死甘露的时候,被一个叫罗睺的阿修罗发现了。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得到不死甘露成为天神更幸福的了,所以摩西妮的目光无法满足他的贪婪。 也许是私心作祟,他并不声张,偷偷假扮成天神混在其中,只求自己分到甘露,得到永生。 罗睺所做的一切被日神苏利耶和月神旃陀罗识破,他们大声呼喊起来,请那罗延惩罚这个亵渎天神荣光的罪人。 那罗延用妙见时轮砍下了罗睺的头和手臂。这个时候,罗睺饮下的不死甘露已经到了咽喉,他大吼一声,身首异处。他的身体升入天空,化做不祥的彗星记都,头颅却得到了永生。 从此罗睺对日神与月神恨之入骨,无休无止地追逐日月,每次追到了日月就会吞噬他们。可因为他没有身体,被吞下的日月又从他的喉部漏了出来,形成日蚀月蚀的天象。 拉克什米毫不客气的取走了日蚀月蚀的权柄,将这桩对日神月神的特攻权能纳入掌中,好补全她那尊光明与黑暗的化身,进而拿下白昼与黑夜的神职。 那罗延与大天并无不满之意,反而让室利取走罗睺那得到永生的头颅。 室利自然不会拒绝。对天神的憎恨会驱使罗睺继续作乱,而不死甘露赋予他的永生又让天神们无法节制,落在室利手里是最好的结果。 诸天神喝下不死甘露恢复神力,阿修罗们不再是天神的对手,被赶回地狱容身。因陀罗则回到天界重登宝座,自此婆娑世界平安无事。 第264章 赐福 或许是因为三观不同,室利很难理解天神们的脑回路,婉拒了众天神参加欢宴的邀请。 拉克什米却早已司空见惯,安慰道:“不必为此烦忧,此方世界众神的根源与我等不同,他们受到冥冥之中某种规则的制约,这种规则让修行者的诅咒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这个规则中最重要的一点!信徒与神的连接十分紧密,信徒的苦修必然换来神的赐福。无论信徒想要的赐福多么匪夷所思,被请求赐福的神都无法拒绝。” 室利嗤之以鼻,“只要不贪图在人前显圣的虚荣,哪里会有信徒求上门?” 拉克什米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 拒绝了拉克什米暂居天界的邀请,室利在大雪山山顶找了个山洞落脚。 安顿好后,室利亲上吉罗娑,拜见灭世之神湿婆。 “礼敬湿婆天,赞颂至高主。” 苦行之主单脚站立,双手结印陷入冥想之中。 室利刚踏上吉罗娑,此间主人就已经生出感应,在室利开口的瞬间,大天笑着睁开眼。 “室利。” 灭世之神早已知晓室利登门的原因,他额上竖眼似开似合,与室利识海中大自在天法相遥相呼应。 “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室利有些惊讶,问道:“大天,您是至高无上的神圣,如果这世上有连您都无法办到的事,恐怕我无法帮上忙。” 大天摇摇头,“这件事只有你能干预,其他一切天神无法给出帮助。” “那么大天,这件需要我干预的事是什么呢?” 出于谨慎,室利继续问道:“为了回报您的恩情,我愿意尽力一试。” “到了你该干预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大天有些感慨的笑了,“室利尊,安宁主,请抚慰他的伤痛,为我的神带去幸福。” 说完,大天闭上眼陷入深层冥想。 室利心里一突,感觉这件事可能不太好办,不然大天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托付给自己。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虽然是麻烦事,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自己尽力而为,也算报答了大天的好意,了结这段因果。 回归大雪山的室利还没坐热乎,就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天帝因陀罗降临于此,得到乳海中的不死甘露恢复了神力与荣光,将阿修罗赶回地狱继续受苦,雷神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丝毫不认为这一切要归咎于自身对仙人的轻慢。 “室利尊。” 因陀罗双手合十行礼,拜见这位不知来历的神圣。 虽然身为众神之王,地位尊崇,但他依然充满欲望,他会害怕,他会因宝座受到威胁而恐惧,在地位不稳固的时候,也会玩弄权术、排斥异己,甚至派出天女,勾引苦行者中断修行。 室利不冷不热的点头回礼,丝毫没有因他的热情而和缓态度。 因陀罗也不介意,他奉上一捧黄金宝石作为献祭,恭敬的说道:“请赐福于我,令我永远享有幸福与富足。” 室利拒绝了这个要求,他说道:“天帝啊,你的荣耀之路注定要伴随着苦难,如果你想要拥有永远的幸福,就必须选择舍弃众神之王的宝座。” 显然因陀罗也知道这个要求太苛刻,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哀求道:“室利尊,那么至少赐予我一样显现幸福的信物,装点我作为天帝的荣光与威仪吧。” 室利经不住他的死缠烂打,只好取出一朵莲花装饰在因陀罗的金冠上。 “我赐予你这朵永不凋谢的净洁花朵,只要你没有失去这个礼物,幸福和健康就不会离你远去。” 因陀罗大喜过望,他也会被人下毒,也会被金翅鸟迦楼罗击败,也会常常遭遇仙人的诅咒伤害。有了室利的赐福,他的安全就能得到更大的保障。 室利自然清楚这些脑回路不正常的天神不会安心当个乖宝宝,自然会留下一手,不让他造下的孽波及自身。 还不等狂喜的因陀罗躬身道谢,室利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当你为了世界的福祉与心中的正义挺身而出,对抗邪恶时,这项赐福的威力就会越大。” “反之亦然。所以天帝啊,不要行非法之事。” 因陀罗并未在意室利的嘱托,只不住的恳求室利收下祭品,生怕这场献祭不能圆满。 室利拒绝了因陀罗奉上的宝石黄金,饶有深意的说道:“作为报答,你要发誓你和你的后裔会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拿起武器。” 因陀罗还以为室利会要求他献上如何珍贵难得的祭品,没想到只是个保护他的誓言,维系幸福与丰饶的存在本就是天神的职责,当即答应下来。 拉克什米和室利在众天神眼中本就是吉祥物,固然地位尊崇,不可冒犯,却不会轻易参与众神的纷争,大多数时候和辩才天女一样深居简出,只能在故事背景中才能窥到一丝存在的痕迹。平日里捧着敬着就是了,就算是阿修罗与罗刹,也会在幸福的主人面前匍匐跪倒,请求得到他的眷顾。 天帝当即发誓雷神后裔会成为室利的武器与铠甲,为了他的荣耀而战。 誓言化作咒缚,汇入因陀罗的神性与血脉。 天帝的荣光因他发誓维护室利的尊严而更显璀璨,赐福立刻生效,幸运、健康、欢乐、财富等力量化为无形的壁障,让一切晦暗不祥远离受赐福者。 送走容光焕发的因陀罗,室利立刻唤来风雪将山洞遮蔽,免得其他天神也找上门来缠着索要赐福。 回归忉利天善见宫后,众天神很快就知晓天帝受室利尊赐福的事。 崇善者赞扬因陀罗,认为他发誓为幸福主人而战的誓言是勇于承担责任的表现,室利尊认可了天帝才会给予赐福,这是所有天神的荣耀。 嫉妒者畏惧因陀罗,这位天神之王、雷雨之神曾杀死围困住水的巨龙弗莱多,捣毁他的99座城堡,凭借着这项功绩被推举为天帝,是公认的英勇善战者。 如今又有了室利尊的赐福,毒药无法削弱他的力量,武器无法损伤他的躯体,幸运时刻围绕在他身边,想要推翻因陀罗的统治岂不是比之前更困难了? 第265章 征兆 因陀罗并没有从受敝衣仙人诅咒这件事中反省自身的问题,自以为大权在握,每天肆意享乐。 或许是觉得太平日子过得无聊,因陀罗头脑发昏,又惹下一桩祸事。 他垂涎仙人乔达摩妻子安罕莉亚的美貌,为了得到安罕莉亚,便命令月神将日夜颠倒。因陀罗在半夜时分化身为公鸡,躲在乔达摩仙人屋外高声啼鸣,乔达摩听到鸡鸣之后,以为天亮,急匆匆赶出去做晨祷。因陀罗化身为乔达摩仙人的模样,与仙人的妻子共眠。 乔达摩仙人很快发现了不对,等他匆匆赶回来时,已经迟了,正好撞上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从屋里走出。 仙人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勃然大怒,但也于事无补。乔达摩仙人在盛怒之下向因陀罗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他诅咒因陀罗失去男性和丈夫应有的权利。 安罕莉亚这才发现自己受到因陀罗的蒙骗,又羞又愧,她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请求那罗延将自己化为石像。 看着化为石像的妻子,乔达摩仙人的怒火更甚,他再次发出诅咒,在他身上打上1000个女性私密印记,时刻提醒着众人因陀罗曾犯下的恶行。 这无疑是不义的非法,室利的赐福并没有显现威能阻止诅咒生效,两个诅咒都在因陀罗身上应验。 因陀罗仓皇逃离,这才想起室利的赐福只会在他心怀正法时起作用,心中顿时惴惴不安。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向创世之神梵天诚心忏悔,请求他的赐福让自己恢复残缺的肢体。 至于为什么向梵天忏悔,而非另外两位至高神,其中却有些原因,创世者梵天是世间所有生灵的源头,如果要论起来,众天神都要称梵天为老祖父。 最后梵天取走羊的生育器官装在因陀罗身上,又将他身上的女性印记变成眼睛,从此之后,因陀罗又被称为千眼之神。 狠狠的丢了次脸,因陀罗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 自从给予赐福之后,室利就闭门不出,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些既定历史从传说走向真实。 故事的起初是因为创世神梵天手中的吠陀经被偷走。 因为创造世界的消耗太大,梵天不得不陷入沉眠之中。但有人贪恋这蕴含无尽智慧与规则的宝书,趁梵天沉睡时盗走了吠陀经--婆娑世界规则与正法的具象化。 当梵天醒来,发现因为铭刻着万物规则的吠陀经被盗走,一切事物都变得毫无秩序!世界失去了法则与秩序的约束,不断产生脱离正法的事物,开始变得扭曲腐烂,疯狂与混乱在人群中蔓延开! 父亲不再承担家庭的责任,母亲抛弃自己生育的子女,人们如同动物一般显现兽性,他们打破伦理,烧杀抢掠,世间的一切都开始堕落! 这一切唤醒了灭世神湿婆,他展现出愤怒的一面,要将沉浸在淫欲、杀戮、狂躁的生灵毁灭,用一场席卷世界的灭世之火彻底净化这个世界! 如果湿婆用坦达瓦之舞来完成世界的毁灭,那么三相神都会在灭世的轮回中重归于混沌的至高意志,等待下一个世界轮回的开启。 世界从诞生到毁灭共有四个阶段,以宇珈为名。第一阶段的圆满宇珈持续4800天年,第二宇珈持续3600天年,第三宇珈持续2400天年,最后的争斗宇珈则持续1200天年,天年是一种时间计量方法,一天年等于人类的365年。 只有等到第4个时期时,因果与业才会积累到让湿婆毁灭世界的地步。现在的世界还处于第1个时期,即使湿婆想要毁灭世界,三相神中的另两位还是能想办法阻止的。 可即便那罗延取回吠陀经,那些偏离正法的造物也无法再重归于正法。 护世神那罗延展现出残酷冷漠的一面,他要将那些腐朽的、偏离正法的造物全都毁灭。 一个依然遵循正法坚守誓言的苦行者--太阳神苏利耶与云之女神娑朗由的儿子摩奴被那罗延选中,成为生命延续的种子。 那罗延化为灵鱼考验在河岸修行的摩奴,出于慈悲之心,摩奴将搁浅的灵鱼放回河中。 摩奴通过了那罗延的考验,那罗延认定摩奴是这腐朽世界上唯一的正义之士,因此向他预言了灭世大洪水的到来,并教导他制造一艘巨大的船,在毁灭一切的洪水到来之时,可以把船系在鱼角上得以保命。 为了让偏离的世界回归正轨,那罗延在不毁灭世界的基础上重启了整个世界。当灭世洪水过去,大地上唯一存活的生命只剩下摩奴,于是摩奴在那罗延的指引下开始重新创造世界。 摩奴之女钵罗苏底与梵天之子生主达刹结合,二人生下了100个儿子和50个女儿。但达刹的儿子们都发誓将自己献祭给三相神,成为不娶妻生子的苦修者,于是这50个女儿承担起了让世界繁荣的任务。 这50个女儿中,有13个嫁给了迦叶波仙人,在毗湿奴的祝福下,她们生育出了最初的天神与阿修罗,也生育了罗刹、夜叉、人类等各大种族。 随着生命的增加,混乱与争斗开始在这片大地上蔓延。护世神毗湿奴决定让天神维护世界的秩序与稳定,天神们也因此进入天界,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 但出自同一血脉的阿修罗十分不忿,他们拥有同等的力量与出身,凭什么天神可以享受人间的供奉,而阿修罗们却不行? 同出一源的血亲从此走向对立,成为世代不休的仇敌。 因陀罗消停了,阿修罗们却开始主动找天神的麻烦。他们通过各种艰难的苦修向三相神祈求赐福,凭借赐福一度将天神们赶出天界,而天神们每次都能在三相神的帮助下赢得胜利。 这漫长的拉锯战在室利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无异,他只是冷眼看着,做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直到天神与阿修罗的战争远去,月神苏摩之子布陀与摩奴的长子伊陀结合,开创了月亮王朝,室利才得到冥冥之中的启示。 伊陀本为男性,他因为误闯了湿婆冥想的森林而被诅咒,变成了女性形态,她在女性的时候与布陀结婚,生下了第一个月亮王族的国王洪呼王。 月亮王朝第二代国王迅行王统治时期,他娶了太白仙人的女儿天乘为妻子,后代便是雅度族。但下一代月亮王朝的王位却落到了女仆多服所生的补卢手中,这一支的血脉被称为俱卢族。 当俱卢族生息了数十代之后,福身王继位,命运之轮开始转动,月亮王朝由盛转衰的引子在此时埋下。 大雪山上的室利睁开眼,将目光投向这位既幸运又不幸的国王。 第266章 开端 自从因陀罗得到室利赐福之后,多次借着赐福的力量从阿修罗手中全身而退,其他天神不免有些眼热,数次登上大雪山试图见到避世不出的室利。 室利有心躲开这些麻烦,登上大雪山的天神往往不得门而入,不知不觉间就被暴风雪引着下了山。 天神们只以为自己献上的祭品不够珍贵,这才不能得到室利的接见。因陀罗也不想让其他人得到赐福,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语,无论天神们怎么哀求都不愿说出详情,只把原因推到他们准备的祭品不够珍惜,又或是不够心诚的理由上。 无论准备如何珍贵的祭品礼物,室利仍是没有半点回应,渐渐的,众天神也大多按下求得赐福的心思。 只有八位婆苏神仍然坚持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把这个过程当做苦修的一部分,每天向室利祷告,希望能借此明悟幸福的真谛。 这天,八位婆苏神为室利的祭坛供奉上新鲜的花环、添上点灯的酥油,回去的路上途经一片开满繁花的树林。他们正要采集鲜花编成花环,所以停下脚步踏入这片树林,刚穿过林地,就见到林中有一头漂亮的奶牛在吃草。 奶牛长着金色的短角,宝石般的大眼睛,全身皮毛光滑闪亮。更奇妙的是,它能源源不断的产出奶水,这奶水如蜜糖般甘甜,是天帝因陀罗的善见宫也没有的滋味。 八位婆苏神喜笑颜开,以为是室利感念他们的苦修,特意指引他们找到这头香洁牝牛,欢欢喜喜的牵着牛回去。 婆苏神们想多了,室利是真的不想管这些事,不管是什么祭祀一律不回应。但不管室利回不回应,这种以室利为主体的苦行的确能让修行者更靠近他所司掌的权能,健康与欢乐伴随着婆苏神,让他们幸运的在几次大战中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这头香洁牝牛是当初阿修罗与天神合力搅动大乳海时得到的宝物,后来被极裕仙人得到,而婆苏神们神力微弱,并没有参与搅动乳海的行动,自然不知道这头牛是有主的。 极裕仙人回来后发现牝牛被偷走大发雷霆,诅咒盗贼失去荣耀,受尽世间苦楚! 这边的婆苏神虽然不知道极裕仙人发出的诅咒,但苦修得到的功德庇护着他们,冥冥之中给予指引。 婆苏神之一的神光神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心神不宁,似乎有大祸临头。 八位婆苏神一合计,决定去往大雪山拜见室利尊。 而此刻的大雪山上,结束悠久冥想的室利离开了山洞,顺着冰雪融水来到圣河源头,会见一位手托莲花与净瓶的美丽女神。 恒河女神面露笑容,亲切招待了这位访客。 “涤罪者恒河,圣洁提婆女神,水波渡三界解脱,栖身慈善之主发髻,一切苦难众生之救主。崇拜恒河女神,快乐与丰饶尽可乞求。” 室利口颂赞诗,礼赞这位特殊的圣洁女神。 恒河母亲的圣洁与慈悲救赎着乞求解脱的信徒,恒河之水具有近乎神奇的纯净特质,能洗涤罪业。这是世界自发生成的预警系统,当恒河之水不再具有这种洁净特质,那就意味着众生的业已经积累到无法消除的程度,是时候请湿婆睁开第3只眼,用坦达瓦之舞将一切重置了。 女神接受了室利的赞美,温和的问道:“室利尊,您为何来此?” 室利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提婆女神,我是来请求您赐予我恒河之水的。” 恒河女神有些惊讶,她笑着摇摇头,“室利尊,你并不需要用到恒河之水。你身上散发的吉祥光如此耀眼,丝毫没有罪孽存在的余地。” “仁慈的女神,我所讨要的恒河之水并非是用在自己身上的,而是为了让您与您的孩子结缘。” 室利展颜一笑,那光辉比月色和日光都要柔和温暖。 恒河女神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喜悦的神色。 “我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说完,恒河女神将瓶中的净水倾倒在莲花瓣上,满是期待的送走室利。 当八位婆苏神来到大雪山下时,惊奇地发现席卷整座山峰的暴风雪在他们到来的瞬间止息,一道吉祥光直通天宇,在那道吉祥光中,室利尊端坐于月轮之上,手拈莲花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婆苏神们满心欢喜,捧着花环拜见室利,口称上主。 室利收下茉莉编织的花环,将婆苏神们心神不宁的原因告诉他们。 听到极裕仙人诅咒他们会失去荣耀受尽苦楚,八位婆苏神惶恐不已。 神光神双掌合十,恳求室利尊开示。 “上主,我们愿将牝牛送回,向极裕仙人忏悔,请求他的宽恕,这样是否能让他撤回诅咒?” 室利摇头,“香洁牝牛自愿随你们离开,是你们的苦修应该得到的回报。极裕仙人曾经拥有它,但仙人所得的福报已经尽了,他变得傲慢,日益骄奢,不愿将蜜奶分享给其他众生,香洁牝牛也因此抛弃了他。” 婆苏神们面面相觑,神光神问道:“您是说极裕仙人的诅咒不会成真吗?” “不。” 室利说道:“仙人的诅咒会应验,但这个诅咒会被削弱。你们会降生尘世成为凡人,经历过作为凡人的一生死去就会回到天界。” 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惩罚,八位婆苏神遵照上主的旨意,喝下用花瓣盛起的恒河之水,等待降生为人的时机到来。 在室利看来,极裕仙人的诅咒对婆苏神而言反而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以人身升天是一场艰难的苦修,八位婆苏神脱劫后神力必然会有极大的精进。 时机很快到来。 恒河女神日夜期盼着孩子的到来,她泛滥的母性甚至让恒河水位上涨。 月亮王朝的主人,象城中的福身王听闻了恒河水位上涨的消息,亲自来到恒河边探查原因。 就是因为这次出行,福身王遇见了一位让他一见倾心的美丽女郎。 那女郎纯洁如山巅的积雪,娇美如水上的莲花。即便她没有高贵的家庭出身,也不是国王的女儿,福身王仍不顾大臣的劝阻,执意要娶她为妻,向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第267章 天誓 对于这位国王的追求,女郎却不假辞色,屡次拒绝福身王的殷勤。 福身王为此日思夜想,几乎要害上相思病。 见国王动了真心,一个亲近的侍从就为他出主意,不如举行祭祀请求众神的帮助,只要让众神看到他的诚心,一定会祝福国王如愿。 福身王果真信了,连着几日举行祭祀祈求天神能让女郎与自己结缘。 这天夜里,一阵冷风穿过纱帐,悄然进入福身王的梦中。 在飘满云朵的梦境里,一道辉光为福身王指引着方向,从辉光中走出一位神圣。那位神圣穿着层层叠叠的羽衣,手中托着一颗放出七彩豪光的明珠,与福身王所知的任何一位天神都不同。 但福身王却下意识地相信眼前之人是位神圣。 这位神圣的眼眸灵动,光彩和甜蜜的香气从他眼中流淌出来。 还不等福身王开口,那位神圣有轻柔愉快的声音问道:“为了得到那女郎的青睐,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我的王国,我的财富,我所拥有的一切!” 福身王跪倒在神圣面前,“我愿用一切换得她的垂眸。” 神圣有片刻的无言,他叹息着说道:“爱情很珍贵,但这世上有比爱情更值得珍惜的事物,它不是生活的全部。你现在愿意为了爱情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可谁又能保证你不会为这个选择而后悔呢?” 福身王茫然的看着这位洋溢着蜜与奶的香气,欢乐与幸福的神圣,有些不明所以。 神圣见状,又是叹息一声,“想让她成为你的妻子,不需要舍弃你的王国,也不需要献上你的财富,更不需要用你拥有的一切交换。” “你只需要保证,决不能探询她的来历或干涉她的行为,一旦你违背了这个诺言,她就会立刻离开你。” 一心迷恋女郎的福身王立刻点头答应,隔天一早就前往恒河边,对女郎诉说爱意,保证绝不探询她的来历或干涉她的行为,只希望女郎能成为他的妻子。 女郎答应了福身王的求爱,成为了象城的王后。 虽然来历不明,但这位名叫甘伽的女郎端庄优雅,温和有礼,很快就得到了臣民的爱戴。 更令人惊喜的是,王后很快就怀上了孩子,象城上下都为此欣喜不已,盼望王后生下一个男孩,成为王国的继承人。 而甘伽王后也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男婴。 可甘伽王后却丝毫没有因一举得男而展露喜悦,相反,她的眉宇间笼罩着一缕哀愁。 作为恒河女神的化身,甘伽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孩子的来历,母亲的感性告诉她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但理性又劝说她要早早结束这个孩子作为人的一生,这才是真的为这个孩子好! 在情感与理性的拉扯中,甘伽王后选择了帮助婆苏神解脱,她将新生儿抛入恒河中淹死,感谢他选择自己成为母亲,为自己带来幸福。 王后的行为让福身王大为惊恐和痛苦,他很想问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想起为了迎娶甘伽而发下的誓言,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就这样,甘伽王后一连生了7个孩子,可这7个孩子都被她抛入恒河里淹死。 当甘伽怀上第8个孩子时,福身王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刻不停地陪伴在妻子身边,希望能让妻子留下这个孩子。可甘伽生下这个孩子后,仍然选择要将孩子抛入恒河溺死。 福身王不再沉默,再也顾不得自己许下的诺言,他大声斥责道:“停下!停下你这可怕的杀戮!你是一个母亲,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违背天性的事?为什么要淹死你生下的无辜婴儿?” 甘伽王后叹息道:“我的丈夫啊,既然你违背了诺言,我也不得不选择离开你了。不过请你不要急着指责我的过错,在离开之前,我会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并非是我残酷狠心,而是这8个孩子都是因诅咒而降生为人的天神,我将他们投入恒河结束他们作为人的一生,是为了让他们早些回到天界。” 说完,甘伽王后就抱着唯一幸存的儿子消失不见。 大雪山下的恒河之源,室利与其他七位婆苏神早就等候在那里。恒河女神抱着儿子出现,她温柔的哼唱摇篮曲,看向室利的眼神中带着埋怨。 七位婆苏神以拜见母亲的礼仪拜见恒河女神,女神怀着慈悲之心助他们脱劫,这是莫大的恩德。 恒河女神这才放软了态度,但还是责怪室利让她遭受了7次与孩子分离的痛苦。 室利无奈道:“提婆女神,这一切早已注定,我无法更改。” “这个孩子还能陪伴您16年,等到他长成少年,他将会面对属于他的命运。” 恒河女神又是哀切又是喜悦,她爱怜的亲吻儿子的额头,恳求室利给他赐福。 室利垂眸,抬手现出宝匣,他将宝匣中的所有知识与经典赐予神光神的转世身,并为他起名为天誓。 七位婆苏神如兄长般照料天誓,他们用香洁牝牛的蜜奶喂养他,教导他各种武器的用法、驾车与骑马,将天誓培养成一个坚毅正直的勇士。 16年一晃而过,天誓也即将成为青年,纵然万般不舍,恒河女神还是将儿子带到与福身王相遇的地方,让天誓与生身父亲相见。 这一天福身王也心血来潮,来到与甘伽王后相见的河岸边缅怀离开的妻子,却看到一个强健的青年对着恒河拉响银弓,箭矢雨点般落入水中,却被浪花一样的手接住。 青年跃入水中,在翻涌的波涛中如履平地。 福身王见了惊愕不已,认定这是位天神或仙人的后裔,正看得入神,甘伽王后从水中现身,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孩子。 甘伽王后如此说道:“福身王啊,这是我与你生下的第8个孩子,我将他抚养长大。室利尊传授他各种经典,教他学习一切学问与技艺;七位天神传授他武艺与战术,将他培养成勇敢的战士。” “现在你把他带回去吧,他会成为一个受尊敬的领袖,一个耀眼的英雄。” 第268章 怖誓者 “上主。” 在甘伽王后向福身王讲述天誓的成长过程时,室利与七位婆苏神也在与天誓告别。 天誓恭敬的向室利尊行礼,向上主奉上馨香的莲花。 室利收下莲花,回赠天誓金灿灿的棕榈枝。 “收下它,饥饿与贫困会远离你。” 室利将金棕榈别在天誓的黑发上,又亲自为他戴上束发的银冠。天誓的弓、战马、战车、铠甲和头盔都是白色的,是七位婆苏神的礼物,他因此得名\"披白甲者(????????)\"。 天誓即将踏上探索自我之路真谛的旅程,前路上满是荆棘,他将作为凡人在世上度过长久的岁月,如同置身于荆棘丛中受苦。 福身王欣喜的呼唤天誓时,室利与婆苏神悄然隐没在光辉中。 在与父亲福身王相认后,青年天誓随他返回象城、成为王储,臣民们早就盼望着王朝能有一位接班人,因天誓的到来而欢欣雀跃。 天誓也很符合臣民心中的王储的形象,他正直勇敢又博学多艺,很快就得到了爱戴。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解开心结的福身王又对一位美丽的渔女贞信一见钟情,但贞信的父亲并不愿意祝福这段婚姻,象城已经有了继承人,他的女儿从这段婚姻中得到的只有不幸! 贞信哀切的对爱人说道:“福身王啊,你终会早于我离去,如果我只是新国王的继母,我的境遇将比婢女凄惨!” 福身王左右为难,他不想剥夺儿子作为王位继承人的权力,却也放不下美丽的爱人贞信,每到夜里一人独处时都忍不住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父亲脸上的哀愁与痛苦自然逃不过儿子的眼睛,为了让父亲重展欢颜,天誓来到渔人部落寻找原因。 天誓来到贞信面前,诚挚的说道:“贞信夫人,我来寻找能让我父王从痛苦中解脱的灵药,请您赐予他幸福,成为象城的王后。” “这么说并不公平,天誓殿下!” 贞信断然拒绝了天誓,“如果让福身王得到幸福的代价是扼杀我的所有欲求,让我痛苦不得安宁,这样的幸福又怎么能够长久?” 天誓不解道:“到底是什么让您如此不安?” 贞新面色坚毅,“我的幸福源于尊重,可我在象城能得到尊重吗?如果你成为国王,我的孩子会有怎样的未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辈子屈居人下,成为你的臣子,为你的命令献上性命!同样是王子,为什么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失去继承王位的希望!如果我的孩子不能得到同等的对待,我绝不会踏入象城的土地!” “我对你父亲的爱没有夹杂这一丝野心,但我也有着自尊,这对我这个渔女而言是仅存的宝贵之物了。当我成为福身王的妻子,我的尊严就是丈夫的尊严!我怎么能折损自己的尊严,嫁给一个不愿给予我应有尊重的男人!” 天誓辩解道:“我愿意承诺会像侍奉母亲一样侍奉您,尊您为太后。” 贞信扭过头去,喝道:“殿下,太后是国王的母亲!靠别人的怜悯而得到的只是虚名,只是幻觉,只能是依托光明而存在的影子!当光明消逝,影子就没有存身之地了!我又怎么能把未来寄托在别人的善心上?” 贞信越发坚定,“天神赐予你的父亲两种福分,但他只能选择抓住一个,爱情还是亲情,他不能同时得到!” 对天誓而言,他并没有一定要继承王位的理由,养在室利和恒河女神膝下的王子有着远超常人的长远目光,他更愿意作为一个保护者而非统治者存在,也害怕自己会因为王位的责任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只是因为长子继承制和民众的期盼才接受王储的身份。 天誓郑重开口:“不,夫人。父王必能两者皆得!” 他抬腿走向恒河,用婆苏神赠予的匕首割破手掌,将鲜血洒向天空。 “我乃福身王之子,我向养育我的恒河女神和教导我的室利尊起誓,我将辅佐象城的国王,公平的裁决纷争!为此,我愿终身不娶,不建立家庭,一辈子独身!” “母亲!上主!请现身为我见证誓言!” 母亲怎么能拒绝孩子的请求,尽管她明知这会为爱子带去痛苦。 恒河女神从水中现身,她哀切的说道:“我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誓言,惩罚一位母亲呢?” 没有后裔的王子自然不能成为国王,众天神都被这誓言惊动,在天地之间卷起乌云与沙尘。 天誓安慰道:“母亲,我阻止了未来可能发生的纷争,这是王子的使命不是吗?” 天神们都为天誓的决绝侧目,称他为毗湿摩,意为发下可怕誓言的人。 一道吉祥光从天际飞出,身披九重羽衣的室利尊降临,身边还侍立着七位天神,都用悲伤的目光看着这个兄弟。 毗湿摩上前行礼,室利伸手在他额间留下一点吉祥印,叹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解除痛苦作为他们的天职。毗湿摩,恒河之子,我在此见证你的誓言!” 吉祥光驱散了阴云与怪风,阳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上。 匆匆赶来的福身王想要阻止儿子,却晚了一步。木已成舟,说出口的誓言和诅咒一样无法收回,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作为应邀而来的见证者,恒河女神与室利都有义务阻止神圣的誓言被打破,即便是三相神也无法违背规则。 室利闭上双眼,心里沉甸甸的,欠湿婆神的人情果然不好还。 福身王老泪纵横,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毗湿摩,以毕生苦修的功德赐福儿子,若非毗湿摩得偿所愿,他将不死。 福身王如此说道:“只有你了却一切愿望,死亡才会降临。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只有这样才能结束你的生命!” 恒河女神大惊失色,掩嘴惊呼!七位婆苏神慌张无措,想到毗湿摩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楚,眼中都要流下泪来了。 “我赐福于你。” 室利紧接着福身王开口:“若当你希望死亡到来时,它必降临。” 第269章 安芭 说完,室利又转头看向贞信。 “象城的新王后啊,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你又怎么确定有一天自己不会陷入两难的选择?” 也不等贞信为自己辩解,他就带着婆苏神们消失不见。 贞信如愿以偿成为王后,与福身王生下花钏和奇武两个儿子。福身王逝世后,花钏继承王位,可他后来不幸在一场战斗中阵亡,没有留下子嗣。象城王位空悬,由于毗湿摩发下重誓不能娶妻生子,于是能继承王位的就只剩下贞信的小儿子奇武。 但奇武远远称不上贤明,他性格轻浮浪荡,根本不具备一个合格的国王应有的素质。整日里只会四处游荡闯祸,总是让长兄毗湿摩出面收拾烂摊子。 毗湿摩碍于父亲的临终嘱托,不得不捏着鼻子处理。 这反而让奇武更加放肆了,万事有毗湿摩这个能干的哥哥收拾,丝毫没有应有的担当。 一天,他醉酒之后放火烧了敌国般遮罗的麦田。 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过,对于农耕时代的民众而言,粮食作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了粮食,百姓无法果腹只能流离失所。即便是开战的双方也不能损坏农田,如果不严惩奇武,这个先例一开,其他人都会群起相仿,造成的影响实在太深远太恶劣了。 般遮罗和象城本就是世仇,国王立刻下令要将奇武处死。 奇武丝毫不慌张,他对般遮罗众人说道:“我的兄长,披白甲的毗湿摩一定会来救我!” 而果真如他所说的,即使对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弟再怎么不满,如今他也是象城唯一的继承人,如果让般遮罗国王杀死奇武,象城可就后继无人,无法延续了。 尽管心中认为奇武罪有应得,毗湿摩还是出手把他救了下来。 般遮罗国王被毗湿摩轻松打败,因为自己一方理亏,他并没有下重手。 国王却认为这种漠视是奇耻大辱,自己竟然不值得毗湿摩认真对待,他诅咒毗湿摩,将会被一个在般遮罗出生的人杀死。 毗湿摩始终沉默以对,拎着闯祸的奇武回到象城,抽出鞭子狠狠教育了他一顿。 已经成为太后的贞信赶来阻止了毗湿摩,失去了丈夫和大儿子,她只有奇武这个小儿子了,不免对他多出溺爱,总是在毗湿摩行使长兄职权惩罚他的时候庇护奇武。 “毗湿摩!停下!” 贞信护在儿子身前,“奇武犯了什么错?让你不顾他继承人的尊严如此惩罚他?” 毗湿摩无法向父亲的遗孀动武,他先前承诺会将贞信视作母亲,又怎么能对母亲举起武器? 只能收起鞭子,郑重的说道:“贞信夫人,奇武纵火烧毁了麦田,这是极大的业,如果不忏悔罪责,上天会降下惩罚的!” 可贞信却有另一套说辞,她一面指责毗湿摩只会使用武力管教弟弟,一面否认焚烧麦田的罪过。 “般遮罗国和象城本来就不是友好的联盟,这是他们的污蔑!” 毗湿摩长叹一声,“做了就是做了,罪业不会因为否认而消失。奇武!告诉太后,你有没有犯下纵火焚烧麦田的罪!” 见奇武迟迟不敢开口,贞信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十有八九是真的犯下了大罪,忙开口转移话题。 “他先前并没有接受作为王储的教育,所以才会不成熟。既然奇武要成为象城的国王,也是时候为他娶一位妻子了,只有成为丈夫、父亲,他才能明白自己肩上的重担。” 毗湿摩对此也颇为认同。 刚好,迦尸国举办选婿大典的消息传入贞信耳中,她立刻要求毗湿摩前往迦尸国为奇武娶来公主为妻。 选婿大典本该由求娶者亲自登门,可奇武被毗湿摩一顿抽打的蜷缩在地,无法乘上车马。 虽然并不乐意,可贞信又是一番为象城好的循循劝导又是搬出逝世的福身王,直言毗湿摩作为王子应当为象城奉献,不能只在意自身的荣辱。 见毗湿摩还是不愿意,贞信又威胁道:“既然你将自己放在国家之上,违背了对你父亲的承诺,那我只有选择驱逐你!” 毗湿摩漠然看着这个继母,毫不客气的回应道:“太后!你要其他国王和臣民们怎么看待奇武?一个永远托庇于兄长的软弱者如何能成为王!你已经被母爱蒙蔽了心志,正在用你的爱将奇武溺死!” “你将所有会让他不适的阻挡在外,把谨慎、忍耐与尊重当成废枝修剪,把他养成一朵无法见风雨的花!” 这还是毗湿摩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的指责贞信,她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奇武狠狠咽了口唾沫,护住慌张的母亲,“我以国王的身份命令你,为我带回妻子。” 毗湿摩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弟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希冀。 “如你所愿。” 他看着奇武身上不停汇聚的灾厄,放弃了摘下室利赐予他的金棕榈的打算,只留下一句:“我已经尽到作兄长的职责了,我的国王。我会带着你的命令,为你带回妻子。” 而在迦尸国,一位穿着红色纱丽的公主悄然避开守卫和侍女,乘着马车离开王城。 她是迦尸国国王的长女--安芭公主,深夜出城是为了与爱人密会,她早已与梭波国的沙鲁瓦王私定终身,为了更快见到爱人,这位公主不惜扔下火炬,烧毁良田。 沙鲁瓦王十分惊诧,“你怎么敢烧毁作物?这必然会触怒天神,受到诅咒!” 安芭公主却不以为然,“象城的奇武也烧毁过麦田,可他并未受到惩罚不是吗?” 说完,安芭公主抚上爱人的脸颊,“即便是天神,也不能阻止我得到幸福!” 选婿大典如期举行,不请自来的毗湿摩惹的众人侧目。 按照选婿大典一贯的仪程,受邀者会通过一系列展示武力的比赛,再由公主给出考验。但按照刹帝利的传统,只要打败了在场的所有求亲者,毗湿摩就能赢得公主,这是正法失序的遗毒。 哪怕是公主,在人生最重要的选婿大典上也只能被当做物品一样被争抢,听从命运的安排。 听完毗湿摩的来意,在场的国王碍于毗湿摩的威名和象城的强大,都不敢上前迎战。唯一愿意与毗湿摩一战的沙鲁瓦王也不是对手,败下阵来。 眼看自己就要成为毗湿摩的战利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安芭公主当即站起身表示反对。 “毗湿摩,怖誓者。你曾发誓不会结婚生子,难道要打破誓言吗?” 毗湿摩低下头,“我来此是为我的弟弟,象城国王奇武求娶。” 安芭公主黑发上的金饰闪闪发亮,但这光彩不及她眼中的怒火。 “我绝不会接受一个懦夫成为我的丈夫!” 第270章 代价 “我早已心有所属!除了他,我绝不会嫁给任何人!” 但安芭公主的反抗并没有掀起波澜,从选婿大典开始的那一刻,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且举办选婿大典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公主不能在心有所属的前提下站上高台,这样才能保证仪式的公正与神圣。心生退意的国王们立刻抓住这个破绽,以此为借口谴责公主的纯洁性无法得到保障。 安芭公主没想到两位妹妹会被自己连累,心中又急又愧,可不愿丢面子被打上软弱标签的国王们怎么会听她的解释,当即起身离开。 这下迦尸国的公主们只有嫁给奇武这个选择了。 毗湿摩本就不太情愿走这一趟,温言道:“公主,你的勇敢与坦诚值得任何人的尊敬。那么如你所愿,你会得到自由与幸福,与你选择的爱人共度一生。” 另两位公主却没有抛下一切的勇气,她们没有一技傍身,又因被质疑纯洁无法留下,只能怀着忐忑与期待乘上马车前往象城。 王储娶了妻子,这是件大事,贞信自然不敢怠慢,事事亲力亲为,务必要让这场婚礼顺顺利利的进行。 就在两位新娘与新郎一起拿着花环绕祭火行礼时,狼狈不堪的安芭公主闯了进来。 沙鲁瓦王在选婿大典上被毗湿摩击败,认为安芭公主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不愿接受她。安芭公主之前为他做出的反抗如今看来只是一场笑话! 自绝于阶级的安芭已经无路可走,她决然的转身离开,不和这个软弱的男人纠缠。想起自己为了他辗转反侧心神不宁,与世界为敌的过去,她只觉得可笑,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安芭本来心存死志,她不甘心,却又无处宣泄怒火。归根结底,都是因毗湿摩的出现才让一切往不幸的方向滑去,心中一狠,昼夜不停地驾车往象城而来。 “安芭公主。” 贞信太后上前接待了这位形容狼狈的公主,“欢迎你的到来。” 安芭公主却理都没理贞信,她指着毗湿摩大声说道:“毗湿摩!你在选婿大典上赢下了我!按照规定,你必须娶我为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贞信只想快点打发了这个不速之客,也不留情面了。 “毗湿摩曾发誓不会娶妻生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贞信挥手让侍女把安芭带走,“你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后悔了,我很乐意接受你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安芭抽出匕首逼退了侍女,她将匕首倒持递给毗湿摩,“做出选择吧!” “你曾说我会得到自由与幸福,与选择的爱人共度一生。” 安芭抬头直视毗湿摩的双眼,希望能从中看到让自己宽慰的痛苦。 “打破誓言成为我的丈夫,还是违背选婿大典的规定被众人唾弃!” 大雪山上,两位神圣正注视着这一切。 室利偏头看向护世者那罗延,突然出言问道:“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为此踌躇?” 那罗延摇着头说道:“没那么简单。心里的偏见与傲慢没有这么容易被扭转,即便我用大洪水清洗了这个世界,选择遵循正法坚守誓言的摩奴延续生灵,可仍然有新生的人选择非法。它已经根植于众生的心里,无法轻易剔除。” 犹豫了片刻,室利说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不是众生心中的恶根难以根除,而是之前的正法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呢?” “我不相信有绝对的正义,它是在不断的演变中渐渐完善的,而非一成不变。” 那罗延并未回答,但他手中的莲花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转动。 “比如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只要能为对方带去幸福,打破誓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这些公主为什么在出嫁后只能依附丈夫而生?丈夫得到的权力大于她们的父亲,甚至她们不再属于自己!” 公主的处境都这么艰难,更何况那些普通妇女。 “如果她们受到不公的待遇,可以向神灵祈求帮助。” 那罗延如是说道:“大时母的化身之一是贱民女神,她保护着这些受苦难者。” “我是说过去的正法无法应对现在的状况,应该修改正法而不是把自己困在在这个名为正法的牢笼里。” “可维护正法是至高意志梵的决定,三相神从至高意识中诞生,天生就有维护正法的使命。” 那罗延不知是向室利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在世界的无数次诞生与破灭里,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啊,你自己都说了这世界经历过无数次诞生与毁灭,可为什么最终结局永远不会变呢?无论你如何努力,最终都逃不开破灭的结果。” 室利探寻的目光落在那罗延眼中,“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一向如此就是对的吗?” 见那罗延似有意动,室利乘胜追击,“既然至高意识无处不在,那祂又为什么指引我降临婆娑世界?不正是为了让这滩死水一样的世界出现变数吗?” 第271章 后裔 三相神的责任划分十分清楚。 创世神梵天在梦中创造世界,灭世神湿婆在业力累积到无法承载时毁灭世界。只有护世神毗湿奴变化万千,以种种不同的姿态展现修复世界的伟力,也对世界干预的最多。他的本体沉眠在一片汪洋中,多以化身行走于世。 大洪水时他能变成灵鱼,搅动乳海时他能变成巨龟,而毗湿奴最常展现的化身就是那罗延,也是湿婆所说的他的神。 室利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两位大神有点gay gay的,他们互视对方为自己的神,只有梵天受伤的世界达成。 这场混乱最终以安芭公主发誓会为自己讨回公道告终,她愤怒的转身离开,神情决绝而坚毅。 这个不祥的插曲也带来了不祥的结果。 人生赢家奇武的生命被定格在最灿烂的那一刻。 与两位公主举行完婚礼,奇武戴上王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往王座走去。 可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瞬间,突然脚下一软,突如其来的虚弱让他一头栽倒,再也无力站起。 贞信太后大惊失色,还等不及把儿子扶起来,就看到奇武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鲜活就此退去,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而亡! 接连不断的打击让象城的未来蒙上一层阴霾,毗湿摩发誓不成婚生子,奇武也没有留下子嗣,象城如今后继无人。难道要从早已分裂出去的雅度族过继一位后裔?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只有毗湿摩还能保持镇定。 他来到表情呆滞的贞信太后面前,叹道:“贞信夫人,我早就劝过你要好好管教奇武,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无条件包容他的。天神降下的诅咒应验了,即便你有再大的权势和武力也无法挽回。” 贞信脸色灰败,无力申辩。 为了消除国民的不安,也为了象城能有继承人,贞信找回她早年的私生子毗耶娑,举行尼育迦仪式。 这是一种为了避免血脉断绝的可怕仪式,当男子早夭,没有留下孩子时,会让他的妻子与丈夫的兄弟同房共寝,由此生育的孩子是具有继承权的,被认为是丈夫的后裔。 贞信本想让毗湿摩与奇武的两位遗孀同房,但毗湿摩严守自己的誓言,予以拒绝,她这才寻回自己那成为苦修者的私生子。 安毕迦王后与广博仙人同房时因为害怕广博仙人的丑脸,一直闭着眼睛,结果生下的持国是个瞎子。安波莉迦王后则被吓得面无血色,结果生下的般度也浑身发白。 两位王子长大成人,其中目盲的长子持国迎娶了犍陀国公主甘陀利,这位公主受过赐福,注定会生下100个儿子。 白肤的般度则娶了贡提王的女儿贡蒂,她本是雅度族统治者苏罗之女,以美丽贤淑闻名。耶度王苏罗因堂兄贡提王无子女,就把女儿给了贡提王,改名为贡蒂。 贡蒂年少时,敝衣仙人在她父亲家作客,贡蒂诚意侍奉他一年,十分恭敬。要知道敝衣仙人的难打交道可是出了名的,他脾气古怪,数次向天神发出诅咒,即便是那罗延也没能在他手里讨得了好。能得到他的赞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仙人预知到贡蒂将会和般度结合,因此传授她一个神奇的咒法。出于好奇,贡蒂学得咒法后偷偷用了一次,与太阳神苏利耶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诞生就得到太阳神的赐福,拥有一身坚不可摧的黄金铠甲。 贡蒂被这个孩子吓了一跳,迦尸国公主们只是因为安芭心有所属就被怀疑纯洁,更何况她未婚先孕? 贡蒂害怕了,她将被取名为迦尔纳的孩子放在一个篮子里,让篮子随着恒河远去。 由于持国是个盲人,而吠陀经中规定天生有残缺者不能成为国王,所以般度继承了王位。而在迎娶了贡蒂之后,般度又娶了战败国的公主玛德莉。 有一天,般度出去打猎,看到一对鹿正在作乐,便一箭将两只鹿射死。却没想到这两只鹿是一对婆罗门仙人夫妇变化而成的,濒死的仙人诅咒般度,只要他与女人共眠就必死无疑。 无法生育继承人的般度只好将王位让给持国,带着两个妻子到森林里苦修赎罪。 而贡蒂也在苦修中意外得知,神赐的孩子十分圣洁,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会受到污蔑。 国王能否拥有后裔可不是件小事,犍陀国公主甘陀利怀了孕却迟迟没有生产,15个月过去了,甘陀利还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见般度对没有子嗣非常着急,一番踌躇后,贡蒂将“求子咒”告诉了般度和玛德莉。 不必与男人同床就能有孩子,这可解了般度的燃眉之急,他太过兴奋,不等贡蒂将神赐之子迦尔纳的存在说出口就打断了贡蒂。 而贡蒂好不容易萌生的勇气也就此消散,终究没能说出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在般度同意下,贡蒂分别与正法之神阎摩、风神伐由、天帝因陀罗生下了长子坚战、次子怖军和小儿子阿周那。坚战充满正义、坚韧正直,被寄托了继承王位的希望;怖军力大无穷,身体的一半是金刚做的,坚硬无比;阿周那则具有仁慈善良的美德,受因陀罗赐福,将会成为最伟大的战士。 玛德莉则与双马童生下了一对模样俊美的孪生兄弟无种和偕天。这五个孩子是受天神赐福而生的孩子,但名义上都是般度的孩子,被称为般度五子。 象城中的甘陀利在怀孕15个月后,生出了一团肉球,由仙人施法,将这团肉球化生成100个胚胎,在坚战出生之后,这100个孩子也顺利降生,其中最长者得名难降,次子得名难敌。 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诞生后,这场大戏也即将迎来高潮。 在般度五子与持国百子诞生之前,那罗延化身黑天,降生为雅度族富天之子。富天是耶度王苏罗之子,贡蒂的兄长,也就意味着黑天是般度五子的表兄。 离开大雪山时,那罗延深深看了一眼冥想中的室利,护世者停下脚步,从室利手中取走了那枚光彩夺目的宝珠。 “室利尊,如果这一切真如你所言,那就向我展现吧。” 那罗延低头看向手中宝珠,宝珠中那个懵懂的灵魂似乎发现了自己已经从那只温暖的手中脱离,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第272章 祭火之女 在这期间,贞信太后也如室利所言,遇上了两难的选择。 持国百子在象城中受尽宠爱,除了父母之外没有人能安抚住他们。一个熊孩子就已经够难搞了,更何况是100个? 目空一切的持国百子在市集中大肆捣乱,只因为一个头顶木盆的卖鱼少年没有及时避让,将盆里的水溅到难降的衣服上,难降便大发雷霆,要杀死这个卖鱼少年。 渔民们上前恳求王子饶恕这个少年,难降却不依不饶,让士兵将渔民们的手全部打断。 这场闹剧最终以贞信出面干预告终。 毗湿摩听闻,也劝诫持国让难降致歉,“在自己的国土上伤害百姓,挑起纷争无疑是愚蠢的。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基石,当他们抛弃了国家,国王的荣耀也会随之离去,王朝就会倾覆。” 持国本就因天生目盲而被质疑统领国家的合理性,正犹豫间,却听到儿子的侍从前来禀报,渔民引起的暴乱让王子流血受伤。 持国愤怒不已,下令将渔民们全部处死。 国王执意如此,毗湿摩也无可奈何,就连贞信太后前来求情也只能得到将渔民们驱逐的结果。 一边是亲族,一边是子嗣,左右为难的贞信终于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不久之后的一个春天,般度因为玛德莉的诱惑而忘记了仙人的诅咒,他与玛德莉同眠,结果不出意外的一命呜呼。 玛德莉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丈夫,悲痛之下登上火葬堆陪伴丈夫自焚而死,贡蒂只好带着般度五子回到王都投靠叔伯祖父毗湿摩。毗湿摩先请了慈悯大师做家庭教师,继而又请来持斧罗摩的弟子德罗纳大师教导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武艺。 而在般遮罗国,与毗湿摩同时代的国王已经老死,他的儿子木柱即位。 木柱王继承了父亲的仇恨,日夜苦修请求天神赐予他一个能杀死毗湿摩的孩子。而与毗湿摩有一段旧怨的安芭公主也得到仙人的指点,投身祭火自焚而死,她的牺牲换来能够手刃仇人的赐福,转生为木柱王的长女束发。 可束发公主并没有如木柱王所预料的那样强大,她命中注定要杀死毗湿摩,可在时机没有到来之前,她能做到的也很有限。 这旧恨未解,又添新仇。 象城的诸位王子很快成长起来,用箭大师德罗纳出身婆罗门,他年少时曾是般遮罗国的木柱王的朋友。木柱王答应德罗纳,自己继承王位后一定会为德罗纳在朝中谋个职位。 可是等到德罗纳从持斧罗摩那里学成出师、去找做了国王的木柱时,木柱王却嫌弃起这个穷朋友来,翻脸不认人,把德罗纳赶出自己的国家。 德罗纳带着儿子马勇流亡到象城,被毗湿摩聘请为王室教师,他把一身本领都教给阿周那。 阿周那为了报答他,带兵俘虏了木柱王,让他在德罗纳面前道歉。木柱王深感屈辱,迁怒于束发公主,认为女儿都是无用之人,他渴望有一个儿子维护他的荣誉,一雪前耻。 木柱王决定再次向天神求子,生出一个注定能杀死德罗纳大师的儿子,打败般度五子。 就算是尊贵的刹帝利国王也无法与天神直接沟通,他们需要借助婆罗门仙人的力量为媒介向天神祈愿。 可仙人却告诉木柱王他命中无子,即便举行盛大的祭祀,也只能再得到一个女儿。 木柱王大为恼怒,他将束缚公主的战败归结于她是女儿,阿周那在战场上的勇武深深刺激到了他,让他不再寄希望于女儿,一心渴望一个勇武过人能帮他报仇雪恨的儿子。 为此他不惜抓捕一批婆罗门仙人日夜虐待,如果不是因为杀害婆罗门仙人是大罪,木柱王一定会用死亡威胁他们想办法让自己得到一个儿子。 就在木柱王即将失去理智时,在恒河边苦修的两位婆罗门祭师出现,阻止了木柱王的暴行。 两位祭师告诉木柱王,他们能为国王举行求子的火祭,但作为条件,木柱王必须要接受一位受神灵赐福的女儿。 祭师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场盛大的火祭,木柱王献上自己的宝剑与铠甲,割破手掌发出血誓,他希望这个儿子实现父亲的报负,夺回被侵占的国土。 火祭回应了木柱王的祈愿,一个少年从熊熊燃烧的祭火中诞生,他天生英武强健,具有如火焰般热烈的荣光,被木柱王赐名为猛光,为父亲一雪前耻将是他的使命。 然而就在两位祭师要求木柱王继续举行火祭,接受那位受天神赐福的少女做女儿时,得偿所愿的木柱王却不予理睬。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勇猛强大的儿子,不想再拥有一个无用的女儿。 无论两位祭师如何劝说,木柱王都拒绝继续火祭。 就在木柱王打算离开祭坛时,神圣的祭火突然猛地燃烧起来,火焰有意识般将木柱王围在中央,强行让他继续这场未完成的火祭。 木柱王大为恼怒,既然神灵强迫他接受这个女儿,想要让这个女儿为世界带去赐福,那他偏不让神灵如愿。 为此他在祭火前说出了极为苛刻的要求。 “众神啊,是想借我赐福给整个世界吗?那我就要求这个女儿一生历尽磨难!痛不欲生!愿她此生始终面临能令他人万念俱灰的境况!但她却仍要保持勇气!并用这勇气之火的光照耀世人!” “愿她一再遭遇不公,却仍要心存善意,如花朵般散播芳香!天神们能给我这样一个女儿吗!” 说完,木柱王将手中的祭品投入火中,结束了这场祭祀。 所有人都惊呆了,祭坛上的祭火随之熄灭,久久不再燃起。 木柱王认为天神无法给他这样一个女儿,抛下手足无措的祭师就要离开祭坛。 可就在这时,一道雷电落在祭坛上,祭火在熄灭后复燃!一枚宝珠落在祭火的余烬中,灵性之光伴着祭祀之火,少女的身体在圣火中逐渐成形。 她的姿容如此曼丽,即便在火光中也熠熠生辉。 两位祭师得到神灵的启示,他们赞美着这位祭火之女,称她为丰饶主手中的珍宝,天神赐予这个世界的礼物。 就在这位公主诞生的瞬间,大雪山上的室利尊从冥想中惊醒,他睁开双眼,厉声呼喝道:“那罗延!” 室利的嗔怒之火直冲天际,空中霎时间大火弥漫,令一切天界众生痛苦不堪!仙人和天神们在这愤怒的光焰折磨下苦恼至极。大地连同高山、森林和树木颠簸摇晃,天空在燃烧,无数恶念化作容貌可怖的护法夜叉神,似虫似蛇的有翼邪魔四处纷飞,空中的飞禽都不能停留。 整个世界,连同天神、阿修罗和罗刹,都在发出哀嚎。 大自在天相在这冲天怒火中化出一尊空行母相,这尊空行母面色青黛,两面六臂,名为荼吉尼天。这女神一面呈嗔怒状,一面呈恫吓状;两只手持弯刀利刃,为敌人带去无法愈合的伤口;两只手持弓箭,能散出种种疫病;剩下两只手一只拖着嘎巴拉骨碗,碗中脑浆血肉混作一团;另一只手则提着阿修罗罗睺那得到永生的头颅。 随着空行母的第一次呼吸,天地间一道大风卷起,飞沙走石,昏天黑地。罗睺在空行母的怒火中哀嚎,张嘴吞下日月之光,让婆娑世界陷入黑暗。 出世间的智慧空行母是诸佛理体之化现,本身就是般若妙智,是修行者完善本身,明悟自身阴性力量的结果。 浩瀚星海中,吉祥天女睁眼看向躺在蛇王阿南塔盘绕如床身上冥想的毗湿奴,这个监视者并未因室利的嗔怒化现出荼吉尼天而动容,反倒有些高兴的模样。 第273章 诅咒和赐福 荼吉尼天厉啸连连,眼中放出如火般炽烈精光,双脚踏着诸邪魔,直往般遮罗国祭坛而来。 那罗延在途中将荼吉尼天拦下,他知道无法用言语劝服荼吉尼天,只是化身千万将荼吉尼天围住,让这尊嗔怒化身消了怒火。 空行母行动如风,手中化血刀毫不留情,将拦在面前的那罗延化身尽皆斩杀! 可无论荼吉尼天杀死多少,下一瞬就会有更多新的化身出现,束手赴死。 荼吉尼天已然杀红了眼,鲜血将她青黛色的肌肤染红,嘎巴拉骨碗中的心脏堆叠如山,面目更显狰狞可怖。 日月之光隐匿,太阳神与月神惧怕荼吉尼天手中的罗睺之颅,纷纷躲避,逃到善见宫中请求天帝因陀罗消除空行母的怒火。 因陀罗可不傻,在这档口凑上去岂不是白给?荼吉尼天这会儿可没有理智,被她宰了死了也是白死,所以只是领着众神举行祭祀,为愤怒的空行母献上鲜花酥油,请求她平复怒火。 不知杀了多少个那罗延化身,荼吉尼天的一腔怒火这才被鲜血熄灭,她眼中的杀意消散,重新回归理智。 万千化身回归本尊,手持莲花的那罗延微笑行礼,“礼赞渴血者,献颅女神荼吉尼天。” 恢复理智的荼吉尼天可没给他好脸色,鲜血从她的黑发上流下,脸上如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那罗延,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罗延收敛笑容,正色道:“如你所说,你降临婆娑世界也有着自己的使命,我将你的珍宝散于万千众生,为众生带去福祉。” 荼吉尼天看向拒绝接受祭火之女的木柱王,嘲讽道:“这就是你的正法?把改变世界的重担压在一个无辜少女身上,目睹她受尽苦楚折磨?难怪众生恶根难除,归根结底是你们这群天神为他们做的好榜样啊!树根已经腐朽,还能指望结出甘美的果实吗?”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短暂的沉默后,那罗延如此说道:“我们本身也受正法的约束,被规则束缚无法挣脱,这便是所谓的知见障,即便我们知道也无力扭转。只有你,冥冥中因至高意识的指引降临此方世界的外来者,你曾挽救过一方即将迎来灭绝的世界,倾尽所有在众生心头种下善因,你......” “难道是我给了你这种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对你的意志裹挟?” 荼吉尼天打断那罗延的话,她心中按捺下去的嗔怒之火又有了复燃的迹象,染血的黑发如龙蛇般上下翻飞。 “若是你打量着我好性子能任由你们揉捏,可就错了主意!” 空行母目光如电,眼中尽是凛冽肃杀。 “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善良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它与什么放在一起都能成就伟业。但当它单独存在时,不值一提!毫无意义!如果没有与菩萨心肠匹配的金刚手段,善良只会是负担!” “我来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起刀兵!” 大雪山上,室利放纵心中恶念翻腾,翻出加百列的末日号角吹响。 荼吉尼天怪笑两声,张弓搭箭向世界射出诅咒。 “我赐予众生恐惧,它将与威权为伴,消灭欢乐默契,友爱,信任,善良和希望。我诅咒他们!他们将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直至迎来死亡!” 心魔欢呼雀跃着,肆意吞食因日月失序而生出的恐惧。 苍凉而沉重的号角声响彻天地,荼吉尼天如得臂助,满是恶意的看向那罗延。 “这就是我给众生的赐福!他们施加在室利荣光身上的每一分痛苦都会加倍返还!当众生选择背弃她时,破灭之火将会焚尽一切!” “世界献祭于我!” 荼吉尼天与大自在天同时开口说道:“我将化作烧尽一切无道的正理之火!” 创世者梵天睁开眼,他手中曾经失落的吠陀经发出噼啪碎裂声,几道可怖的裂痕出现在这件这蕴含无尽智慧与规则的宝书--婆娑世界规则与正法的具象化上! 这下天帝因陀罗也傻了眼,事情大条了,他可兜不住。立刻领着众神前往吉罗娑,请求湿婆神让室利收回诅咒。 灭世神从冥想中悠悠转醒,他对众天神说道:“室利的所为是正道,当混乱到了极致时,新的秩序自然会诞生。当众生有了与恐惧为敌的勇气,战胜心中的恐惧时;当众生生出同理心,会因他人的痛苦而感同身受,为他人的不幸而落泪时,新的正法便会应运而生。” 这是室利的反击,他如那罗延所愿,为这方婆娑世界带来变数。但这一剂猛药是能根除顽疾还是把人更快送走就说不定了。 “护世神那罗延!你与世界同在,众生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众生的喜悦就是你的喜悦,好好感受吧!这是为了终结非法,重振正法所应当经受的!” “这种公平,这种残忍!就是我为这方世界带来的正法!” 第274章 相见 即便如此,室利心中仍是意难平。 木柱王为祭火之女所求的坎坷和磨难会贯穿她的一生,等待着她的命运少有灿烂和光明。 木柱王原本对命中注定要杀死毗湿摩的长女寄予厚望,不惜违背传统,让束发公主以女子之身成为般遮罗国的统帅。 但先前一战,束发公主输在了阿周那手中。连毗湿摩的侄孙都不是对手,又如何能杀死以勇武闻名于世的披白甲者? 过去的一切宠爱都化作偏见,连带着对新生的女儿也不待见起来,他没有为这位公主赐名,只是令众人称呼她为德罗波蒂,意为木柱王之女。 有子万事足的木柱王话并不在意德罗波蒂,连言语上的祝福都不愿给她,径直带着儿子猛光离去。 还是束发公主温柔的欢迎了这个对人世一无所知的妹妹,将她带回自己居住的宫殿,为她梳洗。 虽然外表是个少女,但德罗波蒂的精神纯洁的如同婴儿,她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花朵的清香、鸟儿的私语,就连寡淡的饮水都能让她感到满足。她的活力与乐观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除了木柱王。 得偿所愿的木柱王开始盘算着反攻象城,他先是剥夺了束发公主的统帅之位,任命猛光为新统帅;又重新募集士兵打造战车武器,默默操练军队,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夺回失地,一雪前耻。 这在木柱王而言不过是一个职位调动,但对束发公主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的性格之刚烈,比之安芭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父亲质疑了她的能力,差点让她钻进牛角尖拔刀自刎。 千钧一发之际,德罗波蒂阻止了想要自杀的姐姐。 懵懂的德罗波蒂无法理解父亲对姐姐的轻慢,她不顾侍女的劝阻,闯入木柱王的宫殿想让父亲劝慰姐姐。 可木柱王对两姐妹都没有好脸色,女儿无用的偏见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甚至在侍女们面前明言这两个女儿都是他的耻辱。 德罗波蒂却没有丝毫畏惧,她问道:“父亲,您同样也被象城的王子打败,为什么要对同样败于他们手下的姐姐如此苛责?”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触到了木柱王的痛处。 “不要称呼我为父亲!我没有接受你作为女儿!” 木柱王勃然大怒,他指着德罗波蒂怒斥道:“我从未欢迎你的到来!从此刻起,我不允许你踏入般遮罗的土地!” 德罗波蒂不谙世事,但却不是傻子,她终于明白木柱王如此对待她与束发公主,并不是因为她们犯下了什么错,只是因为她们是女儿。 “您并不欢迎我的降生,仅仅因为我是女儿?” 德罗波蒂有些愕然,“可您也是由女性孕育出的?为什么要这样羞辱赋予您生命的存在?” 木柱王漠然以对,只是让士兵们将德罗波蒂驱逐。 无处可去的德罗波蒂在城外的森林里落脚,溪水和果实能让她饱腹,亲近自然也很快抚平了她被驱逐的忧伤。 这天,从森林深处传来声响将她惊醒,德罗波蒂好奇的找过去,躲在一棵树后窥探。 这声响是两个仙人的打斗引起的。 其中一方头戴金冠,手持金锤;另一方则披着羽衣,手中是一把血气森森的短刀。从形势上看,那位戴金冠者一直在避让,而那位羽衣仙人却咄咄逼人,下手毫不留情。 在不知情者看来,前者的卖相实在是比后者好上不止一筹,都会下意识的站在这位戴金冠者一边。 德罗波蒂起先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当她看到那位羽衣仙人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由来的亲近感,像是看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两位仙人也都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德罗波蒂,双方默契的停手,一齐看向躲在树后的德罗波蒂。 戴金冠者如释重负,笑着请德罗波蒂出来相见。 或许是因为心中那股亲近感,德罗波蒂没有选择逃开,她从树后走出,恭敬的向两位仙人行礼。 戴金冠者瞥了一眼脸色柔和下来的羽衣仙人,心中暗笑,也向德罗波蒂回了一礼。 “两位仙人为什么会发生争斗?” 德罗波蒂诚恳的说道:“这片森林十分广阔,产出的果实也十分富饶,足够供养许多人了。” 羽衣仙人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神色似喜似悲,竟然像是十分感慨的样子。 “我从他手里偷走了一样珍宝。” 戴金冠者如此说道:“那件珍宝被我施舍给了这方世界,无法再得回了。所以他也想夺走我最珍贵的宝物,让我受到同等的惩罚。” 德罗波蒂愣了愣,微微皱眉,“您的好心不该让别人付出代价。” 她又对沉默不语的羽衣仙人说道:“仙人,请您看在他并未抱有私心的份上原谅他吧,没有什么值得让您成为您想报复的人。” 羽衣仙人垂眸轻叹,再抬眼时,脸上的冰霜已经消融,神情如春风般和煦。 仙人抬手示意德罗波蒂靠近一些,而德罗波蒂也下意识的上前几步,在羽衣仙人面前站定。 羽衣仙人的样貌十分俊美,但与德罗波蒂所见的其他男人长相都有些不同,面目更加柔和,似乎毫无侵略性,与先前辣手无情的样子对比鲜明。 羽衣仙人亲切而温和的伸手点在德罗波蒂的眉心,“小公主,你又是为什么离开王宫,孤身出现在这片偏僻的森林?” 德罗波蒂毫不隐瞒,将自己为姐姐求情而触怒父亲,被父亲驱逐的经过告诉了仙人。 仙人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戴金冠者,回头时又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温柔表情。 “小公主啊,你将因你的善心而得到好报。” 羽衣仙人轻声道:“你会赢得他们的尊重,得到应有的一切。” 戴金冠者会意,笑道:“我名黑天,雅度族之主。听说木柱王败在象城王子手中,被夺走了般遮罗的一半国土,没想到他会把这一切归结于女儿身上,真是可笑。如今他已经丧失了作为国王的尊严,般遮罗剩下的那一半国土迟早也是保不住的,还不如便宜了我。” 说完就乘上战车离开,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德罗波蒂与羽衣仙人。 短暂的纠结过后,德罗波蒂毅然决然的决定回到般遮罗国,把雅度族准备开战的消息告诉驱逐自己的木柱王。 羽衣仙人取出一枚有着美丽蓝紫色条纹的螺壳,装点在德罗波蒂的黑发间,温声道:“遵从你的内心,因为它永远不会欺骗你。” “去吧,小公主,做你认为对的事。” 第275章 选婿 另一边,木柱王和猛光集结军队,刚开始操练就被正主找上门。 德罗纳孤身一人来到般遮罗国,祝福木柱王得到儿子,即使这个儿子是为了杀他而求的,德罗纳也不在乎。虽然被木柱王羞辱,他仍视木柱王为挚友,就连被驱逐时也没有对木柱王举起武器,只是训练象城的王子们证明自己的本领。 “停手吧,我不会对我的朋友举起武器。” 面对来势汹汹的士兵,德罗纳镇定自若,“老友啊,我是来恭喜你儿子诞生的。” 木柱王可不吃这一套,被俘受辱仿佛就在昨天,而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对德罗纳这个罪魁祸首怎么会有好脸色? “我是高贵的刹帝利!般遮罗的国王!” 木柱王抽出武器,冷冷的看着德罗纳,“我一定会夺回被抢走的那一半国土!而你的鲜血会洗刷我的耻辱!” 德罗纳无可奈何,叹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不会反抗。” 说完,他盘膝而坐,闭目等待猛光砍下自己的头颅。 就在猛光将要挥出宝剑的前一刻,守卫慌张的闯进来,向国王与王子禀报城外已经大军压境,雅度族之主黑天打上门了。 还不等木柱王与猛光下令派遣军队迎战,驾着战车的黑天就率军破开城门。 战车疾风电掣般奔驰而过,只一回合,黑天的金锤就将猛光的宝剑击飞。而般遮罗国刚集结的军队又怎么是屡经战场的雅度族士兵的对手?雅度族士兵们配合默契,战车在前方冲锋,将般遮罗军队分割开,一点点蚕食他们。 木柱王心愿未了,怎么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败亡?他张弓搭箭,径直朝战车上的黑天射去。 黑天轻松避过木柱王射来的箭矢,反手将手中金锤掷出。 德罗波蒂在此时赶到,想也不想的,她挺身而出,准备为木柱王挡下这致命一击。 主角登场了,黑天当然是见好就收,金锤划出一道弧线,擦着德罗波蒂鬓间的黑发撞在城墙上。 经此一役,木柱王的心气和高傲也没了大半。谁能想到被他驱逐的女儿会不顾性命的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而被他视作仇敌的德罗纳会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劝说黑天罢手,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争。 经历了如此残酷的失败,木柱王已然心生悔意,他诚心向德罗纳忏悔,为自己求来注定杀死德罗纳的儿子而感到愧疚。 德罗纳却并未在意,他接受了木柱王的道歉,“人终有一死,能重新得到你的友谊,我已经十分满足,别无所求了。” 两位少年时的挚友此刻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这时,黑天突然问德罗波蒂:“公主啊,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他的铠甲,为他挡下我的武器?难道你忘了是他将你驱逐的吗?” 众人闻言都看向德罗波蒂,她回答道:“虽然父亲并不视我为女儿,但我仍会感激他将我带往这个世界的恩情。” 说完,德罗波蒂转头看向面露愧色的木柱王,“您是般遮罗国所有臣民的国王,如果您战死,般遮罗的百姓会失去容身之所沦为流民,所以您的生命远比我的重要。” 木柱王脸上愧疚之色更甚,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德罗波蒂清澈的双眼,黑天有些狼狈的移开目光,像是在感叹又像是歉疚。 “请接受我的歉意,德罗波蒂。” 黑天肃然,“你的善心如同淤泥里开出的洁净莲花,是无法替代的珍宝,室利的荣光啊,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物比你的灵魂更璀璨的了。” 木柱王一改先前的漠视,不仅赐了德罗波蒂一座宫殿作为居所,还有无数财宝饰品和一群侍从。 他感慨道:“德罗波蒂,我必将为你找到一个能成为你铠甲的男人为丈夫,永远保护你。” 木柱王当即让使者传信给诸国国王,他要为女儿举办选婿大典,把女儿嫁给最强大、最出色的勇士。 与老友解开心结的德罗纳当即附和,愿意将般遮罗被侵占的国土当做嫁妆让出来。 “我此生见过的最出色的勇士是象城诸王子中的阿周那,他是般度王与贡蒂公主的儿子,无论是箭术还是智谋,他都是诸王子中的第一。” 木柱王对这个俘获自己的象城王子也有印象,他说道:“他的确是位出色的王子,可惜,我听说般度五子被困于一场火灾,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消息,恐怕都在那场火焰中死去了。” 德罗纳却摇头笑道:“他们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我传授给他们的本领足以让他们从一场火.....” 一阵伽耶琴声打断了德罗纳的话。 羽衣仙人飘然而至,他一个眼神就让卫兵们动弹不得,施施然踏入宫殿。 “如果不是怀着纯洁的目的去举办选婿这样神圣的仪式,可是必定会招致厄运的。” 羽衣仙人微笑着向木柱王点头致意,“迦尸国安芭公主的例子犹在眼前,木柱王啊,你怎能不从中得到警示呢?” 木柱王想到安芭公主的悲惨下场,心中不由凛然,在选婿大典上内定冠军无疑是不道德的,他可不想让德罗波蒂落得和安芭公主一样的结局。 黑天适时开口:“不如在选婿大典上设置一项无比严苛的考验,只有举世无双的勇者才能赢得德罗波蒂的青睐。” “但此刻般度五子杳无音讯,即便他们真的在火灾中存活下来,又要从哪里得知选婿大典的消息呢?” 羽衣仙人笑容不变,转头看向黑天,“即便某人使了手段,又怎么能保证最后赢得公主芳心的会是阿周那?德罗纳大师,你可不要忘记你最骄傲的学生阿周那曾败于升车之子迦尔纳手中。” 木柱王和德罗纳都没搞清楚这位不请自来的仙人为何要突然插手,可一听仙人的话语,都是变了脸色。 只有黑天淡然依旧,他缓缓说道:“命中注定的事情不需要发出请柬,如果德罗波蒂注定会是阿周那的妻子,那么阿周那就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来到般遮罗。” 第276章 明悟 羽衣仙人的目光与黑天相接,仿佛要在虚空中摩擦出雷霆与火焰一般。 仙人沉下脸色,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德罗波蒂必定会遵从她本心所愿,选择她所爱之人成为丈夫!” “这是我的祝福,我绝不会收回!” 短暂的僵持之后,黑天选择了让步,“遵循您的意志,德罗波蒂必将得到心爱之人为丈夫。” 羽衣仙人这才抽空向木柱王解释自己不请自来的原因,“这位好心的公主曾给予我指引,让我从徒然中明悟真理。作为报答,我愿意尽我所能教导她一些能派的上用场的知识。” 木柱王也亲眼见证了羽衣仙人的神异之处,自然以礼相待不敢冒犯。 反正德罗波蒂选婿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嫁,这位仙人也待不了多久。 德罗波蒂本身也不介意与这位颇有好感的仙人相处,欣然将宫殿中最宽敞的房间收拾出来供羽衣仙人居住。 这位聪慧的公主知道她的婚姻对般遮罗有多重要,先前般遮罗与象城开战,大败而归不说,还被夺走了一半的国土,是可以想见的弱势,她的婚姻能给般遮罗的人民带来一段很长时间的安定。 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未来的丈夫能否为她带来幸福?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在终身大事上,已经做好准备的德罗波蒂也不免有些茫然无措。 羽衣仙人如有所感,他弹奏起伽耶琴,乐声如水波般流淌,潺潺漫过墙壁与森林,让风与云也要为之止步。 听到琴声的德罗波蒂突然安定下来,她侧耳细细倾听这美妙乐声,仿佛随着音乐飞过高墙,在林间悠然漫步。 一曲终了,德罗波蒂也回过神,前去侍奉羽衣仙人。 “尊敬的仙人,你要教导我什么呢?” 德罗波蒂为仙人捧来一盆清水,靠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他。 羽衣仙人取水洁面净手,笑着反问德罗波蒂:“小公主,你想学什么呢?” 德罗波蒂有些烦恼的皱着眉,“我想像姐姐那样学习箭术,可我的力量无法拉开弓弦。” 仙人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那么你为什么想要学习箭术呢?” “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德罗波蒂想也不想的说道。 羽衣仙人点头:“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力量不是唯一的武器。” 说着,他带德罗波蒂去往花园,指着灌木丛中纷繁的花朵和果实说:“这些柔弱的草木会用荆棘和毒素保护自己,当贪心的人想要摘取花朵和果实时,必须要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 德罗波蒂认同的点头,随即又指着啃食叶片的虫子问道:“如果这些植物有毒,为什么这些虫子还会以它们为食?” “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只要找到了办法,就能避开这些危险。” 仙人捡起一根树枝拨开荆棘,从中摘取一朵美丽的花,他轻轻抖动花朵,微不可见的花粉从花蕊中落下。 德罗波蒂只顾着欣赏花朵的美丽,花粉扑面而来,让她精神恍惚,无法使出力气。 “美丽一定伴随着危险,就如同善良一定要有锋芒。” 羽衣仙人甩出露水将德罗波蒂惊醒,示意她接过这朵花。 “如果沉迷于它的美丽,会有陷入永眠的危险。可适量的使用,它却能消除伤者的痛苦。” 德罗波蒂颇为惊奇的看着手中的娇软花朵,“可是仙人,怎么才能恰到好处的使用它,而不是用它伤害别人呢?这其中的度量实在太难把握了。” “这需要你去看、去听。” 仙人示意德罗波蒂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用心去看,用心去听。” 德罗波蒂依言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在仙人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奇妙的所在。 波浪翻涌的声响渐渐清晰,温暖的朝阳洒在身上,德罗波蒂只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转过头,她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迎着光看着自己,而自己正被巨人伸手托住。 巨人的面目被笼罩在晨曦中看不真切,他张嘴向德罗波蒂呼出一口气息,为她注入活力。 下一瞬,巨人消失不见,她像鱼儿一样在海中游动,映入眼帘的是瑰丽奇幻的海底世界。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记忆幻境,德罗波蒂终于有了更加真实的感受。 她来到一座巍峨的雪山前,一位从光明中走出的神圣向她温和一笑,一分为二,化作两个不同的神明。 男性样貌的神明眉心长着第3只眼,那眼中酝酿着一团可怕的烈焰,一旦迸射而出,必然是显现大破灭。他随着鼓声舞蹈,创造和毁灭的神力交替显现。 女性样貌的神明则生着两个头颅,六只手臂,她手中提着不停发出哀嚎的头颅,无数鲜血从她的发上、衣裙上流淌下来,显现出无数杀戮和诅咒的可怖法术。 只短暂的看了一眼,德罗波蒂就害怕的无法维持平静,从超脱状态中脱离出来。 可就在这短短的瞬间,那些可怕的法术就已经涌入她脑海中无法忘却。 羽衣先人安抚住受惊吓的德罗波蒂,劝慰道:“不要害怕,小公主。当你出于正义的目的使用时,它们就是正义的。” 这段短暂而又奇妙的旅程为德罗波蒂打开了某个界限,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目光穿透了岩石与土壤,触及到深埋在地底的矿石。只一眼,她便知道如何淬炼这些矿物,如何搭配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 抬头时,天空出现了数不清的星辰,它们的运行轨迹清晰可见,是如此瑰丽而浩瀚。云的来处,风的归处,它们又预示着怎样的气候,这一切的一切都倒映在德罗波蒂心中,让她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 耳中传来模糊的私语,鸟儿振动翅膀,露珠从叶片上滑落,风穿过树冠沙沙作响。这些在德罗波蒂听来好像都有了某种特殊的含义,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羽衣仙人微笑颔首:“见世间一切种种形色,无有障碍。闻众生心念及心念之忧喜,及世间种种之音声,你已得其中三味,果然不负这累世之慧根。” 第277章 般度五子 再看被黑天寄予厚望的般度五子。 自从般度去世后,贡蒂王后和般度五子被接入象城王宫生活,可现任国王持国的100个儿子却并不欢迎这5个堂兄弟的到来,隐隐将他们视作敌人。 原因很简单,按照经典法度的规定,王储之位并不是由现任国王的长子继承,而是应当交给国王和他兄弟们那一辈所生的王子中年龄最长者。因此,诸王子中最早出生的般度长子坚战理应继承王位。 更何况坚战之父般度王是被所有人认可的国王,在毗湿摩和贞信太后的见证下接受过灌顶仪式,相比较而言,先天目盲的持国在法统上不由矮了一截。虽然也有国王头衔,但这个王位是弟弟般度王让给他的,他只能算是代理国王。 论出身,坚战才是最有资格成为王储的人,他自然也就碍了某些人的眼睛。 在他们的居所被人一把火烧光之后,贡蒂也不得不选择带着儿子们离开象城,回到过去的苦修地隐居。 经过一片树林时,一个声音叫住了贡蒂。 那人盘坐在地上,须发拖地,看上去不修边幅。 贡蒂见了却不敢怠慢,忙上前恭敬的行礼。这人是广博仙人毗耶娑,贞信太后的私生子,持国与般度的亲生父亲。 毗耶娑等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与贡蒂母子叙旧这么简单,他已然知晓先前发生的一切,意味深长的劝说贡蒂:“一味的退让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只会放纵为恶者的野心。” 贡蒂也反应过来,她只是一时被后怕占据了心神,她的母族雅度族如今蒸蒸日上,身为雅度族公主,她的政治意义不可忽视,而非她所以为的孤立无援的丧夫寡妇。 见贡蒂被自己说动了,毗耶娑又适时说起般遮罗举行选婿大典的消息,所有适龄王子与国王都会到场,他们可以请这些刹帝利做见证,否定持国之子难敌继承王位的合法性。 贡蒂心中到底还是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对待感到不平的,立刻按广博仙人的指引动身前往般遮罗都城甘毕梨耶。 而此时,德罗波蒂的宫殿中,黑天突然到访。 他自然是来向德罗波蒂夸赞阿周那的勇武和才能的,但德罗波蒂看中的却不是这些。 “黑天,您认为有才能的人就一定具备美德吗?” 德罗波蒂眼中有光闪过,“如果一个人具备力量与智慧,却没有与之匹配的美德,那会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啊。他会犯下超过常人百倍千倍的业,无数人将会因他犯下的罪受苦。” “同样,如果我嫁给阿周那,就能得到幸福的婚姻吗?” 黑天一顿,又劝说道:“德罗波蒂公主,不如去湿婆神庙祭拜至高神吧,只要向湿婆神虔诚祈祷,必定能得到答案。” 德罗波蒂想了想,觉得黑天说的有道理,乘着马车往湿婆神庙而去。 羽衣仙人弹奏起伽倻琴,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天,“你就这么笃定阿周那和德罗波蒂会相遇?” 黑天一愣,随即发现本该赶往般遮罗的贡蒂与般度五子突然消失了! 贡蒂养尊处优,又不年轻了,赶路当然不像儿子们那么轻松,很快就感到饥渴难耐。 坚战就找了块空地让母亲休息,让怖军与阿周那去取水,自己去采集果实,无种和偕天则留下来照顾贡蒂。 森林里突然起了大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无数蛇虫一样的精魅时隐时现,悄无声息的将怖军与阿周那分割开。 在雾里,时间与方位都失去了意义,就连声音的存在也开始逐渐减弱,直至彻底消失。 发现不对劲的阿周那大声呼喊兄弟的名字,可他始终无法得到回应。树木的影子也开始消失,到最后,阿周那发现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大雾继续蔓延,很快,采集果实的坚战也发现了不对,但刚想示警,就发现回去的路也被雾气遮掩,再也找不着了。 然后是无种和偕天,等到休憩的贡蒂睁开眼,周围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天找遍三千婆娑世界也没能发现般度五子和贡蒂的踪迹,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你将他们所在的时间强行定格,隐藏在时间之河的旋涡中。” 羽衣仙人闭目不答,手指悠然从琴弦上拂过,脸上笑容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毗湿奴本尊伸手探入时间之河,打捞陷入时间旋涡中的般度五子和贡蒂。 时间的回环被抹除,可被捞出来的般度五子神志全无,任贡蒂如何呼唤也无济于事。 黑天豁然转身,“你取走了他们的灵魂?” 羽衣仙人毫不遮掩的承认了,“如你所见的那样,他们正在直面内心的拷问,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不足,自然就能醒过来了。” 他抬眼直视黑天,嗤笑一声讥讽道:“我可是好心啊,过了自己这关,你的工具人们不就更好用了?” 黑天眉头紧皱,知道这种时候没办法用强,一旦有外力干预,般度五子十有八九会迷失。 他叹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你和我都无法更改,只不过能出口气而已。就算你阻止了这次相遇,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难道就不能祝福他们的婚姻吗?” 羽衣仙人沉下脸,“祝福?祝福她身上接连不断的苦难吗?” 气氛冷下来,两人之间没有了虚假的和善,只剩下针尖对麦芒的紧张。 “我说过了,德罗波蒂会嫁给她心爱的人为妻。” 羽衣仙人伸手搭在颤动的琴弦上止住颤音,冷冷开口道:“这是我的底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所以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再试图干预她的选择!她的不幸已经注定,但至少我可以让她拥有这短暂的快乐!” 黑天无奈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祭火之女到底会如何选择。” 第278章 初遇 羽衣仙人也没打算下死手,等到德罗波蒂安然从湿婆神庙返回,也就不强拘着般度五子。 就如他所说的,过了直面本心这一关,确实收获不小。在不危及性命的前提下,黑天也无从指摘。 德罗波蒂倒是挺高兴,似乎在神庙祭师那儿得到了好消息,凑到羽衣仙人先生身边说起路上的见闻。 羽衣仙人笑得温和,“前来参加选婿大典的国王与王子也差不多到齐了,你来回这一趟就没遇见合心意的?” 德罗波蒂到底还是个室女,闻言有些羞涩的摇头。 仙人也不追问,悠然自得拨弄起琴弦,眼中盈满笑意。 “人都会掩藏自己认为不好的那一面,现在他们正要求娶公主,自然会在般遮罗国土上收敛,非得在自己掌控的土地才会显露本性。” “如果成婚之后才发现丈夫不堪的那一面,可就太晚了。不如去街上看看这些求亲者是如何对待那些贫苦人的,没有什么比如何对待弱者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德行了。” 德罗波蒂也不是那种循规守矩的古板公主,立刻就起了心思,之后几天也借着祭神的理由出门,让侍女打探求亲者的品行如何。 刚开始,那些刹帝利还能装出一副大度和善的模样,时间一久,骨子里的尊卑有别就不可避免的显现出来了。 这天,德罗波蒂归途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夫向她禀报,路中间有辆拖石料木车陷在泥地里了,过往马车都不能通行。 车主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德罗波蒂刚想让车夫上去帮忙,就看到从一辆金车上下来个衣着华贵的金甲男子。 普通人只能看到他身上华丽的金饰,但德罗波蒂看到的却是更真实的景象。 他高大挺拔如棕榈树,戴着金子的冠冕和花环,身上披着一层太阳般的光焰,俨然是位继承了天神血统的俊美青年。 青年上前伸出援手,劝慰老者不要惶恐,神态温和。 德罗波蒂不由扬起笑容,对他心生好感。 青年敏锐的发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回头看时,那道视线已经被帷幕遮挡,消失在人群中。 青年也没有在意,径直驾车离去。两辆车错身而过时,风吹起马车的帷幕,面带微笑的美丽公主就这么映入他眼中。 少女光洁的肌肤像珍珠一样在和煦阳光里浮动,她眼中盈满笑意,旺盛的生命力如火焰般勃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少女转头对上青年的目光,纯净的黑瞳中笑意更盛,如同深邃无底的漩涡,让每个和她对视的人都深陷其中。 刹那的目光相接凝固了永恒,一眼万年,青年只觉得冥冥之中是天神给予了自己指引,让自己得以遇见她。 而德罗波蒂并不知道这个看着自己发愣的青年在想什么,她在帷幕落下的同时收回目光,顺便也带走了太阳神之子的心。 德罗波蒂可不是对青年一见钟情,她只是欣赏他的随和谦逊,可没有随便托付终身的打算。 看到迦尔纳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羽衣仙人的琴声愈发欢快。这回迦尔纳赶在般度五子之前遇见德罗波蒂,可算是占了先机,德罗波蒂对迦尔纳的好感不是虚的,与未曾谋面的阿周那相比,有过一面之缘且留下好印象的迦尔纳胜算更大。 黑天却在一旁泼冷水,“你让太阳神之子先遇见德罗波蒂又怎么样呢?这没有意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羽衣仙人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的拨弄琴弦。 “只要贡蒂没有承认他的身份,他就仍是逆婚的车夫之子,比不上高贵的刹帝利。” 仙人笑吟吟的看向黑天,“他在般度王与贡蒂成婚之前出生,就算贡蒂愿意承认他,迦尔纳的荣耀也只能归于雅度族,无法拥有象城王子的名号。” “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羽衣仙人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更开心了。 第279章 选婿大典 受到无妄之灾的般度五子陆续从昏睡中苏醒,从本心之迷中闯出着实耽误了他们不少功夫,好在没错过选婿大典。 一行人来到般遮罗国,却又遇见另一桩麻烦事。 由于德罗波蒂的选婿大典举办在即,甘毕梨耶的旅店已经被行商和求亲者住满了,贡蒂和般度五子来的太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要命的是,就在他们寻觅住所时,好死不死的遇见了难敌。 好在难敌眼神都没施舍给这群衣衫褴褛的苦行者,并未认出站在眼前的就是本该死在火焰中的般度五子, 为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贡蒂受伤害,般度五子决定在城外的茅草屋里暂时落脚。 选婿大典如期举行,来自107个国家的国王与王子来到般遮罗,希望在选婿大典上赢得公主的青睐,将土地与财富收入囊中。 其中难敌更是对般遮罗公主德罗波蒂势在必得,象城与般遮罗毗邻,二者都是诸国度中罕有的大国,如果能借着这场婚姻得到般遮罗的一半国土,他王储的地位无疑将更加稳固。 举办选婿大典是少见的大事,甘毕梨耶的臣民当然不会错过,他们一早就赶往会场,争夺观看比赛的好位置。 般度五子自然也在其中,人群熙熙攘攘,他们混在其中很不显眼。 在去往宫殿的路上,一位腿脚不便的老者被挤倒在地,被迫与兄弟们分散的阿周那忙上前将老者搀起,扶到树荫下歇息。 老者也是去凑热闹的,请求好心的阿周那护送自己前去选婿大典。 会场热闹非凡,众位国王与王子依次落座,黑天和羽衣仙人也作为般遮罗的座上宾到场观赛。 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般遮罗王储猛光向众位求亲者宣布了比赛方式。 求亲者们要比赛的第1个项目是射术,他们要用一把只有对自身满怀信心之人才能举起的神弓射中一条灵鱼的双眼。可这把弓没有弓弦和箭矢,只有扫除心中一切贪欲与愤怒的人才能将自己的信念化作箭矢与弓弦,得到尝试的机会。 众位国王与王子面面相觑,都认为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心生退意。 难敌更是放言木柱王并没有将女儿嫁出的意愿,无论是多么丰厚的陪嫁,都不足以让高贵的刹帝利国王参加这种侮辱人的把戏。 求亲者们纷纷出言附和,指责木柱王不该戏弄他们。 但当德罗波蒂踏着侍女们撒下的花朵缓缓而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位公主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当她出现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所有人都能理解木柱王为什么会设置这样的比赛了,德罗波蒂就应该这样闪闪发亮的坐着,等着别人去珍爱,将一切美好事物捧到她面前换取她的垂眸。 求亲者们都被德罗波蒂的容光所慑,纷纷上前挑战。可他们要么就是无法举起那把神弓,要么心中的信念不够坚定,无法将温柔慈爱化作弓弦,将勇气坚定化作箭矢,都狼狈不堪的败下阵来。 从德罗波蒂出现的那一刻起,迦尔纳就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在他回过神准备起身时,难敌突然开口让迦尔纳替自己入场。 难敌很清楚自己无法拉弓上弦,但迦尔纳可以,只要授权让迦尔纳参赛,就能帮难敌赢得德罗波蒂为妻。 这都是象城的传统了,从上代国王奇武到难敌之父持国,他们的妻子都是这样得来的。 迦尔纳愣在原地,他盎伽王的身份是受难敌所赐,这才从车夫之子一跃成为高贵的国王。为此,他发誓会拥护为自己灌顶加持的难敌,视他为此生挚友,难道命运要让他从爱情与友情中作出抉择吗? 羽衣仙人看了一眼黑天,心知这就是他所说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意义的原因。迦尔纳的心乱了,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太阳神之子绝对无法拉开这把神弓。 “我拒绝!” 德罗波蒂看向难敌,“也许在象城这么做是合乎传统的,但我绝不接受一个懦弱之人成为我的丈夫,我只会嫁给亲自下场展示本领的人!” 般遮罗可不是迦尸国和犍陀罗,德罗波蒂也不是安芭公主和甘陀利公主,即便以象城的强大,也不能无视德罗波蒂的意愿。 黑天也出言支持德罗波蒂,“这片土地属于般遮罗,作为求亲者,你们必须按照主人的要求行事。” 黑天是雅度族之主,雅度族日渐强盛不说,本身又与象城有着血脉上的联系。 有黑天支持,难敌自然不敢造次。但他也将迦尔纳视为手足兄弟,相信他对自己的友情,只要迦尔纳娶了德罗波蒂,他也等于间接将陪嫁的土地与财富握到手中,便起身向众位求亲者宣告迦尔纳盎伽王的身份。 盎伽国只是个小国,被象城征服后,难敌转手将这块土地赐予出身卑微的迦尔纳,扶持他成为盎伽王。而作为国王,迦尔纳本身就有参加比试的资格,这是无法否认的。 但求亲者中立即就有人出言讽刺,认为逆婚而生的迦尔纳不配与他们并肩,更不配成为德罗波蒂的丈夫。 所谓逆婚,就是高种姓女性与低种姓男性结合,这样生下的后代是不被承认的贱民。贱民出身的迦尔纳成为国王已经够让刹帝利阶级侧目的了,又怎么愿意承认自己不如迦尔纳,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木柱王的女婿,得到一片丰饶广袤的土地。 所以按照传统而言,他们阻止迦尔纳参赛是合乎正法的。 受千夫所指的迦尔纳怒不可遏,他并不怨恨养育自己的父母,但他的出身是原罪,即便他拥有刹帝利们远不能及的武艺,少年时也只能为刹帝利们驾车,被人呼来喝去。如果不是因胜过阿周那的箭术而被难敌看重,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当个车夫,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感激难敌的原因。 难敌也是真心将迦尔纳视作兄弟,愤怒比他更甚,他怒斥指责迦尔纳的求亲者。 “如果迦尔纳没有资格成为公主的丈夫,那么你们比他更没有资格!” 说完,他又将矛头指向木柱王,认为他无法保证选婿大典的公正,这不是一位国王、一个父亲该做的。如果他不能为迦尔纳讨回公道,那么德罗波蒂就一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我认同你的话。” 德罗波蒂说道:“一个人的价值不该被出身界定。盎伽王,如果你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我不会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对上公主黑珍珠般的双眼,迦尔纳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讷讷无言。被认可的喜悦与激动在他心中燃起勇气之火,他坚定地向前迈步,推开那群不依不饶的刹帝利,伸手朝那把无弦的神弓握去。 第280章 结果和开端 求亲者们不敢对难敌发难,却敢对贱民出身的迦尔纳出言不逊。 太阳神苏利耶也对儿子受到的不公而愤怒,阳光变得无比炽烈,整片土地都要被太阳神的怒火烤焦了。 羽衣仙人抬眸瞥了苏利耶一眼,献颅女神荼吉尼天随即也有了动作,烈火从她手上燃起,烧的罗睺发出哀嚎,也让苏利耶熄了怒火。 就在太阳收回炽烈光辉时,背着老者的阿周那也踏入会场。 他将老者放在石阶上,转身寻找其他兄弟。却不想老者在他转过头时伸手推了他一把,很难想象一个虚弱的老者能推动身强力壮的阿周那,猝不及防之下,阿周那踉跄几步撞开人群,就这么冲进会场,几乎是与迦尔纳同时碰到那把神弓。 “祭火之女,如你所说,这位苦行者也有资格参加比试了。” 人群中,老者的声音无比清晰。 上首的羽衣仙人微微皱眉,他看得清楚,这个婆罗门老者正是天帝因陀罗所化,他这是特意为儿子撑腰来了。 木柱王自然认出这个苦行者打扮的年轻人是谁,他曾被阿周那俘虏,虽然大大丢了一回人,但他同时也对这个英勇善战的象城王子颇为欣赏,认可他的才能。 阿周那无疑是木柱王眼中女婿的最佳人选,其父般度王已逝,持国把持王权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交还给般度之子。按照象城同辈兄弟中的最长者成为王储的规矩,如果德罗波蒂能早于所有妯娌生下儿子,象城的王位或许能传到自己外孙手里,那自己先前受到的屈辱也就不算什么了。 当即下令士兵放行,让阿周那入场。 众目睽睽之下,阿周那抬起头直视在场的众位刹帝利国王王子,难敌骤然色变,冷冷的看着这个逃出生天的兄弟。 阿周那挑衅一笑,转头又对上迦尔纳冒着火的双眼。 迦尔纳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般度五子曾因他的出身侮辱他,新仇旧恨撞在一起,他哪里能有好脸色。 举起神弓,接弦搭箭,电掣而出的箭矢正中灵鱼双眼! 围观者无不惊呼。 难敌也反应过来,躲过火灾的阿周那冒险来到般遮罗,十有八九是冲着德罗波蒂来的,他想借般遮罗之力夺回王位! “盎伽王迦尔纳,你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难敌当即为好兄弟造势,“木柱王,快为你女儿的丈夫赐福吧,准备好婚礼所需的食物,让我们为此欢庆吧!” 座上众人却都是沉默以对。 迦尔纳射出的箭矢的确贯穿了灵鱼的双眼,但实际上这并不是这项考验的真实目的。羽衣仙人眼中闪过一缕失望,看来迦尔纳还是被先前求亲者们的指责扰乱了心绪,居然没有发现其中深意。 用慈爱驱动的信念之箭又怎么会伤害无辜生灵?这也是神弓无弦无箭的本意。 看着池中泛起的点点血色,羽衣仙人知道这一局迦尔纳输了。 阿周那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看着上首众人的脸色,又看向放回原处的神弓,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另一头灵鱼从水中跃出,悠然甩尾引来众人侧目。 落难的象城王子收敛心神,抬起神弓射出箭矢。他心中意志之坚定不亚于迦尔纳,信念汇聚成形,穿过灵鱼双眼! 可与迦尔纳不同的是,这条灵鱼并未受到伤害。 灵鱼落下溅起一道水花,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深水,消失不见。 木柱王和黑天自然是喜笑颜开,满意的不行。羽衣仙人则看向德罗波蒂,等待着她做出最后选择。 一道无形的意志在此刻降临,情欲和春天的气息与它为伴,原始而狂野的生命力涌动,昭示着这位无形之神的降临。 羽衣仙人与黑天同时看了过去,表情各异。 降临于此的无形之神是梵天之子爱神迦摩,他曾受雪山神女萨蒂的请求,对着湿婆神射出爱欲之箭,在他心中点燃对萨蒂的爱情之火。可这也坏了湿婆的苦行,湿婆因此勃然大怒,用毁灭宇宙间一切的神火把爱神伽摩烧成灰烬,可是伽摩却并未因此而死,只是他以后都要做一个无形无貌的神只。 伽摩刚一降临就发现坐在上首的两位神圣,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可在这个时候转身逃走已经太晚,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黑天和羽衣仙人。 羽衣仙人展颜一笑,整齐如美玉的牙齿闪过冷光,问道:“伽摩,你为何降临于此?” 爱神头皮发麻,恭敬答道:“我受爱情召唤而来,为一对新人送上祝福。” “哦,我还以为你又受人之托,拉开你那甘蔗、蜜蜂和蝴蝶做的弓,搭上用鲜花做簇的箭,在她心中点燃爱火呢。” 大自在天显现,眉心竖眼中毁灭之火的气息让伽摩寒毛直竖,无形的身体也在虚空中荡漾起波澜。 湿婆只会毁灭他的形体。于原始唯一物中,以心芽而始生,爱随着智慧生命的诞生而出现,爱意永不止息,伽摩就不会消亡。 但有着心魔一面的室利在情欲一道上的造诣可不浅。 虚空中无数从贪婪、占有欲等负面情绪中诞生的魔鬼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伽摩,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蜂拥而上,污染扭曲伽摩的本质,到时候掺杂了这些情绪的爱即便能让伽摩不死,他的人格也会就此扭曲,还不如死了呢。 黑天出言救下了瑟瑟发抖的伽摩,“仙人,我并没有让伽摩向德罗波蒂射出箭矢。遵循您的意志,德罗波蒂必将依照本心,选择心爱之人成为自己的丈夫。”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召唤爱神降临的不是黑天,也不是德罗波蒂,更不是阿周那,而是太阳神之子--盎伽王迦尔纳。 “爱神,看来今天你的祝福注定是无法给出去了。” 黑天轻叹一声,“德罗波蒂的命运早已与阿周那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割。你做的这一切除了为迦尔纳带去无望和痛苦之外没有意义,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羽衣仙人并未回答,他只在意德罗波蒂的感受,只要这是德罗波蒂自己的选择,他都会接受。 而德罗波蒂虽然对迦尔纳心有好感,但那只是出于认同他的品格和善良,而非爱情。她认同这个考验的结果,做出了选择。 冥冥之中的宿命降临,木柱王对祭火之女的诅咒从这一刻开始对着德罗波蒂张开狰狞的獠牙。 随着木柱王宣布阿周那成为自己的女婿,选婿大典也告一段落。 侍从们为这对新人撒下花朵,他们踩着花毯来到木柱王面前,接受他的赐福。 木柱王欣慰地看着德罗波蒂与阿周那握在一起的双手,嘱咐女儿道:“你需要先随丈夫回到他的家里,被长辈接受并得到祝福,在双方认可的前提下这场婚礼才能举行。” “去吧,亲自将贡蒂公主迎回来,我会在般遮罗为你们举行最盛大的婚礼。” 黑天也为德罗波蒂送上礼物,那是代表不同美德的五颗宝石,它们共同维系着正法。 “希望这件礼物能在你无法看清前路的时候指引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德罗波蒂接过礼物,又看向羽衣仙人。 羽衣仙人叹道:“小公主啊,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说完他在德罗波蒂眉心轻轻一点。 即便是修行者,对女性做出这个动作也无疑显得太过冒犯。但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情愫,只有再纯粹不过的敬重与慈爱。 第281章 话语 “母亲,快看阿周那哥哥带回来什么!” 捷足的无种闯入茅草屋,兴奋的向正在林伽前祭祀的贡蒂说道:“母亲,快睁开眼看一看吧!阿周那哥哥得到这件宝物可真是幸运。” 升腾的烟气中,正向湿婆神祈祷的贡蒂并未睁眼,她有些责怪的开口:“别这么说,我的孩子。我和你们的父亲从小就告诉你们,不管是恩赐还是责罚,你们得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平分,不能一人独占。” 最年长的坚战忙出言解释:“母亲,阿周那得到的是.....” 坚战的话还没说完,贡蒂就不悦的打断了他。 “这是我的命令!无论阿周那得到什么,都应该和所有兄弟分享!” 贡蒂头也没回,就这么说出了无法收回的话。由湿婆见证的话语无法打破,原本面色沉静的德罗波蒂惊愕的睁大双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空中突然出现可怕的风雷异象,茅草屋里死一样的沉寂让闭目礼赞湿婆的贡蒂觉察到什么,她忙睁开眼,就只看到踉跄离去的德罗波蒂。 对于奉行正法的信徒而言,母亲的命令不可违背,而语言又具有强大的约束力,受神灵见证的诺言甚至比法律还要崇高,这也是为什么言语上的誓言与诅咒会具有强大力量的原因。 贡蒂立刻明白了自己在无意间对可怜的德罗波蒂犯下了何等可怕的罪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德罗波蒂公主!” 阿周那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住德罗波蒂,但公主发上绚丽的螺壳亮起微光,无形的毒刺化作铠甲保护着德罗波蒂,也戳伤了阿周那,让他无力的瘫倒下来。 听了贡蒂的话语,德罗波蒂心里涌起一股惶恐,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缭绕,让她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披着华服的公主鸟儿一般越过崎岖的山石与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也不顾沙丽被枝桠划破,本能一般往能让自己安心的所在跑去。 从白昼到黑夜,从平原到山谷,德罗波蒂来到自己被木柱王驱逐时栖身的山洞,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默默无言。 清冷的月光洒下,树梢、灌木和水面都披上一层皎洁的银纱,在这如梦如幻的风景中,德罗波蒂失魂落魄,呆愣着如同木偶。 伽耶琴声如水波流转,沐浴在月光下的羽衣仙人踏水而来,在德罗波蒂身旁坐下,慈爱又悲切的看着她。 “仙人啊,一个女子怎能与五个男子成婚?这是不道德的,完全不道德的。” 德罗波蒂心头一松,趴在仙人双膝上哭泣着,将心里的惶恐全都发泄出来。 “这不重要,小公主。” 听完公主的倾诉,仙人抚摸着她垂下的长发,温声安抚道:“我只希望你快乐,只要你对我说出拒绝嫁给5个男子的话语,我必然会让你的愿望实现。” 在仙人温柔的安抚下,疲惫的德罗波蒂慢慢平静下来,在羽衣仙人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你还想做什么呢?” 黑天从树后绕出,轻声问道:“太阳神之子已经够痛苦了,室利,不要再为他带去更多伤害了。” 羽衣仙人仍是怜爱的抚摸德罗波蒂的黑发,笑着说道:“你又如何确认迦尔纳会得到更多痛苦而非喜悦呢?” “我并没有要让贡蒂打破誓言的意思,除非她让除阿周那之外的儿子全都遁世苦修再不面世,否则她犯下的罪行无法消除。” 羽衣仙人如此回答黑天的问题,“可你不要忘了,迦尔纳也是贡蒂的儿子,般度五子的兄弟。他的立场与般度五子相反,这样既不用让贡蒂驱逐她的4个儿子,也能让德罗波蒂不必受那些污名困扰。” “而迦尔纳会因为得偿所愿而喜悦,两全其美不是吗?” 黑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可如此一来,般度五子与难敌和迦尔纳的战争会更早爆发。” “这都是你种下的因啊,尊敬的毗湿奴。” 羽衣仙人话有所指,“正法之下,业与果不会放过任何人,包括三相神本身。” 黑天垂下双眸,看着德罗波蒂脸上的泪痕无言。 良久,黑天突然开口反问羽衣仙人:“你又如何确认德罗波蒂会选择踏上你为她准备的那条路呢?她是我所见生灵中最纯真善良的一个,注定会为这个世界带去赐福。” “而你又怎么会不顾她的意志,以为她好之名做出选择?” “仙人啊,爱着孩子的父母永远是先低头退让的一方,如果你能狠得下心忽视德罗波蒂的意愿,伽摩的箭早已在她心中燃起爱火。” 这回轮到羽衣仙人沉默无言了。 在一片静默中,时间悄悄流逝。当太阳神苏利耶将温暖的日光洒向大地时,沉睡的德罗波蒂悠悠转醒。 德罗波蒂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她的羞涩中又带着无法隐藏的孺慕,闭上眼贪恋着仙人怀抱的温暖。 羽衣仙人也并未戳穿,他哼唱起无名的歌谣,为德罗波蒂取下落在发间的树叶。 呼喊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贡蒂与般度五子找了过来。 “你想见他们吗?” 羽衣仙人问道:“如果你不想见他们,他们永远不会找到这里。” 德罗波蒂微微摇头,起身直面自己的命运。 笼罩在林地的迷雾就此散去,贡蒂满脸悲切的向德罗波蒂忏悔,她决心收回自己的话,弥补这个过错。 坚战、怖军、无种和偕天都愿意遵从母亲的决定,为了阿周那的幸福遁世隐居,不再和德罗波蒂见面。 “德罗波蒂公主,女性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5个男人一起分享。我知道我对你带去的伤害不会因我的任何举动消减,我的余生也会在神庙苦修,忏悔我的罪业。” “母亲!” 虽然贡蒂作出了决定,但这让阿周那情何以堪?他的兄弟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一切,选择苦修,可阿周那又怎么愿意接受这用兄弟们的苦难换来的幸福? 第282章 选择 “德罗波蒂公主,请你嫁给我的长兄坚战吧。” 阿周那如此说道:“坚战是象城所有人的希望,是成为王储的最佳人选,如果我们兄弟5人中注定有4个要成为遁世隐居的苦修者,那只有坚战不应该身在其中。” 凄厉的断裂声令所有人心中一惊,众人抬头看去,羽衣仙人手中的迦耶琴琴弦齐齐断开,犹自嗡鸣不止。 仙人微微一笑,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迦耶琴,双手握住琴颈将琴身倒置,像挥动锤子一样猛地将迦耶琴砸了过去! 他的动作迅若雷霆,连黑天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阿周那就被仙人一击击飞了出去!深深嵌入山石中! “她不是你赢来的物件。” 仙人甩了甩手中的迦耶琴,温声道:“如果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种话,小心你的头。” 黑天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德罗波蒂脸上的怒意,也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坚战与怖军怒吼一声,同时冲了上来,打算拿下这个突然爆起的仙人。仙人身后升腾出一团氤氲血气,一尊两面六臂、手提头颅的凶神浴血而出,向他们展现可怖的一面。 凛然威压如同重重山岳,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杀意如同刀刃游走在周身各处,让心跳不受控制的激烈起来。 黑天把嵌入石中的阿周那拎出,冷眼看着他们受够了苦楚才开口求情。 “仙人,接下来就交给德罗波蒂公主吧。” 羽衣仙人这才收回荼吉尼天相,伸手将迦耶琴的琴弦一一接上。 德罗波蒂上前一步,对口吐鲜血的阿周那说道:“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不顾我的尊严,将我当做礼物一样送出羞辱我!” 阿周那自知理亏,被心中的愧疚压的抬不起头,不敢与德罗波蒂对视。 “公主,我会向木柱王请罪,说明全是因我的过错导致这段婚约无法继续。” 仙人手中的迦耶琴蠢蠢欲动,别说黑天,就连贡蒂也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什么后果。 离开父家的女儿如果被丈夫拒绝,那么投身火焰就是她唯一的归宿,在选婿大典上被带走的女子是不会有人愿意娶的。就像安芭公主,她的父亲迦尸国王不肯接纳她,而她的爱人沙鲁瓦王也不愿接受一个已经被他人赢走的妻子。 因为这些女人已经不再是少女,不再纯洁,哪怕是公主也一样。 如果德罗波蒂就此回到般遮罗,那么她的父亲,她的国家会因此蒙羞。即便德罗波蒂愿意嫁给坚战,他的其余4个兄弟仍然免不了遁世苦修的厄运,阿周那不愿意,难道坚战就会愿意吗?有这个心结横亘在他们之间,她与坚战又要如何相处?又哪有幸福可言? 阿周那低下头,“如果我的兄弟们要为我的幸福付出这么大的牺牲,那么这段婚姻将会被我心中的负罪感碾碎,让我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你。” 这是个死结,无论怎么拆解都不可能恢复原状。如同折过的纸,痕迹无法消除,无法回到完整的时候了。 “决定总是需要自己做出,德罗波蒂公主。” 黑天在羽衣仙人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说了些正确的废话,随即识趣的将贡蒂与般度五子带走。 “你不是无路可选。” 羽衣仙人对德罗波蒂说道:“他们是一团无法理顺的麻烦,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纠缠呢?小公主,这不是你的错,你完全有资格追求你的幸福。” 德罗波蒂目送黑天与般度五子的身影消失在林木缝隙中,反问羽衣仙人。 “仙人,您见过母狮吗?” 羽衣仙人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是点点头。 “这些美丽的野兽捕猎、照顾幼儿,即便没有雄狮的存在,她们仍是出色的猎手,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公主的情绪已然恢复平和,无比理智的说道:“可女人不同,出色如我的姐姐束发,也无法像猛光一样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尊重。” “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德罗波蒂整理着自己被树枝划破的华服,眼中尽是坚定。 “成为他们的妻子,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我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妻子,不会被视为某个男人的附属。” 羽衣仙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德罗波蒂一样,愣愣的打量着她。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不知是点灵妙术还有待改进,还是毗湿奴以祭火为她重塑身体时出了岔子,德罗波蒂似乎对爱情没有概念。 她不爱迦尔纳,也不爱阿周那,婚姻对她而言只是独立的证明,并没有其他太过亲近的意义。 “也好。” 羽衣仙人先是纠结了一会儿,随即又像是看开了,欣慰的说道:“你就当做这是一场漫长的苦行吧,守住本心不要动摇,做你认为对的事,为自己而活,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德罗波蒂脸上的盔甲冰消瓦解,自从得到仙人传授天耳通和天眼通以来,她对世界的认知就与先前有了本质上的不同。这种话如果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开口都称得上大逆不道,会被斥责违背了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她也是出于信任才吧心里话向仙人倾诉的,而仙人的回应也没有让她失望。 公主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为难,“我没有其他选择,即便是阿周那退婚,我也能找到一个不介怀这段过去的男子,但我所受到的指责不会少,还会连累一个善良的人受到耻笑。” 德罗波蒂无奈的摇头,“抛开这一切,仙人啊,我又怎么忍心让贡蒂的四个孩子遁世苦修?哪怕只是想想,她也会心碎。但是为了弥补过错,为了让我不受非议,她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忍住了眼泪。” “那我又怎么能这么自私,只考虑我自己呢?” 羽衣仙人安静的倾听着,并没有说话。 “而阿周那,如果他的四个兄弟真的离开他和贡蒂,他会多么痛苦啊。他们是无辜的,我怎能让他们为了我的幸福做出这样的牺牲?” “世人都对他们寄予厚望,我又怎么能眼看着他们自我放逐,辜负世人的期望?” 德罗波蒂依在羽衣仙人膝边,轻声道:“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个选择都是最好的结果。” 羽衣仙人还是没有说话,只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仙人?” “嗯?” 德罗波蒂虽然已经预料到自己成为五个男子的妻子会招致世人怎样的非议,但真要面对这一切时,还是心生惶恐。 “您认为我的选择是不道德的吗?” 仙人笑着摇头,“你考虑过所有人的幸福,然后才做出了自己面对这些苦难的决定,这需要非凡的勇气,又怎么可能是不道德的呢?” 第283章 婚誓 如果不是德罗波蒂因木柱王历经磨难痛不欲生、还要向世界散播芬芳与善意的诅咒而诞生,而这个诅咒又裹挟着天意,冥冥之中已经成为定数,羽衣仙人说什么都不会放任德罗波蒂举行选婿大典,与般度五子纠缠在一起。 正因为这个诅咒成为了德罗波蒂存在的根基之一,无法解除,羽衣仙人才绞尽脑汁为她铺就一条不那么痛苦的路。 即便室利强行庇护她,这个诅咒还是会纠缠着德罗波蒂,无论她转世几次都不会消失,直到应验。 德罗波蒂离开仙人的膝头,坦然面对现实,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她那就不会沉浸在悔恨中不能自拔,徒然耗费时间心力。 “象城的后裔中会诞生一统世界的轮转圣王,这是这个世界最后的余晖,如果没能在湿婆起舞之前扭转局面,一切又都要从头开始。” 看着如释重负的贡蒂与般度五子,黑天低声道:“只有众生挣脱腐朽扭曲的正法,重建正法,婆娑世界才能向新的阶段演化。” “法律是网约束,再怎么细密都会有漏网之鱼。说到底律法只能起到威慑作用,总会有心存侥幸之辈敢于铤而走险。” 羽衣仙人对他所谓的重建正法嗤之以鼻,“你该指望他们在经历苦难后会对和平富足生出憧憬,由此衍生出道德观,这样才能引导众生向善。” “人的痛苦来自欲望,当这种欲望没能得到满足,就会生出痛苦,这种痛苦又会驱使人做出违背常理的事。只有当为恶者会在心里抗拒自己的恶行,清楚的明白自己所为是不义的,会为此良心不安,那才有希望衍化出一个辉煌的文明。” 黑天笑着点头,“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羽衣仙人发出悠长的气音,转身消失在迷雾中。 另一边,德罗波蒂的选择为她赢得了敬重,她的牺牲无疑解除了众人所面临的窘境,贡蒂喜极而泣,不住的感谢德罗波蒂。 既然注定要经历苦难,那就长痛不如短痛,不要拖延下去。羽衣仙人相信德罗波蒂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一切,在苦难中浴火重生。 回到般遮罗,木柱王听闻此事大发雷霆。他虽然看好阿周那的勇武,心存让外孙继承象城王位的念头,但绝不会坐视般度五子分享他的女儿。 “阿周那!我满怀诚意的选择你成为德罗波蒂的丈夫,你和你的兄弟们却妄图分享她!让她一生都伴随着受辱!” 木柱王的怒意胜过火炬,“离开我的国土!即便受到耻笑!即便德罗波蒂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会允许你们如此残忍的对待她!” 束发与猛光当即抽出武器,喝令士兵将般度五子驱逐。 黑天在此时出现,他制止了木柱王向般度五子射出箭矢的举动。 “木柱王啊,德罗波蒂和般度五子的婚姻是天定的命运。而给德罗波蒂带去这一切苦痛的,并不是般度五子,而是您。” “当初您拒绝这个女儿的到来,不惜以父亲的身份发下可怕的诅咒,是您当初种下的因,结出了今日的果。” 想起在祭火前发出的诅咒,木柱王又是痛苦又是自责,潸然落下泪来。 他放下手中的弓箭,将德罗波蒂唤到近前。 “父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德罗波蒂面色沉静,轻声说道:“我会将余生视作一场苦修,并从这段经历中获得成长。” 木柱王长叹一声,依照德罗波蒂的意愿接纳了般度五子。 黑天安慰道:“木柱王啊,祭火之女是携带无比崇高的天命而降生的,她注定要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会克服所有的苦难,扭转婆娑世界的时局。” 紧接黑天而至的羽衣仙人沉默不言,如果不经历牺牲,人又如何成长? 重建正法这项使命确实无比崇高,但对于德罗波蒂而言,用一生的磨难去改变世界,对她未免太过残忍。 黑天又对德罗波蒂说道:“祭火之女,你的行为出自可敬的同情心,而同情心正是道德的基石,绝不会是过错。” 德罗波蒂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婚礼所需的一切都早已准备好,第二天,德罗波蒂和般度五子在众人的见证下绕火盆七圈、踏出七步,立下七重婚誓,许下毕生纯洁的誓言。 般度五子向天神立誓,无论他们栖身何处,那里都只会有一位王后;而他们也会听从德罗波蒂的一切决定,她的荣辱也代表着般度五子共同的尊严。 贡蒂也在见证婚誓之后将儿子们托付给德罗波蒂,从今以后,只有作为妻子的德罗波蒂才有资格辅佐她的儿子们,引导他们得到荣耀。 此时羽衣仙人的心情很难描述。 刹帝利国王迎娶多个妻子是常态,而妻子们也没有地位上的差别,般度王除了第一任妻子贡蒂外,也娶了第二任妻子玛德莉。这么想来,德罗波蒂也算开了先河。 当德罗波蒂戴上象征妻子的发饰,这场不同寻常的婚礼也随之落下帷幕。 举行完婚礼,新人们立刻准备杀回象城,夺回王位。 阿周那在选婿大典上夺得头筹的消息随着难敌的回归为人所知,作为象城新生代的第1位儿媳,德罗波蒂受到了甘陀利王后的礼遇。 新娘进入夫家需要遵循一项古老的仪式,德罗波蒂赤着脚在王宫的台阶上留下红脚印,意味着自己会为夫家带来繁荣和吉祥,而新娘本人也会被认为是带着吉祥天女拉克什米的赐福登门。 作为夫家的已婚女性长辈,甘陀利王后要在门口迎接,在新娘举行完仪式后向她撒出花朵以示欢迎新人加入这个家庭。 随着仪式结束,贡蒂脸上的喜悦淡去,忐忑的忘了该说些什么。 甘陀利王后对儿子曾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向许久未见的妯娌说出祝福和恭喜的话语。 “欢迎你的回归,贡蒂。” 甘陀利的双目蒙着绸带,这位公主为了更好的理解天生目盲的丈夫,立誓再也不会依赖光明,与持国一样终生做个瞎子。 甘陀利欣喜的托着金盘上前,“让我为新人戴上花环,祝贺他们成为妻子和丈夫。阿周那,德罗波蒂公主,快些过来接受我的祝福。” 和谐和喜悦的气氛在甘陀利说出这句话后消散一空。 第284章 自证 当贡蒂将五个儿子共妻的事实说出口,甘陀利震惊的连金盘也托不住了,盛着油膏的容器碎了一地。 在不解内情的人看来,五子共妻实在是太过荒唐,是十分污秽和不义的事情。般度五子这么做,无疑会让象城蒙羞! 原本一脸愠色的难敌大肆嘲笑起般度五子做出的下流勾当,连毗湿摩也惊讶的站起身,眉头紧皱。 目盲的持国耳朵倒是很灵通,心中一动,抓着般度五子共娶德罗波蒂的行径斥责他们行非法之事,让王室蒙羞,不配成为王位的继承者。 在场众人中辈分最高的毗湿摩当仁不让的被请出来主持公道,在持国一方看来,毗湿摩是绝不会容忍象城王位被失德之人玷污的,一定会大发雷霆将般度五子赶走。毗湿摩守卫象城多年,声望最高,如果被毗湿摩认定为不义和非法,王储之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入坚战手中的。 毗湿摩心中摇摆不定,五子共娶的做法实在不妥,他心里也是十分不赞同的。 可一旦毗湿摩认定般度五子的行径是污秽的,将他们驱逐,那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般度五子是有罪的,嫁给五个丈夫的德罗波蒂同样污秽!这样一来王储之位只能落到难敌手中! 可难敌的品行实在是不堪为王,他的暴戾和刚愎自用已然无法扭转,让他成为王储,实在是祸非福。 就在毗湿摩为难之际,德罗波蒂上前为自己辩解。 “怖誓者,请允许我向所有人证明我的无辜。” 毗湿摩定定看了德罗波蒂一会儿,点头道:“准你所求。” 被华服和金饰装点的公主环视一周,庄严的开口说道:“我是从祭火诞生的德罗波蒂,我的降生伴随着天神的意志和赐福,我们的婚姻也是在众神的见证下举行的,是遵循正法的结果!” 难敌发难道:“如何证明?你可知道你们的行径会让象城的荣光蒙羞!臣民们会怎么看待一个嫁给五个丈夫的女人?如果放任这种风气,神圣的婚姻就无法保证纯洁!血脉的传承会因此混淆!” 众人心中凛然,别看如今象城王室的血脉和福身王没半点关系了,般度与持国都是广博仙人毗耶娑的儿子,但名义上兄弟俩都是奇武的后裔,这是被所有人承认的。 德罗波蒂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先是向持国行礼,把矛头转移到他身上。 “尼育迦仪式之所以能被认同,是因为仙人是没有私欲的苦行者,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兄弟的血脉断绝。” 尼育迦的神圣性是公认的,无可指摘,众人闻言都点头赞同。 “我们的婚礼同样如此,为了不让我的丈夫们遁世苦修、为了不让般遮罗与象城交恶,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 德罗波蒂的话语让人有种莫名的信服,她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果你们还是质疑这场婚姻,就请举行祭祀、点燃神圣的祭火,如果我心存恶意,欺骗了你们,就让祭火将我吞噬!” 众人为之震慑,一时间,殿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如你所愿!” 毗湿摩当即命祭师准备祭坛、点燃祭火。 众目睽睽之下,德罗波蒂毫不犹疑的踏上台阶。 “众位天神,请至此见证!我必将履行我的职责!为众生带去福祉!如果我的心是坚定的、纯洁的,就请祝福我,让火焰不会伤害我分毫!” 说完,公主跃入火中。 火炭发出爆响,通红的火星飞溅,祭火也随之猛地燃烧起来! 火柱直通天际,惊的众人连连后退! 所有人都见证了闭目的德罗波蒂在火焰中毫发无伤!热浪袭来,将祭台旁祭师们的须发都燎的焦黄,这火焰是真实不虚的,而非幻觉。 下一刻,目盲的持国都感知到数道伟大意志的降临。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彩云朝着祭台聚拢,落下缤纷花朵。 七位婆苏神从光明中现身,他们簇拥着丰饶主宰,向火中的德罗波蒂献上香花和蜜乳,齐声颂唱赞歌,礼赞从祭火中降生的公主,幸运之源,智慧富足,受恩赐之女。 毗湿奴也随即降下化身,他吹奏起手中三生法螺,闻者无不心喜。 接着是冲着室利面子而来的吉祥天女,正法之神阎摩、风神伐由、天帝因陀罗,众神降临于此,展现光辉夺目的本相。 随着火焰散去,那些光辉的身影也消隐无踪;伴着火花而来德罗波蒂庄严几如女神,令人望之生畏,不敢冒犯。 婆苏神和室利出现的第一时间,毗湿摩就倒戈了;当护世神吹响法螺后,认为德罗波蒂入火不焚只是幻术的难敌也低下了头。 众人双手合十,敬畏的看着披上一层神性光辉的德罗波蒂。 祭师们更不堪,当即顶礼膜拜,把德罗波蒂当做活女神敬仰。 经此一役,德罗波蒂毫无疑问的得到祭师们的崇敬,在洗刷质疑的同时将这股力量掌握在手中,不容轻视。 女眷们簇拥上来,用鲜亮的衣物替换了德罗波蒂被祭火焚毁的华服,将她迎入宫殿之中。 沐浴一新的德罗波蒂再次踏入大殿时,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见了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敬仰。 甘陀利取来新的油膏,在德罗波蒂眉心点下红痕,完成了接纳新娘成为这个家庭一员的最后步骤。 德罗波蒂抬起头,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我会履行职责,辅佐我的丈夫们,为国家带去繁荣和富足。而作为代价,我将不与任何一个丈夫同寝,保持纯洁与公正。” 难敌自然巴不得如此,这样一来,祭师所代表的婆罗门阶级就不会倒向般度五子,王储的位置就还有的争。 “礼赞库玛丽,最纯洁的处女神。” 毗湿摩紧随其后,“礼赞库玛丽,智慧与力量的化身。” 第285章 分而治之 在德罗波蒂请众神降临为她做见证的瞬间,室利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即便众神没有降临,她也能用咒术保护好自己,借着这个神迹扯大旗。 除了能洗刷污名之外,还把自己的身份与般度五子进行了切割,更妙的是,借着库玛丽处女神的名头,她能保持相当的独立性。 而在室利看来,德罗波蒂这么做也刚好印证了木柱王的诅咒。一个新娘不能与丈夫同寝,自然也无法拥有后裔,这对拥有生育天性的女性而言,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可德罗波蒂也没有让自己局限于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身份中的打算,她对情爱无感,真的打算认真履行自己为众生降下福祉的使命。 这很好。 室利没想到德罗波蒂自己破了这个局,无嗣的苦难将伴随她的一生,虽然之后的日子仍然不会太平,但与先前相比,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最好的了。至于轮转圣王,就让黑天头疼去吧。 德罗波蒂的事情了结了,般度五子可没有。 双方据理力争,都对王储之位势在必得。 发誓永保纯洁与公正的德罗波蒂自然是置身事外,坐视双方为自己辩驳,抗争到底,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火药味越来越浓,双方剑拔弩张,阿周那更是在朝堂上亮出兵器,差点儿火拼。 毗湿摩大为恼怒,在所有人面前指责持国对王位的野心毒害了他的儿子们,他们膨胀的欲望玷污了朝堂。 持国虽然心中惶恐,但却咬牙坚持着不愿退位。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积怨已久,早已无法化解,如果让坚战继位,持国百子最好的下场也只能是被驱逐。他又怎么能坐视自己的儿子们堕入尘埃,与贱民为伍。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满足其中一方显然是无法收场了。如果放任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争斗下去,象城势必会从内部分裂,战火将席卷整个国度。 德罗波蒂突然向众人谏言:“再坚固的城墙也会从内部毁灭,当你们为此争执不休,分出胜负之后,象城的荣光早已被亲族的鲜血玷污。坚战,难敌王子,要用行动而非言语说服众人。到底谁才是有资格统领象城的国王,让我们所有人亲眼看看吧。” 毗湿摩已然明了,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般度五子和持国百子已然不能在象城共存。 他问道:“库玛丽,请用您的智慧启迪我,该如何消弭这场纷争?” “披白甲的怖誓者,请您将俱卢王朝的国土一分为二,分别交由坚战和难敌管理,让世人评判哪一方的土地更繁荣,胜利者便能成为象城之主。” 这个办法无疑让毗湿摩很是为难,他曾在父亲福身王面前发誓要维系象城的荣光,如今却要让先祖留下的土地分崩离析,心里又怎么能好受? 可当他看到侄孙们望向对方的眼神中竟是敌意,毫无友爱,就清楚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毗湿摩长叹一声,同意了德罗波蒂的办法,将国土分别交由两位王子统领。但名义上双方都隶属于象城,分出胜负之后就会统一。 持国松了口气,也忙不迭同意下来,将土地贫瘠的甘味城交给坚战作为他的封国。 难敌以侍奉贞信太后为由,留下贡蒂作为人质犹自不肯罢休。他又将目光投向德罗波蒂,问道:“库玛丽女神,请问您会站在哪一方呢?” “我并不会在你们任意一方之中。” 德罗波蒂如此说道:“但我会尽力解答你们的疑惑,为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民众谋福祉。” 难敌这才偃旗息鼓,同意让般度五子离开。 甘味城并不是一块富饶之地,这里终年干旱少有雨水,蛇王多刹迦盘踞在城外的树林中,仰仗它的主人天帝因陀罗的赐福和庇护,占据了这片土地。 在般度五子带着自愿追随他们的臣民经过树林时,从阴暗处窜出无数毒蛇向百姓袭来。 般度五子都是半神,自然不会被毒蛇伤到,但那些百姓却没那么幸运,在毒蛇的袭击中死伤惨重。 阿周那大为愤怒,他请求火神阿耆尼的注视,点起一把火烧了这片藏有毒蛇的森林。 可天帝因陀罗曾应允蛇王多刹迦,让它的族人能在这片土地繁衍生息。当阿耆尼的火焰燃起时,雷电划过天空,风驱赶着雨水落下,将火焰熄灭。 重复了几次,皆是如此。 就在般度五子束手无策之际,广博仙人毗耶娑踏上这片土地,他向地母颇哩提毗献上供品,唤醒了这片土地的活力。 般度五子忙向广博仙人请教通过树林的办法,广博仙人笑道:“蛇王多刹迦曾侍奉过天帝因陀罗,受天帝赐福,在多刹迦没有冒犯因陀罗的前提下,天帝没有理由收回这个赐福。” 阿周那这才知道那股与自己对抗的力量属于因陀罗,他忙向父亲忏悔自己的冒犯之举,请求得到他的原谅。 因陀罗自然不会因为儿子无意间的冒犯发怒,收回了雷电和风雨。 广博仙人又施法安抚了蛇群,让众人暂时在森林外围扎营。 “你们的妻子,德罗波蒂公主为什么没有随你们一同前来?” 坚战向广博仙人解释了原因。 广博仙人叹道:“如果祭火之女能出现在这里,守护这片森林的幻力自然会退让,天帝会很乐意迎接她的到来,蛇王多刹迦也会臣服在她脚下。” 般度五子忙追问其中的原因,广博仙人席地而坐,向他们讲述了天帝因陀罗求得室利尊赐福,发誓他与他的血脉后裔会维护室利尊荣耀的久远往事。 “多刹迦绝不敢阻拦受室利尊祝福而降生的祭火之女,会令族人让开一条通往甘味城的大道。” 第286章 达成协议 “阿周那,为什么一定要让蛇族离开安身的土地呢?” 换上一身朴素装扮的德罗波蒂将香料倒入祭火之中,转头看向风尘仆仆的丈夫。 “它们是蒙受天帝因陀罗的恩典,在你们之前就已经生存在那片土地上,你们完全可以共存。” 阿周那不解道:“它们的毒牙能轻易置人于死地,我们又怎么能和这些可怕的生灵共处?” 德罗波蒂摇摇头:“并非如此,我的丈夫。所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灵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它们真的十恶不赦,天帝因陀罗又为何赐福于它们?” 公主的双眼透过火光捕捉到某些一闪而过的讯息,她对阿周那说道:“只要人们愿意庇护这里的蛇群,令它们和人类一样繁荣昌盛,天帝因陀罗也就没有理由阻拦你们了。” “这些受赐福的生灵会与人类共生,当你们开辟出农田后,丰饶将会眷顾这片土地,贪婪的硕鼠会满足蛇族的胃口,你们都能从中受益。” 说完,德罗波蒂取出一本用干燥树叶串起来的书册,乘上马车与阿周那一起来到甘味城。 当祭火之女踏入城外的森林,笼罩着这片土地的幻力立刻散开,蛇王多刹迦硕大的身躯从林中显现,恭敬地向德罗波蒂低下头。 “顶礼丰饶主,赐福者室利。受上主赐福的祭火之女,您为何踏入这片土地?” 德罗波蒂双掌合十,也向多刹迦回了一礼。 “天帝的侍者,众蛇之王,请您倾听我的请求。我的丈夫们将在甘味城建立一个新的国度,而要实现这个愿望,需要您的帮助。” 多刹迦抬头,对着曾放火烧林的阿周那怒目而视。 “祭火之女啊,您的意愿我不敢违背。但天帝曾答应过我,让我的族人能在这片土地生活,如果我的族人失去了栖身之所,这将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请您赐予我的族人怜悯,收回这个请求吧。” 德罗波蒂并未气馁,她上前几步,温声道:“多刹迦,我并没有将你的族人驱逐的意愿。相反,我很乐意洗刷蛇族身上的污名;一直以来,人们所看到的都是蛇族用毒牙夺走性命的可怕恶行,却没有发现在他们沉睡后的黑暗中,蛇族驱逐了带来疫病的老鼠,让农田得以丰收。” “众蛇之王,您难道不想看到有一天您的族人能行走在阳光之下,再也不用面临驱赶和伤害吗?” 多刹迦橙黄色的巨眼紧盯着德罗波蒂,沉声说道:“蒙恩之女,这是我的夙愿。但只要我的族人还拥有那对保护自己的毒牙,其他生灵的敌视就永远不会消除。”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德罗波蒂笑着回应道:“恐惧来源于未知,当其他生灵知道蛇族亮出毒牙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如何治愈被蛇族毒液误伤时,这种恐惧自然会消除。” 见多刹迦明显有些意动,德罗波蒂又说道:“如果您答应帮助我的丈夫们,那么蛇族的形象将烙印在这个国度的旗帜上,随着这个国度的荣光永存。” 这个条件彻底打消了蛇王的犹豫,多刹迦当即答应了德罗波蒂的请求,换取了蛇族吉祥物的地位。 而作为中间人的德罗波蒂自然又狠狠赚了一波声望,般度五子对她兵不血刃就拿下蛇族为助力的智慧和口才很是佩服,心里又多了些敬重。多刹迦本来就因为她的出身对她心生崇敬,比起未来的国王,它和它的族人更信任这位祭火之女。 甘味城的土地虽然名义上属于象城,但这里毒蛇盘踞,少有人定居,算得上是一穷二白。 般度五子带领着追随自己的民众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农田,凿石伐木修建居所。 德罗波蒂则在蛇族的带领下绘制这片土地的地图。 作为这个世界最古老的居民之一,蛇族的智慧不容小觑。它们久居于此,什么时候起风,什么时候下雨,地下哪一处的水源最充沛,它们都了如指掌,也让德罗波蒂省了不少功夫。 德罗波蒂走遍了这块土地上的隐秘角落,将那些药草的信息记录下来,绘制成图册,教导民众如何使用这些草药治疗疾病、恢复伤口。 她还找出土地下的矿藏,指导民众打造更方便耕种的农具。忙着教会民众如何驯养动物,分辨可以食用的果实,一点儿都不比般度五子轻松。 但从无到有创建一座城市绝不是一项简单工程,般度五子的进度远远落在持国百子之后,既缺人又缺食物,想要建立一个新王国谈何容易? 德罗波蒂见丈夫们犯了难,便建议他们向天神寻求帮助。 这场祭祀自然由德罗波蒂和广博仙人毗耶娑主持。 “阿周那,向着天空全力射出箭矢吧。” 广博仙人如此建议道:“请求天帝因陀罗派出善见宫里的能工巧匠,建造一座宏伟的城市,这座城市将被命名为天帝城。” 因陀罗自然不会拒绝儿子的求助,欣然派出天界的匠神毗首羯磨。 刹那间,宏伟的城池拔地而起。这座城市富丽堂皇,又精巧绝伦,即便是象城也远远不如。 而德罗波蒂却祈求众神赐予能解除蛇毒的宝物,让先前中毒的百姓恢复。这件事是横亘在蛇族与人族之间的楔子,如果不拔除,双方都很难向对方付诸信任。 不出意料的,室利回应了她的请求。 祭火燃烧的灰烬中长出一棵结着赤红色果实的矮树,果实成熟后裂开,流淌出琥珀般的粘稠汁液。 德罗波蒂按照指示,将汁液用水化开,救回了那些中毒濒死的百姓。 有了住所,百姓们的心也就安定下一大半,开垦田地赶着种下第一拨作物。 第287章 王祭 既然蛇族和般度五子之间的冲突被化解,因陀罗也就没有理由不偏爱自己的儿子,掌控雷霆与风雨的天帝慷慨降下雨水,滋润这片贫瘠的土地。 德罗波蒂趴在田垄上,侧耳倾听种子抽芽生长发出的呻吟。 地母颇哩提毗也欣喜于这片土地向着丰腴与活力转变,不时向这位能与万物生灵沟通的公主传授繁生土地、养育生灵的奥秘。大地生生不息的伟大特性滋养着德罗波蒂的灵魂,启迪着祭火之女心中的智慧之源,引领着德罗波蒂在知识之海中徜徉,无暇顾及渐渐汹涌起来的暗潮。 当清凉甘甜的井水喷涌而出时,田垄里的麦子也开始抽穗,而德罗波蒂也知道自己该回象城了。原因无他,象城派出使者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已经多次向德罗波蒂表达了不满。再待下去,恐怕难敌会忍不住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了。 随着德罗波蒂的回归,天帝城一夜建成的神迹也被众人所知,她应般度五子所托,向持国和毗湿摩转达了邀请他们前往天帝城参加庆典的消息。 持国自然不愿意为般度五子站台,天帝城的神迹在百姓中流传,让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离开象城迁居过去。这自然触及了持国的痛处,他代理国王的身份总是矮了正统继承人坚战一筹,早已积怨成疾,成了心魔,又怎么愿意见到般度五子压过难敌,坐拥民望? 他不仅拒绝出席庆典,还下令包括贡蒂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允许离开象城,胆敢违背禁令的人都会受到牢狱之灾。 连带着对带来消息的德罗波蒂也深感不满,认为她没能履行誓言,偏向她的丈夫们,失去了公正的立场。 德罗波蒂合上书页,抬眼看了看心也快和眼睛一样看不见的持国,漠然道:“我不接受你的指责,持国王。我早就建议过您的儿子们,为商业建立一个统一的度量,用王权保证公平交易能顺利进行。” “可您和您的儿子都拒绝了我的建议,将这些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不愿松开,用不公正的手段掠夺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持国不禁哑然。 德罗波蒂给出过很多中肯的建议,但这些建议却没有施行的条件。所谓积重难返便是如此,象城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可供新势力发展的空间。所有能获利的行当身后或多或少都有权贵的影子,随便动别人的蛋糕可是会招致敌意的。 尤其是现在,正值般度五子与难敌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持国一方也是心有顾虑,担忧会将这些人推到对立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敌就更不堪了,到底是经验太少,之前又被这对父母溺爱太甚,哪里是能看清那些老狐狸心里的弯弯绕绕?还自以为胜券在握,每天歌舞升平。 “持国王啊,每一个母亲都是神圣的,哪怕是敌人的母亲,也不应该遭遇不公的囚禁。如果您为了报复您的侄子们,选择扣留他们的母亲--您兄弟的遗孀做人质,那么象城的耻辱就再也无法洗刷了。” 德罗波蒂垂眸,“其他国王会耻笑您的怯懦,拒绝服从不义之人。” 持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精彩,几经变换后,点头答应会让难敌替他出席王祭,但仍然拒绝放贡蒂离开。 听到使者传来的消息,般度五子自然是大为恼怒,先前难敌以侍奉贞信太后为由将贡蒂留下,而他们也认为开疆辟土免不了吃苦头,不想让母亲随着他们一起奔波才答应下来。 可如今他们已然安顿好,有了自己的地盘,自然是要贡蒂接过来奉养才是。 冲动的怖军更是打算杀回象城,夺回自己的母亲。 但这可不是说打就打的,般度五子才刚安稳下来不久,还没有获得属于自己的旗帜,得到认可。在其他刹帝利国王看来,天帝城仅仅是象城的附属国而已,和迦尔纳的盎伽国没什么两样。 一旦主动挑起战事,就相当于犯下了叛国大罪,给了难敌撕裂协议的理由。 所以眼下最紧要的是顺利举行王祭,这样才有理由从俱卢王朝独立出去,即便最后难敌真的用贡蒂的性命要挟他们,他们的反抗也不会被扣上不义的罪名。 安抚住暴怒的怖军后,般度五子加紧准备起举行王祭所需的祭品。 王祭举行的那天,各位受邀的刹帝利国王都到场观礼。看着富丽堂皇的天帝城,各位受邀者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因天帝城的富庶深受震撼。 而难敌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无论他再怎么自大,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天帝城的繁荣。 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要没了得到王储之位的指望,不甘如同毒蛇一样噬咬着难敌的心。 “正如同树根滋养树叶一样,一个人的自尊会让他变得强大,就算你夺走了他的王国与财富,自尊与信念总有一天会让他夺回荣光。” 德罗波蒂以王后的身份到来,作为妻子,她有义务见证这场重要的祭祀。 “难敌,贪婪和嫉妒是腐蚀自尊的毒药,而被这毒药浸染的心就像风筝一样乘着欲望之风前行,失去自控的线,必将在追求欲望的过程中伤痕累累。” 难敌转过头,眼中满是阴翳。 第288章 赌局(一) 举行完王祭之后,般度五子正式加冕为王,与象城呈二足鼎立之势。 而天帝城的繁荣与日俱增,渐渐有了压过象城的态势。那些知道内情的刹帝利如今都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难敌,如同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让他开始盘算起用盘外招了。 这天,象城使者登门送来了持国的邀请,以贡蒂的名义召般度五子到象城一聚。 可等般度五子见到母亲的同时,难敌摆下赌桌,邀请坚战入局,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就此展开。 在吠陀时代,赌骰在刹帝利阶级就和比武决斗一样,是衡量和考验刹帝利身为国王的能力的一种方式,他们相信如果这个刹帝利真的具有为王的资质,运势必然会眷顾他。 赌骰的邀请就如同决斗的挑战,不容拒绝,否则就会被讥笑软弱无能,大丢脸面。 德罗波蒂和毗湿摩一听就明白这一定是难敌设下的陷阱,都私底下劝说坚战拒绝参与赌局,但笃信正法的坚战却并不认为难敌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正好借此机会宣告打消难敌窃居王位的想法,为自己则正名。 “我的兄弟们,难敌与持国伯父所图谋的无非是我们的王国与财富,但这些对我们而言不值一提。只要我们笃行正道,坚持正法,运势必定会让我赢下赌局。” 德罗波蒂心中生出微妙的预感,像是大难临头,又像是束缚自身的枷锁即将脱落,她问道:“你明明知道赌博是恶习,为什么还要参与其中?就为了证明你所坚持的正法吗?如果你输了这场赌局呢?” 坚战仍然信心十足,“即便失去天帝城,我也能建立起新的王国,得回失去的一切。” 即便一早就知道坚战性格死板不知变通,德罗波蒂还是忍不住指责他的轻慢。 “那你把天帝城的臣民和与你们达成协议的蛇族当成什么了?他们又为什么要为了你的执拗遭受成为筹码的命运?” 德罗波蒂眼中满是失望,“这就是你的信念?把将一切托付给你的臣民摆上赌桌,如此轻易的转赠出去?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他们回到难敌的掌控之下,又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正法神之子仍然相信这场赌局的赢家会是自己,而作为长兄的坚战作出了决定,他的另外四个兄弟也无法违背。 德罗波蒂看着摆出的巨大赌桌,预感到朝堂上的所有人都会见证前所未有的非法之事而无能为力,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慌,匆忙回到祭坛祈求预兆。 难敌先是请毗湿摩见证这场赌局,制定不可违背的规则。 心有顾忌的毗湿摩果然上套,制定出三条规则。 双方只能押上自己拥有的物品;一方下注之后,另一方要押上价值相同的物品;在任意一方已经没有可以押上的赌注时,这场赌局就会宣告结束。 而作为见证者,毗湿摩会维持这场赌局的公正,不让任何无关者干预。与此同时,毗湿摩也被自己制定的规则框死,无法中途插手叫停。 难敌此时只是象城王储继承人之一,并不拥有任何一块国土,就算坚战输了,只要他的国土还在,失去财富只是小小的挫折,总会有卷土重来的那天。毗湿摩打的就是让难敌失去赌注的主意,早早结束这场赌局。 第一场,难敌压上了他的全部财富,坚战也从自己的财富中取出相等的一份送上赌桌。 骰子开始转动,坚战毫无悬念的输掉了。 难敌敢摆出这张赌桌,自然是有依仗的。那对骰子被施了咒术,对难敌言听计从,绝不会出现非他想要的结果。 坚战对这些身外之物丝毫不以为意,痛快的将赌注交给难敌。 一局接着一局,坚战很快就输了个精光。此时坚战还以为难敌是要用这种方式夺走天帝城的财产,好在争夺王储之位的比赛中夺得胜利。 “难敌,我仍视你为兄弟。即便持国伯父退位,我仍然会优待你们。” 坚战主动递出和解的梯子,希望能让难敌回头。 难敌却笑了,“我不会视你为兄弟,在我夺得王位后,你们都会被我驱逐!” 说着,难敌最小的弟弟奇耳上前几步,来到难敌身边。 “这是我的赌注!坚战,你会选择谁呢?”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弟弟当赌注呢?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质疑这么做的合理性。 难敌却振振有词,“我是百子中的最长者,我的弟弟们拥护我,甘愿为我驱使,为什么不能作为赌注?” 随即也要求坚战拿自己的亲兄弟做赌注。 这下坚战遵守的正法让他陷入两难之境,如果遵守规则,用兄弟做赌注,那么他的兄弟就有身陷囹圄的危险;反之,如果他中断赌局,就违背了这场比赛的规则,相当于违背承诺偏离了正法。而毗湿摩再怎么不愿意,也要遵守诺言,对违背规则的坚战施加惩罚。 坚战一心遵守正法,发誓绝不说谎违誓,又怎么能主动中断赌局? 般度五子分别代表正法的5个要素,无论是怖军还是阿周那都要听从长兄之令,意为力量和勇气都要服从正法。 哪怕坚战输掉了这4个兄弟,他们也甘愿为奴,绝不会违抗长兄。 “我来!” 双生子中的无种出列,自愿成为长兄坚战的赌注。 当得到侍女传信的德罗波蒂匆匆赶来时,无种已经被打落王冠,与奴隶跪在一起。 难敌看到德罗波蒂到来,唯恐被她发现骰子上做的手脚,立刻开口说道:“尊敬的库玛丽,您要阻碍您的丈夫履行正法吗?” 德罗波蒂没有理会难敌,径直看向坚战。 “你们五兄弟是独立存在的,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无权赌上我的丈夫!” 第289章 赌局(二) “快停下这场不义的赌局!” 德罗波蒂的怒火几如实质,逶迤垂下的沙丽划出优美的弧线,气势汹汹的入场。 看着被当做赌注的偕天,祭火之女眉头紧蹙,呵斥道:“坚战!你已经被傲慢蒙蔽了双眼,犯下这种令人憎恶的不义之举!” 坚战怔住了,他明明遵循正法坚守诺言,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种地步?他不愿质疑正法的权威,但他笃信正法却又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两难的境地? 难敌故作恼怒,“库玛丽,我们的赌局被框定在双方都认可的规则中,您是出于什么理由斥责我们的不义的?” 德罗波蒂扫了他一眼,怒道:“这当然是不义的,兄弟亲情又怎么能被物化为可以交易出去的东西!你已经抛弃了身为刹帝利的荣耀,堕落为被欲望缠身的恶鬼!” 难敌强压住怒火,德罗波蒂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骰子的事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当下将矛头转向怔住的坚战,“坚战,你要听从妻子的话,违背诺言中断这场赌局吗?” 难敌似笑非笑的看向跪在奴隶中的无种,“那你就只能看着你的弟弟沦为最低贱的奴隶了。” 可坚战说什么也不能坐视无种受折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德罗波蒂还想上前争辩,“这场非法的赌局不应该出现!不该被当做筹码的人本就是自由的!” 难敌也不接话,只是示意坚战做出选择。 “德罗波蒂,离开这里。” 坚战选择了驱逐妻子,继续这场赌局。 “我坚守正法,一定能得到庇护。如果你真的在乎无种,就不要阻碍我继续履行正法!” 德罗波蒂彻底对坚战失望了,“坚守正法?多么可笑啊!你真的在意吗?你在意的不是正法,而是坚守正法带来的骄傲和荣誉感!” “真是可耻!为了这浅薄的虚荣,你不惜搭上你兄弟的自由!辜负了他们对你的信任!” 说完,德罗波蒂又指着满脸戏谑的难敌,双目亮起光华,“你必将为你的邪恶行径付出代价!” “而在朝堂上的所有人,你们竟默许了如此的不义发生,终有一日会为此悔恨终身!” 所有触及她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呼吸一滞,低头不敢看她。 德罗波蒂愤然离开,但她话语带来的影响却并未就此消失。 德罗纳与德罗波蒂之父木柱王是挚友,曾在他们面前为自己的得意弟子说过好话,间接促成了这段婚姻。如今看到自己心爱的弟子受到如此羞辱,再也无法忍受了,起身指责持国不作为,放任自己的儿子侮辱堂兄弟。 但持国可不会承认这场赌局不义,也起身回应德罗纳大师的指责。 “制定规则时,毗湿摩和您都在场,如果这场赌局是邪恶的,那就意味着你们也违背了正法!坐视了不义发生!” 德罗纳大师无言,离开了这满是污秽的朝堂。 赌局继续,运势并没有如坚战所说的那样眷顾他,偕天、阿周那和怖军相继被他输掉。最后,连坚战自己也没能逃过,被摘下王冠沦为难敌的奴隶。 或许是这场赌局赢得太过容易,难敌心中那点对天神的敬畏也随之消失不见。 什么正法,不过是用来束缚那些傻瓜罢了。他举行这场邪恶的赌局,用施了咒术的骰子,却也没见到天神降下惩罚。 难敌并没有选择结束这场赌局,而是选择押上了他的妻子--尸伽国公主帕努玛蒂!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被规则束缚得死死的,而违背誓言便是不遵正法,即便再如何愤怒也无计可施。 怖军和阿周那也忍不住了,对他们而言,违逆长兄就是不遵正法,但押上他们共同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我的长兄啊,如果你选择赌上德罗波蒂,那么我将烧掉你的双手!” 朝堂上的剑拔弩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受过德罗波蒂恩惠的侍从悄悄来到神庙,劝说她回到般遮罗国寻求木柱王的庇护。 德罗波蒂已然对坚战失望透顶,“尊严只能被自己放弃,而不能被他人夺走。如果坚战选择将我放上赌桌,从此后我不会再将他视为丈夫!” “我已经有了觉悟,不会逃避,即便是死亡,我也绝不会接受他们所谓的正法!” 而事实正如德罗波蒂所料,为了心中的正法,坚战把德罗波蒂当成了赌注。 难敌派侍从将德罗波蒂召来朝堂,德罗波蒂已然明白了结果。 纵然再过无助,她也没有惊慌失措,哭泣哀求着丢掉尊严。 “告诉难敌,坚战在赌上我之前就已经输掉了自己,那么他又有何权力将我作为赌注?” 听了侍从转告的话,难敌愤怒道:“她已经不再是高贵的公主,而是被丈夫输给我的女奴!不再纯洁!又怎么能拥有库玛丽女神的名号?” 他派出弟弟难降,“你去!如果那个女奴胆敢反抗,哪怕是拖着拽着也要把她带来这里!” 沦为奴隶的般度五子勃然大怒,发誓要让难敌不得好死。 “尽管来呀,如若你们想施行非法,成为不义之人。” 难敌放声大笑,“让我见识见识你们会怎样忤逆长兄坚战,告诉他说你们不会遵守他设下的规则,拿起武器,闯出象城!我绝不会阻拦!” 另一边,看着面色凛然如水的德罗波蒂,难降心有顾忌,不敢动粗。那群死脑筋的婆罗门将德罗波蒂的话视为圭臬,一旦让他们知道有人曾对库玛丽活女神如此不恭敬,恐怕会冲上来把难降生吞活剥了。 而看到难降亲自到来,德罗波蒂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也不等难降开口,起身往朝堂而去。 第290章 赌局(三) 难敌得偿所愿,自以为王储之位已在囊中,得意不已。 见到德罗波蒂,难敌指着跪在奴隶中的般度五子哈哈大笑,“你的丈夫将你输给了我,从此之后你不再纯洁崇高,只是任我处置的奴仆。” “任何人都无权将我作为赌注输给别人!” 德罗波蒂面色凛然,“无论你们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接受!我不属于任何人!也绝不为奴!” 难敌正春风得意,他用正法和誓言框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想到这个孱弱女子竟敢否定他!如果放任德罗波蒂脱离奴隶的身份,那么这场赌局的合理性必然会受到质疑,原本就偏向般度五子的毗湿摩和德罗纳就有理由撤销先前坚战输掉的赌注,让他们重回自由! 无论如何,难敌也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本来他还对德罗波蒂库玛丽女神的名号有所顾忌,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难敌目光凌厉,呵斥道:“妻子是丈夫的所有物,服从丈夫的一切命令是妻子应尽的责任!你的丈夫当然享有支配你的权力!” 祭火之女发出轻蔑的嗤笑,“从他将我摆上赌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 “坚战!你曾在神圣的祭火前立下七重婚誓,从此之后我的荣辱也代表着般度五子共同的尊严!” 德罗波蒂摘下丈夫们戴在发上的灿烂金冠,这代表着她已婚妇女的身份。 “但你今天违背了誓言,抛弃了尊严,也侮辱了我!” 她的黑发在风中翻滚,如同一层稠密的阴云。 “这场婚礼的神圣已经被你玷污!从此之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妻子!” 德罗波蒂毫不犹豫地将代表妻子身份的金冠掷出,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伴随着陡然而来的雷霆炸裂声,让众人悚然一惊。 嫁给5个丈夫已经够空前绝后的了,可和一个女子抛弃丈夫相比,实在是差了不止一筹。在这个被已经崩坏的正法规定的世界,只有寡妇才披头散发,不佩戴发饰;向来只见丈夫抛弃妻子,而从来没有妻子抛弃丈夫。 难敌大怒,“你不配得到尊敬!已经丧失了作为妻子应尽的本分!” 说着,他就要起身惩罚这个胆敢违逆自己的女人。 即便面对怒气汹汹的难敌,德罗波蒂也没有一刻是软弱的,她质问难敌:“难敌!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遵守所谓的正法,所以你毫无遮掩的侮辱你的兄弟和一个女子也是正法!我倒要问问你!正法赋予强者欺凌弱者、男人欺凌女人的权利了吗!” “这算是什么正法?你们遵守的是规定、是教条!而非正法!我绝不会让这种虚伪的正法夺走我的尊严!” 她一把掀翻赌桌,桌上的黄金珠宝撒了一地。 难敌眼见众人被德罗波蒂的话语动摇了心神,心中大恨,伸手揪住德罗波蒂的头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摔倒在满地狼藉中。 即便一身尘埃,满是狼狈,德罗波蒂仍然坚强的站起身,踩在满地黄金宝石上,嘲笑着难敌的色厉内荏。 “难道被我说中了,你也知道自己在行不义之事,所以才会用武力逼迫我屈服?”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德罗波蒂的笑声在回荡。 “你比坚战还要可悲!你连直面内心的勇气都没有,只会用暴力掩盖心中的惶恐不安!” 尖锐的黄金饰品在德罗波蒂额头划出一道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满地珠光宝气之上。 难敌脸上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转头喝令难降等人剥下德罗波蒂的衣服! “你说你的尊严不能夺走,那就让所有人看着它有多么坚不可摧!” 无论般度五子多么愤怒的咒骂难敌,已经沦为奴隶的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阿周那发誓一定会杀死难敌与难降,可却只能夺过守卫的盾牌,熄灭所有烛火。 毗湿摩也无法再看下去了,“难敌,不要再行非法之事了!无论如何,一个女子不应受到剥衣的羞辱,俱卢王朝的儿媳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百子中最小的奇耳也不忍的拦住了兄长,想阻止他对德罗波蒂的暴行。 持国却说道:“可是德罗波蒂已经抛弃了俱卢王朝儿媳的身份,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婢女,她的主人要对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受限于誓言,毗湿摩也只能流着眼泪闭上双眼,在心里向母亲恒河女神与上主室利祈祷,请求他们能制止这一切。 直面难敌的恶意,德罗波蒂已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愤然开口:“正法是一棵大树,誓言只是它的枝杈,法令是它的枝干,而它的根是同情。为了枝杈而损伤树根,则是本末倒置。如果没有了同理心,没有对伤害和侮辱的愤怒和反抗,誓言就成为了罪恶的帮凶!” “守信正诺是正法!但当这种正法被恶人利用时,坚守诺言就成了不义!正法到了该重新定义的时候了!” “我的尊严不会因你的暴行损毁丝毫!” 祭火之女发上仅剩的螺壳饰品浸润了鲜血,突然有了诡异的变化。 无穷无尽的鲜血从螺壳中涌出,顺着德罗波蒂的黑发流淌下来,在她脚下汇聚成一汪血池!血池荡起波澜,从中探出一尊两面四臂、手持利刃与弓箭的凶神! 站在这血池中,沙丽被鲜血染红的德罗波蒂与这尊凶神同时发出怒吼,飓风掀翻了这座见证了不义的朝堂,让罪行暴露在太阳的光辉下。 在凶神挥刀之前,那罗延从光明中走出,凝固了时间。紧接着,天帝因陀罗、正法神阎摩等众天神齐齐现身,制止了这场杀戮。 羽衣仙人从虚空现身,手中迦耶琴奏响,无数心魔盘踞在琴弦上,随着琴弦微颤扭动。 仙人并未看向那罗延,而是对因陀罗说道:“还记得你的誓言吗?” 因陀罗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仙人又看向正法守护神阎摩:“天帝因陀罗亵渎了神圣的誓言,他与他的后裔并没有为我的尊严而战。誓言的见证者与保护神,快拿起你的武器,为这个违背正法的不义者降下惩罚吧。” 阎摩低头无言,如果般度五子为了遵守正法而坐视德罗波蒂受辱是合理的,那么因陀罗违背誓言的行为无疑也该受到惩罚。 见因陀罗与阎摩迟迟不答话,羽衣仙人微微一笑,手指在琴弦上拂过。随着琴声响起,因陀罗金冠上的洁净莲花落下花瓣,显现出其中隐藏的真实面目。 那是室利从上个世界得到的一桩法宝,名叫烦恼圈。而现在,那圈子循着先前庇护因陀罗结下的因果在他的灵魂中深深扎根,再也无法分割。 “护世者那罗延,做出选择吧。” 羽衣仙人脸上笑意不变,“是按照至高意志梵的剧本继续演下去,还是看着天帝彻底陨灭,任由阿修罗夺回婆娑世界的主导权?” 第291章 赌局(完) 气氛逐渐冷凝,在这被停滞的时间里,只有因陀罗痛苦的呻吟。 烦恼圈在他头上生根,在主人的命令下抽取他的神性本质,让因陀罗痛不欲生。 那罗延的神力也无法取下烦恼圈,无论他将因陀罗变成什么形态,这道束缚仍牢牢的留在天帝头上,甚至因护世神的干预为因陀罗带去了更多痛苦。 “室利尊,住手吧。” 那罗延轻叹一声,“你知道的,就算因陀罗就此陨灭,至高意志的决定也无法更改。就算你阻止了难敌的恶行,苦难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找上德罗波蒂。” 羽衣仙人当然知道他无法扭转至高意志,三相神从至高意志梵的念头中化生,至高意志梵很大程度上等同于东方世界的天道。即便这个天道只能掌控这方婆娑世界,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半步二品青诏,要是动真格的,恐怕只能勉强招架住三相神中的任意一个。 这也是室利发现明珠被盗走后勃然大怒,却没有直接掀桌子的原因。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前室利只能间接表达愤怒,选择提前为世界带去动乱,一定程度上配合至高意志梵的剧本。可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清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没有选择。 自己打不过,不代表背后的大佬打不过啊!要是真的对上至高意志梵,他完全可以摇人啊!远的不说,室利可不觉得化身吉祥天女的斗姆真的是来学习先进经验的,能教养出紫薇星君这个心思通透的儿子,这位娘娘可绝不是善茬。 不远万里降生此方婆娑世界,还花费时间精力经营化身,斗姆必定有所图谋!否则她完全能留下名号当个背景板就抽身离去! 室利也是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自己来到这方世界虽然有先前与湿婆结下因果的缘故,可其中未尝没有斗姆顺水推舟的原因。 只是如今他仍不明白斗姆所求为何,自己在她的计划里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但无论如何,室利有了掀桌子的本钱,态度也就显而易见的强硬起来。 羽衣仙人止住烦恼圈,“她受的苦难已经足够了。失去了生育孩子的权力,现在又成了寡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受到这种侮辱。她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还要如何呢?” “这个即将被撕扯衣裙的女人代表的是雅利安的法纪界限,代表的是人性,世上所有女子的信念。这崩坏的正法让善者只能沉默,坐视恶人叫嚣,将力量变为软弱,消磨诉说真理之人的勇气,那它又有何益?这是多么可怕的罪行!德罗波蒂有权复仇,这无关正法而是公道!” 正法神阎摩合掌,“我认同您的话,公道是一切正法的基石,祭火之女的复仇是正义的。” 因陀罗忙附和道:“上主,我会履行誓言,为了维护您的尊严拿起武器。” 那罗延闭上眼,默认了这一切发生。 “室利尊,我无法熄灭你心中燃起的怒火。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你过多干涉命运,连你自己也会被卷进去的。” 在至高意志梵的剧本中,难敌等人的性命不该在此时断绝,他们要象征着不义的非法,被象征新正法的轮转圣王杀死。如果室利真的下手杀了难敌,既定的命运在此刻偏转,或许这一切又将重新来过。 室利会被卷入更深不说,原本有可能脱劫而出的德罗波蒂也将再次重复这样的命运。 那罗延退让了,室利也不准备再来一局。 “我有分寸。” 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血池中飞起的凶神发出一声怒吼,化作一道炽热爆裂的火焰。 染血的德罗波蒂站在烈火中,制止了闻讯赶来的贡蒂与甘陀利王后。 “不要碰我,贡蒂王后。” 火焰顺着血液蔓延开,逼退了惊慌失措的两位王后。 “我不再是你儿子的妻子,不再是俱卢王朝的儿媳。” “此刻,我没有丈夫,没有名字,没有归属!” 一滴眼泪从祭火之女的脸颊流淌下来,“贡蒂王后、甘陀利王后,如果你们还想保全自己,就离开这座宫殿吧。” “因为它现在就要毁灭了!” “此刻,我不再是人,而是死亡!只是死亡!我是这朝堂上所有不义之人的死亡!” 眼泪落在血池中消失不见,从火焰中诞生出一尊通体暗沉黝黑、作哀嚎痛哭状的女神。这是祭火之女的第一尊化身--诃利达吉,惩罚不义者的女神。 “你们没人敢质疑自己的正法!记住吧,坚守正法的人们,难敌必会为他的罪孽受到惩罚,但在那之前,这个朝堂上的所有人都会因你们的漠然无为而受到惩罚!” 从血池中诞生的诃利达吉发出恐怖的啸叫,伴随着祭火之女的诅咒降临在所有人身上。 “难敌!我诅咒你!你会每时每刻都如同身处地狱,受到的折磨将永无止境!” “一切美好欢欣将离你而去!入口的琼浆化为污水!清香的谷物化成腐土!永生永世!你的饥饿都不会得到满足!再也看不到美丽的事物!” 祭火之女的诅咒从不落空,幻力落在难敌身上,夺走了他看到色彩、品尝美味的能力。 “你将没有片刻安寝之时!” 恢宏而阴冷的力量铭刻在难敌的灵魂上,夺走了他安眠的能力。 “光明将抛弃你!每当你置身光明之下,就会感受到烈火焚身一般的痛苦!” 阳光落在难敌身上,为他带去置身火炉的痛苦。 “去吧,欢度余生吧!” 祭火之女脚下蔓延开火焰,将满室金碧辉煌化为废墟。 “你的余生都会像老鼠一样追逐黑暗,所有欢愉安宁都将终结!即便死亡将你带走,这些诅咒也将伴随你的来世!直到永远!” 诃利达吉的怒火并未因诅咒难敌而平息,祭火之女又看向围观这邪恶行径的众人,“你们的荣耀!你们的财富!从此刻起都将弃你们而去!” 他们那装饰着宝石与黄金的衣物依次落下,头上象征权力的冠冕失去光泽化为灰烬,如同被扒去了衣衫一样毫无遮掩,就连般度五子和毗湿摩也没能幸免。 这个见证了一切罪恶发生的朝堂沐浴在火焰中,如同祭坛一样,见证了祭火之女的新生。 第292章 悟 祭火之女染血的裙摆飞扬,转身离开了这片被火焰肆虐的废墟。 这场混乱的赌局最终以始作俑者难敌收到每时每刻身处地狱,受到永无止境的折磨告终。而在贡蒂回到雅度族请持斧罗摩与黑天与象城开战的威胁下,般度五子得到了特赦,他们要接受13年的流放,等到他们苦行归来,他们失去的财产与身份将被悉数奉还。 但如果般度五子在流放期间被人发现,这个惩罚将重新开始,流放的刑期会被重置。 这场纷争平息后,羽衣仙人从火焰中出现,拦住了般度五子离开的脚步。 “般度王之子啊,我曾警告过你们,不要把德罗波蒂当做你们赢来的物件。” 羽衣仙人沉下脸,“看来你们已经被傲慢蒙蔽了神志,不再记得我的叮嘱了。” “可让我好奇的是,你们的傲慢从何而来?” 羽衣仙人先人的目光一一扫过五子,“与蛇族达成协议是德罗波蒂的功劳,天帝城的建立也要归功于因陀罗。你们又有什么功绩值得夸耀?” 从火中走出的羽衣仙人展现出嗔怒相,血光一闪,坚战的双臂落下,瞬间就被炽热的火焰焚烧殆尽。 “你的头还有用处,这双把德罗波蒂押上赌桌的手就当作利息吧。” 谁都没想到这个面容温和、气质高洁的仙人会突然下狠手,被长子鲜血溅了一脸的贡蒂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还有你。” 仙人又看向面色灰败的阿周那,“天帝之子,因陀罗的荣耀因为你的怯懦黯淡无光,你的血脉不再高贵神圣,并将在你手中断绝。” 处理了般度一方,羽衣仙人又看向持国王与难敌众人。 被德罗波蒂诅咒的难敌在兄弟们的帮助下躲藏进阴影中,烈火焚身的痛苦这才渐渐远去, “持国王、甘陀利王后,看看吧,这就是你们放纵儿子为恶的结果。” 甘陀利抱着儿子放声大哭,请求羽衣仙人赐福,解除德罗波蒂的诅咒。 “这个诅咒无法消除,会一直延续到难敌的灵魂被彻底毁灭。” 仙人笑着说出恶毒的话语,他俯身看向浑身抽搐的难敌,“是你们打破了底线,让那个劝说我不要因愤怒而成为想要报复的人的女孩儿已然彻底失望。”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你们那最真实的丑恶嘴脸让她成长不少。” 仙人脸上的诡谲化为赤裸裸的恶意,“作为报答,持国王啊,你那拥有100个儿子的福气从这一刻起都会失去。他们会被剖开胸膛,用热血洗刷德罗波蒂受到的耻辱!” 持国汗毛直立,他想哀求仙人收回诅咒,却只得到仙人肆意的笑。 “是我忘了,你的眼睛和你的心一样,都是瞎的。” 仙人将百子死亡的未来塞进持国脑中,持国清晰地看见在一片被战火映的昏黄的天空下,他的儿子被开膛破肚,残肢被车轮压进泥土。而在这片几乎能嗅到血腥气的战场上,血流染红江河,尸骸堆积成山,一个少女端坐其中,她的黑发被鲜血浸染,转头回望持国的眼神满是漠然。 “前所未有的大战将要到来!就在俱卢之野,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灵都会被卷入其中!直到从破灭中诞生新的秩序!” 众生创造的业在仙人眼中一览无余,那是以崩坏歪曲的正法之名犯下的罪孽,已然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如果在至高意志和护世神那罗延安排下开始的摩诃婆罗多之战不能消除这些业,那么等待这方世界的就只有睁眼起舞的湿婆了。 大自在天和荼吉尼天发出厉啸,“让我看看吧,这颗崩坏的正法之种是否能和莲花一样从罪孽中长出纯洁的花朵。” 闭目冥想的梵天再次惊醒,手中布满裂痕的吠陀经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彻底崩解。 离开象城的德罗波蒂来到那片隐居的树林,溪水清澈如镜,倒映出她染血的面庞。 德罗波蒂掬起一捧清水洗净染血的面庞,水波平复后,水面倒映出的是诃利达吉黝黑作痛哭状的面孔。 “小公主,若你让内心时刻充满悲伤与憎恶,那你同样也会如堕炼狱。” 羽衣仙人不知何时来到对岸,“你为何要因他人的恶业让自己继续受苦呢?” “放下你的憎恨吧,让心平静下来,不要让她操纵你。” 仙人伸手点在水面上,水波再次荡漾开,将诃利达吉隐去。 “看哪,小公主。” 仙人指着水中沙丽晕开的鲜血,“河流容纳所有污秽,并将它们汇入海洋,河流就是这样净化自身的。” 仙人涉水而过,将德罗波蒂拥入怀中。 “你也一样,把你的苦痛交给我,我永远准备着成为你的海洋。” “可是仙人啊,他们如此侮辱我,难道我只能宽容那些朝堂上的俱卢人吗?” 德罗波蒂没有流泪,“我是般遮罗的公主,却也会受到如此令人发指的遭遇。我都不敢想象,吠舍和首陀罗女子的处境又是怎样的!她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们连我拥有的这点尊严都无法得到!这是多么不公啊!” 羽衣仙人轻叹一声,握住德罗波蒂的手。 “是的,小公主,这非常不公。” “但无论如何,你不能让复仇之意将你吞噬,那样你无法得到公道。” “所以啊,小公主。站起来,不要让自己被仇恨打倒,为了千千万万平常民妇。” 仙人伸手,掌中是德罗波蒂眼泪凝结而成的明珠。 “试着感知芸芸众生的苦痛,把这些苦痛化为力量。” “这一切需要你自己领悟。被苦痛吞噬的人将变得软弱,可如果有人能够容纳众生的苦痛,并将其视为己身之痛,她就会变得坚如磐石。为苦痛之中的所有人谋求出路,这是你该行的善业,也是你带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第293章 苦行 业力从诃利达吉身上抽离,汇入羽衣仙人手中。 仙人微微用力,手中暗红色的业化为无数流光碎屑,身后空行母荼吉尼天睁开眼,张嘴将这些流萤之光吞入腹中。 业力得到转移,诃利达吉嚎哭状一收,换成欣喜满足的笑,黝黑肤色也之淡去,变成萦绕着淡淡祥光的牛奶般洁白。 改头换面的诃利达吉女神拈花微笑,手托明珠,头戴金冠,瞳孔如宝相花般旋转展开,放出无量光,照尽大千世界。 仙人为诃利达吉授记,将代表财富权柄的德罗普尼尔指环赠与女神。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诃利达吉女神受教,接过指环道:“女性会为家庭带来丰饶,当一个丈夫给予妻子同等的尊重时,贫穷就不会降临在这个家庭。” 仙人点头微笑,带着她隐没在晨光中,返回大雪山。 放下憎恶之心的德罗波蒂立时顿悟,她向三相神宣告:“我会为了世间弱者的幸福而战,这场为了世间福祉的战斗将会血流成河、尸俘遍野,可它会是一场重建正法之战!” 三相神齐齐降下化身,梵天问道:“祭火之女,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做到吗?” 那罗延微笑不语,湿婆面沉如水,三相神的目光都落在德罗波蒂身上。 “我能!” 德罗波蒂合掌,“我的心曾坠入黑暗之中,但喻知之光点亮了我。一场苦修的结束代表着另一场苦修的开始,我的到来、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有意义,这是我发自本心的愿望和使命。” 三相神齐齐点头,梵天的梵天法宝、那罗延的妙见神轮、湿婆的三叉戟各自射出一道光华落在德罗波蒂身上,为祭火之女送去赐福。 三相神的力量结合,诞生出一尊长着三只眼睛,拥有十条手臂,且头上悬着发亮光环的美丽女神。这是代表智慧和勇敢的女神库玛丽,她会一边玩掷骰子的游戏,一边传授治理国家的建议,并实现祈愿者的诉求。 因从三相神的神力中诞生,库玛丽女神也有三种不同的形态,她可以是温和的智慧女神,也会化身为挂着骷髅腰带的报应女神,她会给予受苦难者反抗的勇气,也会指引善者远离危险的境地。 德罗波蒂先是回了一趟般遮罗国,请木柱王和猛光派出军队守护天帝城,又让蛇王多刹迦和它的族人重新张开幻力结界,保护这座没有国王的城市。 而此时的象城却陷入一片黑暗,祭火之女和仙人的诅咒仍在持国与甘陀利耳边回响,失去儿子的未来令这对夫妻为之心悸,夜不能寐。 因为德罗波蒂的诅咒,难敌无法触及光明,即便是宫殿里照明所用的灯火也会让他不适。 侍从们奉命熄灭了宫殿里的所有灯烛火炬,让难敌能得到片刻安宁。 从祭火焚城那天起,笼罩在象城上空的黑暗就从未散去。每个人都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先前这些灯烛火把让所有人误以为光明仍然存在,直到这一刻,他们才领悟到眼前的黑暗是多么令人恐惧。 另一边,做苦修者打扮的般度五子回到天帝城,却在城外被黑天拦住。 “愿你荣耀,般度之子。” 黑天面色沉静,他先是为失去双手的坚战换上一双精铁铸成的手,让他用12年的时间敬奉苦行者,追随圣贤积累功德。 其他4位般度之子也将为各位天神苦修,换取颠覆崩坏正法的力量。 临走前,黑天告诫般度五子,“一时之所得并非胜利,一时之所失亦非失败,这只不过是时运的轮转,万物随时间变化,这是时间的本质。这并不是失败后的撤退,而是你们通往胜利的开端,这13年的磨练,终将引领你们取得胜利。” 因陀罗的神力阻拦了般度五子去往天帝城见一见德罗波蒂,向她致歉的愿望,就这样前往山林,开始了漫长的苦行。 而在这苦修的12年间,阿周那迎娶了黑天的妹妹,雅度族多门城公主妙贤,妙贤公主生下俱卢王朝新一代的长子激昂,而这个被仙人诅咒会断绝血脉的少年也肩负着他的使命,注定会在这段辉煌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周那来到吉罗娑,用苦行取悦大天,从湿婆的化身兽主手中求来能与远超自身能力界限的力量对峙的赐福。 怖军去往香醉山,那是猴神哈奴曼的居所。哈奴曼是风神伐由之子,怖军的异母兄长,他深谙战场的奥秘,教导怖军如何使用自身的力量,并答应会庇护般度五子一方的战车旗帜。 无种和偕天则侍奉双马童,从父亲那里学习医药的知识。 12年转瞬即过,般度五子的苦修只剩下最后一年,只要在这一年中他们没有被人发现行迹,那么这场艰难的苦行就会至此告一段落,他们将重获自由,回到象城夺回王位,重塑崩坏的正法。 第294章 隐匿和重逢 般度五子会怎么样,羽衣仙人一点都不在意,这是毗湿奴的事,他的化身黑天会安排好一切,没必要过多干预。 这期间室利的大部分注意都被新生的激昂夺走。 作为雅度族公主和般度族王子的后裔,激昂的出生具有某种不言而明的政治意味,他的祖母贡蒂也是再纯正不过的雅度族王室出身! 雅度族是从俱卢王朝二代国王迅行王那一代分割出去的,传承一直不曾断绝。与施行尼育迦而生的般度和持国相比,激昂继承国家的正统性隐隐还在二者之上。 兜兜转转,从福身王死后血脉断绝的俱卢王朝或许会迎来一位血脉纯正的继承人。 室利原本只是因黑天所说的转轮圣王会出生在雅度族和般度族后裔之中而对这个孩子多留意几分,他曾诅咒过阿周那的血脉断绝,那么这个孩子必然会有一场难以逃脱的死劫! 可随着激昂逐渐成长,他开始发现不对了,这也是他越来越留意激昂的原因。 星宿海,吉祥天女端坐莲花之上,面对暗戳戳打探消息的室利,吉祥天女的应答滴水不漏,丝毫没有透露消息的意思。 然而这种态度本身就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室利心下一顿,也不纠缠,转身离开。 在这需要隐藏行迹的最后一年,般度五子改名换姓隐藏身份,隐匿在荒野。 无法离开象城的难敌派出无数使者,搜寻般度五子的踪迹。 从般遮罗到天门城,从最北边的蛮荒之地到最南边罗刹出没的密林,最后的探子也无功而返,只剩下被幻力笼罩、德罗波蒂坐镇的天帝城和摩差国毗罗吒城。 先前般度五子被德罗波蒂拒之门外,又几乎与他们决裂,天帝城不会收容他们。而无种熟知训练驾驭马匹的方法,谐天在哪里,哪里的牛群就会兴旺繁盛,循着这些线索,难敌锁定了摩差国的毗罗吒城,让难降带人造访了摩差国。 听闻象城王子到来,毗罗吒王十分惊讶,摩差国已经有五百年没有接待象城的访客,不知道难降的到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毗罗吒王的询问,难降回答道:“您开什么玩笑?毗罗吒王,象城的王子早就来到了摩差国,般度王的五个儿子一直受您庇护,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了。” 毗罗吒王神色一动,似有所觉,但嘴上还是极力否认。十二年过去,象城朝堂上发生的恶行早就传的人尽皆知,毗罗吒王自然想到了一年前投奔而来,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谋士刚迦,毕竟他那双炎炎夏日里也从不示人的手太过奇特,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原因。 “毗罗吒王,如果你执意庇护他们,无异于与象城为敌!” 笃定般度五子就在摩差国的难降出言威胁,让毗罗吒王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里是摩差国,而非象城!不是那种随便拖女子进来的地方!摩差国的朝堂决不允许有此劣行!” 毗罗吒王毫不客气的讥讽象城道德败坏,双方不欢而散。 而另一边,坐镇天帝城的德罗波蒂也迎来了访客。 三目十臂的库玛丽守护着天帝城,蛇族原本就以德罗波蒂马首是瞻,城中百姓也尊敬她,愿意听从她的命令,相比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继嫁给五个丈夫、又将他们抛弃之后,德罗波蒂达成第三项前无古人的成就--成为受人拥戴的女王! 在德罗波蒂的推动下,婚姻的律法得以创建,她发誓会庇护所有没有归处和被抛弃的女子,打造一片平和的乐土。 而在般度五子离开象城不久,得到消息的迦尔纳赶了过来,他在难敌面前放弃了盎伽王的王位,选择成为贱民,在天帝城外结庐而居。 迦尔纳希望用苦行打动德罗波蒂,恳求德罗波蒂宽恕难敌的罪孽,让这个诅咒在此生了结,不要纠缠难敌永生永世磨灭他的灵魂。 德罗波蒂已然放下了复仇,将对难敌的仇恨升华为对所有施暴者的报应,不再让自己的心被仇恨充斥,但她也绝不会对难敌有什么好印象。 虽然她清楚迦尔纳这么做是出于朋友之义,更欣赏他的勇气和人品,但她并不准备收回诅咒。 迦尔纳十二年如一日的苦行开始让她感到苦恼,她并不打算迁怒于迦尔纳,可迦尔纳这十二年来无时无刻都在对弱者伸出援手,他保护那些无家可归者,向苦修者布施食物,这种高尚的行为足以让人为之动容。 诃利达吉遍观世界的神眼更多的出现迦尔纳的身影,或是为饿死者收殓遗体,或是为步履蹒跚的旅人指引路途。 他的苦修打动了德罗波蒂,在他将一队寻求庇护的妇孺带往天帝城时,祭火之女从林中走出,沉默的看着太阳神子。 第295章 爱 迦尔纳沉默了许久。 似乎从他降生开始,出现在他身边的好事就总会与不幸接踵而来。生母抛弃他后被升车收养,贱民的出身让他少年时总是被刹帝利取笑;而为王子们驾车的经历让他得到和贵族们一样学习武艺的机会,为他在箭术比赛中一鸣惊人,遇见一生挚友难敌做了铺垫。 但这位挚友最终踏上了一条他绝不会认可的岔路,到最后他们只能分道扬镳,不复先前的亲密。 然后是德罗波蒂.....,他所爱的人成了曾耻笑他出身微贱的般度五子的妻子。冥冥之中,似乎他生命里出现的那些弥足珍贵的事物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德罗波蒂感觉更头疼了,她无法回应迦尔纳的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与迦尔纳、迦尔纳与难敌、难敌与她之间这一团乱麻。 “感谢你的援助,迦尔纳。” 德罗波蒂先开口了,“你的坚忍和善举令人动容,你想要财富也好,土地也好,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公主,我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 迦尔纳低下头,“无论是土地还是财富,我都已经放弃了。” 看着什么都不要的迦尔纳,德罗波蒂只觉得头更疼了。 “你比任何人都理解生命的真谛。我曾无法看清前路,是你为我指明。你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每当我睁开双眼都不会迷失方向,这已经是最宝贵的赐福了。” 迦尔纳的谦卑和隐忍让德罗波蒂感到无奈。 “我不愿也不想伤害你。” 祭火之女认真的看着他,“为一个无法回应你的人付出感情不是件好事,我中衷心希望你能快乐。” 迦尔纳抬头直视德罗波蒂,“并非如此,让内心得到满足才会得到幸福快乐。” “你觉得幸福吗?”德罗波蒂犹豫的问:“无法得到回应难道不会令人感觉到痛苦吗?” 迦尔纳只觉得心脏被无法言明的东西充满了,涨的酸酸的,让他想要快乐的落泪。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被爱。” 德罗波蒂温和的说道:“它的萌芽需要莫大的勇气,不应该被辜负,你应该把它交给一个会认真呵护它并给予回应的人。” “请不要为此困扰,当你的目光为我停留时,我就会觉得快乐。” 德罗波蒂叹息一声,俯身凑近,毫无征兆的在迦尔纳眉间落下轻柔的吻。 祭火之女垂着眼眸,其中毫无欲望,纯洁的像是神只充满悲悯的亲吻信徒。 这个轻柔的吻一触即逝,并不比花瓣落在眉心更重。 可迦尔纳却落下泪来,他的眼中流淌着比一整片海洋还要汹涌的情感,可这片海却笼罩着名为悲伤的阴云。 德罗波蒂没有说话,她用宽容的、怜悯的,或者也可以被解读为无情的目光看着光辉的太阳之子。 她爱迦尔纳,但不是对方渴望的那种爱,为此,她向流泪的迦尔纳露出一个带着真切歉意的哀伤神情。这让她更美了,就像神庙中装点着冰冷华丽宝石的神像,平等的、慈悲的凝视每一个信徒。 迦尔纳颤抖着,仅仅因为这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他的理性就已然无可救药的被彻底摧毁,被爱的幸福和被拒绝的失落让他像木偶一样僵硬住,心里掀起洪水海啸。 羽衣仙人此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在德罗波蒂亲吻迦尔纳时,他毫无形象的张大了嘴, 吉祥天女那象征昼夜轮转的化身从云霞中显现,落在羽衣仙人身侧颇有感触的叹道:“依我看,若要悟得此中深意,首先就得是个活人。神也是人,有情有欲,有喜有恶;正是要降服一己私欲,坚守本心,才能化人为神,怜他人之苦,造就真正福业。” “这丫头还尚未悟。不知爱为何物,只一味以心映心,又何谈大爱?怎能明悟博爱之意?之后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你还有得操心哦。” 第296章 入局 羽衣仙人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有些事只能让她自己悟明白,只希望她能有些长进,不要因此画地为牢困顿自苦才好。” 吉祥天女颇为认同的点头,“是了,吃一堑长一智。不经此劫,心境又怎能圆满?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有你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仙人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吉祥天女,挑眉问道:“您特意现身,不是和我交流育儿经验的吧?” 天女指了指羽衣仙人,笑道:“你这厮真是该打,既已猜出七八成,何故又来我面前做戏?” 羽衣仙人正色,打了个稽首道:“娘娘此话何解?晚辈即便有心揣摩,也不过理清十之二三,晚辈私心若是于娘娘大计由有碍,万望恕罪。” “你倒是乖觉。” 吉祥天女含笑点头,“此次倒真能用的上你,且随我来。” 说罢,携仙人化光而去,眨眼间就落在摩差国毗罗吒城。 数日前难降登门索要般度五子,言行十分冲撞。毗罗吒王也不是骨头软的,哪里肯放任难降搜城,当即出言讽刺,把难降赶了出去。 眼看着流放的最后期限快要到了,难敌也管不了太多,不顾毗湿摩及众大臣的劝阻,悍然出兵攻打摩差国。 摩差国国力不强,原本偏安一隅,还是化名刚迦的坚战为他出谋划策,这才有了起色。 但无论是国土还是人口都远不及俱卢王朝,仓促间组织起来的士兵一触即溃,只能依靠毗罗吒城墙据守,与难敌一方对峙。 毗罗吒王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所依仗,般度五子和他交过底,只要坚守到流放期限过去,他们就不必掩藏行迹,到时候难敌也只能退回去,坐等般度五子一方上门挑战。 那罗延精心策划的这场大戏也即将迎来高潮和落幕,羽衣仙人心中早已有所猜想,此时舒缓了眉头,望着两军对峙的战场轻笑。 吉祥天女垂眸,手中莲花微颤,“我知晓你和湿婆尊神因果不浅,必不会叫你难做就是了。” 羽衣仙人含笑应是,随即念头微动,献首女神荼吉尼天从性光中走出。女神手中提着的罗睺首级睁开眼,拖出长长的彗尾划过天空,直奔太阳神苏利耶而去! 吉祥天女也随之运转权柄,要让日月失序,乾坤倒转。 此时已是般度五子被放逐的最后一天,只要挨到太阳落山,他们就能重获自由! 可局势已是十分不利,一味死守实在不是良策,可无奈摩差国与俱卢王朝的实力相差太大,毗罗吒的城门已经有被攻破的风险,实在是守不住了! 就在象城大军开拔之时,毗罗吒城中驶出一辆战车,车上之人是摩差国王子优多罗,而驾车的御者正是掩藏真实身份伪装成海吉拉舞者的阿周那。 所谓海吉拉,是区别于婆罗门刹帝利等种姓制度,带有浓重宗教色彩的等级。 他们不像婆罗门祭师一样出身高贵,大多是被抛弃的苦命人。海吉拉通常以在婚礼和新生儿的庆典上献舞送出祝福为生,他们男女同体,被视为湿婆从自我中诞生帕尔瓦蒂这一状态的具现化,着装上与女性无异。但与贱民相比,他们又拥有很多特权,至少不必为生计发愁。 难降见毗罗吒城有人出战大喜过望,这代表毗罗吒王已经无法据守,只能正面迎敌。 领军的毗湿摩双眼明亮,虽然阿周那以纱巾遮面,但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面对难降的催促,毗湿摩神色从容。 “我不攻击女人。” 须发染白的恒河之子淡淡道:“只有武士出阵,我才会下令进军,拿起武器。” 年幼的优多罗王子张弓搭箭,但紧张和恐惧让他的箭矢射偏了,惹的难降等人一阵大笑。 在毗湿摩的放水下,只身赴阵的优多罗王子和阿周那又争取了一段时间。 但难降的耐心是有限的,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他也顾不得会惹老祖父毗湿摩不快,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就在此刻,罗睺之首划过天空,他发出的怒吼甚至盖过了战车前行的轰鸣。 所有人都被这颗巨大的彗星吸引了注意,战马畏惧阿修罗的怒吼,止步不前。 太阳仓惶逃离,昼夜轮转,月亮出现在天空。罗睺立刻转移目标,朝着月神旃陀罗飞去。 月神一睁眼就被罗睺的巨口吞噬,月光一黯,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众天神刚想下界降服这作乱的阿修罗,就见萦绕着血色火焰的空行母和乘着月轮的室利尊出现。 端坐在月轮上的丰饶主周身散发祥光,照亮了这片黑暗。 而面露凶恶之色的空行母荼吉尼天脚踏火焰簇拥成的莲台,镇住了作乱的罗睺! 罗睺发出刺耳的尖叫,犹自在火焰莲台下翻滚挣扎,却被荼吉尼天连连踩踏,把吞进去的月亮都吐了出来。 荼吉尼天口诵密咒,手中修罗化血刀光焰灼灼,猛的从罗睺头顶刺下! 罗睺发出痛苦的哀嚎,满脸绝望。 献首女神畅快大笑,手中化血刀血光一闪,灭杀了罗睺的意识,只留下这颗保有不死性的头颅。 鲜血从伤口上涌出,落入荼吉尼天另一只手托着的嘎巴拉碗中,女神将鲜血饮下,罗睺也就此烟消云散,只余下一枚不断涌出鲜血的骷髅冠。 眼见这残暴的一幕,众天神战战兢兢,哪里敢上前多嘴诘问。 第297章 起战事 那罗延缓缓而来,也目睹了荼吉尼天是如何炮制罗睺之首,但他也没有诘问为什么罗睺会逃脱,无论室利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结果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转眼之间,昼夜轮转。 不管是般度五子一方所认为的太阳落山就算一天过去,还是难敌所认为的黎明破晓才是新的一天,都不会有争议了,般度五子的苦修生涯已经结束,他们能毫无顾忌的展现真实面目! 阿周那立刻扯下碍事的纱巾,张弓搭箭,呼唤火神的帮助。 火神阿耆尼回应了阿周那的请求,箭矢从弓弦上飞出,化作连绵不断的火雨落在难降一方的军阵当中。 毗湿摩立刻做出应对,恒河女神的神力在旱地掀起水幕,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火雨。 “住手吧!阿周那!” 毗湿摩叹息道:“我的内心已经无法承受任何创伤了,阿周那,我不想看到后辈的鲜血抛洒在战场!不要让我目睹这般惨痛景象,让我悲痛了。” 他又对面露不甘的难降说道:“我被赐福能随自己心意而死,不要给我一个求死的理由。” “请不要这么说,老祖父。” 难降也只能选择偃旗息鼓,象城一方可还指望着战无不胜的毗湿摩抵挡般度五子的攻势,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失去他。 阿周那也愿意卖这位一直很照顾贡蒂与他们兄弟的老祖父面子,当即放下手中的弓箭,“若您因我而死,我的余生都将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 象城的王子们躬身行礼,各自转身离开,就此休战。 “难降!回去告诉难敌,决战的时机已然出现,无论他如何挣扎,死亡必将降临!” “不久后,般度五子就要为了德罗波蒂先前所受的羞辱而惩罚他!” 天帝城中,德罗波蒂转过头,似乎也听见了阿周那的誓言,她轻叹一声,像是在回应阿周那一样低语。 “所有人都说时间能愈合一切伤口,但它并没有治愈我。即便是现在,每当我回忆起那朝堂上的一幕幕,仍会备受煎熬。” 祭火之女伸手触摸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但我已经将这份痛苦和仇恨交给包容我的人,我不再渴望着复仇,而是渴望着公理。” “你不必多虑,那罗延。” 羽衣仙人收回荼吉尼天相,“般度五子已经得到了惩罚,而他们与德罗波蒂的婚姻已经破碎无法再延续,已经不值得我在意。” 仙人的目光落在难降身上,“不久之后,我会宣判对持国之子的惩罚,室利的诅咒无论如何都会实现!” 那罗延为之侧目,他显然没想到室利会主动卷入这场纷争。 如今属于德罗波蒂的憎恨已经被转移到羽衣仙人手中,仙人有权处罚难敌等人,那罗延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出手制止。 摩差国顺利逃过一劫,毗罗吒王为般度五子举行了盛大庆典,宣告他们重新成为俱卢王朝的王子。毗罗吒王集结了摩差国的所有军队,发誓要随般度五子一起反攻象城,一雪前耻。 羽衣仙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宫殿中,他命令手下的魔鬼们附身在士兵身上,为他们加持幻力。 “去吧!般度之子。” 仙人的声音如同毒蛇一般咬住般度五子的心,向其中注入充满诱惑的毒液,鼓动他们拿起武器,立刻向难敌宣战。 “献祭持国百子的生命,他们的头颅将归属于献颅女神荼吉尼天!空行母将沐浴在鲜血中,洗刷屈辱!” 绑着战书的箭矢被射入象城,藏身于阴暗中的难敌怒不可遏,无法满足的饥饿早已将他折磨的暴躁而虚弱。 为此,甘陀利王后在神庙中日夜苦修,希望神灵能回应她,让她的孩子不再受苦。 同样留在神庙中的还有贡蒂,她守在祭火前,眼中满是决然。 “贡蒂,请看在我曾帮助过你的份上,让库玛丽女神收回诅咒吧。” 连日水米不进,甘陀利王后已然心力憔悴。因难敌对德罗波蒂犯下的恶行,祭师们都不愿理会她,纷纷离开神庙,拒绝向天神祈求赐福。 “甘陀利,人看不到太阳的时候,他所处的地方就迎来了黑夜,没有人能指引他走向光明。” 贡蒂将托盘中的祭品投入火焰,火舌瞬间席卷而来,猛地往上窜了一截。 “这是难敌的业,是他自己选择了投身黑暗,不愿为此忏悔。” 贡蒂拾起火中的木柴,将熄灭的灯依次点燃。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贡蒂点起100盏灯火,“这些灯代表着你的儿子们,当火焰熄灭时,他们也就此离世。” 如豆火光透过甘陀利蒙眼的布帛,如此清晰而真实的映入她的眼中,让她的心也随火光颤动不安起来。 第298章 战火 这场战争的规模将是前所未有的,一旦开战,雅利安几乎所有的国家都会被卷进来。 象城过往七代从未尝过败绩,已经压在其他国家头上太久了,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庞然大物在这场内战中就此陨落。 如果般度五子赢了,那么象城将荣光不再,七代先祖辛苦征战带来的威严将就此化为泡影。即便般度五子输了,这场内战也会让象城元气大伤困顿不堪,难以维持主导地位! 野心开始在各位国王心中滋长,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象城开战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开。 象城的姻亲迦尸国和犍陀国没得选,而与象城世代为敌的般遮罗国也势必要为德罗波蒂讨回公道,大战一触即发! 眼看乱局已生,已经无法挽回,最为难的还是毗湿摩。 他曾在福身王临终前发誓守护象城王座,但难敌的恶行已经让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了,不管谁输谁赢,他都无法再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得不违背誓言了。 俱卢之野,乘着用四匹白马拉载的战车,怖誓者身披婆苏神所赠的银甲出现在般度五子面前。 “我是象城的守护者,当象城遭到攻击,我必会挺身而出。般度之子,如果你们想要攻入象城,就先把我击倒吧!” 五子向老祖父行礼,坚战郑重开口:“我们的战书是对持国百子下的,老祖父,我们不会向您举起武器!” “我受制于象城,无法坐视象城的荣耀被毁。” 毗湿摩眼中满是疲惫和倦怠,“拿起武器与我作战,或是退下认输,没有第三个选择。” 怖军不忿道:“如果难敌没胆量接受挑战,那当初又凭什么犯下恶行!” “凭我的力量。”毗湿摩心中不无后悔,后悔自己轻易发下誓言又为誓言所困,只能眼看着俱卢王城沦为罪恶的泥潭。 “这是我的不幸,我梭坚持的正法被当做非法的盾牌。” “老祖父,您心知肚明,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阿周那跃下战车,恳求毗湿摩打破誓言。 “以持国百子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残暴行径以及对德罗波蒂犯下的罪行,难道他们不该收到惩罚吗?您为何还要保护他们?” “我没有办法,孩子。” 毗湿摩叹息一声,眼神逐渐坚毅,“我必须坚持我的正法。而你们,必须除尽支持不义之人,也不需要思考他人为何维护不义,只要举起手中的武器,为了正义而战!” “老祖父,若我们开战,般遮罗木柱王一定会参战,毗罗吒王、迦尸国和犍陀国都会加入。最后,所有的国王都会加入这场纷争!万千士兵会殒命于此!无数妻子会成为寡妇!许多孩子的未来会因此陷入黑暗!” 坚战还在试图动摇毗湿摩,“我恳求您,不要与我们为敌。” “在播种之前,首先要犁除衰朽的作物。”毗湿摩眼中的情绪逐渐沉淀下去,“那些的以正法之名的邪恶都要被拔除,战争无法避免。” “我会为了守卫象城而战,但我会赐福你们,因为你们的所为是正义的。” 毗湿摩笑了,“去吧,集合所有支持你们的国王的力量,好好备战吧!向我展示你们的勇气,令我自豪!” “愿你们吉祥!愿你们得胜!” 回转象城的毗湿摩得到了指责和抱怨,裹在黑纱中的难敌难掩暴虐,“你为何没有手刃进犯象城之人!” “我会守卫象城。”毗湿摩平静的开口:“但我不会攻击并未对我举起武器的人。” 难敌怒吼道:“他们已经向我!向象城王储宣战了!而保护我是你的职责!”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履行这个职责。” 毗湿摩都懒得指出难敌不是王储的事实,仍是平静的开口:“但当我死在战场时,你就要直面你的惩罚了。” “你怎么可能死在战场上呢,老祖父?” 难降拉住兄长,“你被赐福可随自己心意而死,难道你会违背尽力守护象城的誓言,选择放弃生命吗?” “我并非是无懈可击的。” 毗湿摩垂眸,“我曾在湿婆神面前发誓,当安芭公主的转世--木柱王之女束发站在我面前时,我将不得不放下武器。如果那一天到来,你们就要自己拿起武器奋力自保了。” 换下铠甲,毗湿摩来到恒河边,向养育教导自己的母亲和室利尊忏悔。 “母亲,上主,在那令人蒙羞的赌局之后,我已无颜面对你们。” “就像徒劳的想要弄干净一块黑炭一样,我的衣裳越来越脏,可黑炭却未曾洁净分毫。我的正法是遵循誓言所带来的责任,但这种责任却让我成了不义的帮凶,我该如何从这困境中解脱?洗刷着这罪孽?” 恒河母亲回应了儿子的呼唤,她从浪花中现身,安慰着儿子。 “我的儿子,你今日即可免除所有的罪。” 提婆女神一身洁净白色沙丽,眼中既有不舍也有哀愁,种种情绪酝酿在一起,最终化为淡淡的欣喜。 “你已经做出选择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难敌只把王位视为财产而非责任,他无法成为合格的国王。”毗湿摩喃喃道:“可一旦战争开启,千万个家庭会陷入痛苦,我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尸体漂浮在您的水面。” “可你的选择守护了所有百姓的未来。” 室利乘着月轮出现,“人生是无法选择全然的痛苦或安宁的,只能选择更多的痛苦或是更少的痛苦。所以不要在你的决定面前迟疑,这场血流成河的大战会免除子孙后代们的挣扎苦痛。” “看吧,已经坏死的枝干必须被剪除,如果放任它就此腐败,这棵大树终有一天会无可救药。” 月光照在水面上,呈现出一幅幅景象。 百姓们学着难敌与般度五子的行径,将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押上赌桌,孩子哭喊着、妻子挣扎着,有人上前劝说,都被他们以象城朝堂上起的先例应对,只能哑口无言。 当国王把自己的亲属当做赌注,无疑向世人证明了这么做的合法。上行下效,一个个家庭就此破碎,一幕幕惨剧就此上演。直到孩子也成了赌注,在反抗中犯下弑父的罪过,这些恶行也仍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让人不忍目睹。 “你今日以免去所有罪孽,这已经不是他们个人的荣辱了。去吧,去履行你在这场战争中的责任,然后心存喜悦的等待你的解脱。” 第299章 施舍 天帝城,德罗波蒂在一片流淌的光中睁开眼,沐浴在光明中的女神诃利达吉已经悄然降临。 诃利达吉女神眼中放出无量光,叹息着闭上眼。 “你不去阻止他吗?” 诃利达吉女神温声劝道:“我们都看到了他陨落在战场上的命运,只要你说出口,他会重新选择的。” 德罗波蒂摇头,“他曾发誓要用性命守护他的朋友,这是高尚的行径,我没理由让他背誓。” 诃利达吉女神肌肤上牛奶般的祥光一黯,“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也不会出现了。” 说罢,诃利达吉垂下双眸,渐渐淡去。 “我就是你,你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诃利达吉女神消失后,库玛丽也显现在德罗波蒂面前。她一改先前端庄的聪慧母形象,手中明珠换成利刃,脖子上花环也被骷髅项链取代。 “去吧,去见证这场战役,用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库玛丽面带怒色,发上金冠燃起无明业火。德罗波蒂从王座上起身,定定的看向远方,无数掀起尘土的战车正驶向俱卢之野。 而在另一边,离开天帝城,先一步出发的迦尔纳路过一片森林,他鞠起一捧泉水,供奉给太阳神。 太阳神苏利耶从阳光中显现,他已然知晓天帝因陀罗会做出什么勾当,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特意前来警告迦尔纳。 “愿您兴旺。” 迦尔纳向苏利耶行礼,“您的出现总能令世界充满光明。” “孩子,你已经得到了驱散内心黑暗的光明,不再需要我的指引了。” 太阳神话风一转,有些突兀的开口:“当你履行自己的誓言时,小心不要落入他人的圈套。” “为此,我现身向你寻求布施。” 迦尔纳不明所以,但仍谦卑地说道:“不必说布施,这是您身为父母的权力。” “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 苏利耶认真叮嘱太阳之子,“你以后不得再给予任何布施!” “但我曾经发过誓,不会拒绝苦行者向我寻求布施。” 迦尔纳为难道:“我尊敬的父亲,请恕我无法答应你。” 不等苏利耶说出更多,云层就聚拢起来遮住了阳光,太阳神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在天际。 在为太阳奉上清水之后,迦尔纳再次启程。 穿过森林,迦尔纳就看到几个婆罗门苦修者正在河边汲水,犹豫片刻后,他将自己身上仅剩的几个金币布施给这些婆罗门。 但几位苦修者却并未接受他的施舍,也不愿给出祝福,因为迦尔纳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看上去只是一个低种姓苏多。而作为婆罗门,他们只愿接受刹帝利贵族的布施,不愿接触不洁的贱民。 迦尔纳无言,种姓和出身是他无法摆脱的,他也不愿为此与婆罗门争辩,起身就要离开。 “你们为何要以财富和权力来判断一个人,而非品行与道德?” 一个托着陶罐的少女款款而来,出言为迦尔纳鸣不平。 少女容颜美丽仪态不凡,脖子上挂着繁复华美的饰品,如云黑发间点缀着花朵宝石。 她出言反驳婆罗门,“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前世作恶多端,今生才会成为苏多,没有布施修行的资格。” “那你们今生侮辱一个善良的信徒,是不是也造下了业,会在来世遭到报应,成为你们看不起的贱民呢?” 婆罗门们羞愧无言,灰溜溜的起身离开。 “你真是宽容又善良。” 少女如此评价迦尔纳,“面对他们的羞辱,你本可以付诸武力,但你却没有这么做。” 迦尔纳愣了愣,只觉着眼前这少女似曾相识,良久才说道:“凭借武力得来的赐福没有意义。” 少女眉眼中满是活力,她笑着放下手中陶罐,为迦尔纳盛上一碗香甜如蜜的奶。 “你不能让人空手而归啊,你施舍我点什么吧。” 迦尔纳又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 “可我没什么能施舍给你的,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都早已被我放弃了。” 少女笑得更灿烂了,“放下财富和权力之后,你还拥有什么,我就想要什么,请施舍给我吧。” 花朵从少女脚下长出,美的让人不忍触碰。 站在花海中,迦尔纳深深凝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直觉恍如梦境。 第300章 起始 诃利达吉女神化出应身向迦尔纳寻求布施这件事并未让羽衣仙人在意,此刻他来到象城外,为忧心忡忡的持国降下噩梦。 梦中,德罗波蒂染血的脸不时回闪,尸体在她脚下堆叠成山,血液汇成河流,她的诅咒回响在这片战场。 “难敌必将因他的罪孽受到惩处!这是祭火之女的诅咒!” 仙人的脸闪过,“你的一百个儿子都将命丧于此!” 然后是般度五子,他们站在燃起火焰的朝堂,异口同声道:“我将撕开难降的胸膛,用他的血洗刷耻辱!” 贡蒂也从火焰后绕出,她手持燃烧的木柴,点燃灯盏。 “我的儿子们已经重获自由,你的所有欢愉安宁都将终结!” 随后他们的身影都褪去,只余一片黑暗。持国惶恐不已,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该逃往何处。 儿子们的求救声从黑暗中传出,可无论他怎么摸索都找不到儿子们的踪迹,只能徒劳的呼唤他们。 “夫君!” 甘陀利王后唤醒了呓语连连的丈夫。 从那无比真实的梦境中醒来,持国疯了一样离开宫殿,穿过幽深黑暗的走廊,来到空无一人的神庙。 一百盏灯火洒下光明,照亮了这孤寂无人的神庙。 如同持国梦中所见的,贡蒂举着火炬从黑暗中走出,灯火的光影笼罩着她,不知不觉间,这位公主的脸上发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持国搬出自己和般度小时候的种种往事,试图让贡蒂松口劝服她的儿子们不要开启战争,可贡蒂丝毫没有为之动容。 “愿你繁盛,持国王。” 贡蒂不知是讽刺还是不在意,冷冷的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重新隐没在黑暗中。 持国的悔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这场大战不会因他的退却推迟,难敌想要这场战争,他不会接受避免战争的谏言,甚至不惜以死亡威胁父母,绝不更改。即便象城的军队不会出动,他的兄弟们也会踏上战场,由不得持国不妥协。 与象城的沉寂不同,般度一方在决战之前又迎来一桩喜事,毗罗吒王之女至上公主与阿周那之子激昂即将成婚。 激昂体内流着雅度和般度的血,雅度族的两位领袖黑天与持斧罗摩并没有后裔,也就是说激昂拥有多门城和象城的继承权,是俱卢王朝最正统不过的继承人! 至上公主和激昂两情相悦,毗罗吒王自然不会阻拦。 盛大的婚礼在战争前开启,黑天亲自为这对新人见证,为他们送出祝福。 所有人都陷入欢乐氛围中,羽衣仙人却出现在黑天面前,笑着讽刺他。 “伟大的护世神,这世间万物都是你的一部分,如同枝叶彼此相连。” 仙人奏响怀中伽倻琴,意有所指,“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这对新人,除了般度五子,俱卢王朝的血脉都会陨落在这场战争中,至上公主转眼间就会成为寡妇?” 黑天脸上的欢喜不见半分消减,“如此时局,哪怕牢牢抓住亲情爱情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个人私欲轻如鸿毛,奢望喜乐也是痴人说梦,这就是他们需要面对的。” “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仙人如此说道:“众生的喜与悲,影响着整个世界和你。我毫不怀疑你会牺牲自我,终结非法,但这么做实在很难说是出自本心还是受众生影响。” 黑天不置可否,“信徒的悲伤就是神的悲伤,我因他们而存在,这是我诞生的使命。” 说到这里,仙人就知道多说无益了,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三观不同的人理解你的思维逻辑呢? 但仙人来此可不是为了和黑天辩论的,他需要拖住奎师那的这个化身一段时间,并且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如你先前所说,包括三相神在内的众生都被正法束缚,你难道不知道主导这场大战会为自己招致莫大的业障吗?” 仙人感慨道:“见证这场大战结束,为德罗波蒂复仇后,我就会离开,但在离开前我还有项任务没有完成。大天请求我抚慰你的伤痛,为他的神带去幸福。” “他曾数次帮助我,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所以奎师那啊,请告诉我,你的伤痛何时才会平复?又如何让你拥有幸福呢?” 不出所料的,黑天被湿婆请求室利为自己带去幸福这件事吸引了注意,真诚的给出回应。 “信徒的欢乐就是神的欢乐。” 黑天垂眸微笑,“只要他存在于我的心中,我的幸福之源就不会断绝。” 就在羽衣仙人打起精神应付黑天时,吉祥天女也睁开双眼,沟通本尊借来大神通力加持己身,摇身一变,显现出一尊天女法相来。 这天女坐在金猪身上,左手在胸前持无忧枝,右手下垂结与愿印,身如金色,光明如日,顶戴塔,着天衣彩裙,有腕钏、耳珰、宝带、璎珞等华严装饰。 菩萨微微一笑,跟随一点冥冥牵引随心念遁走。 虚空中渐渐能辨光华,菩萨眼前浮现一片清澈光明之土。这胜境悬于虚空,无以计量其宽广,周遭有大光明笼罩。 菩萨心念一动,顺着牵引,好似倦鸟投林般入胜境中。 脚下土地一片澄澈,皆是琉璃成就。中有白银、黄金、白玉、乃至翡翠等珍宝铺成宝殿,殿前涌出清泉汇聚成池,池中数斗大莲花出水,亭亭而立。 周遭数株无忧宝树、桫椤宝树枝叶哗哗作响,碰撞间叮叮当当,如闻仙乐妙音。 数列乾达婆神凌空而舞,百千种香气随花雨而落,妙不可言。 此处正是众觉者所辟净土世界,接引十方世界一切有缘人免于轮回之苦,又有无量功德清光凭空生出,汇入这方净土。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众比丘、比丘尼闭目诵经,尽显虔诚清净,宝象庄严。 菩萨飞身入内,只见大雄宝殿上首端坐一位佛陀,殿内无数菩萨罗汉听佛陀说法,众人身上佛光连成一片,都是成就净无瑕秽妙身、圆满四因缘十二揭谛的佛道有成之士。 菩萨也未曾扰了佛陀讲经,只落在莲花座上,轻唱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那佛陀脑后生出一轮大智慧光,眼中闪烁,飞出一道纯然神念。那神念携般若心光之韵,自有神异,结为一枚圆坨坨舍利,悄无声息的穿越无数恒沙世界,落入至上公主腹中。 第301章 佛陀 众菩萨罗汉沉浸佛陀说法,并未在意佛陀分化神念降临彼方世界,只席间一位手持尊胜河子果枝的天女相菩萨眼中灵光一闪,似有所悟。 上首佛陀拈花一笑,出言道:“施安乐尊者。” 那女菩萨忙应道:“弟子在。” “何故心神不宁,轻慢佛法?” 施安乐菩萨一愣,不明所以。 “世尊容禀,弟子并无轻慢佛法之意,只是闻世尊颂《心经》有所明悟,故此心境不稳。” “哦,施安乐尊者既是有所精进,不如开示众人,以全这法会。” 佛陀垂眸一笑,四十牙齿洁白如雪,诸齿齐密,生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施安乐菩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到底皈依日短,虽有些心得,却如何能在众大乘菩萨面前献丑? 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回道:“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此六根六尘皆是虚妄。眼不贪色、耳不贪声、舌不贪味,方得清净本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以自性度脱一切苦厄。” “此一品《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施安乐尊者已得其中三味,果真有悟性。” 佛陀转又叹道:“此经旨在照尽五蕴皆空,无所挂碍。尊者若真明悟此理,又如何会生出烦恼,乱了清净心境?可见尊者已入无明惑知见障而不自知,贫僧说的再多也是无用,只望尊者能自渡罢。” 说罢,佛陀手结与愿印,眉间毫光亮起,一道佛光接引施安乐菩萨离开灵山盛境。 “施安乐尊者,你已陷思见惑不能断尽,无法出离三界生死苦,合该入轮回走上一遭,证得四禅八定,修证解脱。” 佛陀心中已然算定,对左胁侍菩萨说道:“施安乐尊者转劫去也,五百年后,将降生于东土真符县。你且小心护持,助其重修大道,明悟前尘脱劫而归。” 身侧那左胁侍菩萨璎珞垂珠翠,香环结宝明,身遭祥光笼罩,瑞气遮迎;手托净瓶甘露年年盛,瓶中斜插翠柳岁岁青,正是珞珈山上慈悲主,潮音洞里活观音。 观自在菩萨笑道:“弟子领法旨。” 此间事毕,众菩萨又请佛陀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佛陀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向众人宣讲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 但见天龙环绕,花雨缤纷,众菩萨罗汉听的如痴如醉,周身佛光结成华彩,更显庄严。 却说那施安乐菩萨,与本尊一合计便知吉祥天女与世尊在打什么主意。正琢磨着自己是否能借室利的身份从中分一杯羹,就被世尊点出来,寻了个由头打入轮回。 若是换了旁人,轮回一遭必定是要受苦的,可落在施安乐菩萨身上,这处罚就显得不疼不痒了。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菩萨心中一定,知道世尊这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也不介意自己掺和进来喝口汤。 当下将身一纵,化为一枚圆融念头卷起佛光就要往苦海中去。 一落下来施安乐菩萨这才明白为什么世尊要特意寻个由头将自己打入轮回,苦海平静无波,无数身披神光的未明存在巍然不动,威压如山如海,神念交错封锁了亿万里海面。 刚一落下,菩萨就被数道神念锁定,这些神念一触到世尊的接引佛光,就又各自收回,放任施安乐菩萨落入海中。 苦海中幽深处,后土娘娘神目如电,伸手招来接引佛光细看,若有所思。 “你既舍得这桩山大的福源,海深的善庆,我自不会小气了让诸同道看笑话。” 娘娘笑道:“罢了,事成之后,必能如你所愿。” 那道接引佛光闪了闪,随即散作星辉消失不见。 娘娘将菩萨那枚念头托在掌中,叹道:“道友所言不虚,此事果真要应在你身上。罢了,且去吧。” 说罢,六道混沌幽暗的孔隙张开, 施安乐菩萨合掌一礼,便随娘娘旨意落入轮回,在无量恒沙世界中转生,等待观自在菩萨现身助其脱劫。 此间事毕,却说婆娑世界中的室利,他化身羽衣仙人拖住黑天,正巧瞧见那舍利落入至上公主腹中,眨眼间便合了此界运数,运化出一尊灵胎。 羽衣仙人微微一怔,随即与施安乐菩萨灵觉合一,顿时明悟了此中缘由。 黑天见羽衣仙人愣神,不由住口,有些惊讶的看着仙人。 仙人生怕被黑天看出端倪,忙将自己愣神的原因推给德罗波蒂,叹道:“她的心乱了。” 黑天转头看去,诃利达吉女神化出应身陪伴在迦尔纳身旁,立时无言。 “她对迦尔纳的感情是神对信徒的爱,与迦尔纳希望得到的回应不是一回事。” 仙人眉间漫上忧愁,“当她真的明白其中的区别,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奎师那偷走室利掌中明珠到底理亏,黑天也不忍德罗波蒂再受苦,也叹息道:“仙人啊,请您相信我,这实非我所愿。” “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羽衣仙人乘风而去,“如果你心里还对她抱有一丝歉疚,就不要坐视这一切发生。” 第302章 父亲的战争 迦尔纳到来时,大战动员也来到了尾声。 驻地里人来人往,迦尔纳第一眼却看见了躺在树下的婆罗门。 头发尽白的婆罗门也看了过来,目光径直落在少女身上。 迦尔纳上前行礼,“愿您繁荣,尊敬的婆罗门。” 老婆罗门收回目光,抬手为迦尔纳送上祝福。 “我来此是为了求取一样东西。它既是死亡,又是永生;既是生命之源,又是殒命之由;既有形,又无形;既柔软,又坚硬。它是肉身,也是外物;它既纯洁,又不洁。” 迦尔纳愣了愣,恍然:“我的金甲和耳环,它们是天神所赐,所以纯洁;但又与我身体相连,所以不洁。它们有形也无形,只要与我的身体相连,就如同甘露赐我永生;但当它们离开我的身体,就会导致我的死亡。” “你所求的正是它们,对吗?天帝因陀罗。” 老婆罗门笑了,“你的父亲必然都已经告诉你了。” 迦尔纳面色沉静,“您认为您的儿子没有与我交战的本事吗?” “保护自己的孩子,是父亲的职责,这与我的儿子强大与否无关。” 因陀罗也不装了,“作为父亲,心中存在的忧虑驱使我这么做。” “天帝啊,身为天神,您怎能如此偏袒?” 诃利达吉女神说道:“凡人之间的仇怨,无非一死了结。如果天神偏袒其中一方,未免太过不公。” “海中的波涛彼此争斗,但大海却对它们不偏不倚,天帝啊,请不要因父子之爱令您的荣光黯淡。” 因陀罗不愿与诃利达吉女神纠缠,只是盯着迦尔纳,反问道:“你不信任自己的武艺吗?还是说失去了金甲和耳环,你就无法抵挡阿周那了?你在担心这个吗?” “若你不愿布施给我,尽管开口。而若你没有勇气拒绝向我布施,那就不要向太阳神奉水晨祷了,因为你违背了凡有所求必予布施的誓言。” 诃利达吉再次出言,“太阳神对迦尔纳的爱不输于您对阿周那的,又怎么会拒绝孩子的供奉?您又有什么理由要求迦尔纳放弃晨祷呢?” 太阳神苏利耶显现,“诃利达吉女神说的没错,我的孩子,这场战争并不只是存在于战场上,也存在于我们的内心。” 苏利耶肃然,“随我离开,因陀罗!否则太阳将不会再升起!” 羽衣仙人和黑天双双到来,因陀罗与苏利耶脸上的冷凝却丝毫没有消融。 两位父亲都不愿退步,黑天刚想开口,羽衣仙人便阻止了他。 “奎师那,心有依恋,必生争端。这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 苏利耶向黑天与仙人行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也带走了太阳的光明,令大地陷入黑暗。 太阳迟迟不愿出现,众天神也无可奈何,如果因陀罗出于爱子之心为难迦尔纳不受谴责,那又有什么理由阻碍苏利耶为儿子讨回公道? “并不是所有以爱之名犯下的不义之事都该得到宽恕。” 羽衣仙人这话明面上是对因陀罗说的,但也暗戳戳的指责了奎师那。 “黑天啊,这是两位父亲的战争,无论你偏向谁,都会让一位父亲心碎。” 黑天看着诃利达吉女神无言。 漫长的一夜过去,到了太阳该升起的时候它却久不现身,零星火光为大地带去聊胜于无的光明。 羽衣仙人突然抬起头,和诃利达吉女神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只是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沉寂片刻后,仙人叹息道:“因陀罗,睁眼看看吧。你为你的儿子带去了怎样的伤痛,这就是你的爱吗?” 就在太阳隐匿不出的这段时间,被德罗波蒂诅咒与黑暗为伍,不可接触光明喜乐的难敌悍然偷袭!趁着世界陷入黑暗中,杀死了新婚不久的阿周那之子激昂! 真是造化弄人,因陀罗的孙子因他的爱而死。 众人尽皆默然。 虽然与般度五子有旧怨,但迦尔纳也不禁对激昂之死亡心生黯然,这个年轻人刚成为丈夫,他的人生才刚刚迎来最精彩的部分,却留下妻子父母,早早离世。 太阳之子捧起净水,向苏利耶祷告。 “父亲,您现身的时刻到了,万物都在期盼着您。世间万物都受太阳的恩惠而繁盛,都是您的孩子,请不要为了我,就让其他孩子得不到您的照耀。” “我请求您,父亲,请现身吧。接受我的供奉,为世界带去光明。” “在这人生的困局中,请允许您的儿子做出自己的选择。一个人早晚都会脱离父亲的庇护,而从那一刻起,他才会得到真正的磨炼。就让这世界考验我的才能吧,这样就无人能说我的胜利是倚仗您的帮助。我是您荣光的一部分,与其容忍玷污苟活,我宁愿以一个勇士的姿态光荣死去。” 诃利达吉也掬起一捧清水,“太阳神苏利耶,您亲眼见证果实从树上掉落,以孕育新生,这都是您的恩惠。请放手吧,现身接受这份供奉。” 清水从指缝间流逝,还未落地就已消失。 随着苏利耶接受供奉,太阳再次出现。 迦尔纳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中,转头向因陀罗开口:“阳光洒向大地,将光热分享给众生,却不会削弱太阳的光明。请说出口吧,您想向我寻求怎样的布施?” 父亲的赐福早已与迦尔纳的血肉融为一体,当金甲被剥下时,鲜血也顺着他的身躯流淌下来。太阳的神性随之流出,汇聚在金光闪耀的甲胄上。 “为了让你的儿子获胜,你竟不惜用这样的圈套设计他。” 诃利达吉满面哀切,“天帝啊,单是这件事发生,你就已经输了。” 因陀罗褪去伪装,恢复作为天帝的姿态。 “你玷污了自己和阿周那的名誉,无异于对他降下了诅咒。无论这场战斗的结果如何,阿周那的才能将会受到质疑,人们会议论他是凭借父亲的偏爱削弱了对手才取胜的,你在阿周那灵魂深处落下一笔难以抹去的阴暗,让他经受失子之痛。” 仙人叹息一声,“以爱之名,你造下了多么可怕的业障啊!” 因陀罗看着手中染血的金甲,神色莫名。 “它是太阳神的一部分,我必须取走它。这是凡人的战争,神灵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应该参战。” 诃利达吉搀扶着遍体伤痕的迦尔纳,心中一恸,赞道:“顶礼安宁主,给予慈惠。” 羽衣仙人又是一声叹息,允许诃利达吉接引室利本尊的神力治愈迦尔纳的伤口,驱逐痛苦。 仙人深感厌倦,显现空行母相,荼吉尼天对附身在士兵身上的魔鬼们呼喊道:“这场大战的前奏已经足够长了,让我的骷髅碗盛满鲜血吧。” 第303章 解脱 新仇加上旧恨,杀戮之花在俱卢之野绽放。 般度五子心中悲痛莫名,激昂死于难敌之手,即便象城选择投降也不能善了了。还寄希望于贡蒂能安抚般度五子的持国也绝了指望,彻底放权给难敌,集结军队与般度五子开战。 残肢遍地,鲜血染红了河流。 荼吉尼天狂笑着飞掠过战场,肆意散播恐怖和混乱,又在尸体上散播疫病,让更多的士兵因此而死。 这是室利对这个世界的祝福和诅咒,在这一片极致的混乱与无序中,新的规则和秩序将会萌芽。 象城的统帅毗湿摩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率军出战。 所有入局的人都被各自的誓言所缚,无法贪求守誓与正义二者皆得。而毗湿摩已经下定决心,要从这令人痛苦的挣扎中解脱。 黑天亲自为阿周那驾车,般遮罗军队的统帅束发与猛光随行,一齐来到毗湿摩面前。 束发公主曾湿婆神赐福,如果她手刃毗湿摩的心愿出于正义,那么她必将得偿所愿。 “毗湿摩!你背负一生罪孽,却站在这里蔑视众生的苦难!难道还敢认为你这一生很光彩吗!” 她曾以安芭之身投火自焚,那火焰如今仍在束发心中燃烧。 束发公主怒喝一声:“你毁了我的心愿、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梦想!现在该到了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会如同末日降临在你头上!” 毗湿摩选择了直面束发的怒火,“我已经精疲力尽,公主啊,我那已经枯竭的灵魂已经无法承担肉体的重负。请为我揭开对死亡的祭典,赐予我解脱。” “如你所愿,你的解脱就在眼前!这即是我此生宿命!” 束发公主张弓搭箭,向毗湿摩射去! 怖誓者放下武器张开双手,“安芭公主,请赐我解脱。” 胸中怒火裹挟着箭矢飞出,将应誓者牢牢钉在大地上。死亡的过程如此缓慢而折磨,福身王的祝福阻止了死神阎摩的降临,但死亡仍旧徘徊在他身边不愿离去。 “上主。” 毗湿摩闭上双眼,他曾被室利赐福可随心意而死,而此生的所作所为如同这箭矢刺穿他的身体,让他在临死之际饱尝懊悔和痛苦。 室利与七位婆苏神降临在这战场上,痛苦使他的灵魂升华,在兄弟们的祝福下离开死亡的躯体,重归神光神的本质。 恒河泛起波浪,温柔带走了孩子的躯体。 恒河女神叹息一声,她的神力净化着一切恶业,但接连不断被投入河中的尸体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神光神面露悲伤,他哀切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母亲?上主?” “在你眼里,正法就如同太阳光辉般清晰明澈,所以你才理解不了那些以正法之名为恶之人。” 室利回答道:“坚守誓言并不是错,可当你发现你的誓言成为非法的保护伞,你却没有把它推翻的勇气。” 神光神脸上悲伤更甚,他又看向恒河女神。 “您是这世间圣洁的化身,可为什么您的儿子却变成了一个不洁的人?这是为什么呀?母亲?” “我的孩子,你这一生中奉行的所有美德,犯下的所有罪过,如今都该舍弃了。” 恒河荡起水波,将毗湿摩的躯体带入水底。 恒河女神安慰道:“作为毗湿摩的一切已经过去,他用鲜血冲刷掉此生的一切善业恶业,蜕变为现在的你。” 神光神今日从诅咒中脱离,而象城一方也失去了一面旗帜,从此之后他们不再拥有毗湿摩的庇护。 神庙中,甘陀利王后惊骇的发现灯盏的火光在晃动,忽明忽暗,像是下一刻就会熄灭一样,这意味着他的儿子如今性命危急。 持国虽然目不能视,但也从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惶恐之中,夫妻二人向赐福甘陀利会拥有100个儿子的大天祈祷,请求他不要让死亡夺走儿子们。 甘陀利一生蒙眼,这相当于严苛的苦行,如果她向苦行之主湿婆祈求,湿婆不会坐视不管。 信徒苦行,神灵给予回应,这是此方世界得以维系的法则,强大如三相神也无法违背。 一阵不知来处的风吹过,令甘陀利惊醒的同时,也熄灭了一道生命之火。 俱卢之野的战场,怖军重重踏上敌人的胸膛,将他的性命献给湿婆。 怖军指着躲藏在帷幕之中的难敌,大声呐喊道:“看着吧,你就数数今天会有多少个兄弟死在我们手里!” 然后是第2个,怖军撕下了他的手臂;接着是第3个,怖军将他举起,重重的砸在岩石上。 被扭断脖子的、破开胸膛的,难敌如同野兽般嚎叫着,却只能坐视他的兄弟们命丧于此。 库玛丽女神出现,她的身后是乘着由狮子拉车的德罗波蒂。 祭火之女到来时,第20个持国之子命丧怖军之手。他是奇耳,持国百子中唯一尝试过阻止难敌对德罗波蒂剥衣羞辱的人。 德罗波蒂上前为唯一一个为自己说话的持国之子收敛尸体,火焰将奇耳带焚烧为灰烬,回归地母的怀抱。 20盏灯火依次熄灭,神庙中的甘陀利也经受了20次锥心之痛。 “大天,您为何如此不公?” 甘陀利伏倒在湿婆林伽面前,向湿婆哭诉,“我的百子是您的赐福,他们诞生于您的慈悲。既然您赐给我拥有100个儿子的喜悦,又为何让我承受他们死亡的痛苦?” “这是赐福还是诅咒,全看你的选择,天神只对你的行为给予后果。” 羽衣仙人踏着满地花瓣而来,“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在你的丈夫夺走属于弟弟的王位时、在你的儿子放火烧死贡蒂和般度五子时、在难敌设下不义的赌局侮辱他的堂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哪怕你只有一次选择了站出来阻止。” “蒙蔽你双眼的不只有这块布,还有你不辨善恶的爱。” 甘陀利跌跌撞撞的起身,“这不公平!大天啊,你比死神还要残忍!” “凡人一直虔诚供奉你,可你给出的赐福都成了诅咒!从今往后,象城不会有人祭拜你!” “我会毁掉象城的所有湿婆林伽,拆毁所有神庙!” 第304章 死亡 仙人看着林伽上升腾起的灵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信徒苦修天神回应,这是湿婆无法拒绝的规则,等饱受丧子之痛的甘陀利冷静下来,湿婆会现身的。 又是一夜过去,失去毗湿摩的象城一方不得不选择让失去金甲的迦尔纳出战。难敌很清楚,他和他的兄弟们不是阿周那与怖军的对手,只有曾在比试中击败过阿周那的迦尔纳才能抵挡般度五子。 迦尔纳曾对难敌发下誓言,所有投向他的武器必先穿过自己的身体。即便对先前德罗波蒂在朝堂上当众受辱一事心有介怀,迦尔纳还是无法拒绝他的呼唤,履行誓言成为难敌的护盾。 当迦尔纳参战后,一直藏身于神庙中的贡蒂也按耐不住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迦尔纳与阿周那自相残杀。 她从头到尾目睹了持国的儿子们是如何因父母的不作为招致杀身之祸,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们重蹈覆辙? 贡蒂离开神庙踏上战场,穿过遍地尸体来到儿子们面前。 般度和俱卢一方最优秀的战士已然交上了手,在迦尔纳看来,将德罗波蒂当作赌注押上赌桌的般度五子同样不可饶恕,他松开弓弦,箭矢在阿周那手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阿周那毫不示弱,举起弓箭奋力还击,贡蒂就在这时出现在他们之间,阻止了这场兄弟相残的悲剧。 “我的儿子啊,在放箭之前请务必记住!他是你的兄弟,是被我舍弃的第1个孩子,是你的血亲!” 隐藏在库玛丽神光之下的德罗波蒂猛的转头看向迦尔纳,太阳之子怔住了,看向贡蒂的眼神是如此复杂。 “战争之火会烧光敌意、尊重、侮辱、骄傲、亲缘,烧光一切徒留灰烬。我恳求你们,不要让我品尝到这样的痛苦!” 就在德罗波蒂准备刮起风沙干预这场战斗时,回营的号角声响起,迦尔纳与阿周那同时撤退,大战暂时偃旗息鼓。 羽衣仙人乘着风落在战车上,叹息道:“你不该来的。我承诺过会为你洗刷屈辱,包容你的痛苦,接受你的仇恨,你又为什么还要卷进来?” 德罗波蒂无法回答,驱使她来到战场的这种感觉超过了言语,也无法用文字表达,她甚至无法理解。 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为了那一点不知真假的私心。 黑夜降临,难敌离开藏身的帷幕,行走在黑暗中。 他的99个兄弟死在了战场上,怖军在号角声响起的最后一刻撕开了难降的胸膛。 “持国之子啊,你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了什么?” 祭火之女踏着鲜血而来,“看啊,持国王之子,俱卢族领袖,象城王储,看看你让你的族人兄弟遭受了怎样的苦痛。” “从此之后你将背负着害死兄弟的罪孽,体会这罪孽的重量吧,你的傲慢和贪婪毁掉了一切!” “你使所有人偏离正道,陷入两难;使所有人的行为如同嗜血的阿修罗。” 难敌合上弟弟的双眼,面对德罗波蒂的指责始终无言。 “你还有时间,忏悔罪孽,接受惩罚吧。至少你能保住性命,甘陀利王后还能剩下一个儿子。” 羽衣仙人随即现身,“否则明天你也会这样惨死战场。这场摩诃婆罗多之战应当就此终结,这片土地必将重建正法。” 说完,二人就此消失在难敌面前。 对于德罗波蒂和羽衣仙人而言,他们与难敌的因果已经了结。即便难敌放弃抵抗,他也会痛苦的度过余生,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只剩下一个儿子的甘陀利找到了广博仙人毗耶娑,请广博仙人举行了盛大的火祭,用她的毕生苦修庇护难敌逃脱惩罚。 而当太阳升起时,驾车而来的迦尔纳眼神已无比坚定。 “我是苏多升车之子,我无法忘记与车轮相伴的童年。” 贡蒂掩面而泣,不忍再看。 锋刃交错间,险象环生,危机迭出。 担当阿周那御者的黑天突然驾车离去,迦尔纳紧追不舍。 驶过一片沼泽地时,迦尔纳的车轮陷入泥淖中动弹不得,只好踏入淤泥中抬起车轮。 就在迦尔纳放下武器,深陷泥潭之中时,一支箭矢宿命般的偏移轨迹,穿过迦尔纳失去金甲保护的躯体! 死亡到来之前,迦尔纳脑海中闪过的记忆不是被难敌灌顶为王,也不是在比赛中胜过阿周那,而是在选婿大典上缓缓而来的般遮罗公主。 【一母双子,互为兄弟。辗转摧折,苦痛相系。无奈背谬,彼此为敌。】 伴随着诃利达吉女神悲伤的歌,德罗波蒂出现在迦尔纳面前。 “迦尔纳,请将最本质的自己施舍给我吧。” 祭火之女流下眼泪,“那样我就有理由为你驱赶死亡。” 第305章 横生枝节 “尘归尘,土归土,留恋者,当受苦。” 仙人轻声说道:“小公主,你该放手了。” 太阳之子的双眼渐渐褪去神采,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吐露爱意就僵硬住,就这么在德罗波蒂怀里消逝。 “我能让他活下来的。” 看着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迦尔纳,德罗波蒂既是困惑又是迷茫。 “仙人啊,他不该就这样死去。” 看着德罗波蒂,羽衣仙人心底有种淡淡的喜悦翻涌。他甚至有些欣慰,就像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一株花木第1次拒绝了修剪的意愿,按照自己的想法探出了一根枝条。 与此同时,仙人又感觉怅然若失。 “他是你的责任,库玛丽女神。只要你准备好了,也愿意接受由此带来的未知。” 羽衣仙人第1次这样以女神之名称呼她,他笑着拂过德罗波蒂的长发,“但还不是时候,如果现在你把他带回人世,他仍然会受困于两难的处境。” 得到仙人的肯定,那股异样的情绪才从心中褪去。 德罗波蒂拭去迦尔纳脸上的泥痕,有些疑惑的按上胸口。 “这是什么?” 祭火之女皱起眉,不解地问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很短暂,但我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被它操纵了。” “智慧的库玛丽女神,我想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羽衣仙人像是要笑出来一样,“到现在为止,我还未有幸得它眷顾。” 摇了摇头,祭火之女不再纠结,唤来狮车将迦尔纳带走。 仙人的目光落在贯穿迦尔纳胸膛的箭矢上,突然灵光一闪,将这支沾染了太阳之子心血的箭矢留了下来。 神庙中,广博仙人正在举行的火祭也到了尾声,甘陀利跪倒在祭火前,向大天祈求赐福。 火祭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甘陀利已然摇摇欲坠,心底的不甘和希冀支撑着她,让这个孱弱年老的母亲拥有难以想象的毅力,咬牙撑过了漫长的祭祀。 祭火熊熊燃起,光影憧憧间,大天降临在祭坛上,向匍匐在地上的甘陀利投来目光。 甘陀利向湿婆哭诉,他的赐福如今变成了诅咒,她要遭受一百次失去儿子的痛苦,这对她实在太残忍了。 湿婆隐于火中,“甘陀利,作为母亲你并没有尽责。我赐予你拥有一百个儿子的福分,但你却没有指引他们成为正直勇敢、令臣民敬佩的王子,所以这不是我的过错。” 甘陀利无言以对,她深知自己的儿子犯下了何等不义之事,但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她选择了包庇儿子。 “即便你的苦修都将付诸流水,死后堕入地狱受苦,你仍要保护这个儿子吗?” 面对诘问,甘陀利无比坚定。 “一个失去所有孩子的母亲,哪里还能升入什么天国?这对我而言毫无差别!” 一阵死寂后,湿婆抬起手应甘陀利所求给出赐福。 “我会给予你仅剩的儿子身体坚如金刚的赐福,即便是死神阎摩都无法伤害他分毫。” 湿婆放下给予赐福的手,转身离开。 “去吧,甘陀利,你的毕生苦修将化作难敌的铠甲,愿你兴旺。” 甘陀利的苦修就此圆满,她解开束眼的布帛,那股强大的愿力脱体而出,化作屏障加持在难敌身上。 隐藏在虚空中的羽衣仙人微微皱眉,他与德罗波蒂降下的诅咒都被湿婆的赐福消弭,食不知味、不可见光、不乐本座三重诅咒都被化解,再加上坚如金刚的赐福,这场本来已经能预见到胜局的战争又开始扑朔迷离起来。 荼吉尼天止住狂笑,长发飞扬怒不可遏。 大雪山中,室利也睁开双眼,面带怒色。他承接了难敌与德罗波蒂的因果,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 “我诅咒你!” 献颅女神荼吉尼天、破坏神大自在天、室利本尊齐声开口。 “我诅咒你永生不死!” “我诅咒你的身躯腐烂!每一寸皮肤都将流血流脓!” “没有人会接近你!没有一寸土地会接纳你的停驻!你将独自游荡在世间的每个角落,直至时间尽头!” “你会时时刻刻祈求死亡!但却无法死去!你会活在蒙昧之中,活在无尽黑暗之中!万物众生都将谴责你!” 远比先前可怕数倍的诅咒落下,与湿婆的赐福交替显现,彼此抗拒无法共存。 两位神圣的力量以难敌的身体为战场,一时间僵持不下。 直到梵天法宝降临,创世神似乎不希望室利的诅咒造就一个永生不死的怪物,阻拦了室利降下诅咒。 第306章 下场开战 头戴金冠的梵天从光辉中显现,出乎羽衣仙人意料的,创世者并未多解释什么,而是立刻将目光投到卧床休养的至上公主身上。 羽衣仙人心中一紧,开口试探道:“梵天大神,您因何而来?” 梵天颈上四首齐齐转向仙人,眼中的意味难以捉摸,创世者指着暗自垂泪的至上公主,漠然开口:“依照梵的至高意志,轮转圣王在母腹中当有一大劫,需在降生前圆满。” 仙人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与我无关,我本不该多管。” 说着,垂眼看向难敌,突然发难:“我与他有段因果未曾了结,这因果也不与梵天大神相干,大神却擅自插手卷了进来,当真视我如无物!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却已经迟了!” 仙人手中琴弦微动,无数烦恼丝裹住了半空中打转的梵天法宝。 创世者也一改先前的好好先生形象,意念携破开金卵划分天地的浩然之威劈了过来! 这刚一见面就下狠手,羽衣仙人心中一沉,暗道不妙。 当下也顾不得隐藏,一众面相齐齐加持本尊,全力出手迎战! 金钵和尊胜河子果枝已随施安乐菩萨转世去了,修罗化血刀火候不足,面对梵天这等大神通者实在难堪大用。室利本相轻喝一声,将手一抖,甩出一柄二十四节节节分明的金鞭!悍然迎了上去! 这金鞭样式古朴,二十四符节上尽显二十四节气之妙,与此方世界珍宝风格殊异,一看便知是天外来物。 此物正是后土所赐地道至宝赶山鞭,一击之下便有五岳压顶之重,等闲小视不得! 室利本想着拖住梵天,令吉祥天女留有余地。倚仗手中至宝,室利底气十足,可刚一交上手,他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赶山鞭上二十四节气之符箓一触即溃! 若非这地道至宝本质厚重,他这室利本相恐怕当场就要折在梵天手中!饶是如此,室利双臂也是筋骨寸断!抬不起来! 药王相神力流转,眨眼间伤势就恢复的差不多。 室利暗暗叫苦,如果单单只是梵天,自己绝不可能败得如此轻易,八成是至高意识梵附身在创世者身上! 那佛陀分离意念之举有吉祥天女为其遮掩,虽然隐秘,但二人所图甚大,作为天道的至高意识本能的有所反应,为转生至上公主腹中的意识降下劫难! 意识到这一点,室利也是发了狠,并指拂过手中赶山鞭,以指尖血刻画后土一脉秘传符文,又以稷神神力加持其上,将这至宝催动十二分的威力! 梵天法宝在万千烦恼丝中挣扎不休,梵天手中念珠微动,万千烦恼丝顿时被化去。 还不等梵天召回梵天法宝,一道血影便迎了上来!荼吉尼天厉啸一声,染血黑发根根竖起,如蛇一般缠绕在金刚杵状的梵天法宝上。 梵天手中念珠一甩,荼吉尼天尖啸立止,祥光所到之处,黑发上凶戾之气立散! 光辉如水落在荼吉尼天身上,献颅女神如遭雷击,身体一颤,险些维持不住形体就此散为烟云! 梵天法宝刚落到主人手中,黑气一闪,大阿修罗成就法所载的数种凶恶咒法如附骨之蛆蔓延开! 这法门是天妃乌摩所传,室利轻易不会动用,梵天顶上祥光一黯,地下污秽之气和战场血煞之气被这恶咒勾连起来,创世者顿时身体臭秽,目乱神迷。 室利将受伤不轻的荼吉尼天收入识海,手中赶山鞭动若雷霆,照着梵天就疾风骤雨般劈头打下! 五岳之重岂可小视,梵天顶上金冠被打飞出去,脖子上花环被碾为尘土,狼狈不已。 众天神看得瞠目结舌,梵天在三相神中或许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最古老、最接近世界本质的。这位神圣如今被室利打的抱头鼠窜,如何不叫人咋舌? 天帝因陀罗是见识过室利的手段的,见势不妙,早早躲进善见宫当鸵鸟。反正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没看到湿婆和毗湿奴都没出面制止吗?何苦要出这个头? 室利好不容易算计得手,自是不肯饶人,劈斩敲挑刺点十八般手段轮着上来,将许久未用的武道招式都使了出来。 手中金鞭似慢实快、似缓实急,一会儿如刀,一会儿如剑;旧招未老,新招已出,一时间竟让梵天招架不住,全无还手之力! 被一通胖揍的梵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手中莲花开谢,竟恰到好处的架住了赶山鞭,让这凶器一时动弹不得。 意念一动,又是一道划分天地的大威光斩出,直奔室利面门! 室利眼中凶光一闪,识海中飞出大自在天迎了上去,这尊破坏神形体崩坏的代价挡住了这一击! 如同篝火上乘着热气飞舞的灰烬,室利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欺身而上,左手并指,循着一种妙不可言的路径刺入梵天眉心第3只眼! 浩瀚神力裹挟着精血冲入,阻住了这只眼睛和梵天意念的联系,暂时让他身体和灵魂之间出现轻微的不协调,如果不化开这股血气,梵天就用不出杀招! 室利放开赶山鞭,反手取来一株火红宝树,如拂尘一般束起攻杀! 帝女桑纯白净火呼啸而起,眨眼间就将梵天捅了个对穿! 梵天面显怒色,梵天法宝飞出,狠狠砸向室利后脑! 室利收回赶山鞭,头也不回的格挡,一击抽飞了梵天法宝。 二人近在咫尺,与先前相比更添凶险。 室利在一瞬间变化了数百种姿势,转瞬间从每个刹那溯游而上来到此刻,同时向梵天发出全力一击! 室利已然打出了真火,动了雷霆之怒,出手毫不留情,唯恐没能致对方于死地。 数百道赶山鞭同时打在梵天身上,无法计量的沛然巨力甚至打破了空间的表象,坍塌出数道幽暗裂隙! 被压缩到极致的劲力轰然爆发!只存在不到半个刹那的小小星云宇宙乍现,吞噬了梵天的半边身体! 第307章 落下帷幕 这个小宇宙生灭之间,带走了梵天的部分身体。 创世者的四个头颅如今只剩下两个半,从胸口到腰腹、包括左臂的部分都已凭空消失! 而短暂穿越时间的室利也脸色发白,这种耗尽一切的虚弱感前所未有,却也让他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梵天面不改色,就好像自己失去的躯体无关紧要一样。 室利心里一突,脸上不由有些难看起来。 至高意志向此处投来了更多注视,虚空中生成源源不断的源力,注入进梵天破碎的身体中。眨眼间,梵天的身体就得到修复,气势与之前相比更胜一筹! 室利脸色更苦,他已经尽全力了,要是吉祥天女再不施以援手,他恐怕就要被至高意志上身的梵天饱以老拳了。 完好如初的梵天眼中放出净光,手中莲花光辉灿烂、夺目耀眼。 转眼间,室利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现在莲花世界中!这片世界广袤无际,即便室利用心光遁法也无法到达边际! 莲花世界在不断扩张的同时也在徐徐合拢,室利本该立刻逃遁出去,但眼前所见皆是创世妙理,让人目眩神迷不可自拔! 这方世界和先前他用蛮力压缩质量创造奇点所出现的星云宇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高意志梵在这方莲花世界中向室利展现了自己的本质! 大梵具有可知与不可知两面,不可知者为梵的本体,可知者为梵的外观。其中的可知部分化生出三相神并世间万物,代表着这方世界不可更易的规则。 而不可知部分难觅踪迹,只有在部分苦行者临死的刹那才有缘一见,是他们毕生苦修所得的报酬。 地水火风4元素聚合成世界万物的最基本的要素及其组合形式,又被空所包容,为空无一物的世界带去香、味、色、触、声等诸实感。 这方莲花世界得以演化,顿时无穷无尽,衍生出天地万物,山川河流、飞禽走兽。完美展现出创世至理,造化众生的过程。 花瓣合拢,将室利囚禁在这一方世界之中,而后至高意志梵夺走构成物质的地水火风空五大元素,莲花世界转瞬间崩塌,万物生灵就此灭绝,消散于虚无。 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其中妙处看的人目不转睛。 不等这片虚无来到室利面前,室利抬手一点,一道微弱却又浩大的生命之光照亮这方即将毁灭的世界! 梵天,或者说至高意志梵的一部分首次露出惊容。 室利相归于无形,显现出广袖羽衣的本尊样貌,宁远大喝一声,顶上现出庆云,云中有万盏金灯照耀,其光如水延绵不绝。 刹那间,千万道瑞霭直冲霄汉,满目皆是彩烟瑞气,将莲花世界照的通明透彻。 世界生灭轮转之间,洗去斑驳磨炼纯净,只剩三千丈之大,被宁远化为一颗光华夺目的世界珠。 宁远从世界珠中遁出,高声道:“娘娘还不快出手,晚辈已然黔驴技穷了!” 梵天失了手中莲花,又唤起梵天法宝。 这金刚杵不再擎天立地,灵光内蕴,但破坏力却更上一层楼,随时都能将天地重新开辟一次! 宁远擎起赶山鞭严阵以待,被梵天法宝锁定气机的威胁如芒在背,让他额上不由冒出冷汗。 夜空星辰璀璨,点点星光汇聚成一张大网锁住了梵天,吉祥天女从星光中现身,与梵天对峙着。 宁远这才抽得出精力关注脚下的战场,在见过至高意志梵的本相后,他看待这方世界的视角也与之前不同。 高维时空中,这段摩诃婆罗多之战的历史被三相神、吉祥天女和世尊强行抬升,就连宁远自己也成了影响结果的重要存在,众位神圣让这段历史开始偏离了预定走向,并影响了其他低维世界投影。 吉祥天女与宁远对视一眼,宁远立刻明白过来,将手中世界珠抛向至上公主腹中。 灵胎睁眼将世界珠抱在怀中,至高意志的真正面目、婆娑世界的本质映入眼帘。 受此契机牵引,灵胎融入此方世界的时间大大减少,竟要提前出世了。 宁远又将目光落在战场上,他要尽早将这段历史终结,这样才能让此界气数归于未来的轮转圣王,彻底坐实这个身份。 般度五子正与难敌打的难分难解。 难敌受湿婆赐福,无论箭矢利刃还是巨锤撞击都无法伤到他分毫,即便般度五子将他扔入水底火中,水火也会为难敌让开路径,不会让他受伤。 驾车的黑天也发现不对了,他抬头与立于云端的宁远对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毗湿奴!扭转崩坏的正法,消除不义是你的天职!那么多人为此牺牲!难道你要让他们的付出和痛苦变得毫无价值?” 黑天不由迟疑了,守护世界就是他心中的正法。为此,他不惜掀起洪水灭世,又让众生陷入战乱和饥饿,难道又要重新来过吗? 见黑天顿住,宁远也管不了其他,将杀死迦尔纳的箭矢投进阿周那的箭囊中。 阿周那头也不回,从箭囊中取出箭矢搭在弓弦上,沾染上太阳之子炽热血液的箭矢呼啸而至,射向难敌胸膛。 不坏之躯又让难敌找回了傲慢,他毫不在意,伸手抓住坚战挥来的剑刃,大笑着将他甩落战车。 下一刻,难敌停住脚步,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穿过胸膛的箭矢。 般度五子同样满脸愕然,难道是湿婆的赐福失效了? 借着诃利达吉女神遍观世界的双眼,德罗波蒂恍然,她转头看向像是沉沉睡去的迦尔纳,只觉得业与果相对应,因果报应果然如影随形。 难敌接受了迦尔纳的誓言,所有伤害难敌的武器都要穿过迦尔纳的身体!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誓言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真实。 迦尔纳因这支箭矢而死,穿过他身体的箭矢因这神圣而崇高的誓言具备了伤害难敌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能击穿湿婆的赐福,因为它是被难敌所接受的! 第308章 离去 随着难敌倒下,这场摩诃婆罗多之战就此尘埃落定。 海量气运落在至上公主腹中,灵胎微微颤动,合了轮转圣王的名号,眨眼间就要出世。 至上公主痛呼一声,来不及呼喊侍女,就这么靠着一株菩提树分娩了。 灵胎出世自然不同凡俗,落地便能行走,步步生莲具神异面貌。他全身发出金光,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他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向四面八方宣布他的降生。 “我名释迦摩尼。” 无量金光充斥天地,这光比太阳光更光亮,却柔和不刺眼。 灵胎脑后现出一轮圆光,眉心射出白色毫光。 天上影影绰绰间,有数之不尽的佛菩萨端坐,都含笑而对;还有无边无量的金赤祥云攒聚,其间各有风景楼阁,正是十方佛国净土景象。 光中众人都有庄严之相,令人一见便心生向往,生出善念,忏悔起过往种种恶行。 释迦摩尼发下大悲誓愿:“吾观天人及一切众生,生大悲心,欲断众生诸烦恼故,欲令众生住安乐故。” “我今发宏愿,誓度此众生。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贤善成就,普愿吉祥。” 宁远合掌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释迦摩尼微微一笑,众佛菩萨皆念诵真言称善,降下法力护持释迦摩尼。 释迦摩尼收回灵韵光辉,饶有深意的打量着宁远,突然开口道:“施主,此间事毕,还望时时反省,莫要受因果劳尘拖累才是。” 说罢,复将手中世界珠抛出。 宁远还以为释迦摩尼所言是指自己与湿婆神结下的因果,却不想释迦抛来的世界珠径直落入灵台,裹住形体崩坏的大自在天与荼吉尼天,承接了与湿婆的因果。 二神落在佛光中,摇身一变成了释迦护法神,一领金轮,侍立在左;一持灵幡,侍立在右。释迦又道:“且去罢,莫要误了良机。” 宁远犹自摸不着头脑,却见吉祥天女飘然而至。 天女落定显现出众多身形,欲界自在天女、光明天母、陀罗尼菩萨、功德天、一髻佛母等相齐齐出现,众相合而为一,现出一尊吉祥天母来! 吉祥天母一现世,神力就辐射到欲界各处,生生撕下这片领域,得了欲界之主的名头。 天母面露欢喜之色,笑道:“世尊所言自有道理,日后你自然明悟。此实乃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了,不如归去。” 说罢,伸手指向界外虚空。 宁远一顿,向二位神圣打了个稽首,驾起心光遁法离开此界。 鹿鸣山上,一座小小院落掩于葳蕤花木之中。 这山原本无甚名声,半甲子前却有位上神在此落脚,将此山圈作道场。山中生灵得了造化,日日受那上神道韵浸染,这才显现盛景。 放眼望去,只见参天古树,漫路荒藤。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秋容萧索,爽气孤高。道旁黄叶落,岭上白云飘。疏林内山禽聒聒,院门外落花纷纷。 此间主人闭关修行,许久未曾露面,只有一株木芙蓉所化精灵在此看守门户。山中空寂,如此一来就难免有些冷清。 凝月崖宝刹中突地有人感叹,“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木芙蓉抖落一地花雨,从中走出个娇俏少女,少女见宁远推门而出,欣喜道:“大士可算出关了,这些时日风邪与横波时常过来拜见,只是不敢扰了大士清净,略坐坐便走了。” 宁远抬手止住,吩咐道:“你且去备茶,稍后会有贵客登门,万不可怠慢了去。” 红药领命而去,不久,就见一风姿绰约的女仙翩然而至。 这女仙生的极美,当的上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雪魄塑魂月生情’,一对美目眼波流转,媚而不妖,自有一番气度。 女仙盈盈一礼,“西灵圣母元君座下九天玄女,见过道友。” 宁远回礼,问道:“玄女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此山风景灵秀,你又如何知晓我不是来赏景?” 说完,玄女自己就忍不住发笑了,“尊驾倒叫我好找。” 宁远不知玄女是敌是友,只面上不显,笑道:“不过荒山野岭,又哪里值得玄女贵足临贱地。” “非也非也。” 玄女赞道:“影动星河近,月明无点尘。雁声鸣远汉,暮鼓响西邻。归鸟栖枯树,禅僧讲梵行。蒲团一榻上,坐到夜将分。” 宁远按下心中疑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玄女主动表达善意,自己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毕竟先前自己可是把她出卖给塔维尔换了好处,虽说塔维尔不会张扬,把这个秘密藏在时空尽头,可能不能瞒得过玄女还难说得很。 想到此处,宁远不由心气一短,忙借喝茶的动作掩饰。 玄女似笑非笑,也抬袖遮面品起茶来。 一盏茶饮毕,玄女正色道:“大士勿忧,你既得了佛门尊号,至少在世尊大业未成之前西昆仑门下不会对你动手。” 宁远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某些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未成之前不会,那之后呢? 玄女也不打机锋,“你可知道,每一元会能成道者甚少,能有一个就是天大的福源了。众人苦苦等了这么久,又怎么愿意被你这个末学后进摘了桃子?” 宁远回想起受困于苦海中的后土,不由恍然。 “我也知道你身后站着谁,但那位娘娘受困于海量因果挣脱不得,能帮你的有限。” 宁远心中更觉古怪,好像后土娘娘没说会全力推自己上位吧?这些人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宁远开口:“玄女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二品青诏,光是破境一品就够我烦恼的了,又哪里会有与诸位相争的本钱?” “西天取经功德不小,保不齐你就能借此功德晋升呢?” 玄女肃然,“何况你福源不浅,竟又撞上这桩机缘,你可知此方世界有甚妙处?” 第309章 合作 “愿闻其详。” 宁远心中一定,知晓世尊与斗姆所说的机缘恐怕就是指这个了,难怪紫薇会苦心孤诣的夺权,十有八九背后有什么猫腻。 玄女伸手点破虚空,勾勒出此界雏形。 “道友也是能肉身虚渡游混沌,游历过十方世界的老手。且看此间天地构造,可曾发现什么不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宁远如今已然是与昊天氏平起平坐的二品神只,法眼观照之下果然发现端倪,此界天道不全! 难怪昊天氏能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宁远原先还以为是天道默许,这才让天道本源所化的天帝有了异心,现在想来恐怕是天道已然无力约束的缘故! 想到三相神个个都不输自己,却仍要受制于至高意志所规定的正法,宁远心中一沉,更觉棘手。 玄女见宁远似有所觉,继续道:“太初纪元神道为尊,众神订下法度,那时天有九野,谓中央与四正四隅: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方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方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方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方曰阳天。” “此上古九天之形,不分高下。” 听到这里,宁远已经隐隐有猜测了。 玄女也不啰嗦,肯定了宁远的猜想。 “世界演化,女娲氏造人,玄门佛门势大,一场大战下来,天地崩解,神道退居一隅。” “此界便是上古西方颢天碎片所化,若能引动此方世界回归,完善洪荒天道,自然能得天道眷顾,拥海量功德气数。” 宁远顿时如拨云见日,彻底明白过来。难怪此界风俗多类上古,原来一脉相承,有这等缘法在。 玄女又道:“后土娘娘与家母西灵圣母元君昔日交情不浅,这桩机缘合该我等古神一脉传人所得,道友以为然否?” 感情是来分桃子的,宁远自问与这位九天玄女并无深交,又怎么会为了她开罪紫薇,与斗姆一脉生了间隙? 忙婉拒道:“道友此言差矣!我并无此意,便是有天大的好处,也抵不过有人捷足先登,虎口夺食岂是易事,切莫自误才是。” 玄女掩唇一笑,“你可是忧心那位圣德威光天后、圆明道姥天尊?我亦晓得这位娘娘的厉害,这才特意找道友做个中人。此事合则两利,分则两弊,我既已来了,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还请道友转告紫薇星君,若不想一拍两散,还是坐下来与我好好商议为好。” 宁远无奈,玄女所言有理,要真让这位姑奶奶不满意了,她大可掀桌子。成事不易,想坏事还不简单?数千载辛苦筹谋化为流水,何苦来哉? 见宁远面露为难之色,玄女又道:“我自不会让道友白跑一趟,且有桩好处与你,定叫你满意就是了。” 听了这话,宁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念遨游大千,随即脸色一冷。 玄女手托香腮,笑意盈盈。 “你威胁我?” 见宁远沉了脸色,玄女笑意不改,抱怨道:“冤枉啊,哪有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听明白了玄女的言外之意,宁远也不好再摆脸色,叹道:“罢了,你我之间因果一笔勾销!” 玄女点头应下,“那我就等道友的好消息了。” 紫薇宫中,星君听了稷神来意微微挑眉,出乎意料的一口答应下来。 稷神不由愕然,问道:“星君何意?” 紫薇星君笑道:“不瞒你说,此方世界到底与洪荒一衣带水,本源相通,先前隐隐受洪荒世界玄门三十六重天影响,自发生出三十三重天境来。” “若是等到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也投影至此,即便我继位天帝,也只能屈居人下,将这份机缘拱手让人。若是让玄女掺和进来,看在她的面子上,西王母娘娘也会替我等遮掩斡旋;娘娘司天之厉,又是天界女君,权柄之大不在三清之下,我等三人合力,也不会弱于众玄门弟子。” “?” 稷神一愣,这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说罢,紫薇拉着稷神回转鹿鸣山,与九天玄女详谈。 “夫混沌初开,有天地水三元之气,生成人伦,长养万物。盖天气主生,地气主成,水气主化,用司于三界。” 既然话都说开了,紫薇也就不多客套了,化出一缕纯澈天之清气,衍化风雷万象,生出一尊面目模糊、身披祥光的神只来。 玄女展颜一笑,“甚妙。” 也化出结风泽之气,凝晨浩之精而成一尊水属神只。 宁远更直接,稷神相散作元洞混灵之气,与地浊之精结成帝君相。地府中黄泉主端坐杀命司衙门,将手中权柄丰润给这尊帝君相,一举功成! 这尊神只一出世便有二品青诏级数,是名副其实的帝君尊位。此帝君居于北都宫中,部四十二曹,偕九千万众。主管三界十方九地,掌握五岳八极四维,吐纳阴阳,核男女善恶青黑之籍;慈育天地,考众生录籍祸福之名;法源浩大而能离九幽,浩劫垂光而能消万罪。正是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中元七炁赦罪地官,洞灵青虚大帝。 三元三官大帝气数相连,紫薇星君身前神只得气数加持,化为上元九炁赐福天官,曜灵元阳大帝,居于元阳紫微宫。 玄女那晨浩之精气所化神只也受下元五炁解厄水官封诰,尊号金灵洞阴大帝,居于旸谷青灵宫。 三官大帝掌天、地、水间一切政事项,是极为崇高的神只,位格不亚于昊天氏,都是二品大神! 三元帝君合力,建立新的循环体系。原本天地清浊二气分明,不变不易,稳固却又失了灵动。 此刻天地两级以水元为循环,使得天地元气流动起来。气机流通,天地间的沉疴废气立时消减,更添活力。 天道气数一滞,开始朝着三元帝君倾斜,开始收回昊天氏作为天帝的权柄! 第310章 故地重游 紫薇在此界根基最厚,经营多年不说,还有一帮兄弟们辅佐,自然能分到一块最大的蛋糕。 而得了好处的宁远和玄女也认同这个结果,三官大帝合力推紫薇上位势在必行,而这么做无疑会触动昊天氏的根本利益,双方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 洞灵青虚大帝面相有赶山鞭在手,统领众山神土地没人能说个不字,又有杀命司黄泉主为援手,很快就站稳脚跟。 只有玄女,初来乍到,还需费些手段收服众水神,自然找上两位盟友好行个方便。 顾横波为益水水君,风邪为洞庭龙王,都是水神中有数的人物,只要他们能配合玄女撕开一条口子,自然能让玄女事半功倍。 既然宁远已经行动表示了支持,玄女也爽快的把宁远想要的东西交给他。 那是九天玄女作为创世者所保留的核心权限。 再次降临这方世界,宁远只觉恍如隔世。 山谷外草木葳蕤繁祉,椿萱并茂,棠棣同馨;满地繁花盛开,引得蜂蝶环绕。 盛景依旧,只可惜不见故人。 洞外藤萝薜荔衰败,石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似是许久未曾有人踏足。宁远定定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先前宁远离开这方世界时,取青龙之心铸为法器留给段沐风护身,数百年过去,所识故人恐怕都已离世。 似是触景生情,宁远难得生出怅然之感,感叹着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所谓相由心生,宁远从未如此清楚的发现自己已经老了,鬓角两缕青丝转为白发,显出些暮气来。 在这长春谷中徘徊半晌,将先前去过的地方都重走了一遍,宁远这才离了山谷,往不远处的太平镇而去。 天色将晚,暮云四合。 忽然响起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原上回荡。 宁远的目光从落日余晖上移开,眼中倒映出一队镖师的身影。想起自己初来此界,也是遇上一伙押镖的镖师,自己还教了那个趟子手医道之术,宁远心中更添几分忧愁。 干这一行的都提着心,虽然宁远气机与这片天地相合,可因见景生情心绪不宁,又并未刻意隐藏行迹。为首的镖师隐约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立刻将手按在腰间,悄悄摸出几块飞蝗石警觉起来。 宁远微微一笑,灵觉沟通天地,掀起一阵风雪隐去身形。 但当这场风雪吹起时,雪地里飞出数道身影,先是脱手洒出一捧柳叶飞刀,复用仗剑逼了上来。 这群袭击者的武艺明显高于镖师,伏击之下,几个外围的镖师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这柳叶飞刀划出道道伤口。 为首的镖师见势不妙,脱手将飞蝗石掷出迎敌,顺手一抹,取了一件鞭子模样的长兵刃将周身三丈护的滴水不漏。 这鞭子足有九尺长,不是普通的牛皮所制,而是由一截一截、以精密机括连接的玄铁制成,其上还生有倒刺,颇为狰狞可怖。 这镖师也是个好手,将一条九尺长鞭如指臂使,挡住第1波飞刀后,鞭梢电射而出,几乎要将来敌劈成两截! 宁远在一旁看得分明,非是这镖师内气远胜旁人,这一击有七成功劳要归功于他手中那条玄铁鞭。 这玄铁鞭非是凡物,几乎等同于法宝胚胎,倒让宁远多留意几分。 此界权柄尽在他手,略一凝神便知晓其中缘由。 宁远脱离此方世界时,曾引导世界升维,花费大力气以星辰之道结合此界特有的符文之术传下武道。往昔种下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有了不一样的灿烂,此方世界就是宁远与玄女之间的因果。 武道修行者寿数尽了,一生修为感悟便会与随身兵器相融,有概率化出神兵,其种种神异不输于仙道法术。 这镖师所用的九尺玄铁鞭精巧有余本质不足,虽是神兵之属,却只是三流货色,宗师之上视之如鸡肋,食之无味,这才让先天境界的武者也能保有。 神兵中的最顶级还属昆仑派玄火令、北斗派七星剑,本质超然,受一代代宗师、大宗师修为感悟加持,威力不凡。 若以神道境界类比,大宗师持顶级神兵差不多可与金诏等级的神道修士匹敌,令宁远为之侧目。 而引导这一变化的幕后推手自然是玄女了,宁远睁开法眼,抬头凝神细看,伸手从天地根源中取出一柄三尺宝剑。 此剑秉人道功德、武道气数而生,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正是仿人道至宝轩辕剑所成! 不过此界气数不足,未能尽全功,故此只得了轩辕剑不到三成奥秘,若要拿出去对敌,怕是会贻笑大方。 想起阿修罗公主无忧妙所言九天玄女与轩辕黄帝之密事,宁远也就释然了,不管玄女打的什么算盘,看样子是失败了,就连这把仿制的轩辕剑也不要了。 宁远略做改动,将剑身所现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尽皆舍去,取其中武道气数化为一道神通,若四方有兵,则此剑吟啸不止;又用自身功德洗练浸润,令其指土生禾,指树结果,指火火熄,指兽兽去。 这宝剑本质高妙,铸造之法属实是人道不传之秘,以功德气数而成,故杀生不染因果,实在是杀人灭口必备之宝。也就是玄女背靠西王母财大气粗,这才不看在眼里。 宁远将宝剑拿在手中掂量片刻,又将白虎双瞳所化金睛石镶嵌在剑锷上,这才功成。 只见剑身湛然如水,丝缕纯白庚金神光吞吐,一眼望去锋锐无匹,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第311章 劫镖 再说雪原战局,那镖师手腕转折,玄铁蝎尾鞭刚柔并济舞舞生风,恍惚之间竟令人觉着有斩金断玉的锋锐之感!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为首的自忖讨不到便宜,心生一计,便想着打近身战。 劫道众人都身披雪色大氅,闪转腾挪间眼花缭乱,又兼相互配合默契,实在难以分辨。 又是几波暗器下来,逼得那镖师不得不收鞭防守。 那镖师将玄铁鞭舞的水泄不通,却没料到真有人敢以血肉之躯硬撼手中神兵,不免露了破绽,让人瞅准机会近身! 见有人欺身而上,镖师也不慌乱,手腕一抖,玄铁鞭如使臂指,灵动如蛇,就要将来人斩于马前! 那人手中精钢剑探出,剑尖十分灵巧的点在玄铁鞭机扩相连处,竟让那鞭梢倒转而回,不受控制的袭向使鞭镖头! 宁远目光也随之落到这镖头身上,这才发现这镖头竟是个女子,只因身上棉服臃肿,这才未曾第一时间发觉。 却见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伸出右手握住了满是倒刺的鞭身,使了个剑术的架势卸力,径直刺向那近身的劫道者! 一刺一抖间,这也是先天境的劫道者就这么送了命。 热血转瞬即凉,可那伙人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又分出两人拖住这女镖头,竟是无论如何都要得手的意思。 这女镖头眼中一厉,内气贯穿手中神兵,玄铁鞭在她手中竟又成了把长刀! 这玄铁鞭霎那间成了绞肉机,鞭子的柔软变化和刀剑的锋利坚硬合为一体,眨眼间攻出七招! 只听到一阵极其尖锐的呼啸风声,闻者只觉耳中一阵酸麻疼痛,心悸不已。 那二人勉强架住玄铁鞭招式,闪身后退。翻腾间两人同时低头,背部肌肉发力,射出数道乌光! 女镖头迅速变招,玄铁鞭打了几个旋,将袭来的暗箭尽数套住。 这边女镖头占了上风,随行的镖师和趟子手可就无力招架,几乎说得上是一触即溃,丢下货物,转身逃命去了。 众劫道者行动迅疾如风,将箱笼推下马车就地翻找起来。 镖队运送的货物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三辆车,只是这货物似乎颇为沉重,拉车的健马行动迟缓,不然他们大可抢了马车逃走。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箱笼中装的不是珠宝金银也不是神兵利器,而是大块大块的石头! 众人犹自不肯罢休,又跳上一辆用青布为幔的车驾,想再搜寻一番。 刚跃上马车,手还未触到车幔,就听得布帛撕裂之声,一点寒光直奔面门而来!从车厢中飞出个使剑的碧目少年,那剑薄如蝉翼,径直刺入劫道者额头,将他自上而下片成两半! 一通乱杀之后,这少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紧紧盯着雪原,眼神颇为凝重。 风雪已止,从松林中走出个白衣白发,面目微青的男人。 这人肌肤胜雪,双臂过膝,即便身处极寒雪原之上,周身却升腾起淡淡寒烟,宛如冰雪雕砌。 女镖师挥鞭逼退劫道者,赶来与碧目少年会和,她见来人相貌,当下也是心中凛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雪中魅客寇蠡!你也是积年的老宗师了,我等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往日又无甚仇怨,你又何必掺和进来与我们为难?” 寇蠡冷笑道:“是你们自己犯蠢,既然撞到我手里,交出信物认栽便是了。” 说罢便打了个呼哨,雪地里钻出数只白猿,张牙咧嘴的朝众劫道者袭去,竟是打算杀人灭口,不留证据! 女镖师和碧目少年脸色一变,都各自提防起来。 轻松将劫道者中的几个先天高手杀死,寇蠡缓步而至,袖中落下一对银白飞环,竟是远胜于玄铁鞭的上乘神兵。 随着寇蠡越来越近,女镖师和碧目少年面色愈发紧张,守在车厢前毫不退步。 “寇前辈还请三思,即便你取了信物,怕是也入不得长春谷。” 车厢中有人开口,“从长春谷建派至今,就未曾有外人闯入还能全身而退的先例,前辈切莫自误才是。” 一个身量纤纤的少女拨开帷幔,这少女脸色惨白,裹着狐裘还打了个冷战,似乎是先天不足,举手投足间软绵无力,更是看不出一点会武功的可能。 这少女手无缚鸡之力,一露面却让面露凶光的雪中魅客收敛杀意,顿觉棘手。 第312章 故地 那身有弱症的少女在这冰天雪地里打了个寒战,咳嗽两声才开口道:“前辈争夺入谷信物,八成是为了一探谷中药藏。也不瞒前辈知晓,祖师所传灵药早已用尽,即便长春谷中还有些珍藏,天长日久的,怕是早已损坏不得用了。” 雪中魅客面露奇色,“久闻长春谷门下化医术入武道,不老长春功独步天下,却不想段小姐不过及笄之年就有如此造诣,果真是家学渊源,天资清奇呀。” “只可惜缺了些运道,投身到这世家大族,却是个百脉俱残习不得武的,真真是暴殄天物,白费了这样的出身。” 那女镖头和碧目少年都面有愠色,段小姐安抚住二人,沉声道:“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世事如此,又岂能尽善尽美?” “便以前辈而言,贵派狻冰功剑走偏锋,却是失了中正平和。一阴一阳之谓道,偏阴偏阳之谓疾。这法门练得越深就越损肺腑经脉,大成之日便离身陨不远矣,即便靠着服用活血大药活了下来,也因邪气内伏而至百病滋生,最终免不了落得个血肉僵死动弹不得的结局。” 这段小姐不着痕迹的反击回去,生生戳中要害,让那雪中魅客脸上浮现一抹血色,与先前相比倒是更显鲜活。 “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娃。” 雪中魅客怪笑两声,手中双环嗡鸣不止。 “且将信物交出来,我自会亲自一探究竟。便是你所言不虚,有你在手,想来借段家化碧玺一用也无甚难处,照样能解了本尊此厄!” 那女镖头和碧目少年神色一紧,各自持着手中神兵准备迎敌。 段小姐虽天生体弱,胆魄却不输旁人。只见她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只质地温润如玉的骨笛甩了出去,因力道不足,那只骨笛悄无声息的落入积雪中,竟比这白茫茫雪地更显白净。 “信物在此,前辈自便罢。” 雪中魅客眼中一亮,吹了声短促的口哨,便有白猿上前将骨笛取来。 得了骨笛,雪中魅客还不罢休,喝道:“你们三个小辈都随我入谷,若敢耍滑头,可别怪我不客气!” 段小姐犹自镇定,只道自己体弱多病,离不得汤药,更不能日夜兼程赶路。 雪中魅客也忌惮段小姐折在自己手里的后果,令两只身形健硕的白猿抬起车厢,又令那女镖头和碧目少年收拾了干粮货物,挑了些有用的带走。 天色已晚,四人只得在太平镇暂歇一夜。 镇中颇为冷清,来往之人不多。雪中魅客叫了间上房,顶着众人诡异的视线坐在大堂。 “入此门中,恩怨皆空。” 雪中魅客抱起一坛烈酒痛饮,散了身上寒意才道:“我知道太平镇不可动武,可你们若想着趁机脱身,还是劝你们早早打消了这念头,这些人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走不出去。” 段小姐只是一叹,“我自晓得,祖师留下这无字碑是造福天下之举,只可惜后人无能,让此处成了个藏污纳垢之所。” 柜台后独眼的老掌柜嘿嘿一笑,“芫华丫头,一别数年,可还记得故人?” 段小姐一愣,细细打量一番这独眼老掌柜,惊道:“可是顾师兄当面?” 老掌柜起身离了柜台,段芫华这才发现他的右腿自膝盖之下断开,拄着根乌木拐杖才能行走。 雪中魅客皱眉,“顾老头,你已叛出快剑门,莫不是打算拿这段家女娃做个投名状,打算改邪归正了?” 这老掌柜昔年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名叫顾柘,乃是快剑门亲传弟子。十几年前不知缘何大开杀戒,灭了门主赵氏一家二十几口,逃入太平镇中不出。 这事闹得颇大,引鹤山庄本来下了追杀令,之后不知为何又撤下了。 “其中缘由究竟如何,旁人不知,段家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顾柘露出个渗人的笑,脸上表情有些阴恻恻的。 段芫华沉默不语,眼中似有歉意。 顾柘脸上阴郁表情一缓,反而安慰道:“冤有头债有主,当时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我困于此十数载,难得见故人,过来问候几句罢了。” 段芫华眼中愧意更重,低头不敢与顾拓对视。 “顾师兄,是段家对不起你。” 一旁的雪中魅客听的哈哈大笑,“才说你牙尖嘴利天资清奇,不想却是个蠢的。你当顾老头是什么好人?这些年因他而死的人没个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还真信了他问候故人的鬼话?” 那女镖师到底江湖经验比二人足些,趁着上楼放行李的功夫打探出不少消息,此时脸色凝重,凑过来低声道:“这客栈干的不是正经行当,一夜所费便有百金之多,若是给不出钱了,轻则出卖皮肉做苦力,重则被卖给邪道妖人当奴仆,生不如死。” “不是说太平镇中不能动武的吗?” 段芫华惊道:“怎可行如此狂悖之事!” “你这丫头到底嫩了些。” 雪中魅客嗤笑道:“规矩是人定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你家老祖在世自然能压得住,可现在他老人家已有两甲子杳无音讯,便是还活着,也管不到这儿了。” 说着又指了指桌上菜蔬,“这里吃穿用度所耗要胜过外面千倍,其中利润少说有四成落到段家手里,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段芫华与那碧目少年听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二人一时只觉头晕目眩,心中骇然,却听身侧有人轻声问道:“段沐风何时做古的?” 莫说段芫华了,那碧目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剑护住段芫华。雪中魅客与顾柘也是脸上一僵,这人离的这么近,他们却一点儿都没有发觉,这等敛息藏气的工夫当真是生平仅见!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一鬓边垂下两缕白发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这人衣衫单薄,样貌清秀,手提一柄灵光暗蕴的神兵,一眼看过去像是个刚入世的青葱少年。 可看到他的第二眼,就不会有人这么认为,他的双目如此幽邃,绝不可能是少年人能有的,配上这张年轻的脸,更像是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物! 第313章 伤神 也不顾室内骤然冷下来的气氛,宁远问道:“段沐风何时作古的?” 段芫华犹疑道:“敢问前辈与我太玄祖父是?” 宁远轻叹一声,“算是故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觉得这个人说了实话。 段芫华心中狐疑,她是段沐风的第七世孙,段家如今资历最老的只有高祖父段知义,他老人家闭死关许久不曾出世,如今已是二百七十九岁高龄了!若这人见过她太玄祖父,少说也有五百岁了!这又怎么可能呢? 宁远还在嗟呼感叹,“以他的资质,完善卯酉周天功并非不可能。此功取蜉蝣朝生暮死,夏蝉蜕壳羽化之意,若与不老长春功相合,多有延生避死的法门,怎的未曾功成?” 这话一出顿时让所有人都为之色变,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辛密了! 宁远只是心中怅然,只因心中那一点希冀,他没有动用权柄探寻段沐风是生是死。如今看来,终究是他奢望了。 “既是故人之后,少不得要看顾一二。” 雪中魅客头皮一炸,袖中子母飞环脱手飞出,也顾不得太平镇不得动武的规矩了。反正这规矩只是张遮羞布,和性命比起来,后续的麻烦都无关紧要了。 宁远视若不见,曲指轻敲在剑身上。 一道锐利白光随着清越剑鸣声亮起,那对质地不错的神兵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被剑光泯灭了灵性。 宁远抬头看了一眼顾柘,这叛门而出的老掌柜立刻闪身后退。他心中的阴暗恶念在宁远看来如同黑夜执火,再清晰不过了!他可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迁怒于段芫华,恰恰相反,他连把这个故人卖给谁都想好了。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毁了段芫华的脸,挑断手筋、灌下哑药,如此一来即便段家人找上门也寻不着踪迹。 太平镇底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它们经手了也绝不会承认,反而会帮忙遮掩。没有罪证,这件事到最后就会不了了之。 “欲念炽盛,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必然会有恩怨情仇。 宁远不介意顾柘心存杀意,但他的理性已然崩坏!他这么做的初心不是报仇,而是从旁人的苦难哀嚎中榨取快感,简而言之,他变态了! 见顾柘奔逃而去,宁远动也不动,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众人只见宁远双瞳生光,那已然逃出数十丈远的顾柘突然身体一僵,软绵绵的倒在雪地上,绝了气息。 碧目少年豁然起身,脱口而出道:“目剑术!” 段芫华也是一愣,这目剑术是铸剑山庄赵家的不传之秘,只可惜赵家在江湖纷争中败落,这门奇术也失传了,只剩下由目剑术所成神兵无影剑存世。 “莫非前辈出身铸剑山庄?” 段芫华眼光微动,试探道:“不知尊姓大名?我这好友是赵氏遗脉,说不准与前辈还是血亲。” “也无甚关系。” 宁远兴致缺缺的看了那少年一眼,“此术是我所授,当日钱货两清,再无什么瓜葛。” 当年宁远治好了赵飞扬,又以目剑术与赵兴换了一对暗藏白虎神意的金睛石,如今正镶嵌在手中宝剑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到底是见面三分情,宁远见那碧目少年双眼神光暗蕴,与赵兴父子一样可洞穿土石,也不介意成全他。当下屈指一弹,将目剑术复又传下。 段芫华的先天弱症于此界医者而言千难万难,只能小心保养才能得些寿数,但对宁远来说也只是小事。 一点灵光从宁远指尖飞出,轰隆隆化为一尊无形炉鼎。 宁远又从袖中取出一火红枝丫,这枝丫上燃起纯白净火,被他取来炼药。 宁远神念一动,天地间数道元炁汇聚成型,落入炉鼎被这缠绵如水的净火煅烧,细细淬炼其中杂质,只留下纯净药气。 不一会儿,就见鼎中粘稠药气几乎凝为实质,结出一枚栲栳大的丹药。 宁远犹不满意,催动净火继续温养,净火每转一圈,这丹药便小一圈,馥郁的药香由浓转淡,几不可闻。 段芫华看得目瞪口呆,这等虚空采气炼药的法门实在是闻所未闻,她哪里见过这等神仙手段?自家也算医道世家了,大多是取枣木烧炭炼药,讲究些的以自身真气生火,可与今日宁远因为相较,实在是难拿得出手! 再见宁远操使火力,该平时温柔缠绵,该热时酷烈如雷,虽辨不出众气药性如何,但见其质愈轻愈柔、纯澈无比,便可窥得两三分。 见这药气已化作纯白,如祥云一般凝而不散,宁远才道:“成了!” 只听当啷一声,那灵丹落入盘中,只剩珍珠大小,通体温润如玉。莫说尝一尝了,只看一眼,便觉周身生出一股暖意,妙不可言。 “此药唤作韫玉丹,恰如顽石韫玉,最适更易根基、修补残缺,正合你所用。” 段芫华转瞬间面色数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春谷门下段氏第八世孙芫华,拜见祖师!” 宁远微微点头,化出柔劲将她扶起,又摄来鹤骨笛,笛中鹤魂振翅,哀哀悲鸣。 这是宁远给段沐风的拜师礼,如今物归原主,宁远的心境却不复从前。 所谓睹物伤怀,莫过于此。 宁远这边黯然神伤,段芫华却欣喜若狂。昔日宁远飞升而去,之后便杳无音讯,却不想还有如今重回之日! 数百年前这位祖师便已经冠绝天下,如今重回故地,想来修为已经更上一层楼!得祖师之威,段家颓势立止! 还是那女镖师更会察言观色,悄悄扯了扯段芫华的衣袖,提醒她不要操之过急。 见祖师面有悲色,段芫华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祖师有多在意如今的段家还很难说,毕竟真正受他教养的太玄祖父已然逝世,仅剩的这点香火情又能影响祖师到什么程度? 第314章 来者 众人心思宁远自是洞若观火,实际上他的心思也如段芫华所想,对如今的段家只有一丝香火情罢了,赐下宝药治好段芫华的弱症便当全了这段缘分,可不愿受这些人拖累。 “罢了,前缘已断,尔等自去吧。” 宁远眼中一寂,竟是漠然,不等段芫华再开口,便转身乘着风雪消隐无踪。 “祖师!” 段芫华追之不及,只得在风雪中徒劳呼喊。 未几,三人就见太平镇中耸立的无字碑轰然倒塌,立时心生骇然,惊的身躯发颤,几乎站立不住。 那女镖师颤声道:“祸事了,无字碑一倒,那些以此得利的邪魔外道如何肯罢休!便是段家也坐不稳了,怕是要与这位祖师反目成仇!” 段芫华又哪里不晓得其中厉害,她想到了更深一层。数百年下来,众位同道都是看在无字碑的份上才给段家三分面子,让段氏得以维持表面上的尊崇,如今无字碑毁了,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即便这无字碑是祖师所留,那些狂妄之辈保不齐打着以大义裹挟祖师的主意,想威逼祖师将飞升之谜托出。 她可从来不敢小看那些人的疯狂,自从这位祖师白日飞升后,就再无第2人能有此成就! 虽说之后突破宗师、大宗师境界的武者不在少数,便是大宗师之上的天人也有十数之多,可再无一个能白日飞升。 宗师之上的武者已经能模糊感知到天地胎膜吞吐元气时发出的波动,但无论如何就是无法脱离这方世界,可望而不可即,如何能不让那些自诩才智超然的天人、大宗师为之疯狂? 眼睁睁看着寿数将近,超脱的指望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这种煎熬之可怖常人无法想象! 如今现成的理由摆在面前,即便知道不是对手,那些快要发疯的武者恐怕会选择殊死一搏! 宁远自然不会在意此界武者怎么想,将手中分光剑径直插入无字碑,将这功德气运之宝化为剑鞘,将自己留在无字碑中的一缕神念收回。 这缕神念虽未能如宁远所愿化出一尊武道面相,但这些年借由无字碑也承载了不少武道真意,其中还有他离开之后有关段沐风的记忆。 宁远不是没想过徇私一回,找回段沐风的转世身,为他启开宿慧重续师徒缘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有自己的职权,不能因为私心偏爱某个人,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又与顾横波不同,顾横波是因前生积德行善才有机会与宁远结缘,这是天道许给她的福报,是她应得的。 “沐风吾徒,如你我前缘未断,当有再见之时。” 师徒名分未消,这份因缘便不会断绝。而作为二品青诏神只的宁远本身就有相当庞大的权重,因果交缠,终有一日段沐风的转世身会在愿力牵引下出现在宁远面前。 宁远心中阴云稍霁,本已心生去意,转头见了循声而来的太平镇众人,不由皱眉。 这些都是业力缠身、不曾悔改之辈,躲到此处只是为了避祸,心中恶念炽盛,倒叫人倒胃口。他立下无字碑,庇护太平镇可不是为了建个恶人谷! 当即将手中分光剑一弹,数道庚金神光如丝缕一般飞扬,将恶业缠身之人尽数斩杀! 众人只觉微风拂面,人头落地时还能看见自己那摇摇晃晃的无头躯干。 宁远也不多言,只告诫道:“速速离了此处罢。” 说着,将含光剑一顿,连着剑鞘重重砸在地上! 霎那间,山摇地动天地失色,镇上屋舍东倒西歪,就这么塌陷下去,被蜂拥而来的雪潮掩盖。 众人惊弓之鸟一般离了此处,回过头就只见太平镇所在之处已然白茫茫一片,就这么没了形迹! 宁远乘风而去,也没了往徒儿埋骨地一行的打算,转道回了长春谷,生生将这处从世界中分离,打算将其带走。 分割天地胎膜的动静立时引来众天人察觉,纷纷舍下手中事务,不约而同往此处聚集。 长春谷外云遮雾绕,自段沐风作古后少有人来,之后也不是没有天人入内一探。先前宁远留下的禁制十分凶险,又兼谷内放养了数种奇虫异兽,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不过探明长春谷中并无甚奇珍之后,更是无人问津了。 众天人聚集于此,自然感知到了与天地胎膜吞吐元气相似的波动,从太平镇众人口中得知前因后,也就顺理成章的猜出宁远的身份,自是更不肯罢休,守在谷外等宁远现身。 寰宇之妙随着天地胎膜的颤动展现的淋漓尽致,北斗派、昆仑派、段氏等都集结于此,方外散人、域外霸主,短短两日便有五位天人现身! 段氏家主,段芫华之高祖父段知义也破了生死关,领着族人来此拜见祖师。 宁远将长春谷凝为玉珠纳入掌中,抬眼就发觉雪线上数十人候着,见宁远终于现身,五位天人与众大宗师忙上前见礼。 宁远却没理会,只是望向山腰处,只见一身着白袍的男子与一珠帘遮面的女人缓步而来,二人皆有天人修为,身后数百人严阵以待,气息相连隐隐结成阵势,来者不善。 那男子一扬手,数十辆弩车齐齐对准宁远,精铁巨矢暴雨般倾泻而来! 宁远动也未动,天地间自然生出一股大风,满天箭矢像被搅乱的鱼群一样没了方向,在风中震颤不止,散作一堆铁屑。 宁远面沉如水,乘着大风徐徐落下,在二人身前站定。 “摆阵!” 那女人轻喝一声,虽用珍珠面罩遮了半张脸,眉眼间仍能窥见忧虑不安。 只见四方雪地中各有数人飞出,将宁远围在正中间。 一面目阴鸷的老妇手持鸩杖,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只见她将手中鸩杖一晃,杖头人首像桀桀怪笑,立时发出炫光怪声。 “便先让老身会会这人!” “祖师当心,这妖妇诨名百秽仙,尤擅摄魂法与毒术!” 段知义突见此变数,忙出言提醒。 宁远只作未闻,眼神悠远望向虚空,毫不在意这欺身上前的百秽仙。 百秽仙眼中一喜,左手迅速伸出点向宁远手腕洪池穴,右手鸩杖一刺,直冲宁远腹部丹田! 宁远躲也不躲,反而往前一步踏出,玄之又玄的与鸩杖错身而过,双眼眯起,只伸手轻巧的一抚。 周遭万物忽然停滞,天上飘落的雪花,风中飞舞的铁屑,还有错身而过的百秽仙,全部静止不动,就这么凝固在半空。 宁远继续向前,收手时,百秽仙必生修为与神兵精粹都被抽出,化为纯粹的元炁被宁远纳于掌中。 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所有人都看到百秽仙在风中消散,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315章 奇门 一位威震一方的天人就这么在眼前化为乌有,看上去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来的难。不论打着什么主意,众人都是心中一凛,对自己等人与宁远的差距有了清晰而正确的认知。 以珠帘遮面的女子黛眉微皱,抓住百秽仙为己方争取的时间,舞动手中令旗布下阵势,将宁远困在其中。 宁远倒是看出其中意味了,咦了一声,“八神阵?奇门遁甲?” 那女子连连舞动手中令旗,吒道:“太阴消,九地让,值符进,螣蛇辅!” 听得指令,四方众人齐齐围了过来,依令施为。 宁远只觉眼前一花,天地间不见了雪原,耳中尽是呼喊行进声,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八神分为天盘八神和地盘八神两种。随天盘九星运行的叫天盘八神,随地盘六甲值符运行的叫地盘八神。 太阴两仪属阴、四方属西、五行属金,为荫护之神。太阴所临之方,必是阴匿暗昧,可以密谋策划、避难藏兵。九地具有坤土的性质,有厚载之德,为坚牢之神。九地所临之方,利于屯兵固守 值符则是八神中带班的首领,又叫天乙贵人。甲遁在其下,因此值符按五行性质来分,属于东方甲木,在神煞中属于最吉之神。而螣蛇禀南方之火,为虚耗之神,专管惊恐怪异、虚诈不实之事。用神临腾蛇,一般不吉,如果求事可能是虚假之事,又表示变化。 此二神相合,阵势立时变得云遮雾绕,探不真切。四周茫茫一片不见边际,如同帷幔遮天蔽日,更没了方向。 那女子手中分持黑白二旗,高喊道:“九天降!六合起!休门开!景门移!” 六合为护卫之神,属木,专管中介之事,一般作为吉神使用,六合所临之方,利于谈判、交易。九天归于乾金,为威悍之神,性格刚强好动。九天之方位可以排兵布阵,行军打仗。用神上乘九天吉神,可以主动出击,大展宏图。 而神临八门中,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景门中平。休门居北方坎宫,属水;景门居南方离宫,属火;与所落之宫的五行生克和旺相休囚来定吉凶。 众人随口令踏步,阵内动荡不止,犹如地动山摇,激起数重变化,层层相扣令人目眩。 论起奇门遁甲之术,自然离不开九天玄女。 宁远冷眼瞧着阵势变化,倒不觉得是玄女有意为难自己,阵法自古以来就扮演着以弱胜强的角色,此时使出来也不足为奇。 不过阵法不是万能的,再怎么奇妙也有限度。宁远毫不怀疑眼前演练纯熟的阴阳九宫八神阵在此界未逢敌手,但在他看来,也只是从随手能解决的麻烦升级到要花点精力才能解决的麻烦。 天盘八神阵与地盘八神阵相合,将方寸之间衍化为无边无际的阵势世界,阵外所见不过丈许,其余皆是一片混沌。 段氏众人提心吊胆,被夹在中间的宁远却能饶有兴致的等待阵势聚力,在螣蛇与九天二神袭来的瞬间施施然往右一步,撞入巽卦所对应的景门,就这么轻巧的避了过去。 陡然生变,众人未及反应,便见景门涌出的风火之力倒卷而来,数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飞灰。 “变阵!” 那女子举起黑旗,散开的众人又重新摆起阵型,围成一幅八卦图将宁远圈在其中。 宁远笑道:“这八门金锁阵倒还有些看头。” 那女子继续高声喝道:“出长蛇!布连环!” 八卦突然变阵,九人一列演一字长蛇阵,直袭宁远。 宁远手中分光剑未出鞘,只简单往前一递,逼的那一字长蛇阵分为两列,成不了连环。 那女子又道:“戴九履一!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 众人听令变阵,复又攻了过来。 此阵出自洛书,乃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莫说奇门遁甲了,便是略懂玄空风水术之辈也耳熟能详,只不过知道窍门是一回事,能信手拈来将其化入繁复阵势之中还不见滞涩,此女于奇门遁甲之道上的造诣已然不浅!若是此方世界能再次升维,她怕是能受天道封诰,以此入道矣! 九星代表天盘即天时,八门代表人盘即人和,九宫代表地盘即地利,八神代表神盘即神助。 天地人神四好戒备,阵势之威立时又往上提了一档,几乎真要将这方弹丸之地从世界中割裂出去。 八门金锁共有十种变化,一字长蛇变二龙出水,后又有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直至最后既是杀招又是末路的十面埋伏阵,阵法变幻环环相扣,并非无迹可循。 常人演练这阵法只能由一字长蛇到十面埋伏,这女子能将这10种变化信手拈来已是十分了不得了,更别说她将此阵与天地人神四盘相合,又生出变化来。 宁远倒想见识一下这阵法,便由得她操演,见招拆招将阵型一一破解,只等她用出绝杀。 眼见阵法被破,女子眉眼间却不见了先前的忧虑不安,只余坚毅! 只见阵势一收,凝而不发,女子指挥了这半日也大汗淋漓,索性扯下面上珠帘丢在地上,大喝道:“升盘!” 第316章 道劫 已然繁复到极致的阵势又多了一重变化,一道难言空冥之意笼罩东南西北及四维上下,隐隐囊括天地生死过去未来,令阵外众人勃然色变!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竟然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势力存在!枉他们自以为威震天下,却不想别人只当他们是戏台上的猴儿,又焉能不心惊?不恼怒?不生疑? 宁远看的眼前一亮,不住拍手叫好。 “好一招十方俱灭!若你能跃出此界藩篱,定非池中之物!” 说罢,眉间亮起一点豪光普照十方,如明珠般定住周身。只见他身光明照,如水中月,如日初出,无量无边智慧光照定虚空,令这大阵运转不得。 “智灯已灭馀空烬,犹自光明照十方。” 皎皎月轮从脚下升起,托着宁远立于半空,衣袂飘飘,更似神仙中人。 阵势一破,成阵之人立时受到反噬! 众人强行驱动这十方俱灭已是十分勉强,杀招未能建功不说,还被宁远强行破阵而出,原本连成一体的内气顿时失去控制乱窜,纷纷口吐鲜血气息颓败,显然受伤不轻。 宁远眼神一瞥,手中分光剑剑光吞吐,将那些手上沾了孽债的尽皆斩杀,留了那些身有善功之辈一命。 “多谢尊上不杀之恩。” 那女子面如金纸,散落的黑发已有近半染白,竟是折了寿数。 “倒也不必急着谢我。” 宁远莞尔,“且告诉我,你这奇门遁甲之术师从何人?” 女子拜倒在地,“不敢称师,那位前辈自号归真圣德元君。” 元君封号自然是女仙,这名号宣之于口,自然生出感应。 宁远一见那神篆灵光便知是九天玄女无疑,又问道:“我与这位元君并无甚恩怨,怎的你要来与我为难?” “尊上恕罪,我等实在是迫不得已。” 这女子见宁远是个能讲得通道理的,不是那等嗜杀之辈,忙叩首道来。 原来自宁远上回引导此方世界升维之后,原主人九天玄女便有所察觉,她到底是此界开辟之主,这因果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便循着感应降下化身,花了些心思经营。 而这些人便是被玄女化身收拢于麾下,以妙真天为名,尊元君之令隐于幕后,只追求武道境界,甚少与外界来往,是故名声不显。 但此界是先天不足,玄女费心调教也所得有限,无甚进展。两百年过去,见还是没有太大起色,玄女便也歇了心思,失望而去。 没了归真圣德元君这尊大山坐镇,又久久不得寸进,妙真天众人便生出别的心思,开始将手伸向俗世,掠夺资质上乘的少年少女充作门人弟子,开始享起乐来。 此次正是得了手下暗探来报,这才派人出来试探宁远的深浅。 如此作为一是担心这尊世外来客欲要行玄女之旧事,扶持势力取代他们;二是抱着侥幸心理,若能一击功成,或许能从宁远身上窥见更进一步的可能。 毕竟以先前宁远所留传承来看,比之归真圣德元君弱了不止一筹。即便败了,他们也能借此展示武力,向宁远投诚。 宁远有些哭笑不得,这等心性如何能成事? “归真圣德元君若是见了你,怕是会后悔为何不再等些时日。” 说罢,宁远弹指打出一缕元气,将这女子身上种种禁锢化去,放她重归自由。 放着通天大路不走,偏要用这诡谲心思,放着好好的奇门遁甲之术不去钻研,却要学些禁劾小术,难怪玄女会弃他们而去。 此行只为怀旧,既已得偿所愿,宁远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略想了想,宁远意念畅游天地,驾驭此界回归颢天残界。 此界虽有宁远与玄女驾临,添了不少底蕴,可因先天不足,仍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也实在是可惜。 宁远想着,若能借颢天残界回归洪荒的机会融入洪荒天地,不亚于一场大机缘。既然此界权柄已尽归他手,两方便宜都有益处,又何乐而不为呢? 颢天残界中,地官大帝与黄泉主微微睁眼,各自凭借手中权柄为本体行个方便。 颢天天道有缺,吞了这方世界也不无进益,自然是一路大开绿灯。 众武者只察觉到些微震颤,天地胎膜便与一方浩大壁障相融,海量纯净灵气涌入,先前久久无法突破的关隘此刻如同纸糊的一样!内气运转一周天便更凝实一分,直到结为法力真元,立时便破境而上,脱离衰朽之苦。 鹿鸣山,玄女施施然降临,她本是为那女子而来的,可当她见到宁远后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宁远要人,而是眉头一皱,沉声道:“红尘侵扰,你没发现你的道心已然蒙尘了吗?” 引导一方世界融入有大功,天道自然不会吝啬赐下奖赏。 功德金光如水涤荡元神,宁远这才惊觉性光已然黯淡,不知何时他已迎来道心之衰! 仙道修士有天人五衰,神道修士前路也不尽是坦途! 道心之衰便是神道修士必经之难! 起先,历劫者的情绪会慢慢出现变化,有人会变得偏执,有人会变得淡漠,而这只是道心之衰的先兆。 当历劫者道心蒙尘,本心动摇之后,道心之衰的可怕才会真正显现。它会滋生怠惰无趣,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历劫者失去对生命和情感的感知能力,再也无法找回存在的乐趣。 而在这个过程中,历劫者的人性会被磨灭,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直至道化,最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彻底消失! 宁远忙收摄心绪镇定下来,以定力拂去道心之尘,令性光复又亮起。 “多谢!” 玄女眉头未展,“警醒些吧,若是沉沦,恐怕只有等到无量量劫天地倾颓、宇宙破灭才有一线脱劫之机!此劫凶险,旁人帮得了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至少撑到颢天残界回归再道化,别误了大事才是!” 第317章 求道多艰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宁远却无言反驳,只是苦笑。 三官大帝面相从昊天氏手中夺权、主导颢天残界回归洪荒天地的大计还关系着紫薇与玄女的利益,若是宁远这里出了岔子,损失的可不止自己。 宁远连连保证会警醒着些,玄女这才略松了眉,疑惑道:“怎的,后土娘娘司掌轮回,难道没让你分神转世历练一二?” “娘娘事务繁忙,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 宁远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再说了,六道轮回何其重要?我又怎好劳烦娘娘为我徇私?娘娘曾言道:神有神的尊荣也有职责,需克制欲念尽职。我又怎能因一己之私扰乱轮回秩序?” 玄女的眼神变得很古怪,说不上怜悯又说不上艳羡,总之情绪十分复杂。 “你还真是走运。” 玄女感慨道:“后土娘娘的地母相视大地之上的众生如子,无论先天生灵还是后天生灵,都一视同仁,慈爱无限。若是遇见别的面相,岂有今日之福。” 宁远并不意外古神大多偏爱先天生灵,他在意的是玄女话里透出的消息,后土难道还有其他面相存在? 当下小心应对着,诱使玄女继续说下去。 “此话怎讲?我也曾见过斗姆娘娘法身,也是位慈悲道母。” 玄女微微摇头,叹道:“你不能以人性揣测诸位古神,如果你见过古神最本质的一面,恐怕就不会抱有这样浅薄的想法。所谓神与道同,修到至高境界,道与神就不分彼此,你既知天道无情,又凭什么会觉得古神会一直仁慈?” 这话入耳,当真是振聋发聩。 回想先前种种,宁远更是骇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斗姆残酷可怖的一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下意识的认定这位娘娘和蔼仁慈,莫不是被道染了? 沉吟良久,宁远才发觉一件可怕的事。 斗姆创造星海世界不假,这是大功德,无可指摘。可她放任异种邪神入内,用亿万万众生的苦难和性命为筹码,去搏那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那些邪神还要残忍! 因为斗姆只是把众生当作自己的私产! 想到此处,宁远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自己竟然就这么毫无知觉的略过了这个问题!若不是受玄女点拨,斗姆生性慈悲这个印象会如同思想钢印般刻在脑海之中无法抹去!这岂不可怕? 先前他还认为妙真天众人于玄女而言只是棋子,现在想来,即便他已贵为二品青诏帝君,在那些超品大神面前也比棋子好不到哪儿去! “我出世时,孕有一道西华太始妙气,乃是少阴之精粹,当掌四象权柄。” 玄女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但此气品秩不是最高,终究差了一线。于是乎,我被夺了西华太始妙气,散了四象少阴之权柄,重铸道基。” “此后我又重修了数次,见我迟迟不能功成,母后便觉着兴许是我天资不足,便将我丢入血海与阿修罗搏杀。约摸一千五百年的岁月,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杀死他们或被他们杀死,直至悟出那点不朽真性为止。” 远古时期,血海之危险可见一斑,那时的阿修罗还未受教化,只知嗜战好杀。又兼血气、兵戈之气与业力翻涌,外魔勾动内魔心境躁动难平,稍有不慎便会堕落为只知杀戮的阿修罗,着实不是好去处。 听着玄女平静的讲述,宁远仿佛都能看到她卷着滚滚杀业从血海中挣脱,铸就一身完美无瑕、有望窥见大道的根基。 天妃乌摩曾传宁远一门大阿修罗成就法,其中法门无一不是为杀戮而生,此法开篇就叫人放下道德、慈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众生灭尽,方证本心。立天之道,以定人也;万化定基,以为圣人。 这法门虽是堂皇大道,却未免失了慈悲,为宁远所不喜。虽有所成就,却也被他辟出,化入大自在天相,斩出荼吉尼天化身。 玄女眼中闪过漠然,“奉劝你一句,如果没有做好形神俱灭的准备,就不要与我们争那成道之基。” 说罢,将那女子摄走,离了鹿鸣山。 红药远远见玄女走了,这才奉上清茶,有些后怕的拍拍胸口。 “大士不知,您神魂出游的这些时日,这位水官洞阴大帝可是挣下了偌大的威名。” 宁远一顿,抬眼道:“可是她雷厉风行,使霹雳手段?” “可不止如此呢。”想起所闻,这木芙蓉花精脸上一白,“我听横波说,那日洞阴帝君临凡被一术士窥见神光,便行大礼向她求教。” “帝君却说,他根性与所修道法相差甚大,必得参习天地交泰之法,才有一二成仙的指望。便将那术士变作男女共存一身的道体,让那人这般来修行。” 红药脸上畏惧之意溢于言表,眉眼低了下来。 “还是紫薇帝君觉着不妥,又将那人变了回来。” 宁远无言。 完美主义、实用主义,再加上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霸道,虽然有周到的礼节,但欠缺实际上的人情味。以宁远看来,玄女恐怕也已经陷入道心之衰,心性因之前所受的斯巴达式教育有些偏激了,但她现在看起来却很正常。 正常....,不对,恰恰因为玄女看起来很正常,所以这才不正常! “磨砺自身定力,力求刚猛精进,这哪里是正常的作为?” 宁远摇头苦笑。 玄女选择迎难而上,以此道劫为磨刀石,要么是大彻大悟,看穿迷障脱劫而出;要么越陷越深,直至偏执疯狂无可挽回! 玄女对自己的情况清楚的很,可不需要宁远提醒。 宁远踌躇片刻,只能如此说道:“洞阴帝君也不见得有恶意,道不分阴阳,可能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并非有意戏弄那术士。” 见红药犹自心有戚戚,宁远又道:“便是我不也有一女身相吗?可见只是境界不同。佛无常相,亦是众生相,你与他皆是着相了。” 第318章 讲法 却说自宁远受困于道心之衰,心境动荡以来,成日里窝在山中入定修心。除了让地官帝君相与紫薇玄女打配合侵吞昊天氏的权柄,少有露面的时候,就连顾横波与风邪也只见了寥寥数面。 这日静极思动,令红药击玉磬三声,召来山中生灵讲经演法。 山中妖灵自是大喜过望,忙呼亲唤友结伴而来,各自在崖前古松下坐定,静待宁远开讲。 少顷间,山顶聚起祥云彩雾,一片瑞霭中,种种不可思议之天花妙相显现,宁远身披四十二道虹光,飘然落下云头,端坐在石台之上。 众妖灵忙拜倒行礼,口称上尊慈悲。 红药侍立在侧,轻击玉磬令众妖灵噤声。 宁远先是讲烧丹炼药的法门,众妖灵兽性未褪,少有能听得进去的。宁远便止住,又讲起请仙扶鸾、问卜占星的法术。众妖灵这才凝神细听,面露喜色。 说完了请仙卜卦之术,宁远复又讲起采日月精气、调和阴阳的要领,众妖灵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当即放开法力接引星辰之精粹演练起来。 一连数日,凝月崖上宝光湛然,彩云凝而不散,道德青气冲天而起,又有周天星辰之光落下,将此处装点的犹如金阙胜境一般,倒也颇显出几分气候。 宁远讲完这吐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之法便且止住,座下众妖灵中有不少灵智初开浅薄之辈,数日不进食水已是艰难。若因他的缘故让生灵饿死,可就违背了讲法的初衷,故此暂且止住,只道十日后月圆之夜再开讲。 众妖灵苦于没人指点,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传法,唯恐这机缘溜了去,忙将手中珍物奉上,只当略略报答这恩德。 但见玄猿献果,麋鹿衔花,灵鱼吐珠,鸾鹤噙芝。 宁远点头微笑,将袍袖一笼收了这些珍物,便让众妖灵各自散去。 二次开讲,宁远先是传授法度仪轨、炼器制符之法,复又说起佛门空空之妙,六根六尘之理。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众因缘生灭之妙。 这涅盘寂灭之论晦涩难懂,若非有善根,实在难悟。 众妖灵抓耳挠腮,先前还觉得听懂了个两三成,过后一想,却复又忘了个干净。 宁远将一卷金刚经,一卷宝藏经,一卷楞严经讲完,又定十日后三讲。 山中妖灵皆有所得,有些自以为得了机缘便沾沾自喜,生出怠惰之心。 山中气象不凡,自然引得山下众人窥探,以为有奇珍异宝出世,猎户、采药客纷至杳来,只是不得门而入,只得悻悻而归。 宁远悠然入定,脑后一轮慧光照定十方,神魂出游攫取妙理,山中诸事都交由红药打理。 这木芙蓉花精也算有些慧根,这些时日听宁远讲经略有所得,其气已纯,眼见有得正果的指望,这日却突然乱了心境,六识迷乱静不下来。 正待起身,却惊觉有人松了山中法禁,让外人入得凝月崖。当即心下一恼,眉间带上几分怒色。 掐指一算,原来是山中妖灵学的些微法门,生出离山闯荡的心思,趁人不备化开禁制溜走。宁远设下的禁法并未拘着山内生灵,是以外面进不来,里面却能出去,这才让人入得山中道场。 红药心中更恼,怒道:“好个上不知好歹的孬货,离了道场也就罢了,还闯下这等祸事!若是被山中虎豹伤了去,或是失足跌落山崖,我岂不是要白白担了这罪责?” 有心寻人,又怕惊扰了宁远修行,便令山中灵禽将那人好生引出去,莫要让他伤着性命。 却不想一画眉鸟来报,说是那人身有异气,它们这些小妖近不得身,眼见就要往凝月崖来了。 红药黛眉倒竖,不知这人意欲何为,便使了个幻术将宝刹隐去,化为几间草庐,想着先是好言相劝,若这人不识趣,少不得要给他个教训。 少倾,便见一文士拾级而上。他见崖上一片草木葱茏,药香氤氲,不由眼前一亮;复行数十步,就见转角处几间茅舍坐落,一渠清流曲折流泻,竹篱内苔痕常绿,藤萝掩映,好生雅致。 红药隐在暗处,就见那人头上悬着一团文气化作宝剑,难怪小妖近不了身。 见不过是个文曲坐命的读书人,红药心中立时一松,便显出身形劝他速去。 那人见院中一株木芙蓉开得正好,花团锦簇艳若云霞,不由吟道:“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寂户闭无人,纷纷开且落。” 言下之意是怜惜这木芙蓉无人观赏,自己见了心生落寞,颇感同病相怜。 红药轻笑一声:“亏你还是个顶管束带的男子,怎的伤春悲秋,起了小女儿心思?” 那文士见这清雅端方、丽质过人的女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拱手一礼道:“不知主人家当面,叨扰了。” “有道是花无百日红,凭它是什么花,总有谢的一日。” 红药侧身避过,笑道:“这花谢了还会再开。书生,你便是不得志,也是一时困顿,总有得势的一日,切莫失了心气才好。” 那文士感叹一声,又深施一礼,“多谢姑娘美言。” 红药回了一礼:“天色不早,此处是方外之人隐居之所,不便留客。这山中又多有野兽出没,尊驾还是早些下山为好。” 文士抬头,果见金乌西坠,暮云已深,忙道告辞。 见那人举止端方,红药心中一动,让他稍候,转身折下一枝木芙蓉赠予那文士。 “聊以相赠,与君共勉。” 那文士慨然一笑,取了花枝匆匆而去。 第319章 因缘 静室中的宁远轻叹一声,情劫难度,且他隐隐发现那文士命中有一死劫,虽然有贵人相助,却也要丢掉半条命。 正思量间,突觉心神一紧,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当即睁眼唤来红药,“明日开讲,不拘来历都可入山。” 红药只当是宁远知道了妖灵下山松了禁制,这才顺水推舟放人入山,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禁制一解,便有有缘之人循着感应而来,再有山中妖灵通风报信,四周修士精怪都闻风而动,将凝月崖围的严实。 第二日开讲时,宁远说起照见五蕴皆空,苦集灭道之理,劝人勘破色相。 众生灵只见宁远拈花一笑,道:“未观花时,此花与心俱寂。来观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尔等且看此花,可曾见得本相?” 众生灵中有一木魅化身老者,闻言道:“大士既说色相,这花自然似真似幻又非真非幻,只在我等六识之中,一念头而已。” 宁远点头道:“然也,须知这念头也是色相,见此花,知其非真却求其真,执于色相而求其空,由空而近真,此之谓悟道。” 座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宁远正待继续开讲,却听得席间一少女疑道:“不过花蕊枝叶,有甚稀奇?怎的说了这一摊子的话来?” 众生灵闻言不由侧目,不少生灵脸上现出恼意,唯恐惹的宁远不快,止了说法。当下便有妖灵心中怨道:“你这人当真可恶,悟不得妙法如何埋怨起别人来?这回冲撞了大士,不知何时才能撞见这等机缘。” 上首宁远却突然放声大笑,抚掌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个道理。这法门不在此处,不在彼处,不在中间;既不在这念头里,也不在这一花之中,又何须向外求去?” 欲见其色则见其色,见其空则空。不是天地造化,而是万物都在其中,只等着人来发现! 心外无我,不假外求,一切具足。大乘佛法救不得人,只能教人自求自渡、自觉自悟,而得解脱。 “什么根本经意、圆觉正果,恰似镜花水月,只如丝萝倚乔木,蒲草系磐石,还不是以他心为己心,指望神佛度化。” “我亦是着相了,不能自觉者,求涅盘解脱以渡苦海,却是行他人道,怎能得真我?” 想到此处,宁远心中生出感应,话已说尽,再费口舌也无益处,当即令众人散了。 众生灵拜了三拜,或驾风或乘云,这才纷纷散去。 那少女不由面上讪然,心中忐忑。 她名唤其贞,乃是尚书仆射何耀之女,只因生来便通鸟语,言行举止不同其他闺秀,被其父养在庄子里少有露面。 这少女颇有几分运道,一次无意中听到仙鹤鸣声,在一处密洞中寻到一位坐化散仙留下的道书,这才入道修行。 只是那散仙所留传承也不甚高深,又兼道书中隐语甚多,她磕磕绊绊踏上修行之路还没出什么大岔子实属万幸。 何其贞刚想混在众人中溜走,就听那捧磬玉女道:“道友慢行。” 见她面露惶恐,红药笑道:“山主留人非是问罪,实是怜你资质,不忍见你明珠暗投。” 何其贞无法,只能小心应了一声,随红药入了宝刹。 宁远三次传法,好容易得了一丝道德清气,堪堪定住道心之衰,这才抽出心神料理身上因果。 见得何其贞,宁远先是睁开法眼定定看着她,良久才感叹道:“故人相见,又何必如此拘束?” 何其贞恭敬行礼,这才道:“大士此言何意?晚辈先前并未有幸得见大士圣颜。” 宁远将身上因果看得分明,只道:“我曾在数百年前,于他方世界与你有一段宿缘。” 脑后一轮大光相渐渐化去,现出一盏如豆心灯。 “彼时你是贵胄,我是衣不裹身的乞人,你发善心为我护持,我传了你调禽之术,与你有半师之谊。不想如今又能再遇,怎的说不上一句有缘?” 此话一出,何其贞顿生感应,如拨云见月一般。刚才受宁远脑后心灯一照,她亦是隐隐有所察觉,如今被宁远出言点破,再与身为张瑶的那一世两相印证,当下感叹道:“因果之妙真是不可思议,七世之前结缘,谁曾想如今结出善果来。” 宁远展颜一笑,“秉持本心之善道,不造恶业,久而久之自然可得善果。这善果能增福德,亦是修行之资粮。” 何其贞闻言很是触动,她所得那散仙道书上并未记载如何积修功德,如今听了这话,又亲身验证了善功之妙,怎能不叹服? 只见她肃穆敛容,郑重拜下,“多谢大士为我开示。” 宁远含笑点头,从袖中取出两卷道书,一卷亮起霜白华光,正是白寄真所托付之冰魄寒光道法;一卷阐述阴阳刚柔之理,却是取自温香道人的大阴阳交征赋。 “本想接引你入我门下,只是如今数重因果缠身,说不得要落得个身死道消。如此时引你入门,怕是会连累了你。” 不等何其贞开口,宁远便将这两卷道书递了出去。 “不必多言,若我能脱了此劫,你我自然有重续师徒前缘的一日。” 说罢,又将红药唤来跟前,叮嘱道:“我观你情劫已不远矣,若是饮下忘情水,怕是渡雷劫时心魔也要重上三分。如今我便赐你一道赦封,为施安乐菩萨坐下散花天女,化去妖身转为清灵神体,与人身无异。要如何抉择你自有分寸,我只能为你安排,却不该替你拿主意。” 言尽于此,宁远便消隐无踪,离了这凝月崖宝刹,与地官帝君相一合,直入不可知之地追溯天道本源。 第320章 出发 紫薇与玄女齐齐现身于此,三人对视一眼,周身神光连成一片,显现出三官大帝相,与颢天残界天地水三元体系呼应,强行唤起了天道! 作为天道意志的衍生,昊天氏无力反抗,只能叹息一声,在天道降临的瞬间便回归本源。 和昊天氏相比,显然三官大帝的作为更得天道欢心。作为洪荒世界的一部分,残破的天道本能的追求完整,回归也是祂的意愿,自然更倾向于三官大帝。 混沌之中响起一声爆鸣,颢天残界如同一艘巨船开拔,在三官大帝的驾驭下扬帆起航。 这个过程自然不会短,在这期间,三人无暇他顾,绝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这里。 宁远也是如今才明悟世尊所言莫要受因果劳尘拖累的深意,不论善因恶因,对如今身处道心之衰的他来说都是一重枷锁,早早了断了,清静解脱。 虽说暂且困于此地脱不开身,却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宁远心思微动,婆娑世界中大自在天相蓦的睁眼,就见释迦摩尼盘坐于菩提树下冥想,数位婆罗门仙人护法侍立在侧,而他想找的人恰在首列。 吉祥天母双目微瞑,却恰好在大自在天看过来时抬眼,回头与他相视一笑。 大自在天又环视四周,见到德罗波蒂与迦尔纳也在身后不远处坐下,已然从厄难中脱出,不由展颜微笑。 二神在先前相视一笑时便已达成默契,大自在天收回目光,心光如烛映照自身,不再有异动。 释迦摩尼以自身一念显现灵山,此山名须弥山,乃是众生觉悟之所,向内求是根本,向外求则是色空妙相。 此方婆娑世界已是释迦摩尼掌中之物,如今他正以自性感化至高意识梵,待到功成之日,此界便也需得改名换姓,化入佛门欲界之中。 而大自在天与吉祥天母达成的默契便在于此,若是欲界新添一天,便也多出一尊天主之位。 大自在天相是以湿婆业舞结合大阿修罗成就法斩出,天然与此界契合,若是宁远有意与吉祥天母相争,于她而言也是个麻烦。 宁远揪住这一点,以全力支持吉祥天母登临天主之位为代价,把自己那便宜儿子捞了出来。 见宁远如此识趣,吉祥天母也不吝啬,原本她就只是把混沌四神与诸邪神当成试验品。如今既然能为吉祥天母面相夺来天主尊位,自然不把半成品的亚空间放在眼里,大手一挥,直接卖了宁远个顺水人情,让他把那群边角料一起打包带走。 帝皇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继承了惶惑的领域--心之间隙,那庄严的黄金王座与神国之下,是一片无法窥见边界的空虚。他所代表的秩序本源与混沌四神所代表的混乱存在本质上的冲突,为了维持这片神国,他不得不抽取自身灵能勉强维持稳定。 他所带来的团结和希望、友好与和谐等正能量领域并不受四位原住民的待见,和他那拍拍屁股被动走人的老父亲不同,新登神位的帝皇还不足以让混沌四神忌惮,虽然还没完全撕破脸,但局部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内忧外患,他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称不上轻松。 “为什么不呼唤我,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永远与你同在。” 已然消失的虚无之神出现在帝皇面前,微笑着拥住他那覆盖着冰冷华丽盔甲的身体。 “父亲。” 花了一会儿时间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奸奇或色孽耍的小把戏,帝皇垂下高昂的头颅,从父亲的拥抱中汲取坚持的力量。 宁远也不追问,只是安抚道:“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该责怪自己,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光有理想无法改变现实,它终究要诉诸血与铁。我的孩子,你始终行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帝皇疲惫的闭上双眼,他已经尽了全力,可还是没有给人类带去幸福。 即便没有混沌四神,人心中的欲望也是无法满足的,他把全部力量都用在守护这个世界了,但也仅限于此,除此外他什么都干不了,这很难不让人沮丧。 资本家们根本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生命。不关心人类,也不关心动物,他们将生命视作无由来的馈赠,任意剥削、利用,滥用手中的力量,然后像垃圾一样抛弃那些失去价值的东西。 对他们而言,世间的一切都只是潜在的利益来源,他们贪得无厌,永远不会满足,渴求权力与财富,蔑视生命和道德才是他们所信奉的教条。更好笑的是,他们之所以能站在顶端俯视一切,恰恰是依仗他们所唾弃和破坏的道德和秩序! 当秩序崩塌,他们所依仗的一切毁灭在时代的大潮中后,屠龙者会夺走空出的利益,成为新的恶龙。 宁远很清楚,这是一个无法改变、只能不停重复的循环,如果不从根本上治愈这种癌症,这种循环就不会被遏制。 “这个世界病了,而你能做的只有在废墟上重建。” 宁远摘下帝皇的头盔,捧着宁致那满是疲惫的脸轻声说道:“当那一刻来临,人们会祈求你的降临。在此之前,你需要学会如何建设这片废墟,所以暂时放下这一切,跟我走吧,你要学习第二课。” 在父亲的羽翼下,威严的帝皇卸下了伪装,久违的表现出柔软的一面。 心之间隙翻涌,瞬间将这对父子吞噬。 宁远也是临时起意,起先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直到发现这片亚空间似乎在朝着某个未知方向移动。 有引导颢天残界回归的经验,宁远立刻明白过来,亚空间也是某个世界的一部分,它正本能的回归这个世界。 莫非亚空间是斗姆从哪个世界强抢过来的?以这位大佬的手段,竟然未能一举吞并那方世界,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宁远立刻来了兴致,灵觉透过那丝极为微弱的联系推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推算出来的很有限,只知道此行不会有太大危险。 第321章 异世界 来到这个浩大的世界群外围,宁远被一道无形的壁障挡住了去路。 并不是说这个世界不欢迎外来者,而是进入这个世界需要遵循某种规则,甚至成为这种规则的一部分。这种规则不允许范围外的力量存在,在外来者接受这些要求之后,世界意识才会敞开怀抱接纳他。 宁远盯着壁障中与自己所知迥异的的规则,不由有些犹豫。短暂的思考过后,空虚之神惶惑脱体而出,裹着亚空间之力投入其中。 刚穿过壁障,世界规则涌上来将惶惑同化,拿走了某些东西的同时又赋予了惶惑某种规则之力凝聚而成的衍生物,它代表着对应领域的权限,但和拥有者之间又存在着一层微妙的隔阂,反倒不像是这权柄的主人,只是个使用者。 透过神魂交感,宁远立刻发现在这个过程中存在某个伟大意识的干预! 宁远见过的古神就有两位,但所见之人中只有后土和释迦摩尼能稳压祂一头,至于斗姆,恐怕还要弱上半分! 亚空间携带着转化完成的惶惑主动往一处深不可测的幽暗靠近,这里层层叠叠存在着无数性质不同的位面,而这些位面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混乱的本质。 不出所料的,宁远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深渊第300层酆都,掌控这层位面的深渊领主名为北极星女士,一位在费伦世界籍籍无名,却又被那些好斗的深渊领主默契忽视的存在。 北极星女士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访客。 套着空虚之神外壳的宁远顿觉头大,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往下落到深渊第403层--无雨荒原the rainless waste,凭借自己得到的规则衍生物占据了这层无主位面,将它打造成自己的神国。 深渊领主们向这个新生的同僚投来目光,深渊领主的诞生或灭亡并不罕见,但这位看不出阵营的神只似乎很得深渊意志眷顾,竟然愿意主动向他开放更多权柄。 荒凉的原野上立起无法到达的高塔,惶惑立于高塔之上,审视的看着眼前出现的数枚神职。 奴役、痛苦、折磨、疯狂、失落等神职并不符合他的本性,惶惑挑来挑去,最后勉强选择了不那么极端的懒惰神职。 加上他原本拥有的被世界规则所转化的空虚和迷茫神职,三项神职加起来将祂推入神格等级6的弱等神力,自保无虞。 世界之外的宁远本尊琢磨了半天,还是选择从心,并未亲自踏入这片世界,而是在世界所允许的力量范围之内降下化身。 短暂的晕眩过后,父子俩出现在主物质位面地表一个繁华的商场外。 商场的4个方向都开着一道拱形大门,大门上闪烁着魔法灵光,不时有法师和牧师的身影匆匆出现又消失。 这还是宁远第一次来到中世纪奇幻风格世界,他兴致勃勃的换了身吟游诗人的打扮,拉着宁致好奇的参观起来。 竞技场周围十分热闹,摊贩们的推车依次排开,大声吆喝着,如同集市一样熙熙攘攘。 这里是被称作金币之城的安姆首都--阿斯卡特拉,它拥有一座和城镇一样规模的财富女神神殿,也是主物质位面最重要的贸易中心之一,几乎每个商人的生意都直接或间接的和这座城市有关。 由于世界规则的原因,父子俩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压制,降下的化身在费伦大陆只有相当于职业等级17、18左右的高等职业者的力量。 不过费伦诸神不会轻易离开神国,影响主物质位面大多靠教会和选民。而职业等级20以上的传奇都是镇山太岁,不会轻易出手,只要不是头脑发昏掺和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大事件,高等职业者能过得很舒服。 宁致还是第1次进行跨世界旅行,有些不适应的扭了扭脖子,也学着父亲换上一身盔甲,看上去像个健壮的战士。 宁远指了指身后这个城镇一样大的商场,“这里是财富女神沃金的神殿,先去换一笔金币吧。” 话音刚落,巨型神殿的墙壁上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摊贩们的货品滚落一地,人群惊恐的四处逃散。 守卫们迅速涌了过来,为首的战士大声喊道:“未经允许禁止在城内施法!” 宁远看过去,一个光头的高大男人正和一伙法师对峙,那光头男人抬手就是几道绿幽幽魔法灵光飞出,那伙法师躲闪不及,瞬间身体就在对手的解离术下支离破碎,死的的不能在死。 神殿是神只意志的延伸,这伙人竟然敢在财富女神的大神殿闹事? 宁远瞥了一眼亮起魔法灵光的神殿,悄无声息的将死去法师爆出的金币收入囊中,领着好大儿混在人群中溜走。 宁致欲言又止,跟着父亲穿城而过,来到拥挤的贫民区。 这座金币之城也有阴暗面,刚踏入贫民区和码头的分界线,宁致就看到水中漂浮着几具发胀的尸体。 贫民区里遍地是棚户,间杂着一些砖石结构的2层小楼,而在靠近码头的那一侧,酒馆和旅店正是热闹的时候。 喝的醉醺醺的水手躺倒在角落,立刻就有一群少年扒手围了过去,扒下这些穷鬼满是汗臭的衣服,撬开嘴检查水手有没有镶金牙,动作老练娴熟,绝对不是新手。 宁致看的直皱眉,忍不住问道:“这座城市的治安差到这种地步了吗?居民竟然能忍受得了?” 宁远笑了,“不要说那些想当然的话,也不要随意评判别人。为了活下去,他们没得选择,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他们的错。” 说话间,父子俩到达目的地。宁远推开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敞干净的大厅,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魔法灯具,不灭之焰在灯罩里燃烧,为昏暗的大厅盖上一层暖色。 旅馆中客人不多,种族却很齐全,矮人、半身人、精灵、人类几个主要种族都在其中。 “欢迎来到美酒旅店。” 年轻的半身人女孩热情地迎了上来,“舒适的房间,美味的食物,我们保证您会得到最好的服务。” “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吟游诗人微微弯腰,低下头翘起嘴角。 “光是看到你的热情和微笑就能让人心情愉悦,我毫不怀疑你们的招待能让我满意。” 半身人女孩羞红了脸,眼前这个吟游诗人的长相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英俊,他的皮肤白里透红,带着健康的光泽;乌木般的黑发和蜂蜜一样的眼睛让他带着一种别样的、灵动的、难以忽视的魅力。 接过吟游诗人递来的金币,半身人女孩笑着说道:“也多谢您,慷慨的先生,美酒旅馆的客房是最整洁干净的,而且半身人的美食从不令人失望。” 第322章 故事 美酒旅馆在阿斯卡特拉甚至整个安姆都出名了,不是因为美味的食物和周到的服务,而是因为一位俊美的吟游诗人。 人们都说他是吟游诗人的守护神欧格玛、歌之主密里耳、文学之神迪奈尔的眷者,他每天都有新奇的故事,用美妙的歌声传颂英雄的史诗。 诱惑与坚持、挫折与勇气、友情与爱情在他的故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无论你是精灵还是矮人,垂垂老矣的老者还是青春年少的女孩,上到富人下到平民,所有人都能从故事中看到让自己为之感动的东西。 旅店的大厅坐满了人,优雅的精灵和暴躁的矮人都屏吸凝神,安静倾听着吟游诗人讲述的故事。 在施加了不灭明焰法术的蜡烛下,怀抱七弦琴的青年缓缓讲述着一群不请自来的矮人敲响了半身人比尔博的大门,矮人们搬空了半身人的储藏室,开启了丰盛的晚宴。 听众们发出轻笑,在座的矮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颇为骄傲的挺起胸膛,举起酒杯向四周示意。 当吟游诗人开始诉说孤山的矮人们不计生死,誓要从恶龙手中夺回家园时,不少感性的听众甚至发出些微抽泣,为矮人们的不幸落泪。 最后一位访客到来,这位孤僻的矮人王子用热忱的言语坚定了同胞们的决心,让这场冒险拉开了帷幕。 听众们的思绪也随之飞向悠远的未知之地,可就在这时候,吟游诗人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 “塞伦特先生。” 半身人侍女叫住了化名塞伦特·弥赛亚的吟游诗人。要知道,费伦大陆还从未有过以半身人为主角的故事,她实在忍不住好奇,迫切的想要知道后续。 “至少告诉我们,比尔博后来有没有选择加入远征?” 塞伦特轻笑着摇头,拒绝剧透,只是奏响手中七弦琴,悠然唱道: “翻过远方寒冷的迷雾山脉~ 直至幽深古老的地窖山洞~ 我们必须在破晓前出发~ 去找寻久已忘去的黄金...” 原本起身的听众也都纷纷坐了下来,津津有味的听着这首以矮人王子视角唱响的孤山之歌。 费伦大陆的文化娱乐产业实在是难以评价,甚至连剧院里专供贵族和富商们的话剧也一言难尽,如果不是有幻音术等魔法效果加持,这种步伐僵硬、肢体语言混乱,说台词和复读机一样的表演,实在没什么看头。 而在涉及音乐、话剧表演等领域的神只看来,艺术是高雅的,平民无法欣赏,无形中也遏制了艺术领域的发展。 实在不是塞伦特挑剔,这样的戏剧表演实在是糟糕,就连中学的文艺汇演都比这有意思,也难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塞伦特能这么受欢迎了。 一曲终了,听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就连矜持的精灵也不吝啬赞赏,动静差点将屋顶掀翻。 赛伦特微微欠身致谢,约定明日正午自己会继续讲述这个故事,这才让听众们满意散去。 旅店外偷听的小扒手们打量着涌出旅店的人群,从中挑选容易下手的目标,但当他们与守在门外的强壮男人对上视线时,都识趣的低下头。 化名尼欧斯·弥赛亚的帝皇轻叹一声,回到美酒旅馆和半身人侍女轻声说了些什么,半身人侍女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当尼欧斯再次出现在扒手们面前时,手里多了些食物。这是客人们吃剩的食物,但对这些食不果腹的贫穷孩子来说,已经是一顿难得的美味了。 “尼欧斯。” 一个双耳狭长,有着精灵血统的女性圣武士匆匆赶来,她的脸上满是郑重,显得心事重重。 “伊薇拉?” 尼欧斯打发走了小扒手们,看向这位受难之神的追随者。 圣武士伊薇拉瞥了一眼角落中的阴影,轻声说道:“有个坏消息,你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最好尽快离开安姆。” “盗贼兄弟会?” 尼欧斯并不觉得意外,也丝毫没有急迫感。前者是因为不久前曾有个盗贼找上门,被他那放飞自我的老父亲狠狠收拾了一顿,他的老父亲还顺手抢劫了盗贼身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扒光了他的衣服在码头挂了一夜。 伊薇拉点头,“或者你加入炽热之心骑士团,那是正义三圣的势力范围,阴影之主的信徒不敢轻易进犯。” 尼欧斯第5次婉拒了圣武士的建议,别说盗贼兄弟会了,他毫不怀疑就算是阴影之主马斯克降下圣者化身也很难在他老父亲面前讨得了好。 吟游诗人踱步而出,看着与女圣武士凑在一起的儿子眼前一亮,欢快的招手,“你好啊,受难之神的信徒。” 伊薇拉下意识后退两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满脸洋溢欢笑的青年有一丝本能的恐惧。但侦测阵营神术反馈的结果是再纯正不过的蓝白色灵光,这意味着吟游诗人选择了善良阵营。 塞伦特脸上笑容更深,这个圣武士似乎窥见了他的一缕本质。为了对抗道心之衰的影响,本体特意强化了这个化身的感性;有道是堵不如疏,适当的发泄情绪有益身心健康。 当然,适应世界规则而呈现的混乱善良特征也更加明显了。本质来说,塞伦特是好人,不过在手段和行为方面就显得有些那啥,与守序善良阵营的伊薇拉有些格格不入。 选择守序中立阵营的尼欧斯明显更得伊薇拉青眼,多次劝说他选择正义三圣作为信仰。 随性自我的塞伦特往前一步,“你的感知是天生就这么强的吗?为什么不选择成为牧师?” 伊薇拉不得不继续后退,“我同时是圣武士和牧师。” 塞伦特点头,接着很突然却又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这是我的捐赠,愿哭泣之神的荣光永存。” 伊薇拉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次元袋,惊讶的差点儿合不拢嘴。袋子里一片灿烂的金色,粗略一估计至少有300枚金币。 “弥赛亚先生,感谢您的馈赠。” 圣武士下意识的扬起笑脸,感谢这位慷慨的捐赠者。 “我认同伊尔玛特的自我牺牲与坚韧,那是十分罕见且珍贵的品质,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敬意。” 吟游诗人收起笑容,十分郑重的说道:“你们为被压迫者发生,指引迷失者,喂养饥饿的人,照料伤残者,庇护无家可归的人,为他人承担痛苦。我必将传颂他的名,弘扬他的善行!” 对信徒而言,没有什么比有人认同教义更值得高兴的事了,见吟游诗人对伊尔马特抱有如此高的崇敬,伊薇拉不由为对自己先前对他无由来的抵触情绪感到愧疚。 圣武士肃然而立,郑重道:“您是少有的真正认同伊尔马特教义的人,请放心,哭泣之神的追随者不会漠视任何人受到的不公!” 塞伦特是真心敬重受难之神伊尔马特的,他的教义就是为别人分担痛苦,但当世界真的如伊尔马特所愿再也没有了苦难时,他的信仰和影响也会就此消身匿迹。 面对这样一位无私的殉道者,少有人能不为之动容。 第323章 码头 目送圣武士离开,塞伦特吹了声口哨,打趣道:“她八成是看上你了,怎么样,准备好开启一段浪漫关系了吗?” 瞥了一眼往乐子人转变的老父亲,尼欧斯什么话也没说,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回到房间。 吟游诗人的表演为美酒旅馆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丰厚收益,旅店老板笑的褶子都快掉下来了,父子两不仅因此成了座上宾,每次表演都能得到可观的分成,甚至连为特定客人预留的房间都让了出来。 港口的深夜自然不会是安静的,喝醉的水手咒骂着吝啬的船主,阴影中的盗贼窃窃私语,筹备着他们见不得人的邪恶计划。 吟游诗人静静坐在窗边,低头看着巷口售卖烤鱼和浓汤的农妇。炖菜的气味渗透窗户,温暖美味的同时价格适宜,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两个带着海水咸腥气息的水手停住脚步,他们看上去像是刚结束工作,满身疲惫,正需要些热食填饱肚子。 农妇麻利的盛上两碗浓汤,根茎蔬菜和海鲜熬煮成质感粘稠的褐色汁水,填饱了疲惫水手们的肚子。 陆续有卸货工人围了过来,靠着火盆取暖。 一个面色发黄的卸货工从怀里取出干瘪的面包,架在火边烘烤的同时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看那儿,谁会来拯救这个不幸的女孩儿?” 同伴脸上带出莫名的笑意,轻佻的吹了个口哨,“看上去很年轻,是个生面孔。” 吟游诗人也随之移动视线,在火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一个女孩儿正迟疑着踌躇不前。 她只有十六七岁,脸上有明显的雀斑,衣着单薄,想要凑过来烤火取暖,又因为装卸工的轻浮举止心生畏惧。 虽然身处繁华的码头区,但少有女孩敢独自出没,要知道,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失踪人员。 女孩在男人们愈发放肆的目光中变得局促起来,豫片刻,她将长裙紧了紧,遮住胸口,转身就想躲入黑暗中。 “请问克瑞穆尔该往哪儿走?” 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先女孩一步从黑暗中走出,他循着火光而来,似乎患上了夜盲症,即便被水手和装卸工们取笑,他也毫不在意,只想追寻光明带来的安全感。 女孩被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 “沿着艾斯米尔河往前走,当你能看到碎齿山脉探出头,脚下就是克瑞穆尔的土地。” 女孩耐心的解释着,她也注意到了流浪者有些失神的双眼,好心领着他去马厩的草垛边休息。 “休息一下,等到天亮再出发吧,或许你还需要一些食物。” 装卸工们听不到少女的话,他们聚在一起哄笑着,露出猥琐的笑容,凭借自己的主观意愿诋毁女孩,仿佛这么做能让他们快活,忘记身体的疲惫和沉重的现实。 只有吟游诗人看到了这个闪耀的灵魂,女孩儿从自己的口粮中分出一半给了流浪者,即使只是干硬发黑、掺了沙土和锯末的面包,女孩和流浪者却都吃得津津有味。 流浪者不断向女孩道谢,蜷缩在避风的草垛中沉沉睡了过去。 在凌晨之前,流浪者踏上了路途,他再次感谢了女孩,借着微弱的晨曦之光匆匆离去。 在这座城市苏醒之前,几个强壮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见到他们,农妇的嘴角沉了下去,默默从口袋里数出一把零碎的铜币交给他们。 这些像是帮派成员的男人们来去匆匆,在码头被唤醒时消失不见。 敲门声响起,枯坐一整晚的塞伦特收回视线,起身开门,门外是为他送来早餐的半身人侍女。 托盘上有热牛奶和蜂蜜布丁,烤的微焦的面包已经涂好了果酱,盘子里装着炸好的里脊肉,这无疑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尼欧斯先生呢?” 半身人迅速瞥了一眼房间内部,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吟游诗人接过托盘,只是笑而不语。 异族少女红着脸,期期艾艾的开口:“我已经成年了,你们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塞伦特笑的更深,哼着小曲下楼,在大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享用早餐。 刚敲开布丁上的焦糖,尼欧斯就和圣武士伊薇拉一起进门,而这一幕又刚好被留意着吟游诗人的半身人侍女莉达发现,她看向伊薇拉的眼神很不客气。 一旁偷笑的吟游诗人舀起布丁,双眼因其恰到好处的甜度和软绵的口感微微眯起,活像只慵懒的猫。 “父亲。” 尼欧斯的称呼让圣武士睁大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二人是父子。 吟游诗人在咀嚼食物的同时发出含糊的应答,伸手示意丽达再上两份早餐。 不用塞伦特示意,莉达已经在送餐的路上,她将餐盘重重放在伊薇拉面前,冷着脸说道:“一银币。” 一银币能买到七人份的粗糙食物,伊薇拉迟疑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拒绝了食物。 塞伦特咽下面包,对莉达使了个眼色,看在他的面子上,半身人这才收敛敌意,高昂着头离开。 伊薇拉有些不明白半身人的敌意从何而来,为了打破这古怪的气氛,她转头向尼欧斯问道:“塞伦特先生是你的父亲?” 为老父亲恶趣味头疼的尼欧斯无奈点头。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伊薇拉更不好意思了。她对吟游诗人的偏见恐怕都被尼欧斯现在眼里,在一个儿子面前袒露对他父亲的不满,这样尴尬的事她也是第一次遇见,此刻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吟游诗人发出轻笑,“你别看我长相年轻,实际上我可有些年岁了。” 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眯起,黑发的吟游诗人弥漫出一种恬静而神秘的气息,隐藏在那双眼睛深处的灵魂像是经历了许多波折,却依然宁静清澈。 第324章 矛盾 吟游诗人伸了个懒腰,托腮看着窗外的行人。 美酒旅馆的老板是莉达的叔叔,一位曾经做过冒险者的盗贼,他在伙伴们的推荐下定居在金币之城阿斯卡特拉,开了这间旅馆。得益于伙伴们的照拂,帮派的黑手无法触及,在这片混乱之地保留着一点宁静。 当然,美酒旅馆能享有安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位老板自身就是高等级职业者兼牧师,柜台后挂着半身人盗贼之神卡拉达尔·迅足的神徽--一个半身人的脚印。 这位中立阵营的弱等神力拥有隐匿、盗贼、冒险、半身人游荡者等四项神职,和人类的盗贼之神马斯克存在着一种良性的竞争,不过这位半身人对阴影之主的某些残忍嗜好感到厌恶,并不畏惧与马斯克对抗。 “盗贼兄弟会的导师们离开了巢穴?” 塞伦特若有所思,圣者浩劫刚刚过去,众神应该忙着安抚信徒才对,盗贼导师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舍弃据点。 伊薇拉苦笑一声,“没错,他们还带走了隐秘神殿中收藏的财富,虽然不知道他们又在酝酿什么邪恶计划,但我想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又或者恰恰相反,更大的麻烦会落到这座城市的所有人身上。” 尼欧斯轻啜一口蜜酒,表达了与圣武士不同的看法。 “我注意到阴影之主的祭坛和神徽光辉有些黯淡,盗贼之神的处境似乎不太妙。” 吟游诗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他举起酒杯向圣武士致敬。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都不会有麻烦找上门,为此我需要向你致谢。” 拔除了盗贼的据点,伊薇拉的高兴却很有限,她勉强笑了笑,“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不是您的捐赠,我们的事业恐怕无法坚持太久。” 圣武士拒绝了酒水,“神殿已经不堪重负了,每天都有苦难者寻求帮助。您能想象吗?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窄小的房间,入夜后只能睡在地板上。” “更离谱的是,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很多能容纳100张床的房间空空荡荡无人居住!卫兵们甚至会驱赶乞讨者和流浪儿,连让他们从垃圾堆中翻找能果腹的食物都不行,就因为他们的存在会让贵族们不快!” 伊薇拉的情绪渐渐高亢,“没有人怜悯这群苦难者,贵族们无法想象他们居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房子后面就是排污沟渠,上面漂浮着恶臭的污秽和腐烂的老鼠尸体,恶劣环境总能让他们生病,他们什么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塞伦特毫不怀疑伊薇拉的话,他亲眼见证过这些惨状,贵族区的富人奢靡浪费,贫民区数以万计的人却过得像蛆虫! 孩子们赤着脚,用捡来的破布套在身上遮羞;青壮年从事高强度体力劳动或是加入犯罪组织,顶着巨大的危险却也只能勉强温饱。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走投无路之际,这些没有尊严的人就会化身魔鬼,用尽一切办法抢夺活下去的一丝希望。这无疑是恶魔和魔鬼们最爱的温床,邪恶众神的信仰从未停止,为了饱腹、为了复仇,人们会心甘情愿交易自己的灵魂。 包括莉达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同情这些在淤泥中挣扎的贫民,他们被繁华的城市吸干青春与健康,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要是有的选,谁会投身黑暗呢? 可秩序阵营又本能的抗拒一切混乱和犯罪,在这个神只存世、超凡显圣的世界,拼命挣扎的底层却无法发出声音。即便是以正义三圣为首的善良众神,也只有伊尔马特在庇护这些微贱如杂草的人。 尼欧斯有些失落,费伦世界的现状与他所经历的如此相似。贫民区是毒瘤,也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难道这些平民只能在经历绝望后爆发,成为令邪恶蔓延的柴薪?难道就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些矛盾吗? 吟游诗人则被窗外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您认识她?” 莉达过来收拾餐具,顺着塞伦特的视线望去,脸上满是不解,她不明白这个流莺怎么能和优雅的吟游诗人扯上关系。 塞伦特微微点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就像在漫长黑夜里看到一丝曙光,只是看到就令人心情愉悦,可这愉悦中又满是怅然,实在难以形容。 被请进来时,女孩脸上带着止不住的惶恐,长时间没能得到充足的休息让她看上去很疲惫。 吟游诗人邀请了这位好心的女孩共进早餐,温热的牛奶和香气四溢的香肠让她的情绪镇定不少。 尼欧斯和伊薇拉都没有表现出抵触,友好的与她交谈。 “你从哪儿来?云雾山区的纳斯凯尔还是艾斯米尔湖畔的塔兰?” “我是安姆人,在阿斯卡特拉长大......” 女孩的声音渐渐低沉,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她的父亲曾是个不大不小的商人,原本也过着宽裕的生活,直到父亲死于一场海难,剩下的财产被人以赔偿损失的借口夺走,母亲和兄长抛弃了她,卖掉房产离开了阿斯卡特拉。 “事实上,我曾做过抄写员,替人核对账目换取报酬。” 女孩眼中有光亮起,然后一闪而逝又黯淡下来。 “直到我拒绝成为见不得光的情妇,紧接着又因为一场病花光了所有积蓄,之后就一直找不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不用多说,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去寻求受难之神的帮助呢?” 伊薇拉有些意难平,沉声道:“虽然艰苦,但至少能...” “我去过受难之神的神殿。” 女孩低下头,“哭泣者的牧师们忍着饥饿,将食物分给受难者,那些老者和孩童、病人和残疾者更需要受难之神的帮助。我又怎么能从他们手里分走本就不多的食物?至少我还有选择不是吗?” “哭泣者教导你们:生命是神圣的,受苦也是神圣的。不要阻碍他人的意愿,也不要因他人选择的道路而谴责。” 吟游诗人用伊尔马特的箴言制止了圣武士未说出口的劝诫,“这是一位与苦难和不公抗争的战士,不要低估了她的意志。” 第325章 觉醒前夕 听众陆续落座,黑发的吟游诗人在万众瞩目中登场。 先是几个温柔的音符开场,矮人和半身人,还有一位老巫师组成的冒险队伍踏上征途。 他们穿过森林,与食人妖对抗,在它们的洞穴中得到旅人的财宝和精灵打造的武器;落入地洞,与地精厮杀;踏足旷野和草原,遭遇乘骑座狼的兽人;最后穿过密道,来到温暖湿润的河谷之地--瑞文戴尔。 这里是大海以东最后一处精灵的庇护所,精灵王埃尔隆德统治着这片土地。那里葱郁茂密的森林幽静无声,瀑布与河流滋润着这座城市,精灵们的智慧与艺术让这座城市的名字被到来者永远铭记。 听众中的精灵们都有些怀疑这位吟游诗人是否是某位古老神只的化身,否则无法解释这个故事中的诸多巧合。 第二纪元后,大多数精灵离开大陆去往永聚岛,那里是阿梵多精灵诸神的神国投影,所有精灵的乐园。故事中精灵们离开这片土地,乘船回到蒙福之地阿门洲,无疑是在影射这段历史。 吟游诗人继续讲述着故事,这些优雅族裔招待了远道而来的冒险队,精灵王埃尔隆德为他们解开了古老的谜语,找到一道通过摩瑞亚矿坑的暗门。 而精灵女王凯兰崔尔的出场更是吸引足了眼球。 在吟游诗人口中,这位女王的美丽无与伦比;她有着一头闪烁着银辉的亮金长发,睿智仁慈,全身笼罩在柔光之中。 光是听着这样的描述,一位高贵优雅的女王形象就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她沐浴在星月之光下,在黯淡的森林中熠熠生辉。 可惜吟游诗人的故事至此再次告一段落,他用一首忧伤的歌收尾。歌曲讲述了一位名叫露西安的半神,她放弃了永生,与人类爱人相伴到老。 无论何时何地,爱情总是经久不衰的议题。 所有人都能在爱情故事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向往爱情、歌颂爱情,但这种情感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个奢侈又易碎的梦,或许他们会为这个梦叹息陶醉,可残酷的生活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们清醒。 爱情败给了现实。 太多的孩子死于饥饿,太多的女孩为了生存放弃尊严,太多不堪重负的成年人在日复一日的压榨剥削中麻木,成了受人冷眼的流莺、窃贼。 而贵族们享受着美食,对那些得不到食物、没有像样衣服的贫民视若无物。在掌握超凡力量的统治阶级的冷酷镇压下,穷人们连发出声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冠上暴乱的罪名,毫无意义的死去。 “贪婪,你是万恶之源。” 塞伦特看着用打扫卫生换取残羹冷炙的女孩,陷入沉思。 在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后,吟游诗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在一个以信仰为主导、神只显圣的世界,当贫民们积聚的愤怒和怨恨诞生出强大的邪恶阵营神只时,那些把无能写在脸上,只享受权力不承担责任的贵族能否承受这样的后果? 善良与邪恶阵营的神只互相敌对,却没有人想过该如何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众神的斗争又通过教会影响着主物质位面,普通人在这样的浪潮中不受自主的摇摆。 贫民们无法理解,他们每天睁开眼睛就要为了填饱肚子开始忙碌,忍受着疲惫与屈辱,结果却连个像样的栖身之所都没有。 他们创造的财富都去了哪里? 关于这个问题,塞伦特或许可以回答。 这就是人性。勇者杀死恶龙,却又成为新的恶龙;就像是人人都唾弃贵族富人,却又拼命的想要成为他们。 但塞伦特不介意做个推手,让这些穷苦人早点觉醒。 吟游诗人环顾四周,突然有些想笑,酒馆、贫困、失业,这些要素都已经集全,又怎么能少得了演讲? 之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听众光临这个旅馆,在孤山之王的血脉就此断绝,那个受黄金诅咒的矮人王子在临死前祈求半身人原谅自己、继续将自己视为朋友时,这段漫长而精彩的意外旅程就此结束。 故事中的每个人物都如此真实,优雅美丽的精灵、执拗顽固的矮人、勇敢与狡猾共存的人类,这种真实又令听众感到震撼。 在半身人放弃自己应得的1\/14的财宝,试图用那枚象征王权的山之心消弥战争时,人们是如此激动。 当矮人、精灵、人类共同对抗半兽人,并取得胜利时,那种扑面而来的浩大史诗感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所以会有数不清的剧团向吟游诗人发出邀请也就不意外了。 而吟游诗人很乐意见到这个故事传播出去,港口的商人们来来去去,塞伦特名字随着这个故事远扬,那些目光与声音汇聚在吟游诗人身上,甚至让他凝聚了一丝神性。 那是由表演、歌唱、故事等艺术领域汇聚而成的神性,如果塞伦特有心耕耘,以此封神并不是件难事。 半身人众神对创造了这个故事的吟游诗人很有好感,比尔博的勇气、对友谊的坚守和忠诚为半身人赢得了不小的好感,半身人被更多人接受,影响力也有了提高。 至于故事里的地精和兽人以反派的身份出场,这在托瑞尔世界的主要种族之中都算得上是政治正确了,连黑暗精灵都鄙视这群粗鲁的兽人,他们的反派角色印象在其他智慧种族看来十分契合现实,更为这个故事增加了真实性。 成为神性生命后,吟游诗人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更敏感了。 就在这个故事完结后的某个夜里,塞伦特迎来了一群非同寻常的访客。 悠妲菈--半身人神系的主神,所有半身人的养育者和保护者与她的孩子们降临在美酒旅馆。 吟游诗人欢迎了众位殿下的到来,作为非人类种族神,他们并没有受到圣者之灾的波及,主神悠妲菈是位神格等级15之上的强大神力,拥有保护,丰饶,半身人,孩子,安全,领导力,外交,智慧,创造,家庭,和谐,繁荣等诸多神职。 她的孩子们有四位中等神力,一位弱等神力,六位神只以家庭的形式紧密联合在一起,足以抵御任何来犯者。 第326章 开启 这间只能勉强说得上像样的房间因半身人诸神的到来而显得格外庄重。 “塞伦特冕下,尼欧斯冕下,请原谅我的冒昧到访。” 谷物的清香混合着面包和糖霜的甜美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的想起温馨的炉火。 “诸位殿下,你们的光临是我的荣幸。” 显而易见的,悠妲菈是带着善意而来,塞伦特自然也不会摆出张冷脸。 “看来您还不是太适应您的新身份,塞伦特冕下。已经凝聚神性的存在是神只后备役,没有谁会无故向他们展现敌意。” 悠妲菈降临的化身展现为一位强壮、骄傲、生机勃勃充满吸引力的女性半身人,她举止坚毅,披着金色的长发、穿着森林绿的裙子、玉米黄和土褐色的外套,这位慈爱的长者、勇敢的保护者尽显他作为女族长的风采。 吟游诗人只是微笑,面对诸位半身人神只的圣者化身,他一点都不显得落于下风,镇定自若的与诸位神只交谈。 “善良阵营的诸位自然不会,但在邪恶诸神眼中,别说凝聚神性的存在了了,就是那些拥有神格雏形的准神力都与仆从无异。” 塞伦特瞥了一眼绷着脸的尼欧斯,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臂,主动问道:“尊敬的女神,虽然我拥有了神性,但对于您和您的孩子们而言并不算什么。诸位殿下的到来令我惊讶又疑惑,我为何会得到这样隆重的对待?这世上不会有没由来的好意,请告诉我您的目的吧。” 半身人主神似乎有些苦恼,她轻叹一声,温柔的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塞伦特冕下,这是命运的指引。泰摩拉窥见了某些无法言语的片段,而我们都愿意相信她。” 泰摩拉--命运的孪生姐妹,掌握好运、技能、胜利、冒险等神职的混乱善良阵营中等神力。 在黎明之灾期间,命运女神因摩安多的阴谋而一分为二,从她被撕裂的本质中诞生了幸运女神泰摩与厄运女神本莎芭,表面上她们因神职彼此对立,但当有其他神只试图干预她们的斗争时,这对姐妹也会合力向他发出命运的怒吼。 虽然幸运女士更常受人类崇拜,但她在半身人神系中同样活跃。半身人族裔支离破碎的神话允许她以各色各样的伪装在费伦大陆各地的半身人社区中,作为地方女神被纳入。热爱冒险、幸运而又机智的半身人少女的传说,长期以来一直是半身人民俗传说的一部分,而泰摩拉普遍被半身人族裔视作一位存在已久的地方半身人神只。 吟游诗人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有些明白半身人诸神的来意了。 “我的族裔胆怯而热情,他们没有野心,只想躲在田地和牧场劳作,在文明的边缘生活。” 壁炉守护者眼中的情感说不清是平和还是苦涩,“先是巨龙,接着是精灵,再是人类和矮人,然后就是半身人。我的族人们相信这句话,认为不去争抢就能享有现在的欢乐。” “但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和平终究要诉诸血与火。” 悠妲菈伸出手,掌心捧着一枚璀璨的神格。那是她以种族主神的权柄凝聚而成的,其中蕴含着半身人的艺术这一神职。 “我们比不上泛人类神系和席德瑞恩精灵诸神,也不及摩丁萨曼矮人诸神、金色丘陵诸侏儒领主,兽人诸神与巨人神系的力量也远在我们之上。” 悠妲菈用像是调侃又像是自嘲的语气说道:“但和地精诸神和狗头人诸神相比还是有明显优势的。” 吟游诗人有些看不上这项神职,艺术领域虽然是片蓝海,但有着半身人的种族局限,前景就很有限了,至多支撑起一位弱等神力。 沉默良久,塞伦特缓缓问道:“尊敬的女神,这条路的前方遍布荆棘与火焰,你确定要赌上拥有的一切,与我同行?” 悠妲菈郑重的点头,“我们弱小,但却从不屈服于强权。” “我明白了。” 吟游诗人接过那枚神格,在他将自身所拥有的神性投入其中,整合神格中的艺术领域奥义。而其中半身人种族特性被塞伦特单独剔除,分解为纯净的神性,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相当程度的神性失落,但这对塞伦特而言不算什么,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将艺术神职推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神圣的火焰燃起,那些指向他的信仰之线没入火中,信仰被煅烧为神力,随时能推动吟游诗人升华为神! 故事、激励、欢乐等神职若隐若现,立刻吸引了拥有相同领域神只或敌视或好奇的视线,都被悠妲菈出面拦下。 对于吟游诗人的选择,半身人主神并没有异议,她向族裔们宣告神系将迎来一位新的成员,吟游诗人将得到与幸运女士一样的地位,他会成为人类与半身人共同信奉的神只。 半身人诸神离开主物质位面,旅店的房间恢复安静。 “父亲?” 尼欧斯有些不解,团结、希望、和谐等领域的力量汇聚在他身上,轻而易举的提炼出对应领域的神性,这个身材高大的战士更显魅力。他有些明白塞伦特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又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我的儿子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会失败是因为太过狭隘?” 吟游诗人的双眼放出灵光,缓缓压抑住升腾的神力。 “你只把目光放在人类身上,拒绝让他们与外面的世界交流。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人类,但这么做是否带来了不必要的误会与猜忌呢?” 随着骤然增加的神力被主人掌控,吟游诗人眼中的灵光慢慢沉寂下去。 “答案就在星辰大海,当人类目光不再局限于脚下的土地,开始仰望天空,是否能消解天性中的趋近野性的一面,把它转化为探索未知的勇气。” “混沌四神诞生于欲望,但这些欲望也推动了文明的发展,让他们从一无所有走到了现在。猫科动物拥有最出色的猎杀本能,犬科动物拥有最优秀的团体意识,但维系它们不曾灭绝的原因竟然是它们能为人类提供情绪价值。” 塞伦特抬头看向天外数个位面,眼中亮起另一种光。 “我们来试试看吧,团结所有智慧生命的力量后能做到什么程度?” 第327章 第二批访客 吟游诗人很快就推出了续集故事,和先前一样,仍是着墨于半身人。 回到故乡的半身人比尔博在生日那天与故友重逢,而这位主导了孤山意外之旅的巫师赫然发现,半身人在那次旅途中得到了一样了不得的东西。 吟游诗人低声说道:“那是一枚能诱导内心黑暗的魔戒,由技艺高超的精灵工匠在末日火山中锻造出。苍穹之下,精灵众王得其三;石殿之中,矮人诸侯得其七;尘世之间,必死凡人得其九。” “而这枚至尊魔戒能影响其他十九枚戒指的主人,腐化他们的心智。无论是知识渊博的巫师、智慧优雅的精灵、顽固执着的矮人还是多变的人类都无法抵御至尊魔戒的诱惑,而半身人比尔博却能承受魔戒的诱惑!甘道夫大为震撼,同时心中也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一场席卷所有人的灾难即将来临!” 这个故事承接了上一个故事的世界观,宏大的叙事、精彩的剧情仍旧能给人不一样的感动。 当垂垂老矣的半身人比尔博将他们的冒险写成故事,高个子的灰袍巫师再次到访,听众们就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 塞伦特的目光扫过厅中众人,落在一位留着白胡子的法师身上。 他抽着烟斗,拿着法杖,戴着尖尖的巫师帽,简直就是甘道夫从故事里走出来一样。 而他对于费伦世界的重要性也不亚于故事中的甘道夫,他在很多大事件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比如说他是魔法女神的第一位选民、帮助组建了\"竖琴手\"同盟,而且另外一伙魔法女神的选民\"七姐妹\"中有好几位都是由他抚养长大。 而他最令人瞩目的成就,就是在魔网即将崩溃的\"灾难之年\"将魔法女神那失控的强大力量封锁在自己体内,从而使费伦世界幸免于难。 他的传说甚至多过大部分弱等神力,他就是大贤者伊尔明斯特。 而此刻,伊尔明斯特和其他听众没什么不同,都被这精彩的故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被人物的处境牵动着情绪。 今天的故事结束在跃马旅馆,四个半身人进入小镇,遇见一个名为捷足客的游侠,那枚戒指不慎跌落,意外落在比尔博的侄子弗洛多的手指上,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了形体。 听众们满足而不舍的起身离开,都忽视了还在回味故事的伊尔明斯特。 大贤者起身,“多么精彩的故事啊,殿下。真是遗憾,我错过了之前的孤山之旅。” “不必遗憾,大贤者。” 塞伦特笑着回应,“我已经把孤山之旅的故事修订成册,相信你不久就会在橱窗见到它。” 伊尔明斯特仍是一脸可惜,“不不不,殿下,可不是谁都能有幸聆听故事之神亲自讲述的故事。” 还没有正式登临神位的吟游诗人笑意不减,“大贤者伊尔明斯特,你大老远来到这儿不只是为了听故事吧?” “咒文之心的诸神让你转达了什么消息?” 死亡三神偷窃命运石板触怒了神上神艾欧,由此引发圣者浩劫,几乎所有泛人类神系的神只都被扫出神国,只能以圣者化身行走。 第二代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因为想要强行从主物质界回归神国而被被守卫之神海姆杀死,失去掌控者的魔网险些造成第二次浩劫。直到一队冒险者击败了死亡三神,找回了失窃的命运泥板,圣者之灾这才得以结束,众神被允许返回神国。 作为嘉奖,幸运的凡人法师午夜继承了奥法之母的所有神职与神力,盗贼希瑞克得到了死亡三神的所有遗产,双双一步登天直接由凡人被擢升为强大神力神只! 梳理魔网的工作就足够让这位幸运儿手忙脚乱一段时间了,如何处理上代魔法女神那庞大的教会和数量不少的选民更是个棘手的问题,塞伦特想不到她还有雅兴关注一位尚未登神的神只。 “殿下,我并非因魔法诸神力的意志而来。” 虽然塞伦特对外展现的身份只是位微弱神力,但神只与凡物之间横梗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就算是一位只拥有神格雏形,没有获得神职权柄的半神也不容凡人冒犯,否则他将得到的是比被挂在无信者之墙还要可怕的遭遇,就连赐予他银火的魔法女神复生,也只会赞同这个处罚,维护神只的尊严。 大贤者敲了敲烟斗,“知识之邸的三位殿下注意到了您。” 知识之邸是以知识之主欧格玛为主导,文学与图像之神迪尼尔、诗歌与辩才之神密里耳辅佐的一个小神系。主神欧格玛是强大神力,他是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观点的忠实拥趸,他的教义中有着小心使用知识的观点,但不倾向于隐藏知识,而是更着重于保管,不让已有的知识遗失。 欧格玛的神职人员被要求不可扼杀新思想,不管它们看起来多么虚假或疯狂,只是让它们自由的被传播与被思索。 塞伦特微微皱眉,他所拥有的领域的确与知识之邸的三位神只存在重合,如果仅仅以半身人种族神的身份出现自然没有问题,但当他的影响触及人类时,就会不可避免地与三位神只产生摩擦。 “我的领域更倾向于情感与触动,并没有深入知识领域。” 吟游诗人有些疑惑,“据我所知,弱等神力与微弱神力存在拥有类似甚至相同神职的情况不在少数,即便我与知识之主的两位从神存在竞争,二位殿下对我的敌意也该很有限。” 伊尔明斯特笑着摇摇头,“殿下,正如您所说,您的神职领域更倾向于情感上的表达,恰好能与三位殿下互补。所以我是带着善意而来的,知识之主邀请您加入知识之邸,为此他愿意将吟游诗人的神职转移给您。” 事实上,作为吟游诗人的保护神,欧格玛并未掌握吟游诗人的神职。或许是因为吟游诗人的神职不像学者那样高雅,自矜的欧格玛看不上;又或许是他不想因此偏移阵营,只是有限的帮助和教导吟游诗人,并未全然接受他们的信仰。 但无论如何,拥有这一头衔的知识之主能左右这项神职的归属。 “请转告三位殿下,我很乐意与他们达成合作,但却不会选择成为知识之邸的一员。” 出乎大贤者的意料,塞伦特拒绝了欧格玛伸出的橄榄枝。 但伊尔明斯特的惊讶并不长久,他的人生阅历与经验让他学会了不要轻易置喙别人的选择,既然得到了答案,这件事就该告一段落了。他乐呵呵的品尝起半身人美食,又把话题转向塞伦特的故事,像个普通书迷一样猜测着故事会怎样发展,试图从塞伦特口中得知后续。 第328章 魔法之母的秘密 伊尔明斯特向半身人女侍莉达打听哪个剧院的表演最精彩,就兴致勃勃得离开旅店,准备一观意外之旅的故事会被如何演绎。 大贤者转身离去,看着伊尔明斯特灵魂中那道汇聚着魔法能量的光焰,吟游诗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言。 在发现端倪之后,塞伦特就有意无意地在闲聊过程中把话题转到银火身上。 这是成为魔法女神选民的象征,仅有奥法之母和他的选民们能掌控。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原始咒火创造出银火,它是咒火的简化版本,但它的强大几乎能与神性媲美! 除了选民们常见的青春永驻、得到额外类法术能力之外,银火还能被视为魔网的节点,让拥有者的魔法得到各种增强。除此之外还能得到对侦测思想、解离术、弱智术、死亡一指、阳炎爆和时间静止等诸多强大魔法--以及可造成相同效果的负面法术效果完全免疫! 但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已经陨落了!从她遗留的魔法本质中诞生了刚死不久的第2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 魔法神职每一次更替,对魔网,对整个世界都是一次灾难,而密斯特拉显然吸取了初代魔法女神的教训。 在耐瑟魔法文明被摧毁的那场灾难中,大奥术师卡尔萨斯以十二环法术“卡尔萨斯封神术”夺取了魔法女神的神格与权柄! 或许是受限于魔法神职保护魔法的职责,又或许是想亲眼见证这个前所未有的12环法术能否成功,总之,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并没有现身阻止,只是旁观了这一切的发生。 卡尔萨斯成功了,但他无法承担成功的代价。 魔法女神的所有神职都如卡尔萨斯所愿转移到他身上,让他得到了魔网的最高权限,成为新的魔法之神。 可他根本无法承受魔网中所流淌的狂暴而原始的能量,他作为魔法之神仅仅存在了一瞬间,狂暴的原始能量就直接将他撕成碎片。 魔网连接着几乎所有的费伦世界位面,主物质位面、影界、甚至无底深渊和地狱,它从各元素位面抽取原始的狂暴能量,将其转化为能被施法者们感知到的纯净能量注入到主物质位面,让魔法这一原本只有精灵和少数天资聪颖之人才能掌握的奇迹向下兼容,发展出辉煌繁盛的魔法文明--奈瑟瑞尔! 魔网失控,这股强大的能量彻底暴乱,世界在顷刻之间就已经陷入了毁灭的倒计时。 千万年以来,依托于魔网而一点点搭建起来的魔法体系,一瞬间就坍塌成废墟。 一座座凝聚着魔法文明巅峰技术结晶,号称永不坠落的浮空城轰然坠落,无数知识与施法者随着城市华为废墟,辉煌的耐瑟瑞尔魔法文明也随之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新任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封锁了十环以上的魔网权限,并且对于施法者有了更加严格的管束。只是这次灾难对魔网造成的严重破坏已经无法弥补,部分地域成为死魔法区域,身处其中的施法者无法连接魔网。 第一代的魔法女神密斯瑞尔是最早诞生的神只之一,两位创世女神——诞生于第一缕月光的苏伦和第一道黑暗的莎尔造了一个名为托瑞尔的天体,并给予这个天体灵魂,裳禔亚因而诞生。 大地女神裳禔亚向这对姊妹乞求温暖,好让她能在她的躯体上养育生命与活物。苏伦回应了大地女神的乞求,她跨越次元到火元素异界,从那边带回永恒之火的碎片,引燃了一个天体使之成为太阳,温暖的照耀着裳禔亚。 但珍视原初黑暗以及仇视生命与温暖的莎尔为此愤怒地攻击她的姐妹,开启了至今仍未停止的永恒战争。 战斗之中,莎儿不停地熄灭苏伦的光辉,此举使银色女士在这场争斗中渐趋下风。最后,苏伦女神孤注一掷,她将自己的魔法灵性释出,然后投向自己的姐妹。 当苏伦的灵性击中莎儿之时,也从莎儿身上撕下了同等份量的灵性。这两股光与暗的灵力融合之后形成密斯瑞尔,她代表着纯粹的魔法,同时也是遍及整个托瑞尔世界魔法网络的守护者。 这位女神本身就是魔法的化身,她是魔网的本体!因为她的存在,魔网才能正常运转! 两位创世女神的神力也因此跌落,密斯瑞尔后来居上,成为费伦世界仅次于神上神的存在,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维持着强大神力等级神格19的荣耀。 而至今为止,魔法女神已经换过三代了。魔法女神的两次更迭造成了许多权柄的遗失,已经远远不如当初;但凭借对魔网的掌控和魔法神职,第3代魔法女神午夜也依旧是整个国度最顶尖的神只! 对于这段公认的历史,塞伦特并没有产生怀疑,直到他亲眼见到伊尔明斯特这位初代魔法女神的选民,他才陡然发觉盲点! 不对啊!维持银火中强大能量聚合的力量并非来自第3代魔法女神午夜,而是魔网本身!而且看样子午夜无法影响甚至可能都没有察觉! 塞伦特起先还以为是午夜陡然由凡人登神的手足无措,可如今看来,深层魔网是否还在午夜的掌控之中还很难说! 甚至第2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封锁深层魔网行为也值得仔细斟酌,是否从那时开始,魔法女神就已经失去了这部分权限,只是刚好能用这个借口遮掩?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吟游诗人的手指不自觉地从琴弦划过,奏出不成曲调的凌乱音符。 塞伦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并没有陨落,甚至就是她在暗地里推动大奥术师卡尔萨斯夺取自己的神职造成那场席卷整个多元世界的浩劫! 每一位神只的神性都蕴含着那位神只的意志,就算被击杀,身体堕入星界,但只要还有智慧生命记得祂,祂就还有复活的可能。 凡人夺取神只的神力和神格而封神,最大的危险就是会被神性中所侵蚀,成为沉睡神只重生的躯壳!难道说三位魔法女神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人? 但随即吟游诗人就否决了这种可能,面相与身份可以随时改变,但思想却不能!因为费伦世界的每一位神只都会因自己的行为方式和善恶道德观呈现特有的阵营! 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是混乱中立阵营,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是守序中立阵营,而现在的第三代魔法女神午夜选择了中立善良。 混乱中立阵营无所谓善恶,不受规则的约束,自由自我;而守序中立阵营则遵守法律与信条;而中立善良阵营基本上就是普通的好人。如果她们本质上都是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那性格与认知上的变化也太过突兀了! 这种冲突甚至会撕裂她的本质! 第329章 猜测 即便密斯瑞尔在酝酿一个了不得的计划,这样的代价也太过惨重了。 在魔法神职的两次更迭中,不少有心人都趁机插手,一定程度上分离了魔法权柄。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力有不逮,为了稳定魔网不得不提拔从神。法师之神阿祖斯、预言之神萨弗拉斯、巫妖之神维沙伦、迷雾女士莱拉,都是在魔法神职的更迭中获益,得到了部分魔法权柄的神只。 八大派系法术中,预言系、死灵系、幻术系权柄旁落受他人染指,虽然这些神只都是弱等或微弱神力,暂时威胁不到魔法女神,可口子已经撕开了,这本身就不是个好消息! 它只会助长贪婪者的野心,接下来会有一波又一波的试探,新任的魔法女神午夜必须要用坚决而果断的态度斩断那些伸过来的触手才能控制事态发展。 虽然还不清楚密斯瑞尔想要干些什么,但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她想装猪吃老虎,也要小心惹来了一群饿狼真的让她变成盘中餐,毕竟魔法神职的两次更迭已经证明了这个人选并不是非她不可! 午夜一个刚登神不久的凡人都能让魔网稳定下来,没道理其他诸神不行。她的王座会因此动摇,当众神失去了对奥秘之母的敬畏,她就不再显得遥不可及、不可冒犯了。 正想着,吟游诗人拨弄琴弦的手指一顿。 自己险些掉进惯性思维的圈套里了,如果说这就是密斯瑞尔的目的呢?她费尽心思演了这出大戏就是为了把魔法神职与权柄分割出去! 魔法神职与魔网权柄为拥有者带来荣耀的同时,也为她带去了无法撇清的责任!密斯瑞尔被强行与魔网绑定!而她想要摆脱这样的现状!摆脱魔网管理者的职责让自己脱身! 塞伦特恍然,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很高。 如果魔网失控,第1个倒霉的就是魔法女神!她会是最直接的受害人! 别忘了,密斯瑞尔诞生于两位创世女神的神秘本质,暗夜女神莎尔更是凭借这样的联系编织了与魔网类似的影魔网,这张影魔网为所有负能量领域法术都提供了加成,削弱了正能量领域魔法效果。 莎尔更是凭借着影魔网吞并了奈瑟瑞尔的遗留,夺走了一座浮空城的掌控权,这座被命名为阴魂城的奈瑟瑞尔最后荣光如今可就在影界飘荡着,是暗夜女神手中的一张底牌。 而且自从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陨落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浮空城出现,为浮空城飞行提供无尽能源的密瑟能核已经失去了连接深层魔网的权限,无法抽取足够的能量。 莎尔能用影魔网代替魔网支撑浮空城,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换做塞伦特是密斯瑞尔,他也要为这位隐忍残酷而又狡猾无情的女神在暗中窥伺而头疼。 莎尔有手段,有野心,也会隐忍,即便因失去了神秘本质孕育出魔网力量大损,但自创世之初的长久岁月以来从未跌落强大神力等级! 不仅如此,她还在与她的姐妹--月之女神苏伦自亘古持续至今的战争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一度让苏伦跌落至弱等神力,让她不得不托庇于爱神淑娜,沦为后者的从神。 要知道苏伦的盟友可远比莎尔要多,而莎尔,她的本性决定了她不会拥有从神或真正的盟友。杀戮之神巴尔在这次圣者之灾中陨落后,原本侍奉着谋杀之主的痛苦少女劳薇塔和疫病夫人塔洛娜改换门庭,效力于暗夜女神。 但暗夜女神毫不留情的把两位女神当做奴隶和仆从来使唤,并没有给她们应有的尊重,与二位弱等神力日渐离心。 这位女神狡诈又冷漠,给表面上的盟友挖坑,背刺甩锅是常有的事,即便在邪恶阵营众神之中也是名声狼藉。 就是这样一位反复无常的女神,却在与苏伦和她的盟友们的战争中屡屡获胜,心计手腕不可谓不厉害。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根据自己与创造魔网的神秘本质间的联系再次掀起浩劫。莎尔也有这么做的理由,这位女神希望世界归于创始之初的寂静,如果舍弃影魔网能彻底毁灭魔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而事实上暗夜女神也是这么做的。 经过两次更迭,影魔网的一部分已经与魔网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割,这样下去,浩劫迟早会降临。 还有月之女神苏伦,作为创世女神之一,她的荣耀已经彻底失落了。从强大神力沦落到弱等神力,一度被从她与莎尔的斗争中失落的力量中诞生的风暴之神塔洛斯觊觎,不得不寻求火发女士的保护,这又如何不算是奇耻大辱? 难道苏伦就没想过夺回失落的神秘本质,寻回身为创世女神的荣耀吗? 想到这里,吟游诗人不由啧舌,看来魔法女神的处境远比旁人想的艰难。 回过头来看看,圣者之灾中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不顾守卫之神海姆的阻拦硬要返回神国,被海姆杀死的过程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很难说幕后推手是谁。但很显然,有人从中获利。 在最近的十年之中,苏伦的力量似乎有逐渐恢复的迹象,她离开了火发女士,恢复到神格等级15--中等神力极限的程度,只差一步就能跻身于强大神力之列。 更有甚者,防护系法术的权柄也被苏伦侵吞了不少,月之女神到底还顾及着颜面,只在水手中宣扬她的影响,成为护航的女神。 缺失的线索如同链条般串联在一起,动机、结果都符合逻辑,塞伦特敢打包票,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恐怕正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彻底摆脱魔网! 再一想密斯瑞尔最初还拥有时间权柄,而第二代密斯特拉却没有继承这项至关重要的权柄,所有人都认为是时间神职随着密斯瑞尔的死去失落了,可再也没有一位神只掌有时间权柄就很奇怪了不是吗? 就连非人种族神系之中也没有时间之神的存在,精灵神系中的拉贝拉斯·恩诺瑞思虽然名为时间之神,但他的领域更多的指向历史和寿命,而且只是位弱等神力,并没有真正触及时间的本质。 作为唯一一位拥有完整时间神职的神只,密斯瑞尔完全能抛弃魔法权柄,以独立不受约束的时间女神身份出现! 自己是不是能掺和一脚,捞点油水呢? 塞伦特的目光变得空洞而悠远,循着相同的本质穿透无穷遥远的距离,落在一位沉眠在美丽花园中的少年身上。 少年被花朵簇拥着,静静躺在芳草地上。他身上洁白的祭披与点缀繁复纹饰的绶带自然的垂落下来,滚金边的神袍华丽繁琐,末端垂坠着宝石。 但这精致的袍服穿在沉睡的少年身上却一点都不会显得喧宾夺主,反而为少年那非人的美丽增添几分威仪。 宁静之主、赐予美梦者、安眠之神、月光照耀的喜乐、魔法的根源,这些都是少年的名号,但在这片花园,天使们更喜欢称呼他为伊甸园的珍宝、受膏者弥赛亚。 沉睡的弥赛亚睁开眼,小天使们立刻围了过来,他们为弥赛亚戴上开满鲜花的荆棘冠冕,唱响赞美圣子的诗歌。 从本体纯然善念中诞生的塞伦特起身,圣光在他背后凝结为羽翼,小天使们簇拥着圣子,来到至高天的王座下。 天父因弥赛亚的到来而喜悦,祂的喜悦又令至高天的所有生命欢欣,悠扬圣歌响彻天国。 但全知的天父很快就知晓了弥赛亚塞伦特的来意,心中的喜悦化为淡淡的哀愁,祂不舍的看着人之子,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惆怅。 “去吧,弥赛亚,宣扬你的圣名,我将注视着你、引领着你,使你的道路在我面前正直。” 天使们齐齐开口,说出了天主的未尽之言。 “神把自己的儿子赐给他们,为要他们得到救赎,叫一切为善的,必得喜乐,不至灭亡。” 塞伦特的躯体已经化为承载众神的世界,他的灵体凝实如常,念动即至,反而比肉身飞渡更快捷,转瞬间就随着无法斩断的联系回归本体。 守在晶壁系外的宁远被随塞伦特回归而来的巨大信息量冲的懵了一瞬,随即咋舌,那老头是真的大方啊,当初只用玛娜之罐和摩西之杖打发自己,果然弥赛亚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圣骸布制成的神袍、圣十字架权杖、圣荆棘冠和沾染了神血的圣甲虫,这一身装备比自己还豪啊。 现在就差个时机让弥赛亚塞伦特粉墨登场了,不过在此之前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密斯瑞尔。宁远心里盘算着,似乎可以和密斯瑞尔商量商量,说不定她和弥赛亚塞伦特能双赢呢。 第330章 乱象 吟游诗人继续在旅店讲述着半身人的故事,弗洛多被戒灵所伤,被游侠阿拉贡的爱人--暮星公主阿尔温带回瑞文戴尔,见到了叔叔比尔博。 故地重游,可昔日的朋友大多已经长眠于孤山,自己也已经衰老,对死亡的恐惧侵袭着比尔博,差点让他被魔戒迷惑。 但他终究还是战胜了心魔,得到特赦能随精灵们出海去往阿门洲。 护戒小队集结,这支由精灵、矮人、人类与半身人组成的队伍踏上征途。 今天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听众们抱着满足而期待的心情散去,等待着次日的故事。 精彩的故事总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魅力,即便是局外人,也会被它牵动心绪,投入感情。 意外之旅的影响力如野火般蔓延,阿斯卡特拉的五人议会也听闻了这位吟游诗人,这些政治寡头们可不像商人一样短视,他们与各大教会的联系远比常人所想的深切,自然有得知某些隐秘消息的渠道。 上面讳莫如深,底下的官吏也闻风而动,为吟游诗人大开方便之门。 在塞伦特开展自己的明星事业时,尼欧斯也没闲着,驱逐了盗贼兄弟会等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势力,他很自然的占据了空缺的权力真空。帝皇整合了码头工人和水手,联合起来向商人和船主施压,确保他们能享有应得的待遇。 这座城市发生的种种不幸已经开始让人不安,屡禁不止的邪恶祭祀已经让人开始麻木,谁知道在地下交错纵横的暗道中还藏着多少恶魔信徒和巫妖? 他们无能为力,他们能做的只有活着,努力活着,毫无尊严的活着。 贪婪的税务官致力于搜刮水手们兜里的最后一枚铜币,就算水手们不在流莺的怀里醉生梦死,也迟早会被贵族的狗腿子们榨干。 贫民区什么都没有,却也能找到想要的一切。 在这里,绝望的人会为了低廉的报酬犯下恶行,背叛、掠夺、杀戮,除了圣武士,没人会在意这片阴暗角落里发生的罪恶。 当尼欧斯穿过小巷时,表情麻木的平民迅速让开道,用敬畏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帮派成员用自己的性命奠定了尼欧斯的威名,他们中的一部分彻底消失,另一部分则成了尼欧斯坚定的、忠诚的追随者。 这股新势力的崛起让贫民窟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起码当喝的醉醺醺的嫖客们想赖账,试图对流莺拳脚相加时,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教训。 残酷的、沾染了鲜血的秩序来到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人们畏惧尼欧斯的力量,又崇拜他所带来的铁一样冰冷的秩序。 看守河道的小头目见到尼欧斯,立刻迎了上来。 这里是入海口,城市里的垃圾随着污水涌出,但贫民们总能从中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老大!” 听到对方的称呼,尼欧斯无奈的皱了皱眉,虽然不是第1次了,但他仍然不太能适应这个称呼。 “基恩,你发现了什么?” 小头目基恩小心的瞥了一眼打捞者,低声说道:“就在刚才,我们的人在合河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实在不是件稀奇事,但能让基恩这么如临大敌,恐怕这具尸体的身份不简单。 “我曾见过这个人,他是兄弟会的导师!” 基恩有些惶恐,“他从上任老大手里买了一批年轻男孩,听说是要训练学徒,我还想过成为那些幸运儿中的一员,所以对他的脸记得很清楚!绝对就是他没错!” 尼欧斯眉眼一肃,示意基恩带自己去看尸体。 亲眼见到这具被泡的微微发胀的尸体,尼欧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浑浊,身上没有致命伤口,或许是死于某种类似死亡一指的魔法! 更重要的是,在神性视角下,尼欧斯发现他的灵魂并没有被他所信奉的神只接引回神国,也没有坠入冥界,还没脱离身躯就已经泯灭!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死亡领域的神只! 远古死神耶格不问世事,将自身神职托付给死亡三神,只保留微弱神力等级的力量,作为骸骨城堡的管家存在,实在没有必要对盗贼之神的追随者动手。 而第2代亡者之主米尔寇已经陨落于圣者之灾,他的神职与权柄都归于暗日王子希瑞克,但这位一步登天,获得死亡三神所有权柄的新任死神不急着与他篡夺神职的神明的残念对抗,费力气对付一个盗贼干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尼欧斯回到了美酒旅店。 “这位幸运儿已经被幻视和脑海中的嘟哝声与呻吟声所组成的、持续不断的合唱逼疯了吧?” 吟游诗人若有所思,“要知道,他可是容纳了三位强大神力的神性,谋杀、暴政、死亡,毫无疑问,这三者都是强大的神职,也都源自于远古死神耶格的神性本质。但死亡三神自己的理解完善他们所得到的那部分神性本质,它们已经无法像之前一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当他以杀戮干与政治,用死亡达成统治时,王座的崩塌就为时不远了。” 塞伦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开口补充道:“或许最后阴谋、欺骗与谎言才是他的归宿。” 一旁偷听的伊尔明斯特坐不住了,大贤者原本还想听完吟游诗人的故事,现在也只能匆匆离去,联系他善良阵营的盟友们。 作为如今仅有的三位强大邪恶神力之一,暗日希瑞克可比暗夜女神莎尔和风暴之神塔洛斯的影响力更大。 暗夜女神自然有她的姊妹盯着,塔洛斯和他领导的狂怒神系也有橡树之神西凡纳斯和自然众神应对。 只有希瑞克,如果他大肆提拔收拢从神,很快就能建立一股强大的势力,到时候正义三圣可就有的忙了。 善良阵营剩下的几位强大神力中,魔法女神午夜倒是和希瑞克敌对,谁让希瑞克杀了她的爱人克兰沃,但她现在还要忙着梳理魔网,暂时无法抽身。 绝对中立阵营的知识之主欧格玛是事不关己不张口,只要没人惹到他头上,他也不会愿意多一个敌人;混乱善良阵营的火发女士淑妮就更不顶用了,真要上场,爱神在这种级别的交锋之中恐怕只能打个辅助。 大地母神裳提亚与黎明之主洛山达和魔法女神午夜一样属于中立善良阵营,除非事态真的一边倒,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出手。 更何况还要空出人手防范地狱和深渊,光靠正义三圣,恐怕他们顾不过来。 第331章 计划 实际上这样大的事迟早瞒不住的,半身人的主神悠妲菈让信使带来了消息。 盗贼之神、阴影之主马斯克协助希瑞克杀死了混乱中立阵营的迷雾女士莱拉,出卖了这位视马斯克为友的女神。 迷雾女士是掌控欺骗、幻术、幻觉三项神职的弱等神力女神,也是幻术师和骗子的守护神,之后又从魔法神职的更迭中得到了部分幻术魔法的权柄。如果不是突遭横祸,迷雾女士有很大可能晋升为一位中等神力。 这位女神的神职也因此被希瑞克收入囊中,就如塞伦特所说的那样,欺诈的权柄格外适合这位幸运儿。 出卖朋友的马斯克也没能讨得了好,盗贼之神在圣者之灾中化身神灾剑,希瑞克正式凭借这把神器弑杀了以圣者降临的谋杀之神巴尔。 但与马斯克所预料的不同,他在这场战争中并没讨到什么好处,死亡三神的所有遗留都被希瑞克继承,他的所有计划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至于为什么又把目标放在迷雾女士身上,或许只有马斯克自己知道了。 与先前作为凡人时不同,跻身强大神力行列的希瑞克发现了马斯克的欺骗,他将神灾剑折断,令盗贼之神损失了绝大部分力量。马斯克因此跌落弱等神力位格成为微弱神力,他在主物质位面的教会也受到希瑞克的打击。 可以想见的,如果没有一位足够强大的存在出面干预,马斯克或许还会跌落等级,成为准神甚至凡人。 转述完悠妲菈的消息,信使抱着记录意外之旅和漫长征程故事的书籍,欢快的回归了壁炉守护者的神国。 吟游诗人若有所思,他并不意外马斯克的下场。孕育了盗贼之神的莎尔是位冷酷无情的女神,是原初的黑暗,是在时间开始流动之前的完全虚无,是冷漠的强大神性。她一直对马斯克抱有冰冷的怒意,并寻找着适当的时机以消灭马斯克,好收回从黑暗本源中分离出的阴影神职。 他感到意外的是迷雾女士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这位女神名声不显,向来离群索居,也少有信徒,不过她也不在意信仰,并对自己零星的追随者感到满足,并无什么宏图大志。如果不是有很多泛信者会在作重大决定和判断前向她顶礼膜拜,来防范或安抚她,恐怕迷雾女士难以维持弱等神力位格。 更神奇的是无人曾一睹她的真实面目,她也从未在信徒面前出现,虔诚信徒们在陷入深层冥想时也只能看到一团旋涡状的灰雾。 可如果有人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那就想的太简单了,迷雾女士能置身纷争之外,可不是靠当鸵鸟就能办到的。 莱拉是个谜,她的一言一行都被层层的幻象与虚假掩盖,何时登神?成为神只之前的身份是什么?这一切都隐藏在她的面具下人知晓。 除了与阴影之主马斯克之间的短暂友谊,她仅与施法者的守护神阿祖斯有着正式的合作关系。与之相对,她对追寻真相的提尔与欧格玛感到厌烦。 无论怎么看,迷雾女士都只是个有些恶趣味的社恐宅女,除了拥有预见与真相神职的全知者萨弗拉斯外,她并未表现出对其他任何阵营神只的敌视。 但有趣的是,全知者萨弗拉斯与法师之神阿祖斯在登神之前曾为了施法者神职的归属展开了一场决斗,这场竞赛以阿祖斯的胜利告终。阿祖斯最终粉碎了对手的防御,将萨弗拉斯的本质监禁在他制造的一件魔法神器--因囚禁了萨弗拉斯而得名的权杖中。 直到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将萨弗拉斯释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他提拔为从神,然后圣者之灾就降临了,密斯特拉死于返回神国的途中。 这让塞伦特不得不推翻之前的部分猜测,或许法师之神与迷雾女士得到魔法权柄本就在密斯瑞尔的计划之中。 魔法众神将各种法术分成了八个类别与一个共通学派:分别为防护系、咒法系,预言系、惑控系、塑能系、幻术系、死灵系、以及变化系,施法者们在魔法之路上取得一定成就之后,就会选择专精派系。在施展专精派系的法术时,法术效果能得到可观的加成,而相应的,某些互斥的法术领域会得到削弱。 其中防护系权柄被月之女神苏伦取走;咒法系归于法师之神阿祖斯;幻术系归于迷雾女士,如今落在希瑞克手中;死灵系归于巫妖之神维沙伦;如果不出意外,疲于应对的午夜会将预言系法术的权柄交由全知者萨弗拉斯掌管。 剩下的惑控系,塑能系和变化系法术权柄中,惑控法术影响他人的心智,改变或控制他们的行为。这些法术可能令敌人视施术者为朋友,或者强迫生物作出特定行为,甚至像扯线人偶一样操纵其他生物。 塑能法术用于操纵能量或者从虚无中创造物质,法术将魔法能量塑造成想要的效应,有些会唤出一阵火焰或闪电,有些则会导来正能量治疗伤口。 变化法术让生物,物体,或环境的属性发生改变。它们可以将敌人变成无害的生物,强化友方的力量,或是令物件活化听从施法者的指令,又或是强化生物的自愈能力让其伤势迅速恢复。 刚好,塞伦特一方都能吃的下。 吟游诗人笑了,或许他该加紧步伐早些登神,去往禁止凡人连接的深层魔网见见某位疑似幕后黑手的女士。 第332章 神国 圣者之灾的影响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深远,即便是在命运石板被寻回的现在,陨落于这场灾难中的神只已经比近千年来陨落的所有神只加起来还要多。 迷雾女士莱拉陨落,希瑞克以她的名义掌控着幻影女神在主物质位面的教会,赐予牧师们神术。 而莱拉的牧师们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向谁奉上信仰。 希瑞克的行径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他已经得到了死亡三神的绝大部分神职,由凡人一跃成为神格等级18的强大神力。但他却仍不满足,不顾众神之间的潜规则对莱拉下手。 一时之间,弱等神力和微弱神力人人自危,邪恶阵营神只也与希瑞克疏远。虽然邪恶众神力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情谊可讲,但像希瑞克这样,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的还是头一份。 善良阵营众神力有心打击希瑞克的气焰,却又因为各种考量停滞不前。 谋杀之主巴尔似乎通过死亡神性提前预知了死亡的到来,他早早就布置好后手,在主物质位面留下了无数血脉后裔。这些巴尔之子们分布在不同种族不同地区,具体有多少谁也无从得知。 在巴尔死于神灾剑下后,失去主人的杀戮王座激活了所有继承者体内的力量,驱使着他们相互猎杀以补全残缺的神性,而最后的胜利者将会继承杀戮王座以及巴尔的神国,成为永恒众神的一员。 当杀戮王座诞生了新主人,死亡与谋杀神职必然会被撕裂,新生的死亡与杀戮之神会继承父辈的力量,这也能削弱希瑞克。 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愿意试试一位几近疯癫的强大神力能爆发出怎样可怕的力量。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扶持那位新神,让他成为制衡希瑞克的棋子? 就这样,在善良众神力心照不宣的松手和邪恶众神力贪婪觊觎的目光中,厮杀与动荡开始在暗地里酝酿。 就在众神的目光都被巴尔之子们吸引时,一位混乱善良阵营新神的诞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当宏伟的万神殿中出现了一张新的座椅,众神也短暂的向这位新神投来目光。当他们发现这张属于正式神只所有的座椅位置很靠后,它的主人不过是位艺术领域的微弱神力时,这些目光都被收回,重新落到杀戮王座的争夺战中。 塞伦特的封神无比顺利,有半身人众神护持,再加上他对世界规则的理解,没有太大波折,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这个过程简直顺利的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信仰被神火煅烧为神力,被塞伦特按自己的理解与认知构建神格与神职。故事、激励、欢乐三项神职顺利凝实,推举着吟游诗人成为神格等级4的微弱神力。 悠妲菈极力邀请塞伦特进驻天堂山的绿色原野,包括半身人神系在内的许多守序与善良阵营的神只都将神国驻扎在这里,但被吟游诗人以阵营不同为由婉拒。 众神的神国都会不自主的向阵营相同的外层位面靠拢,因此很容易形成扎堆的情况。 这么做的确有好处,在阵营相同的外层位面创建神国会事半功倍,神国还会因此得到更多加持,众神在壮大外层位面的同时也得到了外层位面的保护。一位占据神国主场之利的中等神力便能将强大神力拒之门外,这对被主物质位面排斥,需要藏身于神国之中的神只而言很有吸引力。 新生的故事之神在浑沌海与机械境的夹缝中创建了他的神国,那是用本体从星海世界中得到的底层代码打造的虚拟世界,他抽取了机械境的部分力量维持虚拟世界神国的存在,又汲取了混沌海中混乱无序、无时无刻不再发生变化的力量为这个虚拟世界增添了更多变化。 这个被命名为无尽幻梦的神国会映照出智慧生命无意间的遐想,并将其转化为现实。无数有结局或没结局的故事重叠在一起,相互影响,交织成一场前所未有的戏剧,上演着悲伤与欢乐、相遇和离散。 神国:无尽幻梦会随着越来越多的故事与幻想变得充实,不需要塞伦特花费太多心力。他那寥寥无几的由读者转变而来的牧师会在冥想和入眠后被信仰之线引入无尽幻梦,这里有前所未有的美丽风景,无比真实的游戏。 你可以成为孤山远征队的一员,与故事的主角们一起对抗食人妖与恶龙,与兽人大军对抗;也可以探索夏尔,与半身人们一起参加庆典享受美食。 也可以驻足瑞文戴尔河谷与黄金森林,欣赏精灵们高雅的艺术和惊艳的美丽;又或者落入某个逻辑混乱的、没有结果的三流剧本中,晕头转向之后脱离。 塞伦特已经可以想见这座神国不久之后的热闹了,但现在他有另一件事要做。 一个端着竖琴、头戴软呢帽的吟游诗人从无尽幻梦中走出,这是塞伦特分离部分神力与神性创造的名为讲述者的圣者化身。为了安全起见,神只的本体会留在外层位面的神国之中,以圣者化身行走于世。 他进入变幻不定的混沌海,来到一座光辉黯淡的神国外。 这个神国的主人是迷雾女士莱拉,现在已经开始崩塌了。 漫步在这片即将崩塌的神国,塞伦特顿觉古怪。按理说,这里会有莱拉的祈并者和圣灵存在才对,神只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即便希瑞克弑杀了迷雾女士,在神国彻底崩毁之前,它仍能给予居民以庇护。 希瑞克总不会那么闲,一个个把他们找出来抹杀吧?如果他想斩草除根,完全可以推把手加速这片神国的毁灭,没必要这种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办法。 但想到这是被三位强大神力的神性折磨到快精神分裂的希瑞克,他选择这种办法好像也很合理啊。 第333章 古神 莱拉的神国笼罩着一层漩涡般的灰色薄雾,高大庄严的建筑群褪去灵光,周围随处可见铭刻着神秘符文的徽记,那是幻术魔法的书面语言——罗斯利克文,由迷雾女士所发明。 神国中坐落着的大多是些半开放式小型古典建筑,有着大圆柱和柱廊,以及一间宽阔的内部圣所。信幻术师们在低矮、平坦的矩形祭坛之前举行仪式,祭坛上有角、或者是从桌角伸出向上弯曲的金属角模仿品。 从构成神国的底层规则来看,它是偏向封闭的,迷雾女士并不欢迎那些不请自来的访客,闯入者们通常会被困住或控制,但不会像大部分邪恶神力一样赐予他们折磨和毁灭。 漫步在薄雾中,塞伦特心里泛起嘀咕,神国中残留的力量总是不知不觉间诱导他偏离目标。这样完备的神国规则再结合混沌海位面变化不定的特性,莱拉得到的加成应该很可观,怎么会被希瑞克这么利落的杀死? 当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来时的路,仍旧是一成不变的死寂,天上的灰色薄雾仍然散发着迷乱的力量。但眼前所见的世界已然颠倒,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伦特已经站在墙上了。 仍旧由柱廊组成的房间坐落在眼前,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把塞伦特困在其中。 塞伦特能感觉得到,眼前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独立的空间,如果踏入其中,就算是登临不朽的神只也无法轻易脱身。 驻足良久,塞伦特突然笑出声,他抽离了自己的存在,不在这一方寸之间,也不在这一刹那,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了! 空荡寂静的神国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动静,一道绚丽的魔法灵光亮起,从中出现一位戴着银白色面具,身披轻纱幻影长袍的高挑身影。 在发现闯入者脱离掌控之后,她明显有些不可思议,拨弄着无形的能量寻找他。 “我该称呼你为迷雾女士莱拉还是魔法女神密斯瑞尔?” 发出这声音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与她近在咫尺。 塞伦特脸上也带着些讶然,“亦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时间女神?” 数朵如梦如幻的轻盈花朵随着塞伦特的出现绽放又凋谢,它们似有若无,泛着珍珠的光晕,很快又消失在虚空中。 塞伦特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眼前这位掌控时间的女神一定程度上脱离了世界规则的束缚,这点从她没有显现阵营灵光就能看得出! 不是善良也不是邪恶,不是混乱也不是守序,更不是中立,她只是她,时间的原质,没有任何倾向! “随你便。” 女神摘下面具,黑发垂落,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塞伦特。 “这只是你以为的我,你所见到的我,她们都是我却又不能囊括我的全部。” 时间流淌在密斯瑞尔手中,这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力量如此清晰的存在着,它们交织循环,构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阻碍。 塞伦特看得出神,以他的本质,也只能勘破时间迷雾,看到时间长河对岸密斯瑞尔的模糊身影。但光是看着她,就能体会时间的本质与秘密,哪怕是多看一秒,就可以大大增加对时间领域的理解。 时间之神再次戴上面纱,有些不满的掀起迷雾遮住了自己。 “请原谅我的冒昧,女士。” 塞伦特微微欠身以示歉意,“如我所见的,您脱离了信仰,成为占据时间本质的古神。这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所有神只都会为此疯狂的。” 眼前的密斯瑞尔不在需要智慧生命的信仰维持荣光,即便失去了所有信徒和魔网,她也能维持神格等级7的弱等神力位格。虽然相比用信仰推动晋升十分艰难和缓慢,但她的权柄无法被剥夺,再也没有因信仰断绝而失落的风险,与时间法则共存。 就算世界末日到来,她也能抛弃一切,以弱等神力时间古神的身份脱离费伦世界,靠着源源不断的时间原力壮大自己。 这么做也有风险,力量就是力量,没有古老神只还是新神的区别。虽然在相应领域的造诣远超新神,但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如果真的开战,密斯瑞尔能在费伦世界众神的围攻下勉强脱身就算不错了,所以她才会捏造出迷雾女士的伪装,假装接受信仰,这恐怕也是迷雾女士并不热衷发展信徒的原因。 而且世界之外也并不安全,在寻找到一个足以容身的世界之前,也有被未知强大存在杀死的风险。 但不管怎么说,密斯瑞尔踏出了惊人的一步! “这不算什么。” 密斯瑞尔笑了,“远古死神耶格、以及创造了我的两位创世女神都已经拥有了能脱离信仰存在的古神神性,只是我的两位母亲不愿放下已经拥有的力量,犹豫着没有做出选择。” 耶格放弃的神职诞生了三位强大神力,只保留了宿命论、死亡的秩序、葬礼、守墓人、死者的名讳等看似无关紧要的神职,维持着微弱神力的位格,但死亡原质归属于他,只要他愿意,他能轻易控制死亡诸神职的归属。 而两位创世女神就更有对密斯瑞尔出手的理由了,只要她们收回失落的本质,踏上古神之路后就能更快度过虚弱期,而魔网的权柄也能为她们提供保护。 “就这么告诉我,真的好吗?” 塞伦特挑眉,“您就不担心我把这个秘密到处宣扬,让您成为众神的猎物?” 密斯瑞尔眼中放出灵光,很笃定的说:“你不会,因为你也会是其中一员。心灵的原力臣服于你,喜乐与惊恐诸神职都青睐于你,我能借着魔网的权限感知到你身上沸腾的灵能。” 这说的是惶惑吧?深渊第403层--无雨荒原的领主。塞伦特心中暗忖,密斯瑞尔能发觉他和惶惑化身的联系倒也不算意外,她是时间的古神,又手握遍布诸位面的魔网,除了规则化身的艾欧,恐怕没什么能逃得过她的有心探查。 第334章 爱是什么 吟游诗人与密斯瑞尔对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塞伦特笑吟吟的开口,“女神,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得到您想转移出去的那部分魔法神职。” “可以。” 密斯瑞尔一口答应下来,手中出现三枚闪烁着耀眼魔法灵光的神职。 “惑控系、塑能系和变化系,你想得到它们中的哪一个?” 在密斯瑞尔看来,能够影响他人心智的惑控法术才是最适合塞伦特的,而她也很乐意卖塞伦特这个面子。 但塞伦特的选择却令密斯瑞尔感到出乎意料,这位占据灵能权柄的古神并未选择惑控法术权柄,而是拿走了变化法术。 “密斯瑞尔殿下,您要知道,如果我愿意,我有很多办法能绕过魔法领域达到控制人心的效果。” 吟游诗人将那枚神职收入囊中。惑控系法术可以影响他人心智、控制其行为。此派系的代表法术包括:魅惑人类、暗示和各种支配法术等,魅惑法术可以改变对方对你的看法,通常会将你视为朋友;暗示与支配法术则能强迫对方改变想法,有时可让施术者决定对方的行动,甚至控制对方。 但这样的法术效果都有时间限制,无法永远生效;而且受术者的心智也能影响法术效果,有一定概率施法失败。 更不用说贵族与掌权者们视此如蛇蝎,都会随身带着防止魅惑的法术或神术护符,一旦行为模式出现太大偏差,立马会有人怀疑是受惑控法术的影响,请来施法者解除法术效果。 吟游诗人眼中闪过晦暗,“想要彻底驯服一个人,爱和情感是最有效的办法。” 在密斯瑞尔愈发凝重的神情中,塞伦特向她讲述起具体的方法。 “您见过猎犬吗?” 吟游诗人颇有些兴致勃勃,“那些狼的近亲主动钻进项圈,压抑着猎杀本能讨人欢心。它们的智慧并不足以让它们理解为什么人会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但他们会付出全部的努力和忠诚,哪怕这些行为是徒劳或自轻自贱的,它们也甘之如饴。” “猎犬们不是天生就知道顺从的,它们会在愤怒和紧张时展露獠牙。可一旦有人用爱将它们驯服,责骂和伤害就无法伤害它们,只有抛弃才能。” “得到过爱的温暖,还有谁能忍受孤独呢?所以为了回到主人身边,得到主人的拥抱和抚摸,它们会打碎自己的尊严和傲骨,任由主人做任何想做的事,即便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 吟游诗人眼中的晦暗渐渐扩大,仿佛要将虚空浸染。 密斯瑞尔有些不适的后退一步,眉头微皱。 “爱是用以驯化的终极手段,把爱变成本能则是最可怕的奴役!” 随着塞伦特愈发激动的情绪,灵能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和快乐映射进密斯瑞尔心中,刺激着、感染着她的情绪。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出现在塞伦特身侧,他们都沐浴在柔软的光下,一个是从灵魂空洞中诞生的存在,以迷茫、惆怅、失落为弦的奏者,空虚而得不到满足的欲望。 惶惑用咏叹调一样的嗓音唱道:“爱是霸占、贪婪还有摧毁,它从来不是平等的,当心为此疯狂跳动的那一刻,就预示着失去了所有的防御,甘愿做爱的俘虏。如果交付出的爱没有得到回应,会陷入惶恐中卑微如尘埃。最后为了得到爱的温暖而不择手段,不惜让所爱之人伤心,彼此伤害,直到这悸动在琐碎中熄灭,如火焰一般熄灭。” 另一道沐浴着圣光的身影则有不同的看法,圣子唱道:“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羞愧的事;不过度寻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较人恶的过去;爱是包容、相信、克制、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吟游诗人也加入了这场表演,他唱道:“多么刁钻,多么宽容;多么酸涩,多么甜美;一个亲吻是伊甸园中那条诱惑之蛇,摇晃着舌尖的甜蜜,缠绕着苹果芬芳的甘美露水。” 空虚之神反驳了圣子,祂唱道:“我的朋友,亲密关系里总会出现太多泪水与怒火,两个人互相打磨,只为了成为彼此最契合的选择;在这必定流血的游戏里,只会有一个赢家,热切消散后,胜利者会无趣的抛弃失败者,寻求新的对手。” 圣子回应道:“真诚的爱会得到收获,如甘露般浇灌着,让灵魂成长;这过程中有欢乐也有痛苦,即便躯体衰老,灵魂结出的丰硕果实也会带来慈祥美丽;这是生命诞生所必须经历的,如同四季交替,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吟游诗人试图终结这场争论,“无论站在爱的那端都会为此苦恼,无人爱时图谋爱,所以孤独;被人爱时总在被索取爱,也孤独。做个胜利者太残忍,做个失败者太卑微,维持平衡又总会让两个人都感到疲惫。” 空虚之神袒露胸膛,向其他存在展示了自己胸膛上那个永远无法填满,用名为不安的锐器戳开的洞。 “爱的本质是博弈、是竞赛,如果你不想失去,那就一步都不能退让。爱不是成全,而是占有,千方百计地占有!无论以何种方式,总之应该拥有!” 随着他们的争论,一波又一波激烈的情绪涌来,让密斯瑞尔开始感到不适。 穿插在争论之间的吟游诗人以一种超然的姿态看着这一切,他不像个亲历者,更像是个旁观者,悄无声息的看着密斯瑞尔。 密斯瑞尔反馈的负面情感让他发现了一丝间隙,断断续续的画面流出,让他窥见一些隐秘。 争论的宁静之神与空虚之神同时转过头看向密斯瑞尔,“女神,请给出你的评判,我们之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在几道咄咄逼人和带着了然的目光中,密斯瑞尔的脸色微微发白,差点忍不住隐入时间之中。 塞伦特收回两个化身,露出古怪的微笑,“就如同您对阴影之主所做的那样,您用虚假的爱驯服了他,试图引导马斯克向他的母亲发出反叛。但您要知道,威胁和控制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您是个出色的伪装者,却不是合格艺术家。” “您试图以这种方式让渡幻术系权柄,最终是想要让暗夜女士得到吧?” 根据自己窥见的破碎片段,吟游诗人做出了合理的推测。 “你们拥有部分相同的神性本质,他会受您吸引再正常不过了,而在这场游戏中,您是胜利者。” 第335章 行动 所以这件事的性质完全就变了,不是阴影之主马斯克背叛朋友莱拉,而是心机御姐钓冷面狼狗的爱情骗局。 而可怜的马斯克在发现莱拉欺骗了自己的感情后,由爱生恨,不惜暴露化身神灾剑的秘密也要报复她。 这也在密斯瑞尔的计划之中。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莱拉都会陨落在马斯克手中。当马斯克拥有了幻术这一魔法神职,他那贪婪狡诈的母亲就更不会放过他了,幻术系权柄就会自然而然的落入暗夜女神莎尔手中。 “唯一出乎您意料的是,暗日希瑞克这位一举登临强大神位的神只横插一脚,夺走了这份果实。” 吟游诗人玩味的看着密斯瑞尔,“深究其中原因,您没想到马斯克会毫无保留的献出真心。如果您能多一点坦诚,我想那位孤独的刺客会舍弃从未爱过他的母亲,选择拥抱你。” 密斯瑞尔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她很快就压抑住怒火,面无表情的看着塞伦特。 塞伦特展颜一笑,“开个玩笑,这都是我的猜测,即便猜对了我也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我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时间女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就没有先前那样柔和了。 “我对你抱有善意,但你却窥探了我的思想!难道你要选择与我敌对吗?” 吟游诗人徐徐开口,“我们无需彼此敌对,但或许我们能更坦白一些,您想得到什么,又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密斯瑞尔眼中结了一层寒冰,“我慷慨的送出一份魔法神职!你知道吗?有多少神只愿意为此付出所有!” “先不说您费尽心思是为了摆脱魔网的职责,您也知道得到魔法权柄并不是没有条件的,为此我不得不承担相应的风险。” 塞伦特微微垂下眼睑,“如果您真的对我抱有善意,为什么那枚惑控法术神职会向暗夜女神所拥有的阴影魔网偏斜?据我所知,只有幻术系、死灵系、以及部分负能量领域的咒法系会被阴影魔网增强,惑控系不在此列。” “如果我选择了惑控法术权柄,那位女神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存在,不管我愿不愿意,她都会视我为敌,编织阴谋的罗网让我陷入麻烦之中。” 吟游诗人也不那么客气了,“即便我放弃这项神职,那位狡诈残酷的女神也不一定会放过我,要知道,她甚至把自己的信徒和盟友都当做棋子,只要能达成目的,她才不会在意棋子们会有多大的损失。” “她是最古老的强大神力之一,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个微弱神力的想法?到最后我恐怕不得不显现本来面目与她交战,这么一来,我的伪装可就都没有意义了。” 密斯瑞尔终于色变,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坦诚了。 “莎尔的想法过于偏激,所以我更偏向于苏伦,与她结成联盟对抗莎尔。” “而耶各完全的专注于死亡,并认为生命是死亡的永恒之前的短暂存在,如果我那位以往一切归于死寂的母亲能达成所愿,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我们双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衡,直到我发现我视为盟友的苏伦远离了我,莎尔创造了阴影魔网,试图夺回失落的神秘本质。” 说到这里,密斯瑞尔苦笑着摇摇头,“我至今无法理解苏伦的选择,她为什么会在我试图封锁卡尔萨斯接触深层魔网时阻止我?” “或许很简单,苏伦是为了保全自己。” 塞伦特突然插话,“您想过没有,两位一体而生的女神也具有相同的本质,如果莎尔得到苏伦的月亮与星辰神职,就能获得完整的夜晚领域,一样能晋升古神。” “而您,只是她权衡利弊后的牺牲品而已。” 吟游诗人的话十分具有说服力,密斯瑞尔沉默好一会儿,像是接受了吟游诗人的解释。 “我很乐意成为您的盟友。” 塞伦特乘胜追击,“如您所见的,我的善面化身拥有宁静与月亮的神职,以及部分魔法权柄;只要您配合我,我愿意接下对抗您的两位母亲的职责,让您能安稳的耕耘时间领域。” 迟疑片刻后,密斯瑞尔郑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首先,我希望得到您手中的魔法神职。” “可以。” 这对密斯瑞尔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但我要提醒你,魔网的掌控权已经随着我分离的神性转移了,如果新的魔法女神拒绝你访问魔网,恐怕这些神职能起到的作用会大打折扣。” 塞伦特也没藏着掖着,“月亮足以成为阴性能量的源泉,它有潜力支撑魔法这一奇迹。” 密斯瑞尔恍然,“那么第二呢?” 塞伦特闭上双眼,从本体手中取到一枚闪烁着灼热光辉的六棱水晶。 “请您回溯时光,把它带到火元素位面。” 只看到六棱水晶的第一眼,密斯瑞尔就已然感知到其中那纯净而澎湃的太阳神性,下一刻她就猜到了塞伦特的计划。 “已发生的无法更改,晨曦之主的诞生是注定的,而且还涉及到另外两位强大神力。就算这缕神性会融入永恒之火,恐怕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刚好成为点燃太阳的材料。” 在创世女神斗争中诞生的大地女神裳禔亚请求苏伦为冰冷的大地带去温暖,月之女神回应了大地女神的乞求,她跨越次元来到火元素位面,从那边带回永恒之火的碎片创造了太阳。 “不用担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得知我想知道的。” 塞伦特微笑着安抚密斯瑞尔,“即使他没能被选中,也能以火元素领主或大君的面目出现,我并不会强求什么。” 密斯瑞尔这才接过那枚太阳水晶,将它送到太阳还未诞生的时间点。 塞伦特也不完全是临时起意,他早就想了结与云中君之间的因果,只是先前所经历的两个世界已经有主了。 斗姆或许很乐意支持东君夺得太阳神位,更好的稳固她群星之母的尊位,但这位娘娘的心思实在有些难以琢磨,如果真让东君在星海世界现身,保不齐反会害了他。 婆娑世界又归于佛门欲界,自己不好为东君选边站。 可眼看着颢天残界回归洪荒天地的时刻越来越近,谁也说不清其中不会有变数,到时候补全的天道大开方便之门,把回归本源的众神都复活了,那才叫一个麻烦。 要是欠云中君的因果还不上,事后恐怕要花费数倍于此的代价还不一定能解决,宁远可不想欠下这个人情,还是早些了结的好。 第336章 历史和隐秘 而且宁远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事实上费伦世界很适合神道修士发展。 二者都根植于信仰,神上神艾欧又是以疏离和超脱的态度存在,除非真的遇到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否则艾欧不会轻易出现。 东君先前只差半步就能跻身青诏大神之列,类比费伦世界的古神,摆脱阵营和信仰的约束不是难题,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神职。 这并只是意味着东君与晨曦之主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神职间的竞争是可以想见的,如果东君没能成功取代晨曦之主,他与这位强大神力必有一战! 晨曦是洛山达的主要神职,他不会允许泛人类神系存在涉及太阳领域的中等神力以上存在,为了扞卫自己的荣光,他必然会全力开战。 不过这方面的压力宁远还不看在眼里,他已经就有了对策。 在惶惑与塞伦特先后登神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神只拥有的神职会反过来影响拥有者,影响他们的思维方式! 某种意义上说,越强大的神只,其行为越好预判! 比如魔法女神,拥有魔网带来的荣耀的同时,她也被赋予了相应的责任--即促进魔法的繁荣和记录魔法知识不让这些智慧结晶失落。无论是邪恶的还是善良的,在魔法女神看来都是一样的,没有太大分别,这也是历代魔法女神多少都选了中立阵营的原因。 知识之主欧格玛也是一样,因为知识没有善恶的区别,所以他是绝对中立阵营,大多数时候只从保护知识的载体--即书记与卷轴的角度出发与其他神只或势力相处。 总结来说,越是强大的神只就越‘笨’。 不过这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尽早成为古神就能渐渐摆脱这种影响。 塞伦特还发现,作为世界规则化身的艾欧暗地里维持着善与恶、混乱与秩序以及各方势力的平衡。当其中一方壮大到某种程度时,与之敌对的一方就会莫名其妙的增强。 诸阵营的强大与衰弱都遵循着某种规律,如果塞伦特所料不差,眼下得意的希瑞克恐怕没多少好日子过了。邪恶诸神的势力日益壮大,善良阵营必然会得到增强,这是个机会,意味着某位善良阵营的神只会顺应天命成为强大神力的一员。 转眼间,密斯瑞尔回到现在的时间节点,她忍不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塞伦特看向火元素位面,哪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仍然只有炽烈的高温和火元素生命。 鉴于二者是盟友,塞伦特把部分真相告诉了密斯瑞尔。 “我在试探艾欧的态度,如果祂不介意你把太阳水晶带会过去,那么我的朋友替代洛山达或以太阳神重生就有了可能。” 密斯瑞尔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忍不住为吟游诗人泼冷水,“但艾欧的不作为可能意味着那缕神性会成为某位火元素大君或洛山达的一部分,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影响。” “或许吧。” 塞伦特拨弄着手中的竖琴,悠哉开口:“但我更愿意相信艾欧会选择提拔一位新神,祂想从外来者那里得到某些东西,不然穆尔霍兰德诸神与恩瑟诸神就不会在费伦重现了。” 千纪前,在伊马斯卡帝国的巅峰时期,那片土地的法师们因深层魔网而拥有了巨大的力量,骄傲的不向任何神性存在低头,即便是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也只是被他们当做一个更强大的施法者。 当他们土地上的人口在一场灾难性的瘟疫中崩溃时,这些不信神的法师们打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异界之门。他们掳掠了无数的奴隶,之后永久性地关闭了那个世界与费伦之间的连接。 这些奴隶来自于那个世界的两个不同地区,尽管受到了来自法师们的严厉镇压,却仍然保持着他们对其故乡世界神只们的信仰,并为了得到拯救和解放而献上了无数的祈祷。 信仰唤醒了流淌在血脉中的神性,以拉为首的穆尔霍兰德诸神与以恩利尔为首的恩瑟诸神降临在费伦世界,而艾欧允许他们在泛费伦神系的势力范围内获得崇拜者,作为交换,他们也要允许二代魔法女神密丝特拉被崇拜。 之后,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越来越频繁,穆尔霍兰德与恩瑟诸神与费伦诸神达成一定程度的融合。 马斯克进入了穆尔霍兰德神系势力范围,被允许在恩瑟培植追随者,欢愉与猫之女神芭丝特也进入了泛费伦神系的势力范围,以夏芮丝的名义获取信仰。 拥有复仇、报应、诗性正义三项神职的古老恩瑟人神只阿斯兰也因与穆尔霍兰德战神安荷的冲突离开恩瑟,改头换面以复仇之神霍尔的面目融入费伦。 马斯克不用说了,他被密斯瑞尔玩弄于股掌之间,又面临着希瑞克的疯狂报复,十有八九会陨落。 纵情享乐过一段时间后,欢愉女神芭丝特则堕入了莎尔的罗网,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难以自拔,开始尝试欢愉的黑暗面,两位女神被合称为‘禁果仕女’。由于莎尔的宗教仪式而愈加紧密地杂糅为一,直至后来,芭丝特几乎被看作莎尔的一尊名为夏芮丝的化身。 在莎尔于动荡之年期间即将对她发动最后一击时,火发女士淑妮带着一只装满永金池圣水的圣杯赶到,并净化了她。 更名为霍尔的阿斯兰更倒霉,离开恩瑟后他下滑至微弱神力,不幸的被暗夜女神盯上。莎尔试图将霍尔扭曲为盲目复仇与苦怨的仆人,与此同时,提尔试图将他的神职向正义的复仇转移,但直至今日,除了自己、他不侍奉任何人。 “或许你该去拜访耶格。” 密斯瑞尔如此说道:“有那么一刻,你让我想起了他。他也曾致力于探索某些当时我无法明白的事,为此不惜放弃绝大部分神职,仅保留微弱神力位格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但现在看来,时间证明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也许你要知道的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第337章 与耶格的会晤 这里是冥界,死亡与绝望之地,占据死亡神职的希瑞克与被遗忘者耶格的领地。 或许是因为靠近地狱与深渊,又或许是因为位面本身活跃的负能量,目之所及只有荒芜裸露的岩石和幽暗险峻的峡谷,只有零星的不死生物在荒原上徘徊。 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这里都是陷入黑暗的,因此在这片黑暗中亮起的昏黄暮光就显得格外惹眼。这光来自于骸骨城堡之侧的水晶高塔,因淡入米尔寇与希瑞克影子的耶格而生,这位远古死神曾拥有象征生命逝去与衰老的黄昏神职,他的神国凝固着黄昏之光也就不足为奇了。 浓厚的负能量会让生命无法存活,即便是传奇职业者也会举步维艰,连魔网都被严重削弱了,除非得到魔法诸神的特意关照或主人的允许,否则凡人别想施放强力魔法。 一道光辉的身影降临在这片土地,尸妖与幽魂们在这光辉下本能的颤栗起来,远远避开了那位与因身处冥界绝望荒原而显得格格不入的欢乐与激励的神只。 吟游诗人飞过裂谷和荒原,途中经过一个深邃的神国。它原本属于杀戮之神巴尔,但继承了杀戮神职的希瑞克没能入驻,他继承的遗产太多了,光是死者之神米尔寇遗留下的神国和教会就够他忙碌一阵子了。 塞伦特投入那片昏黄的光中,记录生命最终命运的万物终结之主耶格正在水晶高塔的宝座上凝望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目光相接的瞬间,塞伦特突然生出一种无端的感觉,似乎这位存在正俯瞰着自己的终结。那纯粹的死亡向来访者发出警告,并顺着无法隔断的联系触及到无雨荒原中的懒惰与空虚之神。 早期的耶格选择了秩序邪恶阵营,毕竟死亡对智慧生命而言不是件好事,他们的恐惧随着信仰汇聚到死神身上,让他的形象与衰弱和腐朽挂钩。 不过现在成为古神的耶格已经跳出阵营的范畴,以平等的方式散播死亡。 耐瑟瑞尔时期,这位死神最喜欢的就是将意外施加到那些为了逃避死亡而把自己转化为巫妖的施法者们身上,用他们的哀嚎向世人展现死亡的伟力。 在塞伦特看来,早期密斯瑞尔和耶格的不对付大部分恐怕还要归结于巫妖这一存在的出现。 施法者将自己的生命本质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然后再将之封存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命匣中,从此这个施法者将变得不死不活,一种既不拥有生命也不投身死亡的状态。只要它的护命匣安然无恙,巫妖就可以无视时间对自己的影响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和研究中去。 这对需要大力发展魔法的的密斯瑞尔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死神而言就是赤裸裸的亵渎了,寿尽之人逃离了死亡的命运,这无疑会有损死亡的威严。更何况密斯瑞尔还大力推广这种法术,数不尽的奥术师选择转化为巫妖,继续他们的探索魔法之路。 “欢迎你的到来。” 耶格并不像大多数人所以为的那样是个枯萎干瘦的可怖尸体,出现在塞伦特面前的更像是位温和的长者,如果忽略他手中不断记录死者名讳的名册的话。 “激励之神,灵能之主。” 耶格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有些感慨的说道:“当我发现那位深渊领主与北极星女士一样来自晶壁系之外时,我就很想见一见你。” “这是我的荣幸,耶格殿下。” 吟游诗人脸上带着笑,颇为戏剧性的摘下软呢帽,向死神行了个脱帽礼。 “可惜你来迟了,如果我能更早见到你,你就能获得死亡神职。但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它的继任者。” 塞伦特和死亡也存在相当程度的适配,毕竟他的主要面相之一--黄泉主可是正儿八经的冥神,位高权重的杀命司司主,他本人还是六道轮回之主后土大神座下唯一的行走。 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与死亡神职无缘而懊恼,虽然死亡神职是无可否认的强大,但只要眼前这位死亡记录者仍然存在,死亡之神就仍是个高级打工仔。自己到底是个外来者,犯不着和他争夺死亡权柄。 “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段未知旅程的开始。” 塞伦特如此回应道:“但于我而言,生命这段已知的旅程还在路上,还有很多风景等着我去欣赏。” “与北极星女士不同,你是位有趣的神只。”耶格笑了,“那就珍惜这段旅程吧,无论何时到达终点。” 两位神只相视而笑,死亡记录者升起一尊宝座,示意塞伦特落座。 在得知塞伦特的来意后,耶格沉吟良久,缓缓讲述起这个秘密。 “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平衡是刻在世界基石上的规则,神上神艾欧也是因此而生。” “善与恶,秩序与混乱,光明与黑暗,这种矛盾维持在一种奇妙的状态。表面上互相冲突,又暗地里互相成就、互相依靠,而非互不相容。” 吟游诗人接过话,“没有黑暗的衬托,人们就无法意识到光明的可贵;没有见过光明,自然能忍受黑暗。没有混乱的衬托,秩序就会成为无法摆脱的枷锁;只有亲历过绝对秩序的绝望才会明白,混乱也能成为向上攀登的阶梯。没有恶的衬托,善也只不过是一种选择,没什么可赞美的;就像没有了善,恶也不过是本能。” 随着塞伦特的描述,埋藏在记忆中故事化为现实,在两位神只眼前上演。 聚光灯下混乱疯癫的小丑和藏身于黑暗中的英雄对峙着,他们一体两面,因彼此的存在而完整。 再漫长的故事在神只面前也不过是一瞬,耶格看得入神,回味良久才继续开口。 “就像创世双女神一样,光与暗的对抗原本也该维持着一个平衡,这种对抗会激发她们更深层次的力量,当原本对立的力量达成和谐后,她们会走的更远。” “但苏伦选择了用永恒之火创造太阳,新生的晨曦之光从月亮手中接过了对抗黑暗的职责,这才让苏伦从强大神力的位置上跌落,险些陨落在莎尔手中。” “而光明与黑暗的失衡也让两位早就拥有古神神性的女神无法踏出最后一步,被后来者超越。” 听到这里,塞伦特忍不住想到密斯瑞尔,她凭借时间权柄成为古神又是因为什么?还有耶格,要知道可没有一位生命之神与死亡对抗或配合,他又是如何成为古神的? 他忍不住借来晶壁系外本体力量,那双慧眼透过死亡的帷幕,窥见了生命的本质! 以塞伦特的智慧,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耶格是通过升华了死亡的概念,触及生命领域而成为古神的。 一念通则念念通,塞伦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明白过来。虽然密斯瑞尔没有通过时间权柄触及到空间,但在魔网因卡尔萨斯封神术暴乱时,她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果断自杀中止了卡尔萨斯夺取魔法神职与魔网权柄的过程,挽救了世界。 这是堪称救世的大功德,也难怪她能存活,并以时间权柄登临古神,这是她应得的。 这么看来,当初暗地里使绊子不让密斯瑞尔终止封神术的苏伦也该有相应的罪业,她创世的功绩会因此折损不少,离古神之路越来越远了。 既然月之女神已经开始失去世界的眷顾,那么新月神的出现不就恰逢其时? 无论是圣子重拾对抗黑暗的职责,还是借着月亮与太阳的平衡推动太阳神的诞生,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第338章 请求 “至于艾欧为什么会允许异世界神只融入,我想恐怕是费伦世界本身能从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得到利益。” 耶格缓缓说道:“新的特性与神职领域融入世界维持的巨大平衡,会从规则中自然而然的诞生相应的特性与神职领域,新的平衡诞生,相应的新神才有生存和发展的余地。他们就像不同的建筑材料一样互相配合,共同支撑起费伦这座宫殿。” “我认为恐怕还有寻找替代的意思。” 塞伦特撑着头,若有所思。 “那些已经构成平衡,却不能让艾欧满意的神只会被外来者取代。艾欧想要用外来者刺激那些拥有相同或类似神职的神只,让他们产生危机感。” 耶格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就像暗夜女神莎尔,这位狭隘短视又冷酷自私的女神千方百计削弱甚至彻底杀死她的姐妹,苏伦又因晨曦之主洛山达的诞生而失去了大半光明领域的权重,这彻底扰乱了光明与黑暗的平衡。 如果不是因为两位最古老的女神拥有推动创世的功绩,恐怕早就被撤职换人了。 莎尔的格局与她创世女神的尊荣并不匹配,她的眼界实在称不上大,所以才会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如果在创世之初,这对姐妹能团结一致,又怎么会有后来者侵吞权柄的麻烦? 在她们彼此争斗的过程中,不断失去自身的神性本质,导致了魔法女神密斯瑞尔、风暴之神塔洛斯、晨曦之主洛山达等神只的诞生,分薄了本能独享的荣耀。 “你该回避一下,那个蠢货来了。” 耶格突然开口,塞伦特随即也发现那位不合格的死神就这么毫无遮掩的闯入水晶之塔,完全无视了这个神国的主人--耶格的意愿。 真是不智,诸位古老神只都对耶格礼让三分,这个外强中干的疯子却敢真把耶格当仆人管家看待!一朝得势就轻狂成这样,难怪耶格会说他是蠢货,真是上不了台面。 隐藏在漆黑斗篷下的亡灵侍从恭敬的飘了过来为塞伦特引路,塞伦特看得分明,这个只剩下骷髅骨架的侍从是位半神,只要得到一项神职权柄就能成为不朽的神只! 而像这样的半神侍从在水晶之塔中并不在少数,耶格无数年的积累真是惊人。 希瑞克来去匆匆,很快就离开了,等塞伦特回到大厅,他立即发现耶格的情绪有了微妙的波动。 不等塞伦特询问,耶格就主动开口了:“这个蠢货命令我找到巴尔的神子们,在他们摘下杀戮的王冠之前扼杀他们。” 耶格的语气是如此轻蔑与不屑,丝毫没把诸神之中神格等级最高的希瑞克放在眼里。 “年轻的灵能之主,欢乐和激励的使者,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乐意为你效劳。” 塞伦特一口答应下来,耶格愿意吐露这么多隐秘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顺手帮个忙而已,应该的。 “您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为死亡神职找到了一位秩序的新主人,谋杀神职迟早会离他而去,只有暴政神职,在班恩的理解下已然脱离了死亡的范畴,不再受我影响了。” 说着,耶格从王座后深沉的黄昏之光中摘下一枚神格递给塞伦特。 “这是你的报酬,请指引伊亚契图·希维姆登神,协助我瓦解那个蠢货的神格。” 伊亚契图·希维姆,传言是暴政之神班恩与某位高等堕落圣武士孕育的神子。与巴尔突然冒出来的数以百计的后裔不同,伊亚契图·希维姆出现的时间很早,在动荡之年以前,他充当着 班恩在诸国度中的一件工具、执行着其“父”的意志,早早激活了血脉中的神性,是从杀戮和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厉害角色。 这是件不小的麻烦事,虽然眼下绝大部分势力的目光都被杀戮王座的归属吸引,但也会有不够格参与其中的存在把目光放在伊亚契图·希维姆身上,比如曾经侍奉着班恩,如今投奔莎尔的两位弱等神力女神--劳薇塔和塔洛娜。 她们绝对会试图染指曾经主神的权柄,而达成这一目标的前提就是剥离伊亚契图·希维姆从班恩那里继承的神性! “我知道了。” 塞伦特点头,反正和密斯瑞尔结盟后他和莎尔也是对立的,就算你愿意卑躬屈膝讨她欢心,她也一样会拿你当炮灰。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精力和莎尔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没看原本和她达成一定合作的耶格如今都和她疏远了吗?她可不会真的把谁当盟友。 再说了,按照父子俩的计划,伊亚契图·希维姆正好能派上用场,甚至塞伦特本身就对班恩很感兴趣。 班恩有一种很朴素的价值观:强者不但有权力,还有义务统治弱者。有能力掌握权力的暴君必须如此,因为这样不仅暴君受益,暴君治下的民众也同样受益。当统治者屈服于堕落、腐败或衰老时,一个更强大、更合适的统治者将会崛起。 这样的价值观听上去有些冷漠,但他是唯一在教义中明确规定了权力和义务对等的神只!强者成为君主,同时也要确保受统治者的部分权益,在费伦的许多时间和地点,班恩信徒由于屠杀袭击者、推翻腐败的统治者或挽救濒临失败的军队,而被视为救世主,他的信仰能被广泛接受是有原因的。 在兽人与狗头人、豺狼人、地精在野地四处劫掠的境况下,班恩那残酷的追随者们至少用染血的锋刃为人们带来了安全感,维系着一个个聚居点的存在。 但令人诟病的是,在其他一样多的地方,信徒以班恩之名创造或支持残酷的独裁统治,协助商业垄断,或者带来之前不存在的奴隶制,这也让班恩的阵营滑向了守序邪恶。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中央集权制保证了高效的行政速度,而落后的生产力决定了这样的政权不得不干预商业和接受奴隶,否则无法维持。 班恩偏爱那些表现出干劲和勇气的人,他帮助那些企图成为征服者、统治者,从荒野中建立王国,给混乱带来秩序的人。 神的教义就是神的本性,无法作伪,某种程度上,班恩天然的与塞伦特的计划相洽,有成为盟友的可能。 第339章 觉醒的开端 至于那枚蕴藏着黄昏神职的神格,塞伦特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拒绝。 “万物终结之主,你慷慨的向我分享了这些隐秘的知识,它们远比一项神职来的珍贵。请收回去吧,我会引导伊亚契图·希维姆登神,协助你撕裂希瑞克的王座。” 近万载的岁月让耶格足以洞察野心,万物终结之主并不抗拒这种情感,他承认甚至欣赏它的存在。他看到了塞伦特的迟疑,也看到了塞伦特的真诚。 “灵能之主,我很乐意与你交流。” 耶格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在和你的思想碰撞的过程中,我也能发现自己忽略的某些细节。而某件我已经下定论的事从你的视角来看,也能得到不同的结果,这对我而言同样是无比珍贵的收获。”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耶格送出那枚凝聚着夕阳之光的神格,拿起羽毛笔继续记录死者的名讳。 “我期待着你的下次到访,但现在,你该走了。” 离开水晶之塔,塞伦特不住回头凝望着冥界。 这里仍旧是一片毫无生命迹象的岩石荒原,深不见底的裂缝和峡谷将这片荒原割裂,死亡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混乱的游荡着,每一次爆发都让冥界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哀切的悲嚎。 死亡的安宁已经被打破,希瑞克肆意在主物质位面召唤亡灵生物,驱使它们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死亡秩序因此发出崩裂之声。 从接手死亡神职到现在才多久?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塞伦特收回目光。 希瑞克的草包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整个冥界连同死亡本身都开始排斥这位死神,他竟然连冥界有了访客都不知道,塞伦特并没有用化身之外的力量遮掩行迹,这可不是疏忽大意能解释的,他对死亡领域的理解之浅薄着实让人侧目。 安姆首都阿斯卡特拉,码头边的酒馆里,一位受感召者正在向聚拢过来的人群布道。 “难道我们生来就是要受压迫的吗?” 受感召者的情绪十分激动,“难道我们的出生就是为了过这种苦日子?终日劳作奔波,放下尊严舍弃梦想,就为了得到微薄的报酬填饱肚子,卑微如蛆虫?” 人群中有水手、卸货工人、流莺,他们如同柴薪一样,用燃烧自己换来的光辉装点着贵族富豪们的华服豪宅。听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我们的孩子不得不在他们抛弃在河中的垃圾里翻找果腹的食物,忍受着污秽和疾病的侵害,直到某一天在痛苦和饥饿中死去。” “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不够强壮也不够聪慧,他们无法赢过那些健壮活泼的人,没有机会摆脱痛苦的命运!然后他们的孩子将继续重复这样的日子,悲哀的、麻木的生活着!” 受感召者的声音愈发激昂:“不是我们品行不端,没有道德!我们也有爱,我们也想照顾家人,不让妻子和孩子过着牲畜一样的生活。但我们没有选择!当我们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艰难的忙碌,又怎么能考虑未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挣脱泥潭!” 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泪光,几个打扮轻浮的流莺更是掩面而泣。 如果有的选,他们又怎么愿意与卑劣和堕落为伍。 “这些苦难都是考验,只要追随众神的脚步,死后就能去往神国。” 半精灵圣武士从人群中走出,反驳道:“信仰会指引你们的灵魂成为祈并者,在神的国度享有欢乐和幸福。” “但信仰需要发自内心才能诞生,你让从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理解诸神的教义和理念?” 受感召者认出了来人,他是受难之神伊尔马特的追随者,圣武士伊薇拉。 “作为受难之神的牧师,你比他们所有人都更能理解其中的关联。如果一个信徒无法理解神的教义,死后又怎么能被接引至神国?” 他发出尖锐的质问:“这样的信徒即使转化为祈并者也根本无法在神国安身!他们的灵魂会消逝,成为壮大神国的养分!更多的人会被裁定为无信者,挂在无信者之墙上,永远忍受烈焰灼烧!又或是被恶魔和魔鬼们抢走,转生为小魔鬼或是恶魔蠕虫!” 面对众人或疑惑或希冀的眼神,伊薇拉无言以对。 在某种意义上,神是存在于哲学之中的概念生命。如果信徒无法理解神只的理念,他就无法真正意义上靠近这位神只,因为信仰是发自内心的,光靠给自己洗脑可无法成为真信徒。这类浅信徒无法在神国中长久的存在,会因为与神只之间的联系不够紧密,逐渐失去维持以祈并者形式存在的力量。 人群中的一个流浪者忍不住说道:“受难之神的仆人,你和他们所面临的处境并不相同。你拥有宝贵的天赋,这让你无论处在什么境况下都有选择,即便你的灵魂被魔鬼和恶魔掠夺,也会转变为高等魅魔或欲魔,同样站在力量顶端。” 流浪汉佝偻着身体,还算干净的脸上满是疲惫,他看上去有些削瘦,皮肤像皮革一样粗糙,这是他曾在船上长期劳作被阳光暴晒的证明。但可以想见的,他年轻时一定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的水手。 当看到流浪汉那双蒙着不祥灰翳的双眼时,所有人都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有些吃力的挺直腰板,向所有人讲述着他的遭遇。 “我的父亲死于兽人的劫掠,母亲靠着在酒馆里招揽生意养活了两个儿子。当我的哥哥能靠着在铁匠铺当学徒养活自己时,母亲又因为一场疾病永远离开了我们。” 流浪汉喃喃道:“她温暖的胸膛长出散发恶臭的脓包,被绝望的痛苦侵蚀了生命,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养活我们,哥哥离开铁匠铺,成为水手。直到几年后,葬身于安博里的怒火。” 安博里是狂怒诸神的一员,掌管海洋、海流、波浪、海风四项神职的混乱邪恶阵营中等神力。 在泛费伦神系诸多与水相关的神只中,乌鲁提欧掌管北极海域与冰原,维尔寇掌管航海和海战,埃达丝掌管池塘、泉水、瀑布,依斯提悉亚则掌管水元素本身,至于被称之为大海女王的安博里,她恶毒、暴躁、邪恶。安博里是水手与沿岸居民心底的梦魇,她常随兴所至毁弃先前与他人达成的协议,并观看他们被大海吞没,以此为乐。 由于大部分水生种族都有自己的种族神并不信仰她,实际上她的信仰来源主要靠恐吓海上航行的水手和沿海城市的市民。 “为了活下去,我追随哥哥的足迹远离陆地,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直到海水夺走了我的视力,让我再也无法在甲板上立足。” 说到这里,流浪汉有些怅然,这段经历为他带来了太多痛苦的回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340章 圣子降临 “受难之神的神圣者,我敬佩你们的善行。” 流浪汉眯起眼睛,努力在一片模糊中寻找伊薇拉的身影。 “事实上,我已经记不清你们有多少次把我从饿死的边缘拯救回来。我念诵伊尔玛特的圣名,但我的心告诉我,我并不认同受难之神的教义。” “这世上的痛苦并不会因你们的分担而减少,相反,你们赐予我的些微慰藉转瞬间就会被残酷的现实夺走,这些苦难只会越来越多。”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流下泪水,“无论你们如何努力,这都是一项无望的事业。”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回到过去,在那一天永远沉入海底。”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流浪汉发出悲恸的哀泣。弥漫在人群中的灵能让那令人心碎的痛苦能被所有人感知,人们开始安慰哭泣的老水手,用言语激励他从痛苦中寻找力量。 “我们没有错,是这个国家生病了!” 受感召者唤起更加澎湃的灵能,向人们发出呐喊:“兄弟们!姐妹们!让我们联合起来,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去斗争!砸碎这不公正的镣铐!为了后来者!为了正义!为了我们本应得到的有尊严的生活!” 灵能感染了人群,他们潮水一般呼喊着围了上来,握住受感召者的衣摆。 狂热的信仰如同火炬,在昏暗的陋巷中燃起圣洁的灵光。一张张写满疲惫憔悴的脸凝视着那道灵光,它是如此温暖,驱散了寒冷与黑暗、饥饿与绝望,指引着人们去寻找一个光明的未来。 耳中突然响起歌声,无数挥舞着翅膀的小天使虚影从灵光中出现,他们演奏着各种乐器,齐声赞颂着圣子弥赛亚的仁慈。 在圣光的照耀下,苦难在人们身上留下的伤疤缓缓消退。 “魔法是赐给所有人的奇迹,如果施法者们不把这种力量用在互相伤害上,一个村子的人就能种出足够全镇居民吃一年的作物!一天就能建成一栋坚固的房子!” “可我们却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干净的容身之所!活的痛苦而挣扎!” 受感召者继续高呼:“蛋从里面打破是生命,从外面打破是食物,我们终究要自救!在那些自诩为强者的人眼中,弱者没有立场,弱者不该拒绝!似乎弱者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他们的强大与高贵!”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能扭曲如蛆虫!即使我们如同萤火一般弱小,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我们自己就是炬火!” 所有人都激动的无法自持,对一切美好的期盼与向往汇入圣光之中,呼唤着它那仁慈的主人。 “众生所愿,我必降临。” 伊甸园的受膏者从圣光中走出,他戴着比春日嫩芽还要富有生机的冠冕,赤脚踏上的土地都长出青草,唯恐灰尘与污秽玷污了他的光辉。圣子穿着一袭洁净的亚麻白袍,这样简单的组合在他身上却构成了超越幻想的视觉冲击! 就连正在关注着杀戮王座的诸神也忍不住分出注意力,原因无他,在这位未知神只现身的第一时间,善良诸神的居所--七层天堂山发生了异动! 那里是光辉之地,至善的理想化,充满了秩序与善良,同情与怜悯。亚空神族侍奉着居于天堂山的诸位善良神只,在这里,万物都是美好的。 但这个至高圣城、灿烂天国竟然主动向那位外来者发出了邀请,至善的力量是如此雀跃,它热切期盼着弥赛亚的到来。 柔和的金色光辉将圣子接引至维亚,半身人也称它为翠绿之野,因为这是悠妲菈等半身人神祗的家园。大地苍翠富饶,山坡上满是种植着谷物的梯田,草场和禁猎的沼泽湿地。 当善良众神的化身来到在翠绿之野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受天堂山钟爱的神只。 他坐在湖畔的一块岩石上,身边围绕着无数自然生灵,鸟儿和松鼠们在他肩头嬉戏,猛兽卧在他的脚边舒展着身体。 “多么美丽的存在啊。” 矮人主神摩拉丁忍不住赞美道,对于以粗鲁闻名的矮人来说,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而之所以能让摩拉丁发出这样的感叹,实在是对方太过美丽了。 与美丽、幸福与情欲诸女神不同,弥赛亚的美仿佛就是智慧生命对美丽欢乐的追求而产生的概念化产物一般,不像火发女士淑女一样拥有近乎完美的面庞和魅力,而是存在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觉。 就像是在绮丽的梦境中得到的宁静,在他身上,性别与种族上的区分毫无意义。 就在众神驻足于此时,神上神艾欧降临于此。 “欢迎你的到来,圣子弥赛亚。” 宇宙平衡的维护者,依据诸神的行为加诸奖赏惩处的至上神力有些忌惮又有些欣赏的看着弥赛亚。 他欣喜于至善者的到来,又为弥赛亚所拥有的月亮、魔法权柄头疼,这无疑会为他惹来某些麻烦。苏伦和午夜是由于神职冲突,而他所拥有的权柄无疑会令暗夜女神垂涎三尺。 更要命的是,透过圣子身上的光辉,艾欧发现了某个辉赫存在投来的目光。如果是正面竞争那还没得说,可要是莎尔敢耍阴招,他毫不怀疑死亡的丧钟会为暗夜女神敲响。 两位至高存在在短暂的针锋相对后达成协议,艾欧正因希瑞克做大导致邪恶与善良的平衡失序而头疼,如果有圣子入驻,这样的失衡自然会被修正。所以一定程度上,艾欧欢迎弥赛亚的到来。 而弥赛亚塞伦特也确保自己会遵守费伦世界的法则,不能随意侵占其他神只的神职。为了表示善意,塞伦特还主动退让一步,声称不会宣扬月亮与魔法神职,只对信徒开放对应领域。 苏伦和午夜闻言神色一缓,这无疑很有诚意,至于对信徒开放相关领域,也无伤大雅。一些非人种族神系和外来神系也有他们自己的魔法之神与月亮之神,但只要他们不主动争夺人类信仰,就不会挑战苏伦和午夜的地位。 魔法权柄如今四分五裂,被许多神只所共享,午夜能成为魔法的主神,完全是因为拥有魔网的最高权限。而只要能确保月亮的主导权,苏伦也不介意与其他人触及月亮领域,欢乐女神黎儿拉、幽暗少女伊莉丝翠都与苏伦共享她那月光照耀的喜乐。 既然弥赛亚放弃了争夺神职主权,她们也会端出一副容人雅量。神上神艾欧竟然会亲临,看这架势,弥赛亚来头不小,或许能在她们对抗莎尔的计划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341章 来自过去的委托 与备受瞩目的弥赛亚不同,此时的神国--无尽幻梦中,故事之神悄然联通班恩之子伊亚契图·希维姆的梦境。 希瑞克收拢班恩的教会,赐予追随者神术,而那些不愿改信的信徒则被驱逐,他们聚集在散提尔堡,不断举行试图让班恩从神子伊亚契图·希维姆身上复活。 这一切自然不会是希维姆希望看到的,他不愿意继续作为父亲的工具存在,在动荡之年开启时就公开宣告了独立。 但暴政之神的牧师们用某种诡秘的方法将希维姆困进了散提尔堡地下深处的迷宫,这使这位神子从动荡之年落幕就一直受困,直到散提尔堡被希瑞克毁灭才得以逃出他的地下监狱,并在 焦炎地狱建立了基地,收拢提夫林--魔鬼和其他种族的混血反攻主物质位面,眼看就要成为一位地狱领主。 “让我看看你所渴望的。” 塞伦特在迷乱的梦境中穿梭,窥探神子希维姆最真实的一面。 所有人都认为希维姆彻头彻尾的邪恶,他冷酷而自负,还是个仗势欺人的暴徒。在逃脱监禁后,他比之前更聪明、谨慎和狡猾,并采取了一种更巧妙的手段展现力量。 他用利益诱惑,用武力压迫,用不可动摇的铁律统治着手下的提夫林。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酷而残暴的人,内心却也饱受着孤独的煎熬。他的母亲并不爱他,只是把他视为自己受班恩喜爱的证明;而班恩对他也没有常规意义上的亲情;在暴政之神的牧师们眼中,他也只是神子,班恩的延伸。 亲昵与信任离他太过遥远,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从未有过温情,他从未被别人真正的爱过。 懵懂的希维姆如同一面镜子,他被带到这个世界,什么也不懂,别人怎么爱他的,他就怎么爱别人。 母亲教给他歇斯底里的情绪宣泄,父亲则为他反馈残酷和冷漠,照顾他的牧师利用他的信任把他骗入地下迷城,这一切造就了他的不幸,也塑造了如今暴虐的希维姆。 故事之神在一个阴暗的房间之前站定,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瘦骨嶙峋的男孩,向过去的、被遗忘的希维姆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缩在角落里的男孩有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如同一只被遗弃的狼。 那双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男孩儿抬头看向访客,眼中的茫然迅速被警惕取代,沉默着并不回答。 故事之神也不追问,他只是深深看了希维姆一眼,轻叹道:“我明白了。” 随即带着那些破碎的憧憬和小小的希冀回到无尽幻梦,这些被割舍的情感如同滚落楼梯间的玻璃珠,闪着微光,在寂静的回廊发出清晰而持续的回响。 逐渐充盈的幻梦荡起波澜,拥有明亮碧蓝眸子的金发少女从虚幻中浮现,那双冰冷的机械手臂拿着一封点着火漆的信件。 “是你呀。” 塞伦特挑眉,声音中带着些惊讶。 有着碧蓝眸子的少女仰头看着塞伦特,眼中流淌出温和的笑意,如同泛着光辉的海面。 希维姆的人格与认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塑造,他心里的空洞无法弥合,需要支配周围的所有存在,从他们的奴颜婢膝和祈求宽恕的呜咽乞求中得到存在的感觉。但这都是班恩行为的投射,即便希维姆成功封神,他也只会沦为班恩复活的温床。 因为他是如此空虚,连如何做一个完整的人都要追随班恩的足迹,更何况是神了。 “这是一项很难的委托,他已经舍弃了过去,心里只剩下对世界的恨意。” 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仿佛从童话里走出一般,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样答道。 “他们伤害他、欺骗他、利用他,所以他也用相同的方式回应。” 少女将信按在心口,“他心里的光并没有完全消逝,我能感受到他的困惑。” 塞伦特无言,轻叹一声,为少女打开通往主物质位面的大门,目送她离开。 故事之神倒不是担心少女的安危,她是从自己记忆中具现出的生灵,与人类相比,她更类似自然精魄或妖精,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她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他担心的是希维姆。完成了委托,少女就会回到无尽幻梦之中,这个不知爱为何物的暴虐神子在品尝到被爱的滋味后会做出什么事呢? 火发女士用美丽和激情充实着爱情,这三项神职让淑妮一直维持在强大神力等级。淑妮和她的追随者们都是些美学家和享乐主义者,她们积极地在万物中寻求欢愉和美丽,她们的生活是追求审美的享受。她们到了诸国度的何处,何处的爱就将蓬勃发展。 淑妮的教义有其可取之处,她认为美丽不是肤浅的,它源自于一个生命的本质,并将它的优雅展现给这个世界。火发女士也教导信徒们真诚的爱自己,爱那些回应了你的美和万物之美的人。 但这种热情一旦超过某种界限,往往会被认为轻浮、自负、肤浅。而内在的美丽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对爱这种生命本质的探索时常会被流于表面的理解为美丽的容貌,或是与感官上的欢愉与肉欲协调一致。 火发女士的追随者们以淑娜的名义蔑视或是同情丑陋、身体的不完美、或是被毁容者,追捧珠宝华服等装饰品,沉浸于旁人的赞美,对待爱情更是在炽热的激情与轻浮的挑逗之间来回变幻。 作为泛人类神系唯一拥有爱情神职的神只,淑娜教会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类的爱情观。 少女曾与希维姆拥有相同的处境,也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共情,她才会被唤醒。而塞伦特毫不怀疑故事中那细腻的情感能轻易甩出费伦三条街,只要少女的目光还落在希维姆身上,暴虐的神子就会收敛獠牙。 天堂山上的圣子和无底深渊中的惶惑都向主物质位面投来目光,似乎他们的分歧能在不久的未来得到解答。 第342章 信使 少女的柔顺头发上系着深红色的丝带,穿着有缎带装饰的雪白连衣裙,丝制的裙摆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白色裙子外套着修身的蓝色短上衣。 当这个穿着长筒皮靴的少女踏入赛尔城,一阵风吹起落叶,在少女的周围旋转纷飞。 落叶如帷幕般遮住了行人的视野,少女轻声低喃着什么,踏步向前,皮靴落在地上的轻响无声无息的溶化在空气之中。 赛尔城的主人--伊亚契图·希维姆正靠在他的王座上,与下首一位穿着暴露的少女隐隐对峙着。 少女有着花朵一样的美丽面孔,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留存着几道鞭痕,为她的娇艳美丽增添了几分诱惑。 “如何?希维姆殿下。” 女祭司挑逗的眼神一寸寸划过神子的身体,“痛苦少女承诺会帮助你成为不朽者,从暗日手中夺回暴政之神的神职。只要你愿意发誓成为女神的从神.....” “如果劳薇塔女神能办得到,尽管拿走班恩的神职吧,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 神子不无讥讽的打断了她。 伊亚契图·希维姆瘦削而有力,皮肤下隐隐生出红褐色鳞片,这是魔鬼才有的特征,意味着他即将正式成为地狱领主。 他有着魔性的俊美容貌与明亮的翡翠色眼睛,相较于人类眼睛来说,这双眼睛看起来有着不自然的明亮与鲜艳,如同切割好的宝石,棱角上散发着锋利的光。 而站在希维姆面前的,是痛苦少女劳薇塔的高阶祭司,一位鞭挞之女。 劳薇塔是掌握痛苦、折磨、苦难、酷刑等神职的守序邪恶阵营弱等神力,她曾与疫病女神一起侍奉于谋杀之神巴尔,后又改换门庭,作为配偶效力于班恩。在两位前主神死于圣者之灾后,她转投暗夜女神莎尔,如今还在被这位女神压榨。 劳薇塔拥有一种制造身与心的苦痛的本能,她似乎总是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才能给人带来最大的伤害,让人产生最大的自我怀疑——无论对象是位凡人还是神明。 痛苦少女和她的追随者们热衷于施加痛苦,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她们冷酷的认为只有通过痛苦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并将这种行为视为考验和慈悲--因为女神的教义认为只有品尝到足够的痛苦才会提高痛感的强度,让突然停止造成痛苦的仁慈和提供不期而至的治疗的慈悲,罕见但随心所欲地出现在身上,这样才能让人们期盼并从中受益。 但她也认为毫无保留的残忍施虐没有意义,应装出诱人的姿态,将甘美的苦痛赐给那些渴求之人,赐给那些最应该得到之人,赐给那些最可能品尝之人,给予勇敢者和真诚者以精神的力量。 劳薇塔曾宣称鞭子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信徒们恐惧她,却又渴望她,总而言之不是正经人。 鞭挞之女毫不气馁,看着希维姆的眼中满是势在必得。如果有可能,痛苦少女也想染指杀戮神职,但那群聚集了各方势力目光的巴尔之子此时更像是烫手的火炭,谁敢第一个出手,下场必然不会好。 但希维姆就不一样了,他还只是位神性生命,即便成为地狱领主,也不会是劳薇塔的对手。如果不是莎尔盯得太紧,痛苦少女早就降下化身夺走希维姆的神性了,哪里还要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侍立在一旁的提夫林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唯恐触怒了希维姆。 神子翡翠般的眼中闪过凶光,他深深看了一眼有恃无恐的鞭挞之女,冷着脸发出逐客令。 就在女祭司还想在嘴上占些便宜时,门轴的吱呀声打破了沉寂。 少女推门而入,在一众提夫林诧异的眼神中与鞭挞之女擦身而过,她提起裙摆微微躬身。 “初次见面,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自无尽幻梦而来的信使。” 一听是从故事之神的神国而来,鞭挞之女立刻警惕起来。如果是其他势力,恐怕不会有多在意一位新生的艺术领域微弱神力,但痛苦少女天然的与所有拥有欢乐神职的神只对立。在劳薇塔的敌人名单里,除了高居榜首的受难之神伊尔马特,往下就是欢乐女神黎儿拉,反之亦然。 而现在,这份名单的第3位换成了这位欢乐之神,他的使者在这种时候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为了给劳薇塔使绊子。 希维姆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或许存在巨大的情感缺失,但暴政之神的神子不可能不明白什么叫做政治手腕。那双狼眸划过脸色难看的女祭司,立刻顺势邀请信使落座。 “欢迎来到塞尔,故事之神的信使。” 希维姆扬起完美的笑,他对这位混乱善良阵营的神只并没有额外好感,但这位神只的插手无疑能为他分担很大一部分压力,至少劳薇塔的祭司不会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 薇尔莉特愣了愣,她偏头看向难掩敌意的鞭挞之女,也不说话,只是转头把手里的信封交给希维姆。 “这是一份愿望清单,来自一位已消逝之人。” 薇尔莉特轻声说道:“但这些愿望已经被遗忘,只有你能让这些愿望重现。” 第343章 女神 薇尔莉特和希维姆的初次见面在一种并不能称为友善的氛围中结束,圣子收回落在信使身上的眼神,宁静、温和而忠实的看着面前的女神们,心中没有一丝不耐。 而女神们也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神只,他似乎永远能设身处地的理解别人的心情,却又不会轻易置喙她们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只是倾听她们的话语,会像是接受花朵绽放、树叶落下一样,平淡的接受很多在旁人看来能称为糊涂或古怪的想法,包容她们的苦恼和忧愁,微笑着安抚她们的烦恼。 总会有些时候,人或神都需要无条件的信任、支持和关爱,而非理性的劝说和自以为是的教导。 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性为圣子弥赛亚博得了女神们的好感,纷纷向这位外来者释放善意。 “我知道了,夏芮丝。” 圣子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令表情郁郁的女神为之和缓。有着健康体态的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自己脖子仿佛随着对方的温柔话语泛起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这种熨贴的感觉从脖子传到四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舒服的呼噜。 夏芮丝--混乱善良阵营的微弱神力,拥有享乐主义、纵欲、肉欲的满足、猫、欢愉等神职的穆尔霍兰德神系与泛费伦神系成员,火发女士淑妮的亲密好友。 “你也觉得哈娜莉说的对,我无法代表真正的爱情吗?” 猫女神显然从另一位神只口中得到了不愿听到的答案,话语间带着无法掩饰的低落。 哈娜莉·瑟拉妮尔,别名金心女士,精灵神系的爱与美之女神,拥有爱、浪漫、美、美好与艺术四项神职,虽然与夏芮丝同属混乱善良阵营,但这位女士影响力远强于夏芮丝,稳稳迈入中等神力。 哈娜莉与淑妮、夏芮丝以及多位神职相似的女神围绕永金池形成了某种联盟,但她与淑妮在人类与精灵之美的先天优势哪一方更胜一筹上,存在着友好但激烈的竞争。 而哈娜莉之所以与夏芮丝发生争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对爱的理念产生了分歧,另一部分则是历史原因。 在离开穆尔霍兰德神系探索费伦的过程中,夏芮丝获得了一位受精灵崇拜的精灵神只的神职。 ‘舞者’赞蒂拉,一位精灵的爱情女神,她的神职有些类似哈娜莉,但更偏向于激情、肉体的爱,这爱总是燃烧地炽热而迅猛、却终将归于熄灭。 精灵众神提拔赞蒂拉大抵是为了刺激精灵们那少的可怜的出生率,原本这位女神应该归属于哈娜莉,成为她的从神。 为了抵御蛛后萝丝的侵袭,赞蒂拉引诱了维伦并诞下了席文塔姆,前者是黑暗精灵的盗窃之神,后者是黑暗精灵的战士之神。 然而,赞蒂拉的自我牺牲并没有起到作用,维伦背叛了赞蒂拉并且囚禁了她,试图夺取赞蒂拉的神性本质据为己有。但他失败了,因为夏芮丝让他分神了足够长的时间,让赞蒂拉得以逃走。或许是因为感激,极度虚弱的赞蒂拉在陨落前自愿将其本质与芭丝特合为一体。 但这让哈娜莉与精灵众神大失所望,原本属于赞蒂拉的神职被转移,让夏芮丝得到了部分精灵的信仰,分裂了原本独属于哈莉娜的金心女士称号。 要知道,为了帮助赞蒂拉封神,哈莉娜从自己的爱情神职中分离出激情四射的爱情这一神职,可她不仅没有得到一位从神,反而失去了这部分权柄,让精灵的爱情中失去了激情。 但夏芮丝身负两个神系之间友好交流的使命,这是神上神艾欧的命令,哈莉娜也只能自认倒霉,但显然她并没有放弃取回失落的神职或让夏芮丝成为从神的打算。 “虽然我并没有获得爱情权柄,但我认为萌生爱情的原因是多样的,并不仅仅来自浪漫和美丽。” 圣子对着有些沮丧的夏芮丝微笑起来,纯净的眼眸就像天空一样,里面流淌着瑰丽的一切,让猫女神看得有些着迷。 夏芮丝想自己大概知道了圣子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除了那种能让所有人平静的奇特魅力和美丽的容貌,这种清澈而平和的善意也是重要原因。 作为拥有情欲神职的神只,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在神子身上感知到欲望,这反而让拥有猫科动物的任性独立与享乐主义天性的夏芮丝不可自抑地想要挑逗他。 “我建议你整合自身神职,朝着繁衍欲望的方向发展。” 当夏芮丝在诸国度漫游时,不可计数、昙花一现的信仰崇拜被创造出来,但其中大部分随着这位女神失去兴趣、前往寻觅新乐事时迅速销声匿迹,属于她的信仰大多是那些古老、野性狂欢的主要遗存。 猫的天性让她错过了很多机会,如果她能更有耐心,绝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止步于微弱神力。 但这是她的本性,淑妮的劝说无法令猫女神信服,也让她因此落入暗夜女神的陷阱。欢愉女神的美丽在渐渐凋谢,生命的喜悦离开了她的眼睛。 即使是差点彻底堕落,夏芮丝仍火热地痴迷于各种所有形式欢愉的追求,而不在乎淑妮的忠告和莎尔的黑暗请求。可这么放任下去,夏芮丝迟早会往痛苦少女劳薇塔的领域靠拢,毕竟欢愉与痛苦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明显。 那么这样就只能顺势而为,让她那无法控制的天性在自然领域发挥作用了。 “橡树之父与自然诸神会欢迎你的到来,你也必然会从这个过程中提升神格等级。” 猫女神有些兴致缺缺的拨弄着手腕上的金环,她只想在颓废的感官满足中度过生活,探索并体验新的欢愉。借着舞者和吟游诗人们的掩护,夏芮丝一溜烟回到淑妮的领域,沉浸在酒水的刺激和盛宴的欢乐之中。 第344章 死亡变革 “您真是好心。” 苏伦款款而来,这位古老而静谧神秘的女神沐浴在月光中,微笑着说道:“还请您不要介意,夏芮丝天性如此,不是用言语能改变的。” “苏伦殿下。” 圣子打了声招呼,似乎并没有在意猫女神的逃离。 “我当然不会介意,那是她自己的意愿与选择。如果她不想改变,我们都没有强迫她这么做的权力。” 苏伦饶有兴致的追问,“即便是这样会让她陷入危险?” “可不要小看猫的敏锐啊。”圣子笑着回应,“当自然中的生物生存条件被挤压到一定份上,栖息地减少、食物短缺,面临危险时,就会展现出超脱道德和伦理的野性。” “蛙类会同类相残,剔除竞争对手;狼群会舍弃衰老弱小的成员;就连人也会处于生存的本能做出无法想象的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倒让苏伦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至善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您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 圣子失笑,“这有什么错吗?拥有对死亡的恐惧才能催生出对生命的敬畏,这些死亡和存活都是有意义的。食肉者死后会腐化为植物的养分,而食草者又能从中获益,生与死的意义就在这样的循环中体现。” 苏伦颇为认同的点头,看向圣子的眼神里多了些欣赏和认同,能以超脱善良阵营固有视角的姿态看到这些,他的本质已经靠近古神了。 “是这些表演者的技艺拙劣,这才无法让您感到愉悦吗?” 苏伦看向布满草地的盛大庆典,这是欢乐女神黎儿拉的领域,女神的使徒们欢呼雀跃着,在乐声中舞蹈。 “或许演奏技艺还有不足,但他们的欢乐却是真实不虚的,这就足够了。” 圣子身边的宁静与庆典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也吸引了一位同样喜爱宁静的女神。 埃达丝,拥有宁静之地、泉水、池塘、和平、瀑布和至高森林神职的微弱神力,她的存在同样十分古老,但这位和平主义者即便是在遭遇威胁时,也不会采取敌对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埃达丝成了一位几乎被遗忘的神只,但在费伦世界,退让并不能为你赢得对手的尊重,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这位女神看似退缩消极,内里却拥有不为人所知的坚定与无法断绝的决心。就连神职与其根本性对立的坦帕斯也会尊重她,命令信徒们不得冒犯泉水女神的圣地与信徒。 泉水女神在夏芮丝靠过来之前就暂时避开了,她并不喜欢这里的喧嚣和吵闹,隐匿于树林之中。 就在两位神只交谈时,宴会的欢乐开始朝着更加迷乱的方向发展,爱欲和欢愉的力量随着美酒带来的迷醉蔓延开,勃发的情欲剥离一切束缚,引导人们释放心中的冲动。 圣子面不改色,正打算和东道主告辞,就听到一声响彻所有外层位面的怒吼。 宴会陷入死寂与沉默,女神们纷纷现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神只都朝着相同的方向投去目光。 那里是冥界,暗日希瑞克的神国。 希瑞克的怒吼与咆哮过后,之后是接连不断的辱骂和诅咒。 死亡记录者耶格掀起了一场变革,他带领亡灵们推翻了现任死神希瑞克!对冥界而言,希瑞克太过年轻,甚至来不及在死亡领域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冥界的负能量潮汐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止,在这一瞬间,众神都感知到了清晰的撕裂声!随着希瑞克的痛呼,死亡神职离他而去! 紧接着,属于死者之神米尔寇的其他神职也纷纷脱离,亡者、耗损、衰败、腐化、寄生生物、衰老、疲惫、冬季等神职离开了希瑞克的控制,回到耶格手中。 众神面面相觑,只觉得太过荒谬,一位微弱神力竟然推翻了他的主神,让希瑞克险些跌落强大神力的宝座! 只有寥寥几位神只的眼中闪过了然。 欢乐女神黎儿拉喃喃开口:“我们刚才见证了一件奇事。” 苏伦却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无非就是一个愚蠢的盗贼被拿回了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可是一位强大神力!” 水泉女神艾达斯也从森林中走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位强大神力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所以我才说他愚蠢。”月之女神面无表情,“他那空空如也的脑袋里还残留着哪怕一丁点智慧,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耶格并没有选择收回死亡权柄,在众神震惊的眼神中,他将死亡与亡者神职交给了一位亡灵! 瞬间,本是凡物的亡灵一步登神,成为继希瑞克、午夜之后的又一位幸运儿,第4任亡者之主,神格等级16的强大神力。 有人认出了新任死神,他是克兰沃,曾在圣者之灾中与午夜、希瑞克一起寻回失落的命运泥板,也是午夜的恋人。 众神或隐晦或明显的打量着现任魔法女神午夜,在尚为凡人时他们曾坠入爱河,但这浪漫之火在他们的成神之后是否仍旧燃烧着? 其中又数火发女士淑娜最为在意,两位强大神力之间是否留存着爱的火花?爱神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她匆匆离开宴会,回到了她那位于明水之域的神国。 其他众神也没了兴致,纷纷离开欢乐女神的领域。 虽然惊讶于耶格仍然能对死亡诸神职施加如此程度的影响,但从削弱了希瑞克的结果来看,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如果巴尔诸神子中的最终胜利者夺回属于父亲的谋杀神职,希瑞克必定跌落强大神力! 这无疑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除了希瑞克! 一时间,杀戮王座的最终归属得到了远超之前的关注。但这跟塞伦特没有关系,故事之神隐于重重幻梦之中,毫不在意在神国外叫嚣的不速之客。 第345章 恶客登门 劳薇塔气势汹汹的找上门,痛苦少女甩动末端点缀着带血倒刺的九股鞭,满是敌意的盯着不住变幻的神国。 不仅如此,痛苦少女还找来了她唯一的盟友--狂怒神系的猎杀之神犸拉,一位弱等神力。他是嗜血欲望的具现化,代表着猎杀中邪恶扭曲的那一面,自然众神视他为劲敌,双方发生过多次激烈交战,互有胜负。 这位世间罕见的猎手谨慎的望向神国深处,位于混沌海和机械境夹缝中的无尽幻梦如花叶上的露水一般微微颤动,向两位不速之客揭开了神秘面纱。 层层叠叠的虚幻世界铺开,遵照主人的意愿显露路径。 两位神只的化身漫步在神国之中,天空中月亮与太阳同时出现,伴随着瑰丽的蓝紫色星云,一时看上去是白昼一时看上去是夜晚。 一群长相古怪的生物凑了过来,迎接两位拜访者,但又畏惧两位神只身上毫不掩饰的敌意,停驻不前。 玛拉看着其中那些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动物皱眉,他的化身带着明显兽化特征,呈现为长着黑色皮毛的类人,其血红双眼之下是如同狮子或豹类的鼻子和嘴,他的头上则长着一副巨大的鹿角,可以用来挥砍或穿刺目标。 总之看脸勉强像是个人,其余地方是个怪物集合体。 这位崇尚杀戮的神只对于故事之神的特殊审美观极其不感冒,这些前所未见的古怪动物已经失去了兽性,不再是受他管束的野兽,其中不少甚至会说话。 “我们该说他愚蠢还是无知呢?” 劳薇塔嘴角勾起冷笑,紧身皮衣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细腻晶莹的肌肤在黑色皮衣的衬托下更显洁白。 “无论如何,我们都该以细碎而悠长的痛苦作为报答。” 两位邪恶神只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破开神国的防护,却不料这个新神就这么开放了神国让他们进来了。 痛苦少女一甩手中满是血腥气的鞭子,将两头探头探脑的棕熊撕得粉碎。 动物们表情丰富的作呐喊状,纷纷作鸟兽散。 两位神只径直来到神国核心,在一座闪着霓虹光的高塔下见到了故事之神。他正坐在高塔下如同根须一样的粗大电缆上,抬头仰望塔顶如树冠般散开的数据流。 看着两位恶客,塞伦特有些苦恼。他本来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可玛拉和劳薇塔看他不为所动反而闹腾的更厉害了,眼看着就要惊动机械境中的几位领主,这倒让他不得不出面了。 “汤姆,好猫咪,快去让大家躲起来。” 蓝毛猫从主人身后探出头,在玛拉迫人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抓起冲猎杀之神吐舌头做鬼脸的老鼠一溜烟逃跑。 “欢迎来到无尽幻梦。” 故事之神抖了抖宽松长袍,笑着对两位神只说道:“这里充满了精彩的故事,是欢乐的家园,无论是谁,都能在这里找到乐趣。” 一缕缕烟气从塞伦特袖子里飘出,充斥在这片空间。 两位神只这才面色微变,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和本体的联系,无论这里发生什么,本体都无法感知到。 身边的法则变得极其混乱荒谬,这里没有规则,没有冲突,这一刻的死或许在下一刻就是生,居然极具矛盾的和谐共存! “欲望是智慧的源泉,无论是什么样的欲望,关键在于你能否认清它,掌握它,而非被它所掌控。” 故事之神看向玛拉,身体前倾探出手,“让我看看你的欲望,是化作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鹰隼,还是悠游在水中的鱼,或是奔腾在林间的野兽,体验捕获猎物的颤栗与快感....” 猎杀之神的心有了短暂的慌乱,很短,不过转瞬而已。但故事之神已经捕捉到他的欲望,为他写下了一个美妙的剧本。 “去吧,贪婪的享受这原始野性的快乐吧!” 烟气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引领着玛拉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那是潮湿闷热的密林,目之所及都是绿色,但在这片盎然生命之中隐藏着致命杀机!与绿色融为一体的巨蟒,游走在树影中的猎豹,安静潜伏在水下的鳄鱼,万千生命竞相勃发的同时,猎杀与被猎杀的故事无时不在上演着。 玛拉忍不住褪去那副虚假的躯壳,遵循蓬勃的野性化身猛兽,投入这浩大的生存游戏中。 劳薇塔看着两眼无神,像是睡着了的猎杀之神,不由得面露惊容! 在意识逐渐沉沦的同时,构成玛拉这具化身的神性与神力开始向外逸散,这些力量充实着这个虚拟世界,为这些虚幻的生命增添几分灵心本质,也让整个神国更加真实。 烟气绕着劳薇塔转了几圈,这才不甘的退去。 “哎呀呀,劳薇塔殿下,您真是挑剔。” 烟气散去,痛苦少女这才发现塞伦特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劳薇塔毫不犹豫地甩出九股鞭,神力涌动,折磨之触、痛苦鞭挞等独属于痛苦少女的超凡神力接踵而至,下一刻,战斗就已经进入白热化。 可塞伦特不闪不避,任由痛苦少女的九股鞭将自己撕成碎片。 故事之神破碎的身体散落四处,在劳薇塔愣怔的注视下消散于无形。 随后眼前的世界开始消失褪色,变得奇妙、荒诞、瑰丽。 各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光充斥在天空,各种各样的怪诞生灵如同幻影般出现又消失。 长着眼睛和嘴巴的火车穿梭在崇山峻岭,热情澎湃的喊着从未听闻的语言。神只所拥有的语言通晓天赋告诉痛苦少女,这个奇怪的构装体在喊着‘火车侠变身!’ 随后,几个打着蘑菇伞的蓝皮肤小人跳着舞从劳薇塔面前走过,一边唱着欢快的歌,一边仰头好奇的看着她。 痛苦少女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被施了幻术,九股鞭倒转,狠狠的抽在自己身上,用痛苦唤醒自己。 但那火热的痛楚消散后,眼前的一切仍旧没有变化,那些蓝皮肤小人甚至一个个叠在一起搭成梯子凑到自己面前,最上面穿着白裙子的女性小人笑着把手里满是白色斑点的蘑菇塞进劳薇塔嘴里! 痛苦少女只觉得一股酸涩的气息涌入脑海,窒息般的痛苦过后,一种超脱的轻松感浮现。眼前所有不合理的荒诞景象都让她感到愉悦,无由来的欢乐让她发出痴痴的笑声,转身加入到蓝皮肤小人的舞蹈中。 第346章 奇点 霓虹高塔伸出触手将两位神只化身拖入塔中,故事之神安抚住前来请功的蓝精灵,目光与一位隐藏于虚空的窥探者对上。 “偷窥可不是你这样的正经人该干的。” 机械境是有着终极秩序的位面,它是所有位面秩序的出生地,它是多元宇宙的调整工作机,所有秩序中立阵营神只的国度。 在机械境,无论何地都将秩序视为最高准则。它由完全对等的光带与暗带、以及完全对等的热度与寒度组成。在机械境的绝大多数部分里,完全不包含激情、梦想或是痛苦,有的只是僵硬而完美的秩序。 这个位面的外形如同一个水滴状的钟表,并且有着一个明显树形的领域。每一种律法都构成一个独立的齿轮国度,所有的运作都依据各自的准则进行转动。各个嵌齿借着庞大的运算数据作用着,除了那些令人不解的法律机能外就算是各位神只也无法理解这些数据的功效。 但显然,塞伦特不在此列,他敏锐的捕捉到在那咬合紧密的齿轮之间,一位强大存在投来了视线。 无尽幻梦属于秩序的那一面嵌入机械境,霓虹高塔伸出触手一样的光缆,无比融洽的拨开齿轮,显露出一位奇特的存在。 他是秩序本身的显现,代表着机械境所代表的一切,也是机械境的领主,一位能与强大神力抗衡的类神力。 他是奇点,一与质数,发条之神。 沐浴在秩序之光中的机械体缓缓开口,“异端,秩序之敌。” 故事之神有些不爽的啧了一声,“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平白给人扣帽子?” 奇点并没有回答,纯然的秩序光辉在他眼中亮起,细细扫过无尽幻梦与机械境接壤的每一寸空间。 但从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突然浮现的惊讶来看,结果似乎与他所料的不同。 虽然表现形式出乎意料的混乱,但构建神国的底层规则仍属于秩序侧,只是故事之神依托秩序显现出了这种无法描述的混乱。 属于故事之神的神力涌动,隔绝了奇点的窥探。 “停下吧。”塞伦特说道:“再继续下去的话,会触及一些你暂时无法理解的法则,你会因此受伤的。” 对于费伦众神而言,善恶是分明的,混乱与秩序无法共存,这是由艾欧所维系的平衡。但作为外来者的塞伦特却有着不同理念,所谓物极必反,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无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乱与秩序也是如此。 但这对于众神来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除非像耶格和密斯瑞尔一样晋升古神,否则无法超脱这种平衡,所以太早接触这些会让他们的本质分裂。在这方面,从绝对秩序中诞生的奇点比微弱神力还要脆弱。 当一不再只是一,奇点存在的根基就会动摇,最好的结果是陨落后重生,脱离绝对秩序;最坏的结果是他就此反转或彻底崩坏,成为颠覆机械境的秩序的黑手。 但死板的奇点并没有在意塞伦特的劝说,无尽幻梦在混乱与秩序之间架起一道桥梁,这对机械境领主而言是无法忽略的隐患。来自混沌海的史拉蟾随机性领主丘斯特曾入侵机械境,虽然被上代奇点驱逐,但他也在两种力量的对冲中受损,之后死于奥库斯的末日真言。 见奇点不为所动,故事之神无奈的耸耸肩,他已经提醒过了,既然奇点不听劝,那就只能让他受教训再说了。 随着奇点的深入,也从无尽幻梦中窥见了属于混乱的一面。 缥缈的烟气缠绕上奇点冰冷的思绪,再次悻悻的无功而返。 神国核心的霓虹高塔亮起温和的白光,数个光谱色散呈暖白色的同心多边形浮现,如同鳞甲般保护着高塔核心。 奇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突破这层防护,它是将自我意识与他人分割开的一堵墙,是分割自我与他人的隐形壁障。 你永远无法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别人,所以你也无法通过这层壁障。 “无法完全互相理解,拒绝接纳,不认可,乃至排斥,同时也是寂寞与痛苦的原因。人们因为寂寞而痛苦,却又因痛苦更觉得寂寞。” 塞伦特不紧不慢的跟在奇点身后,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山寨出来的at力场,“这些情绪会成为维持心之壁的能量,能把一切伤害拒之门外。” 奇点仍旧沉默不语,他眼中的情感波动瞬间泯灭,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轻松穿过了心之壁。 塞伦特微微挑眉,这倒是个办法,既然无法理解别人,那就不理解了,灵能构建的心之壁不会对无知无觉的死物起作用。 霓虹高塔的每一层都是独立的、浩大的虚拟世界,奇点先是看到了沉浸在猎杀中的玛拉,猎杀之神的化身已经岌岌可危,神力波动不再井然有序,整个化身如同哈哈镜里的倒影一样变幻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这里是虚拟时空间的集合,是利用科技手段进行连接与创造的,与现实世界映射交互的虚拟世界。 零星的几个故事之神的信徒以数据化身行走在这些世界中,而这些世界依托于故事之神的思维与记忆存在,换言之,塞伦特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信仰网络的服务器,而信仰就是网线,信徒就是用户。 用户登录服务器得到乐趣的同时,留下的大数据又能推动虚拟世界朝着更加真实的一面发展。 奇点继续往里探索,第二个虚拟世界更加古怪,这个世界只有一座小镇大小,路口的告示牌上写着‘欢迎来到圆蛤市’。 痛苦少女一身紧身皮衣,似乎和先前没什么不同,但那种看起来正常其实超级不正常的违和感在这个荒诞不羁的世界好像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奎格麦尔,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劳薇塔娇笑着推开男人,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兴味,男人发出古怪的笑声,脸上满是兴奋。 奇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随后礼貌的退出,探索更深处的世界。 第347章 发癫 各个或清晰或模糊的世界交错,让奇点看得眼花缭乱。 终于,穿过一个满是畸形粉红猪的世界后,他如愿触及到了更本质的东西。 浩瀚的情感力量汇聚成海,无尽幻梦的主人提取出其中最纯粹的灵能供给各个世界,杂乱的部分被丢弃,凝聚成一个晦暗的所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影影绰绰间有不少奇怪的生灵活动。 “这里是脑洞。” 跟在奇点身后的塞伦特强忍着笑意压下嘴角,“穿过脑洞就是混沌海,当心些吧,我也不知道这些无厘头角色浸染混乱之力后会成什么样子。” 奇点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种感觉不是面对死敌随机性领主的那种下意识的本能,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的,又不能用敌意概括的感觉。 定了定心,奇点迈入这个晦暗的所在。 刚踏入其中,眼前就变了天地,秩序灵光被压抑到一定范围,随即被外界包容,毫无波澜的融入其中。 头上顶着粉壳蜗牛的奇怪生物跳出来,它的身体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满是大小不一的孔洞,手上拿着兜网,嘴里不停念叨着:“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看到奇点,奇怪生物兴奋的挥手示意。 “你好啊,大个子。” 奇怪生物摘下头上的蜗牛,蜗牛头部的触角长出眼睛,发出猫咪一样的叫声,不紧不慢的蠕动起来,消失在奇点眼中。 “欢迎来到比基尼海滩!你也是来参加抓水母大赛的吗?” 奇怪生物很自来熟,凑到奇点身边不停追问。 “你认识珊迪吗?她是我的朋友,一只从地上来的松鼠。” 说着奇怪生物诡异的拉长身体,凑到奇点面前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你的潜水服真奇怪,为什么它会发光?” 奇点忍不住戳了戳它柔软的身体,这才相信奇怪生物是块海绵。 “你不应该留在这儿。” 机械境领主叮嘱快乐的海绵:“混乱之力会污染你,让你发生难以扭转的畸变。” 海绵眨了眨那双大眼睛,很为难的说道:“可我的朋友们都在这里,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名为脑洞的晦暗之地蠕动着,吐出两个奇怪的生命,它们一个像是章鱼,一个像是粉色的海星。 “海绵宝宝!离他远点!” 拿着竖笛的章鱼有些气急败坏,“我受够了,你这个白痴!他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 奇点的目光立刻落在这只大鼻子秃脑门章鱼身上,它是个神性生命,但某种令他不适的概念凝聚在章鱼身上,这种不适甚至不亚于他见到混沌海领主丘斯特。 故事之神饶有兴致的看着章鱼,嘴里还念念有词,“果然啊,八爪鱼和克苏鲁很搭。” 穿着沙滩裤的粉红色海星坐起,它揉了揉脑袋,茫然四顾,“章鱼哥,你看见我的蟹黄堡了吗?” 当奇点把目光放在粉红海星身上时,一股诡异的神力入侵了他的大脑,他的整个灵魂在颤栗,仿佛下一刻就要休克了。 理智的一部分告诉他要立刻移开目光,不要看那只粉红海星;但被侵袭的那一部分却在发癫,阿巴~阿巴~阿巴~,给我蟹黄堡,给我蟹黄堡,给我蟹黄堡~ 为了摆脱这股混乱的力量,奇点不得不再次开启机械化心智。但这也只是削弱了粉红海星的影响,对蟹黄堡的执着仍然残留在他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 “嘶~~!” 故事之神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为费伦世界的环保事业留下不可抹去的贡献。 “盲目痴愚的阿撒托斯!脑残之力!降智光环!真是恐怖如斯!” 脑洞的原理是从塞伦特的记忆中抽取相应的概念赋予某些角色,再以混乱之力结合情感碎片为材料填充补完,最后得到的结果可能是个鸡肋,也可能出乎意料。 就像海星得到的降智光环一样,这种力量实际上并没有太大杀伤力,当对自身不利的想法入侵脑海时,有极大概率会被拒绝。 不过这也够可怕了,能轻易让人社死啊。 看着奇点头上冒出的火花,故事之神不无敬畏的想着。 不过奇点足够理性,在机械化心智状态下,属于智慧生物的情感被最大限度的压制,这才没有彻底沦陷,成为和粉红海星一样满脑子都是蟹黄堡的无脑呆瓜。 奇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受污染的部分,这才从被同化的脑残状态解脱。 被舍弃的机械神性自然落入塞伦特手中,故事之神掂量着这缕神性,突然眼前一亮,混入从机械境得到的金属齿轮,创造出一架蓝白色的巨大人形机械体。 机械体展开背部的8支钢翼,随着蓝绿色光焰喷出,巨大的机械体在半空中闪转腾挪,做出种种灵活的动作,发挥出远超巨龙的机动性。 就在塞伦特两眼放光的盯着强袭自由高达时,惶惑出现在无尽幻梦中,塞伦特瞥了一眼还在卡顿的奇点,随手把他送回机械境。 惶惑此来是为了章鱼和海星,他的神国--无雨荒原空空荡荡,因为并没有刻意宣扬信仰的缘故,只有那些陷入懒惰和迷茫不能解脱的信徒才会受规则牵引,来到这座神国。 只听空虚之神说道:“无雨荒原本来没什么值得觊觎的,可我是个有神职的合法神只,只是兼任了深渊领主。邻居们观望了好一阵子,打算上门试探我的斤两,我不耐烦应付他们,正缺人手使唤。” 塞伦特自无不可,左手倒右手的事,当即答应下来。 惶惑正色,伸手一拂,那章鱼和海星都换了身装束,头戴莲花冠身披水云袍,活脱脱是个有道居士。 惶惑一指章鱼,“从此后你便是西方水界比奇堡圣境金身玄音护法。” 那章鱼脚下升起祥云,脑后悬着一轮圆光,手持漆黑竖笛,衣袂翻飞,朗声道:“平日不修正果,只爱吹笛唱歌。忽的离了收银,后院海绵放火。蟹堡王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修得六爪万丈身,比奇堡中显真我。” 惶惑又一指那粉红海星,“你为石屋圣境无我非想护法。” 海星挠了挠头,不明所以,“那我能吃到蟹黄堡吗?” 塞伦特看的一愣一愣的,每当他觉得自己够癫的时候,总能发现自己其实还能更癫!终于,他忍不住吐槽自己:“你这是要把无雨荒原改成比基尼海滩?” 第348章 突袭 “也不是不行。” 惶惑耸耸肩,毫不客气的顺势答应下来。 塞伦特有些无语,伸手从脑洞中掏出个玻璃瓶扔给他。 “还有那家伙,你也一起带走吧。” 故事之神指了指哭兮兮的海绵,“比基尼海滩不能没有蟹堡王,而没了专属厨师的蟹黄堡也没有灵魂。” 惶惑掂了掂玻璃瓶,脸上满是好奇,“这就是蟹黄堡的秘方?” “嗯哼。” 随着蟹黄堡秘方被具现,还没有完全成型的螃蟹跟着一起跳了出来。 塞伦特示意惶惑把螃蟹一起带走,“比奇堡f4一起打包给你了,剩下的那些你自己看着办,可别再上我这来打秋风了。” “让你派出薇尔莉特的那家伙,班恩的神子伊亚契图·希维姆,你打算怎么办?” 惶惑满载而归还不满足,又打起了小算盘。 “你肯定是用不上了,不如交给我呗。” “随你。” 故事之神开始赶人,“不过在事情结束之前别动他,而且班恩必然会在他身上复活,你先想办法保下他再说吧。” 惶惑这才满意的离开。 应付完这波客人,塞伦特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在信使身上。 虽然痛苦少女以散播折磨为乐的教义不受大众所喜,但她施加折磨的手段让她能获得相当一部分人的真心认同,也因此早早的成为弱等神力。可惜,她专横跋扈且冷酷又精于算计的天性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阻碍,一直在弱等神力徘徊,难有寸进。 但劳薇塔在痛苦与折磨领域数百年的耕耘也不是一无是处,欢乐与痛苦相对,塞伦特并不介意用这个送上门的实验品深入探讨维系世界存在的平衡,也好以此作为自己能迅速晋升的伪装。 赛尔城城郊,金发的信使漫步在丰收的田野间,呼啸而来的风吹动麦穗,也让信使的裙摆在风中变化出不同的姿态。 在这一瞬间,风好像有了形状,它显现在麦浪上,也显现在信使飘扬的金发中。 薇尔莉特按住飞舞的发带,在温和的阳光下打了个倦怠的哈欠,碧蓝色的眼睛因此弥漫上一点雾气,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类似珍珠的釉质光泽。 她转头望向看过来的希维姆,冲他微微笑了笑,班恩的神子立刻感到有一股看不见的的线随着薇尔莉特的目光系在他们中间,那种真正的了解所带来的亲近感难以言喻。 他甚至感觉自己那无数次被打断后又无数次愈合的骨头不再坚硬了,它被火焰燃烧,薇尔莉特轻柔的呼吸就能把它吹散。 这时的神子还不懂心里弥漫的渴望是什么,只是躁动不安,贪婪而别扭的追寻她的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月光都被煮开了,在寂静中沸腾。 薇尔莉特对希维姆招挥了挥手,她温柔而专注地凝望着他,耀眼的阳光让那双碧蓝色眼睛美丽的更惊人;她脸上的笑容温柔明媚,美好的像夏天原野上盛开的雏菊。 那是一种生命力尤为旺盛的花朵,即便是在散提尔堡阴暗的囚牢,它也能靠着些微阳光和雨水在窗台的缝隙里扎根,也是希维姆苍白世界里第1次出现的色彩。 你在看风景,你亦是风景。 这幅莫名有些诗意的画面落在旁观者眼里就不那么让人心情美丽了,鞭挞之女向麦田里的薇尔莉特投去浸染恶意的目光,她早早就向痛苦少女禀报了故事之神派遣信使的事,但之后女神却并未有所回应。 对于玛拉和劳薇塔这种弱等神力而言,损失一个化身虽然不至致命,但是无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实力会下降不少。毕竟他们的信仰并不广阔,这也导致神力算不上充裕。 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可能要脱离自己的掌控,鞭挞之女集结了教会的所有精英力量,准备要掀桌子了。 神性生命毕竟不是神,世间依旧有很多存在能够伤害到他们,例如传奇职业者,例如其他神性存在和没有获得神职的半神,甚至一些手持传奇武器、神器高等职业者也能弑杀还未登神的存在。 圣者之灾的教训犹在眼前,数位神只的圣者化身被凡人或其他圣者杀死,封神的诱惑足以让人疯狂,连神只的圣者化身都没有绝对的安全可言,更何况神性生命? 要知道,暴政之神班恩可是一位强大神力,如果能继承他的遗产,至少能成为中等神力。 杀戮王座的争夺战如火如荼,传奇和半神们也品出几分味道了,众神乐于见到希瑞克的王座被撕裂!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几乎所有领域都有神只掌控的现在,登神已经越来越困难了。即便有幸运儿成功封神,也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或者托庇于某位强大神力,日子绝对说不上好过。 贪婪的火焰无法抑制的滋长,鞭挞之女们轻易请来两位外援--两条老年红龙! 在所有长生种族中,龙类的寿命也是首屈一指的。 雏龙、幼龙、少年龙、青年龙、成年龙、壮年龙、老年龙、极老龙、古龙、上古龙、太古龙!其中成长到老年的巨龙挑战等级为20,也就是需要一队传奇冒险者才能抗衡;而上古龙、太古龙的力量甚至不输于一些微弱神力和弱等神力的圣者化身。 在邪恶的五色龙中,红龙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它们能喷吐出暴烈的锥形火焰,天生就是火焰领域的术士,再加上类法术能力和卓越的身体素质,这些贪婪的劫掠者常常成为过往商旅的噩梦。 先是翅膀掀起的大风,随后灼热的吐息扫过麦田,火焰腾起,巨龙投下的阴影伴随着惊慌的叫喊,赛尔城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薇尔莉特立刻转身回返,但半路上被手持鞭刃的女祭司拦住去路,一道红色的灵光逐渐升起,虽然暂时分身乏术,但劳薇塔还是为她的信徒降下恩赐,鞭挞之女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带上痛苦加深、吸能术、强效法术等额外效果。 第349章 荒唐的对战 薇尔莉特毫不示弱,一双钢铁手臂抓住鞭稍利刃,猛的一拉,硬生生把这件武器从鞭挞之女手中夺走。 女祭司勃然大怒,血色赤红灵光汇聚成一条不惧被薇尔莉特夺走的魔法刑鞭,种种神术飞出,随着鞭影劈头盖脸打下。 薇尔莉特动作敏捷,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连连闪躲,丝毫没有让鞭挞之女占到便宜。 不仅如此,天生的杀人兵器迅速窥见了鞭挞之女的破绽,脚下发力近身,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穿过刑鞭的封锁,一拳打在女祭司下巴上! 紧要关头,女祭司触发偏转护符,把钢铁拳头上的劲力卸了大半,这才幸免于难。 这下鞭挞之女可不敢小看这个纤细的少女了,这样的反应和身手绝不会只是个花瓶,只有真切经历过厮杀对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技巧! 薇尔莉特沉默不言,一双铁拳缠上纯白灵光,也要下狠手了。 女祭司心中一紧,毫不犹豫的撕开召唤卷轴,一队娇媚的欲魔从巴托地域降临。她们是天生的鞭挞者,鞭子在她们手中如同活化绳一样,能纠缠任意体型的对手。 数条带着倒刺的长鞭编织成天罗地网,欲魔们同时使用类法术能力,数量不少的劣魔和倒钩魔出现,瞬间把薇尔莉特包围。 信使微微拧眉,在判断出自己一个人不是对手后,果断使用了故事之神的特有神术--友善盟约。 无尽幻梦中,正在大吃特吃的蓝发少女一愣,随即被召唤到主物质位面。 蓝发少女实在是非常不懂得看气氛,在魔鬼们的包围中东张西望,那双半透明水色眼瞳中溢出清澈的愚蠢。 “啊咧咧,薇尔莉特酱。” 蓝发少女似乎还没明白状况,瞪大了那双愚蠢的眼睛向严阵以待的薇尔莉特招手:“谁是你的任务对象啊?好像不太好说话。” 说完,脸上的迷茫又被得意替代,蓝发少女拍了拍贫瘠的胸口,“就让我这个业务精英教教你,该怎么处理.,..!” 魔鬼们可不会认真听这个敌人说废话,长鞭的劲风伴随着射出的火球,打的蓝发少女抱头鼠窜。 “认真点,阿库娅。” 见到自己召唤来的是最不靠谱的那个,信使不由有些头疼,阿库娅经常会在帮忙解决一个大麻烦后,又搞出一个更大的麻烦;但在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上,她就能发挥超凡的才能。 扑街女愤怒的蹦起来,指着不讲武德的魔鬼们无能狂怒,“竟敢对伟大的阿库娅不敬!我要你们好看!” 故事之神回应了阿库娅,拥有惑控系、塑能系和变化系三项魔法神职后,塞伦特借用圣子不对外展露的月亮权柄搭建了一套尚在调试中的魔法系统。 阿库娅手中出现华丽的魔杖,数道魔法灵光射出,女祭司和魔鬼们先是一愣,因为这个魔法并没有造成直接的伤害,甚至没有带来任何负面效果。 阿库娅仰天大笑,“啊哈哈,这是我最得意、最歹毒的魔法之一,快膜拜我的智慧吧!哦呵呵!” 魔鬼们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但下一秒,脚趾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劣魔们直接趴在地上打滚,哀嚎着乱作一团。 “怎么样。” 阿库娅捂嘴作恶女状,“我的甲沟炎催生术很天才吧。” 薇尔莉特有一瞬间想要捂住脸假装不认识这个逗比。 女祭司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痛苦,而愤怒的欲魔们则展开翅膀飞行,不用双脚落地,也避开了脚趾上的影响。 薇尔莉特收拾完倒钩魔,转头就看到阿库娅被对方集火追着打,轻叹一声,上前为她解围。 脸上满是鞭痕的阿库娅强忍着痛意,那双眼睛像喷泉一样飙出惊人量的眼泪。 “可恶!那看我这招怎么样!” 法杖如同机关枪一样射出密集的光线,“结石术!” 这次痛楚是从腰后传来,只是略微动一下,那股要命的痛苦就足以让她们无法保持专注状态,手上的动作大失准头,施法效果也大受影响。 薇尔莉特看准时机,双手一合,激荡出的秩序灵光立刻驱散了欲魔们。 干净利落的打晕了鞭挞之女,薇尔莉特仰头看向空中肆虐的红龙,这种程度的存在她无法对抗。 “阿库娅,你有什么办法吗?” 女逗比自豪一笑,“看我的,括约肌松弛术!” 巨龙庞大的身体也意味着不需要很高超的射术就能命中,两头喷吐火焰的红龙突然觉得腹部一紧,当下止住吐息,猛地调转方向往山脉的方向飞去。 但这次阿库娅的法术生效很快,于是还在慌乱躲避的人们就看到了此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天上下起了一场有味道的‘雨’。 在意识到落在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后,所有人都呆住了,虽然这场‘雨’熄灭了火焰,为他们减少了损失,但那种被火焰加热后的奇怪味道还是让他们无法抑制的作呕! 罪魁祸首拿着照相机四处拍照,凝固了这奇特的一幕。 虽然知道阿库亚很不靠谱,但没想到会不靠谱到这种程度的薇尔莉特惊呆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办法。 受到如此奇耻大辱,红龙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它们的怒火也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这样丢脸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天界和深渊,从此后它们会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真正意义上的遗臭万年。 见势不妙的薇尔莉特立刻取消召唤,把阿库娅送回无尽幻梦。 而看戏的神只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其中有关注着信徒的劳薇塔,看着被不明物体覆盖的鞭挞之女,痛苦少女默默收回视线,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信徒回归神国。 为了新的魔法而来的午夜欲言又止,的确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魔法类型,某种意义上杀伤力不小,但她很想拒绝把这种魔法收录进魔网。 就连精分的故事之神也震惊了,真是好歹毒的魔法! 第350章 奇物 眼看那个恶毒的女逗比消失不见,红龙们的憎恨立刻被转移到薇尔莉特身上,朝着她俯冲而来,亮出锋利的爪牙。 塞伦特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的信使殒命,神只不能轻易干预主物质位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空子可钻。 通体蓝白的巨大机械体展开钢翼,随着故事之神洒下的灵光降临。 “强袭自由!出击!” 高达从半空中落下,用自身可怕的重量给予红龙泰山压顶的一击!但显然这样并不能要了红龙的命,它们拥有异常强健的体魄与生命力,想要杀死它们对于非神力存在而言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强袭自由抽出光剑,借着下落的惯性砍在红龙的翅膀上,让它失去高机动性,无力加入战局也无法逃跑。 另一只手臂则拿着巨大的盾牌,挡住了另一头红龙炙热的吐息。 无尽幻梦,这座神国的主人站在一片湖泊之前,透过湖水泛起的微光注视着薇尔莉特。 “塞伦特殿下。” 蓝毛猫咪领着一位蒙面女神来到这处庭院,晶莹的泉水潺潺流淌,演奏出一曲音乐,庭院里立刻显现出一种别有韵味的幽静安详。 “密斯瑞尔殿下,欢迎您来到无尽幻梦。” 故事之神的目光从湖水中抽离,转头看向他的盟友。 站在时间尽头的女神是来报信的,“我看到不远的未来悄然发生了改变,这改变似乎因你而起。” 密斯瑞尔揭开面纱,让故事之神看到时间之河因他而泛起的涟漪。 但塞伦特并未接受密斯瑞尔的好意,他扭过头去,劝诫道:“殿下,你不该随意向任何人展露时间的秘密,这会以一种无法探知也无法拒绝的方式将您也卷进来。” 神道与释门都擅长因果之道,身兼两家之长的塞伦特自然明白因果的麻烦之处。 他的劝诫是真,不管享有的善报是多么广大,大肆挥霍总有用完的一天,随意透露时间的秘密会让这位还没有完全明白其中可怕之处的时间女神受到时间的反噬。 其二则是不想欠密斯瑞尔人情。能让密斯瑞尔亲自上门,多半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他已经猜到会是什么了。 “魔网给您留下的教训还不够吗?” 故事之神郑重其事的警告密斯瑞尔,“时间神职为您带来了荣光的同时也赋予了相应的职责,如果您懈怠应尽的义务,甚至主动泄漏时间的秘密,时间的力量必然会远离您。” 密丝瑞尔顿了顿,又将面纱戴上。 塞伦特眼中闪过无比夺目的灵光,他拘起一捧水,扰乱了湖面的宁静。荡起的波纹中开始显现出一处满是哀嚎呻吟的痛苦之地,这里是位于悲叹空隧的破碎城堡,暗日希瑞克的神国。 在被剥离死亡、死者等神职后,希瑞克无法在冥界安身,隐匿于此。 但此刻,这座神国内汇聚了浩大的能量,只是这些动静都被幻术掩盖,如果不是有心人,恐怕不会留意到这样细微的不同。 “与不确定的未来相比,还是现在更值得关注。” 到底是从神秘本质中诞生的第1位魔法之母,密斯瑞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希瑞克的神国里发生了什么。 那是由最纯净的魔法能量凝聚的造物,希瑞克彻底拆解了幻术系魔法权柄,以它为核心创造了一件奇物! 这件奇物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魔网,而是直接显示出一部分规则,这让它无比强大,就连神只也无法轻易脱离影响。 在谎言、阴谋、欺骗的权柄参与下,这件不停变化的奇物固定成一本有着很大漆黑封面的书册,封面上绘着狞笑的骷髅和暗日,背景则是代表折磨与混乱的扭曲花纹。这本书附有金质的铰链和搭扣,并配有坚固金属制成的锁,因为这是部分法则的映射,所以它无法被破坏。 密斯瑞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办得到!” “谎言与阴谋中最重要的不是智慧,而是对人性阴暗面的把握。” 塞伦特平静的说道:“与死亡诸神职相比,这类玩弄诡计的神职更适合他呢。” 女神在过去的时间中找到了真相,事实的确如这位盟友所说,谎言、纷争、阴谋等神职与希瑞克格外契合,她所舍弃的幻术魔法神职反而成就了希瑞克,就连他失去死亡与死者神职的损失也得到了部分弥补。 短暂的惊讶之后,密斯瑞尔立刻镇定下来。 事实上,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幻术魔法权柄转变为这件奇物,也就意味着魔法神职再也不可能完整,午夜对魔网的掌控只会减弱,即便她将散落的魔法权柄一一收拢,也无法恢复初代密斯瑞尔和二代密斯特拉的荣光! 她的两位‘母亲’更不会乐意看到魔法女神恢复到全盛状态,也就是说,后续的魔网掌控者已经失去了成为古神的可能!之后的魔法女神会逐渐丧失深层魔网的掌控权,再也不能发现寄生在深层魔网中的她! “您似乎早有预料?” 希瑞克与欺骗、假象神职如此契合,就连明面上的魔法女神午夜和她这位时间古神都没有发现,塞伦特怎么注意到的? “我是灵能的主人,一切情感变化都无法瞒过我的眼睛。” 故事之神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奇物若有所思,他所等待的机会就要到来。 这本强力的魔法卷册能使任何听到或看到它的内容其他神的信徒转变为希瑞克的狂热信仰者,神只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抗这本书的影响,但这需要放弃一个阶段的神力。 弱等神力变成微弱神力,微弱神力则变成半神,只是还不清楚它对中等神力及以上的存在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第351章 希瑞经 费伦众神中第4个发现诞生了一本拥有能扭曲神明心智力量的高等神器的神只出现了。 除了希瑞克这个创造者,时间古神密丝瑞尔和精分怪塞伦特,最先见到希瑞经的是晨曦之主洛山达。 这本被附魔以使读者盲目相信希瑞克高于万物,是宇宙最重要的存在的书本来是要先用在盗贼之神马斯克身上的;希瑞克觊觎马斯克的神职,无论是盗窃、盗贼和阴影,还是与希瑞克有冲突的阴谋,都符合他的本性,能顺利接手。 正当希瑞克盘算着吞并衰弱的盗贼之主,用他的神性本质弥补自己的缺失时,希瑞克很凑巧的在马斯克的神国外见到了洛山达。 晨曦之主和马斯克存在神职上的天然对立,所以主物质位面的晨曦教会一直在打压马斯克手下的盗贼兄弟会。阴影之主从暗夜女神怀抱中诞生,一直与莎尔对抗的黎明之主自然将马斯克视为暗夜女神的爪牙,虽然马斯克也并不忠于自己那位狠心的母亲,但这可不意味着莎尔的敌人能成为他的朋友。 先前希瑞克因马斯克化身神灾剑欺骗自己的事大为恼怒,几乎要把阴影之主手下最强大的教团--盗贼兄弟会全歼,让阴影之主的势力大大减小。 这对一直想扩大自己影响力,组建一个以自己为主神的人类神系的晨曦之主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机会。将阴影之主的触手连根拔起,既能打击黑暗众神,也能为自己赢得赞誉。 这位有着过度的热情、些微的虚荣和对名声的沉溺等在年轻人中都很常见的缺陷的神只派出三个化身,势必要让马斯克陨落。 而希瑞克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了。 盗贼之主因神灾剑的折断损失了部分神力,又因为教会被打压,无法补充信仰,从弱等神力跌落至微弱神力。 按理来说,一位强大神力攻击微弱神力,局面应该是一边倒。但依托连接影界的神国,马斯克支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在发现希瑞克后,洛山达下意识的认为他是为了拯救马斯克而来;毕竟希瑞克与马斯克在圣者之灾中有一段愉快的合作,之后又合力杀死了幻影女神莱拉。只是让众神不明白的是,马斯克并未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希瑞克掉头痛击,被打落至微弱神力。 以洛山达看来,希瑞克这么做八成是想收服马斯克为从神,自己的主动出击反而让马斯克没有了选择,只能屈服于希瑞克。 如果让希瑞克收服马斯克,壮大了自身的势力,自己可就丢人丢大了!别说赞誉了,众神都会在暗地里耻笑晨曦之主的冲动鲁莽,报以无言的轻蔑,这是洛山达万万不能接受的! 爱面子的晨曦之主自然不会就此退去,他选择展现武力,和希瑞克对抗。 自负的希瑞克也予以还击,两位强大神力的交战余波几乎要把马斯克的神国掀翻,混杂的能量和神力如同焰火一样炸开,瞬间击穿了阴影! 洛山达派出了三位化身,而希瑞克只有一位,眼见自己落入下风,希瑞克翻开希瑞经,洛山达有幸成为了这件高等神器的第一个体验者。 不出意料的,洛山达中招了,他的神志受到侵蚀,这可怕的诅咒几乎要将他的神性分裂! 而出乎意料的是,作为主人的希瑞克也没能免疫希瑞经的影响,两位发疯的强大神力毫无顾忌的闹起来,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无尽幻梦,水池边的两位神只面面相觑,故事的后续发展似乎和他们所预料的不一样啊!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故事之神发出感慨,“难道这就是欺骗与谎言的最高境界?自我欺骗,让自己相信这些谎言与假象都是真实的?” “如果希瑞克选择了秩序邪恶阵营,就算无法控制这件奇物,也绝不会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 密斯瑞尔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我们忽略了他的疯狂和混乱,这让他根本无法被完全预料。” 作为灵能的主人,塞伦特感知到了两位受希瑞经扭曲的强大神力那诡异的精神状态。中立善良阵营的洛山达开始朝着混乱邪恶偏移,而原本就是混乱邪恶阵营的希瑞克受到的影响更深,他坚信书中所写的一切:希瑞克是国度内的真神;是所有神只的至高神;是唯一值得信仰的神! 晨曦之主神国之中的本体还能勉力支撑,对抗这种扭曲心智的诅咒,但他的状况很不好,暂时无力处理失去控制的化身。希瑞经的力量顺着化身与本体中无法隔绝的神性联系,反过来试图侵袭洛山达的本体。 塞伦特清晰地感知到洛山达体内的神性已经开始分裂,其中最躁动不安的,无疑是灿烂的太阳神性。它正在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洛山达的控制,也试图远离堕落的结局。 “机会来了!” 塞伦特精神一振,天堂山上的圣子弥赛亚也随之睁开眼,向混乱的中央射出一道宁静之光。 光辉落在洛山达身上,立刻压抑住了扭曲分裂的影响,让晨曦之主混乱的思绪恢复了统一。 洛山达立刻远离了希瑞克,转身回到他位于极乐境的神国。 没过多久,晨曦之主拜访了天堂山,请求弥赛亚施以援手,驱除这可怕的诅咒。 “我办不到。” 圣子摇头,“我的神力能暂时抑制住扭曲心智的趋势,却无法彻底驱逐它。这个诅咒已经和你的神性融为一体,除非你愿意舍弃这部分神性本质,否则它迟早会卷土重来。” 洛山达又拜访了其他秩序与善良阵营的强大神力,包括他的恋人--大地女神裳提亚在内的各位强大神力都给出了相似的答复,只有放弃了一部分神力才勉强摆脱了它带来的支配效果! 但这么做无疑会让洛山达蒙受巨大的损失,他的宝座会因此动摇,神格等级甚至可能跌落至等级15,勉强维持着强大神力的位阶。 第352章 新生 在天堂山出现了新的主人后,光明的力量开始朝着圣子汇聚,弥赛亚也即将获得一项新的神职--白昼。如果不是晨曦之主仍然保有相当程度的光辉权柄,弥赛亚甚至能夺得光明神职,成为光明领域的绝对统治者。 白昼神职与莎尔的黑夜对应,而这位古老的女神同时还拥有黑暗本源。无论是哪一项,都有可能推动莎尔进入古神的领域,所以无处不在的平衡也催生了相对应的新的光明权柄,让两位神只共同承担对抗莎尔的使命。 洛山达拥有重生、黎明、诞生、复兴、创造力、年轻、活力、自我完善、运动等神职,但他并未拥有完整的太阳,也就无法与原初之暗的莎尔对抗。 至于拥有月亮神职的苏伦,在交付出光辉权柄点亮太阳之后,她就陷入了漫长的衰落。 要知道在全盛时期,她拥有着包括家庭、爱情等神职,也曾享有爱与美之女神的称号,她至今仍拥有美丽神职。但在莎尔的打击下,这些神职已经失落,造就了火发女士淑妮;而月亮神职的权重也在不断减轻,她还是靠着涉及母性、保护和医疗领域才恢复到中等神力。 这样的失衡已经持续太久,是时候有一位完整的太阳神出现了。 在感知到世界的催促后,塞伦特取出黄昏神格,其中属于耶格的终结印记悄然散去,只剩下纯净的黄昏之光。 当故事之神将这道黄昏之光投向洛山达,它从晨曦之主身上撕下了同等的神性本质,带走了污染的同时也带走了黎明神职。 太阳之光闪耀着,无比夺目。 失去黎明神职的洛山达神色一阵变幻,明显不怎么好看。 事实上洛山达并不是最古老的太阳神,他从耐瑟瑞尔时代的太阳神阿曼纳塔手中接过了这部分权柄。阿曼纳塔因为过于顽固不知变通而被抛弃,在耐瑟瑞尔毁灭时,在浮空城坠落中幸存的民众背弃了阿曼纳塔,认为他无所作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阻止这些影响他们文明的灾难。 在发现新生的太阳神朝着阿曼纳塔曾经的神国--机械境永恒太阳城堡而去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曾经失落的阿曼纳塔回归了。只有塞伦特明白,这是新生的太阳神下意识的追寻秩序之力,想以此中和混乱的、扭曲心智的诅咒。 残破的城堡因太阳神的回归而重新焕发光彩,这位以阿曼纳塔之名现世的弱等神力蛰伏下来,似乎并没有借机分裂洛山达教会的意愿。 力量大损的洛山达无可奈何,失去了黎明神职,他晨曦之主的头衔自然也随之消散,只能冠以活力之神或青春与运动的守护神之名。而善良与秩序众神此刻都更在意发疯的希瑞克,疯狂的暗日比之前更棘手了,他所带来的威胁远比一位重生的弱等神力太阳神严重! 故事之神派出了他那名为讲述者的圣者化身,以欢乐神力构建的吟游诗人步入机械境,在永恒太阳城堡之外站定。 新生的太阳神到底拥有怎样的本质?古老的阿曼纳塔还是..... 当城堡的大门轰然打开,神国的主人毫不遮掩地向访客表现出欢迎时,塞伦特如释重负的笑了。 纯粹而又灿烂的神光为城堡中的一切镶上一道金边,沐浴在太阳光辉中的神只身穿青衣白裳的锦绣衮服,面目与此界众神大为迥异。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塞伦特轻叹一声,“昔日撰余辔之东君,今又在矣,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尊神助我脱劫。” 日神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若有驱使,莫敢不从。” 塞伦特也现出中元七炁赦罪地官、洞灵青虚大帝之相,笑道:“我本是受人所托,东君不必如此。” 说着,从晶壁系外的本体手中取来一轮银盘交给东君。 “太阴承露盘!” 云中君与东君互为伴神数千载,相交莫逆,自然识得老友手中宝物。 “然也。” 洞灵青虚大帝颔首,“以此宝之力化合那恶咒恰如其分,当日云中君以此宝相赠,酬我襄助之功,实是一啄一饮自有定数,妙不可言。” 承露盘华光皎洁,凝出一捧净水洗刷东君身上的诅咒,东君眉宇间的黑气立时淡去不少,神情为之一松,再次郑重致谢。 “神君若有空暇,不妨于深渊一行,或有所得。” 洞灵青虚大帝所指的是隐于深渊第300层酆都的斗姆化身北极星女神,这位星辰之母、圣德巨光天后自然愿意扶持一位故土的太阳神,令自身星辰道后的头衔更加实至名归。何况颢天残界回归在即,说不得东君还有分润洪荒太阳神位的可能。 毕竟九歌诸神已然分崩离析,主神东皇太一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只剩下几个避世孤鬼。若能与众星神结成助力,两厢都有益处。 东君自然是闻弦歌而知其雅意,拱手作揖,送别了洞灵青虚大帝。 无尽幻梦中,塞伦特面露笑意,而水面上塞尔城的战局也落下帷幕。 在臣民们的殷切希冀中,希维姆的神性力量被激活,身上象征地狱领主身份的鳞片激荡起火光,凶戾非常。 从神性中榨取的神力加持在他手中的黑刃上,轻而易举的破开红龙的鳞甲,搅碎了它那炽热的心脏。 神子痛饮如岩浆般灼热的龙血,那双碧绿狼眸也染上赤色,他的手肘和额头开始长出苍白的骨刺,看上去比先前更有压迫感。 另一边的自由强袭抓住被自己痛揍的红龙,它的翅膀被斩断,无力飞行,就这么随着自由强袭回归无尽幻梦。 薇尔莉特上前,伸手搭上神子的肩膀。 “希维姆,冷静下来。” 沉浸在死亡与毁灭愉悦的希维姆被信使手上微凉的触感唤醒,她似乎有一股不一样的魔力,可以把再平凡不过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对视都包裹在蜜糖里。 在那种极致的渴望和无法呐喊出声的呐喊中,神子的心里涌动着震耳欲聋的回响。他没有能力爱上别人,只知道下意识的追逐和索取,但他又害怕拥有后失去。 他从未遇见过像薇尔莉特这样的人,她带给他所有的幸福和痛苦,像是他生命中积攒的所有快乐一次性迸发。无论他如何逃避,都在其中打转;快乐的尽头都指向她,所有的痛苦也指向她。 希维姆在这样交织的情感中陷入迷茫。 耳边传来空虚之神的絮语,那模糊不清的声音诱惑着神子,将他从迷茫中拉出,不由自主的聆听着微妙的声音。 希维姆努力想要抓住那蛇一样的絮语,却落入深邃无比的漩涡,那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朦胧语调轻飘飘的钻入神子耳中,顿时在神子颅腔中引起一阵梦幻般的酥麻痒意。 第353章 他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被别人肯定的需求,希维姆也没什么不同。而薇尔莉特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沉静,在她面前,无论你是否英俊、富有或强大,都会得到一视同仁的对待。 她是如此的美丽、温柔、善良又智慧,总是对别人的情绪和需求细致入微,却又不轻易越矩。 平心而论,希维姆觉得薇尔莉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他不常在人类身上感受到这种纯然的舒适情绪。 这让希维姆的目光时常不由自主的追寻那道身影,而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这都是她的错。” 空虚之神的低语响起,“她在用名为爱的枷锁捆住你的手脚,让你心甘情愿的成为她的奴隶。” ‘不是这样的。’ 希维姆忍不住反驳,他很确定薇尔莉特并没有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从头到尾,信使都没有左右他的决定。如果真有人该为此受责备,那也是希维姆自己。 “可怜的小家伙。”空虚之神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满是怜悯的看着神子。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你以为她真的爱你吗?” 空虚之神猛的凑过来,直直看向那双染上迷惑的狼眸。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力量和你对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她又怎么会为你驻足停留?” 惶惑点向神子的心口,“你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她的爱是献祭,是牺牲,是为了从你手中挽救无数不该死去的生灵。” “这份爱或许是真实的,但从来不是为了你。一旦你不再是恶人,在她的世界里你就不再特别了,她会毫不犹豫的离你而去,不会在乎你。” 希维姆猛的后退几步,他的内心也有过疑惑,他曾是暴政之神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无数人死在他手里,善良的薇尔莉特会毫不介意自己的过往吗? “多么高尚,多么纯洁无瑕的灵魂,她破碎自己让你完整。” 惶惑继续诱惑神子,“你会怎么选择呢?放手让她自由?或是继续挥动刀刃,散播痛苦与死亡留住她?” 毫无意外的,希维姆心中萌芽的雏菊染上血色,被空虚之神的低语扭曲。 过往的经历让希维姆强迫自己学会清醒冷静,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能看透隐藏在笑脸和恭维之下的恶意,这才是他在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下不仅能保全自己还能快速强大起来的原因。 但患得患失让他已经无法镇定自若了,薇尔莉特看透了他,可他却看不透薇尔莉特。薇尔莉特永远是宽容的,她在向下兼容自己,或者说向下兼容每一个人,这意味着没有人能成为最特殊的那个。 心里涌起恐慌的同时也泛出莫名的刺激,在薇尔莉特身边,他可以卸下伪装和戒备,他愿意沉浸在被爱的美好感受里,享受着那种永远有人会理解他、信任他、支持他、陪伴他的快乐。 他开始不再是为了理解而理解,而是出于爱的本能去凝望和在意。他不懂,并不是所有投射出去的爱都会得到回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的、干脆利落的舍弃没有得到回应的爱,至少希维姆不能。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就是会痛苦,会不甘,会怨恨,会嫉妒,会疯狂! “是的。这不怪你,她明明知道你想要什么,却不愿给你。” 惶惑绕着希维姆飘荡,不停挑动着神子心里的阴暗面。 “她用爱折磨你,她是个残忍的、可怕的虐待狂,那副温柔善良的皮囊下是一颗铁一样冰冷的心!她根本不懂爱!她活该受到惩罚!她应该被绑起来、锁起来、关起来!直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希维姆...醒醒...” 薇尔莉特的声音将愣怔的神子唤醒,当希维姆发现信使微凉的手搭在自己肩头,立刻噌的一声后退几步,撞在红龙的尸体上。 “希维姆?” 薇尔莉特轻轻喊了神子的名字,希维姆僵硬的盯着她,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再承受任何一点力道就会崩断。 看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希维姆可悲的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抗拒她的靠近。 得不到回应的薇尔莉特上前抱住了他。 身后的欢呼声好像消失了,尘埃在风中起伏,整个世界在旋转着坠落。 年轻的神子人生第一次品尝到一种难言的苦涩,这种无法诉说的情感掀起山崩海啸,实在是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她什么都不明白!这不公平! 愤怒和委屈交织在希维姆心里,幼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没出息的流泪,他的灵魂在悲痛无望中叹息,为这悄然盛开的爱之花,也为它注定得不到结果。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薇尔莉特掌心,信使像是被烫到一样颤了颤。 眼中的阴暗被泪水洗去,无论多么悲伤,希维姆还是选择了放她自由。他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明确的幸福,尽管又酸又苦,但这就是爱的滋味,他愿意接受。 我爱你,所以希望你是自由快乐的,所以你走上的路要开满繁花,这就够了。 爱战胜了贪婪和占有欲,再一次,希维姆找回了爱人的能力。 “太好了,你找回了愿望。” 薇尔莉特仍然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小心收好吧,不要再把它弄丢了。” 信使的眼睛无比明亮,纯澈无瑕,下一刻,她的身体化为泡沫,就这么消散在风中。 “你输了。” 故事之神对惶惑说道:“当他选择放手后,爱才开始出现,而真正的爱只要有一点就能填满空虚。” 天堂山上,圣子弥赛亚展颜微笑,喜悦之意溢于言表,连带着贯穿天堂山的光也温暖柔和起来。 原本注意力放在午夜和克兰沃身上的淑娜悚然一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爱的领域悄然发生了变化!它开始向外扩张,衍生出新的定义! 火发女士无暇顾及两位强大神力之间的微妙感情,匆匆收回目光,寻觅那种包容、克制、忍耐的爱从何而来。 第354章 察觉 淑娜的目光先是锁定了垂眼愣神的希维姆,泪水在神子脸上留下印记,但他的心是欢喜的,这种包容和爱意甚至扭转了他的阵营,让他从秩序邪恶朝着秩序中立转变。 真是不可思议! 火发女士的震惊无法掩饰,她自然能发现希维姆身上属于巴托地狱和暴政之神的痕迹,而希维姆竟然是自主更改阵营的!这违背了常理! 信使化为泡沫散落一地,那是被希维姆舍弃的破碎憧憬和小小希冀,它们回到长大的自己身上,补全了神子缺失的部分。 遥远的外层位面落下一道光辉,把失去形体依托的薇尔莉特带回无尽幻梦。 淑娜立刻追了过去,闯入故事之神的国度。 一片盛开花朵的草原上,无尽幻梦的主人正靠坐在繁茂的大树下,他手中捧着一团灿烂星火沉思着,整张脸被淹没在变幻的光影中。 “欢迎你的到来,火发的女神。” 塞伦特转头看向淑娜,神情平和,似乎早预料到了她的到来。 女神有着一头弯卷披散、绽放光芒的红发,这赋予她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但此刻的淑娜神色凝重,她忍不住看向故事之神手中闪耀着光辉的火焰,那是一种与她完全不同的,从爱中诞生的神性。 “塞伦特殿下,您打算和我争夺爱情的神职?” 虽然不擅长作战,但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得不强硬起来,当面诘问塞伦特。 “那就要看你的爱的理解了。” 故事之神收回手中星火一样的神性,不急不缓的拨弄七弦琴。 “你所界定的爱情是以美丽和激情为主导,你的教义认为美丽不是肤浅的,它源自于一个生命的内质,对此我十分赞同。” 塞伦特的话似乎让女神得到了安抚,她知道这是真的,除了拥有谎言、欺骗神职的神,神只之间的交往大多出于本性,如果违背了这种本性,反而会损失自身的力量。 “相信真爱将战胜一切,相信跟随内心将到达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但美丽不能和爱情画上等号,对更多的人来说,美丽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不幸,它并不能带来美好的爱情。” 淑娜默认了塞伦特的话,的确,没有力量的美丽反而会招致灾祸。 “女神啊,你所界定的爱情短暂而轻浮,它因美丽的容貌而生,自然也会随着美丽的逝去消失。” “当激情渐渐消退,厌倦会浮现,最后只留下一段失败的感情,这也是为什么婚姻神职从不回应你的原因。” 故事之神娓娓道来:“当感觉爱情变淡的时候,你会迅速舍弃,再寻找下一段,可代价是永远无法逃出新鲜感的死循环。” “当这段爱情不那么炽热了,你发现了对方暴露出的缺点,却还能选择包容对方,从平淡中找到乐趣,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那才是爱情。” “但那很难。” 淑娜轻叹一声,“包容和理解是十分稀缺的特质,而它们又总是败给新鲜感,如你所说的,这是个死循环。” “所以爱情中需要克制、忍耐和牺牲,而不只是美丽与激情。” 塞伦特如此说道:“亲情、友情、同理心和善意都是爱,它不应该被局限在男人和女人之间。” 最后,故事之神给出了定心丸,“安心吧,女神,我不会以此塑造爱情领域神职,更不会动摇你的神位。” “不。” 出乎意料的,淑娜拒绝了。 “散播爱与美是我的使命,唤醒爱、回馈爱、让更多的人感受爱,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我不在意爱的神职归属于谁。” 爱和美的女神容光焕发,欣喜的说道:“你能理解我,这就够了,如果爱的神职最终选择了你,我会真诚的祝福你并接受这个结果。” 这番话倒让故事之神颇为惊讶,倒是自己小看了淑娜,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格局,难怪能成为强大神力。 “殿下,你的真诚令我钦佩。我无意争夺爱情神职,你仍然是爱情女神。” 塞伦特笑着向淑娜展露善意,“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支持我得到吟游诗人神职,以你在吟游诗人中的影响力,这会让我节省许多时间。” 淑娜一口答应下来,这并不是什么令她为难的事。 知识之主欧格玛并不怎么重视吟游诗人,他更专注于知识和书籍本身。迪奈尔是文学与识字之神,艺术家和抄写员的守护神,他的权力是准确无误地呈现和描述,书写与阅读,传送信息。密里耳的领域则是音乐、歌曲和演讲,他也是知识之邸众神中最得吟游诗人喜欢的,如果没有故事之神的横空出世,他会是毫无疑问的吟游诗人之神。 尽管这位歌之主与淑妮关系融洽,并与欢乐女神黎尔拉亲密协作,但和与自己有共鸣的故事之神相比,淑娜还是会选择后者。 离开之前,火发女士多次邀请塞伦特到访明水之域。 作为一位艺术领域的神只,塞伦特本该一早就接到邀请,但因为他与黎尔拉同样拥有欢乐神职,所以隐隐被女神们排斥,先前连弥赛亚都被邀请,他却被忽略了。 故事之神点头答应,不过这不是为了和艺术众神拉关系,而是想亲自确认由黎尔拉代管的商业神职是否真的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这件事还要从数年前众神被艾欧扫出神国,以圣者的姿态行走在主物质位面开始算起。 罪魁祸首死亡三神与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都因此陨落,间接成就了克兰沃、希瑞克、午夜三位强大神力。 拥有商业、贸易、财富神职的弱等神力女神沃金试图寻找返回外层位面神国的办法,她选择从无底深渊借道,与深渊三巨头之一的乌黯主君格拉兹特达成了协议。 出发之前,她将神职转交给好友黎尔拉保管。可当沃金进入无底深渊后就音信全无,直到现在圣者之灾过去,沃金仍然没有现身。 惶惑也是深渊领主,塞伦特的消息自然比其他人更灵通。 格拉兹特撕毁了与沃金签署的协议,将她囚禁起来。 这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格拉兹特囚禁一位女神,无疑是冒犯了所有神只。也就是现在众神都被希瑞克这个疯子和杀戮王座的归属吸引了大部分注意,等到他们空出手,善良与中立众神必然会联手打进无底深渊营救沃金。 但这也不是塞伦特对此尤为关注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与尼欧斯私底下的动作,财富女神失落的力量汲取无数凡人的痛苦孕育出某种尤为强大的存在!他有预感,这就是因他们的插手而在平衡另一端诞生的新的特性与权柄! 第355章 童话 当塞伦特踏入淑娜的神国,火发女士早早在永金池畔等候了。 美丽、幸福与情欲诸女神都已在列,一身丝质长袍的欢乐女神黎尔拉正在空地上舞蹈,夏芮丝随后也加入其中,两位女神就这样比试起舞蹈技艺。 火发女士为客人递上华美的金杯,杯中盛满琥珀色的永金池水。 永金池水拥有强大的魔力,不仅能让饮用者焕发荣光,恢复健康和青春,还能永久性的提升魅力。并且对最先看到饮用者的人,起到等同于一剂 \"爱情灵药\" 的作用,相当于恒定了强效魅惑术。 “欢迎来到明水之域,诸国度中最闪耀的美善之地。” 明水之域的规则有明显的偏向正能量趋势,它显现为一团无形的兴奋浪潮,使得场内的所有生物都更愉悦,更精力旺盛,那意味着在此停留的生物能得到更敏锐的感知,嗅觉、味觉、以及对四周环境的知觉都会得到很大程度的增强。 “我的荣幸,淑娜殿下。” 故事之神欣然入席,欣赏着两位女神的舞蹈。 黎尔拉是一位不停舞动的女神,她代表着无数的歌谣、是激励诗歌创作的跃动灵感、也是生命中各种欢乐自由的体验与惊奇。 在沃金杳无音讯的这段时日里,不少原本追随财富女神的商人和牧师开始把信仰托付给欢乐女神,毕竟商人都是逐利的,在得不到回应的前提下自然会另寻出路。 信仰的转移,无疑扩大了欢乐女神黎尔拉的影响力,这位女神原本是微弱神力,经过圣者之灾的浩劫后,不仅没有损失力量,还一跃成为弱等神力。 夏芮丝与黎尔拉的舞蹈都十分有感染力,其他几位女神看得目不转睛,纷纷为她们喝彩。 但故事之神只注意着被黎尔拉保管的商业诸神职,只要神职还在回馈信徒,沃金就能得到力量补充。 无数条信仰之线连接着商业诸神职,这些神职又和沃金的神格维持着隐秘的联系,透过这片耀眼的金光中,塞伦特发现商业领域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斜! 绝对中立的商业领域开始朝着秩序变化,或许这在许多神只看来这是件好事,毕竟秩序的商业交易更贴合他们的利益。但现在管理商业神职的是混乱善良阵营的黎尔拉,她跳脱的享乐天性只会让商业领域往混乱偏移,又怎么会朝着秩序侧倾斜?其中必有古怪! 塞伦特浅酌一口杯中的永金池水,魔法之泉立刻涌出,填满了金杯。 两位女神休战,她们的舞蹈技艺各有各的特点,实在难分伯仲。 得到赞美之言后,两位女神放松下来,这才上前和淑娜的客人攀谈。 黎尔拉凑上来,笑着问:“塞伦特殿下,您觉得我们的表演怎么样?” “我并不涉及舞蹈领域,所以我想我没资格评价两位舞者。” 故事之神真诚的赞美她,“但是你们的舞蹈传播了欢乐,那是真实不虚的,无论用这种方式表现都是美丽。” 两位享乐派代表窃笑着,显然很受用。 “殿下,那就请你回报我们,用你擅长的方式展现欢乐吧。” 夏芮丝脸上的表情狡黠如猫,毫不客气的把故事之神推进场中。 怎么在弥赛亚面前是优雅和善的女神,到自己面前就成了社交恐怖分子了? 故事之神想了想,随手拨弄琴弦,讲述起一个神奇的故事。 “从前,在一个很小的星星上,住着一个小王子。这颗星星很小,小到一天之内能看到四十三次日落.....” “有一天,这颗小小的星星上落下了一颗种子,种子长成一朵花苞后,就躲在花萼里,迟迟不肯露出美丽的容貌。在一天早晨,恰好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开放了.....” 这是个童话的故事,但女神们听得很认真,故事里的对话充满了童趣,同时也蕴含着哲理,这些现实的东西用充满童趣的口吻说出,立刻蒙上了一层柔软。 “小王子与玫瑰度过了快乐的时光,可这朵花儿的自负逐渐让小王子痛苦不堪,她总有花招,让小王子为没有照顾好她而后悔。” “他们俩那时都不懂,很多事要看行动,而不是听言语。小王子能戳破玫瑰的谎话,却还不懂得如何爱他的花。最后,小王子觉得这样的相爱太痛苦,带着满心的疑惑逃走了。” 淑娜轻声问道:“他爱她吗?” “他爱她,但他并不快乐。他开始意识到他不懂她,他太年轻了,不懂得玫瑰谎言下隐藏的柔情。” 故事之神回答道:“他也问了玫瑰同样的问题,玫瑰告诉小王子:‘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受到,是我的不对。’” “他踏上一段旅程,去了许多地方,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 “小王子来到一片沙漠,他独自一人爬上不会说话的高山,在岩石与雪花中走了很久。当他终于来到一片草地时,狐狸出现了。” “当小王子看到一只像狐狸这样漂亮的动物时,忍不住向狐狸发出邀请。‘来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这么说着。” “狐狸拒绝了小王子的邀请,‘我不能和你一起玩,因为我还没有被驯养。’” “小王子对驯养感到疑惑,是狐狸向他解释了驯养的含义:驯养就是创造关系,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男孩,和其他千万个男孩没什么区别。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个样。” “但如果你驯养了我,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将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短暂的停顿后,故事之神继续讲述这个奇妙的故事。 “小王子有些懂得了,他就有这样的一朵花,玫瑰已经驯养了他。” “可有一天,小王子路过一个盛开的花园。他惊讶地发现,这些花全都和他的玫瑰一样,他难过的哭了起来,他的玫瑰不是独一无二的,在这座花园里就有5000朵玫瑰花。” “狐狸来到小王子身边告诉他:那不是一朵普通的玫瑰,那是你的玫瑰。你为她浇灌,替她挡风,倾听她的抱怨自夸,甚至聆听她的沉默。正因为你为她花费了时间,才让她变得独一无二。” “你要回去找她,你要永远为你驯养的东西负责。” “小王子有些难过,他驯养了狐狸,却没有给狐狸带来一点好处。” “狐狸流下了眼泪,但它说道:不,你驯养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是快乐的。你看那麦子,它本来对我毫无用处,现在却变得十分美妙。因为麦子是金色的,所以风吹麦浪的声音会让我想起你金黄色的头发。” “狐狸久久凝视着小王子,然后告诉了他自己的秘密:真正重要的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 故事之神停住了讲述,抬头有些哀愁的望向远方。 “小王子曾遇到过一条蛇,那蛇这样答应小王子:如果有一天你非常怀念你的星星,那就来找我吧,我可以帮助你。我能把你带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去,比船能到的地方还要遥远。” “他有些犹豫的迈出最后一步,一道黄色的闪电从他脚边掠过,他不动了,也没有发出一声叫喊,像树被砍那样倒了下去,没有声响。” 故事结束了,塞伦特轻声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爱和生命的美好,以及逝去和离别所不能带走的那些看不见的幸福。我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小王子的存在,他告诉我们什么是爱,告诉我们离别并不用那么忧伤。” “如果有天当你经过沙漠,看到一个金发的男孩向你走来,一定能猜出他是谁。” 第356章 吟游诗人之神 “多么令人惋惜的故事啊。” 沉默良久,淑娜发出低沉却又悠长的叹息,“他在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遇见了玫瑰,当狐狸教会了他爱的真谛,却又太晚,他回不去了。” 一直隐约游离在外的哈娜莉·瑟拉妮尔也颇有感触,“这是一种以幸福和爱为前提的、互相之间彼此需要的、独一无二的情感维系。这就是爱情,令人渴望又烦恼的美丽爱情。” 金心女士感叹道:“孩童般的无邪视角穿透浅易的生活表象,直达生命内里,深入发掘源自灵魂深处的、最淳朴的生命之真诚。被成人世界忽视的心灵的力量、真挚的情感以及纯真的美好,多么令人向往。” “只有孩子那单纯的、无私欲的内心世界能使他在看待事物时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他们的爱是最真诚的,可他们总会长大,将那些美好遗忘。” 乐天派的夏芮丝也难得感到一丝忧伤,她忍不住问道:“他驯养了狐狸,这种感情算爱吗?” “当然是爱。” 哈娜莉·瑟拉妮尔肯定的下结论,“建立这种关系的本质在于你付出了真心和情感,在享受“驯养”关系带来的美妙感觉的同时,产生了一种牵系彼此心灵的责任感。” “但这种感情不能只用爱来囊括。” 淑娜提出异议,“狐狸是成熟智慧的,它最能明白爱的本意,那是牺牲、包容和成全,即便这么做会为自己带来痛苦,它还是选择让驯养了它的人去挽回曾经错过的。” 眼见两位爱神要为此争执起来,塞伦特劝慰道:“这不必一定要有结论,我们每个人都曾是小王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知和选择,这没什么值得争辩的。” “无论如何,这是个能让听者得到成长的故事。” 淑娜一锤定音,“把生动的形象与深邃的寓意相结合,将爱与责任的主题直观的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透射出交往的真谛。我会让我的追随者们向更多人转述这个故事,它会让世人感到震撼的。” 金心女士也点头同意,“将多重主题隐匿于生动的形象和意象之后,使这故事显得睿智且意蕴绵长。运用平实浅易的语言、富于哲理意味的对话和具有典型哲义的意象,将趣味性和哲理性融于一体,使我每一次回想都能获得全新的感悟。” “这是一个伟大的作品,相信我,精灵们也会为此落泪的。” 女神们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故事中某些细微情节的寓意,每每有新的理解和体会,对这个故事的喜爱就会更多一些,把塞伦特这个客人都晾在一边了。 还是火发女士最先回过神,虽然意犹未尽,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邀请故事之神来到明水之域的初衷。 “塞伦特殿下,您得到故事神职当之无愧,费伦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你更精彩的讲述者了。” 喜悦让淑娜焕发荣光,她笑着说道:“相信您很快就能替代歌之主、咏唱之神密里耳在吟游诗人们心中的地位,那些高雅的赞美诗只在宫殿和剧院中唱响,而酒馆和旅店则会是您的圣所,您的故事会让疲惫的旅者得到安抚,为数不尽的听众带来欢乐。” “我的荣幸。” 塞伦特动作优雅的微微欠身,“如果能得到诸位殿下的支持,那将是我的幸运。” 与故事之神存在神职冲突的欢乐女神黎尔拉迟疑了一会儿,她所代表的欢乐更倾向于庆典和舞蹈,信徒也集中在舞者和表演艺人上。既然塞伦特已经明言不会把手伸到舞蹈领域,她也没必要让自己多个敌人不是吗? 而且欢乐并不是塞伦特的主要神职,更多是由情感表达带来的触动,是从故事神职中衍生出来的产物,两者之间存在互补。 想到这里,黎尔拉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消减,欢乐领域多一位神只存在并不会过多损害她的利益,相反,她能得到一位对抗痛苦少女劳薇塔的盟友。 爱与美的诸女神都赞同故事之神得到吟游诗人这一神职,而吟游诗人也从未拥有一位专属于这一职业的神只,二者一拍即合,萦绕着亮蓝色光辉的吟游诗人神职落入塞伦特手中,推动故事之神的神格等级跃升至弱等神力。 知识之邸的欧格玛和密里耳注意到吟游诗人神职归属于塞伦特,密里耳倒也没有太过沮丧,他曾想过得到这一神职,但大部分吟游诗人的俚语小调粗鄙而龌龊,与他已有的音乐、诗歌和辩论神职并不能完美的契合,所以只是为此略微感到惋惜。 知识之主也没有加以阻拦,这项神职对他而言就是鸡肋,而塞伦特背后站着半身人主神悠妲菈和火发女士淑娜两位强大神力,欧格玛自然不会为了一项自己看不上的神职拂了她们的面子。 吟游诗人神职落入神火中,又迅速在塞伦特的有意干预下衍生出新闻这项前所未有的神职。 塞伦特想要借着吟游诗人的力量掀起舆论,他会让吟游诗人兼容记者的作用,主导话语权。 在这个通信手段匮乏的世界,掌握了话语权就能左右人民的意志!更不用说这还是动摇信仰的最佳手段,还有什么比宣传机器更能影响思维模式的?在许多偏僻村镇,吟游诗人是他们理解世界的唯一渠道,吟游诗人们说谁是邪恶的,谁就是邪恶的。 舆论霸权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此,它能反过来借助信仰左右神只的决定! 吟游诗人之神的感召被所有吟游诗人接收,这种神力波动遍及整个主物质位面,立刻就有不少吟游诗人向这位新出现的职业神献上信仰。 在所有职业中,吟游诗人的存在显得很尴尬,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为战友们加持辅助法术,然后就只有算不上一流的箭术能拿得出手。他们什么职业的技能都会一些,但都无法学到精深。传奇等级的吟游诗人虽然能使用六环及以下的法术,但和真正的施法者相比就算不上什么。 施法者和术士有魔法诸神力眷顾,德鲁伊、巡林客和游侠也有自然众神照拂,盗贼被阴影之主马斯克和暗日希瑞克争夺,战士们归属于战争之神坦帕斯,就连并不擅长作战的艺术家和学者都有艺术诸神和知识众神的保护,吟游诗人只是个添头。 塞伦特向成为牧师的吟游诗人们开放了诸多领域神术,他从密斯瑞尔手中得来的惑控系、塑能系和变化系三项魔法神职也在其中,立刻让吟游诗人的施法能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 吟游诗人们对这位职业神的认可猛地拔高,汹涌而来的信仰浪潮继续推动神格跃升,堪堪达到神格等级9,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中等神力。这还是塞伦特极力压制的结果,眼下不好太引人注目。 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得到灵能神职,一跃成为与时间、死亡并列的古神,成为仅在艾欧之下的至高者! 第357章 杀戮王座 塞伦特的晋升为明水之域增添了一份欢乐,女神们都围上来祝贺他,谈笑间就达成了种种协议合作。 谈话间,黎尔拉说起杀戮王座,这是仅次于希瑞克发疯的事了,而且还和暗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着巴尔之子们的厮杀愈发激烈,几乎所有神只都在关注杀戮王座会归属于谁,不朽者们自然是乐意见到希瑞克失去杀戮王座的,毕竟发疯的希瑞克跌落至中等甚至弱等神力才符合他们的预期。 女神们议论纷纷,言语中掩饰不住对希瑞克的畏惧。 “不必为他担忧。” 淑娜出言安抚女神们,“这是所有神只的意志,他必定会跌落强大神力的王座,不再会值得我们重视。” 强大神力们有自己的圈子,他们联合起来就能决定主物质位面的绝大多数事务,既然淑娜这么说了,自然是已经有了定论。 女神们一扫脸上愁容,嬉笑着再次打闹起来。 弹琴的塞伦特眼神微动,看来希维姆那边要加紧了,同时失去死亡三神的神职遗产,希瑞克能保留中等神力等级就已经是万幸。耶格的黄昏神职可帮了自己个大忙,自己也该重视他的委托,为打击希瑞克的事业添砖加瓦。 在被希瑞克以神灾剑杀死后,巴尔残留的神性和神力被蜿蜒河吸收,这条河流从波斯卡桥流经巨魔之爪滩,所致之地都被污染。 而如今,巴尔的继承者们聚集于此,最强大的后裔将要角逐最终的胜利者。 阴云遮蔽了天光,蜿蜒河的河水因巴尔神力的存在而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赤红色,河水两岸没有半点生机,突兀的怪石和荒芜的平原弥漫着绝望的味道,任何人身处其中,都会感到绝望、痛苦和压抑。 在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后,巴尔在主物质位面留下了数不尽的神子,其中囊括了各个种族,甚至包括龙族和卓尔精灵。这些神子们会在神性的驱使下互相厮杀,满足杀戮神性对暴戾和鲜血的渴望。 随着希瑞克变得愈发疯狂,他对杀戮王座的掌控也日渐衰微,这也让杀戮神子们得以汲取更加强大的力量。 拥有杀戮神性的神子们齐聚,巴尔的神国--鲜血王座也随之降临! 在神国中散发浓郁血腥味的宫殿里,瀑布一样的鲜血从四面八方汇聚,浇灌在由无数颅骨堆成的王座上!这里是整个神国的核心,坐上王座的胜利者就能继承巴尔遗留的神性与神职! 来自学术圣地「烛堡」的阿布德尔·阿德里安,「烛堡」是欧格玛的圣地,也就是说,阿德里安身后站着知识之主,他也是众神选中的胜利者。 阿德里安抽出武器,和其他有资格角逐神位的兄弟姐妹厮杀在一起。 神子的鲜血顺着地面的凹槽流向王座下几近干涸的血池,苍白颅骨堆成的王座收到神性的滋养,逐渐呈现出鲜艳的血红色! “决定神位归属的时刻到了!” 注视着巴尔神国的诸神作出决断,又忍不住看向喧嚣空隧中扭曲、永恒变化的破碎城堡。 发疯的希瑞克真的相信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万事都在他的直接干预下发生,认为自己高于万物,是宇宙最重要的存在。在被耶格驱逐出冥界后,希瑞克把自己的神国搬至喧癫空隧,信心满满的将它作为征服诸国度的堡垒。 不出所料的,从破碎城堡中走出有着炽热黑色眼睛与垩白色皮肤的神只化身,这个化身灌输了远比正常化身更多的神力,希瑞克竟然准备亲自出手,打算趁机一举杀死巴尔之子。 这么做是极其不合适的,神只对凡人出手,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受到非议,但显然这对希瑞克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了,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诸神也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善良诸神派出化身,拦住了希瑞克。 气急败坏的暗日是怎么咒骂这些胆敢与伟大的希瑞克作对的伪神们的自然不必多说,以正义三神为首的神只一拥而上,午夜、克兰沃等和希瑞克有旧怨的神只纷纷加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顿乱拳打的希瑞克抱头鼠窜。 鲜血王座中,伤痕累累的阿德里安拔出穿过沙洛佛克心脏的附魔武器,这柄剑已经满是残损,失去了最后一缕魔法灵光。 沙洛佛克曾杀死过阿德里安的同伴,大仇得报的阿德里安勉力起身,走向颅骨王座迎接自己的命运。 一道幽绿色的灵光飞出,击退了阿德里安。 那是杀生术,只有死亡领域神只的高等级牧师才能使用,效果也十分显着,有一定几率杀死对手。 但幸运的是,阿德里安的神性豁免了即死效果,只承受了击退伤害。 血液瀑布后走出一位身穿斗篷的女性,这场冲突的幕后推手出现,她是侍奉于巴尔的女祭司梅丽珊,也是同样拥有杀戮神性的巴尔选民,而在巴尔陨落后,她吸收了杀戮之神赐予她的神性,顺利成为半神。 显然,她的目的是杀了阿德里安,成为下一任谋杀之神。女祭司梅丽珊毫不手软,死亡领域神术--惊恐术、女妖之嚎接连发出,一照面就最大限度的削弱阿德里安! 已是强弩之末的阿德里安狼狈招架,险象环生! 就在女祭司的羊头锤即将砸碎阿德里安的胸膛时,意想不到的援兵出现了。 手持缭绕着白色魔法灵光长剑的战士出现,挡住了梅丽珊。这把长剑名为吉兆之刃,+2附魔的同时还能让持有者的所有豁免检定都获得+1运气加值。 战士击退女祭司的同时,善良阵营神术--圣洁灵光和防护邪恶法阵接连闪动,为己方加持豁免和反制效果。 “尼欧斯!” 塞伦特微微一惊,没想到本该暗地发展力量的儿子会插手其中。 面目冷峻的尼欧斯低喝一声,顶着梅丽珊的渎神之语近身一撞,两位半神一起没入突然出现的传送门,就这么消失在鲜血王座。 第358章 完结 明水之域中,爱与美的诸女神眺望鲜血王座中升腾起的白色光辉,直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新的杀戮之神出现了。 “中立阵营?” 黎尔拉有些愕然,得到谋杀与杀戮神职转移的阿德里安竟然没有向着邪恶偏移,成为了一位中立的杀戮之神。 淑娜与塞伦特相视一笑,吟游诗人解释道:“杀戮的行为本身没有善良与邪恶的分别,只是看持刀的人怎么想,杀戮不仅由邪恶而生,也会因守护与正公而来。” 火发女士含笑点头。 中立的杀戮之神能最大限度与原本的邪恶谋杀之神巴尔切割开,毕竟阿德里安的神性来源于巴尔,难改邪恶的底色,如果陡然朝着善良改变会撕裂神性权柄,反而给了巴尔回归的机会,所以包容善与恶,朝着中立转变是最合适的。 至于欧格玛有没有借机将阿德里安笼络过去的意思,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眼见一桩大事完结,女神们也就放下心来,继续沉浸在音乐与舞蹈中。 塞伦特借着稳定神格的理由告辞,转身就朝着尼欧斯所在的位置而去。 那里是利齿森林,与阿斯卡特拉隔着云雾山脉,自然诸神的地盘,但这座广袤的森林面临着兽人的骚扰,无法成为如阿斯卡特拉一样繁荣的聚居地。 兽人永远不会选择像其他种族一样大规模从事种植与畜牧,但光靠狩猎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多兽人,兽人可怕的生育能力在所有种族中恐怕只有人类能与之相较。为了存活,兽人时常劫掠商队和城镇,包括精灵、人类和侏儒在内的其他种族没有少为此头疼。 而人类又往往是兽人最大的苦主,双方的关系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相比较于侏儒、半身人神系的平和,兽人诸神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兽人神系的主神--独眼之神、不眠者格乌什,在兽人门战争中率领兽人众神击杀了大量恩瑟神系的神只(包括伊南娜、格鲁、基、马杜克、南纳-辛、涅伽尔、乌图)和穆尔霍兰德神系的雷,成为费伦世界第一位已知的弑神者。 获取领地和生存空间是格乌什的最大驱动力,这位强大神力是严厉而残酷的神只,他用铁腕统治着兽人!在他的教义中,剔除部落中患病、虚弱、跛足或不称职的成员被认为是有必要的,无论其年龄与地位如何。 就像兽人神系的大部分成员,他的教会是极端父权制的,女性兽人通常被降级为养育孩子和保证勇士们在整日的掠夺和屠杀后有饭吃的角色,除非她们拥有比兽人男性更强的力量。 说起来,塞伦特和格乌什还有段旧怨,在塞伦特广为流传的故事中,能从最大反面角色索伦身上窥见格乌什的影子。好巧不巧的,这位兽人主神的徽记就是熊熊燃烧的独眼,这名为不瞬之眼的神徽被敌视兽人的种族认为是影射格乌什的最好证明。 漫步而来的讲述者选择隐藏身形,眼下还不是和兽人众神开战的时机。 但显然他的隐蔽并没有意义,一群信奉森林女神梅凯莉的游侠与德鲁伊正与一群兽人对峙,而尼欧斯正站在兽人一方保护着兽人妇孺。 这是一支被驱逐、被抛弃的部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成员瘦弱的不成样子,甚至没几个健全的。 “森林女王的追随者,请离开,我们并没有发生冲突的必要!” 塞伦特并没有见到女祭司梅丽珊的尸体,但尼欧斯脸上的疲态可以窥见一二,想来这位杀戮领域半神还是给尼欧斯带来了些麻烦。 披着灰绿色斗篷的半精灵游侠有些不敢置信,“你要庇护这群兽人?” “如你所见!”帝皇沉声说道:“这与他们的种族无关,他们没有肆意纵火伐木,也没有滥杀动物!你们没有理由动手!” 牧师释放侦测阵营的神术,耀眼的蓝白色灵光让游侠们傻了眼,眼前的强大战士的确是秩序善良阵营! 沉默间,森林中突然刮起大风,不远处传来龙吼,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游侠们迅速撤离,兽人也惶恐不安,还是尼欧斯下令让所有人都退回到山洞中躲藏起来,自己则持剑警惕着天空飞掠过的红龙。 “我的儿子,现在就把手伸向兽人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故事之神从树影后走出,看向自己的心生子。 天上飞过的红龙自然是被塞伦特抓进无尽幻梦的那一头,他敏锐的发现森林与游侠女神的意志已经开始借着牧师降临,这才用计驱散了游侠们。 “父亲。” 尼欧斯收起剑,在父亲面前展露笑颜。 老父亲并没有询问尼欧斯这么选择的理由,转头看向一片郁郁葱葱桉树。这是一棵家园树,里面栖息着自然精魄,树精--一种预期寿命、体格与健康水平远超凡物范畴的生物,天生受自然眷顾,拥有不低的德鲁伊职业等级。 桉树闪烁着灵光,从中出现一位优雅而匀称的美丽女性,她身穿绿色轻薄仿如透明的长袍,在空中漫步着,动作轻盈而优雅,赤褐色长发自由地低垂在她的肩膀和背上,双眸仿佛一汪深棕色的池塘。 “两位殿下。”树精低下头表示谦卑。 “这些森林女神的追随者是你召唤而来。” 塞伦特轻叹一声,“那么梅凯莉殿下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树精并未否认,“我们在宁静的林隙中敬拜女神,每一棵有树精存在的树木周围都有女神的神龛。” “我明白了。” 面对蒙受森林女神神恩,能与森林女王直接对话的树精,塞伦特放下了伪装,显现出光辉的神只面目。 “请转告梅凯莉殿下,我会为这些兽人做担保,如果他们胆敢破坏森林触怒女神,我绝不会偏袒。” 有一位神只担保,梅凯莉自然要给面子,树精躬身行礼,转身返回家园树中消失不见。 第359章 幽暗地域 “你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塞伦特笑着抱怨,“那位独眼之神可不会乐意见到兽人改信,即使是被他抛弃的兽人也不行。他是兽人的种族主神,如果他以此攻讦你试图分裂兽人族群,泛人类神系诸神可没理由为你开脱。” “我既然选择了接受,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抛下他们。” 尼欧斯很认真的告诉父亲,“他们被身边的同族胁迫着犯下恶行,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无药可救。连卓尔精灵中都有幽暗少女的追随者,秘银五侠之一的崔斯特能得到竖琴手的认同,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那为什么兽人不行呢?” 幽暗少女伊莉丝翠,一位掌握歌唱、美丽、舞蹈、剑术、狩猎、月光六项神职的混乱善良阵营弱等神力。这位女神是精灵神系主神柯瑞隆与前任精灵神后阿罗诗之女,蒙面之神维伦的姐妹。 伊莉丝翠在无意中卷入母亲所发起的叛乱,作为惩罚,阿罗诗被转化为蜘蛛形态的塔纳厘恶魔并流放到无底深渊,维伦也同样遭到流放,伊莉丝翠则因为预见到在大沉降(黑暗精灵的被精灵诸神诅咒并流放到幽暗地域)事件后,意识到自己需要救赎虽阿罗诗一并被驱逐的卓尔精灵而自愿被流放。 在无底深渊,阿罗诗作为一位深渊领主在第六十六层深坑魔网与祖格莫伊在内的各色深渊领主彼此争斗,并最终倚赖卓尔的信仰重新成神。 她不再是精灵的艺术与工匠的守护神、看护精灵命运的女神,而是痛恨敌视所有地表精灵的蛛后罗丝,一位深渊领主兼混乱邪恶阵营的强大神力。 从儿子的话里听出不对的塞伦特面露了然,“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还掺和进幽暗地域卓尔精灵的内部斗争了吧。” 用肯定语气问出的问题自然早已有了答案,帝皇干脆的点头承认,“我们打算渡过剑湾,在寇林群岛找个地方驻扎下来,远离纷争发展力量。” “理论上是个不错的计划。” 故事之神不置可否,“但问题是,你无法同时面对卓尔和兽人神系的报复,海洋又是狂怒神系的领地,泼辣的安博里和狂暴的塔洛斯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扎根于岛屿,必然离不开海洋女神和风暴之神,这两位可都是贪婪无度又反复无常的神只,绝不是这么好打交道的。 “我并不是没有盟友。” 尼欧斯据理力争,“自然诸神、精灵诸神会拦下狂怒与卓尔诸神,至于兽人,独眼之神不会亲自干预,应该会是他的副官--兽人军神依那伏或者兽人蛮勇之神巴格杵处理,我能应付得来。” 塞伦特点头,“我不否认这样的可能,但自然诸神与精灵诸神能提供的支持很有限。如果柯瑞隆真的有意挽救卓尔,就不会坐视伊莉丝翠陨落了,虽然幽暗少女很快就再度回归,但这件事的发生无疑表明了精灵众神不愿接受卓尔回归的意思,二者已经彻底分割,裂痕再无可能弥合。” “至于自然诸神,他们虽然与狂怒众神敌对,但会对此存疑,森林女王驱逐兽人的举动还不能说明态度吗?” 塞伦特泼了一盆冷水,“你好不容易聚集的有生力量很可能会损失惨重,偏安一隅的小岛又上限太低,人口、资源都有限,发展不起来。” 尼欧斯想了想,发现的确有这样的可能,不由问道:“父亲,您有什么建议吗?” “很简单,把驻扎地转移到幽暗地域。” 塞伦特解释道:“幽暗地域可不仅仅只有卓尔精灵,灰矮人、侏儒和夺心魔都是强力种族,蕈人、底栖魔鱼、眼魔和寇涛鱼人许久之前就生存在此,众多种族共存,各方势力交错,天然就有发展信仰的可能。” “其中上层幽暗地域靠近地表,与地表种族有着大规模的接触,如矿石和宝石贸易。水与食物相对而言比较丰富,有幽暗少女的信徒帮助,想要生存并不是件难事。”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上层幽暗地域有许多洞穴裂隙与地表相连,是个打游击的好地方。 但一想到那些老弱病残和妇孺,帝皇又暗暗发愁,要如何安置这些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人? 故事之神啧了一声,要来女祭司梅丽珊的杀戮神性。 神性被打散,汇入神国中沉睡的幻影中。遥远的记忆倒映在无尽幻梦中,一群背着巨大利剑、身着闪亮的银色戎装和白色披风的女战士从沉睡中苏醒,降临在主物质位面。她们身材窈窕,容貌美丽,银色的眼眸射出冰冷的杀气。 “惶惑早就对夺心魔的心灵异能垂涎三尺,打算夺取夺心魔主神的权柄,顺带着也能照顾你们。” 女战士中为首的有着一头灿烂的微卷金发,塞伦特介绍道:“这是迪妮莎,她们中的最强者,差不多能和传奇战士相比。她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妖魔猎人,体内移植了妖魔的血肉得到超人的力量,一旦解放妖力,实力还能翻倍,只是维持这种状态过久容易失控成为觉醒者,到时候就要换惶惑接手了。” 辉光岩、夜光水晶和发出磷光的苔藓、地衣、真菌照亮了幽暗地域,一身庄严司铎神袍的惶惑苦恼的摇头,他实在不想给儿子当保姆,可想起只有比奇堡f4的无雨荒原,他还是缄默了。 大剑取妖魔之力为己用,对付无底深渊中的恶魔可算是专业对口。惶惑立马打起了主意,大剑与恶魔猎人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通过以战养战迅速晋升;至于容易失控,加个心灵壁垒不就是了。 隐秘的暗道中,一对灰矮人拉着劫掠来的人类奴隶和货物出现,惶惑悄无声息的跟上,来到一处灰矮人据点。 这些精通心灵异能的灰矮人也是他的猎物,灰矮人的灵能女神深地·杜菈曾侵占了一座夺心魔城市,并从夺心魔脑池那里夺取了难以计量的心灵力量,窃取了灵吸怪的主神--伟大之脑伊尔神思因的许多关于无形艺术的秘密。 正是杜菈的胜利使灰矮人获得了他们现在的灵能能力,并使他们能在对抗卓尔的法术与灵吸怪的灵能时能够掌控自我。 第360章 接连登神 惶惑在幽暗地域搞风搞雨,让夺心魔和灰矮人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时,尼欧斯率领的各种族联合军悄然来到。 生命是神奇的,它会自己寻找出路。由于幽暗地域不见天日,生活在此的生物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进化出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这也造成了这些生灵对阳光的厌恶,当它们暴露在阳光下时,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甚至卓尔精灵制造的附魔武器会在阳光下崩溃失效。 作为幽暗地域唯一的善良神只,善良卓尔精灵的最终救赎,伊莉丝翠过得很艰难,她身边没有一个盟友,目之所及都是敌人。 虽然伊莉丝翠与精灵诸神仍是盟友关系,但祂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自然,这点正反映了精灵中固执的界限划分。 直到最近,她才与谢瓦拉许勉强停战,这位精灵的复仇之神象征着地表精灵对卓尔所怀有的恨意,汇聚了自卓尔精灵沉降以来撕裂了精灵种族的悲痛与仇恨,甚至将这项神圣的使命升华为对卓尔的仇恨这一神职。不过精灵众神中没有哪一位如他这般充满仇恨和复仇欲,虽然仍旧不喜欢,但精灵众神已缓和了针对崇拜幽暗少女的善良阵营卓尔的仇恨。 精灵众神已然选择放弃卓尔精灵,伊莉丝翠数百年的努力实际上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在幽暗少女陨落的那段时间,善良卓尔精灵掌控的最后一座城市被毁灭,她的追随者们不得不隐匿在上层幽暗地域的出入口和阴暗的森林中勉力坚持。 所以当即将登神的尼欧斯找上门寻求联盟时,幽暗少女欣然答应,主动派出信徒指引外来者。 “伊莉丝翠殿下,感谢您的援手。” 尼欧斯郑重向笼罩在月光中的幽暗少女道谢。 伊莉丝翠身材高挑,一袭散发倾泻及踝的银发披散开,长发伴着徜徉的银辉遮蔽了她赤裸的身躯,为她披上了一件绝美外衣。 幽暗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欣赏和喜悦,“尼欧斯殿下,你的理念也是我的愿望,如果有一天卓尔精灵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大地上,我愿意为此而死。” 眼见气氛有些奇怪,塞伦特不得不出声打断:“伊莉丝翠殿下,还有多远?” 他倒不是对伊莉丝翠的穿衣风格有意见,毕竟在尼欧斯诞生的科技世界,这样的衣着才是潮流。 “就快到了,那处所在的入口前有一片地下熔岩,我那邪恶的同族厌恶光和热,绝不会靠近。” 艰难跋涉的队伍中有人类、矮人和兽人,虽然辛苦,但他们眼里有光,没有一个选择放弃。 幽暗少女又提醒道:“不过那里有一群龙兽,是红龙的亚种,它们还占据了唯一的水源,想要在那里定居就必须先清除它们。” 只是一群没有多少智慧的龙兽,这场战斗自然不会有悬念,对于熟谙配合的女战士而言,这些只依靠蛮力和血脉天赋的龙兽反而比狡诈的妖魔更好解决。 队伍中走出几个壮年男性,他们在妇女的帮助下迅速将龙兽肢解,其中一部分借着熔岩的热量烤成肉干保存,剩下的直接烹煮成为盘中餐。虽然肉质有些粗糙,但众人脸上都显出笑容,享用起这顿大餐。 穿过熔岩旁的缝隙,耳边传来流水声。这是一处温泉,冰冷的地下水被熔岩加热,不远处则是荡漾着水波的湖泊,地下水汇聚于此,在灼热中孕育出一片生机。 众人在湖边扎营安顿,聚集在简陋的祭坛前祈祷。 塞伦特拾起一片黑曜石,在岩壁上刻画咒文,不过寥寥几笔,一位拉弓的英武神只赫然显现。 机械境,永恒光辉城堡中的太阳神降下祝福,淡淡的阳光显现,照亮了昏暗的洞窟。掌握白昼和月亮神职的弥赛亚也从祭坛中投来注视,温柔的月光同样降临在这个曾被光明遗弃的世界。 随着太阳与月亮光辉一同诞生的,是一股跃动着的赤红色灵光,它由平等、和谐、智慧等诸多美德所孕育,被一点又一点蔓延开的星星之火锻造,这才造就了这道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力量。 数种复杂的神性与领域交织,最终,一枚闪耀着赤红色光辉的文明神格落入尼欧斯手中,就这么无比自然而顺利地成为神只。 伊莉丝翠正惊疑间,却发现凡人几乎在同时,又有一位神只诞生! 赛尔城的主人,班恩的神子伊亚契图·希维姆登神! 与堪堪达到神格等级3的文明之神尼欧斯不同,希维姆登神后继承了暴政之神的神职。黑色君主曾拥有暴政、纷争、憎恨、恐惧四项神职,除了纷争神职被希瑞克掌握,其余三项神职都离开了暗日,回到希维姆的怀抱,让他一举成为神格等级8的弱等神力。 接连失去杀戮和暴政的神职,希瑞克再也维持不住强大神力的位格,就此跌落中等神力。 与众神的幸灾乐祸和嘲弄不同,塞伦特、弥赛亚和惶惑同时心中一突,转头望向无底深渊。 明水之域中,欢乐女神黎尔拉惊呼一声,由她代为掌管的商业诸神职被夺走了一半的权柄,那位未知的商业之神甚至凭借神性的联系,反过来污染她的神性本质! 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领地,恶魔君主惊愕的看着汲取沃金本质的未知神只。祂是万恶之源,从头到脚都是罪恶的,身上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污泥!比亵渎之语更可怕的哭嚎与诅咒围绕着祂,那双血红色的眼中满是贪婪与傲慢! 深渊巨头有些忌惮的看着祂,一时间竟然不能确定祂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沃金的神性本质几乎被吸干了,黄金般的长发已经黯淡发灰,已经处在陨落的边缘。 好不容易囚禁了一位女神,格拉兹特自然不会就这么看着沃金陨落。当他发现这邪恶的商业之神并不听从他的命令时,毫不犹豫的出手灭杀,试图夺回财富神性! 第361章 营救计划 猛烈的力量冲突摧毁了银宫,双方都没能讨得了好,格拉兹特夺回一部分神性保住了沃金的命,却没能留下那位邪恶的商业之神。 惶惑第一时间回到深渊,也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了祂一眼。 虽然诞生在无底深渊,但祂秩序邪恶的阵营却更趋近于地狱,贸易、贪婪的神职归属于祂,令祂一跃成为神格等级8的弱等神力! 但惶惑和其他化身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虽然只有一面,但惶惑很确定这位贸易与贪婪之神不仅与文明之神尼欧斯有关系,还关联着天堂山上的弥赛亚,祂同时与两位神只形成了还未确定的平衡! 弥赛亚微微皱眉有些疑惑,随即舒展开,“我明白了,不仅是祂,或许你和我也在天平的两端。” 惶惑不解,“实际上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 塞伦特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你必经的,我想这也是天父愿意让你离开伊甸园的原因之一。” “这是圣子所对应的原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这是天主所定义的与生俱来的恶行七原罪!这些原罪会损害生命的灵性,是一切堕落的原因。 但它们也是圣子升华自身本质,成为圣灵的必需品。只有背负这些原罪,体验由完人境界向下堕落的过程,才能超脱自我与善恶,踏上觉悟的路途。 弥赛亚点头又摇头,“并不完全相同,除了祂所代表的贪欲,其他原罪大多还没有凝实为神职概念,也没有相应的神只存在。” “但很快就会出现。” 惶惑看向未知的虚空,“从罪孽中孕育的贪婪会成为其他原罪的导火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塞伦特轻笑出声,“不能掉以轻心,可也不必如临大敌,命运还是更青睐弥赛亚。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有后手。” “这是他的考验,你和我不能插手。” 刚说完,惶惑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你不是说过吗?弥赛亚就是你,你就是弥赛亚。” 塞伦特笑了,“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不是还有你吗?用你那无法填满的空虚装载这些罪孽,身躯铸造圣杯成为此世之恶,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你拥有懒惰的权柄,懒惰有时未必是坏事,放慢脚步,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除了能让灵魂得到休憩,懒惰天然克制其他罪恶,因为懒惰让人不去犯其他罪。” 惶惑欲言又止,这的确是个办法。他与弥赛亚是一体两面的存在,由他背负罪孽,再回归圣子体内,就等于间接完成了救赎世人的仪式,成为圣人十拿九稳。 见惶惑面露难色,塞伦特安抚道:“当然,这是在最坏的情况下才会启用的计划。事态很大可能上不会发展到那种程度,信不过别人你还信不过自己吗?” 惶惑不停碎碎念着,勉强揭过这一茬。 吟游诗人之神悠然看向主物质位面,“沃金被囚禁在深渊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眼下我们要做的事不少,各自准备起来吧。” 无尽幻梦外,希维姆悄然到来,塞伦特欢迎了这位新神,向他打开了神国的大门。与父亲相比,希维姆的观念平和许多,他从暴政中衍生出强权、统治的权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也能从提夫林的信仰中得到提夫林种族神职;而憎恨和恐惧神职并不为他所喜,只是从中提取出复仇神职,并不向信徒宣扬憎恨与恐惧的力量。 塞伦特也是今非昔比了,死去的吟游诗人会来到他的国度,这让无尽幻梦一下子充实不少,各种艺术文化交流碰撞,焕发出新的魅力。 祈并者们弹奏各种乐器,欢迎这位神只访客;但希维姆只是一扫而过,沉默的看向神国主人。 “欢迎你的到来。” 塞伦特如此说道:“如果你只是为了我的信使而来,那就请回吧。” 孤狼的碧绿色双眸转了转,仍旧一言不发。 塞伦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互相驯养,最后却只为对方留下无尽的痛苦,这对她而言太过残忍了不是吗?” 吟游诗人之神指向他的心口,“我在等待着,当你挣脱枷锁,避开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利剑时,她自然会出现。” 希维姆顿了顿,这才转身离开。他并不清闲,他的神国离地狱和深渊交界处不远,刚好会被血腥战争波及。恶魔和魔鬼厮杀了数万年,血战战场上堆积了数不尽的尸体,如今,这场战争甚至已经波及到天堂山,无数天界生命加入战斗,猎杀邪魔的同时也被邪魔猎杀。 希维姆刚走,一份邀请就来到无尽幻梦,发现沃金被困在深渊后,善良诸神准备发起一场营救财富女神的行动。 他们打算让营救队伍从深渊第一层阿弗纳斯与地狱第一层万渊平原的交界处,也就是血战战场偷渡! 众神的会场--约瑟园,在听完这个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主意后,塞伦特更感觉摸不着头脑。 相比于深渊领主们,神只一方无疑占了优势,就连被俘的沃金,如果不是把神职和神力托付给黎尔拉,仅保留相当于半神的力量,她绝不会这这么悄无声息的落败,即使是在深渊--格拉兹特的主场。 如果真有决心拯救沃金,众神派出化身合力攻入深渊,平推格拉兹特的领地就是了。其他的深渊领主要么幸灾乐祸,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愿意伸出援手的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怎么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应付任务,并不打算为了沃金牺牲自己的化身? 第362章 准备 除了伊尔马特,其他众神对拯救沃金的积极性并不高,说到底,她不是在座众神中任何一位的从神。 沃金太过独立了,虽然身处绝对中立阵营,但就连绝对中立阵营中的唯一一位强大神力欧格玛都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既然她并不涉及到任何一位强大神力的利益,那么当她身处险境时,就不要指望会有人愿意为她大费周折。 诸神现在愿意派出救援队,多半也是因为坐视不管会有损神只的威严,沃金的遭遇会让其他人放下对众神的敬畏;而当神只不再高高在上,祂们的威权和荣光也会随之动摇。 想明白这一点,塞伦特不禁有些兴致缺缺,反正这种事也轮不到他这个弱等神力拿主意,只是当个旁观者打酱油而已,最后拿主意的还是诸位强大神力。 真可惜。 塞伦特这么想着,与中立的沃金相比,邪恶的新神会更得商业领域的欢心。资本的第一桶金是靠掠夺得来的,贸易本身就偏向邪恶,并不存在公平;它是带着血泪的,伴随着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这个过程不会好看,而暴力会在其中起到巨大的作用。 那些自以为有能力吃人的人会拥抱新的商业之神,成为祂的疯狂拥趸!影响力会像滚雪球一样壮大! 更有甚者,祂本来就能被既得利益者接受!如果放任资本到了无人能阻止的程度,神只或许也会融入其中,成为阶级的一员,继续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毕竟对于大多数神只的道德观,塞伦特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塞伦特欣然赴会,原本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还为此让惶惑这位深渊领主在职权范围之内大开方便之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和沃金是天然的联盟,因为新神的神力必然伴随着旧神的衰颓,沃金会尽全力阻止祂,这种矛盾不可调和。 可眼下看来,自己还是早早准备b计划为妙。 就在塞伦特仔细琢磨自己的计划时,突然一阵悸动传来,讨论如何安排营救路径的众神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主物质位面,名为资本的新神做出了令所有人侧目的事! 高贵者希恩渥丝,贵族女神,一位守序中立阵营的微弱神力,拥有贵族、血脉、正统三项神职。而这位女神就在刚刚陨落了,她的权柄融入资本的怀抱,王权和资本强强联合,擢取了希恩渥丝在贵族和官吏阶级中的信仰,顺利推动祂晋升中等神力! 虽然贪婪,却也有着与生俱来的狡猾吗? 塞伦特微微皱眉,资本没有选择猎杀欢乐女神黎尔拉,夺走沃金留下的神职,而是对没有主神也没有盟友的希恩渥丝出手! 接下来资本会怎么做已经不难猜了,圈地运动、卷走生产资料垄断资源,再压榨所有人的劳动力,侵吞他们创造出的价值。那些守序的善良阵营势力无法违背自己的准则,只会沦为资本的武器,在貌似公正的规则下玩手段,这可是资本的拿手好戏。 就在塞伦特斟酌措辞,提醒众神不能掉以轻心时,一个未曾想到的队友送来神助攻。 全见者萨弗拉斯发出悲鸣,这位预言之神颤抖着,附在午夜耳边说着什么。 魔法女神听完也是满脸惊容,她起身向众神宣告全见者窥见的预言。 “阴云笼罩着天空,无数人挤在阴暗肮脏的房间里,食物只有干硬发霉的面包,三分之一的孩童在学会行走前夭折,活下来的也要为了填饱肚子忙碌辛苦,把所有时间花在工作上。极其严重的污染侵蚀着大地,疾病肆虐,人们在衰老之前就会因疲惫而死!” 午夜看向确定形象的资本,他展现为一位年轻、气度优雅、高贵且庄严的人类贵族男性。他的卷发闪着黄金的光泽,鹰隼般的铁灰色眼睛富有洞察力,他头上戴着华贵礼帽,手里拄着饰有珍贵宝石的拐杖,看上去彬彬有礼。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被午夜注视的资本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闪着寒光,他向着魔法女神脱帽致敬,转身就此消失。 “黎尔拉!” 塞伦特见缝插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发出预警,“他想要夺走财富女神托付给黎尔拉的神职!” 欢乐女神并不在与会者中,淑娜立刻回转明水之域,向黎尔拉发出警告。 众神这才警惕起来,营救沃金的力度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回到无尽幻梦,塞伦特穿过层层虚拟世界,来到一片闷热潮湿的雨林,得益于猎杀之神玛拉,这里的生态系统和食物链已经演变得无比真实。 吟游诗人之神沉吟片刻,出手泯灭了圣者化身中的最后一缕意识,取走经过数万次狩猎与被狩猎后,被淬炼至最纯粹的猎杀神性。 惶惑缓缓而来,他从记忆深处取来一团残影,猎杀神性为这个幻象注入生机,赤裸的高大男性蜷缩着,如同母亲腹中的孩童。 惶惑赐予他洞察人性弱点的双眼,塞伦特赐予他无论何种境况下都不会被影响的冷静,至于弥赛亚,圣子迟疑着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光,祝福他永远不会完全堕入黑暗。 男人赤裸的背上现出异象来,那是一条红龙,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 “你披盖着无比的光辉,即便处在深渊也胜过群星的璀璨。” 三位神只如此说道,但各自的意义不尽相同。 目送他去往深渊,塞伦特轻叹一声,话语中尽是晦涩,“你说,他还会是我们熟知的那个人吗?” 惶惑却比塞伦特更有信心,“男女通吃,又会做人,他绝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适合深渊。放心吧,没有什么比他所象征的更适合成为第二项原罪的了。” 不怎么合时宜的地狱笑话不出意料的冷场了,塞伦特摇头,但愿恶魔和魔鬼们能承受纯粹的人类天性带来的冲击吧。 第363章 来客 最先发现有有人从主物质位面堕入深渊的是希维姆,他的神国坐落在焦炎地狱,眺望着深渊与地狱的交界--血战战场。 所以当他发现一个与薇尔莉特相似的生命出现时,忍不住为这位访客投去更多注视。 看到他的第一眼,希维姆想到的是沉稳,与始终沉静平和的薇尔莉特不同,这种沉稳源自他超然的洞察力。 而他也用超然的目光看着参战者们,无论是混乱的恶魔还是秩序的魔鬼,亦或是来自天堂山的天界生物,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魔鬼是极度的守序生物,它们严格遵守秩序,等级分明。恶魔则是极度的混乱生物,它们毫无规则可言,生来热爱破坏规则。虽然它们有所区别,但魔鬼和恶魔都是绝对的邪恶生物。 魔鬼中的阶层,一般由三个宽泛的等级划分。最底层的被称为低阶魔鬼,如劣魔和针刺魔,他们往往会被高于他们任何上级肆意牺牲。 在这群难以计量的低阶魔鬼中,只有极少数能够摆脱这种极端卑微可怜的地位,抓住证明自身的价值的机会,获得晋升。但正常情况下,晋阶机会是以数百年来算的。 低阶魔鬼晋升后可以成为中阶魔鬼,这个群体享受着更多的自主权,他们时常回应召唤出现在主物质位面,通常扮演着商人的角色,诱惑凡人出卖灵魂。每一个魔鬼的晋升都需要灵魂,这是地狱中的流通货币,所以业务能力好的中阶魔鬼能迅速得到晋升。 接近统治体系顶端的是高阶魔鬼,他们在地狱权力的体系中占据着权威性的职位,负责对其他下位魔鬼的管理监督。而在高阶魔鬼中,欲魔又尤为特殊,她们大多是堕落的天界生物转变而来,晋升终点是愉悦魔。 仅仅位于九位领主之下的是一群被称为公爵的独特魔鬼。他们是魔鬼中的贵族,任何一位公爵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取代现任的地狱领主,统治巴托地狱的某一层面。无论是否诡计多端,这些公爵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当一个神性生命出现在血战战场,迎接他的必然是觊觎和贪婪的目光。 无论在什么种族眼中,这位神性生命也是富有魅力的,挺拔如雪松的身躯,俊美的容貌,从容优雅的气度,即使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他也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打发了向自己兜售伪劣商品的鬼婆,他转头对着凑上来展现魅力的愉悦魔笑脸相迎。 这位有着女性外表的高阶魔鬼披散着琥珀色的柔发,如池水般荡漾的酒红色双眸一触即醉,一对黑翼从她的背部伸展开,露出优美的曲线。笑容在她的唇间浮现,丰满的红唇仿佛下一刻就会应允受邀者无尽的欢娱,然而某种邪恶却仿佛潜伏在她看似无瑕的容貌里。 他轻抚过她的双翼,附在她耳边说着赞美的话,愉悦魔发出银铃般的笑,在同伴们嫉妒的目光中挎着他离开。 希维姆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恶寒,似乎有某种令人发指的罪行即将发生! 当他再度出现时,愉悦魔已经没了踪影。但魔鬼们不会在意,血战战场上失踪是常有的事,局势瞬息万变,危险既来自同伴的暗箭,也来自对手的明枪,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神态餍足,游刃有余的行走在魔鬼之中,利用魔鬼们对自己的贪欲挑起争端,自己则冷眼旁观,俯视着这一切。 接连不断有魔鬼失踪,当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少有人注意到其中失去了某一部分。苦痛魔能言善道的舌头、蕴藏窃忆魔狡诈智慧的大脑、冰魔的血、刺杀魔强健的小臂、蛇蝎魔的尾巴,这些部分都被窃取了。 而那只失踪的愉悦魔也被找到了,她的羽翼不见了,躺在染血的荒地上,双手交叉神态安详,身上穿着羽毛编织的裙子,姿势竟然有种难言的虔诚和艺术感,仿佛摆脱了堕落回归天界。 魔鬼统领下意识的认为是鬼婆们干的好事,这些喜欢伪装成老婆婆的邪恶精类生物是从扭曲的自然之力中诞生的,她们会让对方以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换取解决问题的力量,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只为了看到对方后悔自己的决定。 她们是精于制造魔法物品的大师,这些骑着梦魇马的丑陋鬼婆时常诱骗参与血战的魔鬼或恶魔与自己达成一桩极具诱惑性的交易,但她们售卖的商品通常存在无法检查出来的问题,这一刻是强大的附魔武器,可能下一刻就会腐朽成枯木。 总而言之,鬼婆并不精于正面战斗,但她们是很难被彻底杀死的。 魔鬼统领认为这些死去的魔鬼是和鬼婆做了交易,但鬼婆们矢口否认,只承认自己从尸体上拿走了这些死者用不到的东西。最终,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被暂时搁置。 直到深狱炼魔也开始失踪,要知道,在九层地狱的高阶魔鬼中,深狱炼魔是位阶最高的存在,它们中最强大者足以匹敌地狱诸公爵! 不是没人怀疑那个名叫汉尼拔的神性生命,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否定了。 其中最令人信服的理由是,汉尼拔并没有因这些魔鬼的死得到任何好处,他没必要这么做。在魔鬼统领看来,汉尼拔完全可以强迫这些魔鬼交出真名从而控制他们,把它们当成奴隶使唤或是售卖给主物质位面的法师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 高阶魔鬼的价值不言而喻,传奇法师们愿意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得到一个强大的护卫。 挺拔的青年只是笑笑,目光游走在魔鬼统领身上,露出的雪白牙齿上闪着寒光,心中沉睡的野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364章 救援队 “在200多年以前,一个名叫红色寿衣的魅魔术士在一座通往外域的传送门上建立了这座碎石塔群构成的要塞。从那时起,围绕着它迅速成长起来的小型团体使此地成了该位面上最受欢迎的聚集地之一。” 大法师伊尔明斯特抖了抖烟灰,对同伴们解释道:“断域的访客包括血战佣兵,来往于彼此对立位面的商人,甚至凡人冒险者也很享受此处,因为这是少数几个他们不用担心被恶魔吃掉的地方之一。红色寿衣对发生在她领地中的各种暴力行为的容忍非常有限,但在矮墙外经常规律性地举行死亡竞赛。魅魔要求来访者服从于她并且支持她,在发生麻烦的情况下为她而战。” “所以也不要太惹人注意,我们只是在这里短暂的停留一段时日,借着传送门进入格拉兹特的领地。” 同行的冒险者们纷纷点头,为自己套上带兜帽的斗篷,混在神色各异的人群中来到断域。 魅魔是反复无常而又不值得信任的,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打算要你的命,即便她向所有访客保证会确保他们的安全,但适当的戒备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混乱是刻在恶魔骨髓中的天性,这一刻双方亲密无间,转身就会毫不犹豫的送上背刺。 在忽略术的帮助下,救援队伍顺利进入断域。这里还是恶魔的修整地,聚集了来自各层深渊的恶魔,血战的影响让恶魔们比任何时候都易怒,冒险者们不愿与恶魔发生冲突引人注目,随着尔明斯特寻找落脚处。 在任何时候,断域都可以找到容纳数以百计来访者的客房,其中很多人都喜欢相对比较舒适,设施完善也最昂贵的豪华套间。红色寿衣了解她的顾客,储藏了各种各样的武器盔甲和特产供给冒险者和商人们,这些东西以用数倍于本身价值的价格出售。 “讲述者的仆人,所有的旅店和酒馆都是塞伦特殿下的圣所,请尽情施展你的魅力,从不经意的话语中找寻有用的消息。” 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微微鞠躬,“乐意为您效劳。” 当吟游诗人弹奏起竖琴,为客人们带来精彩的故事时,断域深处的宫殿里,神秘的魅魔术士正与一位同样神秘的男人对饮。这个男人是如此有魅力,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就连魅魔女王美坎修特的女儿也会为他着迷。 要知道,美修坎特的孩子们必须自愿用残酷方法杀死一名深爱自己的男人才能得到她的信任,真正的爱并不存在于魅魔心中。 他是恶魔。 红色寿衣很确定这一点,因为他诱使别人杀人,也自己杀人,并且夺走他们的某个部位。让他感到刺激的是可以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整盘棋局都随他掌控,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玩物,他甚至故意将自己置身于困境,然后试探自己有多大能耐去解决这些麻烦。 红色寿衣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美,这种美始于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对自己杀戮兽性的约束。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男人正慢条斯理的品尝深狱炼魔哀嚎的灵魂,他的姿态如此优雅,简直是一件绝美而罕见的艺术品! 在试图理解这个神秘男人的过程中,魅魔术士沦陷了。明知是在玩火,随时有烈火焚身的可能,但她在个过程中体验到了美妙的兴奋和战栗,那是一场耳目一新的奇妙之旅,是自我拉扯之中的蜕变,让她欲罢不能。 男人咽下盘中的珍馐,侧耳倾听随风而来的乐声。 当伊尔明斯特回到大厅,却发现这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大法师停下脚步,透过魔法女神赐予的银火,他感应到对方拥有着旺盛的神性,但在这层优雅的外表下,伊尔明斯特窥见了某种令人遍体生寒的特质! 男人转头,对着伊尔明斯特露齿一笑,无端让大法师觉得狰狞。 舞台上,吟游诗人的曲子结束,他毫不怯场,向所有观众致意。观众们匆忙各自散去,唯恐惹怒了断域的女主人。 红色寿衣抛出一枚硬币,它囚禁着一个堕落圣武士的灵魂,在深渊绝对是抢手货。 受尽折磨的灵魂发出颤栗尖啸,显然不是谁都能拿着这枚灵魂硬币不受影响。 吟游诗人打了个响指,还未落下的硬币突然消失不见,就连红色寿衣也没能看出端倪。 魅魔术士有些惊讶的挑眉,就见男人突然靠过来,从她耳后取出那枚硬币。红色寿衣这才正色看向摊手行礼的吟游诗人,明白他和那些走投无路才来到血战战场的冒险者不同。 “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你想要什么?” 断域要塞的女主人明显嗅到了麻烦的味道,她不想也不愿被卷入其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显然是最好的结果。 “请允许我使用一次传送门。” 吟游诗人欠身,“出于某些原因,我必须要去一趟无底深渊。” “可以。” 红色寿衣当即应允,无论他是要去找谁的麻烦,魅魔术士都乐见其成。 藏在楼梯拐角的伊尔明斯特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允许,立刻集结同伴,穿过传送门,来到乌黯主君的三重领域。 三巨头之一的格拉兹特掌控着第四十五层劳温德、第四十六层阴影天空和第四十七层沃茨,在他强大的力量下,三个位面被扭曲,它们并非单独存在,而是重叠在一起。 尽管拥有迷人的气质和英俊的外表,但是格拉兹特在主物质位面的信徒并不多。大部分信徒只是希望获得格拉兹特的帮助和指点,他们通常采取异界探知或召唤格拉兹特的方式来与乌黯主君进行接触。在无数个世纪里,格拉兹特经常通过这种方式前往主物质位面,那些渴望获得乌黯主君帮助的人通常会沦为格拉兹特完成自己目的的工具。 银宫--格拉兹特的居所,这个由六十六座象牙塔构成的宫殿群是乌黯主君从天堂山撕下的碎片,也是他力量的象征。 但这片美丽的宫殿在格拉兹特手中成为了囚禁沃金的牢笼,在救援队进入三重领域的瞬间,天堂山上的圣子沟通失落的碎片,让银宫暂时脱离了格拉兹特的控制。 第365章 营救 至善之力流淌而出,银宫的66座象牙塔同时绽放出一团崇善灵光! 在这团灵光里,相应阵营的力量敏捷与法术效果能够得到极大幅度的加持,救援队伍中拥有牧师职业等级的人更是发现自己与神只之间的联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牧师职业等级暂时提高了3~5个等级! 不仅如此,每日可施展的神术数量被取消了限制!在增幅效果消失之前,牧师们能化身比法师术士更夸张的炮台!战力陡然间增加不止一倍! 而混乱邪恶阵营的恶魔们则会在崇善灵光中受到压制,暴露在灵光中的每一刻都让他们感到极度的痛苦! 救援队伍悍然进攻格拉兹特的居所,伊尔明斯特一顿手中法杖,数枚被银火加持了法术极效的火球轰开门扉,外围的守卫者们还没来得及发出预警,就被潜行者扭断了脖子。 救援队的所有成员都是传奇职业者,其中甚至有不少蒙神恩赐予神性的选民。就算是神只的圣者化身,在他们手底下都有受伤甚至陨落的可能,更不必说这些恶魔了。 众人一路疾驰,进入银宫中防御力量最严密的区域,这里密布着魔法陷阱和不知目的地的传送门,一旦触发,救援队会被分开各个击破,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法师们掀起魔法能量潮汐探明传送门的所在,随后所有施法者一起动手,解离术、解除魔法和大裂解术接连使出,眨眼间就将这里的魔法陷阱和传送门拆得一干二净。 侍奉乌黯主君的高等恶魔现身,试图拦住入侵者。 救援队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被他们绊住手脚,大法师伊尔明斯特甩出4枚卷轴,这是被封存的传奇咒法系法术召唤元素之灵。 四位来自风元素位面和火元素位面的元素长老出现,元素长老们又各自召唤了数量不等的高等元素生命,拦住了恶魔守卫。 接下来众人遇见了一群亡灵生物,牧师们站出来,他们举起手中的圣徽,释放出一道又一道正能量潮汐。牧师的驱散不死生物能力对大部分亡灵生物来说是致命的,亡灵在受到崇善灵光加持的驱散神术下痛苦的惨叫,随即被净化驱逐,只留下满地的腐朽骨骸与死灵粉尘。 几个强大的不死生命还能苟延残喘,战士们挥舞着附魔过的武器,剑刃风暴扫过,干净利落的了结了它们。 这些守卫力量不可谓不强,但对于这支全员都是神只选民和主教的队伍,却无法带来哪怕一丁点像样的危险。 当救援者们踏入银宫最深处的囚牢,格拉兹特已经等候多时了。 “欢迎来到银宫,众神的选民和使者。” 乌黯主君满是戏谑的说道:“你们将会成为仅次于沃金的收藏。” 救援队立马摆开阵势,战士上前,潜行者藏于阴影,施法者们一瞬间就为战士们加持了各种辅助法术。 牧师的反邪恶法阵、援助术、秩序护盾和圣洁灵光,法师们的虚假生命、防死结界、偏移立场和抵抗能量伤害,术士的群体猫之优雅、鹰之威仪、熊之坚韧。 数道法术神术加持完毕后,牧师们又联手施展圣域术,将自己暂时置于不受任何攻击也不能主动攻击的状态,各自准备起奇迹术。这是一种请求神只展现神迹的神术,具体效果要看神只的心情,但显然这次众神给予的回应不是一般的迅捷。 眨眼间,数位神只的化身出现!秩序、善良、战争、生命、魔法、艺术,数个领域重叠,击退了深渊的混乱与邪恶。 深渊领主在自身掌控的位面中能得到类似于神国的主场加成,但眼下众神合力抗拒了深渊位面的排斥,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救出财富女神沃金,顺便给胆敢亵渎神只荣光的格拉兹特一个深刻教训。 乌黯主君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他再怎么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从数位圣者化身的包围下全身而退。 神只的战斗方式更接近本质,力量的碰撞和各种规则的使用。众神依托自己所掌握的神职权柄,组成专属于自己的超凡神力,这是规则的具象化,比各类传奇法术更加奇妙和强大。 格拉兹特毕竟是从深渊厮杀出来的恶魔主君,他与同为深渊三巨头的狄摩高根和不死帝王奥喀斯之间发生过无数次战斗,他的战斗经验之丰富让战神坦帕斯都为之侧目。 但这一切在下定决心的众神面前也只是无谓的挣扎。 诚然,众神降下的化身并不能在深渊中存在太久,但深渊领主们会乐意看到格拉兹特出丑,他们甚至会漠视这位坐拥三层深渊位面的领主陨落,接手他的遗产,可想要杀死格拉兹特却不太可能。 这要归结于一位超然于外的奥比里斯恶魔--苍夜,她同时也是包括格拉兹特在内的诸多恶魔领主的母亲。 她选择采取另外的方法加入对无底深渊的争夺,苍夜将她的骨堡设在无底深渊第600层--一个充满无尽迷宫的层面,正是这些无穷无尽的迷宫避免了恶魔之战蔓延到这里。苍夜深知敢于宣称自己是无底深渊最高统治者的领主们会迎来怎样的挑战,清楚自己实力的她明智的选择了不加入争夺。 苍夜召唤了神秘的存在让自己诞下了众多后代,再让她的儿女们加入到争夺中。一旦他们中的某一位成为了恶魔主君,那么苍夜就将成为“恶魔之母”。 但是在苍夜的众多子女当中,只有一位拥有问鼎无底深渊霸主的实力。他就是格拉兹特,无底深渊的乌黯主君。 如果真要对格拉兹特下杀手,这位神秘古老的奥比里斯恶魔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反而不好办了。 而且另一位恶魔主君--不死帝王奥喀斯还需要格拉兹特为自己分担来自狄摩高根的压力,狄摩高根最为人所知的目标是消灭他的两位最大的敌人--奥库斯和格拉兹特,独占恶魔主君的头衔。 但只要狄摩高根向一方发起进攻,另外一方就会向狄摩高根的后背发动袭击,这颜色三角维持着平衡。奥库斯和格拉兹特憎恨彼此,但面对狄摩高根,他们也会选择暂时放下仇恨结成联盟,所以奥喀斯不会看着格拉兹特陨落。 众神还不想掀起一场席卷深渊与主物质位面的大战,只能选择给格拉兹特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366章 成功 众神合力给了格拉兹特一顿胖揍,救援队顺手扫荡了银宫里的恶魔守卫,确认了沃金的位置。 财富女神被囚禁在地牢之中,数条抑制神力的锁链和镣铐将沃金吊在半空。 这是空腹之盛宴,格拉兹特仪式中最为恐怖的一种。在仪式中,格拉兹特会用饥饿和痛苦折磨受祭者,他们一连数日不吃任何东西并不停的向格拉兹特进行祈祷和赞美,而镣铐和铁链也将越收越紧,直到受祭者向他们的主君格拉兹特臣服。 格拉兹特最忠实同时也最坚固的盟友维茵看守着这场还未完结的仪式,这是一位无比狡猾的次级恶魔领主,也是格拉兹特最信任的首席智囊兼外交官。 作为恶魔,格拉兹特对维茵的信任超出了大多数人的理解,甚至有学者认为维茵就是格拉兹特的化身或者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 这位同样在三重领域享有权限的次级恶魔领主拦在伊尔明斯特面前,他以阴险狡诈闻名于世,大法师停下脚步,不由对他感到深深的警惕与忌惮。 “入侵者,你们无法带走她。” 维茵消瘦的躯体如同朽木,看上去是个拥有很长手臂的人类。 “三重领域的力量共同组成了这些蕴含着极度混乱与邪恶力量的镣铐,光靠你们无法解开。” 救援队没有和他废话,战士上前提供保护,法师们联合起来,传奇法术--湮灭奇点和次元斩轰出!与伊尔明斯特使用的时间停止配合! 虽然次级恶魔领主的类神力位格赋予了维茵对绝大部分法术的豁免修正能力,但这也只是能让他在时间静止效果下继续思考,无法抵挡湮灭奇点和次元斩的轰击。 在空间之刃撕开维茵的躯体时,根据预先设定的条件自动触发的传送触发术生效,堪堪让他逃过一劫。 伊尔明斯特也没有追击,在确认自己无法解开镣铐后,大法师点燃一支蜡烛,一点纯粹的光明为圣子提供了确切坐标。 天堂山,弥赛亚睁开眼,浩大的崇善之力降临,在诸位神只的配合下将银宫从三重领域中撕下,带着救援队离开深渊,回归天堂山。 至此,拯救财富女神的计划大获成功! 乌黯主君就这么狼狈的跌落在废墟上,看着动荡的三重领域无能狂怒。 就在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时,某位存在悄然入侵他的意志,从中窃取了他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记忆。 “每一次我为深渊的混乱震惊时,总会有新的东西刷新我的认知。” 一个声音从乌黯主君身后响起,穿着神甫袍的空虚之神眯起眼,一副大为震惊的样子。 “啧,真没想到,你才是孕育他的母体!你们塔那厘恶魔可真会玩!” 格拉兹特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他转头看向来者,眼中满是警觉。 “你在找你那忠诚的外交官吗?” 惶惑笑了,“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格拉兹特这才惊觉周围的恶魔们都变成一副两眼发直的智障模样,一只穿着沙滩裤的粉色海星正百无聊赖的挠裆,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呆愣。 “你们是什么东西?” 乌黯主君抗拒着脑海中无声无息萦绕而来的诡异精神污染,神情更显警惕,思来想去,格拉兹特还是没能猜到惶惑的来历,只能把他归结于自己最大的敌人。 “狄摩高根的新造物?” 所有人都知道狄摩高根有些毛茸茸的小问题,他的两个头颅都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是个先天性精神分裂患者,而这种诡异的精神污染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个疯子。 狄摩高根的左边的头颅叫做阿穆尔,在两颗头颅之中阿穆尔更加精于算计和策划,右边的头颅叫做海斯拉蒂,和阿穆尔相比海斯拉蒂更加狂暴而冲动。 阿穆尔和海斯拉蒂视彼此为最大的敌人。他们都相信如果没有了对方,狄摩高根会变得更加的强大;同时他们也坚信,即使没有了对方,狄摩高根同样不会死亡。 这样明显的弱点自然不会不被重视,魅魔纱米-阿莫尔就曾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用计暗中操纵狄摩高根的双重人格,直到被发现后,这我胆大的魅魔被永远监禁在了无底深渊第73层--黑暗之井。 而狄摩高根的新情人魅魔女王美坎修特同样以操纵狄摩高根分裂的人格为乐,她对狄摩高根所做的实际上和她的前任没有丝毫差别。 “真没礼貌!你才是那个双头狒狒的造物呢!” 惶惑似笑似嗔,“我可是有一桩大大的好处要给你,你不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口出恶言?” 能用双头狒狒这样的蔑称称呼狄摩高根,看来的确不是他的侍从。 格拉兹特这样想着,不由认为惶惑是想来分一杯羹的投机者,他的三重领域因为失去了银宫这个连接点而分离,掌控难度大大增加,难保不会有人看着眼热,想要侵占自己的领地。 总之,来者不善! 还不等格拉兹特开价,一只大螃蟹举着他的外交官疾驰而来,维茵双眼懵懂茫然,竟然有种孩童的纯真。 吹笛子的章鱼和闹腾的方块海绵紧随其后,比奇堡f4初战告捷。 见到格拉兹特,维茵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章鱼古怪难听的笛子声响起,维茵立刻又变的精神恍惚起来;方块海绵一跃而上,伸手在维茵头上敲了一拳,维茵好不容易理出逻辑的记忆再次陷入混乱。 “好了,格拉兹特殿下,你得失踪一段时间了。” 惶惑抬手在维茵胸口划开一道缝隙,自己则在格拉兹特惊悚的注视下剥下了维茵的皮囊,如同穿衣服一样套在自己身上,取代了维茵。 “放心,你忠诚的外交官会守住你的领地的。” 披着维茵外皮的惶惑活动了一下脖子,“那么作为报酬,请你成为象征色欲的原罪,帮我揪出你那叛逆的儿子吧。” 说完,惶惑伸手从胸口的空洞中抽出一根铁棍,轻巧又迅捷的敲在格拉兹特头上。乌黯主君一愣,回过神时,已经出现在一处无法描述的所在,这里没有光,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空蒙一片望不到边际。 有最受乌黯主君信任的外交官作证,格拉兹特被众神囚禁在主物质位面的说法并未得到太多质疑,三重领域的控制权并未失落,这是格拉兹特还活着的最有力证明! 而理所应当的,维茵作为暂时的统治者取得了掌控权,失去了格拉兹特,其他恶魔领主蠢蠢欲动,如何防范他们的进犯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第367章 色欲之罪 天堂山,弥赛亚从山顶的至高殿堂中走出,用他那纤细修长的手指按在镣铐上,像扰乱水面的平静一样摧毁了束缚住沃金的锁链。 财富女神艰难的睁开眼,她此时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圣者姿态,沦为半神了。 在场的所有神只中,欢乐女神黎尔拉的情感是最复杂的,她借着沃金的权柄扩大了自身的影响力,如今要将神职归还给沃金,心里难免有些迟疑不舍。但一想到那个弑杀了贵族女神希恩渥的新神,她又不由得心生惧意。 再说了,黎尔拉如果真的拒绝交还属于沃金的神职,无异自绝于众神。她不能,也不敢。 沃金原本拥有财富、商业、贸易神职,其中贸易神职被资本夺走,商业神职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分割。即便重新取回力量,她也不像之前一样一只脚迈进中等神力,能维持住弱等神力就已经是万幸了。 神职与信仰重新回到财富女神手中,沃金暗淡的金发立刻变得闪耀夺目起来,她的双眼像是两团溶化的金球,身上出现一套缀满了各种宝石与贵金属亮片的长袍、一件以金币串成的斗篷、一条以黄金打造的腰带、和一双镶满大颗珍珠的黄金靴子,可以说穷尽奢华之能事,连火发女士都比不过她的华贵。 沃金那双灿烂的瞳孔中迸射出刺眼的金色火花,象征财富的金色神力喷涌而出,伴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 随着贸易神职的失落和信徒的流失,她的力量已经大幅度衰弱了,眼下堪堪维持住神格等级6,险些跌落微弱神力。 沃金的教会在圣者之灾前规模庞大,可以说是广受欢迎,毕竟没有人会拒绝财富的青睐。虽然在她失踪且被怀疑已然消逝的那十几年间信仰流失严重,但她的归来会使信徒们大受鼓舞,相信很快就能整合趋于混乱的财富教会稳定局面,维持一位弱等神力绰绰有余。 “感谢诸位殿下的帮助,这份恩情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财富女神的脸色仍然有些难看,像是阴云被冻结了,塞伦特能感受到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和屈辱。 沃金也知道,目前而言最重要的是夺回自己失落的神职,但她被囚禁了那么久,外面的形势早已天翻地覆。 三位凡人取代了魔法女神和死亡三神,一跃成为立于众神顶端的强大神力,不久前其中一位还跌落回中等神力,在此之前,她要仔细判断形势,斟酌自己能从哪一方得到助益。 不过这自然和只是弱等神力的吟游诗人之神没多大关系,明面上塞伦特只派出了一位主教加入救援队伍,主力是以正义三圣和魔法女神、战神,没人知道他摘下了最大的胜利果实。 接受了沃金的诚挚感谢和丰厚谢礼,塞伦特转身回到无尽幻梦,惶惑把乌黯主君这个包袱甩给了他,他可有的忙了。 饶是塞伦特自认见多识广,也被格拉兹特雷的不轻。 格拉兹特喜欢阴谋诡计,他并不害怕在战场上作战,但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用媚惑和计谋对付自己的敌人。必要的时候,格拉兹特甚至会亲自上场,化身为性感诱人的女性形象,用缠绵狂野的交媾作为武器,并生育了不少混血恶魔。 这些后裔得到‘母亲’的支持,推翻父亲并继承他的领地,然后被格拉兹特抢夺,壮大自己的势力。要知道,深渊三巨头中只有乌黯主君同时拥有三层深渊位面,而这广袤的领地是怎么来的,稍微一联想都是一阵恶寒。 塞伦特见过许多沉沦在欲望中不可自拔,最后沦为欲望奴仆的生灵。但和格拉兹特相比,他先前见过的最堕落的生命都显得有些小清新了! 乌黯主君是少有的敢于直视自身欲望,并试图征服它的存在。他并不以此等行径为耻,自认为是无底深渊中最聪明、最狡诈的生物,甚至以此为荣,感到相当自豪! 这样忠于色欲并享受色欲的存在,天然适合成为色欲这一概念的载体,为了让自己不变成七原罪人柱力,惶惑当然不会放过他了。 忙着假扮维茵,在深渊搞事的惶惑自然是没空的,格拉兹特失踪成了大乱斗的导火索,狄摩高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不死帝王奥喀斯也不愿意看到狄摩高根做大,再加上数位觊觎格拉兹特领地的深渊领主插手,可是有乐子看了。 塞伦特思索良久,他的追随者时常出现在欢乐窟,毕竟吟游诗人是宴会的主角,出入那种场合在所难免。 不过光靠这些信徒还是不够,吟游诗人之神想了又想,最后把主意打到夏芮丝身上。 猫女神曾被莎尔诱惑,险些沉沦在黑暗的欢愉欲望中不能自拔,也因此得到了禁果仕女和会所夫人的头衔,那些古老、野性狂欢的主要遗存被掌握在夏芮丝手中,让她不能自抑地随意与她遭遇的美貌英俊凡人调情。 有着常见于猫科动物的任性独立与享乐主义天性,夏芮丝对塞伦特的请求毫不在意的答应下来,海量的情欲之力汇入塞伦特掌中,化为数重幻象笼罩着格拉兹特。 种种前所未见的欢愉方式不断拔高着格拉兹特感受欢愉的阈值,当他从欢愉中清醒时,就会陷入无尽的空虚,下意识追求更多的快感。而这时候,空虚之神就会轻轻拨弄格拉兹特的情绪,催促他展现本性。 在这样缓慢又磨人的煎熬中,某种堕落的力量悄然滋长,黑暗的欢愉追逐着格拉兹特,当被合称为禁果仕女的两位女神--莎尔和夏芮丝发现这部分力量开始转移时,她们已经失去了禁果仕女的头衔。 新的禁果仕女诞生,她依托于格拉兹特存在,是他的一部分,也是色欲的具象化,孕育生命的原罪。 第368章 腐化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主物质位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 财富女神向信徒宣告自己的回归后,很快就取回了影响力,她那庞大的教会运转起来,四处打击新神的势力。但除此之外,接连失去权柄的希瑞克都沉寂下来不作妖了。 深渊倒是打得火热,披着维茵外皮的惶惑乐得制造混乱,为格拉兹特守卫领地的理由无懈可击,连与魔鬼持续许久的血战都因此暂停。 在这个过程中,不少深渊领主陨落,也有新的深渊领主上台,其中就有一头十角七头的红龙。 而带着追随者躲进幽暗地域上层的尼欧斯也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发展时期,粮食等日常必需品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显得窘迫,这也要得益于沃金,她的商队重新出现在各个角落,让经济又变得活泛起来。 就连伊莉丝翠的追随者们也从中受益,善良的卓尔精灵也得到一个安身之所,这让两位神只的交流更加频繁。 至于卓尔众神,蛛后萝丝的神国所在地--深坑魔网就在深渊,惶惑顺便把她也卷了进来。如今蛛后正忙着应付大混战,暂时没时间理会这个让她憎恨的女儿。 剩下的几位神只中,伊莉丝翠的兄长--蒙面之神维伦和母亲的关系也十分难以界定,他是男性卓尔与盗贼之神。但在卓尔精灵中,男性只是母权的奴隶。在蛛后的意旨下,独行其是的男性都必须被献祭给她。 掌权的主母们以献祭自己生下的男性后裔为荣,侥幸存活下来的男性卓尔不被允许掌权,也无法成为蛛后的祭司。如果他们有天分,会成为法师和战士,继续为家族服务。 而那些没有价值的男性卓尔只能成为侍父,贡献生育价值。这无疑让维伦注定会远离萝丝,他的信徒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现在只是为了自保才臣服于残暴的母亲。 伊莉丝翠的侄子,舞者赞蒂拉和维伦的儿子席文塔姆倒是忠诚于祖母,但这位卓尔精灵的战士之神只是微弱神力,并不是幽暗少女的对手。 至于卓尔的死灵术与复仇女神齐雅温纱丽,她也是一位微弱神力,长久以来都是蛛后不情不愿的附庸,但畏惧萝丝的力量,她也只能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宣泄不满。 如果有机会,齐雅温纱丽会毫不犹豫选择摆脱蛛后的控制,得到某种程度上的独立。 要知道,神只都有自己的骄傲,只要不是严重损害神系利益,即便是主神也会对自己的从神保持相当程度的敬意。显然蛛后的做法不得人心,卓尔神系只是她用力量强行聚拢来的,自然不可能保证忠诚。 这些乌合之众并不会构成威胁,塞伦特相信在蛛后不出面的情况下,尼欧斯和伊莉丝翠自己能解决。 在处理完格拉兹特后,塞伦特也发现了另一项原罪,那归属于加葛斯--曾经的地狱领主,现在的背叛之神! 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沃金,她对新神的疯狂打压初见成效,夺走了贵族女神的神职后,资本晋升为中等神力。神格等级上他强于沃金,但作为新神,他的教会规模小的可就不止一点半点,又有其他神只拉偏架,他只能暂时退避三舍。 不过费伦到处是孕育邪恶的土壤,在现有的制度下资本不愁没有信仰,他也开始寻找盟友。他首先盯上的是继承暴政之神权柄的强权和统治之神,但希维姆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资本只好又去游说掌握着背叛、残酷、酷吏神职的加葛斯。 加葛斯得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七宗罪,而是腐化,政治腐化!让慷慨者吝啬,让理想主义者忘记初心变得面目可憎,是能从内部瓦解秩序的力量。 他的信仰者都是些无耻的政客和利己主义者,那些被腐化的官吏假借秩序之名为加葛斯的邪恶行径撑起保护伞,虽然这样的模式让加葛斯的教会在隐秘处迅速壮大,可也极大程度的限制了他的发展。 毕竟这些被腐化的灵魂并不会忠诚于加葛斯,如果有更强大的存在伸出橄榄枝,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加葛斯这条小船,背叛的天性让他们没有立场可言。 两位神只简直是天作之合,天然的盟友!政治腐化加上财富开道,贵族和官吏联合,简直无往不利! 资本甚至在加葛斯的帮助下打了几次漂亮的翻身仗,反过来打击了沃金的教会。 无尽幻梦,塞伦特注视着加葛斯沉吟不语,与其他原罪相比,政治腐化才是最让他警觉的。加葛斯的力量可能会让他们父子俩的计划变成无用功,解放运动的胜利果实被窃取,剥削者只是换了个身份,继续盘踞在人民身上吸血! 思来想去,塞伦特还是决定早些解决这个隐患。 “父亲。” 文明与和谐之神出现,尼欧斯的神国坐落在机械境,与无尽幻梦毗邻。 “是时候了。” 塞伦特如此说道:“我会拜访沃金,说服她摧毁现有的商业体系,抢夺金融的权柄。而你也要做好准备,推翻这冷酷、残暴的政权。” “旧的东西要被摧毁,为迎接新的时代腾出位置!” “去吧,去那些肮脏的角落,滋生着贫困、饥饿与绝望的阴暗处,唤醒他们麻木的灵魂,在他们眼中点燃变革的火焰!” 吟游诗人们得到神谕,宣扬文明之神的教义。 智慧生命是最大的财富,他们所创造的文明更是无法估量价值的珍宝,比财富、资源和土地更加重要,因为文明启迪智慧,传承知识和经验。文明发掘人性最可怕的一面,并用道德约束和改变它。那些迫害人的、剥削人的罪恶都应该被毁灭,保护智慧生命就是维系文明的存在,他们应该得到尊重和善待。 尼欧斯首次面向主物质位面传教,他把人的概念扩大到整个智慧生命族群,无论是兽人还是精灵,甚至是精类生物、元素生命和恶魔魔鬼,都能被纳入其中。 第369章 商贸合作 沃金的神国坐落在明水之域,对于吟游诗人之神的到来,财富女神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和欢迎。 “塞伦特殿下,欢迎来到永恒集市。” 沃金的化身迎了上来,这位年轻又勤奋的女神已经走出阴影,灿烂的金发和瞳孔亮起黄金的光泽,已经找回了曾经的朝气与活力。 “我的荣幸,殿下。” 塞伦特微微欠身,也不吝回应善意。 可靠的盟友对神只来说弥足珍贵,尤其是对沃金这种绝对中立阵营又没有强力主神庇护的神只而言。再说了,塞伦特到底是为营救活动出过力的,他们走的近一些顺理成章,这也是沃金特意派出化身迎接,展现善意的原因。 永恒集市位于明水之域的中央地带,是这个位面唯一作为商业用途的区域,而不是像黎尔拉一样只专注于享乐。这里的街道不论昼夜都很拥挤,来自各个位面的顾客和商人熙攘繁盛,处处充满活力。 塞伦特甚至在其中发现了不少自己的信徒,吟游诗人们在商业庆典上卖力表演,让气氛更加热闹起来。 沃金喜爱市场中的喧嚣繁忙,从深渊归来后,她愈发忙碌起来。不仅忙着经营教会和信仰,还要忙着打击资本的势力,在得到加葛斯的支持后,资本的势头愈发强劲,这吸引了沃金的大部分精力。 两位神只游览完永恒集市,进入不对外开放的神国核心区域落座。 “你的到来让我欢喜。” 财富女神很干脆的问道:“那么,你又因何而来?” 塞伦特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他看着女神,心里默默估算着她的力量恢复到什么程度。 从财富女神化身上涌动的神力来看,起码是神格等级8左右,与圣者之灾前的神格等级9只有一步之遥,想来恢复到弱等神力巅峰不是什么难题。但恢复这部分力量容易,想要迈入中等神力还有着不小的坎。 圣者之灾前,沃金就卡在弱等神力和中等神力之间的临界点迟迟无法晋升。现在又有一位新神与她竞争,而资本又比她更早的成为中等神力,这如何让沃金不心急? 为了寻求晋升中等神力的机会,沃金的阵营已经出现了略微偏移,她开始从台面上的交易涉及到台面下--包括正当和不正当的交易以及黑市交易。据塞伦特所知,沃金的神殿近来在私底下为某些阴暗领域的存在提供销赃路径,甚至考虑接纳盗贼的信仰! 要知道,众贼之主的神职与她完全对立,沃金原本可是视众贼之主马斯克为死敌的。 “我想和你达成一项合作。” 塞伦特正色道:“一项非常大的合作,需要双方亲自商议。” 沃金经立刻来了兴致,“哦!您知道的,我对任何形式的商业交易都很感兴趣。” “我的儿子--文明与和谐之神尼欧斯将与幽暗少女伊莉丝翠殿下联合开发幽暗地域,那里有数不尽的珍稀矿石和魔法材料,现在正为没有交易市场和运输效率低下发愁。” “如果财富教会的资源能更多的向幽暗地域倾斜,我们愿意把幽暗地域的交易份额全权交给财富教会。” 这就是指定沃金的追随者们独家运营的意思了,财富女神明白了塞伦特的话,顿时露出笑意。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幽暗地域长久以来笼罩在蛛后的阴影下,似乎并不是个理想的交易对象。” “请放心,我们一方会承担起抵御蛛后的责任。” 塞伦特做出保证,“伊莉丝翠殿下愿意在你和精灵众神之间转圜,金心女士也答应会帮忙说话,为你争取全权处理精灵一方和人类一方贸易的权力。甚至幽暗地域开采出的魔法材料与矿石也能先在永聚岛经由精灵们加工成魔法物品,您的商队会在永聚岛和幽暗地域之间作为中转,这其中的贸易量已经很可观了。” 精灵的魔法技艺没得说,他们制造的魔法物品绝对不愁没有销路。 沃金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希望拉拢即将成为中等神力的塞伦特作为盟友才松口。但如果能和精灵众神搭上线,独占永聚岛的对外贸易,这其中的利润绝对非常可观! 另一方面,主导精灵的对外贸易开放也能为她增添威望,这可是独家经营权,它带来的收益足够沃金组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极大程度扩张影响力。 想到这里,沃金的笑容变得真诚许多。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很难办的问题。” 塞伦特画风一转,把矛头指向沃金。 “您要知道,您与新神在商业领域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无论是在永聚岛还是幽暗地域,我们都能提供安全保障。但回到人类诸国,诸位领主和国王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新神篡夺了贵族女神的权柄,又有酷吏之神加葛斯的帮助,您的商队必然会被要求上缴数目不小的税。通行税、过路税,还有海路的关税,数不尽的盘剥和勒索必然会打击商贸的积极性,不知道您有什么对策?” 王权和资本强强联合,再加上贵族和官吏的默许纵容,这其中的损失自然不能分摊到生产链的上游,作为原材料提供商的幽暗地域和技术加工者的永聚岛可不会分担这些损失,别想让他们分担。 沃金皱眉,这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资本会利用秩序和潜规则打击财富教会,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三方的合作必然不会顺利。 不过沃金的眉头很快又松弛下来:“这不是问题,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们。我会从我的收益中分润出一部分,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利益够了,这些人自然没什么忠诚可言,资本能拿出来的,沃金也能拿出来,还比他更多! 这是一石二鸟的事,既能保证交易顺利,又能分化新神的信仰。 见沃金下定了决心,塞伦特暗暗点头,能成为商业之神,她的决断不输旁人。 “我注意到,各个王国、城邦以及各领地所发行的货币各不相同,部分领主发行劣币牟利,扰乱了原本繁荣的商业秩序,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商业发展。” 沃金没想到塞伦特能看到这一层,不由惊讶道:“殿下,您的眼光实在是敏锐!” “这是个令我头痛的难题,我曾联合正义之神提尔指定铸造钱币的规则和标准,但效果实在不能让我满意。” 财富女神认真起来,“既然您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么也一定思考过该如何改进吧?如果能知道您的意见和想法,我将深感荣幸。” 第370章 异动 “您有没有想过回收铸币权,以自己拥有的货物为度量衡,发行一种标准通用的货币?” 沃金无奈的说:“我考虑过,但这个办法行不通。毕竟不是所有的财富都被我掌握着,我发行的标准货币会受到恶意挤兑,得不到所有人的信任,只能在一定范围内使用。” “如果我回收铸币权,各个国度的统治者会在第一时间驱逐我的教会。” “那么就需要引入一个新的价值体系了。” 塞伦特托着下巴,“信用体系能帮助您绕开这些限制。” 沃金只剩下苦笑,“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的力量并不算强,构建信用体系很辛苦,但摧毁它却很容易。诸位混乱邪恶阵营的殿下可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只要一场我无力追回的劫掠,信用体系就会崩塌。” “一步步来吧。” 塞伦特建议道:“先从你的势力掌控范围内施行。黄金和白银铸成的货币一旦数量过多会显得沉重不便,即便是有法师们制造的空间袋,也有被偷或被抢劫的风险。” “您可以为您的信徒们发放独一无二的账户,这些财富可以存储在您的神国,以此为中转,他们再去神殿寻求您的牧师,双方确认过后再取回财富。” “以您的力量,发放一些无法伪造更改的凭证并不算难事。甚至还能以只有您能识别的特殊符记取代一定单位的货币,提供兑换服务再抽成。又或者,提供贵重物品的存储服务,按时间收费,以此吸引更多人加入进来。” “这样的话,商人只用携带存款凭证或票据,就能从另一座城市中取出等量的货币。当这样的存取方式普及开,这些凭证和票据就能当做一般等价物进行交易。这样一来,货物在运输途中减少了损耗,您的教会也能借机深入参与商业交易,持续不断地扩张影响力。” “至于信用体系,您的教会或许可以在交易者遇到困难时提供一定数量的借贷。您的仆人们根据他是否能赚钱,是否还有资产能抵押判断能借出多少数量的金币,相信这对掌握了大部分交易情报的您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如果有人违约,可以下调对方的信用等级,根据严重程度取消提供上述的服务。他们会明白失去商业信誉的后果,您要做的只是给予指引,增加他们的信仰和虔诚。” 这些话并不难理解,总体来说就是把沃金原本计划的主体从自己变成其他人,让沃金的神殿提供银行服务。她不需要拥有所有的财富,只需要做到等价兑换就行。 沃金听得聚精会神,这些话为她打开了新的大门,根据她的推算,这的确有不小的可能成功! 商业领域沸腾了,无声催促着沃金行动起来。 “不过我建议您在发行凭证或票据时不要把数额定的太高,与五个金币、十个金币、二十个金币、五十个金币和最高一百个金币等价就好,毕竟在利益的推动下,说不定某些神只也会动心,加入其中造假。这么做能有效杜绝这类现象,毕竟当付出的和收获的不成比例,就没有人愿意这么做了。” “至于小额财富,就不需要您提供力量,您的牧师就能消化,只要提供能取回财富的凭证,普通人很乐意把自己的财富储存在一个不会被偷走的存钱箱里。” 沃金难得有些失态的来回踱步,当然,这其中也有风险,但只要她能提供足够的生活必需品,这些问题也不会动摇这个体系的根基!毕竟她这么多年掌握的财富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挤兑完的。 回到神国,无尽幻梦也有了一位访客。 水池边,密斯瑞尔静静站立,无形而纯粹的时间缓缓流淌,没有半点异色的水晶光辉环绕着她,如同萤火一样飘荡着。 随着对时间法则的深入理解,密斯瑞尔已经晋升为中等神力的时间古神。 女神面色凝重,目光透过水面看向未知。 “当心!莎尔开始有所行动了。” 密斯瑞尔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警告。 女神离开后,光辉的弥赛亚从水中走出。 “我感觉到了,新的原罪即将出现。” 塞伦特下意识的把它和密斯瑞尔的警告联系在一起。 “莎尔?” 这位古老的女神是极度扭曲和反常的存在,兼具不可言喻的邪恶与无穷的微小仇恨与妒意。她掌管着被掩藏、却未被遗忘的痛苦,在阳光与他人目光所不及处生长的苦涩。 莎尔拥有黑暗、黑夜、失落、遗忘、未揭之密、洞穴、地下城、幽暗地域等诸多神职,其中后三项是她在圣者之灾期间弑杀幽暗地域之神艾布兰多得来的;另外,她还在谋求原本属于死亡三神的神职,并成功得到了睡眠、恶梦、假象、阴险、冬季等神职。 而众贼之主也即将被莎尔吞噬,阴影和盗贼神职最终也会落入暗夜女神之手。 新任谋杀之神阿德里安在善良众神的帮助下牢牢握住谋杀神职,但也只有招架的份,没有还手的力气;新任暴政、强权和统治之神希维姆则是因为莎尔顾忌到自己的神性无法兼容这些神职才逃过一劫。 在知道莎尔底细的人看来,她这样疯狂的擢取权柄很可能是为了晋升古神做准备,午夜、苏伦和弥赛亚都有可能成为她迈向永恒殿堂的祭品,但塞伦特更关注她和原罪的关联。 “假象还是阴险?” 塞伦特皱眉,“这些领域更偏向希瑞克,在莎尔拥有的神职中最薄弱,亦或是从失落与遗忘权柄中升华而来的蒙昧?” “都不是。” 弥赛亚明亮的双眼折射出虹光,“那是存在于秩序中的压迫,我想班恩即将复活了。” 第371章 开战 幽暗地域的岩石洞壁上,缀着露珠的荧光苔藓闪闪发亮,让久居地下的人类和兽人恍然间觉得那是璀璨的星空。 他们来到幽暗地域已经过去了很久,在文明之神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忙碌着建设家园。 新皈依的矮人和侏儒顺着温泉的来源找到地下水脉,文明之神赐予他们驱动机械的力量,一座座水井被开掘,清澈甘甜的清水顺着管道流经各个居所,在满足所有居民用水需求的同时还有余力供给靠着地热建起来的蘑菇种植场。 太阳和月亮的光辉交替,温和的阳光唤醒沉睡的人们开启新一天的工作;除了有些逼仄的天空,这里似乎和地表没什么两样。 机械造物解放了人们的双手,他们也不必再为食物精打细算,与之前的生活相比,这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 红色信仰犹如熊熊大火,在幽暗地域这片无时不在上演杀戮和掠夺的地方,弱者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至高存在身上,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被蛛后庇护的邪恶卓尔们毫不留情地压榨其他弱势种族,他们被卓尔奴役,这些美丽而邪恶的存在更是会因为心情不好而砍下他们的头颅,肆意虐杀,只为了取乐。 靠着对其他族群的疯狂压榨与剥削,卓尔们能过上相当优渥的生活。 所以当这个隐藏在角落的势力逐渐壮大,向四周开拓生存空间时,与原本的既得利益者发生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 强壮的男性和女性都被动员起来,在熔岩池旁建造的锻造厅里工作,在矮人的指导下,他们用力捶打着烧的火红的金属锭,清脆的叮当声回响在洞穴中。 但在他们锻造的装备中,护甲和刀剑只占了很小一部分,那些技艺更精湛的铁匠们锻造出一个个小巧精细的零部件,它们又被一双双灵巧的手组装起来,最终成为一种名为枪械的武器,为保卫家园作出贡献。 狭窄阴暗的洞穴中,一个穿着制作精良链甲的卓尔女性悄无声息的出现,她身边还有一队手持长矛、弯刀和盾牌的男性卓尔精灵战士保护。 此刻,这个魅力的贵族卓尔女性正用悦耳的声音咒骂着那些胆敢反抗主母命令的贱民。 洞穴的拐弯处,几个矮人盾战士出现,他们的盾牌连成一体,挡住了卓尔的去路。 卓尔贵族兼蛛后祭司怒气更盛,“杀了他们!把他们的灵魂献给伟大的蛛后作为祭品!” 卓尔战士们的弯刀砍在盾牌上,持盾的矮人胳膊都被震麻了,但这些精锐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劈出第二刀,盾牌的缝隙中就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洞穴中,无数细密的钢珠炸开,一轮齐射打退了卓尔战士。 附魔铠甲虽然没有被击穿,但钢珠所携带的冲击力也让他们受伤不小,不少卓尔的防具已经出现变形裂痕,显然撑不到第2轮齐射。 几个倒霉的卓尔直接被钢珠击穿脑袋,就此死去。 女祭司随手扯来受伤的同族当肉盾,为己方加持偏移立场和防护箭矢,后者并不在蛛后的神术领域内,显然这位女祭司还兼职了法师或术士职业。 法术灵光亮起,女祭司从蛛后的国度中召唤出她忠诚的侍女参战,两只体型巨大的噬魂蛛出现,几乎要把洞穴堵住了。 蛛网粘住矮人的盾牌,毒液喷吐而出,打乱了矮人的防御阵型。 在这个诸神与恶魔并存的魔法世界,法术和神术都可以有效的抵挡物理攻击。如法师的石肤术、朦胧术、防护远程攻击,都能有效减小枪械伤害;甚至有一种专门针对远程物理攻击的法术--反转箭矢,这个法术的效果与防护箭矢类似,但除了减免伤害外还会将远程武器反转回攻击者。 所以在对方有法师和牧师存在的情况下,枪械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施法者毕竟是稀少的,凭借枪械,明显占弱势的尼欧斯一方能和卓尔们打的有来有回。 信徒的战争是神只战争的延续和溢出,在外层位面,六位神只针锋相对,也开始了一场厮杀。 伊莉丝翠找上了她的老对手--蒙面之神维伦,兄妹俩从卓尔精灵被流放到幽暗地域的那一天起就开启了漫长的战争,互相之间再熟悉不过了。 文明之神尼欧斯则对上了卓尔战士的守护神席文塔姆。 在伊莉丝翠的引导下,席文塔姆曾向善良回归,成为幽暗少女的坚定盟友。但在蛛后的怂恿下,他弑杀并吸收了次级恶魔领主赞阿苏,赞阿苏的邪恶与混乱本性污染了席文塔姆,瞬间压倒了后者新生的良善之心,也让他再也无法摆脱蛛后的控制,沦为萝丝手中的利剑。 也正是因为有席文塔姆这个先例,伊莉丝翠从未彻底失去拯救卓尔的希望。 虽然次级恶魔领主位格的加持让席文塔姆拥有了远胜于微弱神力的战斗力,但尼欧斯也从不是弱者,文明之神挥舞跃动着赤红色光辉的链锯剑,几个回合就压制住了这位狂暴的战神。 另一边,已经晋升为中等神力的吟游诗人之神面带笑意,他的手指在七弦琴上跃动,奏出欢快的乐曲。 展现为戴着白银首饰和黑色丝绸面纱的死灵术与复仇女神齐雅温纱丽则沉默以对,她只是神格等级4的微弱神力,和中等神力之间还隔着弱等神力这一等级呢!即便塞伦特这位吟游诗人之神并不擅长战斗,可他光靠神力等级就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了。 再说了,齐雅温纱丽本身就和蛛后有嫌隙,想也知道她不会真的为了萝丝拼命。 但出乎塞伦特意料的是,齐雅温纱丽竟然主动打破了默契的对峙。她那笼罩在黑纱后看不真切的面孔微动,吟唱起挽歌,试图唤起塞伦特心爱之人逝去的记忆,她持握着一柄不断滴落着强酸的弯曲匕首,随着噩魇诅咒刺向塞伦特。 第372章 胜利 塞伦特微微挑眉,面前骤然出现一道透明立场,将齐雅温纱丽的攻势全部挡下。 水晶般的六边形防御层往四周延伸,形成完美的球形反过来把齐雅温纱丽的化身囚禁。不等齐雅温纱丽想到脱身的办法,at立场迅速缩小,凝结成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塞伦特在水晶球上轻轻一敲,激荡的灵能将齐雅温纱丽的意识泯灭,化身也就此崩解,其中的神力溃散,一道珍贵的复仇神性被塞伦特收入囊中。 吟游诗人之神掂量着手中的水晶球,抬头看向外层位面夹缝处的黑暗,那里一片平静,只有一些不断生灭的空间碎片。它们是大型位面扩张和碰撞时产生的,其中一些有能长久保留下来,演化为碎片位面的可能。直到被某位强大的法师捕捉到空间坐标,成为建造法师塔和专属半位面的材料。 “据我所知,齐雅温纱丽殿下不是这么不懂变通的人。” 塞伦特笑着说道:“她本可以不用遭受任何损失,默契的走个过场就行了。能让她冒着损失死者女士化身的风险主动与一位中等神力开战,必然有缘故,我想只能是有人始终注视着这片战场,让她不得不出力。” 隐藏在空间碎片中的存在现身,她的上半身是一位人类体型、精致美丽的女性卓尔,下半身却是一只有着绯红眼睛的巨型黑寡妇蜘蛛! 看着萝丝,塞伦特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憎恶,多么深刻的情感才能让原本优雅美丽的艺术女神阿罗诗选择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神只的化身会遵照其心意显现面目,并非不能修改,而萝丝选择以这种姿态出现,除了以此表示对遭受精灵众神驱逐的憎恨之外,她的心智也早已在被流放到无底深渊后扭曲,这才让审美观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萝丝发动叛乱的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但这件事在众位古老神只的眼中疑云重重,更早的历史被科瑞隆封存,即便是身为时间古神的密斯瑞尔也难以窥见真相。 深究起来,到底哪一方的过错多些还很难说。 回过神来,塞伦特也正色以对,认真不少。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此刻他与萝丝是敌人,精灵与卓尔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纠葛,塞伦特也兴趣不大。 蛛后一声尖啸,一群蜡融妖和噬魂蛛出现,萝丝的造物们被夺走了智慧,并不会因敌人的强大威慑而退缩。 蜡融妖泥巴一样的躯体上睁开血红色眼睛,这些像蜡烛融化一样的粘稠生物散发着恶臭,它们伸出强而有力的触手捕捉敌人。 而噬魂蛛则是巨大蜘蛛形态的恶魔,它们腹部的丝腺能释放出高达30尺长的大网,这张网等效于蛛网术,并且覆盖着腐蚀性的分泌物,能对敌人造成毒素和酸液伤害,如果没能通过豁免鉴定,被束缚者会在颤搐的痛苦中死去。 萝丝的侍从们虽然可怕,但在神只这一等级的战斗中能发挥出的作用微乎其微。 塞伦特微微一笑,耀眼的光焰飞射而出,除神只之外的存在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一丝痕迹。 “无底深渊中正在爆发一场席卷各位面的战争,萝丝殿下,难为你还能抽调出化身参战。” 塞伦特的手指在琴弦上划过,几道光矢搭在弦上,锁定蛛后化身神性凝聚的核心位置。 “胆敢亵渎蜘蛛魔后威严的家伙,准备承受我的怒火吧!” 萝丝的攻势展开,她手中紫色的妖火随着蜘蛛的利爪一起袭来,但都被透明的水晶壁障挡住,不得寸进。 塞伦特挥手,光矢射出,在萝丝卓尔和蜘蛛躯体的连接处炸开!不等萝丝恢复受损的躯体,水晶般的长剑划过,斩下了她的右臂,几步要把她从腹部之下一分为二。 蛛后毫不示弱,掉落的手臂炸开一团毒云,借着毒云的遮掩,萝丝为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神只的化身由神力组成,这种经过领域与神火淬炼的高等能量能够对几乎一切事物造成伤害,它是法则的衍生物,也是诸神之所以能傲立金字塔巅峰的重要原因。 眼看着at立场在毒云的腐蚀下发出轻微噼啪声,塞伦特也不得不暂退。 等到蛛后再次出现时,她的化身已经重组完成,只是缩水了一圈,不再如之前一样气势逼人了。 欢乐、激励等艺术领域的神力并不适合用于战斗,塞伦特只表现出中等神力的平均水准和蛛后缠斗着。 伴随着祈祷声,蜘蛛神徽的符号显现,这里毕竟是卓尔精灵的主场,她们能及时为主神提供信仰上的援助,快速补充神力,这样一来,原本还略占上风的塞伦特不由得显出颓势。 信仰打开了通往蛛后神国的通道,无数蜘蛛蜂拥而出,加入了卓尔们讨伐入侵者的行列之中。 蛛后的祭司们愈加狂热,她们赞美着女神的伟力,将一个又一个奴隶推上祭坛成为祭品,人类、纯血精灵甚至是其他神只的牧师,献祭这些被蛛后憎恨的地表生物无疑能取悦萝丝。 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从神国中降临,这股力量充满了邪恶与暴虐,伴随着强大的威压! 萝丝竟然又派出一个化身参战! 这个化身所携带的神性远强于先前的蜘蛛化身,显现为一位穿着精巧束腰衣样式链甲的冷艳女性卓尔,点缀蜘蛛纹路的黑纱披在身上,发上戴着蜘蛛样式的冠冕。 看来萝丝今天是打定主意不会善罢甘休了。 塞伦特见招拆招,也召唤来一道带着欢乐与平和气息的意志,这个化身萦绕着耀眼但不夺目的光。半身人模样的赛伦特弯弓搭箭,神力凝成的箭矢驱散阴霾的同时也打散了萝丝的蜘蛛化身。 两股神力碰撞的余波甚至扰乱了这片区域的空间,短时间内次元门与空间通道的法术都将无法使用。 塞伦特伸手一招,一道纯白神光自天外而落,汇成一柄锋锐无匹的神兵投影。 只见剑身湛然如水,丝缕庚金神光吞吐,一眼望去,剑身还萦绕着一股淡淡功德金芒,少了几分锐意,多了些平和。 “韬光养晦至今,今日便请阁下试剑!” 说罢,持剑横空一劈,萝丝就步了齐雅温纱丽的后尘,化身的神力核心崩解,意识破灭。剑芒顺着神性之间的联系没入虚空,砍在萝丝的本体上。 刺耳的尖叫响彻幽暗地域,神国通道迅速关闭,蛛后连化身崩溃逸散的神力与神性都不要了,显然受伤不小。 第373章 黄雀在后 在塞伦特挥剑的瞬间,一道给人静谧虚无之感的冰冷神力袭来。 那是黑暗的力量! 莎尔出手了! 在吞并潜匿之神艾布兰多之后,洞穴、地下城以及幽暗地域的神职都被暗夜女神收入囊中,她伪装成艾布兰多回应信徒,向潜匿之神的祭司授予神术,以这种方式侵吞艾布兰多的信仰。 幽暗地域、地下城、洞穴,三重领域加持下,这里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假冒艾布兰多的莎尔之眼,她突然跳出来摘桃子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塞伦特巍然不动,手腕一翻太阿倒持,剑光直直迎上,一点寒星划破黑暗。 莎尔并未与塞伦特纠缠,黑暗方向一转朝萝丝遗留的神性而去。 蛛后也拥有黑暗神职,这让她天然和莎尔对立,莎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敌人的机会。刚好,萝丝派出的化身是以黑暗神性为核心构建的,如果能夺走属于萝丝的黑暗神性,以莎尔对黑暗领域的理解,动摇甚至夺走萝丝的黑暗神职并非不可能! 塞伦特在瞬间想到了这一层,如果在黑暗领域击败萝丝这个唯一的竞争者,无疑对莎尔晋升古神很有帮助!所以她才会出手,她根本就是奔着萝丝的黑暗神性去的! 念头转动间,密斯瑞尔语焉不详的警告浮上心头,半身人化身再次张弓搭箭,但这些神力箭矢转眼间没入那片深沉的黑暗没了动静,阻挡不了莎尔的脚步。 就在莎尔即将得到黑暗神性的瞬间,太阳的光辉出现,驱散了莎尔藏身的黑暗! 以阿曼纳塔之名接受信仰的东君出现,手中的太阴承露盘抢先一步摄走黑暗神性,与塞伦特一前一后夹击莎尔。 太阴承露盘无愧于先天法器之名,神妙无比,东君所受的污染被拔除不说,更是在阴阳交汇之下补益本质,恢复的同时还让他取回阿曼纳塔遗留在永恒堡垒中的神力,顺势步入中等神力。 太阳领域展开,黑暗节节败退;灵能力量铺开,将这片已经被神力扰乱的空间遮掩,彻底消隐在众神面前。 虽然是强大神力位格,但依托弱等神力等级的艾布兰多的神性本质,莎尔也只能发挥出中等神力的力量,在两位中等神力面前讨不到好。尤其是拥有完整太阳神职的阿曼纳塔,天然克制黑暗的力量。 “阁下中计,入我瓮中矣。” 塞伦特笑道:“我早知有人窥伺,蛛后为大战所扰,怎会有闲暇理会凡俗之间的冲突,必是有人暗中捣鬼,这才让她抽出手。” “想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你却是打错了主意。” 灰蒙蒙的亚空间展开,隔绝了化身与本体的联系,一直不动声色的莎尔这才色变,狐疑的看向这两个画风不太一样的神只。 “外来者!” “洞灵帝君不必与她多言,先了结了她才是正理。” 东君双眼湛湛,大日之光射出,定住莎尔魂魄。塞伦特扬手数道雷法飞出,逆五行神雷连成一片,衍化大破灭之意。 雷霆者,阴阳之枢机,激荡暴烈的雷法湮灭了莎尔的身躯,磨灭了意志神魂,转瞬间就只剩下她夺自艾布兰多的神职。 “有劳东君出手。” 塞伦特颔首,伸手从虚空中截留一缕意识,“往哪里去?” 莎尔也不说话,立刻就要泯灭这缕意识,不让他从中窥探隐秘。 就见塞伦特微微一笑,太阴承露盘当空一照将这缕意识摄入其中,摩挲着手中银盘,莎尔的过往尽皆显现,黑暗和黑夜领域的诸多奥秘映照在塞伦特眼中。 这些知识又被天堂山上的弥赛亚得到,圣子微微瞑目,月亮和白昼的神职交替,很快就从构建出一缕纯粹的黑暗,顺利的掌握了部分黑夜领域。 塞伦特抚掌叹道:“妙哉,妙哉,这等香饵,不怕她不咬钩。” 接连失去两个化身,蛛后损失惨重,再也无力支援卓尔的战斗,牧师们的神术是有限的,在接连不断的钢铁狂潮下,卓尔一败涂地,被打的节节败退。 萝丝都败了,维伦和席文塔姆又怎么敢多留,纷纷退场。 尼欧斯喘着气,手中的链锯剑沾染上席文塔姆的血。第一次与神只正面作战就能压制对方,尼欧斯的战斗天赋很值得期待。 塞伦特托着艾布兰多被莎尔篡夺的神职,将其中的地下城与幽暗地域神职给了尼欧斯,这是根据地的基本盘,有了这两项神职,之后的活动也能方便许多。 幽暗少女得到了洞穴神职和萝丝的卓尔神性,她激动的看向反攻队伍围困魔索布莱城,自从失去最后一个据点后,她的信徒再也没有了反攻的底气,只能流落在荒野中受苦。 这是伊莉丝翠复活以来,首次见到成功反攻的可能,眼看自己的夙愿有成真的可能,她的喜悦难以言表。 最后一道抵抗线崩溃,魔索布莱城失陷,反攻队伍进入城中,被卓尔当做奴隶压榨的矮人、侏儒得到解放,在同族的引荐下,不少都加入解放队伍中,成为文明之神的追随者。 善良卓尔们也被幽暗少女召集,她们迅速整顿了这座城市,作恶的大主母都被清算,等待着接受人民的审判。 四位神只降下化身,为这座城市赐福。吟游诗人之神为它改名为纽约,据塞伦特解释,这是新故乡的意思。 太阳神点亮了城中的一座高塔,阳光保持在能让居民视物又不会伤害卓尔的程度;塞伦特永久固化了一道联通水元素位面的通道,供应源源不断的洁净水源;伊莉丝翠带来明净的月光,守卫着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 尼欧斯则带来机械生命,这些不知疲惫的造物改造着城市,一切变得井然有序,种植和耕地的工作都能被机械造物接手,不需要靠着压榨弱势种族才能维持生活。 纽约的地理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这里的土地十分肥沃,之前无法种植作物是因为缺少阳光和水源,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农业生产潜力就显露出来。 交错纵横的洞穴也带来了交通便利,其中甚至有几条通道连接着地表世界,只要将那些危险生物清理干净,无疑又为贸易往来提供了巨大的优势。 只要开发好这些优势条件,守住上层幽暗地域不成问题。 幽暗少女还为纽约找到一个强大的盟友,银月城,艾拉斯卓·银手统治着这座城市数个世纪,她是一位强大的法师,魔法女神的选民,北地七姐妹中的一员,她们姐妹七人都是费伦大陆上最强大的一批人。 至于幽暗少女为什么能拉来这样的盟友,那就要从七姐妹之一的葵露说起了。 她是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和幽暗少女伊丽丝翠的双重选民,在密斯特拉游戏人间时,曾与一位英俊的战士相爱,以人类姿态生育了7个女儿。生产其中最小的姐妹葵露时难产,前面6个女儿的出生耗尽了她的力量,还是在幽暗少女的帮助下顺利生产。 正因为生育葵露的过程中有伊莉丝翠的参与,葵露出生就是卓尔精灵的模样。孕育7个女儿耗尽了化身的力量,密斯特拉就返回外层位面的神国,把女儿们交给大法师伊尔明斯特抚养。 艾拉斯卓·银手希望建立能够包容所有种族的光辉城邦,她在治理银月城期间一直朝着这个目标不懈努力。正是由于她的这一伟大理想,银月联盟及周边地区的大多数族群,都对她怀有崇高的敬意。 葵露拜访了这位姐姐,在得知文明之神拥有与自己相同的志向时,艾斯拉卓欣然答应与之联盟,共同对抗邪恶卓尔的侵扰。 第374章 入梦 父子俩的红色事业欣欣向荣,这支由各个种族组成的队伍即将迎来一段更加迅猛的发展期。 但与胜利的喜悦相随的也有失去挚爱的悲痛,战士们沉默着,收敛同伴的遗体安置,用干净的水清洗逝者脸上的污泥,仔细将他们残损的躯体补全。 亲友上前与他们一一告别,目送他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人们默默流着泪,祈祷他们的灵魂升入神国,自己死后会在神国与他们重见。 那些消失在烈火中的面孔不见一点恐惧,他们神色安详,眼中满是坚毅,诠释着勇气与信念。 这是一群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勇者,或许让他们做出选择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无论是什么,生者都会带着他们的理想继续向前。 幽暗少女的追随者们唱起哀伤的歌,她们的歌声清脆悦耳,带着无法形容的古老意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火堆中炸起火星,随着微风萤火一样飘向远方。 与幽暗地域的宁静不同,地上世界的乱子总是层出不穷。沃金大搞改革,用金融领域补全了商业,已经初见成效晋升中等神力,在和新神的竞争中逐渐赶上来,更是凭借着自己完备的教会占据上风。 另一边,发了疯的希瑞克虽然被夺走了杀戮、死亡和暴政的力量,从强大神力等级跌落,不得不选择蛰伏,但要是真有人觉得这个心胸狭隘的小心眼加疯子会真的认输,那他就太天真了。 又出来作妖的希瑞克布置了一个巨大的仪式,试图让巨大范围内的智慧生命都看到希瑞经,以此夺取信仰恢复力量。 这种以欺骗强制扭转信仰的方式前所未见,如果真让希瑞克成功,他那用来骗自己的‘唯一真神’的名头可就不再是令人发笑的谎言,而是足以让众神惊慌的真实威胁了! 当然,希瑞克的阴谋最终没能得逞,知识之主欧格玛创造出一本希瑞克真传,读了它就能解除希瑞经的扭曲效果恢复正常,这才把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 但在这个过程中,中立善良的杀戮之神阿德里安陨落,趁着善良众神被希瑞克吸引了注意,巴尔的邪念占据了儿子的躯体,邪恶的杀戮之神从阿德里安的尸体中复活! 这个变故让善良诸神措手不及。 属于死者之神米尔寇的神职已经被耶格剥夺,新的死神克兰沃是个合格的死亡之主,即便米尔寇复活也不足为虑,无法夺回死亡权柄,其他神职又多被被莎尔染指,他只能以衰老和疲惫之神的身份出现,顶多是个弱等神力。 但暴政之神班恩.....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到伊亚契图·希维姆身上,这位强权与统治之神近来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崛起,眼看就要成为中等神力,不知道会不会也步了阿德里安的后尘。 无尽幻梦泛起涟漪,塞伦特收回落在希维姆神国的目光,移向血战战场。 近来蛛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失去两个化身,其中一个还是非常重要的战斗化身,她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弥补损失的神性和神力。但无论是暗地里主导深渊混战的惶惑还是打下幽暗地域上层为根据地的幽暗少女与尼欧斯,都不会坐视事态如萝丝所愿的那样发展。 有了纽约这个后勤基地和银月联盟的大力支持,一直被蛛后打击的幽暗少女可算找到机会出口气了,她的信徒不停骚扰中层幽暗地域的卓尔,切断通往地上的暗道,断绝了邪恶同族不做奴隶的可能。 而深渊混战也更深层次的波及到深坑魔网,要知道,这位残忍女神的敌人可不仅是精灵众神,深渊领主中也有不少她的敌人。真菌夫人祖格莫伊曾与她争夺第六十六层深坑魔网的所有权,眼魔大主母、血色女王等一大批领主都与她敌对。 在萝丝力量大损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不得不忙于应对接踵而来的挑战者,而卓尔们被不停偷袭的现状也让她们无力举办大型祭祀为蛛后补充力量,此消彼长之下,蛛后近些日子过得很艰难,连神国中的祈并者都损失了不少才击退入侵者。 最终,这场大战以化身禁果侍女的格拉兹特被红龙吞噬告终,七首十角的红龙也因此得到了深渊赐予的真名,亚巴顿!三巨头之一的格拉兹特已经是过去式,新的恶魔主君名为汉尼拔·亚巴顿! 也正是因此,塞伦特发现了费伦原罪的不同之处,这七宗原罪会互相吸引、互相吞噬,最终的胜者会戴上七罪之主的冠冕,成为弥赛亚的对手! 懒惰的惶惑!色欲的格拉兹特!暴食的汉尼拔·亚巴顿!腐化的加葛斯!贪婪的资本! 再加上即将现世的秩序之恶班恩,最后一项原罪会是什么? 塞伦特不由沉思起来,惶惑自有脱身的办法,他的懒惰神职本来就是意外得到的,舍弃了也不可惜。 与虎谋皮的加葛斯十有八九会成为资本的盘中餐,他的官吏和政治腐化权柄对资本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此看来,最后的胜利者会在班恩、资本和汉尼拔之中诞生。 惶惑的懒惰权柄会被汉尼拔承接,这样一来他也不会输的太多,有和其他两个竞争者扳手腕的底气。 但最后一项原罪的不明朗还是让塞伦特为之担忧,这场角逐应该会在七原罪都出现之后再开始才对!是他忽略了什么吗? 想到他们准备的种种应对措施,塞伦特心中一定,就算他们的计划失败,还有天主托底,他总不至于眼看着弥赛亚彻底沉沦吧。 在深渊的混乱趋近平息后,血战再次掀起,而希维姆的神国就坐落在焦炎地狱,这里距离血战战场并不远,遥遥眺望着漫无边际的厮杀。 就在他关注着战势走向时,强权与统治之神突然觉得一阵久违的倦意袭来,那双翡翠色的狼眸缓缓闭上,躺在王座上陷入睡眠。 第375章 复活 梦中,过往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歇斯底里的母亲、不见踪影的父亲,人们热切的眼神像钉子一样落在他身上,让他惶恐而怯懦,忍不住想要逃离。 直到他的所有个人情绪都被磨灭,像是机械木偶一样只会服从父亲的命令,成为一把趁手的武器。 只有在杀戮中他才能感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美丽的眼睛和俊美的相貌,无意识的微笑和挥刀时的冷静,这些令人赞叹的东西掩盖了他空壳一样的内心,显得凛然高贵、不可冒犯。侍从们说他有了身为神子的气度,但也因此畏惧他,不再愿意靠近。 希维姆对感情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母亲,那里面掺杂了太多独占欲。你要因我的痛苦而痛苦,因我的不安而不安,因我的渴求而渴求,否则你怎么会是爱我的呢? 直到他看到那双明亮的碧蓝色眼睛,那些烦躁的、空虚的、复杂的一切都因她的到来而消失,他生命里的冬天因她的靠近走向温暖的夏日。 但年轻的神子也知道,他所渴求的和她给予的并不是相同的感情。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无望而执拗的把她留在身边,爱一个人是那么美好的感觉,哪怕他因为选择放手而痛苦,但那种美好的、无与伦比的情感依然穿透了一切痛苦的记忆,照进他的心里试图治愈伤口。 他不懂爱,所以才觉得爱不会灼伤自己。在情感上一无所知的神子摆弄着那危险又诱惑的火,即便被灼伤,他也贪恋这温暖而选择靠近。当火焰熄灭,温暖离他而去,懂得了爱的神子也只会感谢那火焰曾带给他温暖。 希维姆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即使此刻他回到了散提尔堡的阴暗地牢里,他那头上生着短角的父亲正冷漠地俯视着他。 梦境之外,暴政王座上燃起暗绿色的火焰,主物质位面那些仍旧信奉暴政之神班恩的牧师变得狂热起来,他们呼唤着班恩的圣名,将无数智慧生命驱赶进祭坛,用他们的灵魂壮大暴政之神的力量。 沉睡的希维姆似乎毫无反抗之力,暴政、恐惧、憎恨的神职欢呼雀跃,毫不迟疑的倒向原本的主人。 有着暗绿色皮肤的强壮男性从火焰中走出,他穿着漆黑的铠甲与有着红色条纹的精致黑披风,高高举起戴着黑铁手套的右手,向众生宣告了他的回归! 原本改信希维姆和希瑞克的牧师们纷纷重回班恩的怀抱,就连被希瑞克掌握的纷争神职也开始波动起来,有了回归黑暗君主怀抱的迹象。 神国回荡着邪恶的礼赞与祈祷,黑暗君主的敌人们纷纷朝焦炎地狱投来关注的目光。 仍旧陷入梦中的希维姆突然来到一片阳光明媚的教堂外,透过彩绘的玻璃窗,阳光也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彩色的光落在祭台旁的长椅上,信使合上钢铁铸造的双手,虔诚的祷告着。 但凝视着信使的希维姆却没有感到那种宁静悲悯的虔诚感,他的神没有高高站在云端上俯视自己,也没有站在庄严肃穆的穹顶下,以冰冷高大的大理石雕像存在,用迷茫空洞的双眼看着世人,而是就这么静静的在他面前,垂着双眸,像个纯洁的天使。 “又见面了。” 沉默过后,希维姆轻笑着和她打招呼。 薇尔莉特回头,碧蓝色的双眼如被风吹过的海面一样泛起微波,盈满了笑意。 信使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站起,转身走入透着光的彩绘窗,不见了踪影。 钟楼敲响了晚钟,一片寂静中,希维姆上前拾起长椅上的信,上面的火漆还很鲜亮,摸上去还有滚烫的灼伤感。希维姆下意识的缩手,猛地清醒过来,他从梦境中抽离,察觉到死亡的接近。 就在刚复活的班恩和希瑞克打成一团时,希维姆的意志暴动了,他撕下属于自己的强权、统治、复仇和提夫林神职,分裂了神格! 希瑞克立刻发现了班恩的不对劲,他原本就打算趁着班恩复活的虚弱期夺走暴政等神职,回归强大神力的行列。眼见班恩的动作有明显的停滞,他立刻挥舞重铸后的神灾剑,在班恩的胸膛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虽然下一刻他就被班恩的铁拳击中,但留在原地的只是个幻影,真正的希瑞克掩藏在重重幻象之后,伺机而动。 当班恩再次因希维姆的反抗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神灾剑穿过班恩的胸口,重创了他的神性核心! 巴尔,亦或是希维姆的身躯撕成两半,两个不同的意识各自取得一半的神性本质,不再互相干扰。 希维姆脱身后立刻带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神性本质离开,而班恩则是满脸怒色,闪着幽光的铁拳狠狠打在希瑞克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 炸开的黑色电光肆虐,恐怖的神力冲击甚至影响到了血战战场,不少恶魔和魔鬼被波及,神力碰撞的波动撕裂了他们的身体,泯灭了他们的灵魂。 逃跑的希维姆不知道要去往何方,逸散的神力会吸引某些觊觎神性的存在,危险还没有解除,他没有时间犹豫。 信封微微颤动,几个有些熟悉却又明显不同的气息靠近,可怕的精神污染随着难听的竖笛声传来,接着,骑着紫色水母的奇怪生物出现,扛着网兜的黄色方块漂近,一把将他捞起,转身回到无雨荒原中。 惶惑抬头看着班恩和希瑞克的战斗,心里有些惋惜,他原本还想和暴政之神达成合作,但现在看来,他们只能是敌人了! 刚复活的班恩也只是中等神力,即便是比希瑞克强,也占不到压倒性的优势。但希维姆的脱离让班恩大受打击,从压着希瑞克痛揍变得有来有回,局面甚至一度势均力敌。 欺骗、幻影的权柄在希瑞克用来得心应手,一时间竟然和班恩打了个不分上下,僵持住了! 这让注视着这场战斗的其他神只大跌眼镜,纷纷开始下场。 血战双方迎来了灭顶之灾,邪恶众神与善良众神开始角力,各个领域展开交错,数道超凡神力飞出,几乎要把血战战场犁了一遍。 神格等级每提升1都会让神只获得一项超凡神力,当神格等级每达到5,10,15这三个界限还会额外获得超凡神力。只要目标不是神力、类神力和神性生命,无论职业等级多高,法术和能量抗性有多强,基本上是一碰就死。 比如只有涉足死亡领域才能得到的生杀予夺和死亡之手,能够立刻杀死任何活着的凡物!熄灭他们的生命之火! 就连魔鬼贵族和次级恶魔领主都不敢轻易撄其锋芒! 第376章 陨落 众神的大战最终以魔鬼与恶魔损失惨重告终,除了几个被裹挟进来的弱等神力化身受伤,参战的中等、强大神力毫发无损,眼见暴政之神回归的结果已经无法阻挡,几个来回的试探后众神纷纷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一片狼藉。 对于班恩的复活,善良众神感到头疼的同时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虽然死亡三神中的两位重新回归,但往好处想,替代米尔寇的克兰沃更偏向于中立善良阵营,他与班恩和巴尔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一起,死亡三神的天然联盟已然破裂。 要说班恩的回归对塞伦特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托庇于莎尔的痛苦少女劳薇塔转投旧主,回归班恩配偶的位置。 作为与欢乐众神天然敌对的折磨与痛苦之神,晋升中等神力的塞伦特已然取代了欢乐女神黎尔拉,荣登劳薇塔敌人名单榜首,与受难之神伊尔马特并列。 而黑色暴君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对手彰显自己的威严,先前与希瑞克上演的那出闹剧已经让他颜面大损,包括莎尔在内的邪恶众神都向他投来意义不明的目光,他需要用强硬手段向所有人表明他依然不好惹,想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可得掂量掂量牙口好不好。 所以吟游诗人之神就很不幸的成了他们的目标,塞伦特是位新神,虽然迅速成长为中等神力,但艺术领域神职天然不擅长战斗。 虽然塞伦特名义上的主神悠妲菈是强大神力,半身人神系也以团结着称,但谁让塞伦特横跨人类与半身人两个种族呢?悠妲菈也要考虑人类众神对她插手泛人类神系的反应。 在班恩看来,彻底消除塞伦特在人类中的影响力是个合适的目标,彻底杀死一位中等神力并不容易,但把他从泛人类神系中赶出去,只作为纯粹半身人神只存在就能极大削弱塞伦特的力量,让他无法维持中等神力等级。 有先前联合的基础在,暴政之神和痛苦少女的教会联合起来向塞伦特发难,可不料撞见硬茬儿了,塞伦特一点都不虚的。 塞伦特的教会组织很松散,这其中固然有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的原因,但吟游诗人的职业特性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大规模聚集。 迄今为止,吟游诗人之神的大型神殿寥寥无几,他的祭坛大多出现在旅店和剧院,甚至没有一位公认的、被他指定的教宗。 但这并不代表吟游诗人之神的追随者们是一盘散沙,相反,吟游诗人的职业神职确保了凝聚力;真正动员起来,这些兼任施法者、弓箭手和盗贼的表演者们在得到塞伦特的魔法权柄加强后也能发挥出令人侧目的战斗力。 为了不引起魔法诸神的注意,塞伦特十分谨慎的使用惑控系、塑能系和变化系魔法神职,特意用精神异能神职做掩护,堪堪遮掩过去。 灵能混合魔法,创造出一系列古怪却又在特定情况下有奇效的法术,譬如女逗比阿库亚用在欲魔和红龙身上的那些。 暴政之神很快整合了散提尔堡的力量,他的牧师们深谙指挥和纪律的作用,黑暗卫士们也因此创下赫赫威名。 散提尔堡位于云雾山脉的东南端,毒蛇森林和薙湖将它与安姆分割开,以安姆首都阿斯卡特拉命名的河流从这里发源,山巅积雪为这片区域提供了几乎无穷无尽的洁净水源,也让这里成了邪恶生命和野兽的乐园。 在崎岖的山地和茂密的森林中,巨魔、食人魔、豺狼人、地精生活于此,以致人类势力无法彻底掌控这片区域,也很难清除这些威胁。 但在班恩的牧师们看来,这是天然的传教区,异族的威胁让生活于此的人类不再寄希望于那些自私自利的统治者和贵族,反过来寻求暴政之神的庇佑。即便是在班恩陨落的那段日子里,对暴政之神的信仰仍是主流,这里的居民靠着压榨奴隶实现阶级跃升,对班恩的信仰愈发狂热。 当黑暗卫士驱赶着这些异族深入安姆腹地劫掠,向阿斯卡特拉发起进攻时,得到沃金全力支持的吟游诗人们组织起一场漂亮的反击,受难之神的武僧和圣武士也加入进来,反过来把毒蛇森林里的邪恶种族清理了一遍。 尼欧斯和伊莉丝翠也帮了忙,赤色教团派出一支队伍支援,但当他们穿过密林和崎岖山路,来到散提尔堡时,出现在眼前的是无比血腥可怖的一幕。 这些怀揣着纯真梦想的人开始意识到,那些受到压迫的奴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善良! 暴政之神的圣地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失陷了,在黑暗卫士们离开散提尔堡与安姆开战时,有人趁着守备力量空虚捷足先登,留守的班恩牧师都已经被杀了! 而那些被解开枷锁的奴隶开始暴动,他们像失去控制的野兽一样肆意宣泄心中的黑暗与暴戾,把自己受到的痛苦无数倍的返还给曾经的施暴者! 没有反抗力量的平民被拖出来,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被屠杀!脏器和残肢铺满了道路,血与火肆虐,几个仍在挣扎求存的受害者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非人虐待,仅剩的生机反而是施暴者折磨他们的手段。 老人、孩子、女性都是受害者,人性可怖的一面赤裸裸的展露在面前。 这些罪行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理想主义者们不得不挥刀杀死那些疯狂的施暴者,这让怀揣着天真梦想的年轻人感到无比痛苦。 虚空中,痛苦少女甩动九尾鞭,鞭稍如同蛇牙一样深深嵌入班恩的身体。而站在劳薇塔身边的,还有资本,两位邪恶神只不知何时悄然结盟,他们精心布置了一个阴谋,再次毁灭了班恩! 资本那鹰隼般的铁灰色眼中满是贪婪,他手中镶嵌宝石的拐杖刺入班恩胸膛,取走了象征秩序之恶的神性本质,从中得到政治神职! 遥望着战场的塞伦特与尼欧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复活不久的班恩会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再次陨落。 政治、贵族、资本,三项神职隐隐勾连,产生某种奇妙的变化;再搭配从加葛斯手中夺来的腐化和官吏,俨然形成一套完善的体系! 第377章 暂离 塞伦特也没料到班恩会最先出局,资本擢取了政治权柄,必然会再往上跃升一个台阶,成为强大神力为时不远! 这对塞伦特和沃金都不是个好消息。 塞伦特是震惊于资本在费伦世界竟然如此顺风顺水,有如天助,这让他不得不思虑艾欧是否在其中扮演了某些角色,法则的平衡会让资本上升到什么位置?这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原因? 吟游诗人之神暗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赤色教团发展壮大不假,但文明之神尼欧斯只是堪堪进入弱等神力,远远比不上资本!这已经失衡了,不符合艾欧一贯的作风! 这其中固然有原罪权重的原因,但七罪王冠还未落在资本头上,最后一项原罪还没有出现,汉尼拔还有和资本争夺王冠的可能,这不足以让艾欧全然倒向资本。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塞伦特一顿,因为自己站在了赤色教团身后,所以需要维持平衡的艾欧才会给资本增加筹码! 甚至可能还有沃金的原因,财富女神如今旗帜鲜明的和资本打擂台,让资本无法完全掌控商业领域,只能从其他方面找补。班恩会如此轻易就被劳薇塔欺骗本来就很让人费解,这么一想就变得合理了。 塞伦特不禁有些懊恼,汉尼拔是他们放出去的饵,沃金也是得到他的指点才涉足金融体系,却不想多做多错,自己一方的筹码太多反而把艾欧推到另一边去了。 意识到这点后,塞伦特当即选择放手让儿子自己应对,自己抽身事外,不再过多干预。 而接下来的事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当他只提供大体上的思想理论,具体的让尼欧斯自己拿主意后,文明之神的神格等级立刻坐火箭一样猛地上扬!在资本晋升强大神力之前成为中等神力! 塞伦特不禁有些迟疑起来,他已经被卷进来了,而且越来越深。 原本只是想借教化费伦众生的机会凝聚道德之气,应对道心之衰这一大劫;顺便以此助药王相一臂之力,毕竟从席卷整个费伦世界的大革命中汲取的权柄能成为医心病的心药,药王相或有机缘直入一品青诏之境。而宁致也能顺利谋求人道权柄,明悟前路。 一举三得的好事,宁远自然会为此筹谋费心力,可眼下要做出取舍,自然让他犯难。 晶壁系外,宁远本尊幽幽一叹,“文明不该操于人手,他们的命运和方向,该由他们自己选择!我们要做的只是引导,而非为他们决定!” 宁致似有所悟,眼中灵光闪烁不定。 宁远看向晶壁系内诸化身,已然明了不曾出现的最后一项原罪是什么了。傲慢,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最后一项原罪是他自己! 旧的东西需要被摧毁,这样才能为新的时代腾出位置,但这个过程不该按照他的意志进行,而是人们自发、自愿的觉醒。这样才会从变革的阵痛中苏生,而不是酝酿更大的矛盾!从来没有最适合的,只有更适合! 一念即起,一道如水清光生出,这是圣德之光,因宁远愿损己身而益众生而出。 那如水清光悬于脑后,与功德金轮、道德青光凝成一轮三色圆光,照耀寰宇,映照心魔。 宁远微笑而立,“善,舍得舍得,所谓得失不过一念之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果二字实在妙不可言,难以捉摸。” 得圣德清光之助,宁远道心中晦暗之处一扫而空,复又变得明朗通透起来。 “我儿切记,人道不同于王道也非是霸道。所谓仁义道德、是非对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该由你定义。” 宁致点头应下,又听宁远叮嘱道:“此间事了还须好些时日,事关你未来道途,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即便事态一时颓败也不要紧,你已经为他们带去了火种。” 宁远已经明悟,这回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是善良与邪恶、混乱与秩序、光与暗之间的斗争一样,你来我往,想要真正分出胜负还需要漫长的角力。 旧体制的毁灭,首先带来的必定是分歧与斗争,这些理想主义者还需要经过痛苦而艰难的蜕变才会成为坚定的战士。 宁远的目光又落在资本身上,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资本的天性让他们会为了利益出卖一切,即便是吊死自己的绞绳,只要利益足够,资本的追随者愿意和魔鬼做交易,践踏法律和道德,到那时,赤色光辉会照耀整片大地! 颢天残界,三官大帝合力护持此界横渡虚空,直奔洪荒界而来。 那洪荒界浩荡一片横无际涯,无数小千世界、大千世界串联成一片,将主世界拱卫其中。下界生灵修行有成,渡劫飞升入上界,直至进入洪荒界,有机缘一窥不朽金仙、古神之境。 洞灵青虚大帝目光微动,瞥向东土一处所在。 话说那长安城外乐安县有一陆姓大户,祖上入朝做官,置办下丰厚家业。那老太爷是个眼明心亮的,知晓儿子不是当官的料,若是为他寻个为官的门路,反倒害人害己难有善终,便绝了夸耀的心思,安分做个纯臣。 朝廷念在陆老太爷为官清正,特意赐了个闲职荣养。只俗话云:君子之泽,三世而斩。那陆家虽还有些家底,却和先前老太爷在时不可同日而语,家主没个一官半职,也就难免日渐没落下去了。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那陆老爷虽不甚机灵,却也受其父教养的持中守正。老父故去后,其子少年登科光耀门楣,不过舞象之年便中了二甲进士,弱冠时便官拜员外郎,娶了青梅竹马的白氏为妻。 这陆公子少年得志,官路亨通,却有一桩心事引以为憾。其妻白氏出身大族,温柔贤淑自不必说,管家理账也是把好手,夫妻二人恩爱非常,膝下却不曾有个一男半女,直到老父老母殡天,也不曾见过孙辈承欢膝下,抱憾而去。 之后也有人劝陆公子另娶纳妾,不可使陆家香火断绝,都被陆公子以白氏曾为父母哭灵守孝、夫妻恩爱心知为由婉拒。 那白氏也引以为憾,时常闷闷不乐,暗自垂泪。 眼看那陆老爷如今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于子女一道上却仍未有半点缘分,白氏更是心焦,时常去道观寺庙敬香求神,却每每不见动静,徒增失落。 白氏时常郁郁于心,又操持家事,这日突地头晕目眩,病的起不来床。 陆老爷听闻夫人抱恙,忙安慰道:“吾妻何至于此,你我十数年相伴已是难得,便是命里无子又如何?此乃天数,非人力可以转圜。若累你至此,这儿女缘分没有也罢了。” 白氏听了夫君这番宽慰的话,不由掩面而泣,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哭过一场,心中愁绪大缓,不过三两日便消了症候。 这日,白氏正让丫头小厮准备节礼,忽的又晕眩起来,失手砸了茶盏。唬的众人连呼了不得,忙请了大夫看诊。 那老大夫一搭脉便笑了,“却要恭喜夫人了,夫人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可要好生保养,切莫劳心费神。” 白氏如闻天籁,惊喜交加,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第378章 停云 那陆老爷听闻夫人身怀有孕,自是喜不自胜,什么也顾不得了,谨遵医嘱让白氏好生将养着,连一干应酬之事物也尽皆推了去,只吩咐管家按旧例从库房里取些挑不出错的古玩摆件走礼。 等到头三个月过了胎像稳固,夫妇二人便商量起还愿的事。只因孕事不可舟车劳顿,便在乐安县郊外的净善庵布施些银钱粥米积些福德,也不枉这场缘法。 净善庵供的是观音菩萨,常有女眷登门敬香,这一干事务都是做熟了的,倒不会叫人冲撞了去。 入得庵堂,便有女尼上前引路,那殿内观音金身粉面含笑,相貌端庄慈祥,手持净瓶杨柳,令人见之忘俗心喜。 白氏在观音像前诚心祝祷,只求这一胎能顺利无灾,奉香后又送上纹银百两添做香油钱。 正要离了宝殿,就见一中年女尼从耳房绕来,白氏晓得这是净善庵庵主空观师太,这空观师太佛法造诣高深,时常出入王府豪宅与老王妃们讲经,深受敬重。 空观师太口诵佛号,双掌合十低头行礼,倒把白氏唬了一跳,忙也回了一礼。 “贵客登门,贫尼有失远迎。” 不等白氏开口,那女尼便从袖中取来一串菩提念珠奉上,这菩提子粒粒圆润,颗颗饱满,共108颗,取圆满之意;上首又细细刻着普门品、法华经,一见便知不是寻常物件。 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这菩提念珠珍贵非常,或是师太爱物,自己又怎可夺人所好? 白氏当下便要婉拒,令丫鬟奉还,却见那空观女尼转身飘然而去,行动似时缓实急,身边侍女竟追赶不及,不多时便没了师太踪影。佛门清净地,不好喧哗擅闯,白氏只得先收了菩提念珠。 眼看天色将晚,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只得先行离去。 之后白氏也遣人来问过,但那知客弟子只言庵主闭关参悟经,无暇见客。时日一久,白氏便也无暇他顾,只令人封了厚礼,只当酬谢师太赠珠了。 十月怀胎,一朝生产,于妇人而言本就是往鬼门关走一遭,更遑论白氏年纪已然不小,更是平添几分风险。 陆老爷早早预备好产婆和接生姥姥,唯恐老妻有个三长两短,却不想那孩子是个可人疼的,没让白氏受多少苦楚便降生了,饶是那接生姥姥见多识广也不由啧啧称奇。 陆老爷听了屋内婴儿啼哭声老泪纵横,不多时,接生姥姥便满脸堆笑出来报喜。 “给陆主司道喜了,恭祝弄瓦之喜,明珠入拿。” 尚书省二十四司各置员外郎一人,为各司之次官,从六品;郎中为正司长,正六品,再往上便是主事、主司,为五品官职。再往上升一升便是尚书省侍郎,只在长官六曹尚书与左右仆射等八座之下,正经的四品职位,享三百石禄秩,即便在这勋贵士族聚集的长安城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角色。 那陆老爷听闻得了个女儿,脸上也丝毫未见郁色,只喜道:“此番母女俱安皆是姥姥之功,还请收下礼钱,权当沾沾喜气罢。” 接生姥姥见是个女儿还有些可惜,可结果礼钱一掂量,便知是四个分量不小的金银馃子,当即满脸堆笑,吉祥话倒了一箩筐出来。 陆老爷入得室内,便见窗外红光照室,满壁生香。这本是上上吉兆,阖府上下没有不议论的,陆老爷见了却是一顿,心道这女儿怕是个有来历的,若这吉兆为人所知,恐会生出事端。 及见了襁褓中女婴,心中忧虑顿散,生出怜爱之意来,当下喝令府中众人不可议论,只道是炉中去血气的香料险些失火,令府中仆人小心看顾灯烛不得怠慢,这才堵住悠悠之口。 有了这个女儿,夫妇二人已是心满意足再无他求,视这女儿如珠如宝,爱惜不已。 等到女儿百日,便为她取名停云,取‘霭霭停云,蒙蒙时雨。东园之树,枝条载荣。’之意,小字绵绵。 那陆停云天资聪颖,不过九月便可出言,一岁时自行行走。 有了女儿承欢膝下,日子过得飞快。陆老爷陆衡官路亨通,三十有七便往上升了升,领了吏部侍郎一职,掌文官选授考课,清贵难言。 陆小姐到了金钗之年,时局却显得有些颓败,显出乱世的光景。 皇帝为疏浚修了大运河,下令营建东都洛阳,每月役使民工二百万人,日夜不停。 皇帝醉生梦死,日夜沉浸在声色酒宴,视众臣劝谏为无物。又在各地大修宫殿苑囿、离宫别馆,下令修建建造显仁宫,取大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运到洛阳,又用海内的嘉木异草、珍禽奇兽充实园苑。 洛阳的官吏监督劳役严厉急迫,役丁不堪忍受,有十之四五因苦役而亡,装运尸体的车辆东至城皋北至河阳往来不绝,其惨状非是言语可以形容。 这日朝罢,陆衡愁绪难解,心中苦闷,径直往书房而去。 白氏听闻夫君无心饭食,忙捧了米粥小菜送来,劝他多少用些,免得伤身。 陆衡神色落寞,叹道:“陛下今日下令修筑西苑,那西苑方圆二百里,苑内有海,长十余里。命在海内建造蓬莱、方丈、瀛洲诸座神山,宫内树木秋冬枝叶凋落,就剪彩绸为花叶缀在枝条上,颜色旧了就换上新的,使景色常如阳春。池内也剪彩绸做成荷、芰、菱、芡,必要四时可见阳春美景。” 白氏听了也不由色变,“如此奢靡,不知又要耗费多少钱财!御史大夫和中书令就不曾劝谏陛下?” 陆衡闻言不由愤慨,“如何没有劝谏?百姓苦役,天下思乱,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必有不堪苦役者起事造反!陛下得天下养,岂能如此骄奢,迟早断送...” “夫君慎言!” 白氏吓的脸都白了,忙出言制止。 “这话若被人传出去,陆氏灭门之灾为时不远矣!夫君不惜一己之身,可也要顾惜咱们的女儿啊!绵绵还未及笄,正是要夫君为她打算的时候,夫君岂忍见她后半生孤苦?” 陆衡面露颓然,久久不言,叹息一声盛了碗米粥果腹,心中已然生出去意。 第379章 施食 月上中天,陆府后院闺房却中走出个少女,那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虽一身素衣未施粉黛,葳蕤灯火下却也能窥见几分端丽。 只见那少女挎着竹篮,施施然来到园中池畔。这水池与府外活水相连,养了些莲花锦鲤以做赏玩之用,又因附近皆为女眷所居,特意在出水口设了铁栅栏,保管那有心人窥探不得。 清冷月色衬的陆小姐愈发白皙,真真犹如冰雕玉砌的人儿一般。 只见她化光借水遁出了城,长安城内的人道法网与众游神都毫无察觉,可见其神通法力远超彼等。 陆小姐落在大运河畔一处荒地,只见此处冷雾弥漫,树影翳翳,显出幽森之状;耳边更是有野狐怪笑,碧火隐隐,实在令人望之生畏,不敢久留。 此处却是酷吏弃尸的乱葬岗,众役丁死后尸身不得归家安葬,也无人祭祀,心中怨愤难消,隐隐生出异状。 身处其中,陆小姐身上异象更显殊胜,只见她通身罩在月华之中,光明洁净,映得四周妖氛一空,染上一层明光。 陆小姐轻叹一声,从篮中取了些香烛糕米奉上,默诵往生咒为众冤魂超度。 只见平地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其中无数鬼魅穿行,面目狰狞可怖,陆小姐不为所动,只头顶垂下清光将周身护住,这光华循环往复如水波一般,令众鬼近不得身。 那陆小姐也不恼,右手当空一晃现出个金钵,口诵诸佛菩萨真言,以大悲心化为灵食布施。 金钵中一碗米粥迅速变多,直至满溢出来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 那阴风吹得更急,自四面八方而起,其中无数衣衫褴褛的鬼类现身肆意饮食。那鬼道众生皆是面黄肌瘦,吃了灵食后面上嗔怒憎恶之色一缓,不少鬼类更是周身放光,向陆小姐行了一礼便投胎转世去了。 这些都是无有亲朋在世的孤魂野鬼,一朝得善人拔度脱了困境,不必再受阳火灼身之苦。 放眼望去,满天都是霞光瑞霭,各种光明瑞相遍布空中,点点无暇愿力凝为洁净天花落下,缕缕福德之气显现,落入陆小姐头顶清光之中为她加持。 施食完毕,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空中一切瑞相都随风而散,只留几道吉气惠及此地生灵。 那陆停云已连着七日为此地鬼道众生施食,只可惜仍是未能尽全功。 陆停云环顾四周,不少饿鬼仍在争抢灵食,这类鬼道生灵性光已昧,仅凭自身无法超脱,只能在人间界受苦。 此类鬼众居于阳间,冬季如处冰窟,夏季如处火窖,无一物遮身蔽体,风雪雨水触碰在身便如刀砍斧凿般痛苦,还会被门神巡游神驱赶,惶惶不可终日。 饿鬼样貌骇人,骨瘦嶙峋却肚大如瓮,喉咙却只有针尖那样大,腹内常有火烧,饥饿感永不停歇。而这种饥饿感又无法用普通食物消解,饿鬼众每每触及水米,便如烈火焚身,只有修行者发愿心布施的食物才能饱腹,饿鬼众时常为了果腹之物互相之间打的头破血流,互相之间还会吞食,暴虐非常难以教化。 陆停云面上显现悲悯之色,灵台中一道性光化为大船承载这群饿鬼,以本心之善念拔度,细细看来,这船上饿鬼众已有近十万之数! 那性光辟开众鬼业力,点开灵慧补全魂魄。那光亮处,不少饿鬼已消了恶相复现人身,样貌也齐整不少。 一众修行有成的大鬼见有新鬼上来,忙取来食物安抚。 光中端坐着一尊菩萨,只见她身穿华衣,手持金钵宝树,发髻上生着一朵优昙花,跌坐在莲台上,向众鬼开示佛法。菩萨修自利之功德,圆成利他之事业,是为庄严功德。 菩萨坐下众大鬼齐齐念诵法华经,修离欲、离嗔、离痴之善果,饿鬼众听了腹中饥渴顿消,听得入神起来。 离菩萨最近的鬼众已然脱了恶相,化出威严和善的天女护法善神相齐齐拱卫在菩萨周围,佛光摄受,无比耀眼。 陆停云正待回返家中,却见重重人道法网封锁虚空,兵煞血气突地冲天而起,一队玄甲黑骑已将此处团团围住。 为首的校尉纵马上前,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窥伺左右!” 陆停云不愿为此世父母惹来祸事,当即显现身光遮掩了面目气息,转身便要遁走,那重重人道法网于她而言竟如无物一般。 “大胆!” 那校尉又惊又怒,急令属下成阵,欲以军阵之势将陆停云留下。 陆停云手中宝树一刷,那来势汹汹的兵煞之气立散。她虽说来历不凡,可此世修行只愿积累功德早日脱劫,无意与朝廷结下因果,更不欲伤人。那校尉身上有一道烟霭龙气,只怕是宗室子,若是伤了他去,只怕麻烦不断。便只将手中尊胜河子果枝拂了一拂打散军阵,飘然而去。 夜游神率阴兵上前查看,正要将那遁光拦截,却见城隍庙中飞出两道神光阻了自己一阻,那驾遁光之人微微点头,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神光中走出两位皂衣阴神,正是城隍座下文武判官。 文判官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祸事了,那人来历非凡,不是历劫的仙真便是转世的神人,如今遭人轻慢,却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乱子!若真要闹将起来,你我兄弟却要如何交差!” 那武判官神目如炬,远远望了望那队玄甲黑骑,沉吟道:“不至于此,左右翊卫乃是天子近卫,巡查河道以备天子亲临是应有之义。那人做水陆道场超度亡魂,自是个心善的,当不会为此事大动肝火,你且看那左右翊卫无一人受伤便知了。” 文判官见众黑甲兵士未有丝毫损伤,心中微定。 “那人不追究是她心善,如此施为必会折损气数,不若我等从中转圜一二,了了此事?” 那武判官却劝道:“莫要弄巧成拙!我知你是好意,可如此一来受这因果的便是你了,你岂知那校尉是个明白人?会感念你的好处?” 文判官听了不由心生恻然,天子近卫多是勋贵之后,自然心高气傲,可不是要远着些?自己真是昏了头。 再说了,他们也是听令而行,那折损的气数多由朝廷承担,漏下去的那些也有各自家族族运庇佑,真正要落到他们自己头上的少之又少,又何必自己为他们担忧? 当下便消了此心,将此事匆匆报与城隍去了。 第380章 乱势 陆停云赶在天亮前回了房中,略歇了歇,便有侍女叩门而入,取了热水为她洁面。 梳了个分霄髻,别上几个珍珠攒成的珠花,换上一身襦裙,院内侍女便拥着陆停云往屋外走。却不想刚出了院门,便有白氏身边的得力侍女赶了过来。 那侍女道:“夫人昨夜不曾安枕,今日晨起便觉神思倦怠,令我转告小姐不必过去请安了。” 陆停云秀眉微蹙,“既是如此,我更要亲看了才是。” 那侍女也不多言,福了福身便往厨房传饭去了。 一行人往正房而去,正房的侍女见了也不阻拦,忙打起帘子向内通传。 进了内室,入眼便是一架厚重的黑漆描金屏风,屏风上绣有四季花木,栩栩如生,艳丽多姿,将里间床榻与外间分隔开。 白氏杵在软枕上,正闭目养神。昨晚陆衡透露有辞官之意,倒让她颇感心惊,不想局势已到如此地步,辗转反侧寝不安席,几乎一夜未眠。 此时见了心肝女儿,慈爱的拉着陆停云一道坐到榻上,关切的问道:“我的儿,我不是让人叫你今早不用过来的,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陆停云见白氏确实短了精神,眼下乌青都遮不住,忙道:“阿娘身子不适,女儿怎能不亲来侍奉?” 白氏听了心中熨贴,连声唤心肝肉,只道:“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只煎一剂药用了疏散疏散便罢。” 她自然不会将这事告诉女儿,让女儿平白忧心,只转过话头问她可曾用了早饭,又连连打发人去前头请陆衡。昨夜陆衡宿在书房,只怕也是不得片刻安歇。 不多时,侍女抬了朝食进来,才刚摆下,陆衡便到了。 见了妻女,陆衡脸上疲态一正,三人一齐用了饭。饭罢,陆衡笑道:“绵绵来的倒勤,这些时日可曾好生读书习字?” “前日刚读完史记,正欲请阿父考校一二。” 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夫妇二人疼爱非常,如珠如宝的教养长大,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平日里也不似寻常闺秀一样拘着,是少有的疏阔通达之人。 听了这话,陆衡来了兴致,这女儿冰雪聪明,可一向守礼内敛,少有显露才干的时候,不由生出考校之意。父女二人 起身回了书房,陆衡道:“古人云:以史明鉴,以史明理,以史明己。你既已品读过史记,不知有何所得?” 陆停云答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女儿才疏学浅,若有谬误之处还请阿父斧正。” 陆衡正色,挥手让书童退下。 “也罢,若你是为父,可有良策劝谏君王?” “如今天下乱象已生,民不聊生,必会离心离德。朝廷虽余威犹在,礼乐尚存,可陛下好大喜功,奢靡无度,又岂是明君所为?” 陆停云侃侃而谈,“若陛下以身作则,克己奉公轻徭薄税,为众役丁布恩施惠,或可安稳人心,延绵国祚。” 陆衡连连点头,叹道:“难为我儿能看到这一层。可惜,若是陛下能听忠臣谏言,克俭己身偃革兴文,承文帝之德行,何愁大隋不兴。” “只可惜这等老成之言恐不容于陛下,先前谏议大夫力陈西苑奢靡太过,见怒于陛下,阖家被贬至岭南。可怜谏议大夫年老体弱,半途上便生了急病去了。” 陆衡说到此处唏嘘不已,难掩兔死狐悲之感。 陆停云继续说道:“大隋之弊,无外乎世家门阀。自魏晋施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世家大族垄断了品第人物;举荐官吏之权,州郡僚佐之辟署,皆为世家大族所左右。世家大族之间又互相联姻,根深蒂固,兼并土地令百姓无可谋生,只得卖身为奴。世家又借此蓄养私兵,令治下乡人只知士族而不知陛下。” “刺史县令多由世家举荐,属吏依附举主,往往唯其之命是从,置朝廷政令于不顾。” “天下百姓没了生路,自然揭竿而起,杀的九州倾覆,尸骸遍地,血流成渠,绝了糜烂之风。如此一来,四方之田便可供养百姓;再有豪杰出世,荡平乱世,立不世之功业,得数百载国祚。此乃五德轮转之法,令我华夏骨血延续至今。” 此言一出,陆衡不由色变,看得太通透也不见得是好事。 沉默良久,陆衡叹道:“我欲辞官归隐,也好避过这乱局,只是要妻女与我一同受苦,我心实在难安。” “阿父何出此言?” 陆停云笑道:“便是淡饭黄齑又如何,这富贵本是浮云,一朝得来一朝又散。只要一家人都能平安,哪里又会舍不得些身外物?” 陆衡思忖一晚,听了女儿这话更是暗暗下决心,定要舍了这富贵权势换些太平日子。 离了书房,陆停云慢行至园中回廊,这府邸乃是前朝官邸,当日买下这处也让白氏肉疼许久。廊上数处飞檐楼阁,确有几分赏玩之处;却不知那皇家宫殿苑囿、离宫别馆又是如何极尽妍巧华美。 正沉思间,却见空中数队阴兵出没,惹的长安城内修行之人无不侧目。 只见众阴兵巡遍街巷坊市,不少左道中人都被锁了去,那些没个来历的散人也被阴神登门问询,举止间颇不客气。 陆停云看的分明,这些阴兵不是城隍所隶属,而是阴世龙庭兵马,不知为何突然大动干戈,扰人清静。 陆府自有官气庇佑,众阴兵不敢擅闯,只守住四方门户不令随意进出,看样子连这等官宦之家也要搜检一番。 正疑惑着,却见水中跃出一条红鲤,那红鲤见陆停云看了过来,忙藏于荷叶之下,装作吸食露珠的模样。 法眼观照之下,陆停云瞧了个真切。这红鲤本是真龙所化,只被人用锁龙针穿了脊骨镇住元神,这才用不出法力也化不出人形,只以红鲤之形显现。 第381章 红鲤 红鲤身上伤痕遍布,溢出点点龙血,惹的池中生灵躁动难安,欲要吞食龙血又畏惧红鲤之威,徘徊不前。 锁龙针对龙族生灵有奇效,此宝透入骨肉锁住元神,寻常龙族若被此物制住,稍稍动弹便会痛不欲生,难为这红鲤竟能忍住。 锁龙针经由奇门法咒纪念加持,若不通这咒法,断断不可轻动!轻则法力尽散不得寸进,再无一窥大道之望;重则魂飞魄散,只能指望来生能有个好根骨,能受亲友接引再入修行之路。 陆停云见那红鲤身上并无孽力血煞,便想行个方便助他一助。 此念一起,便见那锁龙针上所刻密咒亮起毫光,隐隐与一处所在遥相呼应。红鲤吃痛不已,在水中四处乱撞,将满池莲花撞的散落,生生毁了这处景致。 陆停云见状,忙将手中宝树拂过,吃这宝树一刷,那锁龙针立时失了效用,灵光一散,纷纷自行弹出。 那红鲤撑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靠身上痛楚刺激才勉强维持清醒,此时忽地卸了枷锁,竟双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陆停云取来锁龙针细看,不由双眉一皱,深以为恶。 针上法咒不似寻常锁龙针镇压之用,而是抽取龙血精元、损人利己的邪法,八成是有人想以此延寿续命,补益元气!龙族大多是受了封诰的水神,若不是犯了天条,轻易打杀不得,却不知这小龙是如何被擒住,受此折辱。 当即便用竹篮将红鲤收了,又将那七枚锁龙针上咒法尽皆化去,让那祭炼此物之人感应不得。 细看之下,却知这红鲤能脱身也是损伤不小,筋爪尽皆摧折不说,连那脊骨都露了出来,似是以蛮力生生挣脱所致。 略想了想,陆停云摘下一朵莲花将红鲤藏入其中,任莲花顺水而去,又取来池中龙血写下一封祈雨青词焚了。只见青烟缭绕间,黄表冉冉上升,眨眼间便化作一道灵光落入司雨诸神手中。 那风婆雨师、推云童子并布雾郎君皆与龙王亲善,自会转告龙君后辈有难,如此一来自己便可抽身,免得连累此世父母。 真龙血脉只有非凡之处,脱了樊笼,红鲤本能的吞吐天地间水行元气愈合伤势,那莲花顺势隐入水中,出了陆府,随水流汇入江河。 此间事毕,白氏便让侍女找了过来,说是令府中众人往家庙暂避,稍后便会无事。 陆停云心知是十有八九是为那红鲤而来,也不言语,她已将红鲤的气机尽数抹去,众阴兵自是寻不到什么线索。 白氏已经等家庙中翘首以盼,见了女儿,忙拉了她躲入庙中。 “我儿莫怕,天使只言是走脱了妖怪,搜查一遍便无事了。” 陆停云反过来安慰道:“阿娘昨夜不得好眠,莫要操劳,不如歇歇养神?” 白氏倒是真有些精神不济,便去了偏厅暂歇。 这家庙十分空旷,虽供有陆氏先祖牌位,也只占了半间房,另有两间偏厅与抱厦,这才能容得下府中女眷。 陆衡领着男仆小厮在外头,特意让女眷避入家庙却是为免受阴兵冲撞。陆氏虽不是什么显赫世家大族,却也是传承有序,不可轻辱,众阴兵被家庙气数所摄,不敢袭扰,只在园中邻水的地方细细搜了一遍便退走了。 白氏吩咐侍女不得议论此事,便打发众人各归其位,自己则在祖宗牌位前跪下,虔心祝祷。 “阿娘可是为阿父辞官一事烦忧?” 陆停云扶起白氏,轻声道:“阿父亦与我说了,女儿倒觉得不失为良策,可保家中太平。此世脱身尚可全身而退,免得日后受人清算,若还流连不去,怕是难有结局。” 白氏叹道:“我是为了你。眼看着你就要及笄了,婚事还没个着落;我们家不是什么门阀,若你阿父辞了官职,怕是难寻个好人家。” 数十次轮回,陆停云早已勘破男女之别,听了这话心里只是淡淡的,力陈其中的坏处。 “阿娘想岔了,若是与门阀世家有甚牵扯,怕是想走都走不了。阿父家世不显,又是以科举跻身朝堂,怎会得士族中人真心接纳?” 陆停云细细道来,“陛下重科举,取进士入朝为官,多半是为了打压世家,岂能坐视阿父首尾两端左右逢源?若真与世家结亲,怕是顷刻间便有塌天大祸!” 白氏虽不甚清楚,却也知道女儿眼光长远不输男儿,多少听得进去,不由可惜道:“以我儿的品貌,便是世家冢妇、王侯夫人也当得。如此,却要委屈你了。” 见白氏终于消了催婚的意头,陆停云也是一松,笑道:“净善庵空观师太曾言女儿不宜早嫁,阿娘可是忘了?” 白氏却道:“话虽如此,却也要早些相看。若是日后乱起来,我与你阿父都不在了,我儿也有个容身之所。”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白氏已然料到,在她夫妇二人百年之后,心肝女儿难免受人掣肘。 膝下既无男儿承袭,族人必会觊觎这份家业,到时候那些人搬出长辈的身份压人,陆停云轻易违拗不得,稍不顺意便会被扣上忤逆长辈的罪名,岂不艰难? 陆停云却是早已有了主意,侍奉完二老,她便落发出家做个比丘尼。方外之人不受凡俗约束,自然可得清净。 正宽慰间,随波而去的莲花微动,一赤袍龙君匆匆赶来。 那龙君身侧有风雨随行,法力不弱,一见花中红鲤,不由又惊又喜又怒,忙吐出几口水精之气助红鲤疗伤,将犹自昏睡的红鲤收入袖中,又朝着莲花拱手作揖,这才匆匆驾云而去。 受了龙君一礼,陆停云只觉灵台微动,宿命通现出过去宿业及未来受报! 第382章 回乡 说起来,这事竟和陆停云也有些干系。 那杨广不顾反对修建大运河,惹得百姓怨怼、朝臣离心,却合了水族生灵的心意。 四海龙族繁衍至今,早已将能占的河川湖泊都占了去,九州水脉有数,龙族却只会多不会少。等到一众龙族后辈独当一面了,却发现自己难寻个职位傍身,那些愿意屈就的,便入主了水井暗渠,取个井龙王之位得过且过,空耗年华。 听闻杨广要修大运河,众龙孙不由动了心思,这大运河西段自洛阳西苑引谷水、洛水循阳渠故道,东段走汴渠故道入淮水,若能入主其中必可立一番事业,那红鲤便是其中之一。 可那杨广也不是好相与的,此人奢侈无度,残暴无比,寻长生术不得之后,便把主意打到龙族身上。他以入主运河为饵诱骗龙族入瓮,暗害了不少龙子龙孙。 服食龙血延寿不说,还将那抽干精血的龙尸也利用起来。龙肉自然成了盘中餐,龙筋、龙鳞也成了弓弦盔甲,就连龙骨也没落下,成了建造巨舟的材料。 那巨舟以龙骨吊顶,有四重,高二百五十尺,长八百尺,上设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有房一百二十间,都以金玉装饰,富丽之处不输显仁宫、江都宫、西苑等别馆,活脱脱就是一座活动的水上宫殿。 若非昨夜陆停云去往运河之畔超度亡魂惹出好大动静,引得左右翊卫外出探查,那红鲤又怎有机会脱身? 想到此处,陆停云不由暗自心惊,那杨广竟昏聩至此!平白打杀龙族,必会恶了四海龙神,如此一来人神共愤,隋朝本就不多的气数怕是要在这暴君手里折损干净! 原本还有八九年太平日子可享,如今看来,少则二三载,多则四五载,这乱世便要开启了! 这人道局势凶险,连仙神之辈也轻易插手不得。饶是造人补天的女娲娘娘,也因殷商气数未尽而忍了纣王题诗亵渎之罪,只令轩辕坟三妖下界败了殷商气数,让人晓得她的灵应;何况是一众末学后进? 陆停云的本体宁远也是见过几位上古神圣的,自觉不及其万一。 须知古老的不一定强大,但强大的一定古老。毕竟那些古老却不够强大的都被淘汰了,留下来的那些哪个不是一场场硬仗打出来的赫赫威名。 以女娲娘娘之尊尚且要借轩辕坟三妖之手干涉人道气数,陆停云自是避之不及,本体道心之衰的大劫还未度过,若被卷入这因果之中,怕是此生再无一丝精进的可能,由不得她不慎重。 如此看来,这长安城是断断留不得了! 这日晌午,白氏坐立不安,连连打发人出门探听消息。下朝的时辰早就过了,陆衡却迟迟未归,虽说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事到临头,不免还是忧惧,生怕陆衡没拿捏好尺度说错了话,辞官不成不说,连自身性命也要陪进去! 打探消息的人一拨又一拨,却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传闻,派不上一点用处。 正焦急间,便见陆衡发髻散乱,步履蹒跚,虽形容狼狈,却不见有伤在身的样子,正朝她颔首微笑。 白氏见了,只觉心中大石落地,忙让人将他扶进房中歇息,自己则收拾了家私细软,派亲信仆人先回转乐安县收拾老宅。 为免横生枝节,夫妇二人趁着天色还早立即准备起来,府中许多笨重的家伙什都不要了,连着这宅院一并发卖。这样好的地段,自然不缺买家,白氏也愿意让步,趁着陆衡辞官之事尚未为人所知,紧赶着出手。 这一来又耽搁了两三日的工夫,众侍从大多被遣散,留下的多是没个去处的鳏寡孤独者,一行人套上大车,趁着早晨日头不烈出发。 出城时,陆停云撩起车帘看向运河上华美的巨舟,巨舟之后还有几艘略小些的,装饰同样华丽,也是用了龙骨支撑,无风自动颇为便宜,乃是随行后妃夫人所居。 再后是文武百官与宗室诸王所乘,上百艘船浩浩荡荡,首尾相连。两岸还有骑兵护卫,各色仪仗随行,声势非凡。 这杨广笃好佛教,他先为晋王时,曾迎请名僧智顗为己授戒,并尊称智顗为智者。即位后,他为隋文帝造西禅定寺,又在高阳造隆圣寺,在并州造弘善寺,在扬州造慧日道场,在长安造清禅、日严、香台等寺,在泰陵、庄陵二处造寺,舍了九宫为九寺。 又数次发下度牒,共一万六千二百人份,令天下州郡行道千日,总度千僧,亲制愿文,自称菩萨戒弟子。铸刻新像三千八百五十躯,修治旧像十万零一千躯,于洛阳上林园内创设翻经馆,罗致译人,四事供给,译经共六百十二藏。 只这些僧尼之中少有安心参禅悟道之辈,难得释门真传,更非正统佛门修行人,无怪会想出擒龙取血的法子奉承杨广。 即要贪图人道气运,就别想置身事外不沾因果! 眼见那巨舟上丝丝孽气难消,陆停云放下帘子面露异色,此番行径败坏佛门名声,这些伪作沙门的僧众有一个算一个,死后都会落到十殿阎罗手中受清算! 马车行了一日,后又换船走水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到了老宅。 第383章 水鬼 连日奔波劳累,众人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眼见到了乐安县,这才安心下来,忙碌着将箱笼搬下来归置,又忙碌了一阵才安顿好。 乐安县水路甚多,这老宅临水而居,其疏阔适宜之处尤甚长安。陆停云放眼望去,只见午后阳光正好,天上白云映在水上,水中又有几株青萍随风摇曳,群群鸭鹅拨弄清波,荡起阵阵涟漪,陆上阡陌纵横,遍植桑梓,时见农人出没,真个令人心旷神怡。 白氏到底年岁已高,数日奔走风尘仆仆,不由生了晕眩之症,没什么胃口不说,还恹恹的,让父女俩忧心不已。 陆停云也细细瞧过,只是一时脾胃不和,又许久不曾乘船,却是晕船了,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略施小术便缓了这晕眩之症。 船家搭了木板让女眷下船,白氏踩上去仍觉脚下发飘,身子不由晃了晃,陆停云忙上前搀住,只那发间金钗松脱了去,径直掉入水中。 在人前松散发髻,溜着头发着实不像样,白氏也顾不得其他,只捂了头发匆匆上岸,入室梳妆去了。 陆停云垂眼一看,只见那足重的金钗竟在水上漂着不曾沉底,不由脚步微顿。 几个小侍女也见了,忙不迭便要下去取。 陆停云却止住道:“罢了罢了,你们都不是熟识水性的,若有个好歹又如何了得,不要了便是了。” 这话一出,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那金钗复又沉了下去。 小侍女们这才发现不对,唬的脸色煞白,再不敢提去捞那金钗,只拥着陆停云急急往闺房去。 老宅园中有一片竹林,虽许久未有人打理看护,却生的茂密,枝叶摇欹,显出几分幽深意境。风吹竹林沙沙作响,伴着那潺潺流水,当真是个雅致的去处。 那竹间小径的尽头便是陆停云闺房所在,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却显得有些素净。此刻夕阳在山,漫天红霞映了进来,又兼众小侍女忙活着规整衣裙铺盖,这才散了那凄清之意,有了几分烟火气。 白氏还要忙着安排俗务,早早遣人过来知会,只言一路舟车劳顿,这几日便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 那得力侍女还顺便将晚膳取了来,另送了两篓炭,便带着人手匆匆离去。 用过晚膳后,小侍女们都各自安置,陆停云便取了灯盏离了竹林,往水边而去。果见水边一清瘦书生徘徊,那书生披头散发,一身白衣右前襟掩向左腋系带,将左襟掩覆于内,正在月下空自嗟叹。 见有人来,那书生忙遁入水中小心窥伺着,及见是一窈窕少女行至,这才神色一松,坐在水边一处大青石上发呆。 陆停云等了等,却见那书生并未有加害之意,不由奇道:“你既无意害人,怎的又托住金钗令其不沉,诱人入水?” 那书生吓了一跳,不曾料到这少女竟能目视鬼魂,又见她眼中毫无惧色,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发了,这事主上门算账来了。当即将身一转,化为一道水光远遁。 可无论他如何逃遁,却总离不开此处,每每都会回到那少女身前。 那书生生前通读典籍,也有些见识,惊道:“千里户庭囊中缩影的神通!” “非也非也。” 陆停云拄灯而笑,“只是画地为牢,咫尺天涯的法术,你若寻得那禁劾之物所在,要想脱身却也不难。” 那书生脸上惊疑不定,一阵变幻后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灯盏之上,果然发现在这灯光所及范围之内有一道法力流转,这才令他逃脱不得。 他也是积年老鬼,见那法力至臻至纯,非累世修行不可得,又隐隐内蕴佛门慈悲清净之意,哪里还能生得起夺灯之意? 忙拜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大士慈悲!好叫大士知晓,我并无害人之意,只是为人所迫,不得已有此恶行。” 说罢,便将自身来历和盘托出。 这书生本是耕读人家的儿子,意外失足落水溺亡,他阳寿未尽,本该随阴差入枉死城等待转世投胎。可不知是何缘故,竟无人接引他去往阴曹地府。 更有甚者,家中亲眷也不曾报官寻人,连个牌位也没有给他立。他又离不得水太久,寻不到人托告亲友,反而因频频现身惹得乡人惊骇,引来修行人降妖除魔,差点被打得魂飞魄散。从那之后他便独自待在河中,不敢轻易现身;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过了十数载。 不料两年前,有一恶鬼占了此处,那恶鬼手段厉害,众妖鬼无一是他敌手,只能任由他作威作福,依他所令收集魂魄献上,稍有不顺心便会招致大祸。 众妖鬼也曾细细打探过那恶鬼的来历,却是生前被人以非人手段迫害到奄奄一息,将死未死之际又被丢到乱葬岗一类的聚阴之地,凭着胸中一股怨气不散撑了好多天才殒命,死后成为厉鬼。 陆停云晓得这种鬼类,原是有人身怀深仇大恨又无法报仇,便躺在棺材里面,卧在棺材底部不吃不喝七七四十九天,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后便会化为摄尸鬼,又叫摄青鬼。此类厉鬼胸中怨气不散,凶戾非常,远非一般恶鬼可比。 这摄青鬼亡躯不腐,却是一种半尸半鬼的鬼类。尸身坚如精钢,力大无穷,寻常修行人轻易无法破开尸身灭杀魂魄,不似寻常阴鬼之属没个寄身之处,易被阳气所伤。 他心通观照之下,那书生虽无虚言,却也是有所保留。 陆停云便道:“如此说来,是那摄青鬼逼得你害人性命,你就没有找替身脱了厄难的打算?” 书生连连叩头,只不言语,想来也是心中有愧。 “此中缘由我已尽知。” 陆停云叹道:“阴差寻你不得,却是因你身上所佩古玉有遮掩气息之能。家中父母寻你不得,悲痛之下也不久于人世,你这一脉就此断绝矣,族中亲眷争抢家产,自是无人为你立牌位。” 那书生蓦的神色一变,似喜似悲,呆愣良久无言。 “去吧,说不得下辈子你与二老还有子女亲缘。” 陆停云手中灯盏当风一晃,火光闪了闪,随即笼上一层碧色。幽幽冥火照亮黄泉路,路旁数株踯躅花发散幽香,无数面色青白的幽魂步履蹒跚,朝着黄泉路尽头的阴司衙门而去。 书生此世已是泪流满面,郑重行了大礼,投身黄泉路中受审去了。 第384章 降魔 入夜荒山,山中浓雾渐起,野岭树影憧憧,清冷月光落下,满地枯枝败叶尽是衰颓之气。 月色朦胧间,树影摇动,伴着山中夜枭夜猫啼叫声,令人遍体生寒。 阴风吹过,卷起层层落叶。却见一妙龄少女提灯而来,灯光所到之处,阴风立刻止住,那重重雾气也被火光洞照荡开。 陆停云找上那摄青鬼的藏身之所,行至深处,却见山中老树枯藤中掩映着一片乱葬岗,一团团绿色磷火在风中飘荡,将那荒坟上字迹已被风雨磨平的墓碑照的通明。 耳中传来女子窃笑之声。 幽幽碧火聚拢,显出一个身披薄纱的赤足女子,那女子身姿婀娜,曼妙体态在轻纱下若隐若现,举手抬足无不撩人心魄,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动人。 那妖娆多姿的女鬼见了陆停云不由微愣,似有不忍之色。 “好个如花似玉的女娃,还不快速速退去,免得丢了性命。” 女鬼显出青面獠牙的恶相,拦在陆停云面前恐吓道:“要是被我家大王看见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女娃怕是免不了被摆上蒸笼做成菜人的下场。” 陆停云眼中毫无波澜,只笑道:“你家大王可是在宴请诸位同道?如此一来我也省了些事,你且在前方引路,见了你家大王我自有话说。” 那女鬼见她镇定自若,不似常人,忙散了恶相,颇为乖觉的为她引路。 穿过坟冢,就见一古朴大气的避暑山庄坐落在山凹处,这山庄灯火通明,无数山精鬼魅出没,热闹非凡。 陆停云却知这富丽景象都是障眼法,这山庄多年无人修缮,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细看之下似乎还有火烧的痕迹。 那女鬼领着陆停云入内,门口鬼卒竟毫不过问,就这么让她进去了。 “朝云姐姐。” 刚入了山庄,就有人唤那女鬼,却是一手捧玉盘的宫装女子。 “夫人正要遣人寻你呢,说是命你前去侍宴。” 女鬼朝云忙道:“我省的,且容我换身衣裳便去。” 说着,就领着陆停云去下房。那宫装女子见了生面孔还想再问,却被同行侍女催促,便也按下心思,忙着上菜去了。 二人来到僻静处,女鬼朝云迟疑片刻,还是叹道:“我不知你到底有何底气,竟敢闯这鬼窟。此间主人不是好相与的,且今日又请了几位妖魔开宴,你若是败于他手,只怕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陆停云环顾四周,已然看出些端倪,这山庄内陈设不是寻常官员可用,此间主人生前怕也是王侯之属。 略想了想,陆停云便道:“这人莫不是文帝之子--蜀王杨秀?” 杨秀本是杨广一母所出的亲弟,被杨广诬陷使用巫蛊之术诅咒隋文帝及幼弟汉王杨谅,被剥夺官爵贬为庶民软禁。之后便不显于人前,只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早早去了。 不过以杨广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对哥哥和侄子们痛下杀手来看,杨秀到底因何而死已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正是蜀王。” 女鬼朝云点头,“杨广继位后,假传文帝遗命,令废太子杨勇自尽。诛杀侄儿长宁王杨俨,又将杨勇诸子贬到岭南,在路途中全部被处死。” “蜀王亦是如此,被暗卫幽禁于别院,纵火活活烧死。死后一股怨气不散,化为厉鬼现世,收拢残部以待复仇之机。”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算不出那摄青鬼的根脚,原来是有人道气运庇佑。 言尽于此,女鬼朝云匆匆梳妆打扮前去赴宴,陆停云悄无声息的跟在后头,径直朝那宴会主厅而去。 厅中主座乃是一壮年男子,那人仪容不凡,只肉身隐隐泛绿,两眼射出血光,平添了几分邪气。 座上众宾大多不是人身,多有狼虫虎豹、山精木魅之属,正饮酒取乐间,却见一队明眸皓齿的女鬼绕过屏风,缓步而来,行动间皆是婀娜娇弱之态。 众女鬼各执乐器,奏起雅乐,又有舞姬上前,凌空而起长袖曼舞,身段轻盈不似凡俗中人,恍若玉楼金阙中谪仙。 众人正欣赏歌舞,就见一妙龄少女闯了进来,那少女也不怯场,只唱道:“奴奴本是良家女,被人卖入勾栏里。生前受不过王八气,将身缢死绣房里。”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这曲子太过凄惨,与此情此景并不相宜。 那女子唱完,低声哀泣,面目已然笼上一层森森鬼气。 不等主人杨秀问话,又上来几个女子,皆是妙龄少女。众女也不言语,只哀切叫苦,这个说自己出嫁之日被人劫掠,受尽折磨后被扔进枯井;那个说自己不愿委身权贵,家破人亡没了生路。 各自诉完苦,就有一端丽女子拾级而上,那女子并未佩戴金玉饰物,却又一股与年岁不符的稳重,众女鬼见了她,只觉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相较。 “南无阿弥陀佛。” 那女子口呼一声佛号,面露悲苦之色:“诸位施主可识得故人?” 众女齐齐抬头,皆是眼含血泪,面目狰狞! 席间宾客见了,忽的有人面露惊容,起身指着一面色青白的女子颤声道:“妙柔!我亲眼见你被阴差拘了魂魄,怎的离了阴曹重返阳世!” 那名唤妙柔的女子只悲恸道:“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舍得用我母子性命炼宝!” 说罢,面上显出愤恨之色,话语也愈发尖刻。 其余众女也纷纷找上仇人,霎那间,阴云蔽空,月光黯淡,满楼辉煌灯火也失了颜色,现出腐朽衰败的本相。 眨眼间狂风骤雨呼啸而至,天幕电光疾走,落下数道炽白惊雷,炸的这山庄木石崩裂,楼台摧折。 陆停云立在风雨之中,目光悲悯,脑后现出一轮大光相,清净功德光普照世间生灵。 那光中飞出无数护法神,结成阵势撑起胎藏曼陀罗法界,只见有天女散花,地涌金莲,其中端坐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垂眸观照,手中金钵一翻,将席上诸妖鬼尽数摄进法界中。 第385章 劝善 众鬼女并非从阴世重返阳间,而是施安乐菩萨以自身性光照定业力而现的残影,只是众人因果的具现化,而非真正的魂体。 菩萨跌迦坐于金莲之上,手托金钵宝树,又自肋下各自伸出一只手臂,右手屈臂持剑,剑缘有光焰耀目;左手置于腰侧,握拳持乌巴拉蓝莲;一改先前静谧安详之庄严法相,面上显出几分悲悯之色来。 菩萨双目似闭似合,口中念道:“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方便为究竟,既是心实相花台,大悲胎藏开敷,以大悲方便现作三重普门眷属,以是义故名为大悲胎藏界曼陀罗。” 咒言一毕,胎藏曼陀罗法界立刻生出异动,被摄入法界中的众生被因果裹挟着堕入轮回,他们施加在其他众生身上的恶业次第显现,刹那间便转生数百次,受恶报之果。非因果了结,业力消散,净心显现不得解脱。 众护法神齐齐念诵具缘品,以大悲愿力为化益众生现种种身,为种种有情说种种法,适应种种众生的根性、欲望开示种种本誓之心。 只那化作摄青鬼的蜀王杨秀,杨广为掩天下人悠悠之口,在杨秀死后复了他亲王之位,另追封种种尊号哀荣,故而受人道气运庇佑,不堕法界轮回,难断无始无明之烦恼根。 施安乐菩萨见状睁开双眼,诵道:“善哉善哉,施主嗔心难消,执念难解,迟早堕入魔道危害苍生。” 那蜀王杨秀嗤道:“都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大师是方外之人,怎的不在道场纳福,精进修行好得个果位,何苦掺和进这麻烦事里头?莫不是和那些欺世盗名的僧尼一般,想从中捞些好处?” “若是打着这般主意,大师不若舍了色相,入宫侍奉君王去罢。以大师的姿色,少说能得个夫人之位,说不得连萧氏那贱人的后位也要换你来坐,岂不比苦心筹谋这份气运来的爽利?” 众护法神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携沛然巨力打将上去,一通好杀。却只闻阵阵巨响,手中兵器难伤其身。 却是那摄青鬼杨秀以一腔怨愤之气炼入肉身,这怨气不消,肉身难毁,几近不坏之身。 眼见杨秀毫发无伤,众护法神哪里肯与他干休,只见从鬼众中走出食气鬼,此鬼类吸食精气,若被此鬼所趁,轻则体弱多病,重则一命呜呼! 那食气鬼张嘴一吸,便要摄取杨秀精气,却不料这摄青鬼为将肉身炼作妖尸,早已将血气精气逆转化为碧玉之态,难以撼动。 见食气鬼不曾建功,那炽燃鬼和食火炭鬼跳将出来,二鬼联手化出一道灼灼火气,这火气如灵蛇一般腾挪,眨眼间便要落到杨秀身上。 这火是取百姓供奉祭祀先人之余气所凝,自有神异之处,莫说是阴鬼之类,便是等闲仙神被这火星燎了一燎,也要损了法体,伤了元神。无论阴质阳质,都要受这火气克制。 杨秀见了这火心下一惊,他生前受人折磨,险些葬身火海,若非胸中一股执念支撑,维持住几分生机,又机缘巧合之下落在聚阴地,岂有如今修成摄青鬼的成就?是以见了这火便先有了三分畏惧。 这摄青鬼本是半鬼半尸之属,肉身虽死却不僵,能日行千里不说,腹中还孕有一口厉害尸气护身。 杨秀当下便将腹中尸气吐出,只见一团绿云弥漫开来,将那火气挡在外面。 正僵持间,却见那施安乐菩萨下了莲台,缓缓而来。 菩萨听了杨秀先前冒犯之言却并未动怒,只劝道:“《地藏经》有言: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无不是因,无不是果。” “可若是众生不执着于逃避恶果来临时的恐惧,时常反思当下,断除造作的恶因,那便可称觉悟,不为烦恼痴愚所苦,可登菩萨地。” 杨秀不为所动,眼中血光暴涨,将一身法力投入那绿莹莹尸气之中,绿云倒卷,反过来将那火气熄灭。 施安乐菩萨犹自劝解道:“施主可知,隋朝气数已是要尽了,你那兄长迟早命丧他人之手,难有善终,你又何苦平白造下这如海杀孽?岂不知人道气数不会眷顾一家一姓,若有朝一日这人道气数散了,无边业力落下,你又岂有活命之理?何苦来哉?” “贫僧愿助你一臂之力,化解这孽力,你若是日后积德行善得个鬼仙之位,也可享千载寿数;便是不愿枯坐修行,也可凭这功德投身王侯富贵之家,岂不比你那兄长百世沦为畜生受苦来的好?” 菩萨善心,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那杨秀不识好歹,仗着自己有人道气运护身,料定菩萨不敢轻易打杀了他,哪里会听她劝说,只将腹中尸丹喷出,欲要以尸毒污了法界脱身。 施安乐菩萨苦劝不得,只叹道:“佛门妙理微言大义,多有艰深晦涩之处,断不可畏难苟安。如是施主不愿听贫僧宣讲佛法,贫僧也略懂拳脚手段,便厚颜强求这段缘分了。” 说罢,菩萨左手执尊胜河子果枝,右手仗剑杀来。 菩萨手中宝树一拂,那尸气立时消散,大智慧剑光焰灼灼,直指杨秀灵台!剑光还不曾临身,杨秀便觉自身灵台一阵颤动,灵肉之间生出一种涩滞之感,不似先前圆融通常通畅。 他这肉身阳火已灭,七魄不存,只由怨气所拢,除非让他报了大仇,这怨气才会散去,失了不坏之身。 施安乐菩萨也晓得其中麻烦之处,内有怨气不散,外有人道气数庇佑,着实让人头疼。 菩萨却也不曾想着真个灭杀了他去,及至大智慧剑近身,杨秀周身已然僵硬的碧血兀的活泛起来!那大智慧剑不仅未曾伤他分毫,反而为他点亮三把阳火,令血气重新运转起来!这妖尸竟脱了死态,就这么活了过来! 杨秀犹自摸不着头脑,施安乐菩萨却已偏转剑锋,将剑身如同夹棍一般抽了上来。 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痛楚袭来,杨秀刚想驱动尸丹对敌,却惊见那尸丹缓缓沉入丹田,随着血气运转化开来。 菩萨只将大智慧剑舞的疾风骤雨一般,又将金钵拿在手中连砸,又有宝树、莲花当头棒喝,四只手臂挥得车轮一般,边打边道:“痴儿,你可悟了?” 杨秀魂魄却被困在肉身之中脱离不得,又失了诸多对敌手段,哪里是菩萨的对手?只被打的抱头鼠窜,连连哀嚎不止。 第386章 牡丹 杨秀被施安乐菩萨一顿迎头痛击打的鼻青脸肿,被菩萨一通胖揍饱以老拳的同时,周身血气却愈发活泛,顶上三朵阳火光华更甚,脸上青白之色也已不见。 菩萨笑道:“善哉善哉,施主果真是个有慧根的,遇上贫僧却是施主的机缘到了,切不可辜负。” 见杨秀还在嘴硬,菩萨不由叹道:“痴儿,竟尚未悟。你一身罪孽虽有人道气运为你承载,可这气运却如潮水一般,有来便有去。你今日多受些苦楚,来日恶报便少上一分,这种好事可不是人人能享,你怎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罢,手中乌巴拉莲花一晃,化作一亮澄澄混金锤,当头便砸了下去。 这曼陀罗胎藏法界非虚非假亦真亦假,若是在这法界之中殒命,到底是生是死都由界主乾纲独断,若是界主不允他死,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也是无用。 见杨秀心力衰竭晕了过去,施安乐菩萨便收了手,只听她对众护法神道:“诸位护法助他离恶向善,也是一桩功德,切不可怠慢了。” 众护法神应诺一声,取来锁链将杨秀琵琶骨锁了。既是有人道气运护体,堕入轮回也能阴魂不昧,那便只能受些肉身的刑罚以彰因果报应了。 将那些被杨秀拘束于此的鬼众送往阴曹,此间之事便告一段落,罪魁祸首杨秀身陷胎藏法界,等隋朝亡了,人道气数消退,便将他打入地狱受苦。 陆氏在乐安县也有些故旧,修整了些时日便走亲访友,联络交情,又是好一阵忙碌。 及至诸事已毕,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 这日,陆停云正在房中抄写经文,忽听得陆衡遣人来唤,去了书房,便见陆衡仰天长叹,面露苦涩,不由问道:“阿父?” 陆衡瘫倒在太师椅上,叹道:“陛下下旨诛杀杨玄感九族,凡是与其亲族皆施行车裂、悬挂首级示众。那首恶杨玄感兵败之时便自刎而亡,只陛下怒意难消,将尸身凌迟不说,还令公卿臣僚碎割其肉而食。百姓怨恨,天下大乱矣!” 那杨玄感本是黎阳仓督运军粮的校尉,见黎阳饥殍遍野,心中不忍,便开仓赈灾,救济百姓。虽是发善心,不为一己之私,但毕竟有违朝廷法度,眼见麾下兄弟与家中亲朋都要为自己连累,轻则没籍为奴,查抄家产;重则性命难保,人头落地。 那杨玄感便一不做二不休,趁机起兵反隋,从者如云。 不久事败,被大军镇压,所有参与造反之人都被处以极刑,可杨广命人将受米粮的灾民都坑杀在城郊以南,这便太过残暴了。 陆停云听了也是一惊,“此皆劳役之过,百姓家中男子服役,家中妇孺无力开垦土地,自是难以为继!夏大旱,秋无禾,冬饥,人相食!衢州如此惨状,朝廷自是有不可推脱的过错!” “六军不息,百役繁兴;行者不归,居者失业;人饥相食,邑落为墟,上弗之恤也!” 陆衡半晌无言,良久才道:“如此一来,天下百姓怨愤难消,皆会群起效仿,大隋的气数尽了!” 父女二人皆是无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乱世之中人命不如草芥,不知等到这乱世平定,天下万民还有多少留存。 屋外雾气还未散尽,路上行人匆匆,水道上船家划着小舟,满载新鲜瓜果时蔬叫卖。只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犹未可知,众人脸上都有忧色,只盼着陛下收敛几分,莫要惹出什么祸事,借机又添上几笔苛税。 回到闺房中,陆停云脱出元神,以法眼观照朝廷气运,果见天柱似有摧折倾颓之势,不由心中一叹,细细算来,隋朝只有一二载的气数了,民生多艰,若是新朝能早些平乱,苍生便也少受些苦。 刚想回归肉身,便觉一道浩浩然龙气离了长安,沿河道而下。却是那西苑已建成,杨广领着后宫众妃嫔入内游玩观赏。 西苑之奢华自不必说,杨广好奇花异石,曾三下江南搜寻,命人将各地搜集的牡丹种植在西苑中。 众妃嫔宫人佩戴金玉,身着锦衣,焚香奏乐,歌舞喧噪,苑中又有演乐者一千八百,丝竹之声几十里以外都清晰可闻,好一片繁华富丽之景。 只苦了苑中花匠,从昨晚便为牡丹培土,生怕这牡丹开的不好,扫了陛下及众妃嫔的兴致。 杨广入了西苑,与众嫔妃登上来凤楼俯瞰牡丹。却见那紫牡丹袅挪含烟,依依向人欲语还羞;白牡丹香气袭人,清幽雅致不输寒梅;另有粉如霞,红如火,黄如金,皆非凡品。这牡丹兼具妖、净、格、情,当真是倾城颜色,可谓花中之最美者。 众人赏花间,有一嫔妃喟然叹道:“牡丹为花中之王,颜色虽好,可惜楼高,只能俯瞰,看不清楚,辜负了这国色天香!” 杨广听了,即令花匠来见,他命众花匠培十二高株牡丹,要和楼台一般齐,每株着花至少三色,违命者斩。 众花匠听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出一言以辩,只得叩首领命。 陆停云听了不由暗暗皱眉,这牡丹最高不过六尺,要培出与楼台一般齐的牡丹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怜众花匠,竟要因这昏君一时兴起妄送了性命。 心下不由生出怜意,欲要搭救一番。 第387章 一树花 此时正值仲夏,山野间百花齐放,那山涧幽僻处多有兰花、茉莉、并凌霄、木香盛开,引得蜂蝶环绕,真个令人流连忘返。 园中景致也为之一新,去岁园中僻静无人,花木也零落不少,如今家中主人即在,便需得要好好侍弄一番。 白氏初春时便让人采买了些名贵花卉栽种下,其中便有牡丹。 另这乐安县多水,夏季映日荷花也是一景。 陆停云行至小桥,便见水面微波荡漾,碧罗裙挺立,芙蓉面半遮半掩。法眼之下,水上还泛着一层如纱似烟的细密薄雾,灵机充盈,甚是奇妙。 绕过一处假山,便有松柏挺立,沿游廊往下,又见数株芭蕉海棠,一步一景各不相同。 这园中还植有梅树,只时节不至,不见花叶;那怪梅枝干盘曲嶙峋,也有几分可赏之处。 陆停云本体先前曾在一方世界点化几种异植,于此道上也算熟稔,不是生手。但这洪荒世界天道规则之严密,远非先前可比。 莫说四时轮转,节气变换,便是这一花一木都有仙神掌管,若以法力改换花木本性,必会惹的花仙木神不虞,又要生出好些事端来。 陆停云先是问了杏、桃、梨、槐等木植,众花仙木灵一听是为牡丹作配,皆是婉言拒绝。 阡陌中那桑仙正养护蚕种,见陆停云屡屡碰壁,便道:“大士却是想岔了,那梅、杏、桃、桂、海棠等花都在十二月令花神之列,本就不服那牡丹得艳冠群芳之名,压众花一头,又怎会相助于她?不若去问问那松柏之类无花之木,岂不两厢便宜?” 陆停云恍然,忙谢过桑仙,去寻那松柏之属。 却不料那松柏之神嫌牡丹柔肤弱体又无甚风骨,不愿与之相交,累的陆停云白费了一番口舌。 询来问去,只有那椿树愿助牡丹一臂之力,好叫众花匠免了这灭顶之灾。 这椿树树皮粗糙,又无甚产出,便是砍来做柴火也嫌不耐烧。无花可赏,无果可食也就罢了,细嗅之下还有一股异味,若非有入药可除热燥湿、理气祛风的好处,只怕无人会在意提及。 得了椿树点头,那牡丹却不乐意了。牡丹花仙听闻陆停云要将牡丹嫁接到椿树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只道是这椿树不如松柏高雅,没得辱没了她去。 这话一出,倒让陆停云无言。这牡丹如此娇纵,难怪那松柏木神不喜,言她无甚风骨,却着实不是看轻了她去。 “你可知道,此事关乎数百花匠的性命?若无众花匠苦心栽培,你还在山野之地,被人以鹿韭、鼠姑之名称呼,岂有今日的风光?” 那牡丹花仙不忿道:“西汉末年,王莽新朝,光武帝刘秀为避追杀,藏身于牡丹花丛中而得救。我等不顾险境救了人主,得赐牡丹之名;又因牡丹品貌出众非寻常花木可比,这才流芳百世。” “萧王避难过荒庄,井庙俱无甚荒凉。唯有牡丹花数株,忠心不改向君王。” 陆停云不禁抚掌而笑,讽道:“好一个忠心不改,这颗富贵心只向着权势,自然难改了。花王之名竟落在你头上,难怪百花不服。” 牡丹花仙听了这话,当即粉面含怒,转身便走。 陆停云拦住想要上前挽留的椿仙,可怜她一心为众花匠性命着想,却无端受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随她去吧。今日之因,明日之果,这牡丹迟早要吃个教训才晓得厉害。” 椿仙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无这牡丹花,众匠人可就没了活路了。” 陆停云笑道:“却不至于此,没了牡丹,此事说不得还好办了些。” “此话何解?” 陆停云不语,复又找上众花神。 园中芍药、石榴、山茶、芙蓉等花听了,尽皆感念花匠培土灌溉的恩德,当下便依陆停云所请,舍了一缕花魂给那椿树。 椿树羽叶得了花魂之助,袅袅婷婷化作花序花瓣,层层叠叠有数十道之多,朵朵繁密如锦霞堆砌,妩媚可爱之处不输牡丹。又兼浅碧深红之色色色皆备,香气似麝如兰,得栀桂菡萏之雅,真真是世间罕有。 翌日,这花树便出现在西苑来凤楼前,众人见了无不交口称赞。只道满树娇柔实可怜,万枝丹彩拂华堂;行彼秾矣,花和桃李。 嫔妃宫人流连忘返,连连叫赏。众花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哪里敢据实相告,只当是神仙菩萨显灵,离了宫苑便四处上香还愿,虔心感念其恩德。 杨广见了也盛是欣喜,留诗赞道:“夜露含花气,清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满树繁花昂然怒放,高过了楼台,在那来凤楼上也能看得清楚,众人大悦,称其为“楼台牡丹”。 却说这昏君穷极侈靡,离了西苑顺河而下,巡游各地。 那游船上白日班旗蔽日,夜里灯火通明,光是灯烛所费便耗用万贯。 所到州县五百里内的百姓都得奉上珍馐美食,开船时便将吃不完的美味挖坑掩埋。巡游所用各种仪仗仪服,需大量的羽毛皮革,又驱使百姓数万,四处捕捉鸟兽。 各种水陆禽兽几乎都被捕尽了,也达不到官府规定要上缴的羽毛皮革的数量。百姓只得出高价向豪富人家购买,一只野鸡尾羽便要十匹绢的价钱,许多人为此倾家荡产。 杨广却不知收敛,自以为江山永固国祚绵延,越发荒淫昏乱,命人挑选民间美女充实后宫,成日以酒色取乐。另召高道侍奉,以道教方术炼丹服食,愈发荒唐无耻起来。 这日回转,杨广突发奇想命选来的貌美民女穿上白衣,在船前拉纤。自己则在船上观赏,若有形容狼狈仍不损其殊丽的,便选为妃嫔御女,众佞臣也不劝阻,反一味恭维,终致义军壮大,各自割据抗隋。 佞臣也不以实情相告,只道是天下承平,皆是圣君之功,君臣相得好不自在。 第388章 求施 西苑行宫内,入目尽是红衫翠袖,一片轻歌曼舞,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众舞姬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如风中杨柳;长袖漫卷,体态婀娜,顾盼间眉目如盈一池春水。 一舞毕,就见有内侍疾步而来,向主位上的杨广禀报,“陛下,殿外有一比丘尼求见,说是有宝物献上。” 杨广闻言放下手中酒爵,“寡人富有四海,哪里会缺少什么宝贝?既是师太一片好意,你且去取百金赐下,让师太修缮庙宇,为殿中诸佛菩萨重铸金身。” 内侍应诺一声,躬身告退,片刻后却又回返,手中捧了一朴素木盒道:“启禀陛下,那位师太不愿受金帛赏赐,只让奴才将此物奉与陛下,说是陛下见了盒中宝贝,定会允她觐见。” 这道令众人心生好奇,皇后萧氏笑道:“陛下向来礼敬方外之人,不如允了师太所请,召来一见。师太既不愿领受金箔财物,想来也是真正的清修之人,我等见了,也好沾一沾师太的福缘。” 杨广虽说近来沉迷女色,却向来敬重萧皇后,从不允其他宠妃冒犯正妻。既然萧皇后开了金口,他哪里会为这等小事拂了萧皇后的面子,当下便内侍好生将师太请进来。 萧皇后见夫君如此爱重自己,心下也是受用,令侍女取来那木盒启开一看,却见盒中是一枚圆润明珠,有寸许大,莹莹生光。 这等明珠怕是只有海中巨蚌受月华灵机滋养才可成,殊为难得,可杨广富有四海,收拢了一批散修效力,这灵珠虽说罕见,却也称不上珍物。 萧皇后捧珠细瞧,惊道:“果真是件宝物!陛下且看!” 说着,萧皇后便将明珠抬起,窗外日光透过明珠,珠中竟显现出一道身影! 这珠中人自是施安乐菩萨外显之相,天然便有不凡灵性,日光照进去,那身影面目模糊却一眼就能看出慈悲眉眼。 杨广笃好佛教,自然熟读经文典籍,见此情形也是一惊,叹道:“相传有佛门大德面壁参禅,精诚所至,其坐像映入石中不散,称为面壁影。本以为只是乡野之人无甚见识,以讹传讹,却不想今日有缘一见!” 这等神异之物必要高僧辛苦修持才可得,非寻常宝物可比! 众妃嫔见了无不称奇,齐齐恭贺杨广又得珍宝。 等到内侍将献宝之人带上大殿,只见那师太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虽面目寡淡不见丽色,却自有一股超然气度,疏朗开阔恰如野鹤闲云,使人不敢轻视。 师太打了个稽首:“方外之人不能施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杨广笑道:“何罪之有?师太虔心发愿持戒,乃是个真正的清净修行人,弟子心中敬佩,又岂会拘泥于这等细枝末节?” 说罢,便命人于右手下置一席,请师太入座。 师太镇定自若,脸上不见波澜。 杨广又道:“蒙大师赠宝,不知可有所求?弟子愿奉上黄金万两,良田千亩,供养本师菩萨,大师意下如何?” 师太诵了声佛号:“贫僧此来只为求布施,烦请陛下舍些米粮予我便是了。” 僧人托钵乞食乃是常理,更是修行,杨广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殿上众人听了无不交口称赞,只言师太不为凡俗所累,果真是方外之人。 师太但笑不语,从褡裢中取出金钵置于案上,默诵三钵啰佉多咒。诵咒声细若蚊蚋,又大如雷霆,接引海量愿力落入钵中。 这行宫中样样俱全,本不缺吃食;只自南朝梁武帝萧衍下旨令沙门中人都不可吃肉,一律吃素。若是肥鸡肥鸭、鲜鱼嫩羊,自是要多少有多少,都常备着的;可若要素食,却没有多少常备着的,要费些功夫现做了。 内侍说的郑重,众厨子自是不敢应付了事,便是素食也能做出花来。 豆腐、面筋之类自不必说,八珍糕、茯苓糕摆盘精致,配上用菊花和粟米制成的金饭,另有各色清爽素净的时蔬,花样繁多,制作考究。 厨子有心卖弄手艺,极尽巧思,将那素菜做得不输荤食。传菜侍女见了,忙急急捧了去,奉与师太。 师太微笑颔首,只捧了金钵受施。 侍人无法,只得将菜蔬倒入钵中,各色肴贻混杂,哪里还能见雅致? 那粥水混了豆腐糕饼,黏腻腻的几如泔水,众嫔妃见了无不皱眉。 可数盏素食倒入钵中,那金钵却总不见满!竟像是个无底洞一般! 传菜侍女一波又一波的进来,都不必停步,只取了空盘退走,素斋流水般的送上,膳房众人都要忙不过来了。 侍女忙的脚步不停,只催促众厨子手脚快些。膳房总管无奈,却是膳房里的素菜都已经用完了,连米面都不剩多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素斋了,只得向上头禀报。 杨广听了,不由觉得面上挂不住,他见那金钵神异,只当是这师太有意让自己出丑,脸上便带出几分不愉之色。 “弟子向来礼敬佛门中人,自问不曾冒犯沙门,却不知师太此番意欲何为?” 师太仍是八风不动,只老神自在:“贫僧只为求施而来,并无他意。” 杨广沉着脸,唤来内侍吩咐了几句。半晌,传菜侍女捧上各色肉食,有羊羔、鹿肉、肥雁,又有油炸的鹌鹑、酱爆的兔子、熏烤的鸡鸭,都放了足足的香料,皆是出家人不能入口的五辛。 师太但笑不语,金钵来者不拒,尽数吞了去。 杨广便道:“出家人不可食五荤五辛,可施食不可不受,师太不如取了财帛自去,免得破戒坏了修行。” 师太却道:“此为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为我杀,出家人也可吃得。” 离见、闻、疑三者为三净肉,若加寿尽而老亡鸟兽之肉及猛兽猛鸟等食残之肉,则为五净肉,故比丘可食托钵时或受供养所得之肉,并不算破戒。 见师太仍是不顺坡下驴全了彼此颜面,杨广愈发变了脸色,眉头紧皱,显出忿然。 “来人!” 内侍唬的不行,忙跪倒在地听命。 杨广面上怒色隐去,冷眼道:“去取了南谷子进献的灵饵来,寡人要与师太共品!” 第389章 受业 道家灵饵多以黄精、玄参、地黄等药合蜂蜜、芝麻制成丸子,为辟谷养气之用,属道门丹术,也不甚稀奇。 但那师太不是凡俗,自是觉出恶意,晓得杨广居心不良。 佛门有法身、报身、应身之术。 法身是证显真如的自性法体,觉者虽自证圆满法性,然而法身无相,不能为众生所见,为化益众生故,因而示现报身与应身。 报身是酬报因行所修集的福慧资粮而成就的庄严佛体,由平等性智示现微妙净功德身。 应身则是诸佛菩萨为度化六道众生向善,随众生机缘显现的人身,如观世音菩萨三十三应身。 《华严经》将法身、报身、应身三者喻为虚空、日光、日影。法身为其体性,常驻不坏,遍满虚空,譬如虚空,无有障碍;报身的智慧由法身的性光而生,能照明一切烦恼痴闇,故以日光为喻;应身具有变化作用,应机而生,如同日影,不择高下,随处映现。法报化三身,本性全具,不用向外别求。 这女尼正是施安乐菩萨应缘显化而生的应身,她此来正是为了了结显化之因果,圆满功德。 内侍捧来一个描金饰玉木盒,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盛着几枚圆坨坨金灿灿的丹丸,香气氤氲卖相不凡。 众妃嫔见了还未如何,萧皇后却已白了脸色,止不住用余光偷瞄杨广,欲言又止。 师太见了不忍直视,只闭目叹道:“阿弥陀佛。” 炼丹之法甚为驳杂,较为正统的有草木之丹、金石之丹、元炁之丹;旁门中人也有以蛊虫毒物、邪念及七情六欲甚至魔头炼就的毒丹、损丹,最擅污染仙神法体,也是流传颇广的分支。 但和这丹比起来,什么瘴气毒煞、天外魔头却都远远不及! 只因此丹以人身为炉鼎,五脏为药,每成一枚便至少要搭进一条性命!不仅如此,连魂魄都会因此缺损,转世后灵智不开,痴愚一世,需得轮回数十次方有望恢复。 欲成此丹,需先选一口先天之炁不散的童男童女,日日喂食灵药壮大五脏五气,等到药人五脏所蕴灵机充盈,便用秘法催动,取其一身精元凝成金丹,服之可延年益寿,通郁九窍。 只此法有伤天和,极损气数,且成丹不易,繁琐不说,光是每日喂食药人的灵药便是一笔不小的耗费;十个药人里面有一个能顺利孕丹便算是好的了! 若不是背靠杨广这棵大树,这些罪孽都由王朝气数承接,又不愁没有药人用,那南谷子断不敢用这邪术!不然怕是早被天雷打的形神俱灭,魂魄不存! 听着金丹中传来的痛苦哀嚎,师太眼中险些落下泪来,默诵往生咒与四甘露咒,安抚受人道气数压制的一众冤魂。 手中金钵却并未放下,竟是要受这金丹! 佛门有净肉之说,自然也有不净肉。人、象、马、龙、狗等五种,再加乌、鹫、猪、猿、狮,是为十种不净肉,无论何时,均不可食用。 这金丹以人躯为炉鼎,取先天一炁为药,且释门中人自是要守清规戒律。于师太而言服食此丹之患又何止是食人肉那么简单?此戒一破,自有无边业障落下,坏了修行。 “师太请。” 杨广笑道:“这金丹非是凡品,若是寻常人,寡人还舍不得以此相赠,还望师太莫要辜负寡人一番好意。” 那金丹落入金钵中,馥郁香气中透出腥臭,师太只当不闻,混着钵中食糜尽数吞入腹中。 金钵中的米粮酒肉若是倒出来,只怕能填满数十只大缸,却被师太吃了个干净,不剩分毫。 业力加身,师太眼中反倒多了几分清明。 “陛下,你既受戒,可信世上有因果报应之说?” 杨广嗤之以鼻,“寡人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受命于天,自有天佑。便是有朝一日驾崩,也是去往阴世龙庭,不受幽冥阴司管束,享那逍遥富贵。” 师太含笑点头,“既如此,也很好,只望陛下得偿所愿。” 破了戒,师太清净性光立时蒙上一层阴翳,不复先前明净。 师太环顾殿中诸人,长叹一声:“慈悲慈悲,愿力业力,本质无别,愿力即业力也。贫僧今日悟得发愿便是受业之理,却要多谢陛下成全。” 说罢,右手握拳轻捶胸口,竟是呕出一道灵光。灵光一落地,便化为十数个少年男女,只都显得呆呆的,身形虚幻不似生人。 师太脑后升起一轮波若大智慧光烛照四方,灵台阴霾立散,性光妙韵比之先前更甚,往大乘菩萨之果位又近了一步。 师太立在大智慧光中,手中现出尊胜河子果枝来,这宝树上灵果蕴养阴神颇有奇效,落到众阴魂身上立刻便见了效用,那十数个男女眼中隐隐闪烁生光,魂魄显出清气来。 众魂生死间走了一遭,七魄已散,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了,如赤子婴儿一般随愿力而行,向那女尼叩首不止。 “前尘往事都如梦幻泡影,不必再追寻,且去罢。” 师太慈悲一笑,洞开幽冥,以大法力护持众魂轮回转世去了。 却是师太承接了众药人的因果,这才让他们脱了苦厄。 座上众人骇然,天子面前,竟然有修行之人敢施展法术!就不怕受人道气运反噬,一世修行毁于一旦? 人道法网落下,滔滔气运如渊如岳,就要落在师太身上,坏了她的清净功果。女尼却处之绰然,淡定自若,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随即引动因果燃起一团斗大的红莲业火,竟是就这么在杨广面前坐化了。 杨广惊疑不定的看了过来,人道法网落下,那女尼万万逃脱不得,自然是身陨道消了去。 只他心神不定,隐约察觉到有大事发生,却总也想不真切,烦闷之下也不再想,只让人收拾了残局扫兴而去。 长安城中众神却是变了颜色,那气运天柱在师太引火入灭的同时发出一声哀鸣,光华一黯,几乎要就此崩断了! 第390章 交战 从结果来说,施安乐菩萨的应身是被杨广逼死的。 杨广明明知道女尼不能食不净肉,也知道施食不可不受,却把对释门中人如剧毒的人丹舍了她,令女尼破戒坏了修行。 后又在女尼搭救众冤魂时引动人道气数欲要伤她性命,这应身虽是主动坐化,但到底是受了杨广的逼迫,这杀身因果自然是要落在杨广头上。 佛门有五逆罪孽之说,一为杀父、二为杀母、三为杀阿罗汉、四为破和合僧、五为出佛身血。此五条条条皆是大罪过,犯五逆罪者不能受菩萨戒,不得往生佛国净土。 原本要落在杨广身上的业力被王朝气运分担,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气运天柱来了个狠的,基本等同于施安乐菩萨的应身用自己的性命加快了隋朝灭亡的步伐。 王朝气运衰退最先影响到的是那些依附人道而存的神只,他们大多是因忠义贤能而得敕封,受朝廷供养,对气运变化最为敏感。 长安城隍首当其冲,周身金焰黯淡,由气运支撑的金诏级数险些就此跌落,神力大为衰落。 隋朝早已是外强中干,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 昔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混沌之外,颢天残界回归洪荒的进程已经到了尾声,三官大帝立于虚空,与天庭诸神相对。 颢天残界回归的大势自是无可更改,但融合之后颢天界众神又该如何自处?山水之神还好说,地只有自留地作为存身之阶,顶多是多出几个上司更受管束,维持位格不堕还是能做到的。幽冥诸神更是无所谓,阴曹地府依托六道轮回之伟力联通诸界,也乐得不必两头跑。 只有天神有些麻烦,封神之战后,洪荒神位已满,众神虽不见得真心敬服玉帝,却也下意识的抗拒拥有相同神职的神只夺权。 若非天道极力促成此事,怕是早就闹将起来了。 作为颢天界的话事人,三官大帝自然有义务出面与天庭众神协商,调停矛盾。 三官大帝皆是二品青诏,眼下又得了圆满天道的大功德,饶是玉帝见了也甚感棘手。 紫薇瞥了一眼那名不副实的伯邑考,分毫不让,“吾乃紫微星所诞先天星神,众星群斗之主君。你又有何功绩?是何出身?安敢窃居紫薇大帝之位!” 伯邑考讷讷不言,他虽占了这紫薇大帝之位,却难坐的稳。八万四千群星恶煞大多出身截教,自是听从金灵圣母之命,他这统率诸天万星的紫薇大帝只是个空架子,有名无实罢了。 再说那金灵圣母,敕封执掌金阙,坐镇斗府,居周天列宿之首,为北极紫炁之尊,坎宫斗母正神,竟是与斗姆相冲。神仙位业图犹在,众人不会不知道斗姆之职权,却还是选择这么做,是否是在扫清斗姆的影响,这其中怕是有深意? 洞阴帝君老神自在,玄女只为天道功德而来,西王母又是天庭至尊,这时候她反而不好说话了。 清虚帝君此刻也瞧出了端倪,若他所料不差,斗姆远走洪荒另起炉灶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这先天道后跟脚出身不比三清差多少,在道教中的地位不低,怎的舍了洪荒世界基业,另辟星海演道?且以他所见,斗姆明显和释门纠缠更深,莫不是受人排挤,这才不忿出走? 清虚帝君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说起来也是紫薇主动找自己结盟,表示斗姆愿意助后土一臂之力的,这其中的弯绕算计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眼下紫薇如此作为,莫非是挟颢天界以令洪荒,为自己和斗姆出口恶气的同时,又要借此夺回权柄神位? 那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清虚帝君不由起了兴致,若要验证他的猜想也不难,只看坎宫斗母和紫薇帝君之位是否物归原主便是了。 若论星辰之权,无人能出斗姆之右,若是斗姆出手,莫说这些后天所封的星神,便是众位古神也要暂避锋芒。 紫薇仗义执言,颢天界众神自是感念,天道便也多偏向他几分。 诸天星辰齐齐震动,星光大盛,隐隐要挣脱出封神榜束缚,众星神神位也是摇摇欲坠,几乎离体而去。 清虚帝君见了,自然晓得是斗姆出手,只没由得心中一动,想起另一件事来。封神榜即是赦封神位的法器也是令众神不得自由的枷锁,修道之人闲适自在,最是不耐约束,莫非....... 如此想着,便见那玉清境清微天中飞出一道清气,却是玉清教主的化身出面了。 那玉清道人手持三宝玉如意,与斗姆虚空斗法,斗姆十臂齐动,无数太古巨星化为流光,照着玉清道人劈头乱打。 玄女见了不由一愣,紫薇事先并未说明来意,她可不愿卷入这等麻烦之中,周身水精之气弥漫,转身离了此处。 玉清道人只是教主一念所生的化身,斗姆不留余力之下自然不是敌手,只见海量星辰结成阵势,硬生生磨灭了这化身中一缕神念。 “斗姆!尔敢!” 那昆仑山中,玉清教主元始天尊正神游天外参悟大道,忽的心头一滞,觉察化身陨灭之事,不由大为恼怒,取了法宝便要找斗姆要个说法。 清虚帝君见事情越来越大,不由也打起了退堂鼓,这种等级的斗法可不是他能参与的。 却不料退意刚起,灵台中赶山鞭一动,传来后土娘娘的法令,心中不由连连叫苦,转身也随着玄女离开的方向而去。 玄女自是要去往西昆仑瑶池的,遁光一闪便不见了踪影。清虚帝君遥遥望向东昆仑,此处便是元始天尊道场所在,只见山中有金霞万道,紫气升腾,仙鹤清鸣,芝草遍地,好个灵气汇聚的洞天福地。 清虚帝君落在山下一处石桥上,只觉心如擂鼓,难以自制。定了定心神,清虚帝君将手中赶山鞭当空一晃,后土符令灵光微动,裹着清虚帝君穿过护山大阵与重重禁制,落到一处巍峨山崖之下。 第391章 拜谒 这山崖与别处不同,昆仑山处处风光秀美,只此处突兀一片,连山中草木精灵都远远避开,虽也有霞光瑞气升腾,却显出一股浩然威压,让人靠近不得。 清虚帝君定睛一看,就见一股地脉灵气喷涌而出,落在山崖原始符诏上,更显神异。 却不知这山崖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玉清教主道场之内还如此郑重其事。 想归想,清虚帝君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只见他默念咒语,请来后土法力加持,将手中赶山鞭狠狠抽在山崖之上! 原始符诏虽有玄妙,奈何后土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后土神主宰大地山川,乃是三界公认的大地之母,与女娲氏并列,驱使山川地脉自然是得心应手。 只见那落在原始符诏上的地脉灵气顿时一滞,山崖止不住地颤动起来,落下无数巨石。 没了地脉灵气供给,原始符诏灵光一暗,被清虚帝君又是一鞭打散。 赶山鞭乃是地道至宝,所指之处,天下山川无不俯首。这东昆仑没了元始天尊坐镇,自然无法抗拒地母之令。 第三鞭落下,山崖上禁法顿时崩溃,被赶山鞭打做两截! 这么大的动静可就瞒不住了,见那主峰中有数道灵光遁出,清虚帝君当即转身便走!敢在教主道场撒野,想来也是前无古人,没被抓个正着还罢了,有后土娘娘出手遮掩,教主决计算不到他头上。 可要是被抓了个现行,饶是有后土娘娘和一身功德做保免了死罪,他也逃不了被治个不敬之罪,被压在东昆仑地脉之下永世不见天日。 正要离了此处,却听有人传音道:“多谢道友搭救之恩,贫道日后必会报答。” 清虚帝君闻言不由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道璀璨霞光从崖下冲天而起,这光似是云气所铸,聚散随心甚是奇妙。 霞光中显出一白衣女冠,女冠双目如电,开口轻吒一声,打出数道神雷将匆匆赶来的南极子炸了个踉跄,狼狈不堪。 须知这南极子也是玉清教主座下数得着的神仙,竟不是这女冠一合之敌,一照面便落了下风。 女冠也不与众人纠缠,将身一转,驾遁光便要离了昆仑。那南极子大喝一声,发动护山大阵要将女冠留下,却见东海蓬莱仙岛飞出一道剑光,破了大阵不说,还将那女冠带了去。 清虚帝君这才恍然,那山崖两侧凸出状若鹿角,崖壁上片片巨石层叠,八成便是麒麟崖了。那被镇压在麒麟崖下的女冠当是封神之战中一战成名,布下九曲黄河阵削了十二真仙顶上三花胸中五气的云霄娘娘,感应随世三仙中唯一一位肉身尚存的! 敢情上清教主也插手了! 难怪呢!先前斗姆落败出走,怎么现在又有底气杀回来?原来是和上清教主事先就商量好了,斗姆借机发难调虎离山,后土娘娘再让自己偷家,三方怕是早已私底下商量过了,不然这计划不会那么顺畅。 如此一来,斗姆得上清教主之助,便能重新站稳脚跟。而封神榜自然无法节制斗姆,她若重新取回执掌斗府之权,上清门下弟子金灵圣母自然也能离了封神榜之桎梏重得自由,一旦这个口子被撕开,以斗姆的神通手段,群星恶煞中那些封了星神之位的上清弟子说不得也有脱身的机会。 放上榜弟子自由这个条件自然能打动上清教主。 反过来,上清弟子也会支持紫薇坐上众星群斗主君之位,与玉帝分庭抗礼。中天紫微大帝之尊仅在天帝之下,先前伯邑考坐在这个位置上,力不及行才不堪任,空有个尊位罢了,内里什么也说不上话,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紫薇不一样,有斗姆撑腰,诸天星宿便是他的基本盘;再得上清弟子支持,说不得有朝一日便要将玉帝架空了。 妙啊,合则两利,斗姆这是有备而来啊。却不知二位又答允了后土娘娘什么?让她也横插一手。 眼下玉清教主差不多也该发现自己被偷家了,自己却要想个法子洗脱嫌疑才好。 却说那玄女正要回西昆仑山顶金阙,却听身后有人唤道:“洞阴帝君慢行,且等我一等。” 玄女顿住遁光,笑道:“怎么?紫薇与你相交甚密,莫非他也不曾将此事告知?” “玄女说笑了。” 清虚帝君脸色难看:“在下是真不知晓紫薇打着这等主意,若是一早知道,绝不会让自己置身这等入险境。” 这等超品大神、教主级数的争斗,玄女自问也只是个摇旗呐喊的角色,听清虚帝君这般说,当下便信了八九分,只道:“我这西昆仑多是女仙,清虚帝君入内怕是多有不便。” 清虚帝君只无奈道:“玄女且容我暂避避风头罢,苦海被层层把守着回不去,如今我是两眼一抹黑。再说了,既已至此,哪里有不去拜会西灵圣母元君的道理?” 玄女听了掩唇一笑,“向来只有女子登仙得道者才会朝拜母后,你又凑哪门子热闹?” 话虽这么说,玄女还是伸手止住欲要扑杀清虚帝君的青鸟,吩咐道:“你且去回禀母后,故友门下登门拜谒。令让人置些玉液琼浆、灵果佳酿来,今日我要招待贵客。” 那青鸟很是凶戾,听了玄女吩咐才收了利爪,清啼一声领命而去。半晌,便有一众散花仙女引路,金凤腾龙拉着宝车来迎。 二人乘上宝车,车辇下便生出道道紫气氤氲祥云,随着盏盏金灯璎珞往瑶池而去。 这西昆仑纵横十八万里,有七十二重山峰高耸入云,上接天河,承星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处处云雾缭绕,时时有灵禽异兽出没。 及至玉山之顶,瑶池之畔,宝车才落将下来。只见此处松竹映翠,百花绚烂,随处可见瑶草灵芝;地无纤尘,皆是温润的羊脂玉。 玄女在前引路,行至曲桥,便见瑶池之上有一金宫玉阙,正是西昆仑之主--太真王母的居所。 这玉阙之中以大法力开辟诸多世界,定定悬在瑶池之上,透出千重宝光万种祥瑞;往来之人皆是得道成仙之属,根性深厚之辈,其中不少仙真的衣着带着上古遗风,个个样貌不凡。 清虚帝君看众仙真,只觉法力流转极其隐晦,就连肉身也修到了不死不坏的境界,寿元绵长,与天地等同。 第392章 过关 玉楼金阙之上,昆仑之主向东而坐,神情肃穆威严。 西王母头梳大华之髻,带灵飞大绶,戴太真晨璎之冠,着九色离罗之袄,穿乾坤地理裙,腰悬分景之剑,挂摄神之佩,履玄璚凤文之舄,文采鲜明,光仪淑穆。 其广袖飘扬间,气机略一外泄,也是洞照日月星辰,高深莫测,如若一挂出入有无间的浩渺天河舒卷。当真是三界女仙之宗,太古便有赫赫威名的大神通者。 西王母见了玄女并清虚,展颜笑道:“既是故友门下,自然不必拘束,且安心在瑶池住下,容我好生招待。” 清虚忙上前见礼,口称不敢。 西王母微抬素手,便有殿中玉女上前设坐于大殿。以紫罗荐地,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帏。燃九光之灯,列玉门之枣,酌蒲萄之醴,奉宫监香果,为天宫之馔。 王母设宴款待,入目尽是珍馐佳果,芳华百味;紫芝萎蕤,芬芳填樏;清香之酒,非地上所有,香气殊绝。 另有一对玉女上前侍宴,二人皆服青绫之褂,容眸流盼,神姿清发,真美人也。 清虚连连推脱,只道是不必劳烦,二女这才作罢,退至端门之内,听候使唤。 于坐上酒觞数遍,王母乃命诸女仙王子登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 于是众声澈朗,灵音骇空;又命法婴歌玄灵之曲,以娱宾客。 一曲歌毕,王母便问起后土氏近况?清虚一一答了,便听王母叹道:“神道早已式微,如今仙佛两道日益兴隆昌盛,这又是何必....” 嗟叹两声,又命侍女奉上珍品。须臾,玉女以玉盘盛仙桃七颗,质若美玉,形圆透紫。清虚食了,只觉桃味甘美,口有盈味。 玄女笑道:“此果名唤蟠桃,乃是瑶池特有。人吃了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便是寻常神仙吃了,也可延寿数千载,大有好处。” 清虚吃了两枚,果真觉得身体轻健不少,腋下生凉,几欲乘风而去。不由赞道:“果真是世上少有的灵根,瑶池仙品。” 王母听了,当即便命玉女又取了一篮,另有琼浆玉液、太乙金丹数枚相赠。 “今日得闻故友安好,余心甚慰。且你这后辈初次登门拜见,自是要略赠些薄礼。” 说到此处,王母不由心生怅然。 “神道中人要么另投门庭,要么隐世不出,如你这般的出色后辈也是许久未见了,可见神道气数未绝。” 王母如此亲和,倒是颇出清虚意料。可清虚却不敢真的以为王母是个和善前辈,不说先前她对玄女的严厉,光从这位女神的职权来看,便知道她可不是个好看的花瓶。 上古时期的西王母可是个凶神,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她掌天道刑罚及五刑残杀之气,是位散发灾疫的煞神,天道酷烈一面的具象化。就连那蟠桃和不死药也是由王母定夺众生寿数的权柄中得来,也正是凭借寿数的权柄,西王母才顺利从凶神转变成吉神。 清虚起身谢过,宾主和乐间,便听有侍女来报,说是东昆仑南极子求见。 王母脸上笑意一顿,冷淡道:“告诉南极子,本宫正设宴招待后辈,无暇见他!” 侍女领命而去。 清虚与玄女对视一眼,心中都已猜出南极子是为了斗姆和紫薇之事而来。清虚却虑得更深一层,虽有后土出手扰乱因果,保不齐他擅闯玉清教主道场,毁了麒麟崖纵走云霄之事仍有些蛛丝马迹为人所觉。 斗姆与玉清教主相争之事自然也逃不过王母法眼,只见王母取了一面镌刻太乙玄纹的宝镜抛出,镜面上一阵闪烁,显出两位大神通者交战的画面。 王母定神瞧了瞧,便道:“紫光这时机选的正好,太清无为,只一味求道,想来不会插手。上清与玉清不睦,被这兄长将手下弟子尽数送上封神榜,自然也不会出手相帮。这周天星辰十有八九要物归原主了。” 三人正细看间,便听得一阵喧哗之声,王母与玄女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那守山青鸟飞入殿中,化作一青衫少女禀道:“启禀娘娘,那南极子嚷嚷着要入山捉拿贼人,我等不是对手,让他闯了进来。” 玄女听了不由带出怒色,霍然起身道:“好个无礼之辈!今日定要给他个教训!” 说罢,便驾光而去。 清虚也起身向上首的西王母匆匆行了一礼,追了过去。 瑶池之外,一众仙真正与南极子对峙,众人皆是面带怒色,呵斥南极子无礼。 玄女越众而出,喝道:“南极子!何故擅闯西昆仑?” 南极子一身大红袍,脚蹬云履,面带惭色:“见过玄女娘娘,非是我有心冒犯,实是事急从权,不得不叨扰。” 玄女怒道:“你有何事?竟敢扰了母后兴致!若说不出个名堂来,今日少不得要治你个擅闯之罪!” 南极子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有贼人毁了玉清符诏,放走了被压在麒麟崖下的云霄。而显影法术只有两道遁光落在昆仑,不知可否请这二位道友一见,问询一二?” 玄女闻言一愣,似有所觉。 “自无不可。” 半晌,玄女开口:“想来应是我与清虚道友,此刻我二人皆在,不知你要如何问询?” “不难,只容我一辩便是。” 说罢便从袖中取来玉清符诏当空一晃,符诏中飞出一缕灵光绕着玄女与清虚转了一圈,随即回转符诏中没了动静。 南极子见状深施一礼,“冒犯了,改日必定登门向二位致歉,还望恕罪。” 又奉上一葫芦灵丹并数株芝草赔罪,玄女并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只冷冷刺道:“你今日擅闯瑶池之罪,我必会报与玉清教主知晓,教主向来重规矩,想来必不会徇私轻纵了你去。” 这话倒让南极子难接了,若是玉清教主只略施小惩,岂不是有堕名声,让人非议? 南极子不由面色发苦,再三告罪才去。 第393章 轮回之秘 回转殿中,西王母遣散众侍女,只余玄女与清虚,看过来的目光中尽是了然。 玄女也有所猜测,只却仍有些狐疑。 按理说,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敢在教主道场肆意妄为。今日南极子擅闯瑶池被抓住痛脚,玉清门下都因此颜面扫地,便是教主也要遣人送上厚礼赔罪。 听南极子所言,那人闯入东昆仑不说,还毁了玉清符诏,推倒麒麟崖放出云霄。这无异于在所有玉清门下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不把这人找出来,众玉清弟子哪还挂得住面子? 清虚只埋头吃桃,心下道苦。 却听主位上的西王母轻笑道:“东昆仑为元始天尊道场,便是法驾离山,山中诸事却也逃不过天尊法眼。那南极子既是找上门来查验过了,你等自是不必担这干系,便是天尊门下弟子要寻晦气,却也占不过理去,不必在意。” 这是明显要偏袒自己喽。 清虚又斟了一杯琼浆,举袖遮面,一口饮尽。 王母又道:“你既是后土姐姐坐下行走,可曾知道六道轮回的根底?” 清虚长施一礼道:“请娘娘赐教。” “众生皆道后土姐姐持大义身化轮回,却不知此实乃谬言,以讹传讹罢了。” 王母笑盈盈地说着令席间二人为之色变的话:“上古之时,生死之间并无殊异,人死为鬼,或踏上神道,或为祸一方,并不拘于幽冥。更有甚者,求得神灵垂怜,转死为生也是常见。阴阳失序,很是闹出一番动静。” “六道轮回这才顺势而出。此乃地道之根本,取坚忍广博之慈愿,令身具功德之辈入三善道,得享种种福报;生前为恶者入三恶道,非得受尽诸般苦楚以偿恶果才罢。且令亿万万众生不至身死魂灭,皆有成人身得道之机缘,这是何等大德?普天之下也只有开天辟地之功可堪一比。” “此等成就,莫说后土姐姐了,便是将镇元子、女娲娘娘等一众秉地道之德而生诸神尽皆填进去也是不够。” 听到此处,清虚已是心如擂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既出身苦海,想来比旁人更清楚轮回妙处。” 王母面上笑意一收,郑重问道:“却不知你可悟了其中道理?” 清虚如遭雷击,如果真按王母所言,轮回与后土本不是一体!那么一开始自己入苦海而不化的原因就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 不是后土娘娘选择了自己,而是轮回选择了自己!自己能遨游诸世界,出入苦海,只因六道轮回接引!而非后土娘娘之力! 轮回因众生所愿而生,有情众生对生的渴望创造了轮回,它不是某位大神通者的手笔,而是一团无时无刻不在壮大的因果物! 这桩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大因果聚合成形,被后土所承,这才导致她被困苦海之底不得脱身。 以一己之身承载这桩因果,使轮回运转令生灵不绝,推动三界演化,自然得享大功德! “我料想后土姐姐想以此功德向天道索酬一事,也只有她有此定力慈悲心。” 王母叹道:“轮回苦啊,背负无穷因果不说,一切众生死前之忧惧悲恐皆要映入心中。若动了恻隐之心,便会扰乱阴阳轮回,与轮回现世缘由相悖。须得以铁石心肠观世间百般不忍而忍,辨这恻隐之心是我心他心。若无大智慧、大毅力,又怎能堪此重任?” 清虚恍然,如此想来,诸位封锁苦海的金仙古神不尽然是欲要取自己性命,也有担忧后土卸了职权以至轮回失序的原因。 王母感叹一番后,却是话锋一转道:“这六道轮回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因果,若沾染上一分半毫,饶是大罗教主也难理清。” 清虚已然明了,这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只要他打死不认,这个罪名就没办法扣在他身上!因为有承载六道轮回的后土插手,就算有人猜到是他做的又怎么样?谁也拿不出证据! “多谢娘娘指点。” 清虚蓦的出言问道:“娘娘将此等辛密之事相告,却又是为何?” 一旁玄女面有异色,只呵斥道:“清虚道友慎言!” 西王母面色如常,笑道:“无怪后土姐姐如此看重你,如此境地还费心筹谋,你倒是个念着好的。瞧你,我不过多说了几句,你便恼了。” 这模样不仅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反倒像极了个亲近长辈。 若是先前,清虚还会信上两分,此刻却半分都不敢信了。 王母的好意是真的,可又焉知这不是她的一步闲棋?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她又想从这变局中得到什么呢? 短暂的沉默后,清虚展颜一笑:“晚辈冒犯了,还望娘娘恕罪。” 西王母脸上笑意更深,“你是后土姐姐门下,自是我亲近晚辈,怎的如此见外?往日故友都唤我太真,你便随了辈分,称我一声太真夫人罢,也显得更亲近些。” 清虚从善如流,复又上前见礼,一时间甚是和睦融洽。 西王母唤来玉女,命其开了宝库,取来诸般宝物道书赠与清虚。 有五帝六甲左右灵飞之符、太阴六丁通真逐灵玉女之箓、太阳六戊招神天光策精之书、左乙混沌东蒙之文、右庚素收摄杀之律、壬癸六遁隐地八术、丙丁入火九赤班符、六辛入金致黄水月华之法、六己石精金光藏景化形之方、子午卯酉八禀十诀六灵咸仪、丑辰未戌地真素诀、长生紫书、三五顺行、寅申巳亥紫度炎光内视中方。 此十四事者,皆是不传之秘,可以召山灵,朝地神,摄总万精,驱策百鬼,束虎豹,役蛟龙;任得其一便有长生久视,超凡入圣之望。 西王母道:“你既来了,今后少不得与玄门中人打交道。这些道书你不妨闲来翻看一番,与道门金仙相争时,也好知道根底,有个依仗。” 说罢又摄来一宝匣。 这匣曾藏于紫陵之台,隐以灵坛之房。以赤金为箱,封以白玉之函;以珊瑚为轴,韫以兰茧之帛;云锦为囊,约以紫罗之素。 王母启开宝匣,取出一宝图。 “此宝唤做五岳真形图,乃因山源之规矩,睹河岳之盘曲,陵回阜转,山高陇长,周旋逶迤,形似书字,是故因象制名,定实之号。书形秘于玄台,而出为灵真之信,诸仙佩之,皆如传章;道士执之,经行山川,百神群灵,尊奉亲近。” 清虚展开五岳真形图一观,果见五岳山川之行绘于图上。东岳泰山,长白、梁父二山为副;西岳华山,终南、太白二山为副;南岳衡山,潜山、霍山为副;北岳恒山,天涯、崆峒二山为副;中岳嵩山,女几、少室二山为副。 十二名山巍峨,其中符记印玺俱全,甚至不少山川本源神位都在其中! 似是看出了清虚的疑惑,玄女道:“昆仑可是有万山祖脉之称的,你莫非以为上古众山神都似镇元子一般和气不成?” 清虚抬眼看了看上首笑盈盈的西王母,心道古神一脉如今势微,你们似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394章 所托 西王母朗声道:“昔有泰山神金虹氏,聚五岳众山神鼎立一方,欲要欺上门来夺我昆仑地脉之源,被我斩杀当场,取其本源炼成此宝。” “只山川本源不合我用,留着也无甚大用,不若给了你,也不令此物蒙尘。” 这是王母的客套话,除了女娲娘娘手中的山河社稷图和镇元子所掌的大地胎膜这等顶尖的宝物,往下数得着的地道之宝便是五岳真形图了,连后土娘娘所赐的赶山鞭都与它相比都显逊色三分。 此十二道山川本源,无一不是青诏级数,五岳之首更是有望紫诏,若有机缘将十二位山神本源整合混一,却不知又是怎样的境地。 这可真是诱人的糖衣炮弹,清虚心中默默权衡,倒不是他克制不住贪念,而是这份大礼送的实在是恰到好处。 不说地官之相得此助益,晋升之日犹不远矣,成就一品紫诏后可就大大不同了,无论局势如何变化,至少自保无虞。且一直困于幽冥之地的黄泉主也能更进一步,侵占了依托泰山之阴而存的道门十八层地狱,圆满幽冥权柄成就泰山府君业位。 “此物太过贵重,晚辈身无长功,实在受之有愧。” 见清虚执意不受,王母笑道:“自然不是白给你。我母女二人已入了玄门,却不好与玄门所设之五岳山神争权;且那五岳神位每500年便要轮换一回,多是庸碌之辈,在其位不谋其事,实难令人信服。” “你是后土门下,承袭地道神位乃是应有之理,又何必推脱?” 说罢,王母将五岳真形图赐下,笑道:“你们三个皆是古神一脉难得的后辈,既有这等缘分,日后少不得要守望相助,互相照应几分。那紫薇自有紫光照拂,她若夺回斗府星海,紫薇少不得有一尊帝君之位;你得了五岳真形图,登临一品帝君也是顺理成章;只可怜了玄女,我虽秉大道醇精之气而生,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于水行一道上的造诣却有限,帮不得她多少。” “我欲求得水行大神相助一二,众故人却恼我入了玄门,不愿搭理,却要劳烦你走上一遭,为玄女取来统领四海之权。想来看在后土姐姐的面上,诸位故友会允你所请。” 清虚便道:“太真夫人晓得,我初入宝地,人生地不熟,却不知要拜谒哪位尊神?还请娘娘明示,” 王母笑答:“你自往北海去,极北之地有一上古水神,名唤禺疆,本相人面鸟身,珥两青蛇,乘龙而行,乃司风雨。” “禺疆生来便有神异,入水为鲲,迎风化鹏,又称鲲鹏。你或许听过祂的另一个名字,玄冥!” 昆仑玄圃,阆风之苑,有金城千重,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玄台,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涛万丈,非飚车羽轮不可到也。 清虚斜靠在玄圃玉树下,望着山下浩渺的弱水出神。 他本想立刻往北海而去,王母却道不急,安心住些时日等外界诸事平息再去不迟,遣人将他带去玄圃别苑暂居。 这玄圃中遍植珍稀灵根,皆是上古遗种,各具奇效,若无王母法令,寻常仙神靠近不得,倒也是个清净去处。譬如清虚倚之玉树,所结之实食之不愚,乃是增长灵慧的宝药,在这园圃中却也无甚珍惜,尽可取用。 外面斗姆紫光和玉清教主元始天尊的交锋已经快要告一段落。听玄女所言,那金灵圣母已然脱了桎梏,回归自由身! 近来天庭的气氛古怪的很,紫薇率颢天诸神作乱,天庭中众上清弟子多有出工不出力的,将好好的天罗地网布置成个破罗帐,倒让紫薇好好抖了阵威风。 眼看再这么下去就要出乱子了,老君终于出了兜率宫,太清教主出面调解,斗姆和玉清也就顺水推舟止了争端,商量起各方利益问题。 清虚伸手接住随风而落的流霄花,思索着诸位古神一团乱麻似的关系。 上古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以至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水潦百川注焉。后才有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共工氏自是身陨了,这无边业力落下,回归天道的神魂也难有现世之日,水行权柄就此落到雨神玄冥手中。 禺疆、玄冥、鲲鹏,此三者本是一人,玄冥与鲲鹏只是禺疆的面相。 这倒让清虚想到自己了,一品紫诏在望,自己的前路又要如何抉择? 神道修行或以精或以博,前者如西王母、后土,精于一道,以一生万;后者如斗姆、禺疆,博览众道,万化归一。 可这其中也有细微的不同。 西王母是明悟自身本性,施予灾祸疫病是凶神,收回灾疫便成了吉神,硬是从天罚刑杀之神转化为掌管长生寿数的慈和之神,一跃为女仙之首。此乃太极之理,必然有太清老君之助,此等成道因果难以回报,无怪西王母愿以古神之身入道门。 而后土娘娘则是另一种精,以大地之慈德包容万物,以本心证天心,神而明之,玄之又玄。 斗姆的化身面相海了去了,上至三千吉婆娑,下至托瑞尔费伦,哪里都有她的身影,取诸世界之根本规则为己用,仗此成道。 禺疆又与斗姆不同,虽有面相化身,数量却少,且各自之间有所关联,都是对根本法则的补充,触类旁通。 可自己该取其博还是该取其精?自己虽有面相,却也不多,且又涉及数种不同体系,似乎与斗姆更为相像,但又远远达不到斗姆的高度。若要替后土娘娘承载六道轮回,这样松散的本我道则又是否可堪一用? 正思量间,便见天上群星忽的隐曜,复又光明,转瞬间斗府便换了主人。 第395章 拜见 清虚离了西昆仑,行至北海之极,便见一山,此山名大玄之山,又唤幽都之山,其上有黑水出焉。 大玄之山上昼夜刮着厉风,这风削皮挫骨,厉害非常,海中生灵不敢侵扰,很是清净。 清虚正了正衣冠,朗声道:“后土门下清虚,拜见禺疆大神。” 话音刚落,便见厉风顿止,从山中飞出一挂虹桥,一玄裳披发,耳垂青蛇,碧眼方瞳的神人立于风中,远远望了过来。 那神人面目奇古,周身气机与天水相连,与道而生,真可谓近道也。 神人疑道:“你是后土门下?” 清虚恭敬稽首:“不敢妄言。” 说着手中现出赶山鞭,上首后土符令微闪,万万做不得伪。 禺疆将清虚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即是古神一脉,怎的学起道门中人的打扮?” 清虚一愣,这禺疆难不成是个守旧的老古董? “我这大玄山一向冷清,鲜有人踏足,昔日故人多已零落,只有寥寥几个旧友还记得我。想来你也是受太真之托,来求统领四海之权的?” 见清虚点头,禺疆面有不喜,“那太真最是心思诡秘,你莫要受了哄骗,平白为她驱使才好。” “神君容禀,太真夫人求取这四海之权却也不尽是私心。” 清虚忙将玄女之事说出,“斗姆娘娘夺回星海,紫薇正位斗府,自是件喜事。只我等三官大帝气数相连,若因天地水三元不稳拖累紫薇无法破境,岂不是耽搁了斗姆娘娘的大计,又生枝节?” 禺疆这才脸色一缓,放开门户令清虚入山。 山中十分空旷,无甚殊色,只颇觉古拙。 二人在一株大椿下席地而坐,禺疆道:“既有这等缘故,许她四海之权也无不可。只四海龙君向来待我恭敬,若没个缘由,我也难说出口。” 神有神的尊荣,也有责任,这位水神的观念倒颇有些像后土娘娘,虽有些古板,却不是轻易毁诺的人。 四海不为龙族所有,他们只是租客,而非主人;只因生来适合行云布雨,便领了江河等水道神职,兼管辖地众水族。 若是禺疆霸道些,强令龙族服软听命也是寻常,可偏他是个因循守旧的端方之人,这便有些难办了。 清虚正暗自斟酌,忽的心中一动,惊讶莫名。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怎会如此凑巧? 却是先前陆停云埋下的一段因缘萌发,结出果报。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 乐安县竹园中,陆停云执笔右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将好好一幅荷塘消夏图污了去。 这转世之身以至及笄之年,正当妙龄,又兼生得端庄秀丽,县中多有大户人家遣人上门相看。 正感叹间,却有白氏近身侍儿来唤,陆停云自然晓得所为何事,也不言语,只随那侍儿而去。 塘中荷叶田田,岸边烟树迷离,清幽静谧,景色宜人,现出湖边柳岸幽居之惬意。 耳边竹叶摩挲之声不绝,霎时间,凉爽由表及里,从心而发消了夏日炎炎燥意。 陆停云踏在青石板上,乌发似柳条垂落,皓腕如凝霜雪,就这么站在日头底下,更显得肌理剔透如凝玉,竟像是个雪做的人儿。 及至后堂,便见白氏面带怅然,眉间透出愁色。抬眸看向陆停云,眼中似有万语千言,欲语还休、欲诉难言。 陆停云坦然一笑:“阿娘不必为婚事劳神,我修行大有精进,已于昨日证得大丈夫相,超脱男女之别,亦无男女情欲。” 大乘菩萨依正俱空,身心都无,何来男女之别?不过是色身罢了。 只为度众生,故迹现菩萨相,超越男女性别,属大丈夫身。教化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或现男身,或现女身,全视乎所教化众生之根性而定。 白氏叹道:“你生来便有佛缘,既打定了主意,那也很好。只待我与你阿爹百年后,你能修清净梵行,莫受烦恼系缚,一生自在安稳。” “如今时局不好,这番家业若交到你手里,难保不会惹人算计,招来祸事。不如舍了出去做善事,也好搏个好名声保全自身。” 陆停云反过来劝慰白氏:“阿娘不必太过忧心,乐安县既非兵家必争之地,也无甚产出,百姓还要靠着水产才能度日,有何可图?且这乱局很快便会落下帷幕,届时便有仁主开创盛世,天下万民又可享数百年太平。” 残暑晚初凉,清风渡水香。 及至入夜,陆停云斜倚在水边凉亭,手中虚握着蜀王杨秀的魂魄,略看了看,便打开黄泉之门将这摄青鬼扔了进去。 隋朝气数已尽,杨秀自然不再受人道气运庇护了,合该受清算。 处理完杨秀,陆停云遥遥望向长安,就在刚刚,气运天柱彻底坍塌,隋朝覆灭在即!先前杨广造下的孽如今也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风中带出湿气,阴云遮蔽了月光,大雨就要来了。 云中探出一条赤龙,满是憎恨的看着长安城。大运河随之掀起波涛,赤龙勾连地下水道,令水面上的漩涡愈发庞大,水脉涌动,浊浪一波又一波。 赤龙已是被怒火冲昏了头,也不顾城中百姓安危,愤而走水行洪,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全然不曾注意那滔滔巨浪已然有了失控的形势! 巨浪终于越过了河道堤岸,当头拍下,只一瞬间便摧毁了无数民宅,几乎令长安成了一片泽国! “孽畜!安敢伤人!” 城中一道神光遁出,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道一甩手中拂尘,指着云中穿梭的赤龙喝道:“陛下已将运河水神之位给了你!因果已了,你还待如何?” 赤龙眼中凶光更甚,“南谷子!你与那昏君杀我胞亲,取血炼丹!此等大仇不报,岂能与你等干休!” 说罢,连连催动法力,贯穿地下水眼。只见水位迅速抬升,不必赤龙催动就淹了外城! 南谷子见天上电闪雷鸣,不由心中生怯,他这左道法门修成的阴神最惧雷霆,若不是还有一份朝廷气数护身,哪里敢出面与赤龙争论?况且这事他本身就不占理,先前借人道气运强行压服这赤龙,如今失势,这赤龙便又跳出来寻仇了。 云中赤龙长啸一声,也不管那南谷子,投身入水,携万钧之势撞向城墙,硬生生将城墙撞碎! 这下可了不得了,没了高墙厚城据守,叛军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城中众人立时慌张起来,宫中众妃嫔御女皆是匆忙收拾财帛金银,随杨广弃城登船逃命去也。 殊不知这巨舟本就是以龙骨为材制成,赤龙见了更是旧恨涌上心头,裹着数道浪头席卷而上,将那巨舟打得动荡不停,一众宫人花容失色,直呼救命。 第396章 寻仇 失了人道气数护佑,赤龙也没了顾忌,上前一通撕扯,毁了船壁取回巨舟中的龙骨。 一众王公贵族鬼哭狼嚎,驱使龙庭阴兵护卫己身,往日百呼百应的护卫阴兵却没了动静。 气运天柱一倒,阴世龙庭如今也无力支援阳间,只能勉力维持龙庭灵境核心区域不再崩溃,那些不必要的损耗自然能减就减,那些闻讯而来想要分一杯羹的恶鬼就够他们喝一壶了,更别说等着清算擅自扰乱阴阳的阴吏鬼差,自然难顾得了子孙。 一艘艘巨舟毁于赤龙爪下,众嫔妃惊的魂不附体,只得挤到金殿中哀求杨广庇护。 萧皇后一身翟衣,头戴鎏金掐丝凤冠,神情木然的呆坐在主座上。 大局已败,杨广却面带坦然,揽镜自照,叹道:“好头颈,却不知谁当斫之!” 此言却已失了锐意,自知时日无多。 又说那方士南谷子,见赤龙去寻杨广的晦气也是心中一松,悄无声息落下遁光,回返王宫潜入宝库中收拢未来得及带走的宝物。 宝库早已是门户大开,一众宫女内侍四处奔散逃命,谁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财货。那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只如尘土一般,在此危急关头派不上半点用处。 南谷子使了个隐身法,遁入内库收取诸多被珍而重之的宝匣锦盒,皆是杨广这些年穷天下之力搜集来的奇珍异宝。 有太乙精金、五行神沙、水玉等修行人炼器的宝材,也有灵芝人参、奇花异果、地乳精华等炼丹之药,南谷子也不管是什么,只一股脑的往乾坤袋里装。 那锦匣垒的老高,匆忙间便有几个跌落下来,里面珍藏的宝物就这么露在外头。 南谷子只瞥了一眼,见是些珠玉之类的东西,也就没管,只忙着在城中修行人反应过来之前多搜取些修行资粮。 忙活了好一会儿,正欲脱身时,却见阴暗处有异光透出,将那匣子照的通明如水晶,不由为之驻足,上前查看。 只见角落里一枚宝珠亮起波若心光,在宝珠上方结为一朵优昙花,殊胜无比。 南谷子见了不由暗自心喜,这宝贝应是摩尼珠之属,需得有道高僧圆寂才可得,佩之可御心魔袭扰,增长智慧,却不想这内库中便有一枚。 取了宝珠正要细看,却觉有神念扫过,不由心中一突,立时驾光而逃。 刚离了宫墙,便听有人道:“施主这是要往哪里去?” 却是一缁衣女尼驾云而来,拦住南谷子去路。定睛一看,云中众修行人正施法治水,个个肃然而立,冷冷看了过来。 一白须道人喝道:“空观师太何必多问?此獠受朝廷气运供养,如今大厦已倾,必是另寻出路去了。” 又有人接道:“你这厮既是受了人道气运之封,又哪里能轻易脱了干系?还不快快助我等一臂之力,止了这水,或可在气运反噬之下夺得一线生机。” 那缁衣女尼正是净善庵庵主空观师太,见赤龙纵水行洪殃及无辜,特意请来一众同道搭救。 空观师太瞥见南谷子袖中波若心光,忽地生出感应,不由喜道:“善哉善哉,此难无忧矣。” 当下合掌稽首,礼赞道:“南无施安乐摩诃萨。” 为自利而证得法身之故,为菩萨;为利他而求证色身之故,为摩诃萨,也就是大菩萨。 却是施安乐菩萨百世轮回,今日功德圆满,已证得十地果位。修满初阿僧只劫之行,初得圣性,破除见惑,证得人、法二空之理,生大欢喜,于此位成就摩诃萨。 南谷子袖中灵珠光华更甚,隐隐与空观师太呼应。 南谷子又哪里肯让这到嘴的鸭子飞了去,转身又要逃遁,却不想手中宝珠忽有万钧之重,猝不及防之下,被宝珠带着一起坠下河中。 那宝珠一落水便生出万道霞光,现出大菩萨妙净功德法身。 菩萨头戴优昙婆罗冠,身披天衣彩帛,宝相庄严。 只见菩萨将手中尊胜河子果枝掷下,灵光所至之处,波浪立时平息。 此物原是异教法器,天主曾赐予摩西分海,后与玛娜罐一并存入约柜中,二者沉寂许久才落入菩萨手中。 又得灵山诸佛菩萨加持化作宝树金钵等卫道法宝,各有神异。 尊胜河子果枝化作桫椤无忧树,枝桠间果实落下,又生出另一株宝树,循环往复,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成林。 法界一成,水势立止。 大运河有菩萨镇住,那赤龙自然势微,他能掀起偌大水灾多是神位之故,忽的失了神位,浪头也随之衰落下去,困不住杨广所乘巨舟。 赤龙还欲再追,那菩萨却抛出手中金钵,将其阻了一阻。 施安乐菩萨叹道:“痴儿,你报这血海深仇本是应当,旁人无甚可说。只不该殃及百姓,惹下这等祸事。你便不惜一己之身,愿意豁出性命,也要想想族中亲眷。” “因果勾连之下,你那伯父必是讨不了好,须往斩龙台走上一遭。” 菩萨慧眼,自然瞧出先前搭救红鲤那龙君便是泾河龙王,此君之性命已有定数,若那赤龙杀了人君,必为人道气数所不容,故菩萨才有此言相告。 第397章 序幕 赤龙眼中凶厉之色略减,眼前这尊大菩萨曾救过自己的性命,对他并无恶意。 “杀亲之仇不可不报!” 赤龙胸中恨意难平,“我被这奸人所害,根基大损,此生再无成道之望!族中众位长辈都劝我忍气吞声,人族势大,非一己之力可抗!可我不甘心啊!” “以我之天资,四渎八流之水君都可做得。届时得了正神之位,便是四海龙君也要另眼相看,我母后的冤屈便可得诉!可如今一切都已做泡影,我便是苟活于世,又有什么趣味?” 这赤龙血脉纯正,料想其母应是龙女,而非寻常水族。 可按理说这等真龙种子在族中应当颇受重视才是,怎得沦落至此?想来必是与同族有了龃龉,这才祸起萧墙,同室操戈。 施安乐菩萨劝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害你的是那南谷子与杨广,又与黎明百姓何干?你此番施为令城中百姓流离失所,造下莫大业障,又岂有善终之理?” “且你那伯父也会受你连累,魂魄化作厉鬼不得安生。” 见那赤龙眼中似有挣扎,菩萨又道:“你破了长安城,却无意中助了义军一臂之力,令乱世提早一旬了结,有大功德,又焉知此后没有补全根基的机缘?” “杨广无论如何也是人君,可他若是死在你手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这其中的区别你可明白?” 施安乐菩萨发出一声轻叹:“他早晚也是个死,死后无边业力落下,还不知要沉沦几世,你这又是何必把自己都搭进去?” 赤龙听罢无言,这才束手就擒,散了洪涛骤雨。 “你虽有悔意,可到底犯下大错,不得不施以惩戒。” 施安乐菩萨口诵佛号,伸手在赤龙眉心落下印记。桫椤无忧树所成树林伸出无数枝丫,化作重重锁链将赤龙束缚,就此沉入河底。 菩萨则将法身一顿,法身化作一山,占住水道,堵住河底水眼,这才令运河水位不再上涨,保住城中百姓身家性命。 众人见此间事已毕,便要回转道场,只空观师太似有所觉,自山中抱来一男婴。却是施安乐菩萨真如法性所化,只为掀西游大劫之序幕。 再说一众义军,有那陇西李氏从太原起兵夺位登基,李渊拥立杨广之子杨侑为隋恭帝,后受禅让得位,建立唐朝,定都长安。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退位称太上皇,让位于次子世民,世民登基为帝,次年改元贞观。 世民为帝之后,积极听取群臣的意见,这太宗文皇帝驾前有安邦定国的英豪与那创业争疆的名士,皆是不凡。对内以文治天下,虚心纳谏,厉行节约,劝课农桑,使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国泰民安。 太宗即位13载,国中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政治修明,官吏各司其职,真真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 这日长安城外泾河岸旁,有两个贤人卖了肩上柴,货了篮中鲤,饮了半酣,相携而归。 这二人一个是樵夫,一个是渔翁,虽不是登科的进士,却也是识字的乡野遗贤。 二人相联诗句,针砭时弊,好不快活。行到那岔路去处,躬身作别。 那渔翁道:“路上保重,上山仔细豺狼虎豹,莫要丢了性命才好。” 樵夫闻言大怒:“你这厮怎的咒我?我若为兽所害,你必遇浪翻江!” 渔翁却笑道:“是我说岔了,你且息怒则个。” 樵夫余怒未消:“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只当是与你投契,你却为何出此恶言?” “我这山上功夫,你那水上营生,都有凶险。你今日出言咒我,焉知明日水上无事?” 渔翁连连讨饶:“却是正要与你分说,你可知城里西街上有一算卦的先生,此人卜算之术端的厉害。我赠他一尾金鲤,他就为我算上一卦,每每依先生算定方位抛钩下网,皆是满载鱼虾而归,自然无虞。不如明日你与我同去,也可避得凶险。” 二人叙话间,却被巡水夜叉听在耳中,夜叉忙飞速报与泾河龙王知道。 龙君听了不由怒道:“这算卦之人好不晓事!竟拿我水族生灵做人情,若叫他扬名,我这泾河水族岂不是要被一网打尽。” 说罢,便提件找那卦师算账。 座下却有龟丞相出列奏道:“大王息怒,只不过山野闲言,不可尽信。且大王此去必有云雨相随,恐惊了城中生灵,见罪于天。” “何不使个变化法门,去长安城内访查一番。” 龙君遥想侄儿兴波弄水,惹出祸事被镇压在河底填水眼,三百载不得出的教训,不由悻悻然。化作一富贵文士,入城试探那算卦先生的斤两。 那算卦先生也非凡俗,此人名叫袁守诚,乃是当朝钦天监台正袁天罡的叔父。他早早便望见一股龙气直奔自己而来,料定来者不善,只严阵以待,推算来者的根脚。 龙君上前来与袁守诚相见,见他面容清癯,气度不凡,便有三分相信那渔翁所言。 袁守诚已然卜出此人几分来历,不敢怠慢,请龙君上座,又命看茶,样样安排妥当后才问道:“不知先生所问何事?” 龙君答曰:“听闻先生熟谙六爻,精通八卦;上知天地理,下晓鬼神情;知凶定吉,断死言生。特来请教明日阴晴事如何?” 袁守诚当即取来铜钱龟壳并蓍草等物起了一卦,仔细端详推算一番才道:“若占雨泽,准在明朝。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降雨,末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龙君起身大笑:“好,你这卦若卜得准,我便奉上五十两黄金为酬。若是不准,我定要砸了你的门面招牌,将你赶出长安城去!” 袁守诚胸有成竹,只道:“这个自然,尊驾明日雨后再来。” 龙君出了长安城,驾云回转水府,半路忽闻有人唱道:“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听了这偈语,龙君忽的心中一动,拨开云头一看,却是一沙弥正在河边汲水。 那沙弥又做歌道:“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龙君听得这歌中疏阔洒脱之处,不由驻足细品,此警众偈中似有禅机,只一时间参悟不透,听过便罢了,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第398章 缘法 龙君回了水府,水府众臣忙前来迎接,问道:“大王访那卖卦的如何?” 龙君道:“我问他几时下雨,他就说明日下雨;问他什么时辰,多少雨数,他就说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我与他打了个赌,若果真如他言,送他五十两金;如稍有差错,就赶他出去,不许在长安惑众。” 众水族皆是大笑:“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之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他却怎敢如此妄言?” 泾河龙君也随之笑了笑,心中却迟迟不能平静,虽有所悟,却如雾里观花看不清明,甚感烦躁难安。 半晌,众水族正笑谈此事,只听得半空中有人唤道:“泾河龙王接旨。” 众水族抬头看去,却是一个金衣天使,手擎敕旨,径投水府而来。 龙君整衣肃容,恭敬接了旨,展开看时,旨意上时辰数目,与那卦师所言分毫不差! 众水族见龙君面上难看,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只那龟丞相奏道:“大王,那人卜算之术如此厉害,求什么不得?怎的非要与我等为难?莫不是有意如此!” 龙君听了脸色更沉,怒道:“定是受人指使!想来也只有南海那畜生!他不顾夫妻恩情害了我胞妹,又将我那侄儿赶出龙宫,如今还要为贱人之子夺我泾河神位不成!且走着瞧!我定不与他干休!” 山路上提着水桶的沙弥忽然脚步一顿,微微摇头,似有怅意。脚步一转,下了山道,往河边回返。 但见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很有些景致可看。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岸边几个村妇正淘洗菜蔬,家家升起炊烟,耳中可闻鸡鸣犬吠,好不和乐。 河上一叶小舟驶过,那披着蓑衣的渔翁正张网捕鱼。 沙弥见了便道:“那船家,不知可否载我一程?” 那渔翁见是个小沙弥想要渡河,自然愿意顺手帮忙,忙摇楫靠岸,让这沙弥上了船。 渔翁是识文断字的贤人,自有一番见识,他观这沙弥虽是衣着素净,十指却修长白皙,并无茧子,且隐隐浮现玉质之光;眼神清明庄重,一举一动甚有雅韵,不似寻常少年,心中也是啧啧称奇。 船上有铺盖并桌椅,桌上还设一架焦尾琴,这小小一篷船竟也显得有几分风雅。 渔翁见这沙弥直盯着焦尾琴瞧,便笑道:“此琴所用梧桐木乃是我挚友在山中伐得,你可通乐理?不若抚奏一番作酬。” 沙弥颔首,上前坐定,伸指轻按琴弦,只闻得一缕清越之声,着实算是好琴。 “那便献丑了。” 沙弥十指微动,琴音如水,若隐若现,显出微妙声韵,使人闻之心悦。 渔翁不料这小沙弥在乐理一道上有如此造诣,只住手收桨,听得入神。 这乐声如泉流石上,风过山林,幽林寂寂,众鸟俱寂,令人心折。及至琴声散去,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清明。 斜阳落在水上,一片光辉灿烂。 “真是妙音啊!” 渔翁叹道:“如闻天籁,耳目一清。” 沙弥笑道:“乐乃天音,施主深谙乐理,如何只屈尊做个渔翁?不若入城做个教习,也好过在水上漂泊。” 渔翁摇头,“我却是不耐受人约束,那等高门大户规矩忒多,难得自由。” 沙弥听了只是感叹,那渔翁不由问道:“小和尚这是何意?你们出家人避世修行,不也是为了远离红尘纷扰?” “施主说笑了,人活世上吃喝用度哪一个不用钱?又哪里能远遁红尘?” 沙弥摇头失笑:“便是施主,不也以捕鱼为业,终日辛劳,又何来隐世之说?” 渔翁听了不由戚戚然。 沙弥又道:“既如此,施主又何必与民争利?你便是弃了此业,也能过得富足,可其他渔人只有这等谋生手段。这河中水族可是有数的,施主多捕了去,焉不知会惹得河中水神不快,令众人都无鱼可捕。” 渔翁哑口无言,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是离不得这人樊笼,这里那里又有甚区别?” 说罢便将鱼篓中水族尽皆放生。 再说那袁守诚,见天色不早,本要收摊归家,忽地灵觉触动,平地多出几分变数。 他乃是术数大家,当即起卦,以眼前天地人三相排布卦盘,以六爻推演,却得了一个大吉之兆。 再往细处推,天机却又一片晦涩,看不清楚。 他费尽心思,最终也只能推算到有位“贵人”将要拜访,此人或可助他成道!当下喜不自胜,忙收拾仪容,斟上好茶以待来客。 第399章 机缘 修行者道行越深,善功越多,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某些转瞬即逝的征兆。 也由此衍生出了许多占验术数,感应周遭细微变化加以推算,便可窥探天机。 只这占卜易算之道入门容易,精通却难,算些小事还罢了,若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怕难见全貌,多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且此道窥探天机,若是宣之于口必会扰乱命数,自会招致天谴。卦师多有犯三缺五弊的,莫说得道了,能有善终都是平日积德。 这五弊为鳏、寡、孤、独、残;三缺为福、禄、寿。 要么亡妻丧夫,要么绝嗣年少失怙,要么身有残疾;且权、财、命不可皆得,总有缺失。故而卦师解卦时总不肯明言,非要用晦涩难懂的批语隐喻才罢,若能悟的明白便是机缘,悟不透便不关己事了。 袁守诚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为何如此不智,将所窥天机尽皆道出,只求一尾金鲤? 须臾,袁守诚便见一少年沙弥踱步而来,只一眼,袁守诚便知此人非是凡俗。 须知在他这等易道大师眼中,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存在联系,哪怕是草木山石,都与天地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往前追溯便可知其因果。 可这沙弥却像是超脱世外一般!无欲可触、无幻可困、无爱可束、无怒可缠,丝毫不沾因果! 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落下来,为这沙弥镀上一道金霞,沙弥举止动作间无不蕴含微妙庄严,冲他微笑颔首。 “贫僧玄奘,见过施主。” 袁守诚心中一惊,不敢怠慢,忙也回了一礼。这沙弥示现大士身,当是佛陀果位之下的大乘菩萨! 此念一生,袁守诚顿时心下豁然,如拨云见月。又肃穆敛容,避席下拜,恭敬道:“请大士为我开示,我此生可有得道成仙的机缘?” 玄奘却不答,只将手中水桶示与袁守诚。 袁守诚探头去看,只见桶中盛有半桶清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再看时,水上映出一人,两眼昏昏,急不可耐。 守诚见了微愣,心道:‘大士莫不是效仿灵山法会世尊拈花一笑之典故,让我自悟?’ 抬头看玄奘,却见他垂眼不动,已然入定。 “大士之意,可是让我放下执念?” 玄奘却睁眼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本心蒙尘,五阴炽盛,又何谈明悟?” 说罢,便放下水桶,飘然而去。 袁守诚百思不得其解,枯坐堂中不去。 不觉夕阳落山,太阴显曜。只见月移花影上栏杆,漏声换,不觉深沉夜已半。风袅炉烟清道院,蝴蝶梦中人不见。 至次日,龙君汇了风伯,并雷公电母、雾郎云童,齐至长安城上施云布雨。 雷霆乍惊,袁守诚彻夜苦思本就心神大损,如今受这雷声所惊,立时支撑不住,萎靡下来。正要可惜自己错过这场机缘,猛然间却见电光透过窗户映在水上,水中倒影一乱,没了踪迹。 袁守诚这才恍然,明悟此中之意。 他求道之心已然不坚!仙业未成,不过如这半桶水一般,怎的卖弄神通,学起那等邀名射利的勾当? 又因自己之故惹出这等祸事,那龙君若是心中不忿违了玉帝敕旨,在那斩龙台上丢了性命,这岂不也有自己的罪过!这等因果加身,天劫便要更厉害几成,又岂有成仙的指望! 当下悲叹道:“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正嗟叹悲苦间,忽而灵识微动,忙止了啼哭,卜算起此事可有挽回的余地。 见又得了个上吉的卦象,袁守诚喜不自胜,忙拎了那半桶水,耗费法力催动水气助雨。 这水取自径河,别看只有半桶,将水气催动起来却显出青黑之色,不绝如缕汇入云中,恰将龙君克扣的雨水补上,将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因此至诚一愿,便种下未来善因,结成仙之果。 这机缘他终是未曾错过。经此一遭,袁守诚绝了夸耀显名之心,悟了上善若水之理;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本有丝丝孽气业力在他顶上翻滚,如今尽皆化去,只一道纯然清气缭绕。这清气又隐隐凝出金花,却是得了太清教主赐下符诏,只待渡劫,便可飞升太清境大赤天门下,得享长生逍遥。 竹园中,陆停云正斜倚轩窗听雨。 施安乐菩萨之真如本性已然脱了藩篱,留下这具应身侍奉父母。 这听雨自是雅事,最能凝神静气,暗合天道,也是修行之法。 雨点敲打在屋檐上,凉风吹开窗纱;窗纱落下,一个头生双角,身着锦衣玉带的少年出现窗前。 那少年见了陆停云女身相,也不觉不自在,只回禀道:“大士,有沐风的消息了。” 陆停云闻言不由叹道:“一别经年,弥添怀思。得信之喜,旷若复面。” 第400章 再相见 这南瞻部洲广袤无比,处处可见延绵千里的巍峨山峰,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 南荒众山之中,有一处险峰十分陡峭,终年冰雪覆盖人迹罕至,那群峰环绕之中却有个凹地,四季青翠气候宜人。 昔日有一昆仑散仙采药误入此地,看中此处清静,便在群山之中立下基业开创一宗门,名叫苍云宗。 却见山南有一道云气划过,却是取彩云炼就的一桩法宝,名叫流霞兜,正裹着十几个少年男女回返宗门。 那伙人中有个白衣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相貌清俊,周身灵气充盈,却有一身上乘根骨。 驱使流霞兜的是个明眸善睐的少女,身穿一袭碧色云罗纱衣裙,手捧屏光宝镜,仪态端方出尘。 少女落在侧峰石台上,朱唇微启,淡淡道:“本派道统传承自昆仑玉清一脉,可谓源远流长。尔等既有机缘拜入门中,自当勤恳修行,日后少不得也有成就仙业的指望。” 众人连忙称是,随少女拾级而上。 一路上处处可见苍松古树,千岩万壑,主峰之下便是云海,云气任意舒卷,变幻莫测。 苍云宗山门便落在云海之间,云上白鹤振翅,鸾鸟和鸣,又有天地元气交汇,凝作祥光瑞气,当真是人间仙境! “此处名沧浪峰,乃是宗主与众长老所居,若无传召,不得擅闯!” 少女先是厉色警告众人,又缓和神态:“只待拜见传功长老,尔等便是苍云宗弟子,得授上乘功法,长生有望。可切莫自误,惹的长老不快!” 众人又是一番应诺,整肃衣冠等待传召。 只那少年眉头微皱,他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观诸气。此刻睁眼看去,便见有无形阵势抽取地气聚拢于此,地气与大日阳和之气相合,便有一道至清至纯的紫气升腾出来。 这紫气又被沧浪峰众修吐纳,助益修行。 可这无异于竭泽而渔!地气到底是有限的,他观此山地脉也非是上乘,长久下去只怕难以为继,至多五百载便要绝了生机! 至藏书楼见了传功长老,那老道只扫了众人一眼,各自赐下身份玉牌与一卷道书便让众人退下了。 少年略翻了翻道书,却是一门并不如何高明的纳气法诀,采诸般元炁炼为一道混元气筑基。 少年眼中奇光一闪,也不吭声,直到进了外门弟子所居的竹屋才垮下脸来。 这里的灵气自然不比沧浪峰,只比外头好上几分,他略算了算,若要铸就上乘筑基,怕是要花费十数年不止!更遑论他这样的外门弟子还有诸般杂事要做,洒扫庭院看护灵草,那个不用费时间费心力,真真琐碎死人。 正发愁,却见天上一颗斗大紫星大放光芒,这星八角垂芒,灼灼耀目,令满天星斗黯然失色,比之那太阴也不遑多让! 还待细看,便觉地脉涌动,山凝百瑞,地生千祥,千万道瑞霭霞光从地穴涌出,与星光合作一处,充塞整个天地。 又有一道风泽之气在天地间流转,清光湛湛,润泽万物。 这接连不断的异象着实令人心惊,沧浪峰中飞出数道遁光,那一众仙真顾不得许多,收摄心神,疯狂吸纳三元汇聚所生的浩然灵机。氤氲妙气汇聚过来,凝成一朵朵天花,通体剔透,妙理暗蕴。 却是那紫薇重夺三界亚君之尊位,三官大帝气数相连,同时破境,三界就此多出三位紫诏帝君,故得天地贺。 山中众弟子也离了居所,同沐三位帝君之泽。 少年茫然四顾,除了他们这批新入门的弟子,众人皆是凝神吐纳灵气,也是有学有样,运转刚得的纳气法接引灵机。 刚一入定,神魂便离体而去,投入虚空一处灵境中。 这灵境乃是一片幽谷,一条飞瀑从崖上而下,汇成温泉水涧,温泉热气升腾,催开百花,当真是个不输南荒的世外桃源。 整片幽谷四季如春,草木丰茂,还有不少的奇虫异兽出没。更难得的是,山谷中处处可见成了气候的灵药,光是目之所及,便有数十株。 少年见了,只觉分外熟悉,行至百步,便见一石碑,上书长春谷三字。 又往前,便见一被藤萝虚掩的山洞,一男子拨开藤萝,展颜一笑,神情很是感慨。 少年忙行礼,“晚辈诸黎,误入宝地,还望见谅。” 那人眼中似有怅然之意,只道:“你我有缘,又何必拘礼。” 说罢,便邀诸黎入内一叙。 洞中有一突出的石台,台上设有桌椅,已有数人落座。 诸黎忙又上前见礼,座上众人也都含笑点头,十分亲善。 一身着帝君衮服的昂然神圣转头对身侧释门大士道:“既是寻到了人,不知又有什么安排?” 那大士笑道:“你既是我,我既是你,你却来问我,岂有这样的道理?让他自选便是了,也不辜负这段缘法。” 席上众人齐齐称善,各自显出法相,尽演妙理。 有地元之主统领土地山川、黄泉之君决断命数、大乘菩萨之心光妙韵;又有吉祥尊神做发怒舞、月中人一梦化世界、荧惑皇君烛幽洞微、晦暗心魔编织无形魔障。 诸黎见了只觉大开眼界,诸位神圣气机浩如江河之停蓄,灿如日月之光辉;与众神圣相较,沧浪峰中众仙真几若萤火。 可诸黎仍是忍不住扭头看向那神情怅然的男子,鬼使神差般向他走去,恭敬行了跪拜大礼。 众神圣见了都是欣喜,那大士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不枉你如此挂念了。” 那男子显出手托如意的药王相,深感宽慰:“既如此,我便传你二十四气导引术,托付长春谷道统。” 第401章 惊梦 这边故人相见,师徒相得,那边却又起了波澜。 亏得玄奘从中调和,使泾河龙王免上斩龙台,却不想太宗世民仍是大难未解。 话说这日太宗途经玄武门,一时间心中不由生出万千感慨,当晚回了勤政殿,心中只是忧闷,一夜辗转难眠。 及至三更时分,渐觉神魂倦怠,这才囫囵睡去。 半睡半醒间,只听得宫门外似有号泣之声,太宗睁眼看时,却见一人推门而入,那人七窍流血,怒目圆睁,指着太宗喝骂道:“世民吾弟,你害得我好苦啊!” 太宗一个激灵,惊觉此人竟是先兄建成! 玄武门之变时,李建成已被太宗亲手射杀,如何还能返生?当下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清醒! 只翻出旧事着实难听,太宗虽受了惊吓,却也三缄其口,不曾将此事向身边人托出。 勉强熬到天明,只强撑着精神临朝处理政务。 又至入夜,盹睡之时建成又来入梦,身后还跟着故弟元吉,二人皆口出怨怼之语,骂他犯下弑亲大罪,死后必将堕入阿鼻地狱永世受苦。 太宗又是一夜不得安枕,大损元气。 玄武门事后,世民杀建成、元吉诸子,命宗正寺将二人从宗籍中除名,是已建成元吉死后不入宗庙,无人祭祀香火,自然也入不得阴世龙廷。 太宗有心做水陆道场整治一番,却又碍于此事实在不便宣之于口,犹豫再三,只先令身边近侍出宫请了在佛前供奉的经书法器并道家符篆,希冀以此镇得邪祟鬼魅。 却不想又至夜半,入梦之人还多了个先父李渊。 高祖乃是开国皇帝,自是占了气运,与被除名的二子不同;只见他着帝王冠服,身侧隐隐有吉气垂下护身,威仪凛然,气势不凡。 高祖也道:“逆子!竟敢忤逆父王,弑兄杀弟!你得位不正,必遭恶报!” 听了高祖所言,太宗胸中无由生出怒意,也顾不得是真是幻,高叫道:“阿耶如何这般偏心!太原起兵是我一力主张!也是我奠下开国基业!阿耶也曾答应我事成之后立我为太子!怎的出尔反尔,将太子之位给了建成!” “建成性宽简,喜酒色游畋,多有过失!阿耶明知他曾以鸩酒害我而不得,又联合元吉打压,若非王晊冒死相告,我早已于昆明池被他二人设伏所杀!” 太宗说到激动处不由落下泪来:“阿耶!我亦是李氏骨血,为何如此薄待于我!” 说罢,周身一道天子气大放金光,驱逐邪魅。那建成元吉已被剔除宗室,无有依托,受这金光一照便退去。只那高祖李渊不为所动,犹自疾言厉色指责太宗有违孝道,不为人子。 太宗引天子气,又兼急怒之下魂魄受惊,不由精神恍惚,神不守舍,飘飘然离了肉身,追着高祖入了阴世。 渺渺茫茫之际,忽见有人执幢幡宝盖,在前引路,当下寻了过去。行多时,那仪仗却不见了踪迹,余他一个落在荒郊草野之间。 正惊惶难寻道路,却见一滔滔黄泉流过,这奔流浩浩之水环绕一山,此山形多凸凹,势更崎岖;峻如蜀岭,高似庐岩。荆棘丛丛,黑雾漫漫,石崖嶙嶙,非阳世之名山,实阴司之险地。 那里山也有,峰也有,岭也有,洞也有,涧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山前山后,牛头马面乱喧呼;半掩半藏,黑白无常时对泣。催命的判官、追魂的太尉、勾魂的阴差,来往之人多是青面獠牙,面目骇人。 太宗行至半途,便觉一股异香扑鼻,却是黄泉之畔生出奇花,引得幽魂自投。 正要细看,便见黄泉中探出鬼手,一把掐住太宗脖颈,要将他拉入泉中。 太宗缄口难言,只挣得汗流遍体。正在那难分难解之时,只见半空上香云缭绕,有一个菩萨乘莲台而来。 菩萨周身光明照耀,现出种种祥瑞,上前将手中宝树一拂,那鬼手立刻松开,哀嚎一声退入水中。 菩萨见了太宗,便道:“大唐皇帝命数未绝,却不知缘何至此?” 太宗忙将入梦之事说了,菩萨这才道:“且随我来。你一生征战,刀下之鬼不知有几许;若叫他们发现,定不肯与你甘休。” 太宗听得心惊胆战,正要答允,便见一伙拖腰折臂、满身血污的鬼魅寻上前来,嘴中都叫嚷道:“还我命来!” 菩萨见了便将身后祥光放出,趁众凶魂眼晕目眩之际,携太宗离了此恶地。 未几,菩萨顿住云头,落在一碧瓦楼台前。此处唤作杀命司,正是黄泉主之辖地,此司主判定寿数终末,为恶的削了寿数,行善的延寿添福,威权不小。 那杀命司主已然等在门外,只见他身着黄袍,隐现瑞光祥霭,手中生死簿延生注死,脚下黄泉浊浪滔滔,当真位高权重,不在十殿阎罗之下。 径入殿上,分宾主坐定,司主道:“此事我已尽知,且查了天禄总簿,唐皇宽心勿虑,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是对案明白,请返本还阳便是。” 太宗闻言,躬身称谢。司主差判官送太宗还魂,太宗刚要随判官去,却又留步问道:“还请菩萨尊神为我解惑,我乃阳世天子,得人道气数,怎的有邪祟入梦侵扰?不知可有法子解了此厄?” 那司主与菩萨相视一笑,却道:“你与他等到底血脉相连,有生身因果,自然难挡。只此事却要应在三官大帝身上,非我等可以救脱。” 第402章 夺权 菩萨道:“其一上之天;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谓之三官。上元赐福天官,紫微大帝;中元赦罪地官,清虚大帝;下元解厄水官,洞阴大帝。下方生人,但持三官宝号,能除厄难。” 那杀命司主也道:“你那先兄故弟还好说,虽不时入梦纠缠,却害不得你的性命。只你阿耶却难办的很,生养之恩大过天,又有孝道压在头上,即便是天子,得人道气数眷顾,却也难阻他。若不了结这事,只怕唐皇难享足寿数,恐生不讳。” 太宗还欲再问,二圣却道:“你虽为人主,却也是凡胎,若魂魄离了肉身日久,怕是要大病一场。且去且去,若你那肉身断了生机,只怕回天乏术了。” 太宗无法,又忧心肉身有失不得回魂,与二圣作别而去。 那判官执一白森森引魂幡,在前引路,太宗随后,径出阴山,往阳世而去。 穿过阴阳界限,判官将太宗交于一白袍龙神手中。那龙神也不多言,携了太宗回转长安,令其还魂。 却说那日太宗被梦魇所困,守夜近侍太监听了梦话,忙上前查看,却见太宗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哪里还能站得住。当下战战兢兢,慌的了不得,只速报于长孙皇后知道。 一番忙乱,及至长孙皇后到时,太宗已是魂魄归体,面如金纸,元气大损。 皇后忙问医官,医官细细搭了脉才道:“陛下脉气不正,虚而又数;又诊得五脏无气,必得好生休养才是。” 不觉已至五更天,那满朝文武百官都在朝门外候朝。等到天明,犹不见临朝,一个个踌躇难安。正要见驾问安,便得皇后旨意,令长孙无忌、宇文士及、李靖、尉迟敬德等天策府旧人近臣入见。 众臣入内拜毕,太宗便将魂游幽冥之事相告,太宗正色强言道:“此厄皆因建成元吉所起,幸喜无事,只高祖受人蒙蔽,意欲惊杀寡人也!” 众人皆以为奇,只那丞相魏征道:“陛下不妨一试,那三官帝君皆是正神,极为崇高,仅在玉帝之下,这赦罪解厄消灾障功皆为三圣所掌,自有神异。” 太宗忙托他布置一应祭神之事,丞相领旨,焚香沐浴一番便领太常寺、光禄寺众人设神坛迎神。 这祭祀章程自不必说,太宗领着后妃百官觐见,一个个彩裳霞帔,紫绶金章,皆肃然而立,屏气凝神,以至诚心祝祷。 祭天燔柴,祭山丘陵升,祭川沉,祭地瘗,一番忙碌下来,终于礼毕迎三神神位迎入宫庙。 那三官大帝受了供奉,各自降下一缕灵识为祭坛上神位启灵。 听了太宗所祷,那赐福天官紫微笑道:“此事易尔,吾乃中天紫薇星神,掌人间帝位更替,且待我降下紫气为他护身,保管叫那邪祟魂飞魄散。” 赦罪地官清虚却道:“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邪祟乃是唐皇血亲,若是赶尽杀绝,岂不是令他损了气数造下业障,恐又生波折。” 解厄水官洞阴见太宗面色发白,虚耗未复,便赐下一道风泽晨浩之精气为其补益。 “依我看,此事之根由却在那龙庭之上。” 洞阴一针见血,“龙庭鼎盛时,就连冥君都不能管束,这便罢了,却不知惜福,多有毫无德行之蛀虫败坏气数,少有安分之辈!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闹得如此难堪,却不知人族诸先贤作何感想?” 清虚意有所指:“如此看来,这龙庭之权反是拖累了,扰了阴阳秩序,自该断绝。” “正是如此。” 洞阴不屑道:“那龙庭众人贪心不足,享数百载福泽还不罢休,想着长生久视,便觊觎神位,干涉神道。” 神道自有根基,如今虽已式微,多有人道赦封城隍等阴神,却并不完全受人道影响。而一朝天命也不过数百载,对于动辄千年寿数的神灵来说,只是匆匆过客;在玄女这等亘古便存的神只而言,也不过就是打个盹的工夫。 龙庭存于阴世,却又依托大地灵脉为根基,然这灵脉之力也非无穷无尽,取之不竭,总是有数的。没了阳世朝廷气数供养,单凭地脉之力,便难以为继了。 天命尚在时,其气数牵扯到亿万黎民百姓,十殿阎罗便只得视若不见;一旦天命弃了一家一姓,大运衰败,龙庭没了存身根基,自然就要受清算。 任凭你生前是人王皇帝,一代宰辅名将,兜兜转转,还是得去阴司走上一遭。 清虚抚掌笑道:“善,即是唐皇所请,想来人道众贤也无话可说。我这便随了唐皇之愿,断了龙庭地脉灵力,好叫阴阳有序。善者入善道,恶者入恶道,众生酬还宿债,再入轮回!” 二神皆点头称是。 那黄泉之主送了施安乐菩萨,正在杀命司府衙中批阅公文,忽觉灵台微动,抚掌大笑道:“确是我的机缘到了。” 说罢,手中现出一地气缭绕的印玺,上用阴文篆刻‘泰山府君’四字。 青华长乐界妙严宫中,十方救苦天尊正端坐云床修参悟大道,忽见幽冥中飞出一道黄泉。这黄泉不知来处,不见尽头,绕着东岳泰山蜿蜒而上,将十八层泰山地狱尽数淹没! 天尊座下九头狮子不由望向泰山,面露不忿:“这人好不晓事!这泰山地狱乃是天尊所立,无论如何,也该先知会天尊一声。” 十方救苦天尊叹道:“阴司毕竟是天地正统,执掌冥权,不可小视。先前我立下十八层泰山地狱本就于礼不合,见罪于后土娘娘,他此番夺回也是应当。” 言毕,又闭目悟道去了,并不如何在意。 第403章 分说 大玄之山,昼夜呼啸的厉风终于停了下来,笼罩在山顶的阴云散去,难得显出和煦的光景。 山中那株上古大椿枝叶繁茂,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至今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 清虚换了身玄黑色的宽大袍服,耳垂两蛇,立在树下恭候诸前辈。依禺疆所说,今日登门诸古神大多是为见一见他这后土门下而来,诸位前辈愿意给他撑场子,他自然要庄重些,不可似先前一般不成体统。 而古神哪有不操蛇的?这样才显得亲近。 却是先前清虚与黄泉主夺了王朝龙庭之权,从此之后阴世再不容王侯将相以灵境相据,避开报应享长久富贵。 此举虽事出有因,是那李渊自恃身份侵扰天子所至,可到底触动了人族众圣贤的敏感神经,要知道清虚的态度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的意思,那位久不出世的上古地母、承载六道轮回的大神通者是否因人族此举心生不喜? 众圣贤议定,便请了西王母做个中人,邀清虚小聚,以探后土圣意。 禺疆听是西王母太真牵线,哪里肯尽信她,当下便将寻来一帮故友,齐聚大玄之山为清虚撑腰。若人族想要以势强压,古神一脉却也不是吃素的,定不会坐视后辈受了欺负。 那朝阳之谷的天吴神、钟山之神烛阴皆已应允,只待时辰一到便会现身。 大玄之山清净,并无侍从,清虚便被抓了来做些迎送之事,也好认一认脸。 刚迎了上元夫人入席,就见雷神丰隆氏落下金光,忙了好一阵子,却迟迟不见西王母法驾。 正要联络玄女问询一二,便见西南如白云起,郁然直来,迳趋宫庭,须臾转近,闻云中箫鼓之声,人马之响。 少顷,王母至也。 见王母乘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龙。别有五十天仙,侧近鸾舆,皆长丈余,同执彩旄之节,佩金刚灵玺,戴灵真之冠,或驾龙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鹤,或乘轩车,或乘天马,光耀庭宇。 身旁又有人族圣贤随行,只见个个样貌奇古,广颡长耳,大目疏齿,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日角月悬;鼻纯骨双柱,耳有三漏门;足蹈二五,手把十文。 这般声势浩大,自然惹的禺疆不喜。 这大神吹出一股巽风,此风能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更要命的是常人难觉,只一及身边被封了七窍,一身神通都使不出来,与常人无异。 西王母自然不愿被落了面子,指间飞出一道素白云气,化作遮天蔽日的云帕将一干侍者护住。任那巽风如何凶厉,却穿不透这薄薄一层云障。 双方僵持不下,那上元夫人便道:“还不快快住手?莫要让诸位看了笑话。” 上元夫人貌似二十许,天姿精耀,灵眸绝朗,服青霜之袍,云彩乱色,非锦非绣,不可名字。头作三角髻,余发散垂至腰,戴九云夜光之冠,曳六出火玉之佩,垂凤文林华之绶,腰流黄挥精之剑。 此神乃是真元之母,诸天元炁皆是由她之手分化而出,尊贵无比。 二人都卖上元夫人面子,各自收手不提。 时辰已至,天吴与烛阴悄无声息的出现,皆是面带笑意,向着清虚展露善意。 那天吴人面虎身,八首八足八尾,皆青黄,吐云雾,司风,乃猎神。 钟山之神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人面蛇身,赤色,居西北钟山下。 各自入座,高辛氏帝喾便开始发难:“你也是人族出身,华夏骨血,怎的行事如此狂悖?半点香火情都不念?” “喾帝这却是误会我了。” 清虚面色不变,只笑道:“我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怎敢凭一己之私心决断此事?实是受大唐天子所请,尽了为神的本分罢了。” 众古神闻言皆是颔首,他们皆是天地所钟,生来便有伟力,是世间亿万万众生之神,自然要为天下计,没有偏爱一族一众的道理。在他们看来,清虚不仅无错,还很好的履行了神职,没理由要因此受人指摘。 上元夫人开口道:“譬如我分化混沌气,惠及众生,此乃天道所授之职权,旁人断断动摇不得。” “且不说冥权本就为后土所掌,尔等擅自立下龙庭本就于理不合,如今取回,圆满冥权以彰因果报应方是正理!” “正是如此!” 天吴虎目微亮:“若说狂悖,天底下哪有比你们更狂悖的!占了旁人的东西,还掉头反咬一口!也就是后土良善才不与你等计较,如今物归原主,尔等不掩面自去还罢了,还敢上门纠缠!当真欺人太甚!若不给尔等个教训,只怕三界众生皆欺我神道无人!” 众神听了皆是面露不善,古神一脉势微,却不是死绝了,真要闹将起来掀桌子,可说不准谁更吃亏些。 禺疆现出人面鸟身法相,只看向西王母问道:“太真!你且如何?” 西王母叹道:“何至于此?我今日只作中人,自然不可有所偏颇。” 禺疆面色更冷,也不多言,只将大玄山上幽都之水操弄起来。只见无数玄黑重水涌出,这水奇重无比,一滴就有数万斤,可化开一方汪洋,若是禺疆真个下手,洪荒少不得要化为水界,陆上生灵十有八九要绝了生机。 人族诸圣贤不由为之色变,帝喾转头看向西王母,太真却只垂眸不动,竟真的没有插手之意。 第404章 得见 西王母装聋作哑,禺疆下手举更没了顾忌,扬手浩浩荡荡一片重水落下,众圣贤也不得不各显神通与他相抗。 众圣贤的超然地位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人族气运,与古神不同,他们的根本在于人道。人道昌盛时,他们的法力神通不输仙神;人道衰微时,他们也会随之跌落,不复先前尊崇,自然看不得人道气运有一丁点损失。 人道大昌下,众圣贤的法力位格水涨船高,也不见得逊色于诸神。 可若要论起战力,其中的差距就没这么容易弥补了。 与一众从太古时代杀出来的古神相比,人族诸先贤还差了几分,说到底,人道虽强势,却也没有达到替代天道的程度。 一众秉天意而生的古神更多的是因为天道选定了人族为天地主角才隐退让位,在人族崛起的过程中多有行方便的,更有甚者,有古神投身人道,成为上古人族领袖,模糊了神与人之间的界限。 见禺疆发难,其余诸古神只冷眼旁观,不曾出言制止也不曾相帮禺疆,将冲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斗而不破。 帝喾大喝一声,将诸圣贤法力汇作一处,与禺疆相持。禺疆虽有主场之利,只凭一己之力却也隐隐显出两分颓势,难以胜过帝喾。 天吴见禺疆不曾建功,唯恐老友失了颜面,拍案而起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且待我来会会你们!” 说罢,张口吐出一道融融熏风。 这风带出暖意,和煦无比,无孔不入,使人如置身于三春暖阳之下,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诸人着这暖风一拂,只觉筋骨酥软,哪里还能提起半点争斗之意,几个位阶不高的更是直接瘫倒,动弹不得。 清虚见二神占了上风,便收回目光,举杯迎上西王母。 太真正垂眼小酌杯中玉酒金醴,这席上蜂山石髓,玉树之实皆是上古绝品,她那昆仑玄圃也不尽有。譬如所饮之琬琰之膏,进甜雪之味,唯有极北之地可得;另有素莲黑枣,碧藕白橘,皆灵果珍物,不同寻常。 “我却不曾料到娘娘愿做这中人。” 西王母只笑道:“禺疆自然不愿给我下帖子,我若不应下帝喾所求,岂不是错过今日一见诸旧友之良机了?” 清虚哑然,将杯中甘醴饮尽,抬手示与太真。 西王母颔首,眼神却在示意清虚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便不好收手了。 清虚这才道:“二位前辈且住,今日之事皆由我而起,怎好劳动二位大神动手?万事好商量,切莫因我伤了和气才是。” 边上钟山烛阴却悠悠道:“你这小辈到底经事不多,心慈手软了些,他们本不占理,做这一番排场正是要逼你就范。若你是个面活心软的,他便得寸进尺,好全了非分之想,正要硬气起来,与他论过一回才是。” “莫忧,有我们在,定不会叫你吃了亏还要咽下这口气去。” 说罢,双目光华大作,那日月之光洞照,将虚空中隐匿的几道神识逼出。 “伏羲,你说是也不是?” 来人正是太古神只太昊氏,也是教人族结网制琴、立下婚嫁礼仪、观飞鸟走兽据天地间阴阳变化之理创出八卦的人文始祖--伏羲! 伏羲借圣贤所具人道气数隐匿,却逃不过烛阴法眼。 禺疆见了伏羲脸色一沉,以见西王母更甚。 “不请自来当是恶客!你这创下礼乐之人怎的不识礼数?” 伏羲一一看过诸位旧友,叹道:“禺疆,许久不见了。” 禺疆面色更冷,喝道:“别人惧你,我却晓得你的底细!今日得见,自要试试你的天演之道还剩几成功力!” 这海神一拍脑后圆光,飞出一条巨大鲲鱼。鲲鱼击水扶摇而上,乘风而起化为鹏,风生水起,水借风势,一头撞向伏羲身前遮天蔽日的八卦图。 清虚虽不知二神之间有何恩怨,可光看这架势,恐怕不只是太昊氏弃神为人的缘故。 天吴见了便道:“他二人本是至交,只可惜所求相左,故而决裂,实是憾事。” 嚯,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清虚抬头看时,便见风水相生而起的运势之道与算尽天地之秘的八卦确有相融的部分,这等境况必是二人彼此知之甚祥。 伏羲只一味守御,借由八卦卸力,并不曾动真格。禺疆却是打出真火,天盈击水之势连绵不绝,似要与伏羲分个胜负。 还是烛阴插手才令禺疆罢休,“真是不像话,怎的如此难以自持?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龙首所衔火精烛照,时辰之力凝结了战场。 收回鲲鹏面相的禺疆面色愈发难看,他与伏羲相斗,虽未分出胜负,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伏羲不曾用全力,且并未动用人道之力。他比伏羲弱上一筹,这岂不是说伏羲的选择没错吗? 烛阴瞥了一眼禺疆,转头问道:“伏羲,此来为何?若你要强夺幽冥之权,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伏羲苦笑一声,“岂敢,我闻后土有传人现世,特来相贺。” 清虚忙上前拜见,伏羲定定看了他半晌,从袖中取来一矩尺。 “得见故人门下,自该送上见面之礼。” 见了伏羲手中矩尺,众古神皆是微微色变。 伏羲又道:“此乃先前我尚为太昊氏所用之宝,今日便给了你,望你行方正之道,莫要行差踏错。” 这矩尺是神道法器,与女娲手中曲规相对,乃是太古天圆地方之形的具象化!也象征这对兄妹神阴阳相合一体而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的至理。 第405章 血雨 伏羲轻抚手中矩尺,叹道:“人道能有今日气象,多赖诸位古神之助,人神相合乃天地之幸,不必为了此事伤了和气,不如就此停手罢。” 上元夫人面有薄怒,呵斥道:“这话好没道理!你等无端侵占后土职权,扰乱阴阳秩序,还想三言两语就敷衍过去吗?枉你也曾做过古神,如今另捡了高枝,便连出身都忘了!” 席中众神面色各异,有摇头嗟叹者,有转头不忍见者,也有如上元夫人这般面带怒意者;但伏羲昔日旧友禺疆却是神色如常,似是早有此料想。 清虚接过矩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此宝是伏羲曾为太昊氏的证明!伏羲如此施为,几乎等同于与古神割席,彻底抛弃了曾为古神的过去。 听了上元夫人所言,伏羲也不曾辩解,眼中怅然之意消减,平静道:“早该如此。若来日兵戎相见,诸位不必顾念旧日情谊,各为所求罢了。” 上元夫人闻言怒色更甚,还要与他分说,却被烛阴拦下。 钟山之神道:“既如此,便祝你得偿所愿。只此事非是我等要与你为难,我等神职皆乃天授,自有决断之权。你若觉后土门下绝了龙庭收拢冥权之事有错,大可上禀天道,又何必与这后辈纠缠?” 顿了顿,烛阴又道:“我等古神与道同存,你以人族气运侵占幽冥之权,实是有违天理,自有后报。” 这话刚说出口,便闻一声惊雷炸响,落下漫天大雨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这极北之地清朗的天光忽的黯淡下来,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雨水,分明是赤红鲜血! 天降血雨,必有大不祥! 清虚也顾不上追究罪责,神只的本能正向他发出警报,就在刚刚,有不下十位的神只陨落! 伏羲手中八卦连闪,肃然道:“是十二元辰!” 十二元辰即十二相元辰,乃配合十二地支排列,本也是先天神只之属,只出世时机不巧,正逢神道衰退,人道大兴,便取了十二生肖之相,做了人族守护神,也是功劳卓着,为人族敬仰。 烛阴叹道:“这人道气运哪里是那么好得的,因果纠缠,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命数。” 伏羲却道:“任他是何人,我等必报此仇!” 说罢,便带领一众人族圣贤离了大玄之山,直奔那血光源头而去。 天吴、禺疆与上元夫人等皆是各自推算根由,只觉一道血色灵光通天彻地,却是应天道大势为世间生灵带去劫数,不是一般邪魔可比。 清虚瞧见那血光中沉浮的十二万九千篆秘传符咒,也是心中一惊。 他那本体曾受天妃乌摩传授阿修罗咒法,更是曾化出大阿修罗法相成就大自在天,与此一道比之诸神更为熟稔。只略瞧了瞧,便见一众大阿修罗取十二元辰尸骸炼就一柄幽魂白骨幡,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成了气候! 那幡上血光缭绕,魔焰滔滔,被众大阿修罗刻下无数杀生大咒,又抽取幽冥血海之底,沉淀了千万载的污秽血煞凝练为丝织成幡面。 幽魂白骨幡略一翻展便遮天蔽日,此时从极北之地望去,也见天际显出血色,殊为骇人! 伏羲与人族众圣贤冲上前去一阵好斗,正要将那幽魂白骨幡毁去,杀散众阿修罗。便见血色中飞出一道幽绿色剑光,这剑光只一现,便散出凛冽杀伐戾气,令人寒毛直竖,悚然而惊! “杀道至宝元屠!” 天吴虎目凛然,低声道:“血海中那老怪物何时出关了!” 元屠剑光几个跳转,惨白的剑身如游鱼一般,所至之处弥响起尖锐惨叫,令人心旌动荡不能自持。 八卦之形与剑光相对,转眼间便已交手数百次,剑光穿透不了卦象的封锁,但每一次掠过都会泯灭八卦灵光,损了伏羲道行法力。 二人相斗间,一众阿修罗与人祖圣贤也厮杀起来。 清虚看得分明,那幽魂白骨幡上有一熟悉身影,却是许久未见的阿修罗公主无忧妙。 只见无忧妙舞动手中红黑色粘稠血气,正捻丝在幡面落下种种阿修罗咒文,披发赤足而舞,身上清亮赤红的血光随之吞吐不休,法力也是增益不浅。 烛阴瞥了一眼便不做理会,幽烛火精光华灼灼,探首从过去取来十二元辰精魂,令其不至回归天道本源,有重塑法体的指望。 “大劫将起,尔等莫要擅动。” 清虚把头埋的更低,心道这西游之劫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不过世尊和后土早就有计划,想来不会有意外。 众古神见事不可为,也就按下先前之事不提,与许久不见的旧友谈笑叙话,清虚这个晚辈自然免不了上前一一拜会,诸神皆是赐下世间难寻之天材地宝,出言勉励一番才罢。 却说天降血雨,唬得那大唐子民惊惧不已,各种传言沸沸扬扬实在难听。 太宗有先前幽冥一行之事,还可自持,下令出榜招僧,修建佛事,成水陆法会超度冥府孤魂。又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高僧,上长安做会。那消个月之期,天下多僧俱到。 那钦天监台正袁天罡听叔父袁守诚言说得少年沙弥点化之事,这沙弥乃是大乘圣位菩萨所化,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高僧,忙举荐此人作道场坛主。 太宗自是首肯,只那菩萨仙踪渺渺,若无缘法怕是难寻,恐误了吉日良辰。 袁天罡与魏征商定,先遣人入山搜寻,若没个结果再从长安城周遭高僧中选定坛主不迟。 第406章 善缘 这日,长孙皇后銮驾离宫,往城外兴建的佛寺一行,这寺周围有五十亩宽阔,在上兴工,起盖寺院,名“敕建相国寺”。 长孙皇后入内一看,见诸殿物件皆齐,井井有条,不由展颜。 当下离了凤辇銮驾,径上金銮宝殿拈香。 但见大殿中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彩霞摇;宝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像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清霄。 长孙皇后感念诸匠人辛苦,又吩咐女官添上一倍的工钱,这才回銮。 不料行至途中,忽见天上雷云滚滚,似是有大雨,忙按落轿辇,就近寻个避雨的地方遮身。 这半道上无甚屋舍,近卫军士寻了半晌,却在深林中窥见一野寺,急引了长孙皇后前去。 众人行至野寺,却见是个三进的院落,门头也无有匾额题字,甚是简朴。 眼见天色暗沉下来,那军士便要上前推门,长孙皇后忙道:“佛门清净地,不可莽撞。” 只命侍女在外叫门,“可有人在?我等途经宝地,还往行个方便容我们歇脚避雨,愿奉十金为佛前长明灯添油。” 连唤了几遍,门内只是无人应答。 女官便道:“许是外出云游化缘去了,并无人在。” 眼见大雨将至,长孙皇后道:“即如此,我等先入内暂避,且待明日寻着住持再奉上谢礼。” 说罢,便推门而入,在大堂避雨。 这山野孤寺十分凄清,梁上蛛网结织,案上香炉倾倒,庭前生出荒草,似是许久未有人迹。 长孙皇后上前将香炉扶起,在面上金箔脱落的菩萨像前拜了三拜,这才寻了桌椅落座。 未久,果见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甘霖凉冷润了衣襟。 窗外大雨如走盘珠滴溜溜乱蹦,长孙皇后正看得出神,便听门外军士高声喝道:“什么人!” 出门一看,众近卫从案下揪出个身量瘦弱的乞儿,那乞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唬的两股战战,站立不住。 近卫又细细搜寻一番,这才来回禀长孙皇后:“娘娘,这人应是见寺中无人入内行窃的,恰巧被我等撞见,惊惧之下躲在案下藏身。” 又奉上证物,却是几枚雕镂吉祥花纹的银角子,隐隐发黑,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应是官宦女眷祈福所用。 “必是此人从功德箱中盗来。” 长孙皇后见那乞儿面色惶惶,叹道:“也是苦命人,不必为难。” 又唤那乞儿上前详询,果如那军士所言,见寺中无人,便想着入内寻些吃食果腹,谁曾想那功德箱里不知为何竟留有几枚银角子,心中一时起了贪念,便偷了银角。 只他刚要潜逃,便听见有人叫门,以为是寺中僧人回来,慌不择路,便藏身案下。 “这是信众供奉的香油钱,不可擅取,恐见罪于神佛。” 长孙皇后柔柔道:“你家住何处?可还有亲眷在世?若还记得,我遣人送你归家可好?” 乞儿见这贵妇并无嫌恶之意,这才放下心来,对她所问充耳不闻,只怔怔地盯着桌上糕点。 长孙皇后见问不出什么,便也暂且按下不提,取了几块点心给那乞儿,将那几枚银角子放回功德箱中。 叮当几声脆响,案前泥胎木塑的菩萨像面目多了几分柔和。 “见过诸位施主。” 一白袍沙弥从容而来,施礼道:“请恕贫僧招待不周。” 众军士唬了一跳,待看清是个沙弥后才收回兵器。 那沙弥摘下斗笠,目中含笑,“贫僧玄奘,觍为此地主持。” 长孙皇后忙道:“擅闯贵地,着实打扰了,还望大师见谅。” 玄奘摇头示意无妨,“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贵人慈心,菩萨不会怪罪。” 说着,又伸手将那几枚银角子取出,送与小乞儿。 长孙皇后见了不由奇道:“大师这是何意?” “权当结个善缘。” 玄奘笑道:“我一介方外之人,要这财货何用?不如舍了去,好让他得以安身立命,也是我一番功德。” 长孙皇后闻言赞道:“大师果真是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当今陛下赦令所建大相国寺,延请大德高僧说法,大师不妨一行,或可借此扬名,也好修葺寺院,重塑菩萨金身。” 玄奘笑道:“如此说来却是缘分到了。贵人福泽深厚,处处与人结善缘,得此贤妻相助,实是令夫之幸。” 长孙皇后也应道:“承大师吉言了。” “贵人可知,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玄奘指着趴在一旁打瞌睡的乞儿道:“此子名郭通,出身太原郭氏华阴分支,乃是前隋凉州司法参军郭昶之子。他命中有一孙儿名郭子仪,天资聪颖有勇略,必可助贵人延续家业。” 长孙皇后自是不信,却也不曾出言辩驳,笑道:“如若他日那郭子仪真可保我家业方熙,也不辜负了今日缘分。” 玄奘笑而不语,又合掌行了一礼,施施然退去后院,只劝道:“贵人且准备启程罢,这雨只消片刻功夫便要停了,稍后又有人前来拜访,莫要冲撞了贵人才是。” 第407章 水神 长孙皇后正细细思量玄奘所言,只半炷香的功夫,果真风停雨住,又见天日。 临行前,长孙皇后忽的想起一事!玄奘自雨中来,衣衫皆是干爽,连僧鞋也一丝都不曾打湿!这雨来的如此急,直如银河倒泻一般,便是戴着斗笠,也绝无可能半点不沾! 长孙皇后心有所感,那玄奘恐怕不是凡俗。 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落在那蜷缩在屋檐下的郭通身上。若真如玄奘所言,她却是不好视而不见。 当下便叮嘱身旁女官:“稚子何辜?这孩子可怜见的,你且遣人往京兆府通传一声,给他落个户籍,莫要让他流落受苦。他祖上虽为隋官,却也不曾犯下什么大罪,陛下仁善,自不会计较。” 女官应诺,令人将郭通带在车上一通回返,顺路便往京兆府把这事办了。 一行人起驾回銮,刚绕过寺外苍翠竹林,迎头便见一身着玄袍的中年文士并一赤袍青年迎面而来。 二人皆是仪表堂堂,气度不输长安城中王侯。 前面引路的军士正要喝令让路,那青年便拉着面有不忿的中年文士往外一避,让开路来。 双方就这么擦身而过,并无交集。 无名野寺中,玄奘取了雨水烹茶以待。 茶香刚溢,便有一股淡如烟霭的水气漫来,只听门外那中年文士道:“泾河龙神携内侄登门拜会,还望大士拨冗赐见。” 寺内玄奘笑道:“许久不见,施主近来可好?” 话音未落,木门无风自动,迎二人入内。 那赤袍青年正容拜道:“大士救我叔侄二人性命,大恩大德,小神没齿难忘!” 身旁泾河龙神也深深拜倒:“多谢大士为我补救,令我免遭大难!” 玄奘只道:“今日之善果皆有前因,又何必谢我。” 赤龙被镇在水下三百载,时日未到,如今只以一缕神念化身出游,如此奔劳却是为了他那叔父。 只听泾河龙王哀告道:“小神为一时意气减了雨水犯下大错,当日袁守诚为我补全,并无甚差错。如今不知怎的却被天庭巡查使者翻出旧事,水部神君眼看便要下凡问罪,还望大士慈悲,再搭救小神一番!” 说罢连连叩首。 “怎么?水伯不曾为你说话?” 泾河龙王担任八河都总管,归黄河水伯管辖,黄河水伯是南瞻部洲管辖水域最大的内陆水神,履职于天庭九天应元府,位格胜过四海龙王半筹。 泾河龙王忙道:“小神有违天旨却是事实,不敢奢求全身而退,只望留的一条性命。” 玄奘笑道:“龙君愿意领罚,到底又不曾短了黎民雨水,何不寻个由头打发了,料想当是小惩大诫了事,实不必这般惶恐。” “大士有所不知,这其中实有些缘故。” 泾河龙王苦笑道:“小神膝下有九子,第一个小黄龙,见居淮渎;第二个小骊龙,见住济渎;第三个青背龙,占了江渎;第四个赤髯龙,镇守河渎;第五个徒劳龙,与佛前司钟;第六个稳兽龙,与神宫镇脊;第七个敬仲龙,与玉帝守擎天华表;第八个蜃龙,在东海砥据太岳;只幺儿小鼍龙还在家中,以待承继泾河神位。” 好嘛,都是好去处。难怪那黄河水伯暗里摆你一道,若让你一家子得了势,他这水伯便是个空架子了,自然要寻你的晦气。 玄奘道:“那神君便是有心害你,也要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只此事若要较起真来实为难办,我这方外之人实是无能为力。” 有些事不上秤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往小了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差错;往大了说,却是违逆法旨藐视玉帝。若那水部神君有心与他为难,或黄河水伯从中作梗,这责罚断断小不了!由不得泾河龙王不心急! 龙君哭求不止,玄奘沉吟片刻,叹道:“既如此,我便厚颜为你分说一二,只望那人是个厚道的,看在不曾误了春耕的份上高抬贵手。” 泾河龙王闻言喜不自胜,忙在前引路。 三人行至径河之畔,便见漫天瑞气,万道祥光;一珠冠玉带,紫绶金章的神人按下云头,落在龙王面前。 这神君面目冷肃,不苟言笑,目光落在玄奘身上时不由一愣,“大士何来?” 玄奘却晓得此人跟脚,这人名唤鲁雄,乃是商朝大将,陨于封神之战,上榜做了水部正神。 “神君且听我一言,龙王虽有错处,却着实罪不至死,不知可否容我讨个情面,保他一命?” 鲁雄面露诧异之色,“大士何出此言?我奉水德星君之命,召这赤龙上天觐见,与这泾河龙王又有何关系?” 第408章 试宝 玄奘也是微愣,随即默运神通推算缘由,只见一道水色灵光点缀天穹之上,确是水德星君显圣。 那水伯谗言自然难蔽星君法眼,星君看重这赤龙行洪破城时助益唐朝建功,因此沾染了几分人道气数,便打算将他收为麾下做个助力。 玄奘见这叔侄二人面色惶然,不由笑道:“妙哉符五炁,仿佛见真门。嵯峨当丑位,壬癸洞灵君。分辉凝皎洁,盻蠁赴思存。仙歌将舞蹈,良久下金天。” “且去,却是你的机缘到了。待见了水德星君,你将龙君之事详禀,便可解了此难。” 赤龙这才安心,随鲁雄而去。 辰星显出一道身影,遥遥对玄奘颔首示意。只见这女神君头戴星冠,蹑朱履,着玄霞寿鹤之衣,手执玉简,悬七星金剑,垂白玉环佩,气度高妙不可方物。 五星又称五曜,加上日、月,合称七曜,七位神君轮流值年,众生命数皆都操于众位星君之手,地位尊崇,备受敬仰。这五星七曜星君同气连枝,天然便有互信的基础,隐隐结为一党听调不听宣,便是紫薇与斗姆也要给几分面子,不作寻常星神视之。 想来水德星君从斗姆或太白口中得知了些消息,这才晓得玄奘的几分底细。女神君微启朱唇,借着这遥遥一见的机会告知一桩隐秘,随即隐没在星光中。 玄奘眼中微动,与泾河龙王作别,便转身往长安城外大相国寺而去。 陛下圣旨兴建国寺,以安百姓心中忧惧。那十二元辰陨落时的血雨异相着实骇人,又有那居心叵测之人将此事归在太宗弑兄夺位之事上,明里暗里指责太宗得位不正才有此事,就差裹挟民意令太宗下罪己诏了。 太宗也晓得厉害,这才有长孙皇后亲临巡视。 玄奘到了大相国寺,便见寺外一千二百僧众齐聚,其间多有僧人身着以金银线密织造袈裟,头戴镶珠嵌宝毗卢帽,通身气派不凡,少有出家人清净出尘之心。 诸僧众是为争大相国寺阇黎班首之位而来,各有盘算。 你道如何?却是打着先入寺占下位置,好邀买人心为己牟利的主意。许多僧众自知争不过那些有德行的老僧,便将主意打在监寺及各堂堂主的职位上,只待太宗事毕,便要夺了住持之权,好享这天家富贵。 玄奘也不多言,取了度牒与礼部郎官,便有一知客僧将玄奘引至禅房,只待三日后吉日良辰,做那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届时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亲至赴会,拈香听讲。 及至九月甲戌初三,癸卯良辰,众高僧都开演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毕,率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径上寺来拈香。 那銮驾真个是:仁风轻淡荡,化日丽非常。百官环佩分前后,五卫旌旗列两旁。执金瓜,擎斧钺,双双对对;绛纱烛,御炉香,霭霭堂堂。 太宗大驾到了寺前,便吩咐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百官宗亲俱各拈香,拜了佛祖金身,参了罗汉,三匝已毕,这才礼成。 众僧各自落座,齐颂宝忏经文,但见殿中青烟袅袅,佛音阵阵,不由满心欢喜道:“诸位高僧秉立丹衷,待后功成完备,各各福有所归,自当重赏,决不空劳。” 众人皆称是,当日三斋已毕,太宗回驾,待七日后正会,复请拈香。 时天色将晚,各官俱退。只见得万里长空淡落辉,归鸦数点下栖迟。 一宿晚景题过,次早,众僧又升坐,聚众诵经不题。 及至7日后正会,太宗又临,却不想御驾刚行至长街,便听闻有人正当街叫卖宝贝。 太宗听了不由心中一动,这真个是巧了,正好让他撞见,莫不是与他有缘?若真是宝贝,何不买下奉与大相国寺佛前。 忙止了御驾,命人将那叫卖之人唤来。 那人却是一疥癞形容、身穿破衲衣的赤脚僧,身边还跟着个小沙弥。莫看这赤脚僧衣衫褴褛,手中捧着的锦襕袈裟并九环锡杖却当真是异宝,在日头底下艳艳生光,惹得众人侧目。 太宗见了心中愈发笃定,便问道:“不知大师这两件宝贝要价几何?” 赤脚僧道:“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二千两。” 此言一出,路旁百姓听了皆是议论:“不知这宝贝有何好处,竟作价七千两银子!” 那赤脚僧笑道:“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 太宗便道:“其中有何妙处,还请大师明言。” 赤脚僧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 “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便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处;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承受得起,愿将袈裟、锡杖送他,权当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处。” 太宗喜道:“真个巧了,那大相国寺中恰有高僧一千二百之数,若说有人能受得起这两件宝贝,当在诸僧之中!大师不若随我同去,也为这两件宝贝择个好主。” 赤脚僧欣然从之,随御驾往大相国寺而来。 太宗见了诸高僧,便将此事言明:“若有人能受得起这两件宝贝,便可得大阐都僧纲之职,为大相国寺住持。” 赤脚僧也将锦斓袈裟展开,众人定睛一看,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方方簇幅绣花缝,片片相帮堆锦簆。玲珑散碎斗妆花,色亮飘光喷宝艳。 上边嵌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偷月沁白,与日争红,真真不是凡人能受。 又看那九环锡杖,只见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又隐隐现出诸佛菩萨心咒真言,持之不受业惑所染。 见诸高僧都将宝贝看过一遍,赤脚僧便道:“这两桩宝贝自有神异,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我虽有缘得了,却万万不敢受用,欲要为这两件宝贝寻个有德行的主人。” “若有人得受用这两桩宝贝,贫僧分文不取,只愿以这宝贝结个善缘。” 众僧听了皆暗自欣喜,以辈分年纪论定次序,各自上前一试。 打头的高僧法号华严,已然须发花白,年近古稀。 只见华严大师接过锦斓袈裟披在身上,袈裟却像水一样从他肩头溜走。华严大师微微一愣,似有所悟。 大师轻叹一声,又去取那九环锡杖。 锡杖直直立在地上,先前那赤脚僧将锡杖抱在怀里健步如飞,看着轻飘飘的,并不比竹杖重多少。可华严伸手去取时,锡杖却纹丝不动,杖首的九枚圆环连晃都没晃一下。 起初众人还以为是华严大师年老力衰的缘故,直到几个年轻力壮习过武的僧人也是无法撼动九环锡杖分毫,而锦斓袈裟对众僧一视同仁毫无挂碍时,才信了那赤脚僧所言,这两样宝贝自有妙处,非常人可受。 第409章 西行 众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熄了争夺夸耀之心,只当走个过场。 玄奘年岁尚轻,轮到他上前试宝时,已是过了好一阵子。 玄奘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只见吉光灼灼,上首缀着的诸般宝珠熠然生光。又伸手取那九环锡杖,杖上九枚金环齐齐作响,声音如金玉相击,清越锵喤。 太宗见了大喜过望,遂命光禄寺大排素宴,又令礼部赐下大阐官爵,着玄奘为大相国寺住持。 “实不相瞒,朕今大开善教,广种福田,只为寻一有德行高僧主持法会。如今得大师之助,定下阇黎班首之位,却也不好白得这两样宝贝。” 太宗道:“朕买你这两件宝物,赐他受用如何?” 赤脚僧连连摆手道:“贫僧有言在前,自是不要钱,愿送与他结个善缘。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若有违此言,岂不是破了口戒?” “且今见陛下明德止善,敬我佛门,修建佛事宣扬佛法,理当奉上。” 太宗见他这等诚恳,更感心喜,忙道:“大师果真不凡,既如此,何不与诸位高僧共襄此事?也好全了这段善缘。” 赤脚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众人拥着玄奘上了高台禅座,玄奘捡了楞严经、妙法莲华经、佛说无量寿经、佛说阿弥陀经等宣讲。那华严大师见玄奘将诸多经典信手拈来,又听玄奘言之有物,并非一味照本宣科,不由连连点头,心中暗赞。 众僧见此情景也是叹服。 玄奘宣讲佛法,众人都凝神静听,却不想那赤脚僧忽的近前来,拍着宝台高叫道:“玄奘,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么?” 玄奘闻言,心道来了,起身下台来,对这赤脚僧行礼道:“老师父,弟子失礼,还请勿怪。见前的僧众都讲的是小乘教法,却不知大乘教法如何?” 赤脚僧道:“你这小乘教法,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太宗与诸人忽见这水陆大会又生波折,正要拿那赤脚僧问罪,却被玄奘止住。 只见玄奘正色问道:“却不知这大乘佛法,又要往何处求?” 赤脚僧拍掌笑道:“正是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这大乘佛法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若想求取,必得遣大慈大悲大行大愿之辈西行,历重重苦难方可得。” 此一劫佛门大兴,却正是应在这西游一事上。 “贫僧不才,愿上西天求取真经,渡化众生向善,脱离是非恶业。” “大善。” 赤脚僧将身一纵,携了木吒,飞上高台,遂踏祥云,端坐莲台。只见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九霄华汉里,现出手托净瓶杨柳的救苦救难菩萨身。 满寺中僧尼道俗,士人商贾,无不拜祷道:“南无观世音菩萨。” 观音菩萨道:“你可知往西天取经,需经九九八十一难,程途十万八千里。西天路远,更多虎豹妖魔;只怕有去无回,难保性命。远不及做这檀首住持,享人间富贵来的容易。” 玄奘道:“贫僧愿发弘誓大愿,不取真经,永堕沉沦地狱。” 两位菩萨一答一对,十分相得,那惠岸行者木吒暗道:“施安乐菩萨这话倒巧,尊者本就救度地府冤魂,便是堕入地狱,却也无甚大事。大不了如地藏菩萨一般,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总归不会身陨道消。” 他心通触动神识灵觉,两位菩萨瞥了木吒一眼,唬的惠岸行者忙低头收束念头。 观音菩萨颔首道:“大善,此去渺渺茫茫,吉凶难定,万望珍重。” 说罢祥云渐远,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这边太宗选了堪宜出行远路的良辰吉日,写了取经文牒,用了唐皇宝印,唤来两个挑货的长随并几匹良驹,充当远行脚力。 玄奘领了度牒文书,却辞了随从马匹,只背着个书箱便上路了。 出了长安城,玄奘埋头赶路,至晚便到法门寺。寺中住持见了度牒上阇黎班首名号并唐王宝印,自然知晓来人身份,先前周遭高僧皆入大相国寺与会,观音菩萨临凡选那取经人之事早就传遍了,哪里敢怠慢,忙领寺中僧众五百余人亲迎,将玄奘接至里面相见献茶。 茶罢进斋,斋后不觉天晚。 众僧灯下议论佛门定旨,上西天取经的难处。有的说水远山高,有的说路多虎豹;有的说峻岭陡崖难过,有的说毒魔恶怪难降。玄奘只道此愿不改,誓要求得真经方罢。 众僧闻得此言,夸赞不尽,又是一番求教探问,及至三更天,方才入榻安寝。 晨起又是竹敲残月落,鸡唱晓云生。有僧人起来,奉上茶水早斋,玄奘用了素斋,整顿了行李,复又前行。 正值秋高气爽,水边香蒲成片,雁兔栖止,颇有野趣。 玄奘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大半月的功夫便至河州卫,此乃是大唐的山河边界,出离此处,便不再是大唐辖地,难寻宿处。 玄奘不愿惊动镇边的总兵与本处僧众,趁早迎着清霜,披着明月出城。行有数十里远,见一山岭,岭上树木葱郁茂盛,高下疏密有致,难寻行路。 正驻足间,忽见林中妖风大作,跃出五六十个妖邪。领头的妖怪面目凶恶,只见那怪: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东海黄公惧,南山白额王。 却是只吊额白睛大虫成精,此妖啸聚山林为恶,过往行人多为这妖所食。 这虎妖见玄奘一身细皮嫩肉,顿时眼前一亮:“小的们,将这和尚用绳索绑了带回洞去,我正要请熊山君与特处士赴会,便以这和尚宴客。” 众小妖应诺一声,甩出绳索便要将玄奘捆了去。 玄奘面色如常,毫无惧意。众小妖手中绳索甩出去却不能加身,正要上前推搡押解,却听玄奘笑道:“不必劳烦诸位,且在前方引路,我自去便是。” 众妖面面相觑,心道这和尚莫不是个傻子?哪有自投罗网的? 玄奘面上笑意更深,又道:“不曾想这第一场劫数来的如此之快,既如此,那两界山自是不远矣。” 第410章 提醒 小妖们将玄奘带回山洞看管起来,便忙着生火汲水,只待水烧开了便要将玄奘下锅煮熟。 玄奘倒是心情颇佳,饶有兴致的看着小妖们忙碌奔走。 那虎妖有个名号唤做寅将军,手下小妖尽都是山精树鬼,野豺苍狼。这一伙妖怪不通正法,从上到下竟无一个化出完整的人形,当真算不得什么厉害角色。 不过片刻功夫,锅中水便沸起,寅将军正要推玄奘下锅,却听洞外守门小妖来报:“大王,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 玄奘闻言抬头一看,一黑一胖二妖正往前来。 这二妖一个是熊罴成精,一个是野牛化怪,面目虽有些异处,却好歹成个人样,修为胜过这寅将军不止一筹。 寅将军亲自来迎,三个叙罢,各坐谈笑。 那野牛精特处士头生双角,着一身青衫,谈吐间颇有些礼仪,隐隐为三妖之首。 他见洞中坐了个俊俏和尚,细细打量一番后噫了一声道:“竟是个持戒修行的比丘?这和尚根骨奇佳,一身血肉可不输灵丹妙药,吃了大有好处,却不知寅将军从何处寻来?” 那虎妖陪笑道:“实不相瞒,这和尚却是自己送上门。小弟不敢独享,这才请二位兄长赴宴。” 熊山君道:“贤弟着实够义气,且快快将这和尚剖腹剜心了来,我正馋这口心头热血。” 寅将军应诺,即呼左右取了玄奘心肝宴客。 玄奘只含笑而坐,众妖手中兵器劈在锦斓袈裟上,任他如何刀劈斧凿却难伤法身。 特处士有些见识,晓得这袈裟是件异宝,水火不侵兵器难伤,便道:“且住手,速去寻些污秽之物,这宝贝受了污血一淋便可消了神通。” 寅将军又夸了一番特处士殚见博闻的好话,特处士颇为受用,又道:“若要破这法宝,当以天葵最佳,黑猫黑犬之血也可一用,只此二等山野难寻,只有那腌臜之物易得。” 众小妖一哄而散,尽数出洞去寻山中野兽。 这一通忙活又至天色欲白,见众小妖所捕野兽寥寥无几,那熊山君便按耐不住了:“真个扫兴,这和尚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有这宝衣护身又如何?二位兄弟且看我手段!” 说罢,这熊罴精哇呀呀一通乱叫,双目射出幽幽碧光。 这光迷魂荡魄,常人吃这光一照便会失了心智,任由着熊罴精摆布。 可玄奘又岂是常人,他乃是菩萨真灵化生,境界高出这不入流的妖怪不知凡几,这等左道之术岂能动摇他心神。 任由熊山君如何施为,玄奘只是闭目不理,待洞外天光渐亮起,他才笑道:“三位施主恶事做尽,今日遇见贫僧,却是尔等的报应来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还可免了一番苦楚。” 三妖哪里愿听他多言,各自使出手段誓要把这到嘴的肥肉吃进肚子里去。 忽闻洞外一声厉喝:“好胆!竟敢伤人!” 三妖回头望去,便见一逸群少年落下遁光仗剑杀来。那少年正是段沐风转世的诸黎,他不久前重归旧师门下,平日所用皆是金丹蟠桃等奇珍,不过数月便有所成就,今早刚炼成阳神出游。 先前地官清虚与黄泉主接连晋升一品紫诏,两尊面相尚在蜕变之中,却是牵扯了宁远大部分精力,一时间难得抽身。 药王相见西游之劫中有玄奘做主,便遣诸黎相助,借这巧宗得些功德,也好为日后打算。 玄奘见了诸黎也是面露笑意,宁致与德罗波蒂各有前程,顾横波与何其贞也已有所成就,为诸黎谋划一二自无不可。 诸黎以一敌三,手中宝剑舞的水泼不进,与三妖斗的不分上下。 不多时,红日高升,一白袍老叟执拂尘驾鹤而来。 那老叟气度高妙,正是太白金星。 老星君见了战局,将手中拂尘一扫,数缕五金精气飞出,悄无声息便夺了三妖性命。 太白星君见了玄奘,乐呵呵道:“许久未见,道友安否?” 玄奘点头笑道:“安好安好。倒是老星君,费这番功夫借水德星君之口托信相见,所为何事?” “却有一事相告。” 老星君正色道:“你可知数年前有人闯入东昆仑,纵走麒麟崖下云霄之事?” 玄奘心中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那是自然,我那日正在西昆仑拜谒太真夫人,那南极子忽的闯了进来,惹的娘娘甚为不悦。” 太白星君闻言道:“既如此,想必是南极子寻不着那人没法子交差,这才辗转求到老君门前。” “怎的不去清微天寻玉清教主?” “你却有所不知,那人很有些古怪,连玉清教主也难算清那人面目。” 太白星君又道:“我也是偶然听广成子说起你,他是玉虚宫击金钟的首仙,地位不同寻常。只怕是老君指点了什么,他才有几分怀疑你牵扯其中。无论如何,你且仔细着些。” “我估摸着广成子八成会请清虚道德真君出面试你一试,地官大帝也有清虚尊号,他与你论个清楚也是常理。若你二人交手,切记不可露出马脚。” 玄奘笑道:“辛苦星君走这一遭,只先前南极子已查问过了,他亲口承认此事与我无关,还言改日会登门致歉,自然没理由寻我的晦气。” 老星君笑而不语,化作一阵清风飘然而去。 玄奘心中暗暗叫糟,他虽有六道轮回作保不沾因果,无人能寻着证据,可谁说定要有证据才能定罪?看这架势,玉清门下是断断不愿善罢甘休了。 诸黎见玄奘面色凝重,迟疑着开口:“师傅?” 玄奘舒展了眉宇问道:“何事?” “苍云宗道统传自昆仑玉清一脉,不如弟子回去打探一二,或有所得。” “这却不必。” 玄奘摇头道:“为师是西游主角,佛门决计不会坐视不理,便是被广成子看出端倪也无甚大事,大不了让玉清门下入劫赚些功德就是了。” “倒是你,快快回去莫要现身,这西行之事你却断断参与不得了。” 第411章 释心猿 见诸黎离了此处,玄奘这才动身。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将这山中照的通透,只见秋容萧索,爽气孤高。道旁黄叶落,岭上白云飘。 入目皆是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奇花异草,修竹乔松。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 迤逦行过山坡,又是行经半日,便见前方不远有一座大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巍峨险峻。 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大唐管辖,西半边却是鞑靼的地界,却有个旧名叫做五行山,因大唐征西定国,以此山为界,故改名两界山。 玄奘见了不由心中一乐,扬声唱道:“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 此处僻静,少有人来往,忽地听有人唱佛偈,方圆五十里皆可闻。 山下立刻便有了动静,只听有人道:“来得好!来得好!取经人且往这边来,快快救我出出,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守山的土地并五方揭谛见是取经人来,忙隐去身形遁走。 玄奘循声近前,却见山下压着一猴,露头伸手急呼。只见这猴雷公嘴,孤拐面,一双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形容着实狼狈。 见玄奘过来,这猴喜得眼睛连转,双手乱招。 玄奘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那猴见玄奘面无异色,不曾被他吓住,忙道:“我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醉酒搅了蟠桃会,闯入兜率宫吃了老君金丹犯下大过,这才被佛祖压于此处。先前观音菩萨奉佛祖法旨,上东土寻取经人,途经此处。菩萨见我已然知悔了,便令我护持取经人西去,秉教持戒,得个正果。” 玄奘却笑道:“你这猢狲怎地诓我?若你已然诚心悔改,这佛祖法旨自然无所挂碍,又怎的令你不得脱身?” 大圣无言,只得哀求道:“大师慈悲,还请救我一救。”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玄奘又道:“你这厮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怎敢口出狂言要夺玉皇尊位,于佛祖面前舞刀弄棒?可见心性未定,只晓得一味逞能争胜卖弄手段,如何能堪大任?” 大圣思及自己在众师兄面前卖弄变化法门,不尊礼数,高声喧哗,这才触怒菩提祖师,被祖师逐出山门。 他此时终于幡然醒悟,难怪祖师说他定生不良,必会惹祸行凶,令他不得说出师承,心中不由大恸,满眼坠泪道:“师傅!徒儿知错了!” 见这猴头落泪,玄奘这才道:“你既有这番求仙问道的机缘,不想着修身养性也就罢了。玉帝召你上天为官,你也不好好履职尽责,只管自己快活,自然该有此劫。” “须知在这三界之中,便是神佛也难得十分自在,各有各的难处。一旦渎职,必有天谴临身!” 那泾河龙王便是如此,黄河水伯着实不算冤了他。 只凭他起意克扣雨水耽误春苗便是大过,若真令百姓短了米粮,这罪孽着实不小,往斩龙台上一行也是寻常。 若非他诚心领罚,只乞留的性命,玄奘断断不会为他说话。 大圣正嚎哭间,天上忽有烟霞散彩,日月摇光。从那万道金光瑞气中飞出个仙风道骨,轩轩霞举的真人来,正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祖师。 祖师先与玄奘见礼:“多谢大师费心点拨。” 玄奘侧身不受,又回了一礼。 祖师见大圣面上涕泪横流,喝道:“孽障!你闯下这等塌天大祸,能留得性命已是侥幸!从今往后,你便拜在玄奘大师门下,往西天拜佛求经;一路切记殷勤护持,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大圣连连点头,对着玄奘口称师傅。 须菩提祖师又施礼,玄奘受了,正色道:“善哉,贫僧必不负所托。” 此言一出,山巅上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立时散去。 没了这佛祖禁贴,五行山自然困不住孙大圣,只闻得一声巨响,地崩山摧,大圣跳将出来,在二圣身前跪下拜了三拜,即是谢过祖师,也是与玄奘定下师徒名分。 祖师道:“我曾为他起过法号,唤作孙悟空。”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石须悟空。” 玄奘笑道:“如此说来,悟空与我沙门缘分不浅。我便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望你戒骄戒躁,早日登临彼岸。” 悟空受教,躬身做礼谢过。 须菩提祖师微微点头,也不多言,驾云回转去也。 玄奘见悟空似有不舍,安慰道:“待取经功成得了正果,祖师许能允你重归门下,何必做此痴态?” 悟空这才释怀,“师父可有话要嘱咐弟子?” 玄奘道:“倒也无甚可嘱咐的,你既入我门下,却很不必拘谨。” 二人过了两界山,前方林麓幽深,处处巉岩苔藓,悟空打头开路,及至日中,悟空采来野果舀来山泉,倒也省了玄奘辛劳。 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大日西坠。但见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千山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悟空寻了处破败屋舍容师徒二人栖身,这屋仅遗下残垣断壁,只能挡挡风。 玄奘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和着泉水吃了干粮,复又做起晚课,这才安寝。 之后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直至初冬时节。 第412章 六贼 这日玄奘用过午食,忽的对行者道:“须菩提祖师既将你托付于我,结下一段师徒之缘,我却不好白白耽搁了你。我虽不及祖师那般佛释道样样皆通,却也有些法门合你所用,你可愿学?” 行者忙道:“多谢师傅传法,弟子愿倾心听从教诲。” “孺子可教也。” 玄奘笑道:“你石猴天性喜动不喜静,若不加以节制,这毛躁的性子是如何也改不了的,又谈何得道?” “我有一门心灯法咒,念诵时观想一盏明灯照耀自己以及一切众生,可消了杂念收束念头,不受心魔所扰。” 说着,玄奘便触动心神,脑后显出一盏灼灼生光的明灯,这灯一现世便有如兰似麝的妙香传出。 “定息存神!” 行者忙依言行事,聚精会神观想玄奘颅顶明灯,不过片刻功夫便聚起一团心火。 玄奘微微点头,伸手从灯中引出一点火种,投入行者心窍之中。 只见行者心窍中飞出一道金光,这光如莲花般徐徐绽开,莲心处一点净火透出,直射脑中泥丸宫,将诸多怠惰惫懒之念尽皆烧了个干净。 行者只觉灵台清明,许多先前想不明白的道理立时清晰起来。晓得了这法门的妙处,行者心中暗喜,只觉拜这便宜师傅也着实不算辱没了自个儿,恐怕来头也不小。 玄奘见他已将心灯大咒炼出火候,笑赞道:“果真好天资。悟空,前面林中有贼人劫道,你且去料理了,也让为师看看你的手段如何。” 行者似有所悟,复又上路。 正走不多时,忽见路旁林子里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喝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金银财货,爷爷便饶你性命!” 玄奘走上前来,对那六人施礼道:“列位有什么缘故,却要阻贫僧的去路?” 对面那强人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和尚早早的留下东西,便抬手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定叫你丢了性命,曝尸荒野为鸟兽所食!” 玄奘哦了一声,又问道:“却不知列位大名,也好叫我明白。” 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我等六人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玄奘听了却转头问悟空:“徒儿,你可有所悟?” 悟空笑道:“原是六个身贼!正要擒了来添做灯油!” 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道:“猴妖无礼!今日定要你知道我六兄弟的厉害!” 说罢,便一齐涌了上来,手中诸般兵器照着悟空劈头乱砍。 行者丝毫不惧,他被压在山下五百年不曾与人动手,正手痒的很,见了这六贼打来,不由心中一喜。 只见他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化作一条足有碗口粗细的铁棒,迎上去与六人战作一团。 玄奘却是不理行者与这六贼,径直前行,只拐了个弯,又有六贼跳将出来拦住去路。 玄奘笑道:“须知无为,能杀其贼。有外无为,有内无为。外无为者,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受香;口不识味;身离细滑;意不妄念。内无为者,数息相随,止观还净,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 头上明灯光华大作,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器守定不为所动,拂去色、声、香、味、触、法六贼之尘。 六贼消弭于无形,便见一白衣大士显现,大士笑道:“你已理圆常、乐、我、净四德,悟时超十地三乘之妙,甚深般若智慧。” 玄奘施了一礼,口称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取来三个箍儿,递与玄奘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是用各不同。有佛祖所传‘金紧禁’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皈依,护持你去西天取经。他若不服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玄奘双眸幽深,只道:“大士晓得,贫僧自有手段降服妖魔,只怕这紧箍儿派不上用场。” 观音菩萨只笑道:“你自是用不上,却保不齐有人能用得上。” 玄奘听了这话微愣,随即收了三个紧箍儿,送别观音大士。 这边师徒相得,那边清虚地官却出了北都宫,往人族圣地火云境而来。 此处为人族三皇五帝并一干圣贤所居,清虚落下遁光,却见此处真个无限的景致,有奇花馥馥,异香依依。云生八处,雾起四方,挺生秀柏,屈曲苍松,势连天界,名号火云。 巨镇东南,中天胜岳。芙蓉峰龙耸,紫盖岭巍峨。百草含香味,炉烟鹤唳踪。上有玉虚之宝箓,朱陆之灵台。舜巡禹祷,玉简金书。楼阁飞青鸾,亭台隐紫雾。地设名山雄宇宙,天开仙境透三清。几树桃梅花正放,满山瑶草色皆舒。龙潜涧底,虎伏崖前。幽鸟如诉语,驯鹿近人行。白鹤伴云栖老桧,青鸾丹凤向阳鸣。 清虚看罢景致,不敢擅入;少时,便见一童子出迎,将清虚引至紫芝崖上。 此处景致更绝,但见丹壁上更有些分分明明的金碧影;低涧中只见那香香馥馥的瑞莲华;洞府中锁着那氤氤氲氲的雾霭;青峦上笼着烂烂熳熳的烟霞。虹霓流彩,碧水跳珠。 氤氲瑞霭中,一头生双角,披叶盖肩,水晶肚肠,腰围虎豹之皮的圣皇款款而来,正是神农烈山氏。 烈山氏见了来人也是一奇,笑道:“帝君何来?” 第413章 国灵 清虚不敢托大,忙上前行礼:“见过圣皇。” 烈山氏笑道:“不必多礼。” 便引清虚往紫芝崖上楼阁而去,二圣分主次坐下,烈山氏又问起来意。 清虚道:“好叫圣皇知晓,此事实在重大,还需请诸位话事人一同商议方是。” 烈山氏微愕,半晌才道:“先前十二元辰遭难,伏羲无论如何也要向血海主人讨个说法,此刻仍与那老怪鏖战,实是抽不得身。轩辕氏为他压阵,若无大事,实在不必劳烦他。” 清虚道:“我既把话说出口,自然有所依仗,怎敢诓骗诸位?轩辕圣皇若觉得我所言之事无甚紧要,晚辈甘愿受罚便是。” 听了这话,烈山氏这才敛容肃然,召轩辕氏回转议事。 轩辕氏眉目凛然,毫不客气道:“你有何事与我等相商?快快道来!” 清虚道:“人神相犯实非三界之福,我欲另辟一脉,消了人神龃龉,不知二位圣皇意下如何?” 二圣对视一眼,轩辕沉声道:“若能如此自是两厢便宜,只此事你如何能做主?又该如何成事?你且细细道来。” 清虚笑而不答,只伸手点出一道灵光,从界外接引来本尊。 光中走出个身着羽衣的青年,正是宁远,他身后还跟着一身金甲的宁致,宁远现出身形,向此间主人行礼道:“晚辈携小儿见过二位圣皇。” 轩辕氏细瞧了瞧父子二人,神情忽地柔和下来,笑道:“既是华夏苗裔,自不必拘谨,且坐下说话。” 宁远也不啰嗦,直抒胸臆,言简意赅。 “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清虚最先有动作,只见他吐出一道混黑玄气,这玄气浩浩荡荡,如龙蛇般盘曲不止,最终化为圆坨坨玄珠,落在宁远掌中,竟是汇聚了不少大地龙脉所成的地脉元珠。 莫看这玄珠小小一颗,其重几如太古山岳,莫非先天神只、大罗金仙,只怕托不住这珠子。 见清虚竟舍出山岳本源,轩辕氏对他所言便信了八分,这圣皇也不吝啬,摘下一缕人道气运投入地脉元珠之中。 元珠中龙脉地气受人道气运一激,立时变动起来,将这缕人道气运裹在中心。 只二者本质不同,分属别类,不曾相容不说,隐隐排斥彼此并不圆融一体。 宁远一拍颅顶洞开天门,功德、福德、圣德、阴德、道德等五德凝为五色光轮,盘绕作一团,依稀可见一道浩瀚性光。 这光照在元珠上,映射出五色晶光,竟如水晶一般,煞是好看。 宁远伸手一指,造化点灵妙术使出。只见一点造化灵光飞出,化开一片澄澈透明的性光,这光玄妙非常,仿佛银河一般蜿蜒流转,来无始处,去无终处,将珠中精粹元气启开灵智,化作一灵胎。 此时二位圣皇已然瞧出几分端倪,烈山氏从人道气运中划出一道,专供给这灵胎发育所用。 得海量人道气数相助,珠中灵性更甚,雀跃不止。 宁远收了神通,笑道:“成矣!” 轩辕氏见这灵胎吞吐海量人道气运,却迟迟不得化生,便问道:“却不知须得多少时日才可出世?” “轩辕圣皇勿忧。” 宁远道:“若要这灵胎化生,还需下界国运之助。” 说罢,拈了元珠投入大唐地界。 这元珠刚一落下,便吸纳红尘烟火气增长灵识,大唐治下百姓皆与灵胎相通,元珠中所孕之神名为国灵,为地道与人道所出,与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轩辕氏见得妙处,当下面露喜色,拍案而起道:“好个国灵!我人道传承自此无忧矣。” 这国灵与寻常神只不同,即便身陨,只要国中百姓仍在,不消片刻便可复生。百姓越是安居乐业,国家越是熙攘繁盛,这国灵便也越强。 若是改朝换代,这灵性便会重归大地,改头换面再次新生,人道不亡,国灵便不死不灭! 第414章 斗战 宁远此番辛苦,所图却也不小。 这国灵便是他与人族诸圣贤之间的楔子,国灵不死不灭,除了人道气数之助外,也少不了清虚这位地官大帝和黄泉主泰山府君推手。 眼下看来,此事似乎得不偿失,可实际上宁远就有了变相插手人道的办法。 二位圣皇也不是没看出来宁远的谋算,只他到底是人族后裔,和得到的好处相比,这点风险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如此一来,人族便成了宁远的虎皮,人族诸圣贤断断不会坐视宁远遭劫,玉清门下所图之事也得三思而后行,不会冒着惹怒人道与神道的风险轻易对清虚动手。 了了此事,宁远又向轩辕圣皇求告道:“我这孩儿虽是域外所长,走的却也是人道路数,我于此道造诣着实有限,唯恐将他耽搁了去,这才厚颜请托。还望陛下念在小儿也是华夏苗裔的份上指点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轩辕氏见宁致身上有帝气升腾,不由眼前一亮,当即点头应允。 “既为我族骨血,自是应有之义。” 说罢,轩辕氏便招手令宁致上前来。 见他根基扎实,虽灵台祖窍中性光与众不同,却别有一番妙处;更兼法体天成,百脉皆通无甚挂碍,几若女娲氏所造第一批先天人族,是多出几分好感。 轩辕氏盘算片刻,又道:“既托了我,你这孩儿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正巧那血海修罗与我族相斗,便让他也掺一手如何?”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宁远道:“陛下愿意指点已是他的造化,我儿年岁虽短些,却也不是长在温柔乡里的庸碌纨绔。” “好!” 轩辕氏见宁致面无惧色,反倒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当下便击节赞道:“如此方不失我人族儿郎豪气。” 说罢大袖一卷,携了宁致便往天外血海而去。 此方战场被伏羲氏施了须弥藏于芥子的神通,任在其中如何闹腾,都不会波及下界生灵。 宁远嘴上虽说着磨砺儿子的话,心里却晓得这凶险。 他虽与天妃乌摩有段善缘,也识得阿修罗公主无忧妙,却不会天真的以为弑杀的阿修罗会有闲心在动手前将对手的来历问过一遍。 只见那战场上阿修罗摇动幽魂白骨幡,红黑色血气炸开,将方圆三千里尽数笼罩,以此为据与诸圣贤相持对峙。 这血气粘稠难化,管你是法宝兵器还是护身法术,被这血气缠上都要销蚀干净!其中又有惨白幽绿剑光游曵,寻常仙神触之即亡,真个是凶险非常。 宁致出列迎战,血气一阵翻腾,从中飞出个提着黝黑巨镰的貌美阿修罗公主。 公主仪态端庄,云鬓花颜,仙姿佚貌,不输蟾宫姮娥,昆仑玉女。 这阿修罗公主面目冰冷,皓腕如凝霜雪,手中镰刀一转快若闪电,杀将过来直取宁致魁首。 宁致脑后金轮微闪,身旁血气立刻冰雪消融,持剑与公主相斗。 宁远遥遥看来,这阿修罗公主无论道行法力皆远胜于无忧妙,且手中巨镰也是极凶恶的法宝,着实不是好惹的。 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落在清虚身上。 清虚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伏羲所赐矩尺,此物与女娲氏手中曲规相对,合称天规地矩,妙用非凡。 只见清虚将地矩掷出,这宝贝穿过重重禁制,转瞬便撞在血海大阵的阵眼幽魂白骨幡上。 幽魂白骨幡血光微黯,血海大阵也为之一凝。 清虚正要再打,那幽绿元屠剑光便迎了上来,无边凶戾之气侵袭,将地矩逼退。 血海之主现出一缕神识,传音道:“我与苦海本是友邻,你为何与我为难?” 地矩一顿,隐匿于虚空不动,只护持宁致,不让元屠阿鼻剑光伤了他。 却说宁致与那阿修罗公主一阵恶斗,公主怒喝一声,顶上飞出三枚碗口大的骨珠,放出千重宝光将宁致阻住,手中巨镰眨眼间连斩一百零八刀,快的不可思议。 骨珠所放宝光如梦似幻,有无穷天魔音袭扰元神,便是封闭六识也无用。 只着宝贝对付别人倒好,落在宁致身上,效果却大打折扣。 只见宁致展开朦胧亚空间挡住公主连斩,传承自丰饶母神的力量开始展露獠牙! 血气中无数草木生发,须臾间,原本无比险恶的血海大阵变成了花木绚烂、生机盎然的新世界!细碎的絮语传出,那道行浅薄的阿修罗听闻,立时散了煞气,转化为样貌古怪的未名生命! 第415章 战罢 那阿修罗公主首当其冲,只觉得有一根烧红的铁棍在她脑中搅动,当下眼前一黑,手中镰刀再握不住,脱手而飞。 众阿修罗见同族落败,忙各自使出手段拦住宁致,将公主救回。 宁致毫不示弱,亚空间连连闪烁,化出诸多幻境将众阿修罗困住各个击破! 数不尽的真菌孢子落入血海,腐败与疫病蔓延开来,逼退更多援军。 那些被莎布呓语污染的生灵被血海吞噬,转瞬间又从血海中复生,生出如同章鱼一般的腕足和鱼鳃,转过来污染更多的阿修罗,连三千里血海都染上一抹晦暗黑色。 这般异动自然惹人注意,少顷,便有一男一女两位大阿修罗现身! 那男的有百丈高,面目狰狞,通身漆黑,正是大阿修罗魔王波旬!那女的却是宁远旧相识,天妃乌摩! 天妃法眼观照,忽的咦了一声,面露异色。却是先前她从宁远身上扯下一缕外神意念吞食,一见之下,顿觉熟悉。 宁致却是个有眼色的,他见这二人气焰汹汹,远非诸阿修罗可比,忙抽身退去。 人族这边自然也有人出列与波旬对峙,只见轩辕氏抽剑迎上,气机遥遥与波旬乌摩相持。 正对峙间,众人忽闻一声唱喏,“阿弥陀佛。” 转头看时,却见血海之下透出无量光明,一朵千叶青莲立于血海之上,一宝冠璎珞庄严,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的大菩萨立于莲台。 正是地藏王菩萨法驾。 血海翻腾起来,一血色莲台自浪中现出,却是血海主人冥河教主降临。 阿修罗与佛门是老对手了,八部众护法中便有阿修罗。 那波旬见了地藏怎会有好脸色,指着菩萨骂道:“你这厮当真可恶!我等此番顺应天道大势降下魔劫,你这秃驴又待如何?莫不是要逆天而行!” 地藏双掌合十,叹道:“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十二元辰皆已亡于你手,也算是够了。何不止了干戈,各自退去?” 伏羲氏落将下来,喝道:“地藏尊者不必多言,今日定要给他个教训!若不然给个报应,我火云境岂不是人皆可欺!” 菩萨闻言也只是叹息一声,退回阴山。 虚空中又有动作,却是一披发女子赶来,此人披一件树叶羽毛织成的大氅,就往这里一站,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忽视的凛然英气。 轩辕氏见了来人笑道:“缁衣老祖来的正好,我等只恐这血海难消,流毒百世,这才劳动老祖走这一遭。” 来人正是人族三祖中的缁衣氏,只听这教人族以兽皮御寒,取树叶蔽体的老祖道:“我且从燧人手中借来此物,正克这污秽血气。” 说罢将手一扬,取来一燃着火光的小枝凑到近前一吹。浩大炽烈的人道圣火熊熊燃烧起来,自缁衣氏手中倾泻而下,落入血海之中燃起滔天大火。 缁衣氏暗暗运转法力催动手中燧火,定要将这三千里血海烧个干净才罢休。 那冥河教主见了脸色更沉,人族三祖三皇皆有大神通,若打出真火,恐难收场。再者他与人族诸圣贤纠缠,恐难有余力对付佛门,只怕地藏菩萨趁虚而入,往他那血海大本营走上一遭,到时候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虽有不甘,冥河教主还是带着阿修罗回返血海,只当人族过了此劫。 见冥河退守,伏羲氏与轩辕氏面上却不见喜色。 与打开两界通道引来的三千里血海不同,真正的血海无边无垠,却是无论如何也烧不干净的。二位圣皇也不能打入血海,在冥河的主场与他交战。 此乃取死之道,他二人虽有把握全身而退,其余众人却要折损干净。 且那血海污秽,业力深重,若陨于其中,便会被转化为阿修罗不得转世投胎,追击至血海实非明智之举。 一旁隐匿的宁远见冥河教主退走也是松了口气,地矩散出清光将众阿修罗逼退,却也在燧火中保住了无忧妙及诸位阿修罗公主的性命。 无人把持的幽魂白骨幡自然效用大减,被地矩勾住骷髅骨架,穿过虚空带回到宁远手中。 却见这幡散出青红二色幽光,幡内煞气戾气已然形成实质,无数自血海而生的精怪沉浮,发出凄厉的嚎叫。 此物孽力着实深重,也只有阿修罗这等秉承杀运而诞的生灵可用。 宁远唯恐这煞气污了紫芝崖胜境,惹得烈山氏不喜,伸手微敲幽魂白骨幡,借泰山府君之力引来一道黄泉,将此物洗练一番,散去孽力煞气,回归本来面目。 只见十二位先天神只法身遗骸在浊浪中浮沉,只待十二元辰神魂转劫归来,便可重归神体,省却数千载苦修。 第416章 观音禅院 这边精彩纷呈,那边也不遑多让。 玄奘自鹰愁涧收了白龙马,又投西而去。此去行有两月太平之路,路上遇的都是些狼虫虎豹。正值早春时候,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入目尽是新新柳色,好不怡人。 一路赏玩春色,又至太阳西坠。却见前面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竟是间好大的寺院。 行者见了不由喜道:“师傅且看,前面有个落脚之处,今晚不必风餐露宿了耶。” 玄奘见了心中一动,纵开龙马,径奔前来直至山门首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 这寺院甚是堂皇壮阔,门前两路松篁,无年无纪自清幽;一林桧柏,有色有颜随傲丽。放眼又见那钟鼓楼高,浮屠塔峻,门头匾额上书‘观音禅院’。 行者上前叫门,那知客僧见了这毛脸雷公嘴的行者唬了一跳,壮着胆喝道:“你这厮是哪里来的妖怪?怎敢擅闯佛门清净地,就不怕菩萨怪罪不成。” 行者听了暗怒,灵台心灯华光一闪,将这怒意化去七八分。饶是如此,行者却也不曾给好脸色,龇牙咧嘴作恐吓状,唬得那知客僧面色发白,两脚站站几欲软倒。 还是玄奘上前道明来意,自言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的僧人,至此天色将晚,欲投宿宝刹一宿。 说罢,从袖中取来度牒文书呈上。 那知客僧慌忙接过,把门一关自去报与长老住持。 见行者面有悻然之色,玄奘安抚道:“很不必为此动性,那知客僧人年轻不经事,修行不足才至如此,非是有心轻慢之故。” 行者唱喏道:“师傅且放安心,我自不会与他计较。” 稍候片刻,便有一老僧被搀扶来迎,这老僧头戴一顶毗卢方帽,上首嵌着的猫睛石绚丽夺目;身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流光溢彩。 玄奘施礼迎接道:“老住持,弟子拜揖。” 那老僧还了礼,又各叙坐,这才道:“适间弟子们说,有个东土唐朝来的高僧登门拜谒,我这才出来相见。” 玄奘道:“劳动住持大驾,实在惭愧。” 老僧回道:“不敢!不敢!”又问:“却不知东土到此,有多少路程?” 玄奘道:“出长安边界,有五千余里;过两界山,收了两个弟子,一路来,行过西番哈咇国,经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此处。” 老僧听得咋舌不已,“也有万里之遥了。想我虚度一生,这二百七十载连山门也不曾出去,真可谓坐井观天,樗朽之辈。” 玄奘忙调开话头,笑道:“这等寿数人间罕有,老住持必是诚心修行,这才享这等福分。” 这话说的老僧心中熨帖,连连使人献茶,又安排斋饭。 少顷便有一个小沙弥端出个羊脂玉的盘儿,上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钟;又一沙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真个是色欺榴蕊艳,味胜桂花香。 玄奘见了,夸道:“好茶!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相得益彰!” 那老僧难掩得色:“言重了。大师出身天朝上国,广览奇珍,似这般器物又何足挂齿?大师自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与我等一观?” 玄奘笑道:“东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宝贝甚多;只贫僧远游只为求取真经,却无甚珍物傍身,只得扫了老住持雅兴。” 那老和尚也是一时起了卖弄之意,便叫人开了库房,将自己所有的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请玄奘师徒观看。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 他这般卖弄倒惹的行者不喜,想当年他大闹天宫的时候,那些珍玩宝贝不知道在他手下毁了多少,便是天女织就的云绡纱绸也只当寻常。 刚要出言讥笑揶揄,却被玄奘使个眼神止住。 玄奘一一看过,只道皆是珍品,不吝赞美之言。 如此自是哄得众僧面上有光,更是殷勤招待。 好半晌,那饭头僧人过来知会斋饭已备,众僧这才罢手,备下一间静室请玄奘师徒用饭。 行者见房中再无他人,这才道:“师傅怎的容那老和尚显摆?我见包袱中有一锦斓袈裟,乃是天上地下难有的奇珍,怎的不取来让这群鼠目寸光之辈见识见识?” 玄奘挟了一筷子豆腐,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人生在世,却贵在难得糊涂四字上,何必较真?免得两厢皆难看。” “况且这珍奇玩好之物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祸害。只有避祸的,怎有惹祸的?又何故要兴这意气之争?不如一早绝了祸因,岂不妙哉。” 行者受教不提。 众僧在东土来的高僧面前得了面子,自是心满意足,连将前面禅堂扫净,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请师徒二人安歇;又教安排明早斋饭送行,遂而各散。 玄奘师徒安歇已定,二人都非是凡俗,虽然安歇,只是存神打坐,并未睡死。 那行者忽的睁眼,目中射出两道精光,却是在兜率宫八卦炉中炼就得一双火眼金睛。你道如何,却是行者觉出一道冲天妖气近来,心道此处乃是佛门禅院,怎的有妖精擅闯? 却是这观音院正南二十里远近,有座黑风山,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个黑熊怪。 这怪虽没个师承,却也有些机缘,不似寻常妖精动辄害命吃人,反倒生出求道之心,时常出入观音禅院听老主持宣讲佛法。 这黑熊怪偶有所得,便趁夜架起妖风上门请教。 玄奘自是不愿对此事横加指摘,只借机试探这九九八十一难可是定数,避不开躲不过逃不脱,故而只出声道:“住手,不去理会便罢。那怪并未有杀业在身,且饶他一命。” 行者这才作罢,复又跳上藤床入定不提。 及至五更天明,大日东升,院内众僧一早便起身做早课。不久,便有小沙弥送来热水弓玄奘师徒沃面净手,二人用过素斋,又有沙弥奉上干粮,便要请辞。 欲要按礼数与老住持告辞,却有僧人道住持昨夜心喜难眠,如今还未起,请二位高僧自去便是。 玄奘师徒便收拾行李,牵了龙马辞行。 第417章 暗手 师徒二人离了观音禅院,前行半日,便见一座山。此时正值春光时节,但见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薜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 行者在前引路牵马,行至芳草坡前止步,便要打水用饭,便闻那松篁交翠,桃李争妍处有人言语。 悄声看时,只见一面目阴鸷的白衣秀士与黑袍道人相对而坐,正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抟砂炼汞的法门。 行者正眼细看,却是一只白花蛇精与一头苍狼怪。 只听那秀士道:“凌虚子道兄可知,那禅院中金池长老与熊罴大王很有些交情,常来寺里与那长老论经不说,还传了些养神服气之术,连道兄所炼灵丹也要分润些给那长老,真真是枉费了道兄一番苦心。” 那苍狼怪凌虚子面有郁色,只无奈道:“不过是为了求个脱垢离尘,得了正果罢了。似你我这等妖灵,不得释道正眼不说,一颗本命元丹反会惹来左道中人觊觎,难得善终。” “熊罴大王所为,无非是想投效释门,指望金池长老提携一二,好拜入菩萨门下。” 说罢,又叹道:“神通易得,正果难求。莫说是几枚丹药,便是舍了法宝元丹又如何?你又岂知上头无人的难处。” 行者听得暗暗点头,这凌虚子倒也有些伶俐之处,看他一身道袍,当是得了道家吐纳法门。这道门最是看重出身根脚,若上头没个祖师照应,哪里能请来神画符练法,那些神仙只怕连看都不看一眼。 想到此处不由心生戚戚,行者也是为求长生不老才毅然出海,一路上辛苦之处自不必说,倒与这凌虚子很有些同感,更是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一念及此,这猢狲便跳将出来,高声道:“好叫你二人晓得,眼下却有桩大机缘在此,若依我所言,保管能得个大大的好处。” 二妖闻言一惊,皆道:“何人喧哗!” 见是个行者打扮的猴妖,不由笑道:“你这小妖胡吹乱嗙。且看你连人身都未修出,怎敢夸下海口要予我等一桩大机缘?” 行者道:“你且不知,我那师傅乃是自东土大唐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圣僧,来历不凡,若是二位诚心求教,自然能得些指点,岂不比那金池更有指望?” 那白衣秀士尚懵然无知,不知行者所言何意。凌虚子却霎时间变了颜色,忍不住问道:“可是施安乐菩萨真灵转世的取经人玄奘?” 这话一出,反倒让行者懵头转向,行者心道:‘俺老孙怎不知师傅乃是施安乐菩萨真灵所化?莫不是这苍狼妖诓我来着?’ 嘴上却道:“正是玄奘,你若不信,随我前来亲见便是。” 那凌虚子欣喜若狂,忙道:“即是玄奘大师当面,我等哪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说着便整顿衣冠,随行者而来。 玄奘正托钵诵经,忽的心血来潮有所明悟,睁眼看时,便见行者带了两妖前来,不由暗叹。 凌虚子见那茵茵芳草地上坐着个面目俊秀的和尚,口中常作念,般若总皈依,真真是个根性奇佳的佛门大圣。 暗运法力细瞧,却见这大师头上现出华盖,脑后大智慧光、大吉祥光、大解脱光、大皈依光、大功德光、大圆满光、大无碍光、大日月光、无能胜光齐备,便是寻常菩萨罗汉真身降世也无此等异象,自是笃信不疑。 当下便拜倒在地,口称大师长老,求开方便之门度他一度。 玄奘定定看他半晌才道:“我有离畏怖如来品一卷,可度诸般冤魂厉鬼,成就清净法身。只施主道门功法已有所得,成就仙道实不远矣,却何必舍近求远?” 凌虚子忙道:“大师容禀,我这等出身跟脚,便是度了天劫飞升成仙,也不过是下等的仙业,做个洒扫天兵,抬扇侍从而已,为人驱使难得自由,如何算得上得了正果?” “又兼天规森严,保不齐便为人所误背了黑锅,届时斩仙台上走一遭,数百载苦修一朝散尽,化作灰灰了去岂不可怜。还请大师指点开示一二,小妖感激不尽。” 说罢,连连叩首。那凌虚子抬眼去瞧玄奘脸色,却见他面上沉静如水混沌一片,看不出是好是坏。 见玄奘不言,那白衣秀士忙上前作揖:“大师远行至此,想必已有疲态,何不往凌虚子道兄洞府歇脚?也好教道兄一尽地主之谊。” 行者刚想开口求情,就听玄奘笑道:“如此,便要劳烦施主了。” 说罢,便唤行者前来牵马。 二妖忙在前引路,转过尖峰,抹过峻岭,便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但见那:烟霞渺渺采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薜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 进了洞门,又有丛丛花发,簇簇兰香,着实是个洞天福地。那二门上有一楹联,上书:“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 往前又进,到于三层门里,入目皆是些画栋雕梁,明窗彩户,富丽之处不输宫阙。 洞中并无小童侍奉,那凌虚子清师徒二人上座,便携秀士急急置办肴馔去了,只留玄奘师徒在座。 行者瞅准时机上前讨巧道:“师傅且看,这妖也是个知天命的,如此殷勤侍奉,不如发个慈悲,允他所求如何?” 玄奘瞥了行者一眼,不置可否,“你当他所求为何?且看罢,为师自有打算。” 行者按下疑窦不表,只静观其变。 不久,凌虚子托了玉盘而来,盘中盛有一对琉璃杯,斟茶招待二人。 虽是无名野茶,却也滋味甘醇,回味很是悠远。 凌虚子见师徒二人将杯中茶水饮尽,忽的面色一变,拍掌喜道:“倒!倒!倒!” 师徒二人果真跌碎手中茶盏,双眼一闭,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白衣秀士上的前来:“道兄这醉龙涎果真奇妙,这味灵药无毒无味,饶是神仙饮下也会七日不醒,实在难防。只这灵药实在难得,为何要用在这人身上?” 凌虚子面上喜色难掩,只道:“你哪里知道他的来历,这玄奘乃是圣位菩萨一身功果精元所化,吃他一片肉便可长生不老,赛过蟠桃仙丹哩。若将他吃了,举霞飞升尚是小事,必可得大神通大法力,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白衣秀士听得心驰神往,一时间心旌动荡不能自持,回归神来,却又迟疑道:“这人既是灵山菩萨托生,来历自是不小,道兄若害了他性命,岂不是会招来祸害?” 凌虚子却将豺狼本性尽数显露,只道:“若无人指点,我怎敢如此施为?你道我如何知晓这取经人的底细秘闻,却是有仙真赠药相告,托我办成这事。” 第418章 探查 白衣秀士还要再问,那凌虚子却止住不言,一对莹莹碧目奇光微闪朝他一瞪,那秀士立时昏死过去。 这苍狼怪从袖中掏出一尊丹鼎抛出,化作三丈高大的炉子,又使了个法诀生火,便要将玄奘返本归元炼做灵丹以增法力。 转头一瞧,这师徒二人却睁眼好端端的望着他。行者面色不善,指着他喝道:“呔!你这厮好不识抬举!我好心为你寻个出路,你却恩将仇报,欲要害我师傅性命!” 说罢,便从耳中抽出定海神针金箍棒,劈头打了过来。 凌虚子也真真是个有能耐的,临危不惧,遇变不慌,只将袖口迎了上去。 他袖中飞出一道五色冰纨般的彩幕,刚一放出便幻化影物迷人眼目,发五色毫光刺人双眼;又兼聚散随心,最擅护身,这才将将留得性命。 却不知行者在兜率宫八卦炉中炼就一双火眼金睛,这幻影毫光却阻他不得,一击正中这彩幕,打的这宝贝灵韵尽失,只坐风流云散。 “我的紫云障!” 凌虚子见宝贝被毁也是肉痛不已,可眼下逃命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狠心一拍那丹鼎,将这随身宝物毁去。 只见鼎中火光四散,红焰腾腾。酷烈火性炸开,焰飞有千丈余高,有灼灼金蛇漠漠黑烟,声势着实骇人。 凌虚子借着炸开火势飞速遁出,却不想不知不觉间,天地变幻,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虚空! 这虚空无边无涯,只一道灿灿光华,光中浮现清澈光明之境。此境形似土陆,悬于虚空,周遭有十七层大光明笼罩护持。 凌虚子暗暗叫遭,使出吃奶的力气逃遁,却难寻出路,上下四方皆指向光中,只得身不由己,无奈投入那无量光华之中。 光中土陆一片澄澈,尽似琉璃成就,又有以黄金为根,白银为茎,琉璃为枝,玻璃为条,赤珠为叶,玛瑙为花,美玉为果的庄严宝树。 树下涌出泉水,汇聚成池,这水集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诸根八种殊胜之妙,分明是极乐净土方有的八功德水。 凌虚子落在金玉铺就的石台上,面如死灰。 那金银树花叶碰撞间叮铃当啷,叮咚作响演奏清净妙音;又有淡雅妙香化为乾达婆天女,身披大日光焰,飘带飞扬,凌空而舞,极是优美。 再往远处,能见种种亭台楼阁,都笼罩在光晕中,一眼望不到边际,真个是好一片庄严净土。 那菩萨端坐在一朵斗大莲台上,池中另有数百莲台,有诸护法神立于其上,皆是冷眼看向凌虚子。 施安乐菩萨笑道:“施主往哪里去?” 凌虚子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瑟瑟发抖难成言语。 菩萨座下诸护法中跳出个修罗,那神怒目圆睁,口衔业镜,现出神光照定凌虚子。 这妖又惊又恐,难以自持,趴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现出苍狼原形。 菩萨见他如此形状,又道:“此处乃是贫僧道果成就的净土,旁人探听不得。” 说着,手中金钵微倾,一股好似光明凝成的净水当头沃灌,洗去他身上晦暗咒法。 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种下这阴毒法术,凌虚子面色更白,那托告此事的仙真竟是不打算留自己一条性命!哪怕自己在玄奘师徒手中全身而退,终究也难逃一死! 菩萨再问:“如此你可明白了?贫僧也不取你性命,只要你道出受何人指使,贫僧便放你自去如何?” 那背后之人早有准备,处处小心不说,还借奇宝扰乱天机,令人难窥真面目。 若要弄清是谁在暗箭伤人,便少不得要这凌虚子配合才有几分可能。 为保身家性命,由不得凌虚子不主动。 菩萨当即携了凌虚子元神出游,顺着施咒赠药的因果回溯,已期抓着那人狐狸尾巴。 只见那两条深浅不一的因果线七绕八拐,径直连通向难测之地。 菩萨目光微抬,穿透层层虚空,与火云境中本尊对视。 正向烈山氏请教医药之术的宁远微微颔首,一缕神念通向苦海,与那茫茫渺渺之处的六道轮回勾连。 菩萨身后霎时间出现六个深邃空洞,这寰宇第一大因果现身,遮掩那人身份的浩瀚气数也不由波动起来,其中隐约现出一柄三宝玉如意! 菩萨心中微动,只使了个留影的法术将那人样貌拓下,随即收了手段,免得触动玉清教主心神。 回返净土,菩萨将那人影相映在池中,凌虚子见了连连点头道:“回禀菩萨,正是此人言说吃了玄奘一口肉便可长生不老!” 菩萨闻言笑道:“此事已了,贫僧便依言放你一条生路。” 凌虚子连连败谢,架起遁光往北俱芦州而逃。 那行者怒气难消,一棒将白花蛇怪打作齑粉方罢,转头问道:“师傅可知是谁人暗害于你?老孙定要打上门去,让那贼晓得厉害!” 玄奘却道:“却已于事无补。这话不知道入了多少妖魔鬼怪之耳,便是将那人挫骨扬灰也难改。” 行者急道:“难道就咽下这暗亏不成?那贼人害师傅至此,岂能不让他晓得厉害!” “不急,不急。” 玄奘整了整僧衣,笑道:“取经大事为重,且自有人替我寻他晦气。若不给他个苦头尝尝,岂不是显得我心中有异?反中了他的圈套,坐实了那人所想。” 第419章 发难 又过一难,师徒二人启程西行,直奔高老庄而去。 这边清虚帝君却离了北都宫,往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府邸而来。 闻仲听人来报地官大帝登门,自是扫榻相迎,备下茶水候客。 清虚告罪道:“今日冒昧上门叨扰,还请天尊恕罪。” 闻仲连连摆手,笑道:“帝君说哪里的话,你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贵客,得帝君踏足,寒舍蓬荜生辉不说,我这主人也面上有光。” 说罢,便引清虚入大堂落座。 清虚也不拖泥带水,简明扼要说出来意。 “我正要寻个人,烦请天尊助我一助才好。” 闻仲自然不会推辞,闻言便道:“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就没有我不识得的。帝君只说出个名号来,我自将他底细相告便是。” 清虚正色道:“却是仁惠太子,他有雷火都元帅之职,想来应当在雷部履职才是。” 闻仲听了这话,脸上却显出几分微妙难言神色,只一瞬,便笑道:“按理应当如此,只他与我不是一路人,又有五岳神君与一众同门撑腰,心高气傲,哪里会来我雷府点卯。” 顿了顿,闻仲又道:“帝君若是寻不到他人,不如往东岳府衙一行,想来能有所得。” 这闻仲乃是金灵圣母弟子,先前圣母借斗姆之势离了封神榜,脱离苦海,背后隐隐有后土、斗姆与上清教主的推手,自然乐意为清虚行个方便。 清虚含笑道了谢,起身告辞而去。 这仁惠太子黄天化出身名门,其父乃是武成王黄飞虎,功勋卓着,受封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总管天地人间吉凶祸福,为五岳之首。封神论功时又得加敕一道,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俱从东岳勘对,方许施行。 说来可巧,五岳本源如今为清虚所掌,新晋封的五岳正神难免失势了。且黄泉主收回十八重地狱晋升一品紫诏,为泰山府君,将仁圣大帝手中权柄夺了个干净,又是一重新仇。 再细究起来,他乃是清虚道德真君的大徒弟,这清虚之号必有一争,手上见个高低方罢。 那雷火都元帅炳灵公之职只是四品金诏,全凭其父费心周全,这才分润了管领蓬莱、方丈、瀛洲三山正神之职,以此晋入三品紫诏。 须知黄天化与哪吒三太子并二郎显圣真君等肉身上榜之辈不同,后者有底气听调不听宣,他却已在封神大劫中死过一遭,肉身不存,已然绝了仙道前路,只得受制于封神榜,专研神道方有精进的可能。 可高品神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保他不想借此夺了清虚手中权柄为自己作垫脚石。 这新仇旧怨加在一块儿,又有广成子等玉清门人推波助澜,仁惠太子为自身前程计,自是愿意搏一搏这个可能。 片刻工夫,清虚便把这些线索连成一条完整的链条,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 遁光疾走,转眼落在泰山之上。 此山果真不负五岳之首的名头,顶上接青霄,底下见地府。山上有碧森森树海,屹嶝嶝怪石。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 山南有青松碧桧,山北有绿柳红桃。诸花千样色,杂草万般奇。涧下有滔滔绿水,崖前有朵朵祥云。真个是景致非常幽雅处,寂然不见往来人。 清虚得太真王母赐下五岳真形图,乃是山岳地主,落在山中只如到了家中一般,甚为闲适。 神念一扫,便见东岳灵境之中有一身披红锦衮龙袍,腰系蓝田白玉带的少年将军。这人身高九尺,面似羊脂,眉单眼细,貌俊神清,正是雷火都元帅炳灵公!统摄三山仁惠太子! 清虚也不客气,以自身远高于父子二人的神位强压过去,径直夺了泰山府衙灵境,将黄氏父子二人提溜出来。 “吾乃地官清虚帝君,五岳十山之主!先前泰山神位虽为你掌,到底有名无实,有堕泰山威名!” 清虚手提赶山鞭,面目冷肃:“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本尊也不愿赶尽杀绝,便留下听用罢!” 那黄天化借泰山之势得了统管三山之职,便也在泰山府挂了名,自然也属东岳诸神,清虚这山主因而有了节制之权。 黄天化性烈如火,哪里受得了这般言语,当下便跨上玉麒麟,纵起莫邪宝剑向清虚杀来。 此剑乃是青峰山紫阳洞镇洞之宝,黄天化下山助武王伐纣时的清虚道德真君赐下,不可小视。 这宝贝无需祭出,只用此剑一指,便可发剑光伤人。 只见剑尖上飞出一道森森寒光,有盏口大小,飞至清虚面上,便有一股刺骨寒意激荡,欲要破了清虚法体。 却听清虚笑道:“此剑虽利,却伤我不得。” 只伸手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摘下这道剑光,握在掌中把玩。 黄天化也不求一击建功,又扬手连发火龙镖,这火龙镖乃是异人秘授潼关守将陈桐,被黄天化以花篮收取自用。 这火龙镖出手烟生,百中百发,中则必亡。 这宝贝炼入一股火毒,最擅攻心,后又经黄天化以秘法宝材洗练,神异之处更甚从前。 清虚见了这火光又笑道:“倒也有些看头,用这宝贝打旁人还罢了,遇着我却是无甚用处。” 只伸手指天,便见天上荧惑大星火光焰焰,落下一道星力护住清虚。那火龙镖落入其中,只散作一团火气化开,伤不得清虚分毫。 清虚脸上笑意一顿,肃然道:“你却要晓得自己的深浅,既不是我敌手,还不速速退去,免得平白送了性命!我虽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却也不会坐视你如此放肆!勿道言之不预也!” 第420章 起 事已至此,黄天化哪里还有退路。他见火龙镖不曾建功,便知自己万万不是清虚的对手,却也管不了许多了,仍咬牙将压箱底的宝贝取来对敌。 此宝有七寸五分长,放出华光,火焰夺目,黄天化掌在手中,劈手一发;只见一道金光出掌,将将透过荧惑星力,直奔他面门而来! 这稀世奇珍正是攒心钉,与莫邪宝剑相比,此宝却更合黄天化心意,自得了攒心钉,他便日日祭炼,早已与此宝气机相连,如指臂使。 清虚见荧惑星力帷帐被击破,面上却毫无波澜,任由攒心钉打在身上。 火星四溅中,清虚法体丝毫未损,只听他缓缓开口:“我已有言在先,你既不听劝告,想来也知晓会有什么下场。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且见识见识这剑光利否。” 说罢,手中所拈莫邪剑光轻轻飘起,如飞花般落下,不声不响便要斩下黄天化六阳魁首。 黄天化脸色剧变,一催胯下麒麟便想遁走,却不知那飞花似缓实急,眨眼间便落在他面前,离他眉心只有寸许地。 眼见黄天化危在旦夕,就要被清虚了结了性命,虚空中却有一声轻叹传来,却是一身穿单衣紫云袷帻并箓生袴褶的道者现出身形。 那道人祭出花篮,收了剑光凝成的飞花。 清虚见了这道人,展颜笑道:“见过道德真君,真君不在紫阳洞纳福,来泰山做甚?” 道德真君作揖施礼,“帝君已是一品的大神,何必与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计较,不如略施薄惩便罢了如何?” 清虚面上笑意未减,嘴上却怪声怪气损道:“真君莫不是想说炳灵公还是个孩子吧?细细算来,仁惠太子已活了近千载,你这话却好没意思。” 道德真君无奈一叹,若能推脱,他也不会掺和进来这事,便如清虚所说,在洞中静修纳福岂不好,何苦来蹚这趟浑水? 须知玉清门下十二金仙都败在三霄娘娘九曲黄河阵中,被三位娘娘擒住,以混元金斗削去顶上三花,灭了胸中五气,法力大减,如今都未能全复。 仙道之金仙道果类同神道帝君尊位,只其间差距也甚大。 有广成子,他乃是玉虚宫击金钟的首仙,得道最久,功果最高,神通法力不输清虚这一品紫诏帝君;也有黄龙这等证了金仙道果,却只略胜于三品紫诏散号帝君的,虽不死不灭,却着实难让人看重。 遭此大难,十二金仙几乎是一撸到底成了白板,虽有底蕴,想要完全恢复也着实不易。 清虚看的分明,道德真君胸中五气已生,顶上三花却只开了九品,离全盛时的十二品还差了几成,又怎是清虚对手? 不过道德真君既然选择现身,必然有所依仗。玉清门下重宝不少,说不得道德真君便从玉清教主手中借了一两件来,若真如此,二人相斗,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清虚心念电转间,手中已擎了地矩暗自戒备。 那道德真君见清虚不欲善了,也是面色一正,从袖中一口紫光暗藏的宝剑来。剑身如一汪秋水,明澈清莹,却照的人心中发寒,不敢目视。 清虚只觉心口空了一拍,气息微乱,郑重道:“绝仙剑!” 此物正是上清教主手中至宝--诛仙四剑之一的绝仙剑! 昔日上清教主在界牌关布下诛仙剑阵,太清、玉清两位教主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破了这阵,布下这上古第一杀阵的四把杀剑也因此落入玉清门下四位金仙手中,只被玉清教主以秘传符诏封禁,等闲动用不得。 “还真是大手笔。” 清虚凝神道:“真君可想好了,上头玉清符诏一去,这剑便要物归原主了。” 道德真君却道:“此剑凶戾太过,杀意太盛,取来实在不祥,如今物归原主却也是正理。” 清虚挑眉,手中地矩清光大盛,“既如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说罢,地矩纵横划下界域,千里户庭只如囊中缩影。清虚攻向真君时,万里之遥也在方寸之间;真君杀向清虚时,咫尺之距也如隔天涯。 诛仙四剑的名声如雷贯耳,清虚也不敢托大,意念微动,便有滔滔黄泉蜿蜒而来;那浊浪上立着一尊幽冥帝君,手执一柄白玉圭,上绘诸般地狱景象,正是泰山府君亲临为清虚掠阵。 第421章 插手 道德真君伸手轻拂绝仙剑,剑身上玉清符诏光华微黯,转眼便没了痕迹。 没了玉清符诏禁劾,这先天杀剑便显出狰狞本相,只见剑光冲天而起,周天寰宇都随之凝滞了一瞬! 清虚以地矩设下的咫尺天涯禁制在这摄人剑光之下,只如纸糊的一般,半分用处都派不上! 这绝仙剑的绝字起得甚妙,修行人习练法术最是看重一个灵字,若将法术习练至无上妙境,便可称法有元灵、法有真形。这等高人施展的法术,都可化为有灵之物,与常人用来不可同日而语! 可莫说元灵真形了,便是神通禁制在绝仙剑下也会冰消雪融,难得存续!清虚维持禁制运转的一缕意念只一个照面便被斩杀干净,只怕无论何等厉害高妙的法术,在这斩仙剑光下都会不攻自破! 失控的灵气风流云散,绝仙剑下万法皆绝! 既然难攫其锋,那就换个法子。 泰山府君手中白玉圭轻动,浊浪排空,滔滔黄泉席卷而来,其中无数恶鬼掩隐,皆是目露凶光,一窝蜂朝道德真君杀去。 道德真君身随意动剑随身动,手中绝仙剑划出,如羚羊挂角难见形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出。 剑光转瞬即逝,快的来不及眨眼,那一众杀上来的泉下妖鬼已然绝了生机,悄然散作无形。 泰山府君只笑道:“杀得好,且再多杀些,也是真君的一桩功德。” 这些恶鬼本就因怨念深重难入轮回难才被镇在黄泉之中,若真能被道德真君杀个干净,也是助泰山府君卸了好大个包袱。 泰山府君与黄泉实为一体,便如冥河教主与血海一般,黄泉不绝府君不死。这绝仙剑剑锋虽利,却也难伤府君。 黄泉之水滔滔不绝,数不尽的泉下妖鬼殒命在剑光之下,只不论道德真君杀了多少,下一瞬便有数倍于先前的妖鬼冲上来,道德真君一时间无法破局,竟被府君缠住不得抽身! 清虚见此情形不由大为振奋,三两下将欲要上前襄助的黄天化制住,暗暗勾连九幽,从泰山山阴处洞开数个通道,引来浩荡黄泉之水助益府君! 道德真君也是斗战老手了,怎会坐视二神布局? 当下收了绝仙剑,把手往下一指,只见平地有两朵白莲生出,真君足踏二莲,飘然立于黄泉之上。 泉下妖鬼犹不甘休,扑在白莲上张嘴啃咬。真君微咳一声,口中喷出斗大一个金莲;左手五指里有五道白光垂地倒往上卷,白光顶上有一朵莲花,花上有五盏金灯。 那五道白光合成一道将真君团团护住,光上金灯光华焰焰,万丈金光落下,照的一众妖鬼哀嚎不止,只得退散。 道德真君顶上又升起庆云,五色毫光内有缨络垂珠挂将下来,手持绝仙剑杀向府君。 府君却不闪不避,只一心操弄黄泉行波起浪,欲要将道德真君打下莲台。 剑光还未临身,地下便有一高耸山崖突出,阻了道德真君一阻。 道德真君转头看时,却见清虚一手持赶山鞭,一手持地矩,以五岳真形图布下阵势将他困在阵中。 地矩缩地成寸,赶山鞭驱山赶岳,十五座大山在清虚手中如棋子一般横冲直撞,不知不觉间,这大阵已然演化完全。 道德真君见了也不再留手,只看他沉心静气,一连斩出一百零八剑,剑剑斩在大阵节点上,阵势循环立时崩断,破绽百出再难困人。 清虚却只笑道:“真君已是技穷,为我瓮中之鳖矣。” 说罢,手中赶山鞭地矩连挥,大阵又重新贯通。有着五岳本源在手,除非道德真君将五岳十峰立时毁去,不然清虚只消片刻功夫便可唤来山魂重建阵势。 泰山府君趁机催动黄泉行波,无穷妖鬼复又欺身上来,将道德真君团团围住。 真君顶上庆云瑞彩光华大盛,云中金灯璎珞垂珠,似檐前滴水,涓涓不断。护体金光连绵不绝,一波又一波荡开将袭来的妖鬼逼退。 双方貌似就这般僵持住,道德真君面上却显出一抹为难之色。 这绝仙剑到底是上清教主随身至宝,先前受玉清符诏所制方才相安无事,如今他既动用这宝剑揭了玉清符诏,想来上清教主用不了多久就能生出感应,召回绝仙剑!道德真君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 若不能在上清教主取回绝仙剑之前了了这事,莫说广成子所托之事,只怕真君自己的面皮也难顾全了。 正思量间,便听有人道:“泰山府君且慢,贫道正有事与府君相商,还望府君不吝赐见。” 那人头戴冕旒,身着霞衣,妙道真身,紫金瑞相,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上,身下一九头青狮口吐焰,簇拥宝座,头上环绕九色神光,放射万丈光芒。 正是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中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渡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法驾亲临。 太乙救苦天尊脑后环绕九色神光,放出万丈光芒,温声道:“二位以多欺少,如此却是堕了帝君威名。” 泰山府君从重重黄泉中现身,只见他眉头微皱,喝道:“天尊也要横插一手不成?” 这太乙救苦天尊原为玉清门下太乙真人,封神大劫中被三霄娘娘削了三花闭了五气,法力神通大损,这才化出法相入了神道,掌道门十方地狱,管天界考核群仙、人界寻声救苦、冥界救拔亡魂之职。因而在道门中地位尊崇,这些年不仅法力尽复,较之先前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真人仙神同修,实在不可小视! 太乙救苦天尊只道:“府君无故夺了我治下十方地狱,如今却要与府君好好分说明白,日后也好相见,不致生了间隙。” 说罢,九色莲花宝座落下,泰山上转眼生出一片七宝芳骞林,林中显出众多仙真、力士、金刚、神王、金童、玉女侍卫,齐齐颂唱《太乙救苦天尊济度赐福宝忏》。 九幽门户因太乙救苦天尊驾临复又闭上,泰山府君足下滔滔浊浪一顿,立时平息不少。 第422章 现身 众仙真力士簇拥的太乙救苦天尊现出法身,立时便有万道光华射住黄泉令这浊浪再难翻涌,失了黄泉之助,道德真君手中绝仙剑便可物尽其用。 泰山府君见了不由怒道:“当真欺人太甚!正要见识天尊神通手段!” 说罢,微微顿足,黄泉中涌出一片黑气,径直缠上太乙救苦天尊。 这黑气乃是众妖鬼受黄泉洗练而出的凶戾怨气,被镇压在黄泉之下不见天日,又被府君引来地下深处太古毒火煅烧,这才凝成。此番却是泰山府君动了真怒,首次使来伤人。 这一片黑气打来,七宝芳骞林中种种妙相立时败去,花叶倾颓,萎顿在地化成黑水。 太乙救苦天尊只将杨柳枝挥洒,甘露如雨洗刷芳骞林,渐渐将那秽气化开,一时间与泰山府君斗了个旗鼓相当。 道德真君瞅准时机持剑攻杀,绝仙剑气纵横肆虐,又要如先前一般破了五岳阵势。 清虚冷冷一笑,“你既苦苦相逼,便休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将身一摇,脑后现出功德金轮来,又有道德、圣德之光照耀大千,真个是宝相庄严。 只见这神圣仰天大喝,躲也不躲,顶着绝仙剑光杀了上来。 绝仙剑虽是三界少有的先天杀剑,遇着这功德金光一照,却也立时失了准头,将将从清虚面上擦过,落下一道血痕。 任他什么不伤不损的金身法体,在绝仙剑下也如无物一般,诛仙四剑果真无愧于这凶名! 道德真君见了却面色更苦,一时间手足无措。清虚已是动了真火,今日不分个输赢论个高下是绝难了了,可他又怎敢对清虚下杀手? 不说清虚背后的后土,光是诸位古神就能让他喝一壶了,且有如此功德护身,杀之不祥,道德真君难免束手束脚,生怕一个不小心真让清虚殒于绝仙剑下,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到时候清虚回归天道本源,直至下一无量量劫才可出,而他可是要往轮回走一遭的!后土娘娘仁慈,却不是个软柿子,落到娘娘手里他哪里能讨的了好?只能是任由娘娘捏扁搓圆! 清虚也明白,虽说广成子有所怀疑,却拿不出实在的证据。如果今日自己当真殒命于道德真君手中,玉清门下绝讨不了好! 他如今便是打着把事闹大的算盘,越大越好,到时候广成子和道德真君也不能将这事全然归咎于道号之争。有今日这一遭,这事便算是揭过了,日后广成子再要生事却难服众,自有人出面为他分说。 做戏做全套,清虚心中一定,往脑门一拍飞出神魂,合身投入五岳真形图,结结实实的与道德真君硬拼了一记! 五岳真形图灵光一黯,没入清虚灵台,暂时动用不得。 这边清虚宝贝受损,那边道德真君也是气血翻腾难以平息,他虽有绝仙剑之锋刃可持,可这五岳山势合力一击也不是这么好受的。 清虚一声怒喝,手中赶山鞭连抽,险些将道德真君法体打散。 真君也已生了怒意,两眼冒火,七窍生烟,绝仙剑斩在赶山鞭上,与清虚近身斗杀起来。 若要论起本质,赶山鞭却也不见得弱这绝仙剑多少,两样宝贝皆是先天而生的奇珍;可比起斗战杀伐之厉,毫无疑问却是这柄杀剑盖过赶山鞭。 清虚只觉手中赶山鞭愈发沉滞,鞭中神念每次与绝仙剑相击都会损失部分,长久下去必现颓势。当即换了个路数,只见他伸手一指,一道极浓郁厚重的先天太华混茫气冲出来落在绝仙剑上。 道德真君只觉手中绝仙剑忽的有山岳之重,闪转腾挪间愈发迟缓不说,驾驭起来也多了分晦涩。 绝仙剑厉害不假,可对上这无有法灵的太华混茫气却也无法,剑锋之利又斩不散这无有实质的大地玄气。 真君连连催动玉清法门洗练,可这绝仙剑终归是上清教主之物,三清虽同处一源,各自法门却已分出不同,这以上清法门祭炼的绝仙剑只嗡鸣几声,不管道德真君如何施为都不为所动。 清虚也没想到这招竟有奇效,手上动作却不慢,地矩连挥,数重宇光禁制生出,挪移虚空手段连出,将道德真君打的狼狈不已。 当下真君也顾不得许多,连发玉清神雷,炸开剑上太华混茫气,这才使绝仙剑锋芒显露,逼退清虚。 清虚朗声大笑,“既被我窥到破绽,却又如何重施故技?” 说罢张口一吐,又是一道混茫玄气喷出,将绝仙剑裹的密不透风。手中赶山鞭一样,复又打在道德真君身上。 这一下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想那五岳之重何其可怖,真君立时口吐鲜血,气息萎靡下来。 眼看事不可为,道德真君只得认输。 “此番是我败了,这清虚之号便归属于你,你我言和罢。” 此言一出,却见清虚面上怒色更甚,“安敢如此欺我!你说打便打,你说和便和!当我是泥捏的,任由你们揉搓不成!” 手中赶山鞭与地矩交错,出手比之先前更要狠厉三分! 道德真君见他不肯罢手,也是面色一肃,复又使出垂手白光的护身法门严阵以待,抓紧时间辟开剑上玄气。 清虚将赶山鞭一扬,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却是脚下泰山腾飞而起,巍峨矗矗冲霄汉,峻险巍巍碍碧空!打了个旋便往真君头上砸了下来! 事到如今,道德真君也顾不得后果了,催动绝仙剑一迎,透出山岳直奔清虚,欲要灭了他神体。 清虚举鞭招架,正要还击,耳中却闻有人道:“且住手。” 清虚哪里会理会,赶山鞭便要打在道德真君天灵上,却听有洪钟大吕奏响,神魂激荡定了一瞬,回过神来,道德真君已被那人摄走。 那人手托一古朴铜钟,身披八卦紫绶仙衣,正是九仙山桃源洞中广成子,玉虚宫击金钟的首仙! 第423章 成阵 看着清虚愈发冷凝的面孔,广成子扯出笑脸道:“帝君何必如此认真?师弟已经认输,却是帝君棋高一着,独占清虚之号。只帝君着实不该这般咄咄逼人,若是伤了和气可如何是好?” 清虚瞥了一眼广成子手中的落魂钟,冷笑道:“少在这装腔作势!你若是一早亲身出面与我为难,我还敬你几分;如今既拿了道德真君作筏子,逞这口舌之利又有何益?没得叫人看轻!” 广成子听了清虚这话,脸上不由也冷了几分。 “贫道为何与帝君为难,想来帝君心里有数!怎的倒打一耙,寻贫道的不是了!” 清虚自然不会授人以把柄,只道:“这话说的巧!我倒不解,你这厮若有真凭实据,只管请动玉清教主法令昭告三界,有甚处罚我去自领!” 广成子脸色一黑,冷然道:“帝君还言贫道欲逞口舌之利,若论起此道功夫,贫道却万万不及帝君十之一二。” 说罢,广袖一抖,又显出一把杀气森森的宝剑来。 当日玉清教主在玉鼎真人、道德天尊、广成子、赤精子四人手中留下玉清符诏,命其入阵取剑。那广成子摘去诛仙剑,赤精子摘去戮仙剑,玉鼎真人摘去陷仙剑,道德天尊摘去绝仙剑,这才破了诛仙剑阵。 如今为了麒麟崖之事,竟舍得动用了两把宝剑! 清虚心中警觉,嘴上却不肯饶人:“我却不知,这诛仙四剑何时成了玉清之宝?占了旁人的东西还这般沾沾自喜,真真是贻笑大方,令师门蒙羞。” 话音刚落,便又有人道:“说的不错!广成子,诛仙四剑乃吾师门至宝,还不快快奉还!” 却是一身着碧色绛霞裙的女仙驾云而来,这女仙容颜端庄美丽,顾盼生姿神采飞扬,只见了广成子便冷了眉眼,如见了势不两立的仇人一般。 “碧霄!” 广成子凝神看她,只道:“你待如何!” 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碧霄仙子冷笑道:“你问我?且将我师门宝物还来,我便不与你为难!若不交还,定要与你见个高下!” 说罢,扬手祭出一件凌厉的法宝,这宝贝起在空中,往来上下有祥云护体,头并头如剪,尾交尾如股,交错间便要将广成子拦腰剪成两截! 道德真君惊道:“金蛟剪!师兄万万当心!” 说着便要仗剑上前相助。 广成子自然晓得此宝厉害,此剪乃是两条蛟龙,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开了灵智,为祸一方。后被上清教主擒了,炼成金蛟剪赐予三霄防身。 清虚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又是一道混茫玄气吐出,缠住道德真君。 虽不知碧霄仙子是否奉了上清法旨特来相助,但怎么着都不会是敌人,自然有默契。 广成子也忧心碧霄得了上清教主诏令,生怕被她收了诛仙剑去,哪里敢以此剑斩她,不免有些左支右绌,只连发玉清神雷抵挡。 碧霄见金蛟剪连连无功而返,不由大怒,又将手中另一桩法宝祭起。这宝贝内按三才,包藏天地之妙,因果不知,劫数不显,神通不明,称作混元金斗。 只见金斗滴溜溜转了一圈,斗中飞出一道白光来摄广成子,唬的这金仙面色发白,忙将手中翻天印祭出,撞向碧霄。 碧霄托金斗在手,只一指,翻天印便被白光吸摄落在斗中。 碧霄连催金斗,眼看便要将广成子拿住,那边道德真君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一剑逼退清虚,急向金斗斩来。 混元金斗被绝仙剑斩的乱翻,不得落将下来。 碧霄不惊反喜,笑道:“来得好!” 当即扬手飞出一道上清符诏落在绝仙剑上,这宝剑忽的灵光大作,微微一顿便脱了道德真君掌中,落入碧霄之手。 清虚窥见机会,脱手一鞭打得真君七窍生火,落下云头动弹不得。 碧霄又是一指混元金斗,将道德真君装了进去。 这仙子心情大好,笑道:“广成子,当日十二金仙齐出也败于我姐妹之手,如今你孤掌难鸣,又哪里能全身而退,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广成子也是怒极,骂道:“好胆!快还我师弟!” 一旁与泰山府君相持的太乙救苦天尊也知事态紧急,忽的高喊道:“广成师兄且看此物!” 说罢,抛出一木鞭,这鞭长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名曰打神鞭。凡是封神榜上有名之人,皆受此宝克制;可对那些榜上无名之人,便是朽木一块,毫无作用。 清虚虽为神只,却非是榜上有名之辈,自不怕这打神鞭,是以先前太乙救苦天尊并未动用此宝。 广成子把打神鞭祭起,正中碧霄,这女仙痛呼一声,身形震荡散为云气,复又聚拢成形,已然元气大伤! 广成子还要动手,自有清虚出面接下。 那碧霄仙子受此一击,却是起了杀性,手中绝仙剑连斩逼退广成子,又将混元金斗落下,口呼:“二位神君助我!” 清虚与泰山府君对视一眼,当即依言动手。 五岳真形图飞出,又有滔滔黄泉奔流,转瞬间便以混元金斗为阵眼布下一重阵势! 此阵外按九宫八卦,八卦寄于九宫,九曲曲中无直,曲尽造化之奇。 清虚手掌地矩,将出入门户连成一体,运转阵势。 又有泰山府君引动黄泉,能失仙之神、消仙之魄、陷仙之形、损仙之气、丧神仙之原本、损神仙之肢体。 清虚到底手握地利,在这泰山之上先天便占了优势,如今三人仓促间合力布下这九曲黄河阵,竟也有模有样,威势不输当年。 只见阵排天地,势摆黄河。阴风飒飒气侵人,黑雾弥漫迷日月。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消魂灭魄,任你千载修持成画饼;损神丧气,虽逃万劫艰辛俱失脚。 大阵一成,自有奇光冲天,引得三界一众得道仙真侧目,齐齐望了过来。 广成子与太乙救苦天尊齐齐变色,今日又逢九曲黄河阵,若无教主搭救,恐难脱厄! 第424章 殒命 阵内一片昏沉,广成子与太乙救苦天尊只见一条九曲黄泉从虚空中流淌而出,这黄泉无始无终,将泰山环绕包裹,隐隐从人间分隔出去。 二人心知不好,那碧霄身陨上榜,心中愤懑难消,如今正要借此机会一抒胸中怨气。 只见金斗显耀,目观不明,碧霄面上满是决然,肃声道:“定就前因,怎违天命。当日我姐妹心慈手软,不曾取了你等性命,以至受制于封神榜难得自由。也罢,你我如今便做个了断!” 说罢,混元金斗射出一道金光,如电射目,将太乙救苦天尊拿住往黄泉中一摔。救苦天尊跌在黄泉里面,自有泰山府君迎上来,天尊当即便被闭了顶上泥丸宫,昏昏沉沉脱不得身。 仙子将金蛟剪抛出,当空化作两条太古孽龙,首尾交错阴阳反复,又朝广成子杀来。 逼不得已,广成子只得动用诛仙剑招架,碧霄又催动混元金斗来摄他,广成子一时间顾此失彼,好不狼狈。 他手中打神鞭虽克制碧霄,但有清虚在一旁为她压阵,只怕一用出来便要被收走。 清虚见他形容狼狈,一身道行法力在混元金斗下散去不少,头上十二品三花也被打落,便只在一旁观战,任由碧霄出了这口恶气。 殊不知碧霄当真存了杀心,反正她已是榜上有名,便是真个触怒玉清教主,也可在封神榜中复活,哪里还有怕的。若是元始天尊盛怒之下毁了封神榜,正好放她一干同门自由,碧霄还巴不得如此。 清虚还不知碧霄之意,笑道:“我观那翻天印乃是不周山残峰所炼,且我案上正缺个印玺镇物,不如请仙子将此宝舍了我,权当酬我襄助之功如何?” 碧霄自无不可,混元金斗连转,将翻天印中广成子元神印记洗练干净交于清虚。 “道友大德,碧霄没齿难忘,莫说是此物,便是以混元金斗相赠也是应当。” 说罢,却是不顾清虚推脱,将御使混元金斗与金蛟剪的法诀悉数相传。 清虚正祭炼翻天印,使其返本归元炼入五岳真形图中添做压阵之物,冷不丁得了碧霄传下秘诀,心中不由泛起嘀咕。正要开口问询,便见碧霄眼中凶光一闪,混元金斗落下金光摄住广成子,金蛟剪咔嚓一下将他截成两段! 可怜这玉虚宫击金钟的首仙,千万载修行一朝丧尽,如今连上榜为神也不得了。 别说清虚了,就连火云境中的宁远也唬了一跳,谁曾想这碧霄仙子居然真下了杀手! 黄泉连通九幽,广成子魂魄落入泉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碧霄还不罢休,又要取了太乙救苦天尊性命,却被泰山府君拦住。 “碧霄仙子!还请三思!” 碧霄一指混元金斗,那黄泉也随之顿了一顿,泉中太乙救苦天尊勉力睁眼,见得广成子被剪作两截的尸身浮在黄泉上,心下已是了然,只叹道:“因果缠身,怎脱红尘。今临杀戒,虽悔何及。” 说罢,寂然陨于金蛟剪下。 太乙救苦天尊法身已灭,只遁出一道真灵,隐隐现出清微教主太乙真人面目。 碧霄心中一口恶气已出了大半,正要提剑赶尽杀绝,这边却有清虚劝道:“因果已了,且停手罢,太乙真人罪不至此,这般却是难交代。” 口中这般说着,手上已是散了大阵,放太乙真人真灵离去。 昆仑山上,元始天尊下了八宝云光座,驾九龙沉香辇离了玉虚宫,往泰山而来。 教主临凡,自有异象相随,只见霭霭香烟,氤氲遍地;半空中仙乐奏响,一派嘹亮之音。 碧霄见了却也不躲不避,只横眉冷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我伏地叩头乞命却是不能够!” 沉香辇下四脚离地二尺许高,祥云托定,瑞彩飞腾。天尊身披神光,手执黍珠,慧眼见了广成子尸首叹道:“却是空用功夫千载,可惜了。” 话虽如此,眉目间却一片漠然,不见半分哀痛之色。 清虚见了心中一滞,暗道糟糕。 天尊只伸手一点,便有玄妙道意演化,轰然间开辟虚空重铸寰宇,数种不同的道则沿着玄之又玄的轨迹重新编织,构造一方只受元始天尊掌控的天地。 无宗无上,而独能为万物之始,故名元始。运道一切为极尊,而常处二清,出诸天上,故称天尊。 在这霸道纯粹的法意领域之中,清虚对泰山的掌控都消失了,只如凝在琥珀中的虫豸!连一个简单的念头生出都变得无比漫长! 第425章 承 见二人动弹不得,元始天尊轻声叹道:“你这童儿原先便恶根深重,不料这些年下来也无甚长进,这般心性,如何可堪传承衣钵?” 碧霄只闷哼一声,讽道:“玉清教主好大的威风,我是不是载道之才自有师尊决断,何须你来越俎代庖?想来是这以大欺小的行当做惯了,自觉可掩众人悠悠之口,连这点颜面都不给自己留。” 元始天尊微微摇头:“碧霄童儿却是还未开悟,我自不与你计较。” 说罢,又转头看向清虚,笑道:“你这后生虽殊为可恶,却也有些骨气。见我至此,也不曾舍了碧霄童儿逃命,实在难得。” 清虚见礼,叹道:“既是天尊法驾亲临,晚辈焉敢忤慢无状。”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道:“倒是个识礼数的。既如此,又为何擅闯我昆仑道场,毁了麒麟崖,纵走云霄童儿?” 清虚哪里能答,只硬着头皮辩道:“晚辈惶恐,当日南极仙翁亲至西昆仑探查过,有太真夫人为证。” 这般避重就轻,自然难让天尊满意。 天尊手中三宝玉如意朝清虚微点,“才说你识得礼数,却不想也是个滑头的。后土道友一片赤诚,恪守不违,怎的调教出你这等滑不溜秋的门人?” 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笑道:“不过如此也好,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唯有刚柔并济,方是天地之道。” 清虚见天尊并未有深究的打算,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却又听天尊道:“只却要教你个乖,旁人要寻着证据才能定你的罪,贫道却不必守这规矩,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说罢,手中现出一杆混混沌沌的旗幡,天尊念动,便有一道蕴含开辟之意的灵光飞出,直劈清虚面门! 清虚面色急变,赶山鞭、地矩齐齐迎上,又有炼入翻天印的五岳真形图护身,已是手段齐出! 这开辟之光连破二宝,又将五岳真形图打下,斩落清虚发冠。 见清虚险险避过自己随手一击,元始天尊点头道:“倒也修为不俗,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强些。” 清虚扯出艰难的笑,“还请天尊赐教。” 说罢,火云境中本尊现身,地官清虚化作一道玄黄妙气、泰山府君化为一道幽黑妙气,双双落入宁远灵台。 宁远长啸一声,手掐雷诀,发出数道无音神雷。这雷法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炸开时威力惊人,雷光落在九龙沉香辇上好一通狂轰滥炸,将这天尊座驾打的微微震了起来。 那九龙沉香辇现出祥云,四脚生有四枝金莲,花瓣上生光,光上又生花,一时有万朵金莲照在空中。霎那间,祥光瑞霭直冲霄汉,庆云彩气上通玉宇,将这泰山照的一片灿烂。 这神雷炸开,复又生化五行灭绝神雷绵绵不绝,雷光劈在金莲上却不能再进,只打落几朵金花、散去几缕庆云。 天尊道:“却也有些看头。” 婆娑世界中大自在天眉心睁开,化为一道业火飞入宁远灵台。又有面容柔和的吉祥室利尊抬手演奏伽倻琴,空行母荼吉尼天跳着正觉、无拘束之舞,任运虚空的智慧,加持慈悲成就力。宇宙运行的节奏和秩序随着大自在天相的舞蹈展露显现,开端与结束,创造与毁灭汇作一道跃动的火光射出。 天尊眉头微蹙,随手将这业火打散:“华而不实。” 吉祥室利尊手中乐音一转,勾动心神,拨弄道心中最阴暗的一面!无数天魔随着琴弦颤动拨弄贪嗔痴慢疑五毒,引人堕入魔道!惶惑与荧惑齐齐显现,怠惰、空虚与迷茫等意念化作幽邃黑泥,覆上庆云金莲。 刹那间阴云席卷,天地间只剩污浊之光。 天尊见状赞道:“难为你有这巧思,这心魔之道已有了几分火候,他日若将此道圆满,少不了一尊魔主之位。” “无怪太真如此看重你,若得了心魔主相助,她那天劫之道也可由此圆满。” 说到此处,元始天尊摇头道:“你用此术惑我却是班门弄斧,贫道早已将心魔辟出,你且看这是何物?” 说罢,将手中浮黍珠抛出。 这宝珠亮起十二色琉璃光,光中有一魔君闭目沉思。此魔无形无相,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且容貌不定,男女老少贵贱美丑皆在其中,却是无相天魔主,天尊之恶身! 这魔主诡谲一笑,几缕天魔气自虚空中飞出,将宁远唤出天魔尽皆魔染! 只短短一瞬,几尊面相便元气大伤,派不上用场。 宁远脸色微沉,又派出圣子弥赛亚。这善与恶的媒介施施然落下,罪孽皆归己身,令一切众生均得安乐,将欲望化作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理想的喜悦。 第426章 转 人间天国降临,随着圣子踏出了第一步,引动罪孽的天魔哀嚎着散去,圣子脚下翻腾的污泥也生出青草和鲜花。手持号角的小天使吹奏圣乐,无边圣光洒落,连浮黍珠中的无相天魔主也饶有兴致的挑眉看了过来。 天尊笑道:“此道不凡,却非你所辟,拾人牙慧虽有便宜之处,却也受限于辟道之人。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若你能另辟蹊径推陈出新,说不得还有几分借此成道的可能。只眼下看来,你在此道上的造诣远逊与那辟道之人,却奈何不得我。” 宁远却展颜一笑:“多谢教主指点。” 他身后又有施安乐菩萨显现,轻声诵道:“阿弥陀佛。” 菩萨下了莲台,无量大智慧光照遍虚空,四十八重琉璃光中显出一方净土。 只闻施安乐菩萨发下大誓:“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令得解脱。拔一切众生苦,与一切众生乐。灭诸烦恼,度生死海,得究竟乐,终归涅盘。” 誓言一落,四周便有无数佛陀、菩萨、罗汉、比丘身影浮现,海量愿力凝为一幢经幡,其上绘有地狱沉沦受苦诸恶鬼皈依三宝,受佛陀救渡脱劫之相。 “善哉善哉。” 菩萨顶上三千青丝落尽,生出肉髻来,圣子与他合作一处,那净土与伊甸园交织,化作一超脱时空宇宙之宝刹。一琉璃色眸子的大德端坐殿中,身披袈裟,行接引救渡之道,乃是一尊至圣功德佛陀。 尊胜宝幢之下,这佛陀跌迦而坐,喏道:“如来无量寿,庄严清净三昧国土,愿我今当发大誓顶:一切众生皆可得度,入我清净极乐世界。” 众佛菩萨皆是赞道:“南无妙色身如来,南无尊胜慧光佛,南无大威德自在天主,南无旃檀功德佛。” 借助大宏愿法门和圣子弥赛亚之助,宁远跨过时间,从未来身处接迎来大法力,短暂的化为正觉佛陀。 这佛陀将身化作渡世宝筏,脚下黄泉淌出,一遍遍流过佛陀法身,将业障带走拔除,留清净无碍之本相。 那业障散入黄泉,这浊水却也多了几分幽深滞涩之意,难起风浪,却与苦海有些相似。 天尊咦了一声,手中开辟宝幡微顿,笑道:“这才是后土门下该有的气象,虽走了捷径,却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强行承载未来佛陀之身已是十分艰难,宁远眼下已是一丝心力都分不出来,自然难有回应。 这佛陀落在黄泉之上,将法身化作宝筏,横渡而来。 无边业障落在黄泉之中,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等无边苦难在泉下翻腾,掀起巨浪要将这佛陀打翻。 宁远如今不在此处,不在彼处,落入玄之又玄的境地。他受众生愿力超拔成佛,便要以慈悲心消解罪业,践行大愿。 一波又一波恶业落在宁远身上,欲要拖着他永世沉沦,刚要临身,便又被黄泉接过去。 黄泉自宁远血肉而生,与他本为一体,这才能如此行事。连绵不断的业力落入泉中,黄泉昏黄之色淡去,显出难言的幽暗,水势也随之暴涨,浩浩荡荡化开一片汪洋。 元始天尊看着这片将十方生死、过去未来尽皆封锁住的黑海,正色道:“当真是福泽深厚。若非沾染了轮回因果,自这一量劫得道之人必有你一个。” “教主说笑了。” 宁远只道:“这手段恰似投鼠忌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教主舍得冒些风险,暂缓超脱之事,这因果也奈何不了天尊。” 元始天尊首次露出惊讶神色,“你是如何知晓此事?自太上超脱天道以来,这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这桩隐秘。便是太真携神道气数来投我道门,却也离超脱之境甚远,莫不是后土!” 宁远只将目光落在天尊手中浮黍宝珠上,“教主费这番功夫另辟一道,不惜斩断与这恶念之间的因果,八成是指望将这无相天魔主化为原始天魔,代替自己维持玉清教主的位格,便如后土娘娘需要我替她维持六道轮回一般。” 元始天尊恍然道:“是了。众人皆以为她是厌了受困于苦海,欲要重回自由,却不想她也窥见了超脱之秘,一早便为此打算起来。” 天尊又道:“原来如此!一开始推倒麒麟崖,纵走云霄,都在后土的预料之中,而你是引我入瓮的饵!” 宁远闪身后退,笑道:“超脱机缘难得,少不得要争一争。无论教主如何选择,此番却已失了先机!” 天尊脸上难辨喜怒,“你就不怕贫道日后算你的账?” “晚辈自然是怕的。” 宁远笑道:“无论成与不成,六道轮回都要落在我身上,即便是天尊动了真火,也断不会因一时意气断送超脱之望。这般算起来,试试又何妨?” 黄泉联通苦海,深处一尊古神睁开眼,这尊主握阴阳、融生死之妙道的存在千万年来第一次离开苦海,现于人前。 “元始道友,许久未见了。” 后土叹道:“上回相见,你还是象征天地未形,混沌未开,万物未生之无极的原始圣王。怎的这些年过去,圣王都不曾见见我这个故人。” 第427章 合 元始天尊定定看着后土,涩声道:“你已经走在我们前头了。” 后土温和一笑,身上海量因果化成的锁链纷纷脱落,“圣王却也不曾勘破七情六欲,虽化出这尊天魔主化身,却也留有轻慢自傲之心,难怪这尊化身迟迟不得圆满。” “若是圣王亲临苦海见我,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瞒过你。好在圣王不愿为此费心,这才叫我瞒天过海,等来今日。” 原始天尊见后土脱出轮回因果束缚,面上满是匪夷所思,惊道:“不可能!这后辈虽有些机缘,这会儿却也受不住六道轮回!以他的本事,承接这桩因果只是痴人说梦!你是如何办到的!” “圣王却是当局者迷了。” 后土笑道:“你是如何筹谋的,我就是如何以此脱身的,有甚稀奇?” 元始天尊微怒道:“真是无稽之谈!若你早有先手辟出化身,必也是一尊超品大神,我又怎会半点不觉?这地道之中除了你还能有....!” 说道此处,天尊面色狂变,骇然失态:“真是好算计!谁曾料想道一向与世无争,慈和待人的后土氏居然有这般深沉的心计!” 后土也不辩解,只道:“她是大地之阳,山河万象;我是大地之阴,孕化万物;我与她合流,方为地母。” 元始天尊喃喃道:“你既一早便有替代之选,又为何要枯坐苦海无数年月?早早超脱而去岂不好?” “若卸了因果,我便也难以全力施为,只得借六道轮回遮掩权衡一二,免得受天道所斥。便如太上一般,只可显化一感应化身守在兜率宫。此后老君是太上,太上却不是老君。” 顿了顿,后土又道:“太上有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方入希夷之虚寂玄妙境界。太上无为,圣王怎的不解其意?” 沉默半晌,元始天尊叹道:“如此,我确是输得不冤。只却要多问一句,道友如此筹谋,所求为何?” 后土莞尔一笑,并不答,反问道:“圣王又为何要舍了玉清基业,执意随太上超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苍生为刍狗。” 天尊叹道:“我虽早早得道,成仙作祖享无量福源,归根究底,却也是天道手中棋子。” “我兄弟三人同源所出,守望相助不知多少年岁,却因天道所衍神仙大劫,不得不反目成仇,再难和睦,这般却又有何意趣?” 后土也道:“当初三位甘冒大不韪化神为仙,便是存了此心罢。又焉知我不是为此打算?神与道同,我等古神只如傀儡一般,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说是回归天地,混沌再演时又可化生为先天神只而出,其中苦楚又如何为他人道尔。” 一时间,二人竟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宁远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传之秘,只有寥寥数个大神通者才知晓,价值之大不可估量! 简单来说,元始天尊和后土都不想随了天道之意为祂衍化大道奉献一切,现在准备单干了。他们得道、合道之后,也有了另起炉灶的本钱,现在要上缴一笔赎金买断工龄,之后只保留荣誉席位,不再有实权。 嗟叹半晌后,后土忽道:“只要圣王以道心立下大誓,应我三件事,再允诺永不与我为敌,这一无量量劫的超脱机缘让与圣王也无不可。” 此言一出,莫说宁远了,连元始天尊听了都诧异不已。 后土肃然道:“我已占了先机,圣王断断争不过我,若要等到下一无量量劫,难保又要生出变数。” “再者,我今日与圣王结下善缘,太上也要顾念几分。若有二位相助,我所求之事便也多了几分可能。” 元始天尊凝神与后土对视,豁的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苦心孤诣布下这局,竟是为旧友之故。” 后土郑重道:“圣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道友可知,你所图甚大,此事之艰难远不亚于另辟一方洪荒世界。” 后土不接话,只一字一句认真道:“圣王愿否?” 只见元始天尊抚掌仰天大笑道:“甚好!甚好!贫道甘拜下风!道友既有这般气魄,贫道自然愿意襄助!” 说罢,二人指道心立誓,若有违此誓,道心破碎生死道消! 泰山上黑海散去,九龙沉香辇回返昆仑。 众仙真见了毫发无损的宁远皆是惊愕不已,玉虚宫损了广成子这尊击金钟的首仙,太乙救苦天尊也失了法体,只余一道真灵。虽说真正动手的碧霄已然逃回碧游宫,但宁远这个帮忙的怎么看也算不上清白,元始天尊竟就这么放过他了! 宁远却顾不上许多,转身遁入苦海去寻后土。 封锁苦海的一众仙神已经散去,海中后土端坐轮回台上,看上去心情颇佳。 见宁远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后土笑道:“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了?” 此时宁远心中却一个激灵,生出疑窦来!如果一切真如后土娘娘所言,那么自己出现的理由是什么!如果只是障眼法,那投入的成本是不是太多了点? 后土见他驻足,却自顾自说道:“你当太上如何晓得超脱之法?” 这话只如惊雷一般在宁远脑中炸开,他喃喃道:“是娘娘让他知道的!” 第428章 惊天大计 后土毫不避讳的承认了,“那你想过没有,太上为什么会踏出这一步?他可不像元始圣王一样那么好骗。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总不能是我逼他的吧?” 后土的言外之意宁远自然明白,这对仙道修行者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但宁远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娘娘,您说您骗了元始天尊!是哪件事骗了他?” 后土展颜笑道:“半真半假。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亦或是说,从头到尾我没有哪件事全都是假的。” 宁远感觉自己的大脑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结巴道:“那...那女娲娘娘!” “我与她同为大地本源而生,一体两面,这是事实啊。” 后土莞尔道:“便如三清同源所出,如今也形同陌路。我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有朝一日兵戎相见,这缕香火情总归是斩不断的,况且我又未曾明说女娲是我化身,这全都是他一己之见,你说我哪里诓他了?”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宁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又问道:“那这六道轮回的因果又是如何摆脱的?除了同为地母的女娲娘娘,恐怕连镇元大仙也难以一己之力承载轮回。” “自然是让女娲帮了个忙。” 后土娘娘很坦诚,“我一早便与她做了交易,以太上超脱之秘换她出手相帮。” 这还不是您老人家用信息差算计他们!难怪元始天尊这么轻易就信了,天尊一出黑海便能知道是女娲娘娘暂时接过了六道轮回,便更笃信先前所想,哪里会再找女娲娘娘确认。 而女娲娘娘那边,恐怕也会将元始天尊当做与自己争夺超脱机缘的对手。有太上超脱在前,她自然会觉得是这兄弟二人联手瞒着自己,天然就多了几分敌意。 真是好大一盘棋!好大一口黑锅! “娘娘就不担心这局会被拆穿?” 后土面上显出几分冷酷来,“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她,除我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她是断断舍不下太昊氏的,有这个软肋在,她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她若与我作对,我这一无量量劫便一心只与她为难。总归我是用不着这超脱机缘的,元始圣王要与她相争,她哪里能护得住太昊。她也知道,所以她没得选!” 接连不断的冲击让宁远又僵住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解道:“娘娘为何用不着这超脱机缘?若是为这轮回因果所累,我愿竭力相助。”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他还是抱着六道轮回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倒不必。” 后土笑道:“我助我良多,我便也不瞒着你。我之根基仍在神道,须知神与仙不同,仙人掠夺天地造化不事生产,只求自己逍遥快活,自然为天道所不喜,这才降下万古杀劫,令一干根性不足者重归天地。” “神道却无此顾虑,我等承载天地法则,又不损耗天地灵气,自有善功在此。” 说到此处,后土神色也肃穆起来。 “仙人愈强,便愈为天道所忌!如元始圣王与女娲之辈,陨落一尊便足够天道衍化数个纪元,他们自然只有在天道忍无可忍之前想法子脱身。” “我等却不同于此,有另一条堂皇正道可走。” “这天地气数虽多,却也是有数的。供养八九位至圣已然是极致,如今洪荒世界再进一步之日遥遥无期,反因三清之争几次险些被打碎天地,既于天道而言弊大于利,自然会开源节流。” 宁远恍然,“原来如此。娘娘行此事便得天道之助,欲要借超脱之机将太上原始请出此界,免得日后撕破脸掀了桌子,两败俱伤那便不美了。” “此为其一。” 后土笑道:“不将他们踢出去,又哪里来的气数让新人上位。太上超脱,这才有斗姆得道的余地。” 宁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手腕实在是高明!后土在新人上位的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自不必说,成道之恩哪,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报答的!这么一来,斗姆便天然站在后土这一边。 难怪玄女曾言这一量劫有成道之机,感情是这么来的! “娘娘这计划环环相扣,着实精彩。” 宁远叹息一声,终于问出了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只是这计划里似乎并没有我的存在,我出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后土笑而不答,只伸手指向苦海中幽混沌一片的六道轮回。 “你知道了不是吗?是轮回选择了你。” 宁远抬头直视后土的双眼,“亦或者,我是天道推动的变数,因为娘娘的计划还有后半程。” 后土颔首:“然也。接下来我会占据更多气数,直到我的比重胜过天道,行以己代天之举。而这一切都需要从六道轮回开始,轮回太重要了,所以即便天道知道我所图之事,也投鼠忌器,只得暗地里准备些反制的手段,譬如你。” “起先我也想过让你魂飞魄散,可转念一想,有了第1个就难保不会有第2个第3个,不如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来的容易。” 宁远苦笑道:“所以娘娘也在我身上留了后手吧。当日金刚手菩萨为何独独青睐于我,而非苯教上师,这其中的缘故可耐人寻味的很呢。” “释迦摩尼成道时立下大愿,这因果不了,便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 后土这话就是承认了,“若我得偿所愿,便会做主将这笔因果一笔勾销,佛门先天不足,能与道门抗衡多赖轮回之助,若没了六道轮回,佛门教义便只是个空壳子。” 宁远恍然大悟,释迦摩尼颠倒因果,分神转世为婆娑世界中轮转圣王,恐怕也是为了超脱做准备!而自己能化出施安乐菩萨面相与大自在天面相也是一早便在算计之中,自己在那一刻起便也成了佛门的保险。 若是后土身败,佛门也能保有对轮回的影响! 悠然长叹一声,宁远收拾好心情,末了问道:“娘娘怎的断定我不会坏了大事?” 后土笑得更深:“我想不出你这么选的原因。若我败了,六道轮回必将毁于我手,你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若我胜了,我的位置便是你的,届时你若是如太上一般想要超脱而去,我自不会阻拦。” 第429章 兜率宫 妙成天青灵北都宫,随着清虚帝君入主,这方天境显化出一片玉阙仙宫,中有无边胜景,乃是地官道场,闲杂人等无诏不得擅闯。 只见玉台上,有千千年不凋的奇花;云池旁,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真真是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 那玉阶之下,有天人掌扇,玉女捧香;金阙紫宫之外,又有无数金甲神人列阵,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巡逻护卫。 紫诏帝君之位,就算是在三十六诸天,也是极贵极重的!如此功果业位,天庭之中仅在三清与高天上圣玉皇大天尊之下,自然无人敢怠慢。 且清虚帝君能从元始天尊手中全身而退,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了。 随着广成子身陨,原本隐隐与清虚不对付的玉清门人也都偃旗息鼓;清虚帝君自入主北都宫以来也甚少见客,除了同为三官大帝的紫薇与玄女,这北都宫甚少有人踏足,颇显出几分冷清。 这日,清虚帝君静极思动,化作一道玄气飞出北都宫,扶摇而上直入大赤天。 大赤天超然于诸界之上,包罗色空万象,却又出离红尘,是一处极为玄妙的所在,若境界不够,便连大赤天的影子都寻不着,比之北都宫更显清净。 太上投影显化之身老君便居于此天兜率宫中,只见云雾深处,若隐若现之间,一座天宫脊吞金兽,柱列麒麟。长桥卧波,上挎霓虹;斗拱飞架,不知西东;时而鸾凤凌空而舞,又有仙鹤对对往来。 清虚落下遁光,在金殿紫阙前驻足,兜率宫便在云海之间若隐若现,若近若远,若即若离,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难窥踪迹。 帝君观望了许久,忽的将身一顿,换作本尊面目上前拜谒。 云海翻腾,飞出一道虹桥来迎,宁远上了虹桥,穿过云海,却见丹霄映轻盖,日月灌灵晖。河汉群星犹在眼前,清光不泯,来岁无穷。 下了虹桥,行至兜率宫门前,一对垂髻童子早早开门等候。 那金角童儿上前打了个稽首,也不多问,只道:“帝君随我来,道祖正要收那太乙丹,且不得闲呢。” 两个童儿乃是老君点化金银二气而生,平日里虽只干些烧火炼丹、迎客传话的活计,大赤天中往来之人也都是客气相待,哪里敢卖弄心机,因而这两个童儿这些年下来仍是胸中无有半点城府,天真无邪的很。 便是宁远探问些消息,二人也都是知无不言。 随金银童子入侧殿稍候,窗外重重琼楼玉台,金殿丹阙,只有老大一头板角青牛倚在古松下打盹。 这青牛乃是老君坐骑,智慧灵性已不输仙神,察觉有人暗中窥伺,立时醒了,昂首望了过来。 见是个面生的神君,复又把头放了回去,青牛刚一按头,却又猛地抬起,起身抖落草叶,抬腿往宁远这边走了过来。 宁远心中微惊,这青牛却是东方甲乙木精气聚合而成的太乙元精所化,此物百年成形,千年化牛,万年方生灵智,尤擅纯净气机,滋养肉身原神。若以太乙元精洗练飞剑法宝,也可平添几分玄妙,乃是极上品的宝材,世间罕有。 这还罢了,只若要似青牛这般化形而出,却又非是撞着大机缘不可。 青牛很是亲近的上前,衔住宁远衣袖舔了舔他的手,眼神灵动满是喜色。 金银童子见了啧啧称奇,那金角童子道:“尊客莫慌,这牛儿很是通人性,轻易不伤人,只却是少见牛儿这般亲近生人。” 宁远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悟,他伸手摘下青牛鼻环,轻抚板角,那牛儿叫了一声,竟似是不胜唏嘘。 那银角童子上前将青牛带出,道:“大老爷已是功成,兄长快去取了紫金葫芦来,莫要走了丹气才是。” 那金角童子忙捧了收丹的葫芦急急赶去,宁远随行,入得丹室,便见一个头戴鱼尾冠,身披淡黄八卦袍的老者盘坐在风火二气流转蒲团的之上。这老道膝上放着把灵光暗蕴的蒲扇,面前一尊丹炉三足四耳,外饰八卦,通体紫金,正是紫金八卦炉!太上显化之身老君炼丹所用的随身之宝! 此时炉中火气犹存,红光隐隐,药香氤氲,鼎中气机盘结,隐隐有道韵透出,殊为不凡。 见了宁远,老君还未如何,这尊三足八卦炉便轰的一声震颤起来,飞出十二个珠盖滴溜溜乱转,炉中所炼宝丹冲出,荒的金角童子手忙脚乱,还是银角童子取了玉净瓶来相助才将漫天乱飞的丹丸收了去。 老君手掐印诀,炉盖立刻落下,只炉身犹自颤动不止,炉中紫清灵焰吞吐不休,兜率火冲天而起,唬的金银童子连连后退。 老君见状只得取了芭蕉扇在手,宝扇微动,这才散去烈烈火气。 “道友见了他固然心喜,却也收敛些,莫要吓着他才是。” 闻得老君此言,炉中兜率紫焰汇出人身,那人连连点头,满是慈爱的看向宁远。 老君见宁远脸色连连变幻,笑道:“若要论起来,紫金道友算是你的生身父母,还不上来拜见。” 宁远也是称君做祖的人物,如今因果已明,他自然知道此言不虚。当下依言上前三拜叩首,算是谢过八卦炉元灵造化之恩。 这先天灵宝之灵喜不自胜,八卦炉发出耀眼的红光,一阵阵低沉的轰鸣似虎啸龙吟,气机万变,由赤红转为金黄,接着又变为纯紫。 老君叹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当日我下定决心超脱而去,念头通达,以内外丹术相通之理炼出一枚奇丹。许是缘法不足,这丹竟未能成,凝丹之前散作一股灵韵。” “若非紫金道友细心养护,谁也不曾料想这灵韵竟能化出魂魄。” 老君垂眼道:“须知女娲道友造化人族,也是占尽天时地利,得天道之助,损耗自身先天神只本源才成,若论造化之道,无人能及她之右。老道我便知晓此子乃是受天命而出,借我之手降世。可怜我这道友,将此子视如己出,却也不得不忍痛放手。” 宁远听了只得叹息,这事之错综复杂实在一言难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这只池鱼又该往何处去? 第430章 受益 “人族为女娲娘娘所造,人道变化落在娘娘眼中只洞若观火,凭空跳出一个我来,想瞒过女娲娘娘的机会并不算大。” 宁远突然伸手,指尖一点造化灵光跃动,“如今想来,我能化出泰山府君面相和清虚帝君面相,实际上是两位娘娘暗中博弈的结果。地官掌握山岳,却是侵占了女娲娘娘的权柄。既然女娲娘娘并未对明面上是后土门下的我出手,想来是准备让我接替娘娘手中的地道权柄,助她超脱吧。” 老君含笑点头道:“你果真是个有慧根的,不怪后土这般看重你,想来她已将所谋之事全盘相告了。” 宁远只如未闻:“五岳真形图虽为西王母私有,却也属玄门重宝,若没有教主点头,太真夫人如何会这般轻易将此宝赠我助我成道?” “且这大赤天又是个怎样的所在?若无此间主人允许,太白金星又怎能偷听到兜率宫中事?” 老君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我本不愿掺和进来,奈何紫金道友放心不下,迟迟不愿随我离去,贫道这才出手。” “你如今的处境着实一言难尽,老道却是不方便插手,你自行决断便是。无论你做何选择,总归不会有身陨道消之厄。今日我将此中深意都与你言明,也算全了这段缘分,你若有心回报一二,见着金银童儿与青牛时,替我看顾些便是了。” 说完,老君便拢起袖子打盹去了,不再与宁远多说。 倒是那紫金炉元灵有些不满,只见炉身微颤,从中飞出一道灵韵妙气来,却是老君数个元会炼丹所凝之药气精粹。 宁远微愣,随即化出许久不曾动用的药王相将这妙气吸纳。 这尊面相与宁远最是贴合,却最不擅斗战之术,少有用武之地。如今得了这灵韵药气精粹,品级猛地往上跃升,还是宁远强行按耐住才卡在青诏的边缘未曾晋升紫诏。 药王相手中灵芝如意玉质愈发白净细腻,紫色灵芝纹蜿蜒生长,形如祥云,自有一股福运延绵。 见那元灵似有疑色,宁远忙道:“多谢前辈所赐,只这尊面相晋升还缺了一味大药未曾结成,且等等罢。” 八卦炉元灵这才转忧为喜,紫青灵焰飞出,将丹室墙上挂着的一面小旗卷了来。 神游太虚的老君眼皮一跳,却仍不言语,默认了八卦炉元灵将这小旗送与宁远。 这红彤彤一面小旗在紫青灵焰中打了个转,旗幡展开,只见灵光流转,潋潋生辉。有石中火,木中火,人间火,乾天火,玄阴火,六阳火,南明离火,六丁神火飞出,诸般灵焰与兜率火交相辉映,好不耀目。 正是玄都宝物,五行奇珍之离地焰光旗! 宁远正要推辞,老君却道:“有道是长者赐不敢辞,我有玄黄塔与太极图傍身,却用不上此物。你既领了火德星君之职,与此宝却也合用,且收下罢。” 八卦炉元灵连连点头,目光又落在顶上悬着的八景灯。 老君虽有些家底,却也禁不住这么败的,当即将轻摇手中蒲扇,浩浩然一股飓风将宁远裹了,送出大赤天兜率宫。 这边宁远晓得了自身源流,着老君用芭蕉扇送走,那边玄奘也遇着怪风。 且说玄奘在鹰愁涧得了龙马,云栈洞收了天蓬,这日刚别了浮屠山乌巢禅师,复又西行。 这乌巢禅师来历不凡,却也甚为礼遇玄奘,临别时,乌巢禅师求告玄奘相助一事。玄奘记在心中,正琢磨的入神,却见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已是天晚入夜。 那天蓬元帅自从归入玄奘座下,玄奘与他摩顶受戒,起了法名唤作悟能。又因他投错猪胎,天性贪食,受了戒行要断五荤三厌,便又有个八戒的别名。 却说这八戒,乃是紫微大帝麾下的北极四圣之一;伯邑考为紫薇大帝时,不受天庭众神重视,北极四圣自然也没什么尊贵可言。虽称敕封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实际上手底下只有大鱼小鱼两三只,法令难出他那一亩三分地,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说起八戒,他却也很有些来历。他原为斗姆的御车将军,便是在婆娑世界,他也有一尊猪首人身的化身神为吉祥天女拉克什米之御者,乃是个役雷的好手。 八戒一路上殷勤小心,很是死心塌地。斗姆一脉向来与宁远亲善,八戒自是晓得玄奘不是凡俗,且此行又有功德可得,便打心眼里情愿服侍玄奘往西天取经。 闻玄奘说要歇息了,八戒忙解开行李取出铺盖,在一块大青石上备下。 忽闻得狂风大作,太阴被阴云遮蔽,霎时间伸手难辨五指。 一干人躲在石下避风,又取了干粮饮食。 那恶风不见停息,只吹得松竹连根动,桧柏带叶凋。 行者见了心中称奇,把那风尾抓过来闻了一闻,有些腥气,便道:“果然不是好风!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这风的味道有些虎腥,只寻常大虫难有这般气象,定是有成了气候的虎精出没!” 话音刚落,便有一头吊睛猛虎落在青石上,剪尾跑蹄,跃下青石,翻身便朝玄奘扑了过来。 玄奘从容闪身,那猛虎只将行李干粮撞碎一地,再难用上。 八戒见了大怒,掣钉钯斜着头一筑,筑得猛虎顶上九个窟窿鲜血直冒,就此命丧。 刚取了这虎妖性命,便又有几个小妖跳将下来,见了八戒脚下虎尸,皆是惊道:“呔!你这猪妖真是好大胆,此乃是黄风大王部下先锋,今奉大王之命巡山,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案酒。你是那里来的妖怪,敢在黄风岭地界伤了虎先锋?” 八戒抖擞精神,两手把住钉耙又筑,将一众小妖杀散。 第431章 开劫 却说那些个小妖,哭天喊地撞入洞里,报道:“大王,虎先锋路上遇见一伙和尚,被那个猪脸的打死了。” 这妖王闻说,很是恼怒道:“好大胆!竟敢打杀我座下先锋,可恨!” 又叫:“去取披挂,且待我将他拿了来,与我虎先锋偿命!” 众小妖急急抬出披挂为妖王穿戴,这妖王擎一杆三股钢叉,率群妖出了山洞,架起妖风直奔玄奘师徒宿处而来。 这妖王落在青石旁,厉声喝道:“何人杀了我虎先锋?” 八戒拄了钉耙,答道:“正是你猪爷爷!你待如何!” “自然是要你偿命来!” 那妖王那容分说,拈转钢叉,往八戒当胸就刺。 八戒也不是生手,九齿钉耙一转,拨开钢叉,反照这妖王头上打来。他二人在青石上一场好杀,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败。 八戒有心在玄奘面前卖弄手段,哪里肯输了场面,手中钉耙一迎将三股叉架住,体内一炁勾连雷府气机,使出洞玄玉枢雷来,将那妖王炸翻出去。 妖王一个鹞子翻身落地站稳,惊疑道:“你这猪脸的和尚怎会使道家五雷法?莫不是个假和尚不成。” 这妖王法力强横,所有些狼狈,却不曾大伤。可怜随行的一干小妖,皆殒命于八戒雷法之下。 八戒自然不会答这话,只道:“那虎妖凶顽,张口便要食人。今日撞见你猪爷爷,却是那孽畜的报应到了,你这厮虽无杀孽在身,却也该治个管教不严之罪!爷爷不去寻你的晦气便罢了,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合该受此劫难!看打!” 说罢,手中法决一变,又使出神霄雷来,打的这妖王抱头鼠窜,难以招教。 那妖王情急之下,也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只见他急回头,张口吸了一口气,暗运神通吹将出去。 刹那间,一阵黄风凭空刮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踪黄沙旋。 这风真个厉害,只见穿林折岭倒松梅,播土扬尘崩岭坫。一轮皎月黯无光,满天星斗皆昏乱! 八戒落入这风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如何能近得这妖王身侧?遂败下阵来。 眼见不好,八戒便使了个遁法脱身,落在悟空身前道:“师兄,这妖武艺尚可,与老猪也战个手平。却只是这妖风厉害,难得赢他。我们且避一避罢,免得让这妖伤了师傅贵体。” 悟空笑道:“你这呆子,我等取经必要受九九八十一难,若是怯战而逃,如何能算过了劫数?且看老孙的手段。” 说罢,把毫毛揪下一把,望上一扬使了个身外化身的手段,变有百十个行者,都是一样打扮,各执一根铁棒,把那妖王围在空中。 那妖王却道:“且慢动手!那猪脸和尚,我教虎先锋去巡山,只该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做食。你如何说他上来便要食人?” 八戒便将先前之事尽说了,又道:“我观你身遭并无血气孽力,又修有这口神风护体,当是个有师承的,怎的受蒙蔽至此?” 妖王似惊似恼,好半晌跺跺脚,咬牙道:“如此却是他咎由自取,当与你等无关。” 说罢,便要转身退走。 角落里闭目持经的玄奘却道:“且慢来,黄风怪,你可认得我?” 黄风怪闻言一愣,玄奘微微一笑,显出施安乐菩萨法相,这怪慌忙拜倒,“不知是菩萨至此,小的失礼不曾出迎,还望恕罪!” 玄奘叹道:“当日你偷了琉璃盏内的清油,却与那佛前护法金刚结下因果,如今卷入这场大劫,却是到了受清算的时候,性命堪忧啊。” 黄风怪唬的面色发白,他本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黄毛貂鼠,因偷吃琉璃盏内清油,恶了护法金刚,恐金刚拿他问罪,这才逃往黄风岭做了妖王。 “菩萨饶命!” 黄风怪连连叩首:“求菩萨看在小的不是有意杀生的份上,救我一救。” “你受这因果所蔽,道心蒙尘,这才不曾看破一干妖灵的本性。虽是无心,却也染上几分业力,如此下来积重难返,这恶果更是深重几分。” 玄奘摇头道:“贫僧确是救不得你,你如今只有自救一途。” 黄风怪忙道:“还请菩萨明示。” 玄奘微笑颔首,脑后飞出一盏明灯,这灯落在一片汪洋黑海中,却难掩光明本性,如豆烛光将方圆五丈笼住,外人便难窥此中密言。 这片黑海乃是菩萨先前在泰山上立下大誓接引未来佛陀身时,无量众生之罪业苦难所化,此海一日不消,菩萨便一日难动用神通法力,连一身功德所成之净土都押在里面了,只待西游功成方有机会脱身。 只听得玄奘笑道:“你身处劫中,若是脱劫而出,自有功德可拿,何愁不能断了这因果?” 黄风怪听了先是一喜,转眼又为难道:“菩萨好心为我开示,与我有活命之恩,我又怎可恩将仇报,化为人劫与菩萨为难?不成不成,我虽是妖灵出身,却也晓得恩义,断不做这事!” 一旁悟空听了嘿嘿一笑,“你这厮却是个尽心图报的,远比那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来的可敬些。” 玄奘从袖中取来一道赑风精气,叮嘱道:“你且用腹中炼就的一口三味神风将此物化开,搅出些乱子为我开劫便是了。” 那黄风怪依言而行,却见好大一阵风飞将出去,直刮的万里起尘烟! 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碧天振动斗牛宫,险些刮倒森罗殿。文殊走了青毛狮,普贤白象难寻见。真武龟蛇失了群,九灵元圣飘其韂。莲花池中走灵鱼,寿星收了龙须扇。 直吹得仙山洞府黑攸攸,方丈蓬莱昏暗暗方罢。 三岛十洲的仙真神佛见走了坐骑灵宠,忙掐算找寻,这因果却晦涩难辨,算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第432章 生变 玄奘见数道灵光散落各处,点头笑道:“如此,这西游大劫算是拉开序幕了。” 见黄风怪面有忐忑之色,玄奘又道:“此处你是待不下去了,天吴神君所居朝阳之谷正缺个守门的大将,我欲荐你往朝阳之谷领了此职,你可愿意?” 天吴也是超品的大神,如今虽说已然退隐,轻易不出,但也不会有人会为了这点小事上门打搅。且天吴又是上古风神,正可与主修三昧神风的黄风怪指点一二,真真是个好去处。 黄风怪自然不会推辞,领了玄奘印信,回转黄风洞遣散门下小妖,取了家私便走,竟是一刻也不多留。 这一番耽搁下来,已是到了金乌将升的时辰,早又至夏景炎天,但见那:野蚕成茧火榴妍,沼内新荷出现。迭障尖峰,回峦古道。青松翠竹依依,绿柳碧梧冉冉。崖前有怪石双双,林内有幽禽对对。涧水远流冲石壁,山泉细滴漫沙堤。 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数点小萤光灼灼,一林野树密排排。香兰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师徒三人趁着凉爽起身入山,穿岗越岭,行够多时,方出了这八百黄风岭。 再往前却是一马平川,好走不少。 光阴迅速,历夏经秋,见了些寒蝉鸣败柳,大火向西流。不知不觉间已是白露节气,这日宜祭祀、沐浴、赴任、出行,余事勿取,多有不宜。 正行处,只见前路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 水流一似地翻身,浪滚却如山耸背。洋洋浩浩,漠漠茫茫,十里遥闻万丈洪。仙槎难到此,莲叶莫能浮。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堤。那里得客商来往?何曾有渔叟依栖?平沙无雁落,远岸有猿啼。只是红蓼花蘩知景色,白苹香细任依依。放眼四顾,却是无舟可渡。 八戒见这河水势着实湍急,便跳出来道:“师傅莫急,老猪当年总督天河,掌管了八万水兵大众,倒学得知些水性,操弄水势却是做惯了的,待我使个避水的法门护身,入水便可如履平地。” 玄奘却只是摇头,他这一路要穷历异邦,不能彀超脱苦海,所以寸步难行也。 一旁悟空指着一处道:“师傅且看。” 却是岸上有一石碑,上书三个篆字,乃流沙河,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云:“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八戒见了啧啧称奇,“老猪自问也算有些见识,却不想此处竟有不输四渎的大河,怎不见河中水神?不知可否让他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正说着,却听水中炸出一声巨响,浪中钻出一个妖精,面目甚是凶恶: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筋躯。眼光闪烁,好似灶底双灯;口角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撩牙撑剑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项下骷髅悬九个,手持宝杖甚峥嵘。 悟空眼疾手快,取了铁棒往那妖精当头一下,那妖精刚一招架教便知不妙,急忙转身躲过,转头径钻入流沙河中。 悟空与慢了一步的八戒面面相觑,这妖怪好生狡诈,见势不妙便退走,毫不恋战。 八戒收了钉耙,嘟囔道:“这流沙河水深难测,只怕那水里有甚布置,倒甚是棘手。” 悟空道:“我水性不如你,若水中与他交战,却难放开手脚。不如你将他引出来,待老孙下手助你。” 八戒道:“说得是,我去耶。” 当下将身一纵跃入河中,双手舞钯,分开水路,使出那当年的旧手段,跃浪翻波,撞将进去,径至水底之下去寻那妖精的踪迹。 那妖精正在水下窥伺,见了八戒又是一惊,使了宝杖便要将八戒拿下。 八戒自然不怕,举了钉耙来迎。那个使将来,寻蛇拨草;这个丢开去,扑鹞分松。 两个在水中打出水面,一通好斗,翻波跃浪乾坤暗,吐雾喷云日月昏。却是棋逢对手,难分胜败。 只见八戒虚幌一招,佯装败走,转回头往岸上去。那怪紧追不舍,将近到了岸边,眼前便有一只铁棒劈头打来。那妖精不敢相迎,使了个踏浪登波的法子,将悟空淋成个落汤鸡,自己转身飕的又钻入河内。 八戒嚷道:“你这弼马温,真个是猴性子!你再缓些,等我哄他到了高处,你却阻住河边,教他没了退路,何愁拿不住他也!他这番逃了去,几时才肯出来?” 悟空却嘿嘿一笑道:“呆子,莫嚷!莫嚷!我们且回去见师父再说。” 另一边,玄奘却已将身子踏入河中,只见他用金钵舀了河水,闭目默诵往生咒。末了,又将钵中净水洒下,超度河中亡魂。 这妖怪与八戒不同,同是遭贬下界,八戒不曾伤人性命,卷帘大将却生了恶心。樵子逢了命不存,渔翁见他身皆丧;来来往往吃人多,翻翻复复伤生瘴。 原就在天有罪,既贬下来,今又这等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 因而虽与玄奘有缘,玄奘却难待见他,心中已然定下让他应劫之法。 见了悟空与八戒,也不等二徒开口便道:“悟能,你在天庭为官多年,各处也熟识。且去旸谷洞泉宫中拜见洞阴大帝,神君掌管江河水帝万灵之事,录众生功过罪福之由,当有法子降服这妖。” 八戒见玄奘面色肃穆,忙应下不提,驾云往天庭而去。 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进去,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 那增长天王魔礼青手持一柄青锋宝剑,指着八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未经传召,如何敢擅闯南天门!” 八戒忙道:“天王怎的不识旧人?却是天蓬元帅当面,我那一灵真性投在个母猪胎里,这才变得这般模样。如今奉了佛旨,护持取经人西行,此番却是奉命拜见洞阴大帝,请大帝相助。” 增长天王正要细问,便见妙成天青灵北都宫中飞来一道法旨,天王不敢怠慢,与众天丁俱才敛兵退避,放了八戒入内。 第433章 演法 洞泉宫中洞阴大帝正神游天外感悟大道,忽的灵觉触动,回神睁眼一算便将事情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玄女不禁心道:“此事却有些为难。那卷帘大将被贬下凡本是玉帝布下的暗棋,我若冒冒然横插一手,岂不是要恶了玉帝?可若拒了清虚所请,又会伤了我与他的和气。” 思来想去,只得叹道:“罢了罢了,玉帝与紫薇暗地里已是势如水火,绝难相容。如我视若不见,这三官帝君之号也名存实亡了,紫薇也会与我疏远,却是得不偿失。” 三官帝君之中,清虚颇有些超然物外的意思,不争夺权柄,与同僚相交也很是有度。 紫薇对帝位虎视眈眈,上清门下与一众星神也大多偏向紫薇,这已经让玉帝疲于招架,对于安分守己的地官清虚自然是处处示好,以拉拢为主,三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水官洞阴却又不同,玄女在天庭中的地位本就不低,西王母为女仙之尊,与玉帝并肩。近来玄女的态度颇有些暧昧,两边通吃却又不明言立场,已然令紫薇颇有微词。 一念及此,玄女便道:“碧云童儿何在?” 童儿忙出列问道:“帝君有何吩咐?” “你且往南天门迎一迎天蓬元帅,持此物与他一同下界,将那流沙河中水妖降服,带来我座前听候发落。” 说着伸手一指,一道宝光便落在碧云童儿掌中。 这宝贝却是一枚三寸圆径的宝环,非金非玉,上刻古篆和天风海涛、雨雾霜雪之形,精光外映,时幻异彩,乃是西昆仑所藏的至宝奇珍,名唤天璇环,最擅拿人收宝。 碧云童儿持了天璇宝环在手,出了洞泉宫,正撞见八戒寻过来。便上前拦住八戒,道明缘由,二人一道离了天境,往流沙河而去。 刚见了这八百里流沙河,二人便觉有恶气遮漫,正欲落下云头,不觉狂风起处,闪出一个妖魔! 只见他: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正是先前与八戒相斗的妖怪! 碧云童儿捧定宝环,厉声高叫道:“妖精!我乃是洞阴大帝座下弟子,奉帝君旨意前来拿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怪哪里肯听?提了宝杖在手,当头便打。 碧云童儿冷笑道:“好个不识天数的孽障!今日却是你的劫数到了!” 说罢,将手中天璇环一抛。这宝环化作一道灵光飞出,行动之间,云雷声动,风雨随行,宝杖每次与其相击,都会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天璇环洒下道道灵光,一重强过一重的收摄之力将卷帘大将罩住手,不过片刻工夫,便被压制收入环中。 收了妖怪,碧云童儿又对闭目颂经的玄奘作礼拜见,这才乘云而去。 八戒见碧云童儿没了踪影,忽地拍掌大叫道:“坏了坏了,却不曾问那童子可有过河的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悟空却嘿嘿一笑道:“你这呆子,师傅自有打算,何须你来计较。” 玄奘徐徐睁眼,笑道:“来了。” 八戒抬头一看,云中隐隐现出一条赤龙,正是被玄奘镇于运河之下,真灵被水德星君召于座下听候差遣的泾河龙君之侄,南海龙王之子。 赤龙隐于云中,高声道:“玄奘大师,我奉水德星君之命前来相助贵师徒渡河。” 说罢,张嘴吐出一道彩虹。 这彩虹如匹练一般飞过流沙河,稳稳落在对岸,竟是座彩虹桥。 八戒见了,忍不住嘟囔道:“这彩虹如何载得了人?” 玄奘却道:“似真似幻,亦真亦幻。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说罢,竟踏上那无形无质的彩虹桥,施施然渡河而去。 悟空向天上赤龙作揖拜谢,牵了白马也踏上彩虹桥。 师徒几个过了流沙河,复又前行。已然是深秋时节,只见得枫叶满山红,黄花耐晚风。 一路走来餐风宿水,卧月眠霜,真真令人意倦神疲。 这日天色将晚,师徒几人加紧脚步过了山崖,抬头远见一簇松阴下矗立有几间房舍,着实轩昂。但见: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班班。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幽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悟空见了不由心中生疑:“此处人迹罕至,道路偏僻难寻,却怎的有这等大的庄园在?必有古怪!” 当下睁开火眼金睛细看,却见那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半点不见污浊恶气,必是积善有德之家,也是心下一松,笑道:“今晚投宿的去处有了。” 师徒几人来到近前,只见画栋雕梁,精巧不凡,八戒歇了担子道:“这必是过当的富实之家,不知可否舍我等一顿斋饭饱腹,这些时日风餐简食,老猪都饿瘦了不少。” 说着,便要上去叩门。 玄奘止住道:“不可,我等都是出家人,各自避些嫌疑,切莫擅入。且自等他有人出来,诚言求宿,方是礼数。” 八戒悟空点头,拴了马,斜倚墙根之下等候。玄奘坐在石阶上,温言道:“悟能,你且上前来。” 八戒忙顿首道:“师傅有何吩咐?” “你自入我门下,一路小心谨慎不曾懈怠,为师都看在眼里。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我琢磨这传你些神通,你可愿学?” 传法便是正式收列门墙的意思,八戒哪里会拒绝,当即整了衣襟,郑重叩首拜倒。 “但凭师傅教诲,弟子虔心领受,断不敢有半分怠慢!” 玄奘笑道:“善哉。这法门乃是为师在颢天界寻得,立意不浅,非是寻常神通斗战之法可比。为师与一众同道数次推演,补足不少不全之处,今日便传与你,以作晋升之阶。” 说罢,便将以心中杂念炼虫的法门细细说了,又传了大自在天与荼吉尼天的尊名真形,好令他得以请动两尊面相灵识护法,免受天魔袭扰。 这虫术的法门本是草创,后又由本尊以心魔之道补全,在这洪荒世界也是少有的秘传了。 莫说八戒,便是得传心灯法门的悟空也听得入神,庄内四位菩萨特意试禅心的应身也起了兴致,随着玄奘口吐真言,纷纷降下一缕神魂,助玄奘衍化心魔法界。 佛门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本就为色尘之根,若这法门当真如玄奘所言可通大道,于佛门修者也是助益不小,若将六尘化出,便可成就阿陀那识,生出性光。 第434章 试禅心 四位菩萨合力演法,神意碰撞交织各有收获,好半晌才散去。 观音菩萨道:“这法门虽妙,只这第一步甚是艰难,或是修持苦行辟出欲念,这么一来所耗时间必然不短;或是放纵欲念壮大,直至可脱体而出再将其降服,却又有失陷之险,需得有修为高深之辈护持方可。” 一旁文殊菩萨手捻青莲花,点头道:“若无人护持,需得是受了三密加持的沙弥才有几分把握,不知以愿力妙香化出幻境引动欲念是否可行。” 头戴宝塔冠的普贤菩萨却道:“此法太险,若是勘破不得,便会沉沦幻境堕入魔道,岂不可惜。” 文殊道:“封闭六识明悟本心,也不失为正道。以大智慧大毅力看破虚妄,与那禅定观想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可得见真如。” 另一尊身披积光天焰的天女却只盯着玄奘瞧,面上似笑非笑,却不做声。 这尊神圣身如阎净檀金色,光明如日,顶戴金冠,着天衣彩裙,以腕钏、耳珰、宝带、璎珞等等庄严法身。此却是摩利支天菩萨另一尊面相,受封大光明佛母的便是。 佛母却比三位菩萨看得更深,这法门成佛成魔都在一念之间,前者自然归于施安乐菩萨座下,后者却也有去处,那天外之地有一大魔与玄奘同出一源,未来正要立下一方魔国仗之成道,怎么算宁远都不会亏就是了。 那离了婆娑世界的室利转过头莞尔一笑,怀中伽倻琴三千烦恼所化琴弦齐齐震动,随即瞑目,一念化梦开辟世界。 虽看出些端倪,光明佛母却也没有出言点破的意思,只道:“此事不急,且待我等试了禅心再说不迟。” 三位菩萨皆是颔首,收了神魂开这一难。 那八戒得传妙法,心中喜不自胜,也不急着投宿饱肚了,坐在墙角下观想大自在天与荼吉尼天真形,只待时机成熟便依这法门化出贪欲念头来。 正冥思存神间,却听门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妇人隔着门问道:“外面是什么人,怎的窥伺我家门户?” 悟空唱了个喏,连声道:“我等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三人,路过贵地,天色已晚,这才告请施主,不知可否容我师徒借宿一宿?” 听了这话,那妇人笑语相迎道:“既是东土大唐来的长老,自无不应。小妇人家中向来崇佛敬僧,乐善好施,哪有叫三位长老过门不入的道理。” 说罢便开门请了师徒三人进来,三人抬眼看时,只见这妇人身姿袅娜,鬓边钗环齐备,虽有些年岁,却也难掩殊丽。 向内里行来,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楹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玄奘见了便道:“这联当是化用,原为‘风飘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苑春’,施主改风为丝,改寒为香,不知有何用意?” 那妇人只娇笑道:“长老见识广博,只我一妇道人家如何晓得?许是应景罢,冬春时节不同,所见自然也有异。” 入了雅间,妇人便请叙坐看茶。这雅间中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旁有六张围椅,两头摆着四季吊屏。 屏风后转出一个丫髻垂髫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盘中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 那妇人亲挽了彩袖,擎玉盏奉茶。茶毕,又吩咐办斋,好生招待师徒三人。 见师徒三人都各自安座,妇人又道:“好令大师知晓,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丈夫早丧。我夫妻命里无子,只得了三个女儿,小妇居孀,今岁服满。先夫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为避祸事,这才避居山中。” “说来也是赶巧,刚生此念,便逢三位长老下降,想是良缘天定。小妇意欲坐山招夫,三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 玄奘却不答,装聋作哑只细品杯中香茗。悟空也瞧出是仙佛点化,当下瞑目宁心,寂然不做声。只那八戒似是有些春心萌动,见玄奘无意,便也按捺下去。 见三人不应,那妇人贾氏又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你师徒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我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岂不强如往西劳碌?” 那玄奘也只是置若未闻,寂然无言。 “我那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值妙龄,貌美如花,只为亡夫守丧,这才耽搁了去,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却也当得上才貌双全。” 说着,这贾氏便唤出三个女儿来见。香云霭霭,环佩叮叮,便有三个妙龄少女走将出来,各唤作真真、爱爱、怜怜,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果然生得标致。 莫氏三女各自见礼,一举一动间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飖迥绝尘,真个不输月中姮娥,洛水帝女。 玄奘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八戒,沉声道:“施主好意,却恕贫僧不便领受。” 贾氏忙问为何,却听玄奘道:“却是与三位千金的名讳犯了忌,莫真、莫爱、莫怜,每每念起,便警醒贫僧是个受戒发愿的出家人,哪里还能动凡心?快休提还俗二字,没得损了你家行善得来的功德。” 那贾氏闻言怒道:“这泼和尚好生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叱出。我倒是个真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汝等,你倒反将言语伤我,又岂是为客的道理?” 说罢,撩开帘子负气而走,只把师徒三人撇在身后,茶饭全无,再没人来。 第435章 拜山 八戒目不转睛,瞧着那三位小姐离了雅间,魂都要飞了。 悟空见了便揶揄道:“你这呆子若有意,便教师父与那贾氏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踏门的女婿。她家这等富豪,一定倒陪妆奁,整治个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落些受用。你在此间还俗,却不是两全其美?” 八戒埋怨道:“我便是有这心思,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不曾真个开口。自蒙师父收了我,受了戒行,又承教诲;只服侍师父日浅,未曾报答厚恩,更不曾进得半分功果,怎敢图此富贵!师兄却怎的出言捉弄,好没意思。” 转过话头又道:“只这四处漏风,不是个安歇的地方,一夜怎处?” 一旁玄奘忽的开口道:“正要考教你的定力静功,且平心静气,将就一晚吧。” 悟空与八戒皆点头应是,将那吊屏拢了来挡风,又取了几上茶果囫囵吃了饱肚,将六张座椅并了来作榻,各自歇息不提。 一觉睡醒,不觉东方既白。忽睁眼抬头看时,眼前哪里有那大厦高堂、雕梁画栋,却是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 八戒唬了一跳,只以为有妖邪作祟,化出这庄园蒙骗他师徒。 玄奘与悟空却是心中明白,悟空道:“定是菩萨显化考验我等是否心诚,此番教诲我等必定谨记在心,不敢怠慢。” 八戒听了,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若真个入瓮,少不得要有罪受。他这一遭心境紊乱,起了色胆不说,爱欲之心大炽,这虫已然有了萌发之势,只待他以大法力将其降服斩出,这术便算是入了门。 当下也不言语,挑了行李铺盖复又上路。 一路又是餐风宿野,行罢多时,忽见有高山挡路,在前牵马的悟空便道:“师傅,前面有一大山,须仔细些,莫要惊扰山中妖魔才好。” 马上玄奘笑道:“勿忧,这山中有一股清灵之气冲天而起,当是有道仙真之道场。我欲登门拜见,你二人切不可无礼。” 这山果真十分高大险峻,气势峥嵘。 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白鹤每来栖桧柏,玄猿时复挂藤萝。幽鸟乱啼青竹里,锦鸡齐斗野花间。 只见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凛凛放毫光;万岁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气。崖前草秀,岭上梅香。荆棘密森森,芝兰清淡淡。那绿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载斗秾华;白的李,红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争艳丽。真是仙山真福地,蓬莱阆苑只如此。 却说这座山名唤万寿山,山中有一座观,名唤五庄观;观里有一尊神仙,道号镇元子,号与世同君。 这镇元大仙向来最是明哲保身,不愿掺和进诸位教主的明争暗斗中。 今日取经人途经万寿山下,自然触动山主神念灵识,一听玄奘说要登门拜见,镇元子不由心中叫苦。那清虚帝君与泰山府君都是后进之秀、地道的翘楚,身后有后土撑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他见了玄奘,这清净日子总归是过不下去了。 为占那地道魁首的位置,女娲与后土之争从旷古持续到如今,两位娘娘不对付,他可不想受这夹板气,还是避一避为好。 念及此处,当下便唤来四十八个徒弟道:“昨日得了元始天尊的帖子,邀我上天一叙,共参混元道果,为师不好推脱。清风明月,你二人便留下看守门户,余者皆随我往昆仑一行。” 众弟子应诺,就要驾云启程,临行前镇元子吩咐二童道:“山下有一个故人门下从此经过,为师抽不得身,只得怠慢了他。可将我人参果打两个与他吃,权表旧日之情。” 清风明月听得心惊,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乃是五庄观独有的灵根,寻常人等闲不得一见,珍贵之处自不必说。 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大的面子,得赐这果子。 二童对视一眼,问道:“不知师父所言这人是谁?可要弟子出迎?望说与弟子,也好接待,免得犯了忌讳触了霉头,却是不美。” 镇元子道:“他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玄奘,今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 说罢,一挥拂尘,驾云不见了踪影。 见走了师傅与众师兄,清风便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是太乙玄门,做甚要与那和尚相识!” 明月也道:“师傅将这人参果视若拱璧,开园时我等四十八个门人也不过分食了一枚果子,又有一枚奉与三岛十洲来贺的仙真,还有二十八个在树上。这和尚有什么来历,竟能独享两枚果子!” 二人心中已有些不忿,早将镇元子所言尽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却说玄奘遥遥见了数道遁光离山,但笑不语,只纵马朝山中地气盘结的宝穴而去。 不多时,见那松篁一簇,楼阁数层。松坡冷淡,竹径清幽。 往来白鹤送浮云,上下猿猴时献果。那门前池宽树影长,石裂苔花破。宫殿森罗紫极高,楼台缥缈丹霞堕。真个是福地灵区,蓬莱云洞。清虚人事少,寂静道心生。青鸟每传王母信,紫鸾常寄老君经。看不尽那巍巍道德之风,果然漠漠神仙之宅。 玄奘离鞍下马,又见那山门左边有一通碑,碑上有十个大字,乃是“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门上有一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悟空见了笑道:“这道士说大话唬人哩。想我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前,也不曾见有此话说。” 玄奘一顿手中九环锡杖,斥道:“不可作此态轻慢地主。” 说罢,整顿衣衫上前亲去叩门。 大门虚掩着,寂寂无人,玄奘一叩便开了,朝里望去,便见二门里两道童不紧不慢绕了出来,见了玄奘口称恕罪,只道是师门众人都去往昆仑听讲,一时忙不过来,这才未曾远迎。 第436章 灵根 玄奘等是投宿而来的客人,自然不会因为主家不曾出迎而心生恼怒,连连摆手道无妨,安置了行李马匹,便与二童子入了正殿。 只见正殿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二大字,设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几上有一对鎏金炉瓶,时时香火不绝。 玄奘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炉,三匝礼拜。拜毕,回头道:“这五庄观当是十方丛林,为何不供三清、四帝、罗天诸宰,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 清风明月面有得色,笑道:“不瞒长老说,这两个字,上头的,礼上还当;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 玄奘听了施施然道:“此言差矣。天容一切,善恶无别;地载众生,供养万灵;又何来高低贵贱之分?天地之大德曰生,故人者,天地之灵,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那八戒也道:“我也曾闻得镇元子之名,此君乃是地仙之祖,怎的礼天不尊地?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议论?” 那清风明月听的羞红了脸,无一言以对,匆匆将师徒三人引入待客厢房,便借着上茶退了出去。 悟空与八戒见这两个童子吃了瘪,皆是掩面偷笑。 悟空道:“好个不害臊的道童,却扯这些虚架子充甚脸面?” 玄奘肃然道:“他说他的,与我们有甚关系?何苦生这口舌是非?” 二人见玄奘似有嗔色,哪里还敢得意,各自放马整理行囊去也,只留玄奘在房中。 却说那清风明月被玄奘用话一刺,心中早不见了轻视,这才想起镇元子临走前所说不可怠慢之语。 那清风道:“师弟,切不可违了师命,我和你去取果子来奉与长老。” 二人一个拿了金击子,一个拿了丹盘,又将丝帕垫着盘底,径到人参园内取果。 那清风驾风上去,使金击子敲果;明月在树下,以丹盘等接。须臾敲下两个果来,接在盘中,径至前殿奉献道:“长老,我五庄观土僻山荒,无物可奉,只有土仪素果二枚,权为解渴。” 这人参果白白嫩嫩,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皆备。 玄奘自然识得这仙家奇珍,笑道:“这人参果乃是先天灵根所产,久放不得,若放多时即僵了,走了效用不中吃。如此却要谢过镇元大仙,贫僧今日有口福了。” 说罢,便取了一枚果子吃下。 这人参果真有奇异之处,入口即化,也不劳人咀嚼,只觉一道源源不断的灵机涌入腹中,充盈四肢百骸,骨软筋酥神清气爽。 玄奘不由叹道:“久闻人参果不凡,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转头又对清风明月问道:“却不知我可有幸亲见这人参果树一面?” 那清风明月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长老恕罪则个,人参果树乃我五庄观之根基,万万不可有失,只怕难应长老所请。” 玄奘笑道:“这人参果树乃土木之精粹,五行不曾圆满,故而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 “贫僧手中有火行灵根一株,水行灵根蟠桃树所结紫纹蟠桃数枚,或可助这人参果树更进一步。” 说着便将帝女桑与蟠桃取出。 这帝女桑一直被火德星君细心温养,并不现于人前,是以众人并不知晓星君手中有这一株世间罕有的先天灵根。 与蟠桃树、人参果树这等灵根相比,帝女桑本质却要弱上几筹,自宁远得来之后也无甚产出,只有那净火还有些用处。 先前自兜率宫中得了离地焰光旗,火德星君便将这宝旗挂在帝女桑上以净火祭炼,许是离地焰光旗所聚的火行元气反哺帝女桑,亦或是此宝中先天道韵与灵根交感。不过几日功夫,这灵根竟忽的拔高了三丈,枝叶间也生出数枚灼灼生光的果实。 这桑葚却无蟠桃、人参果等延寿之效,食之可得精纯火气洗炼肉身窍穴,助人炼成不伤不损、不死不灭的法体。只根基尚浅,若要果实成熟,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清风附在明月耳边说了些话,转身出了房门,那明月童子躬身奉茶道:“还请长老稍坐,清风师兄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功夫,清风紧赶了来,施礼道:“长老请随我来。” 三人出了厢房,径入后边药园,只见得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腾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 灵机盎然处,却有一株参天大树,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那叶儿却似芭蕉模样,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 玄奘上前打了个稽首道:“道友请了。” 人参果树一阵颤动,从中走出个霜姿丰采,绿鬓婆娑的老翁来,正是人参果树之灵。这老翁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也回了一礼道:“却要多谢道友成全。” 玄奘只顿首不语,飞出袖中帝女桑。 老翁捋了捋胡子,绕着帝女桑细瞧了瞧叹道:“好造化,却是一株后天返先天而成的灵根。尤为难得的是这桑树中还有一股轻柔水质隐而不发,与净火相生,这水火炼度所生之精粹脱胎换质,最擅修补形体损伤,这世上又添一味难得宝药。” 玄奘只当赤松子一身本源都用在压制净火酷烈之性上了,却不想犹有留存,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老翁看得连连点头,面露喜色,脑后飞出青黄二色灵光罩住帝女桑。 这灵根受此一激,也发出赤玄两色灵光与之呼应。 老翁脸上喜色更甚,转头吩咐清风明月道:“将那金击子取来,正要借水火之势将它化开助我一助。” 清风得令,脚程飞快取了金击子,却是一条二尺长短,指头粗细的赤金,形似如意,系着一根绿丝绦。 这金击子落在四色玄光中,渐渐散开形质化作一道白灿灿先天金气,灵动非常。老翁凝神吐纳,一呼一吸间丝丝缕缕的金气磨去锋锐落入人参果树上,与原有的四色玄光勾连混同,衍化五行生克之妙,各自增益本源。 第437章 转劫 两株灵根道韵互相交融,帝女桑雨润红姿,人参果树烟蒸翠色,各自所得不小。 玄奘见了微微一笑,将太真夫人所赠紫纹蟠桃取出,这灵果化作道道癸水精气投入循环之中。受此助益,帝女桑中水精之质激出,熊熊净火为之一熄,敛入树中不见了灼气。 那老翁见状精神一振,笑道:“圣僧大恩,贫道铭记于心,必不会藏私。” 说罢,接连变化了丁火、葵水、乙木、己土、辛金五行之力,帝女桑灵性更盛,遇火而凝,遇土而柔,遇木而厚,遇金而坚,遇水而生,尽显五行生克变化之妙。 玄奘看的微微点头,借来本尊神意驻留,以大法力推动五行变化。 先是正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阴变阳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循环变化。后是逆五行,逆转五行相生相克的顺序,以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之道循环变换,如此颠倒顺逆,种种变换不一而足。 数次变换之后,两株灵根已是五行齐备,不论遇到何种属性,都能变换自如,不受克制,正是应了先后天五行变换之奥妙。 好半晌,老翁收了玄光蕴养,喜道:“甲为栋梁之木,乙为花果之木;丙为太阳之火,丁为灯烛之火;戊为城墙之土,己为田园之土;庚为斧钺之金,辛为首饰之金;壬为江河之水,癸为雨露之水。虽未齐,以阴阳相生之道却也可补全,只需得再花些功夫。” “此番机缘巧合得了圣僧之助,不知省去老朽多少载苦功。” 老翁身上五色玄光微动,再三拜谢。 玄奘避过不受:“此乃两全其美之法,我这帝女桑也长进不小,实在不必言谢。” 老翁摇头道:“话却不能这么说,圣僧手中的紫纹蟠桃也不是捡来的,天底下除了西昆仑瑶池再无别家可有,此番尽数用了,实在令我心中难安。” 沉吟半晌,这人参果树之灵却道:“我这果子如今便是放的久了也不怕走了效用,更不惧五行之物,尚可久存。且待我取了十二枚奉与圣僧,权当稍安我心中之歉,无论送人还是自用,全凭圣僧处置。” 说罢,也不顾清风明月面上急色,自顾自摘下十二枚人参果,用木匣子装了奉上。 清风明月面面相觑,想要开口却又止住。 这人参果树灵辈分奇高,便是镇元子也与他以道友相称,五庄观门人见了也要称一句师叔,积威甚重,他老人家的决定又岂是晚辈能置喙的? 悟空与八戒早在两株灵根交感时便寻了过来,八戒见了这树惊道:“人参果树!” 悟空问道:“你如何认得,莫不是曾在哪里吃过的?” “师兄说笑了,这等珍果我哪里吃过?只旧时做天河统领时候,扶侍鸾舆赴蟠桃宴,曾见仙真将此果献与王母祝寿。见是曾见,却未曾吃。” 八戒说着不禁口中生涎,勾起馋虫来。 “却不知这人参果是何滋味。” 玄奘听了便道:“镇元大仙乐善好施,闻得我等途经万寿山,特意赠了两个果子与我尝鲜。为师用了一枚,还剩一枚,你二人便分食了吧。” 说罢,便将丹盘上锦绣帕揭开,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弟子。 悟空与八戒各自吃了,只觉回味无穷,大有好处。 八戒吃了这半个,腹中馋虫犹不止,不由又把目光落在木匣上。 悟空一个脑瓜崩弹了上去,“你这呆子好不晓事,这果子不比凡俗吃食,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沾了师傅的光才吃他这一个,也是大有缘法,非同小可,你却还不知足怎的?” 八戒小声嘟囔几句,费了番功夫才将馋虫制住不提。 那老翁得此意外之喜,圆满五行,已是心满意足,笑呵呵与玄奘作礼而别,回返树中潜心修行去了。 师徒三人与两个道童也离了药园,回厢房歇息。 那清风明月止不住在心中叫苦,镇元子离山前嘱咐二人小心看守门户,可这一遭下来,人参果一下子少了十二枚,只剩下十四枚还挂在树上,却不知镇元子回山见了,可会问责他二人。 这一夜心中惴惴难安,直至月上中天时分才将将合眼。 次日一早,玄奘便要与二人作别,那清风脚软跌根头,明月腰酥打哆嗦,皆是苦留玄奘在观中住些时日,好待镇元子回转了将此事分说清楚。 他两个强打精神,苦劝不止,可这取经大事又怎可耽搁,自是被玄奘婉言谢绝。 玄奘上了马,八戒挑着担,悟空牵着马,离了五庄观径投西路而去。 清风明月无法,只得把个石头吊在心头,唯恐受镇元子责罚,忧心不已。 眼见三人身影入了林中再难寻踪迹,那清风童子一咬牙一跺脚,对明月道:“师弟且留在观中看守,我去寻冲虚真人相助,将他三人前路阻住,只待师傅回来做主。若是师傅无怪,我们便向他赔礼认错,总归比被师傅逐出门墙来的好!” 那明月童子早已没了主意,忙不迭点头应下,“有理!有理!观内一应事务自有我在,师兄且快去。” 这冲虚真人乃是上古三皇时得道的古仙人,又有个名号唤作列子,神通不凡。 列子与这清风童儿却有一段缘法,因而这童儿才口出此言。 这真人得道时,天地降下灵瑞,自然之符应显化,随身一缕清风开了灵智,飘至万寿山地界,闻镇元子讲法百年才得以化形。镇元子见他沾了福源有些跟脚,又与列子亲善,便将他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这童儿得了列子成道之泽,化风而行,遁速之快着实令人咋舌,小半柱香的工夫便至壶丘,寻着冲虚真人列子,告求真人相助。 通了清风所请,冲虚真人略想了想便明了其中因缘,忽的笑道:“此事做的。虽费些心力,却可分润些功德,自无不可。” 当下卷了清风童儿,御风而起,转眼间便到了万寿山。 第438章 列子 玄奘师徒刚离了五庄观,穿林过水,却不曾出了这万寿山。 只行到日上中天,这才寻了阴凉处歇息。 八戒舀来清水,悟空寻着野果,就着干粮用起午食。玄奘忽的灵台微动,似有所觉,转头望向身后。 这里山高林密,玄奘如今又动用不得神通法力,自是什么也不曾发觉。 只玄奘到底是未来证就佛陀果位的人物,虽一时受限,却也下意识的觉察出不对来,当下心中起疑,唤了悟空八戒速速启程。 这人参果树不曾损伤,想那镇元子也没了问罪的借口,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玄奘骑上龙马,心中盘算起来。他本想着抹了此难,泰山府君或是地官操盘另设一劫,如今看来确是不能够了,这劫数似是以别的方式延续下来,难以转移,这因果之道果真奥妙难言。 正思量间,却听悟空惊疑道:“师傅且慢!此处有些古怪!” 玄奘抬头看时,也是心中一紧,却是天上大日不曾西落,耳边风声鸟鸣不知何时也止住,这片天地就此停滞下去不动了! 眼前幻境被勘破,立时失了色彩,归于虚妄! 一幅幅瑰丽奇异的画面展现了神妙莫测的幻化境界,却又悔起倏灭,有生有形者尽为虚无的幻象,终随生死阴阳之变归于消亡。 最初无形无象,历经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四个阶段,终成混沌。那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的‘易’演变为有形的‘一’,最终生成天地万物。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一切缘自‘道’,然而却并非‘道’有意为之,天地万物只是自然而然地变化运转,生息盈亏。 玄奘看得目眩神迷,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好半晌才叹道:“万物自天成,盗者本无心,光阴若逆旅,生死不及情。是为《天瑞》之意,可是冲虚真人列御寇当面?不知贫僧何处得罪了真人,竟劳动真人大驾?” 虚空中有人轻笑,朗声吟道:“冲虚冥至理,休道自元通。不受子阳禄,但饮壶丘宗。泠然竟何依?挠挑游太空。未知风乘我,为是我乘风。” 却是个有道全真,只见他穿一领鹤氅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尘尾,颔下须飘。 这冲虚真人微施一礼,笑道:“好个和尚,果真不凡。” 玄奘见两个徒弟神魂都投入大道衍化之妙中挣脱不得,却不曾化入其中身死道消,便知这冲虚真人多半无有恶意,只是走个过场圆了此劫,也就放下心来,回礼道:“真人不在壶丘纳福,为何阻我去路?” 冲虚真人一扫手中玉尘,倒也不瞒着。 “受人所托,来赚些功德。” 那真人话锋一转,很有些讶然,“你是释门中人,怎的通晓《天瑞》?” 玄奘叹道:“忘怀而静守本心,存清静自然之本性。故忘形骸,虚物我,一荣辱,齐生死,任天真于智虑之表,超情思于得失之源。” “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为表,生觉与化梦等情,默察造化消息之运,发天地造化之幽隐。无怪真人可在道家另开一派,为道门祖师。” 冲虚真人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好灵秀的悟性根骨,大师何不舍了尊化身入我玄门?我愿让半席与你,共参大道。” 玄奘听了却面色古怪,“真人怕是未知全貌,若真晓得我身上勾连的数重因果,又怎会作此言语。” 冲虚真人听了这话忙运功细算,这一算之下,却不由面露惊容。 取经人西行之事已然不是秘密,是以冲虚真人听清风童子说起这事时也未曾推演因果,此刻使了推演天机的法门,却什么都算不出来!出了西行取经之事,玄奘所牵连之因果尽皆被掩住,以他的道行也难窥见一星半点! 当下便了然,这事甚是棘手,轻易沾染不得,也就熄了这心思,连声叹道可惜。 玄奘也不以为意,笑道:“得见真人演道已是莫大机缘,便是耽搁些时日也无妨。” 略顿了顿,玄奘又道:“我观真人演法,这先天五太中太易、太初、太始、太素皆有,唯独少了太极,却不知是何缘由?” “还能为何。” 冲虚真人叹道:“太极之道已然圆满,太上凭此得道,遁出此界难觅踪迹,这太极也随之隐入天道本源,此一无量量劫过后再造天地方出,徒呼奈何。” 这冲虚真人知道的事情不少! 玄奘心中这般想着,也不再多问,只将心力投入真人演化的道韵之中,与自身所学相印证,闭目冥思。 不觉身外暮去朝来,镇元子与一众徒儿离了昆仑,驾云回转万寿山五庄观,便见清风明月迎了上来。见二人语无伦次很是失礼,不由皱眉道:“这般言行无状,成何体统?有何事,且细细道来。” 第439章 九凤 那明月胆小怕事,见了镇元子当下抽泣道:“师傅,人参果只剩下不足半数了。” 镇元子听的心惊,心道:“那猢狲当年偷蟠桃、盗御酒、窃灵丹,乃是个有名的贼头,莫不是猴性难改,窃了我的果子!” 当下忙急朝药园而去,过了三重门户,却见那人参果树青枝馥郁,碧叶森森。众人细细看了,密密绿叶间挂着十四枚如三朝未满孩童的果子,果真少了许多! 众弟子哗然一片,独镇元大仙面带喜色,抚掌笑道:“好机缘,莫说十二枚果子了,便是把这一茬全都摘了去也使得。” 旋即又叹道:“只这人情债却是难还。只望他是个敦厚的,莫要把我这身家全赔进去了耶。” 说罢,连连顿足嗟叹,纵起祥光来赶玄奘师徒。 列子正与玄奘论道,说到精彩处,二人皆是一愣,真人道:“道友此行功德圆满后,莫要忘了往壶丘一行,我必扫榻相迎。” 玄奘亦是含笑应下。 真人收了衍化之道景,吟道:“五岳穷云霓,沧海不可游。玉台焜朝日,珠华媚飞虬。飘飘群仙子,来往何其稠。咫尺视千里,俯仰移九秋。潮波有时起,势若空中浮。禺疆受帝命,巨鳌举其头。龙伯何为者,修干曳长钩。不知意谁憾,似与聱为仇。六鳞既潜举,二山忽漂流。众真失其常,荡析不自谋。孰云飞升乐,奔迫良可愁。盈虚诚难必,藏壑有亡舟。至人纵大观,夷险固悠悠。如闻帝凭怒,侵减龙伯俦。且欲招群仙,复还故时丘。勉哉凌云迹,永谢北极幽。” 唱着便泠然御风而起,也不与镇元子打照面,大笑而去消隐无踪。 玄奘起先只当是冲虚真人成道太早,才有这般出场退场都要吟诗的做派,可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了。 这诗说的是龙伯钓鳌的旧事。 海中有五座神山,常随波潮上下往还;天帝令禺疆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去,于是贷舆、员峤二山沉于大海,只余蓬莱、方丈、瀛州,仙圣之播迁者无数。 天帝震怒,令龙伯后裔身形代代缩小以作惩戒。 可听这诗中所言,贷舆、员峤流于北极,冲虚真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将此事告知,其中又有何深意? 玄奘暗暗记在心里,先将神思大损的悟空八戒唤醒。 转头看时,这山中景致为之一新。 奇花与丽日争妍,翠竹共青天斗碧。一弯绿柳似拖烟,数簇乔松如泼靛。红拂拂,锦巢榴;绿依依,绣墩草。青茸茸,碧砂兰;攸潺潺,临溪水。 丹桂映金井梧桐,锦槐傍朱栏玉砌。有或红或白千叶桃,有或香或黄九秋菊。荼蘼映着牡丹亭,木槿相连芍药圃。看不尽傲霜君子竹,欺雪大夫松。更有那泉流碎玉,地萼堆金。朔风触绽梅花白,春来点破海棠红。 四时诸卉齐放,甚是奇异。 那镇元大仙踏祥光落下,拱手道:“观中童儿不晓事,无心冒犯,还望长老勿怪。” “哪里的事。” 玄奘笑道:“二位仙童招待的很是周到,那人参果滋味甚美,却要多谢大仙厚赐。” 见玄奘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镇元子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我与人参果树相伴数个元会,气运相连已成一体,长老之恩便如施在贫道身上,自当谨记,以图报答。” 玄奘连连摆手,只道是与人参果树各有所得,是件两全其美的妙事。 镇元子见他无意挟恩图报,心中大石这才落下,取了些碧藕水桃、交梨火枣作仪程,便要驾祥云回转五庄观。 临行前,大仙又道:“再往西去便是白虎岭,昔日九黎战乱,那九凤夺了腾空剑,斩了颛顼高阳氏,躲入此处休养。贫道不愿多事,与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来也算相安无事。” “这九凤生性好斗,又兼睚眦必报,法力强横,着实不好惹,长老此去万万当心才是。” 玄奘谢过镇元子,唤了悟空八戒收拾前进。 离了万寿山地界,果见一座险峻高山,形似卧虎煞气冲天。 上了高崖,看不尽峰岩重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 无数獐豝钻簇簇,满山狐兔聚丛丛。大蟒喷愁雾,长蛇吐怪风。道旁荆棘牵漫,岭上松楠秀丽。薜萝满目,芳草连天。影落沧溟北,云开斗柄南。万古常含元气老,千峰巍列日光寒。 悟空铁棒乱挥,唬得那狼虫颠窜,虎豹奔逃,好容易开出一条道来。 常言有云: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 入得林中,山岚瘴气遮掩,举目四望,一片茫茫难辨虚实。耳中山枭野鸦之声不绝,凄寒刺骨着实不是善地。 一行人小心慢行,八戒悟空也不便使出神通法术,唯恐惊动岭中养伤的九凤,又平添波折。 在林中绕了好一阵,这才脱了瘴气,寻了一处干净地界,取了镇元子所赠交梨火枣饱腹,一路疾行日夜兼程,只望能早些过了这白虎岭。 这日过了山南,也不见了豺狼虎豹,八戒这才松快了些。 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八戒见前方山坳里一片通红,馋虫引动,老早便嗅到一阵桃香,当下便自告奋勇要去摘些来奉与玄奘。 第440章 尸妖 八戒寻至桃林,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把衣襟儿扯起来,做个兜子兜住,边吃边往回走。 春色如许,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 八戒正行赏间,只听得似有人轻笑,转步一看,却是湾环深涧下有一小潭,瀑布自壑下落下,水声激荡,潺潺不绝。 这呆子正要回转,转头便见月貌花容的二八少女,这少女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虽一身布裙也难掩丽色。 这少女见了八戒面容,当即惊呼一声面色一白,真个是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峨眉柳带烟,更显出几分可怜。 八戒正要开口,那少女却晕厥过去,逶迤而倒。 八戒唬了一跳,忙上来查看,那少女忽的睁眼,只见碧光一闪,电射而出落在八戒眼中。 八戒暗叫不好,只觉意识昏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玄奘这边,眼见天色又暗,那悟空持了金箍棒在手,立在石上小心戒备,远远见了八戒回来,便斥道:“怎的这般磨蹭拖沓?定是犯了懒,不知往何处偷闲去了。” 八戒忙赔笑道:“这等半山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钱也没处使,我寻得这些果子已是万幸,怎的还嫌不足?” 悟空见他怀中一篓大桃,也不客气,伸手取了一枚吃起来,口中含糊道:“一去这些时辰,累的师傅与我肚肠饥渴,早知如此我便去摘果子了,也省事些。” 那八戒见悟空吃了果子,面上笑意一收,冷冷道:“什么齐天大圣,我当是什么盖世妖王,也不过如此。吃了我这腐心毒在腹中,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性命。” 悟空面露不解,“你这呆子浑说些什么?还不快将果子奉与师傅果腹。” 八戒也不理他,将怀中桃子一扔,抬腿往树下入定的玄奘走去。 玄奘徐徐睁眼,也不慌乱,笑道:“女施主安好,漏夜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那八戒咯咯一笑,摇身一变现出妖精本相。 几盏幽幽碧火飞出,簇拥着一美妇人。这美妇发髻高挽,用玉簪别住,鬓边别了一对珠花,着一身长裙,披一件素色对襟衫。 只这身衣裳都已日久褪色,珠花也泛黄没了光彩。 再细看,这妖精脖颈之下不见了血肉,两排齐刷刷肋骨贴在裙内显出轮廓,在风中忽隐忽现,十分骇人! “妾身白骨夫人,此来却为求长老舍了一身皮肉与我。” 白骨夫人一双美目含情,双颊飞红。柳眉积翠黛,杏目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更奇的是,这夫人通身不闻半点妖鬼秽气,只如寻常妇人,竟是习得十分高深的敛气法门。若非衫领下露出的森森白骨,只怕会将那粗心马虎之辈骗了去。 玄奘摇头,“这身躯尚有大事未成,万万舍不得,望女施主见谅。” 白骨夫人目中寒光乍起,冷笑道:“长老真会说笑,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要怎样就怎样,却不必长老点头了。” 说罢,卷起一阵阴风便要将玄奘裹了去。 玄奘不闪不避,身上锦斓袈裟缀着的定风珠一闪,这风立时放缓,徐徐拂面没了威力。 这白骨夫人乃是尸魔成精,很是谨慎,当下闪身疾退,险险避过悟空当头一棒。 悟空哪里肯饶她,口中念一声去,那金箍棒猛地伸长,一击打在白骨夫人肩上,落下三两节鬼骨来。 这尸魔自知不是对手,只厉啸一声,使个解尸法,将身上美艳皮囊褪下迎了上去。 那皮囊炸开一团磷火冷光,冷光消退时再看,尸魔已脱得身去,不见了踪影。 悟空还要追,玄奘却道:“罢了,这女妖此番不曾得手,定不会罢休,你且先将八戒寻回来再说罢,莫要让那尸妖害了他性命。” 悟空怎肯让玄奘独处险地,拔了毫毛放出化身,不多时便寻着飘在潭中的八戒。 这呆子神思混沌,却还不曾醒,饶是悟空连拉带扯也无济于事。 玄奘道:“当是着了那尸妖的道,被魇术迷了去,你且将心灯显化助他一助。” 悟空依言而行,显化心灯照定八戒元神,那魇术在这性光下只如遇着烈火的残雪,片刻功夫便散去无踪。 悟空见八戒将醒未醒,反手两巴掌打下去,却见八戒一个激灵,果真转醒。 八戒见了玄奘悟空,正要开口,却猛的变了颜色,转身趴在地上呕吐起来。他呕出的却不是腌臜物,而是一滩污泥,这污泥蠕动起来,化作一长嘴阔耳的物什,有眉有眼腾飞出去。 玄奘笑道:“悟能此番却是因祸得福。这贪食天性所化馋虫原本还需些时日才可化出,被那尸魔以秽气蒙了心智,反倒将天性释放,圆满了这馋虫。” 那馋虫为悟空性光所困,左冲右突逃不出去,被缓过神来的八戒运转密言法咒拘了,只待降服这魔便可功成。日后以众生贪念喂食,也算是一大助力,御敌斗战、挡灾替死都能派上用场。 八戒这才转怒为喜,将钉耙拿在手中,嚷嚷着先前不过一时大意,要与那尸妖再斗上一斗方罢,却被玄奘劝住不提。 那白骨夫人腾阴风藏于云中,见玄奘左右有悟空八戒护持,便不敢拢身,只小心隐藏行迹暗暗窥伺。 她见玄奘师徒漏夜赶路,不由有些心急:“这些和尚去得倒快,过了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岂不是走脱了到嘴的肥鸭?” “我若能将那取经的和尚抓了来奉与尊神,说不得便可被收入门下得传大法,这等机缘岂可错过!今日便冒奇险也要试上一试!” 心下料定,这尸妖按落阴云,在那前山坡设下埋伏,只待玄奘行至此处便暴起掳人。 第441章 相斗 玄奘三人只如未闻,行至坡前,那尸妖果真暴起伤人。 只见一枚白森森拳头大小的骨珠飞出,却是这尸妖修成白骨魔神所凝的一枚内丹,威能不浅。若能禁劾成了气候的七情六欲天魔众在这骨珠中,便可炼成魔道顶尖的几样法宝之一--白骨攒心珠! 骨珠飞出一蓬绿幽幽尸毒磷火,罩向悟空八戒,自己则持一对白骨剑,驾阴风朝玄奘而来。 这尸毒磷火甚是难缠,取积尸地无数年月积聚的尸磷碧火炼就,极为阴毒,沾上便轻易脱不得身,只如附骨之蛆般,定要将敌手烧得尸骨无存才罢。 那碧火落在山石上也不熄,只将那青石烧的苍白皲裂。 悟空八戒自不敢怠慢,各自使了法门护体,不叫那尸毒磷火沾身。 白骨夫人正要掳了玄奘逃遁,便听得天上数道火雷炸响,一尊赤袍神君现出身形喝道:“妖孽尔敢!” 神君手中旗幡舒展,将白骨夫人裹了进来。 只见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红;却似火轮飞上下,犹如炭屑舞西东。 白骨夫人被困在火海之中,连使解尸法也逃遁不得,只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那修成不坏的骨身便散了灵光,显出几分烟熏火燎的黑色来。 眼见到了生死关头,这尸妖哪里还敢藏私,只见她灵台中飞出一道金翠光华抵住袭来的火势,惶然叫道:“前辈救命!” 玄奘与火德星君皆是面目一肃,凝神一看,那护住白骨夫人的光华却是一枚栩栩如生的九头鸟符记。 二人皆知那正主要来了,玄奘喝道:“二徒且退,这人厉害,不是你二人可敌。” 话音刚落,便觉脚下山岭震颤不休,摧山坼地树木倾折,却是一九头巨鸟振翅而起,冷然俯瞰众人。 毛羽铺锦,团身结絮。方圆有丈二规模,长短似鼋鼍样致。两只脚尖利如钩,九个头攒环一处。展开翅极善飞扬,纵大鹏无他力气;发起声远震天涯,比仙鹤还能高唳。眼多闪灼幌金光,气傲不同凡鸟类。 正是先前镇元子所说的,在白虎岭中修养的九凤! 这九凤也不客气,昂首厉啸一声,翅膀连连震动扇出飓风,九首吐出青白色太古毒火,竟将这山岭烧熔了去! 真真是好大的气势! 火德星君也着了恼,手中离地焰光旗一振,将满天太古毒火都收了去,宝旗又飞出万朵红莲,将一行人牢牢护住。 九凤也是彪悍,一双巨爪袭来,生生灭了数百朵红莲。 火德星君眉头一皱,暗道:“好大的力道,这厮怕是已经修成不灭之体,这才敢倚仗肉身与离地焰光旗相抗。” 当下又将离地焰光旗一摇,万朵红莲腾起,将九凤一双巨爪托住。 九凤知晓离地焰光旗难破,将九头鸟身一收,现出一娇媚女子来。 这女子粉面桃腮,叶眉凤眼,穿一件兽皮大氅,外披一条树叶羽毛织成的坎肩,手持一口金灿灿五尺古剑,就这么赤足立在虚空中,自然生出一股凛然杀气来。 九凤仗剑披发而舞,行玄术,念灵章,却是要行那巫咒法术。 天地戾气结聚,化作数道黑气侵袭二人魂魄。玄奘只往顶上一指,只见心灯光华显耀,使黑气粘不得身,自然安妥;又有那无边黑海生波,将那黑气吞了,凭白辛苦九凤一番施为。 “休要猖狂!” 火德星君面带怒色,摘下几朵兜率火打出;这火不似寻常神火那般暴烈,乃是老君八卦炉中炼丹所用,火种却是自先天灵宝八景灯中取来,威能却远胜六丁神火、南明离火。 只见这紫青灵火落在九凤身上,将她那羽叶坎肩烧了个干净,又将兽皮氅燎了大半,便是九凤辛苦修成的不灭之体也有了损伤。 那九凤怒不可遏,抬手一掌压下,无穷黑气魔火翻腾,将紫青灵火熄灭,反手发出千万枚斗大阴雷,如骤雨般打落下来。 九凤犹不解气,又射出万道阴风白骨箭,将朵朵红莲炸的翻滚不停,发出轰鸣之声。火德星君只催动离地焰光旗,宝旗飞出千万重光焰流霞,无论九凤使出何等手段也奈何不得。 先有飓风太火,后有阴雷骨箭,直将这白虎岭地界前后犁了几遍不止! 地裂山崩自不必说,却在这白虎岭下翻出累累尸骨来! 白骨尸骸堆积如山,此处竟是上古战场,却不知有多少生灵死在此处。 玄奘阖眼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九凤见诸般手段都使了出来也不曾建功,只气得俏脸煞白,提了腾空剑便要上前近身搏杀。 腾空剑乃是人道圣器,剑身上一面篆着山川草木,一面绘有诸天星辰印记,意为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因而自有功德,持剑者有人道气数相随,万灵退避。 不过显然九凤没能得到腾空剑的认可,能将这圣器十之五六的威力用出来已是勉强。 剑光纵横,所向披靡斩落无数莲花;火德星君也不甘示弱,飞出三昧火将她围裹居中不停攒烧。 这三火却非是空中火、地下火、木中火,而是人之精气神三火,自灵池、涌泉而起,直透泥丸宫,焚五脏六腑,过丹田,出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千万载苦修俱为泡影。 天上荧惑也随星君之命落下星力,直令九凤心火炽盛难以自持,行事间失了几分章法,破绽百出。 且说那九凤耗费极大力气也不曾破开离地焰光旗的防御,正气急,只觉丹田生疼,难用法力,忽的灵识清明,哪里还不晓得自己中招了,忙收摄心神降服心火,凝神与星君对峙。 忽见漫天光焰流霞散去,万朵红莲一收,那玄奘施施然走出来稽首:“九凤施主旧伤未愈,莫要动怒为好,且平心静气与贫僧聊聊如何?” 第442章 生疑 九凤冷冷看了玄奘一眼,目光凌厉,用沙哑古怪的声音说道:“我与你有什么可聊的?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奸诈之辈,惯会说些花言巧语,做那寒盟背信的勾当!” 玄奘这才发现九凤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以她不灭之身也难愈合。 “这话又从何说起?” 玄奘叹道:“我本无心与你为难,怎奈何那白骨夫人执意要吃我,即便如此,我也不曾真个取她性命,你又何出此言怪我?” 九凤不接这话,只道:“我也不管此事因由,总归我是奈何不了你。只你若以为我好欺,欲取我性命夺回这剑,却也错了主意!” 玄奘一笑,指着脚下累累白骨道:“这便是你的依仗了。你乃上古凶神,不惧怨煞之气,这古战场所积的滔天怨气全凭你辛苦镇压才不曾泄露出去荼毒生灵,真真是功德无量,难怪火云境众人不曾寻你晦气,却是忌惮此处怨气反噬。” 九凤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玄奘又道:“先前我是这般想的,可细细一想,火云境诸圣贤怎会坐视腾空剑为外人所掌?更何况你还斩了颛顼高阳氏,能让诸圣贤忍下这口气,想来除了自知理亏外,还有这古战场的原因吧。” 九凤这才正眼看他,却不是为了别的,只因玄奘认为人族理亏在先。 玄奘挥袖拂去骸骨上污秽,却见尸骸多有奇异之处,有额上生角的、肋身双翼的、四臂三眼的不一而足,竟大多是上古人神混居所生神裔。 “人神合流也是一条出路,怎奈那高阳氏贪心不足,当有身陨之厄。” 玄奘捧起一额生竖瞳的颅骨,恍然道:“夏王率曷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那夏桀以天上的太阳自居,暴虐无道,却认为自己惠泽天下,不想百姓宁愿杀身以丧桀,灭了他一身气数,这些都是当日自刎咒桀,断送夏朝气数的义士。” 九凤默然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玄奘幽幽叹道:“正是这个理,高阳氏不懂,夏桀也不懂。所以高阳氏方有身陨之祸,那夏桀也被商汤取而代之,流放南巢,郁郁而亡。” “只不知又是何人指点施主如此行事?施主晓得这个道理,却不为然,不然这腾空剑早就易主了。” 九凤脸色难看起来,这些年下来她迟迟无法降服这人道圣器,自然明白关窍在哪里。可若要让她认错低头,却是万万不能! 她自上古蛮荒时期拼杀出来,早已心如铁石,要让她发自真心的认同以道德统领万民的道理,向弱者低头,岂不是否定了她的过去?且在她尝试接受融入的时候又被狠狠背叛,借联姻之名行暗杀之实,也着实让她瞧不上。 见九凤迟迟不答,玄奘便道:“这地界实在是凶险,人族诸圣贤轻易踏足不得,想来指点施主那人是想让施主借着压制煞气的由头明悟,赚了功德也了结因果。能让火云境三皇这般给面子,天上地下也没有几个。” 九凤瞥了玄奘一眼,“问这些做甚?总归不是西天佛老便是了,你乃是释门比丘,怎的不见庄重之态,学那道家仙人一般东捱西问。” 玄奘忽的福至心灵,手指北方不语。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 禺疆所居之大玄之山也在北极,先前冲虚真人所言龙伯钓鳌之事意有所指,言说贷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莫不是其中有所关联?是禺疆这海神暗中施为,将两座仙山偷了去? 如此说来,指点九凤居于此处休养的莫非就是禺疆或是冲虚真人? 若是前者,九凤大可以托庇他门下,何必要来这苦地?且禺疆深恼太昊氏化伏羲,只怕不会向他低头。 若是后者,他二人一个为神一个是仙,并无旧交,列子又是为什么要赔上人情帮她? 玄奘不得其解,便以此试探九凤,以冀能从她的反应里得出答案。 却见九凤面露诧异之色,柳叶眉微皱,狐疑看向玄奘。 玄奘欺她身陷白虎岭数万载不得出,无人与她通消息,又不通演算之术,固有此计。 只见玄奘手中灵光微动,显出一列如龙蛇盘虬的神文来,正是后土符诏。 九凤见了果真舒缓眉眼,深深看了玄奘一眼,轻声道:“你且随我来。” 说着,脚下白骨让开道路,洞开一扇门户。 玄奘随行,二人进入一座地宫,地宫中有数尊巨鼎,鼎中盛满地底数万年积聚的阴煞之气,其中又有几枚胚胎随着煞气流转呼吸。 玄奘见了不由一惊,“先民精血!你要令上古神裔重现不成!” 九凤叹道:“还差得远呢,这些年下来只有那尸魔可堪一用,想要重现九黎之民,难啊。” 玄奘已然品出味道来了,“非要争那人皇之位不成?” “我不甘心!” 九凤恨声道:“人族得势,多赖神族之功,他怎的夺了神道运势,却要倒打一耙斥我九黎之民为蛮夷!不出了这口恶气,我道心便难圆满,再如何苦修也是做无用功!” 冷不丁玄奘却道:“何必行此舍近求远之事?九黎之民已然化入人族,难分你我;若只为圆满道心,何不分神往轮回一行,转世为人夺那人皇之位,也在火云境占得一尊位,却比再造九黎之民掀起战乱来的容易。” 九凤听了喃喃道:“是了是了,我却又何必这般自苦?我若得了人皇之位,他们便不得不捏着鼻子容我一席,岂不快活!” 这九凤也真是个急性子,不等玄奘试探是何人指点,便舍了这地宫,飞身回了北极天柜山去了,只把玄奘落下在此。 玄奘无言,只得将此事托与清虚,寻回悟空八戒,向西而去。 第443章 归墟 妙成天青灵北都宫,清虚帝君作恼道:“好没道理,怎的又来使唤我?” 他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悄然出了妙成天,往极西之地去寻九凤。 大玄之山,上古大椿下,九凤正极力说服禺疆助她一臂之力,入世布局争夺人皇之位。 禺疆叹道:“至今你还是不能释怀?你可知道,此时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可不见得是件好事,若此去不成,你这心结怕是再难解开了,不知又要蹉跎多少岁月。” 正感叹间,禺疆微微一愣,恍然道:“也是巧了,他来我这儿做甚?莫不是天意要让你搏一搏不成?” 九凤也察觉来人那股如山岳般巍峨高峻的气息,心中一惊,竟有她不识得的神道帝君,她苦守白虎岭这些年,外面的变化之大远比她料想的更甚! 清虚落下云头,上前与禺疆见礼。 禺疆也不啰嗦,叹道:“天数如此。九凤,你所求之事说不得要应在清虚身上,他乃后土门下,又是山岳之君,社稷之宗,与你夺位之事大有助益。” 清虚知道的只是一半,这北极之地究竟有何奥秘?冲虚真人又为何要搭上人情解开九凤与人族的旧怨? 直觉告诉清虚,这底下一定有个大秘密。他倒也不想用这秘密谋利,只觉着这事与他似是有些关系,不然冲虚真人也不会绕着弯子来点他。 听了九凤所求,当即答应相助。 “说来也真是巧。” 清虚笑道:“我得人道气数之助立下国灵,却也因此分润了些权柄,有的是绕过人道法网的法子,便是要降生在后妃腹中也可一试。” 九凤大喜过望,“却不必如此,那父母生身恩德难报,皇家后宅阴私更是难防,没得为此耗费心力。且我本就不为人道气数所钟,如此一来便更显眼了,若被火云境众人察觉岂不碍事。最好是个少有因果牵绊的,又有些出身。” 清虚算了算便道:“却真有个四角齐全的。这人名叫武士彟,出身并州文水武氏,家境殷实不说,还是个佐命建唐,得封国公之爵的功臣;且这人寿数不长,其妻又是继室,上头元配夫人相里氏留下两个男丁。” “这继室杨氏为元配二子所厌,只怕武士彟殡天便要将她逐出门去,如此一来,这宗族因果便也断了大半。” 九凤听了只有喜的,连连道:“便是此人了!我欲投生杨氏腹中,劳烦帝君为我筹谋。” 清虚又道:“只确有一宗不好,这杨氏命中无子,只有三女。若要转女为男,只怕易为人所察。” 却不料九凤听闻更喜,笑道:“上古之时本就是女子为尊,后土娘娘、女娲娘娘皆是一部之长,我又有何不可?若以女身得了帝位,岂不更显出我的手段!到时候再看那火云境三皇有何话说!” 既是九凤打定了主意,清虚便叩开黄泉,请泰山府君护送九凤真灵入轮回投胎转世。 只却对那九凤法身犯了难,禺疆道:“她这不灭之体甚是难成,就此舍了也是可惜,若此去功成,来日也能以旧躯炼就一尊身外化身。你且走一趟,将九凤法身送回天柜山,那是她诞生之处,有先天阵法遮掩,也好以山中灵气愈合旧伤。” 清虚接过禺疆法令路引,领命而去。 行至极北之地,法令路引照见先天阵法,那天柜山不似寻常山岳与大地相连,而是悬在海上一动不动,像是个标记一般。 山下有一巨渊,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最后都汇集于此。 入了天柜山,清虚不由感叹道:“此处便是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归墟!一切事物的终结与归宿!” 《列子·汤问》有载:渤海之极,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清虚先将九凤法身置于山中宝穴蕴养,转头探那归墟。渊中水势浩荡,耳中却不闻水响,很是奇异。 清虚先将神念探入,可这归墟来者不拒,想要出去却不容易了。 眼见探入的神念都被吞噬无法收回,清虚也顿觉棘手,若他以身犯险,又焉知能全身而退?若把自己也搭进去,那才叫误了大事。 正斟酌间,忽听身后有人道:“我还料你要过些时日才能寻到此处呢,却不想手脚倒快,还赶在我前头了。” 清虚回头看时,却见一手摇尘尾的道人笑嘻嘻立在那里,正是冲虚真人列子。 真人仍旧是那般做派,吟道:“归墟下有通灵地,广利中含济物功。” 清虚先是疑道:“真人如何晓得我与玄奘是为一体?” 冲虚真人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你权当我瞎猜的便是了。” 有六道轮回这寰宇第一大因果缠身,定然不是什么推算法术算出来的,知道这事的无非是斗姆紫薇与太真玄女,但这几位都不是多嘴的,却不知冲虚真人从何而知,莫非真是他瞎猜的? 清虚只得先按下这事不提,问道:“真人诱我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冲虚真人指着脚下归墟道:“你且随我一行,入了归墟便知为何了。” 清虚刚想婉拒,便见冲虚真人化作一道太素之气,裹了他便落入归墟之中! 太素者,质之始也;是太始变化成形,有形然后有质,却尚未成体的阶段,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 此时天地将出未出,阴阳未变,恢漠太虚,故而无物不成,无物不化。任他什么先天阵法、教主禁制,在太素气看来也如无物,畅通无阻! 清虚沉入归墟,却见一片幽暗中有两座大山光华矍铄,正是贷舆、员峤二山! 寂兮寥兮,一片玄奥宇宙中,二人落在贷舆山上。 冲虚真人笑道:“如何,你可晓得此处之玄妙?” 清虚环顾四周,浩瀚无边的虚空之中,无数山峦错落,宽广之处不输大千世界!再往下看,一层又一层破败废墟重叠,放眼望去不见一点生机! 那些山脉的轮廓十分眼熟,只消片刻功夫,清虚便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这是...昆仑!” 第444章 秘事 “是也不是。” 冲虚真人笑道:“不是这一纪元的昆仑,而是已消逝的某个纪元的残留,在那个纪元的终结,这些旧时代存在的证明落入归墟,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清虚恍然:“这都是...曾经存在,现在死去的洪荒世界!” “不错。”冲虚真人点头道:“你可知道,天地也是有寿数的,虽然很漫长,但终将走向灭亡。一元分为十二会,每会一万八百岁,一个元会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寿。” “一元会便有一劫,灵气衰退,凡是修行中人皆要入劫。若有渡不过去这劫数的,便身死道消,一身法力返还天地,只当是柴薪。虽如此,也不过治标不治本,入不敷出,世界自然会衰退。那些自太古而生的仙神都有所察觉,那时天地灵气充盈,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如今先天灵气多存于仙山道场,已大不如前,再有几个量劫,只怕外界先天灵气也难存。” “五万个元会为一个混元量劫,此劫中若不能更进一步,天道便会隐退,大道显现,返本归元重造地火风水,一切从头开始。” 冲虚真人伸手抓住一缕灵机充盈的白气,叹道:“这等盛景,昔日比比皆是,如今怕是只在寥寥数处才得见了。” 清虚环顾贷舆,但见山中楼台殿宇庭院丹阁座座完好,珠帘绣幕,玉石铺地,好一派仙家胜景。更有琼花瑶草,异香扑鼻,处处泛着隐隐的如烟紫气,彩辉潋滟,灿若云霞。与那蓬莱、方丈、瀛州三山相较,竟是胜过不止一筹! 那三山地界处处皆有仙真驻留,日日吞吐灵机,早已不复往昔光景。 清虚也是一点就通的玲珑心窍,当下便惊道:“如此说来,贷舆、员峤二山落海是有意为之!为何如此?” “然也。” 真人笑道:“也是机缘巧合,共工氏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后土本想以贷舆、员峤二山堵住归墟,令四海之水倒灌,重衍天地,却被女娲阻拦,不曾如愿。只她却也不算白废了这番心思,无意中发现其中隐秘,这才生出以己代天之心。” 清虚定定看了冲虚真人半晌,忽道:“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人,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狡虫死,黎民生。” “真人是三皇时得道的古仙,补天之时声名不显,却不知真人又是从何知晓这般隐秘?还如此笃定?岂不奇怪!” 清虚一字一顿:“真人言之凿凿,简直像是亲眼见过一般!再者,真人又是如何知晓归墟之事?可别说真人是随着二山一并落入归墟,无意发现的!” 冲虚真人只狡黠一笑,“还真是神思敏捷。也是奇了,太上那八卦炉元灵是个老实本分的,却不想孕化出个精明伶俐的后生。” 说罢,也不顾清虚面色巨变,一摇手中尘尾。霎时间,阆风春草绿,姑射野花开,满山花草灵机勃发,鲜活明艳之处,比之前还要胜出十倍! “说起来,我却与你有结有一段缘法。” 冲虚真人伸手向上一指,灵台庆云中显出一尊神只,清虚见了只觉心中一窒,再无言以对。 那庆云中是一素面青衫,鸟身人面的神只,这神君见了清虚笑道:“本尊舍了职权助你成就这尊化身,如何不识故人?” 此君正是主草木生发的木神、春神、东方之神--句芒! 柔柔春风拂过,清虚灵台也飞出一尊鸟身人面法相,节气神、稷神神力与句芒相呼应,他所言不虚! “不可能!” 清虚只觉匪夷所思,“句芒明明已经回归天道本源!禺疆、天吴亲见,不会有假!我也在晋升紫诏时也与木神灵识打过照面,你不可能...!” 话还未完却又止住,清虚恍然道:“是也不是,你是句芒,却不是这一纪元的句芒!” “孺子可教也。” 冲虚真人道:“句芒是冲虚,冲虚却不是句芒。我不欲与句芒相争,便借着稷神的名号在外行走,不料一场大战下来,句芒陨落,颢天崩碎,稷神的名头兜兜转转落在你头上。” 说到此处,冲虚真人也深感奇妙,“谁曾想,天道借老君之手点化的真灵,接替女娲掌造化之妙的麒麟子会与我扯上关系。” “我本以为天道欲要借你之手收回草木生发之权,随后一想,既然起先能容得下我这变数,自然不会事后找补。” 清虚接过话头道:“真人衍化先天五太再造乾坤,我以点灵之法造化生灵,以归墟中数方世界残骸,或可再造乾坤另开一界,不论是供养洪荒世界还是行那替代之事,总归是个后手。” “或许吧。” 冲虚真人神色莫名,“为什么是你?后土欲要与天道一争高下,不是她还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不是女娲?不是镇元子?偏偏是你?” 见清虚也郑重起来,冲虚真人又道:“你也可以选另一条路,取了残存的山岳本源自用,总归是增益大地本源,这肉烂在锅里自不碍事。” 清虚当下却不答,反问道:“真人又是如何避过混元量劫,存活至这一纪元的?” 第445章 无解 火云境紫芝崖下有一处大湖,湖水清澈,成群的锦鲤在碧叶红花中来回嬉戏。 而在湖心的沙洲上,有一座雅致小楼,正是宁远暂居之所。 宁远泛舟于水上,以手支额,半依着案几,望着沙洲芦苇中众鸟高飞,水上薄雾烟笼出神。 轻舟隐隐,袅袅的水气在湖上缭绕,将轻舟和菡萏都笼罩在一层如云似雾的薄雾之中,一时间竟不知是在水上还是在云端。 如今清虚帝君困于归墟暂时脱不得身,非得将归墟中海量山岳尽数炼化了,冲虚真人才会放他出来。 宁远也不是没想过借六道轮回脱身,但冲虚真人显然对此知之甚详,先天五太展开隔绝了六道轮回的感应,宁远也只能徒呼奈何。 回想起那天冲虚真人的话,宁远至今想来仍觉不可思议。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心中仔细揣度,迟迟难安。 “说实话,我并不知。” 看着满脸怀疑的清虚,冲虚真人苦笑道:“这话非是在诓你。上个纪元有圣人显世,圣人证得混元道果,统治乾坤寰宇,历万劫而不磨,沾因果而不染。与天常在,与道同存。通晰万事万物,大千世界,眼中观过去、现在、未来,掌中演时空、生灭、轮回。意念一动,自有天道变化,无极无量,无生无灭,归寂虚空,可聚可散,不生不灭,万劫不磨,超脱时空,游于物外,不以时空轮回为本,永恒永存。”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我等碌碌所求,于诸圣人而言不过面皮之争罢了。” 冲虚面色郑重,“此纪元众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圣人威能!开天辟地,再造生灵皆是等闲!恐怕只有后土氏行以己代天之法功成可比!” “想那封神之战,通天教主折了门人弟子,与四圣斗起来险些毁了洪荒天地。” 清虚听了只觉奇怪,“若依你所言,这等与天道同存的强人都在上一纪元陨落了去,只余真人幸存,岂不是更说不通?” 冲虚真人叹道:“这便是我不愿依天命行事的缘由了。我只记得天道隐没,诸位圣人也随之陨落,亿万万生灵无一幸免于难。为何只我一人独存?更荒谬的是我竟不知自己为何得存!细细想来,焉能不心惊?” “我也知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你若心中疑云不散,我却还有证据。” 说罢,真人顶上三花中飞出一卷真言展开,“此乃斩三尸之法!以先天灵宝寄托善恶自我三尸,斩去杂念,以合天道!” “斩过三尸之后,道行便进入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完全不为七情六欲支配,只尊天数,顺乎自然之道。是以能趋吉避凶,心中顺乎天数,自然劫运不能临头,能以无量量劫时间积蓄法力,终成混元无极太上大道!” 清虚越看越心惊,西王母赠他诸多道门典籍,他也曾细细看过,因而对冲虚道人所着天瑞一卷很有些了解。 此世三尸与这法门恐怕也只有名头相同,真真不是一个路数! 依照这斩三尸法门所成就的圣人看破执念,放下自我以只遵天数。随着时光流逝,私念自会逐渐消除,消逝掉对一切事物包括亲人、感情、面皮、弟子、教派的任何欲望,直到最后不再在乎是非、因果、生灭、善恶分别、公道、私道! 完全斩出善恶自我,圣人渐渐便再无情感欲望可言!这斩三尸法门有大恐怖!几如魔道! 清虚惊出一身冷汗,双臂战战,脑中电闪雷鸣间忽然生出个想法,只他在这想法发散出来之前便眼疾手快将这念头斩去,收束神识不再去看。 “这法门怎得如此邪性!” 清虚面露惊骇之色:“我又不曾练他,却也险些走了善恶二尸!” 冲虚真人闻言便将这法门收回三花之中,“神道衍化诸相,可将三尸寄托在自身面相化身上头,便如佛门丈六金身一般,省了祭炼先天灵宝的功夫。” 清虚敬谢不敏,这不就相当于把自身真灵撕裂了塑造另外三尊神灵吗?想到此处,他又忽得心中一颤。如此说来,盘古开天辟地力竭而死,元神分化三清的说法就很有些说道了! 心知这是冲虚真人的执念,他绝不会在此事上让步,清虚也只能依言而行。 说到底,这么做对清虚而言也有天大的好处。炼化了数个纪元的洪荒世界遗骸,更进一步晋入超品古神也是寻常,且这般庞大的积累也能补足他与诸位古神的差距。说到底,洪荒世界终究是以拳头说话。 这等秘密天底下恐怕再无第三人知晓,句芒是如何从上一纪元存活至今?这一纪元为何不再有圣人出世?事情还远不到水落石出的地步,可眼下却寻不着半点线索,难怪冲虚真人不愿依天道之意行事,多半是想借着这变数试探什么。 宁远轻叹一声,悠悠睁开双眼。 四周袅袅的云雾蓦的起了变化,雾霭散开,水气蒸腾茫茫一片,一道瑰丽的虹霓飞出,更将云烟衬出十分清灵。 烟霞中有人道:“你倒是悠闲。” 来人正是轩辕氏,只见他落在扁舟上与宁远相对而坐,笑道:“只苦了你那孩儿,犹在血海拼杀,你这为父的就这般放心不成?” “玉不琢不成器,我自问晓得致儿是块璞玉而非顽石,正要借这杀伐之事磨炼一番方能显出光彩。” 宁远伸了个懒腰,笑道:“这还不有你在?若我儿丢了性命,我自要寻你的晦气,你如何能不小心留意着。” 轩辕氏忍俊不禁,指着宁远道:“你这人怎的如此惫懒?看在同是人族出身的份上,已饶你赖了这些时日,如今却是不能了,正要遣你换了我来。” “自无不可。” 宁远整了整衣衫,一口答应下来,“正要往血海一行。” 第446章 姻缘事 幽暗深沉的颜色充斥着天地,一抹浓到化不开的鲜红荡漾着,比鲜活血液还要浓艳无数倍的色彩几乎要让人窒息。 数尊面目凶恶的阿修罗从血海中飞出,厉啸着冲向立在祥云上的人族修行者。 短兵相接后,两边各有数道身影坠入血海,血海中浪头翻涌,坠入血海中的身影转瞬间便化作精纯血气,尸骨无存。 这血气便是寻常仙神沾上半分也会被污了元神,此生更进一步无望不说,多有入魔之厄。 默默看了许久之后,宁远放下手中经卷,略略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眉心。 自清虚帝君处传来的神力浩如山海,一日强过一日,一波接着一波,每一刻都在推动宁远本尊晋升。 这种无时无刻都在变强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沉醉,但对还未做好充足晋升准备的宁远来说,这已经开始变成负担,而外面不绝于耳的厮杀声更是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以宁远现在的境界,法眼观照,世间万物都会自然而然的显现其最本质的一面,这本是入道的好处,也让他更容易受外界袭扰。 众生杀意与怨憎如火焰般炽烈,几位大阿修罗借血海之利时常出没袭扰,元屠阿鼻两把杀剑更是神出鬼没,让宁远放松不得,就算以他坚如金刚的心志,也不由微微感到疲倦。 心是静不下去了,宁远弹开跃至面前的惨白剑光,一点造化灵光晕开,竟点开这先天杀剑灵识,转眼便要育化形体! 血海主人驾驭杀剑的神识微动,将宁远强行凝聚的剑魂打撒。 宁远也不追击,只叹道:“教主莫要与我玩笑,就此罢手如何?人族损了十二元辰在先,若不追究,岂不是让人看轻?依我看,便依着这由头做上一场,双方面上也都过得去便罢了。” 血海分波,一朵红莲燃起,只见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盘坐红莲之上,笑道:“这杀伐之道乃我阿修罗一族立身之本,只这些年来血海承平日久,我正愁没个磨刀石淬炼锋芒,正巧遇上这天赐的劫数,又岂有轻轻放过之理?正要物尽其用才是。” 宁远扶额更觉头痛,轩辕氏也是这个意思,双方都有默契,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练兵,所以轩辕氏才放心把主事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冥河教主面上笑意更盛,一指右侧升起云台,示意宁远落座。 “不知教主有何事相商?我却有言在先,人族事务我是做不了主的。” 冥河教主指着战场中身穿金甲的宁致,“我观你这孩儿非是纯血人族,不知其母是何来历?可否与我引荐?” “致儿是我心生子,并无生母。” 宁远顿了顿又道:“便如众阿修罗自血海而生一般,阿修罗一族皆尊教主为父,并无生母一说。” 冥河教主狐疑道:“我怎觉他身上异气似曾相识?莫不是哪尊域外魔神不成?” 宁远愈觉尴尬,不动声色的转移话头,“教主何以这样问。” 冥河教主也不甚在意,抚掌笑道:“却是要与你做个亲家,你意下如何?” ??? 宁远微愕,随即笑道:“不知是哪位公主看上了我儿,生的怎么个模样人品?不过这姻缘之事最看重一个缘字,若没缘法,没得凑出一对怨侣来,反倒是不美了。” 冥河教主一指下首手提黑镰的阿修罗公主道:“此乃优摩那,我座下第八十七公主,莫看她性子凶悍,却是个心气孤高的,寻常男子断断不会多瞧一眼,足与令郎堪配。” 宁远有心推脱:“教主且莫要急着做媒,还要问过两个孩子的主意才是。” 教主道:“此事易尔,将他二人唤来一问便是。” 说罢,便将优摩那公主唤至近前,指着宁远温声道:“我儿不可失礼,这是你未来公公,你唤声老大人也使得。” 这优摩那公主便如冥河所言,上前施礼,口称老大人。 宁远倒有些措手不及,只道:“不必多礼,我身家浅薄,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便借花献佛,将这灵果添作见面礼罢。” 说着,便取了一枚人参果赐给优摩那公主。 冥河教主见宁远出手阔绰,只当他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当下便道:“你便好生收着,这人参果非比寻常,远胜过灵丹妙药,便是我也难见几回。” 也不等宁远分辩,又将宁致摄来。 宁致也不慌乱,从容与教主见礼,立在宁远身侧听候吩咐。 宁远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将冥河教主欲要结亲之事道出。 听了这话,宁致面上老成持重之色早飞了,显出几分慌张来。 优摩那公主倒也干脆,直言道:“我却看中你守礼稳重,不似寻常男子优柔浅薄,动辄将我贬为妖女,斥我轻佻放荡。” “他们为我容色所惑本是心性不坚,不反省自身不足,反要指责我等卖弄姿色。” 说到此处,那优摩那公主很是厌烦,斥道:“天生我这好姿容,当是我幸,如何却要为了旁人言语便遮掩了去?亏他们还自称正人君子,真叫人倒尽了胃口。” “也只有你当我是个正经对手,正眼看我毫无轻慢之色,故有此言。你也不必为难,若是无心,直言相告拒了便是。” 这一番话说的,倒叫宁致不知该怎么言语了,只转头愣愣看向宁远。 宁远叹道:“好个干脆利落的女子,此心赤诚,倒让人不忍辜负。只这姻缘之事不可轻定,你就不怕所托非人?” “老大人这话怎么说?” 优摩那公主不解道:“我又不是那凡俗村妇,离了夫君便没了活路。他若无情,我自去就是了,纠缠不舍反倒无趣,只当度了情劫,红尘里走一遭锤炼道心。” 宁远心中更将她看高几分,优摩那公主阿修罗出身倒不是问题,只看宁致的意思。 当下便道:“也不怕教主笑话,我这孩儿降生不过三百载,怕是面皮薄些。这事还需你情我愿,万万逼迫不得,若能凑成一对佳偶,自是天赐良缘,三世修来的福分。” 冥河教主哂然一笑,“自当如此,便是结亲不成,也不至结怨。” “正是这个道理。” 宁远笑道:“教主与我的心思一样,不如找个安静地界详谈,也免得他们放不开。” 冥河教主闻言微愣,随即道:“是我怠慢了,请!” 第447章 恍然 云床托着宁远沉入血海,落到海底一座巍峨宫阙之中,冥河教主笑道:“我等是难得的友邻,正要一尽地主之谊。” 宁远回道:“先前琐事缠身不能拜见,我也是深以为憾,还望教主勿怪才是。” 冥河教主笑道:“哪里的话?既有这毗邻而居的缘分,相见是早晚的事,又岂计较这些时日。” 话已至此,自然是宾客相得,把盏言欢。 放下酒樽,宁远忽道:“我到底是晚辈,成道日浅,先前又一直居于苦海不曾入世行走,见识不免短了些,还请教主不吝指点,晚辈先行谢过了。” 冥河教主心情正好,自然愿意多说几句,便道:“应有之礼,你有何事不明,需我解惑的尽管开口便是。” 宁远正色道:“昔日封神大劫,上清教主门徒寥落风流云散,教主大怒,起了再立地水火风,重塑乾坤的心思。只不知此事后来又是如何收场,可是有人出面,熄了上清教主雷霆之怒?” “确有此事。” 冥河教主颔首道:“封神大劫杀的血流成河,自然避不开我这血海,因而我对此事也甚清楚。” “只后头你却想岔了。三清决裂一场大战,险些将此方天地毁去,自然是功德大损,获罪于天道。若是当日上清不曾停手,那无边业力降下,他怕是也要没了大半条命。” “太清、玉清两位教主到底还顾念着几分香火情,合力将他制住,这才不曾闯下滔天大祸!” 宁远听得心惊肉跳。 是了,这就是他先前一直没有发觉的不同点!这个纪元没有斩三尸法门,与天道相合证得混元道果的鸿钧道祖也没了踪影,天道对世界的掌控也更完善。 “如此说来,这道门源流竟是太清教主?” “这个自然。” 冥河教主微愕,“太清教主早已不问世事,将道门法统托于冲虚真人列子。说来这冲虚真人也着实有能耐,行事老道不说,神通法力也不在玉清之下,生生让玉清教主也没了脾气,只得认下他这二代道门掌教的位置。” 宁远简直想要捶胸顿足,双拳紧握,险些在冥河教主面前失态。 说起来也怪他自己太过大意,竟没有早些发现其中差别,一味将自己以为的当做真的,这才落入旧俗套,陷进老条框里头! 如今想来,冲虚真人十有八九就是助太清教主超脱的那个人!难怪他会知道自己与紫金八卦炉的关系! 心潮翻涌,宁远面上扯出个受教的笑脸,继续与冥河教主说些客气话。 好容易掩饰过去了,宁远又道:“这儿孙自有儿孙福,若他二人成了,只怕有些妨碍,不可长留火云境,需得另寻个安身之处。” “此事自有你我做主,三祖三皇又岂会堕了身份与一小辈为难。” 冥河教主道:“想那大禹不也娶了涂山女娇氏为妻,再多个阿修罗出身的优摩那又有何不可?想来优摩那也不耐居于火云境,你地头熟些,且寻处洞天福地另居别院就是了,总归不会委屈了优摩那。” 宁远附和几句,稍后便寻了托词与冥河教主作别。结亲这事他虽乐见其成,却也不会不顾儿子的意愿强行安排,且再看看以观后效。 却说这边玄奘过了宝象国,送回百花羞公主,擒了黄袍怪,贬他去兜率宫与老君烧火做个苦力以赎己罪。 却又值三春景候,那时节: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海棠庭院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 师徒三人正行赏间,又见一山挡路。 青峰削翠,高似摩云。周围有虎踞龙蟠,四面多猿啼鹤唳。朝出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间。流水潺潺鸣玉佩,涧泉滴滴奏瑶琴。山前有崖峰峭壁,山后有花木秾华。乾坤结秀赛蓬莱,清浊育成真洞府。 山脚那绿莎坡上,却是早早候着一个樵夫。 这人头戴一顶老蓝毡笠,身穿一领毛皂衲衣,正在坡前伐木取柴,见长老自东来,便停柯住斧出林外,趋步将身上石崖,对长老高声道:“那长老且慢行!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过往行人商旅。” 悟空听了,迈开步径上坡来问道:“适蒙见教,说有甚妖魔食人?不知可晓得那妖魔的底细,若真是个为恶的,我也好除了这妖,免得冤枉了他去。” 樵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你这和尚口气倒是不小。那妖魔手中有几件厉害法宝,皆非凡品,你如何是他对手?” 后头玄奘纵马赶上来,笑道:“此处莫不是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 樵子见了玄奘不敢造次,恭敬道:“正是。洞里有两个魔头,画影图形,寻名访姓,要吃和尚。” 却见玄奘笑道:“若是天魔,便寻紫薇;若是阴魔,便诏地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去寻真武,南方的便找火德;是蛟精解与海主,是山君解与岳主。管他是何出身,总有治他的法子。” 樵子施了一礼,转身藏入林中没了踪影。 八戒见了不由嘟囔道:“这四值功曹也太难打交道,怎么有话不来直说,几次扮做老农樵夫现身。这方圆几百里也没个人烟,演这出作甚?” 玄奘也不理,只道:“功曹所言也不尽实,没得平白为自己惹上因果。” 林中一道遁光飞出,停在半空点了三点,这才入云而走。 到底是悟空聪慧,略想了想便弄捋清其中缘由,“莫不是师傅晓得那两个魔头的底细?” 玄奘笑道:“却有过一面之缘。” “原是一对金银得了机缘生出灵识,不知为何下界为妖。这等精怪心性纯然,轻易不会取人性命,且待我见了他二人细细问询一番,若真左了心性入了邪道,我也不会轻纵了。” 第448章 遇妖 平顶山一向太平,并无什么厉害妖精出没,只前些日子那阵大风刮过之后,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厉害妖怪,占了山上的莲花洞称王做祖。 洞里有两妖:一唤金角大王,一唤银角大王,都有些来历,手中几件法宝着实厉害,远非寻常精怪可比。 这日金角大王忽问银角道:“兄弟,我们多少时不巡山了?” 银角答:“需有半月了。” 金角大王掐指一算,忙起身道:“兄弟,你今日与我去巡巡。” 银角大王正自酌自饮,只道:“今日巡山怎的?” 金角挥退侍奉的小妖道:“贤弟不知,近闻得东土唐朝有个大德和尚往西方拜佛求经。我当年出天界,尝闻得人言:那玄奘乃大乘菩萨临凡,若吃他一口肉,便可长生不老,胜过灵丹妙药!” 银角听了只觉好笑:“别人眼皮子浅,偏听偏信也就罢了;你我兄弟侍奉老爷这些年,如何不知这修行一途无有捷径可走。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寿长生,我们打甚么坐,练甚么功,参甚么阴阳?不如向老爷求了几粒金丹来的容易。依我说,何苦要造这杀孽?让他自去岂不省事?” 那金角大王却有些讪讪然,只道:“弟弟听了勿恼,我答应那人要与这和尚为难一番,若不履言,只怕日后不好与他相见。” 银角大王听得连连摇头,皱眉道:“哥哥糊涂了不成!我等虽是老爷身边的童子,在外头行走很有些面子。可自家人晓得自家事,这面子不是给你我的!说到底,你我兄弟没这等福分入老爷门下,也不曾得个天职位列仙官,又是那个牌面的人物?当明哲保身才是!” “谁知晓那人意欲何为,可是包藏祸心。若因此失了老爷欢心,岂不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见金角被自己说的抬不起头,面有惭愧之色,银角也是心生不忍,温声道:“我等趁着老爷闭关,这才借寻青牛的由头下界偷闲,自己得趣便是了,何必掺和这阴私。” “至于哥哥所允之事也不难,只是与那和尚为难,又不曾答应要害了他性命。不如将那菩萨请来留个几日,好生招待也就罢了,料想那菩萨也不至因此怪罪你我。” 金角连连点头,只道:“都依贤弟的,将那和尚擒来做个过场,再备上厚礼小心送走,想来便也无妨了。” 二人自以为无虞,当即起身出洞,点齐三十名小怪,便下山巡逻。 这边八戒捧了金钵汲水,半道上撞见巡山的小妖,被当面挡住讯问:“你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来我平顶山做甚?” 八戒见这妖来者不善,口中随意糊弄道:“是走路来的,正要投奔亲友,路过贵地,还望行个方便。” 那小妖仔细瞧了瞧,咦了一声,从囊中掏出图册来比了比,忽的大叫道:“这长嘴大耳的便是猪八戒,快随我走一遭,我家两位大王正要寻...!” 话还未说完,八戒举钉钯一钯筑了九个血窟窿,死的不能再死。 八戒拾起图册一看,心中不由一惊,图册上师徒三人画像栩栩如生,一旁还注有法号姓名,使得什么兵器擅用什么神通,十分详尽,却不似寻常妖怪的行事,很有些章法。 当下调转方向去寻玄奘悟空,将这事细说了一遍。 “那小妖倒无甚厉害之处,八成是被人使了手段强行点开灵智的,只不知是这画像是从何得来,需得谨慎些才是。” 玄奘心中盘算片刻,笑道:“无妨,他二人不通斗战之术,八戒一人便可降服。只这绘图之人尚在暗处,正要借此将他引出来才是。” 金角大王久等不见那小妖来报,寻了过来便见小妖脑浆崩裂倒在路旁,心中不由怒道:“好一伙不识趣的和尚,待我将那猪妖擒了来,免不得要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方解此恨。” 手下小妖循着小径再探,不多时便发现玄奘师徒身影,忙飞来报与金角大王。 金角大王含怒而来,使了七星剑便要教训那手持九齿钉耙的猪脸和尚。 八戒哪会示弱,手中钉耙乱舞与金角大王斗在一处,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八戒先是试探,见这妖怪果真不善斗战,全凭手中宝剑之利,便发起狠来,出手再不留力。 金角大王只觉钉耙力道猛增,险些招架不住被八戒将七星剑甩飞出去,心中不由生出些退意。又见他口中一对獠牙突起,喷粘涎,舞钉钯,目露凶光,也尽有些悚惧,即回头招呼小怪,一齐动手。 八戒巍然不惧,右手掐诀使了个天心五雷法门,将众妖炸飞出去。 金角大王不料八戒这般厉害,不由慌了手脚,只回头就跑。只是山路不平,未曾细看,忽被蓏萝藤绊了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大丢了脸面。 八戒也没料到这厮如此不堪,收了钉耙笑道:“却不曾见这般招数,你这妖怪从哪里学来?这点胆识也出来劫道?没得惹人笑话。” 金角大王又惧又急又恼,只暗恨自己不曾将紫金红葫芦带在身上,不然定要这长脸猪妖好看。 第449章 为难 正懊恼间,便听有人道:“哥哥勿忧,我来助你!” 调头一看,却是银角大王赶来助阵。 银角大王原带人往另一边巡山,遥遥见此处祥云缥缈,瑞气盘旋,便悄悄摸了过来一探究竟,正巧遇着金角落败,跌倒在路上。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跳出来阻住八戒,手中擎一羊脂玉瓶,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只道一声:“猪八戒!” 八戒不曾提防,笑应了,“你爷爷在此,且待如何?”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气机交感,玉净瓶中禁制微动将八戒摄住,飕的将他吸进瓶中。 银角大王随即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将玉净瓶封住,冷笑道:“任你如何厉害,入得瓶中,只消一时三刻便也化为脓水!待我将另外领个和尚擒了再来整治你!” 他哪里晓得八戒新修了一门法术,在自身气机被摄住的瞬间变使了个替身法,将馋虫祭出替了自己,悄悄借土遁而走。 玄奘早隐在一旁,见二童子身上多了些红尘气,虽有些小恶,却不曾犯下食人的大罪,这才出来相见。 八戒悟空小心护持,师徒三人从树后绕出,见了面露惊疑之色的金角银角,玄奘笑道:“二童儿不在宫中侍奉老君,偷下界来所为何事?若非先前我将那奎木狼送往兜率宫烧火,只怕炉中蕴养的还魂丹要走了药性,只可得三十六粒。” 金角银角不料这取经人如此清楚自身来历,皆是惊慌失措,不敢造次。 好半晌,银角上前作揖道:“不知菩萨尊名?恕我兄弟二人眼拙,不识真佛,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菩萨海涵。” 玄奘笑吟吟道:“你曾亲手传茶与我,故而是为故人也。不过三两载,如何便将我忘了?” 金角银角对视一眼,皆道:“你这和尚诓人,广成子与清虚帝君皆是有名有姓的仙神,怎会入了释门作和尚打扮!” 说罢,银角取了芭蕉扇一扇,一阵阴风将悟空八戒扇飞出去,再无影踪。 那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灵根所结,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一树四叶,其中太阴太阳之叶被老君取了扇火,少阴少阳之叶却不见踪影。 这芭蕉扇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阴风方息。 玄奘在风中巍然不动,只笑道:“二童当真顽皮,若伤着人岂不是罪过,怎可轻用?” 银角连扇了几煽,玄奘犹自不动,只道:“这风虽厉害,却难动我分毫,且换个把戏再试。” 金角银角知他厉害,也不多言语,只将芭蕉扇翻面,又是一扇! 却是老君将太阳太阴之精叶合炼,一面煽风,一面煽火,正合炼丹之用。 唿喇的一扇子扇将下来,只见那地上火光焰焰,平白生出火来。 二童子不敢留手,合力举起芭蕉扇,一连扇了七八扇子,立时焚天炽地,烈火飞腾。 那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炉中火,也不是山头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先天而生的一点太阳灵火。这扇也不是凡间常有之物,乃是自混沌开辟以来天生地养的灵宝,在老君八卦炉中炼过一遭方成。 用宝扇,煽灵火。火光焰焰,就如电掣红绡;灼灼辉辉,却似霞飞绛绮。更无一缕青烟,尽是满山赤焰,只烧得岭上松翻成火树,崖前柏变作灯笼。这场神火飘空燎,只烧得石烂溪干遍地红! 二童还不罢手,又调转方向,搧出阴风。 风借火势不说,那太阴之气落入太阳之火中,只如抱薪救火,炸开数朵火花,赫赫扬扬映红了半边天。 那金角银角直至气力衰微才罢,待到火光散去,更是惊的腿脚战战,面色发白。 只见玄奘盘腿坐在一株赤红宝树下,宝树灵光湛湛,生生将太阳之灵火吸纳干净,树下的玄奘不曾伤着半分! 玄奘见风停火止,也收了帝女桑,笑道:“事不过三,若是再拿不了贫僧,我却要出手教训你这童儿了。” 银角一咬牙,放出袖中幌金绳将玄奘扣住。 玄奘见这金绳咦了一声,“原是龙筋以咒法炼就,莫不是自那两条先天异种阴阳蛟龙身上抽来,与金蛟剪同出一炉?” 金角银角哪里有功夫答他,掐诀默念法咒,将玄奘层层套住脱不得身,这才松了口气。 那银角晓得厉害,躬身施礼道:“得罪了,还望菩萨勿怪,请入洞府小憩,容我兄弟招待些时日,自会好生送菩萨下山去。” 玄奘难得起了促狭心思,也不挣脱,反问道:“我倒无意与你等为难,只有一样问你,那画有我师徒样貌的册子从何而来?” 金角如今也知道这取经的和尚不简单,自己怕是惹了麻烦,哪里还敢多嘴,心中惴惴,只想着快些送走玄奘。 听玄奘此问,当下勾起心中无名火,深恼那人这般害他至此境地,正要开口,又忙止住,转头去看银角。 银角倒是个有成算的,见玄奘仍是面带笑意,不曾真个动怒,也放下七八分的心来,对金角使了个眼色。 金角这才道:“皆是昴日星官所赠。” 昴日星官? 玄奘不解,他与昴日星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昴日星官何以出手与他为难? 荧惑宫中,火德星君蓦的睁眼,收了顶上离地焰光旗,高声喝道:“尾火虎、翼火蛇、觜火猴、室火猪四星神何在?” 同为星神,七曜与二十八宿之间却有差距,日月五行星君各自统领二十八宿之四,而二十八宿神品又略高于与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等三垣星神。 尾火虎、翼火蛇、觜火猴、室火猪四星神听了传唤,忙各自化光而来,恭听火德星君调令。 火德星君扫了四位星神一眼,沉声道:“且去唤昴日星官前来,我有话问他。” 四位星神面露难色,那尾火虎出列奏报:“星君恕罪,此令越权,若没个名头,我等实在不好擅自拿人。且大日无主,房日兔、星日马、昴日鸡、虚日鼠四星官轮掌大日之权,那昴日星官司晨啼晓,神力胜过我等,已是三品青诏之极,不可轻辱。” 火德星君皱眉,飞出离地焰光旗道:“尔等听令便是,持此宝将昴日星官捉了来!一切罪责自有我承担!” 第450章 大日 四星神至光明宫门首,却不见人。 问了守宫门的仙侍,那仙侍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观星台巡札去了。” 四星神复抽身而走,往观星台去寻人;行至半途,便见一行天官摆仪仗,正是昴日星官回程。 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服,一身金缕,但见他:冠簪五岳金光彩,笏执山河玉色琼;袍挂七星云霭绕,腰围八极宝环明。叮当佩响如敲韵,迅速风声似摆铃;翠羽扇开来昴宿,天香飘袭满门庭。 见火部四星神阻路,昴日星官敛云雾整束朝衣,停执事分开左右,出列上前道:“诸位何来?” 打头的尾火虎、翼火蛇对视一眼,作礼道:“火德星君相召,请星官往荧惑宫一行。” 那尾火虎暗将离地焰光旗扣在手中,只等昴日星官出言相拒,便要用出这宝贝将他拿下。 却不想昴日星官听是火德传召,不怒反笑,转头吩咐一众摆仪仗的天官道:“尔等先回光明宫去,候着虚日星官宣调,本尊去去就来。” 火部四星神忙在前引路,一行人落在荧惑星宫门前,殿中火德星君取回离地焰光旗,令四星神退下,独让昴日星官入得殿来。 火德星君先是细看了看昴日星官,此君修成星宿法体,乃是积年的星神,颇受玉帝重用,却与紫薇不是一路人。自斗姆一脉回归后,昴日星官的日子不免就有些难过了。 只见他:花冠绣颈若团缨,爪硬距长目怒睛。踊跃雄威全五德,峥嵘壮势羡三鸣。岂如凡鸟啼茅屋,本是天星显圣名。 昴日星官施礼拜见,口称小神,竟很是恭敬的模样。 “毗蓝婆菩萨乃是得道高人,释门玄门皆有偌大名声。有母如此,你便当知玄奘西行取经一事万万阻拦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做了替死鬼,便是毗蓝婆菩萨也搭救不得。” “小神知道,故而费心用这伎俩只为拖延几日,不曾真个伤了他性命。” 昴日星官道:“饶是如此,我也时时小心看顾,唯恐伤了玄奘。” 火德星君笑道:“那日在白虎岭,我下界护持玄奘,与那九头鸟相斗之事众人皆知。若真有心,怎不见你出手相助?” “此事自有星君主持,小神又是哪个排面的人物?岂敢置喙。此番顺势而为,只为留玄奘大师些时日,自知多有冒犯,还望星君恕罪。” 言谈间竟是已然知晓玄奘与火德星君的联系。 火德星君也不说降罪,挑眉问道:“若如此,你这又是所为何事?” 顿了顿,昴日星官才道:“那日玄奘大师过乌斯藏国浮屠山,在山中盘桓了半日,想来是那乌巢禅师与玄奘大师说了些什么。” “禅师托我一事,言道若能成了,必要重重谢我。” 火德星君说到此处也是恍然,“原来如此,你可是为那濯垢泉之事?” 上古蛮荒之时,十日齐出犯下大过,后羿射落九只金乌,只有一只得存。这金乌乃太阳真火之精灵,落到地上化出九处汤泉,俱有神异之处,那濯垢泉便是其中之一。 “正是。” 昴日星官也不遮掩,坦言道:“那乌巢禅师投身佛门,做了出家人才保得性命,自然担不得太阳星神之位。” “我欲要夺这太阳星神之位,自然成了那三足鸟心腹大患。乌巢禅师不愿坐视这神位落在我手中,这才起了心思,欲取陨落九金乌之太阳本源,令大日金乌重现。” 火德星君细细想来,只觉这话说的有理,若真有金乌现世,太阳星君之位舍他其谁? 且濯垢泉原是瑶池七仙女的浴池,无端为人所占,这七仙女竟也不请西王母玄女做主,就这么平白让了出去。那伙蜘蛛精自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只能是毗蓝婆出面平了此事。 “太阴太阳与紫薇并列三贵星,你若想取太阳星君之位,还需过斗姆紫薇那一关。” 昴日星官道:“我自知势单力薄,又没个兄弟臂榜相助,却是无力与紫薇帝君相争。若我倒戈相助,想来紫薇帝君也不会吝啬这尊神位。如是紫薇帝君有朝一日登临三界至尊宝座,我这位置更是威胁不到他半点儿。” “既是两相得利,我又何乐而不为?” 火德星君知晓的隐秘却比昴日星官多得多,心知这倒霉蛋怕只是斗姆准备的备胎,只待托瑞尔世界东君补回本源,就要回归洪荒将他踢到一边去了。更有甚者,他这般辛苦也要为东君做了嫁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反倒是斗姆取了金乌太阳本源助益东君也未可知。 须知斗姆连太阴星君预备役都找了两个,前有颢天残界太阴元君,她乃紫薇之妻,自颢天残界回归洪荒后也晋升三品青诏,不可小视。后有曾任月神的云中君,皆是一时之选,岂不比旁人来的便宜? 此番十有八九是与昴日星官虚与委蛇,借他之手阻了乌巢禅师算计,免得被禅师占了先机。可怜这星官,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想到此处,星君看向昴日星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古怪,也不打算兴师问罪了,说了些安抚的话便要将他送出去。 昴日星官见他如此施为,忍不住出言试探道:“星君与斗姆亲善,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定下此事?小神自问也有些身家,无论那三足鸟答允以何物酬谢,小神愿多添上半数,便是换星君两不相帮也使得。” 火德星君摇头叹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答允了乌巢禅师,又岂能为了些宝货食言而肥,坏了名声?且休提此言,自去罢。” 昴日星官眼珠一转,又道:“星君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自是星君的气度。小神却不敢视作理所应当,且备了些薄礼赔罪,万望星君收下。” 火德星君只摇头不语,手中宝旗倒卷,将昴日星官送出荧惑宫。 莲花洞中,玄奘弄清前因后果也不由哑然,想来那毗蓝婆正领着七只蜘蛛精抽取濯垢泉中大日本源。自己如今用不得神通法术,等行至盘丝洞,只怕也晚了,实在是没得选。 当下只得按下这念头,抬头对金角银角道:“且收拾出间净室,再奉些素斋与我,若我那两个徒儿来寻也不可伤了。” 金角银角如释重负,忙唤人刷净锅灶,办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笋、豆腐、面筋、木耳等各色菜蔬,使出十分力气攒成一桌素斋。 第451章 离山 玄奘撑起一道淡淡功德金光将幌金绳挡住,此宝也是出自太上之手,能松能紧,任你如何变化也轻易脱不开身。 只可惜这宝贝是后天所成,虽说祭炼此宝所用法咒高明,却也脱不开藩篱,与先天法宝相较却失了玄妙。遇着身怀功德之辈,便也无甚用处。 玄奘只略试了试便寻着关窍,伸手在幌金绳上一点,这宝贝便松开来落在地上。 后天的法宝,分为术炼法器和咒炼法器两种! 术炼法器要求苛刻,材料易得,只威能不显,非得日积月累才可得几分火候。三五代人用苦功炼成镇山法宝只是等闲,从宗门开辟至今仍未尽全功的也比比皆是,大多看着威力还成,将就着用罢了。 只因修行人本就为寿元所苦,若非万不得已,谁会舍得把花在修行上的时间用在炼宝上? 只这修行乃大争之世,人劫、天劫、魔劫,桩桩件件都离不得法宝。斗战之宝、护身之宝、静心炼魔之宝,样样少不得!世人皆道神仙好,却不知神仙也有烦恼,也要为法宝丹药奔波忙碌。 正因如此,才有咒炼法器出世。 咒炼法器与术炼法器相比好处不止一桩,祭炼起来省时省力不说,威力也不小。只有一桩不好,需得取天地精粹一类的珍宝灵物为基,借灵材中天然生成的法则炼法,因势而利导之,事半功倍,远非术炼法器的水磨工夫可比。 且咒炼法器就算落入敌手,也轻易动用不得。 只因咒炼法器的祭炼之法没个章程模版,全凭祭炼之人巧思所成,只需有一句咒语,任何人都能如意驱使。若被人夺去宝贝,也只能望而兴叹,除非重新费苦功祭炼,不然难化为己用。 有些咒炼法器,便是凡人也能运用,只是凡人不曾修出真气法力,动用法宝易损耗精气折了寿数。 金角银角随侍老君日久,耳濡目染也有些见识,见玄奘轻易便解了幌金绳咒法,哪里能不晓得这和尚的厉害!心中愈发懊悔,只想着快些将这尊大佛送走,半点不敢违玄奘所言,只将洞门关了,任由悟空八戒如何叫阵也不理,提心吊胆的挨日子。 每每悟空八戒忍耐不得,要将他莲花洞捣毁,他二人才使了芭蕉扇将悟空八戒扇走。 如此几次来回折腾,悟空万万忍不得了,见二妖高挂免战牌,自己二人又禁不住芭蕉扇一扇,便寻思着去请救星。 一个筋斗云径至南天门,守门天将见了这大闹天宫的猴子闯门,俱是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弼马温又来了!” 悟空落下云头,合手道:“列位休惊,我是来寻玉帝相助,救我师傅脱难的,烦请通传一二。” 那守门的广目天王忙报与玉帝,玉帝唤人请悟空进了凌霄殿,悟空详言此事,玉帝听了,只将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开口道:“诸位爱卿可有主意?” 右首武将中有人出列,正是火德星君,只听星君道:“启奏陛下,臣有一法,可令二妖束手就擒。” “你且道来。” 星君奏道:“那二妖乃是五金之属的精灵,虽修成人身,到底逃不脱五行生克之道,最怕火炼,却正犯在我手上,少不得要走上一遭,助玄奘脱劫。” 边上有晓得底细的心中暗笑,面上只不动,交口称是。 玉帝闻言点头道:“便依卿所奏。” 火德星君施施然离了天宫,化火光落在平顶山,竟不比悟空的筋斗云慢。 八戒迎上来正要开口,便听星君大声喝道:“金角银角,速速出来见我!” 莲花洞中二童子取了宝贝在手,出门一看,只见一杆赤色旗幡当空招展,火光烈烈甚是不凡。 这宝贝他们可是在熟悉不过了,原本挂在老君丹房壁上,后被赐与清虚帝君,虽不知为何会落在这位星君手中,但能得清虚帝君赠宝,想来也不是外人。 “尊神且慢!” 银角忙道:“我兄弟二人不过延请玄奘长老讲法,好生招待不曾伤了半分!那猴子屡屡打上门来扰人清静,我等也不曾下杀手,这便是明证!” “如今玄奘长老讲法已毕,我等自当将长老全须全尾的送出门去,不劳神君动手!” 说着,便令金角将玄奘请来,恭敬送出门去。 见玄奘面色红润,不像是受过苦楚,悟空八戒便也放下心来,上前将玄奘护在身后。 玄奘安抚住两个徒儿,对火德星君笑道:“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误会,你便将二童子带了去,也不必降罪,只当我等承了奉茶的情了。” 星君微微点头,大旗一卷将金角银角裹住,纵身遁走。 悟空原本想问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玄奘见了笑道:“我与星君很有些渊源,虽说他在玄门我在释门,你日后见了他莫忘了称一句师叔。这厮身居高位,远比为师富豪,日后见了,必得让他补上见面礼才是。” 悟空八戒应诺一声,复又下了平顶山前行,说不尽那露宿风餐,披霜冒雪。 第452章 再遇 且说这头玄奘西行取经,施安乐菩萨沉入黑海,清虚帝君被困于归墟忙着炼化天地形骸,只剩下泰山府君和火德星君可用。 那施安乐菩萨报身陆停云之父陆衡自挂印弃官归乡后,很是享受了些安逸日子。 只他二人命中本无子女之缘,那白氏到底老年,虔心求来这个女儿,高龄生子内里损耗过多,渐渐地不由得显出世下的光景来。 眼见如此,陆停云心中结成一段愁云,她有心为白氏添上一笔阳寿,泰山府君却不肯允她所为。 泰山府君身兼杀命司司主之职,掌阴司之事,府君叹道:“这段缘分本就是白氏强求而来,你降生陆家,本为遍历情欲离别之痛,能看破红尘,脱离苦海,照见本性,得见真我。” “原本这段因果了解便也罢了,你若要插手,只怕反会折了白氏福分。这善缘化作恶缘,反倒生出苦厄劫数,两败俱伤!又何苦来哉!” 陆停云无法,只得更用心侍奉白氏,回报拳拳慈爱之心。 白氏修养了数载,终究撒手而去。陆衡中年丧妻,也是心中郁郁,不久便随亡妻而去。 好在二老去前也没受太多苦,白氏身体衰弱,却也是好生将养着,没什么大的症候病痛。 陆衡操持了亡妻丧仪,好歹亲眼见着停灵入殓,浑浑噩噩苦捱了两年,忽有一日就这么安详的走了。 陆停云正值妙龄,忽的成了孤女,境遇自然急转直下,不过两月功夫,便有族老登门说亲,皆被陆停云以为亡父母守孝为由推脱。 她将财物散与家中忠仆,各自安置妥当,自己则舍了这老宅,独身上山,在父母墓地结庐而居。渐渐的,田产宅院被族人占去,她这主家却无人问津了。 陆停云也由着他们去,只等守孝满三载,便全了这段因果。 这孤山清寂,打柴采药的人也少有,草庐两梢间铺着张藤屉床,只一套竹桌椅,一盏油灯,平日所食也不过淡饭黄齑,实在清苦。 这晚因感明月清光皎洁,玉宇深沉,真是一轮高照,大地分明,不由心生畅然之意,不愿辜负了如许清辉月色,离了草庐出游。 行至一处幽幽竹林,听得林中传来嬉笑之声,不由转步入林,一探究竟。 刚入林中,便见薄雾四起,难辨东西。陆停云也不急,随意寻了个方位探去,没过多久,便见前方有点点灯光透过雾气,在竹林枝叶间忽隐忽现。 那人动作虽快,却逃不过陆停云法眼,却是一双提着灯笼的花精。 陆停云也不做声,悄悄跟过去,便闻潺潺水声,如鸣佩环。 越往前走,道路越发宽阔,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清光渐起,戍角悲吟。 真个是: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遥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薜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 林中一片芳草地上,数位美人围坐,各执琴笛箜篌,合奏雅音。 陆停云细看,却尽是些花精木灵,鱼姬蚌女。 正中有个身着云锦华服的女仙正翩然起舞,口中唱道:“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浑如霜饼离沧海,却似冰轮挂碧天。乍临汉苑惊秋鬓,才到秦楼促晚奁。光浮杯面寒无力,清映庭中健有仙。处处窗轩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 其声清越婉转,举手抬足灵动无比。 那起舞的女仙眉目如画,转头不经意对上陆停云,轻歌立止,曼舞也停,惹的一众乐女也乱了曲调。 “你是何人!怎敢擅入...?” 领舞的女仙正要发怒,却惊觉陆停云无有半点法力,当下转头斥道:“是谁将凡人领进来的?惊了我们事小,若扰了雅宴,你我岂能担待!” 侍立一旁的花精将陆停云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姐姐却是错怪我等了,这人是山下乐安县陆氏女郎,听说这女郎数月前丧了父母,女郎为父母守孝,甘愿独居荒山,众人就没个不赞的,就连山君也高看一眼,令山中野兽不可侵扰。” 女仙闻言这才松了眉头,“即是道德之士,必然心智坚定,难怪障眼法失了效用。” “小兰,你既识得这女郎,便由你将她送回。” 那花精面露难色,嗫嚅道:“姐姐恕罪,这女郎身有异气,我等精怪之属实难近身。” 那女仙听了更觉惊奇,“向来只有儒生读书入了品,胸中怀有一口浩然正气,神鬼难近,难道这女郎也有这等机缘天资不成?” 陆停云只淡淡一笑,胸中飞出一口锦绣文华气。 女仙见此却是眼前一亮,微微施礼道:“我乃高歙池水府掌乐,府中主君欲设宴招待一众宾客,正愁没个名目。陆女郎既能修成文华气,想来吟诗作赋不在话下,可愿入府做个陪宾?若能得了宴上宾客青眼,却是好大一桩机缘。” 陆停云尚不知自己缘何至此,目光扫到角落里一抚琴女仙,却是心中一动,明了此中因果。 那抚琴女仙身遭拢着一团灿烂花气,看不清面目,只这香气中隐隐有曼陀罗天花之韵,竟是个有修行的佛门居士! 第453章 扰宴 “仙子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愿附骥尾,为雅宴添彩。” 见陆停云应允,那女仙面上笑意更浓,温言道:“女郎客气,既是宾客,我等子不可失了礼数。妾名拂云,尊客大可唤我本名。” 拂云女仙点了先前回话的花精看顾陆停云,这花精本是一体双生的白兰,正是先前手提灯笼将陆停云引至此处的那一双侍女。 花精躬身应是,引陆停云在林中小亭稍候,去了片刻功夫复返,捧来几件华贵雅致的锦衣奉上。 “陆女郎且换了身上素服罢,免得冲撞了宴上宾客,错失机缘。” 这锦衣触手生凉,在月色下展开,竟泛出粼粼波光,将幽林照的通透。 这一件宝衣不见半个针孔,不知要织女耗费多少时间心力才得;且通体皆由云霞精气、日月星力所成,天然便是宝胚,实为难得。 “我岂不知这是你的善心。” 陆停云见这花精小兰只是个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自不怪她,只温声道:“只我立誓为父母守孝三年,如今孝期未满,自不好穿戴华丽。” 小兰听了不由懊恼道:“是了是了,我倒不曾想着这些,这可如何是好?可要去找拂云姐姐拿个主意?” 陆停云挑了一件银底有金线暗纹的襦裙,劝道:“你也不必忙了,这件便成了。” 小兰这才松了口气,将亭子四面竹帘放下,容陆停云更衣。 陆停云如今已然面不改色,解下外衫,穿上襦裙,略整了整鬓发,便起身出来,静听众女仙演乐。 演过一场,拂云召集众人,挥出一幢红云载着众人往高歙池水府而去。 高歙池水君位格虽不如五湖四海之龙神水主,却也不低,有五品金诏位阶,掌方圆五百里水脉河川。只今日这水君犯在陆停云手中,属实吉凶难料。 红云落在水上,拂云摘下发间碧玉钗分开水波,池下显露出一方贝府珠阙。 夜半子时,水府中鳜将军敲响金钟,雅会开宴。 顷刻间,便有乘龙引凤的神君、驾云化风的仙人落下,径直遁入水府。 拂云轻描淡写的安排相关事务,这位神君与那位仙真看不对眼,席位不能靠在一起;传菜上菜的次序也要刚好,不能快也不能慢;其间还要以歌舞穿插,免得宾客等得失了兴致。 趁着宾客观赏歌舞,鱼姬蚌女奉上珍馐佳肴。 席上几轮推杯换盏,拂云舞毕,悄声附在龟相耳边将陆停云之事道出,龟相寻了个间隙报与水君。 高歙池水君听了不由心喜,挥退龟相,水君道:“诸位,此次雅会还有一位道德之士,此人胸罗锦绣,腹有诗书文气,不如请来一见,为我等作些诗文扬名,也不负今日盛会。” 众宾客皆点头称是,得了通传,陆停云缓步入殿,在次席落座。 众人见着来人竟是个女子,更是啧啧称奇,席间一位普救天女笑道:“女子身得文华之气者甚少,不知你有何才,竟可得水君引荐?” 陆停云也不怯场,吟道:“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天女微愣,疑道:“此赋虽应景,却颇有古意,与当朝文风不符,可是你所作?” “此赋乃先民祭神所歌,非是我作。” 陆停云意有所指,“此神令巫者强取美人投水,若有不从,便要止了雨水令稼禾绝收,谓之河伯娶亲。后为人厌憎,焚了庙宇毁了金身,诸君当引以为戒才是。” 这话一出,大殿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作为主家的高歙水君更是面色发青,强止住怒意道:“陆女郎怕不是吃醉酒了,胡言乱语扰了诸位兴致,诸位万勿见怪。” 又对下首侍立的鱼将道:“还不快将这人带下去!” 鱼将刚上前来,就被一阵金光逼退,近不得身。 陆停云面上笑意毫不遮掩,不退反进:“不过借古喻今,只为诸君提个醒罢了,并无他意。若有冒犯之处,便以素酒赔罪了。” 说罢,连斟三杯,一饮而尽。 席上素元耀魄真君冷笑一声,将手中金杯掷在地上。此神曾受封治西岳华山,只在清虚登位后神职被夺了七七八八,地位大不如前,此番应邀前来只为一舒胸中愤懑,哪里耐听这话。 当下怒道:“你这女子着实放肆!若不是看在水君面上,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众神面色各异,只陆停云这话虽不好听,明面上却也辩驳不得,只觉胸中一股郁气郁结难散,哪里还有兴致。 反倒是诸位仙真能开口反驳一二,只听一胖头陀道:“女郎这话却失礼,既是客人,哪有落了主家面子的道理?” 陆停云见他不是个正经清修的,根本法门陀罗尼心咒已是偏到爪哇国去了,当下冷脸讽刺道:“哪里来的假和尚,本心都没修明白,怎么轻易就敢置喙旁人的事?脸皮未免太厚了些,奉劝你多用些心罢,免得败坏佛门名声。” 倒把那胖头陀气了个仰倒,指着陆停云说不出话来。 高歙水君见事情越发难看,不得不出面制止:“陆女郎,你这般作为好没道理,我却留你不得,自去罢。” 那素元耀魄真君冷笑道:“水君万万不可心慈,若不叫她晓得厉害,你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高歙水君还没接话,陆停云又开口了:“好叫真君知道,他要做伪君子,自然要爱惜名声,虽明面上轻轻放过,日后却会和我好好算这笔账吗,倒不劳真君费心。” 席上众人看向高歙水君的眼中已然多了些别的东西,陆停云一早便暗讽水君,莫不是真个寻着他错处才有这番言语? 那普救天女虽恼她出言不逊,闻言却也不由暗赞陆停云心思活泛。 若高歙水君真个事后算账,不就坐实了伪君子的名声?为名声计,他怕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不会叫陆停云有个闪失。 高歙水君见状更恼,却不得不演出大气慈和之状,强笑道:“女郎莫要偏听偏信,损我名声。” “若真如此,水君何不指天为誓,只道自身恪尽职守,不曾懈怠职权,更不曾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 陆停云收了笑脸,郑重道:“若有半点虚言,便堕入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第454章 因缘难断 高歙水君心中大怒,面上假笑也收了,冷冷道:“陆女郎这是存心与我为难了?你自以为修出一口锦绣文气便有什么了不得的,仗此便可令我忌惮,实是太高看了自己!” 陆停云毫无惧色,肃然道:“却也不必多言,若水君能立誓己证,我自当认罪,任由水君降下何等惩处也无话可说!只怕水君不敢!” 高歙水君一拂大袖,指天为誓:“我若有敷衍塞责、草菅人命之举,鱼肉治下生灵以盈其欲,便叫我死后堕入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席上众人只闻一声天雷炸响,一股气机穿过水府禁法,勾连高歙水君,转瞬便消隐不见。 众人面色各异,看向陆停云的眼中都带上了些怜悯。 陆停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耍滑头,只说你治下生灵,你见过那只兔子吃窝边草的?” 高歙水君也不理,漠然道:“我本无意罚你,你却蛮横无理,得寸进尺!如此却万万不可轻纵!该当折去福禄,削了寿元,勾你生魂,押解至阴司受审!” 陆停云只觉好笑,强抿嘴角道:“是了是了,若我冤了水君,甘往十八层地狱走上一遭,任是刀山油锅,碓磨锯凿,我绝不叫半个字。” “只欺旁人容易,欺心却难。你耍手段欺了天地,自有后报,真当这因果是假的不成?” 高歙水君也不理,招来两个面上绘有法纹的鬼差,要将陆停云生魂拘了。 两鬼差现出身形,见了陆停云却不敢上前,垂手肃立,甚是恭敬。 见水君面有不豫,一皂衣鬼差与他悄声道:“此人身上阴德已成宝光,纵使鬼神也要敬护,我等冒犯不得,水君不如高抬贵手,也免得我兄弟二人难做。”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阴德之功,在世可护持自身,不受鬼神侵扰,消灾解难无往不利,更可惠及子孙后代。 普救天女离得近些,闻言睁开法眼一看,陆停云顶上果真笼着一道金黑色宝光!这等气象,当有不下百万之数! 天女不由惊道:“阴德难积,常人几无可能由此成就!你若愿舍了肉身,轻易便可成就上等阴神位业,与我等同列!” 陆停云也不理惊疑不定的诸宾客,只对面色难看的高歙水君道:“你可知我为何这般巧合来你面前?” 水君不答,只斥道:“你虽有此善业,却也是肉体凡胎,怎敢以贱临贵!以下犯上!” 这话一出,席上众仙神不由皱眉看他,心生非议。这般大德之士,便是十殿阎罗、诸天星君也需以礼相待,断没个轻辱的道理。 陆停云更不生气,笑道:“我与水君不同,最是个守信誉的,水君既已发过誓了,我这便向水君赔罪。” 说罢,躬身一揖。 众目睽睽之下,那水君面色发白,口吐鲜血,气数已然大损! 陆停云又是一拜,水君神体溃散,只遁出阴神,连水府神印也摄不住! 见陆停云还要再拜,水君心头大骇,只觉性命休矣,哪里还管得了别的,纵身遁出水府,转眼没了踪影。 席上众人见陆停云险些将一尊金诏神君拜死,哪里还敢多留,各自寻了由头便要离席。 陆停云却道:“诸位且慢,这事还不曾了结,怎可失了礼数?且再等等,若是日后有人冤我仗势欺人,我自是百口莫辩,只得寻诸位了结因果了。” 一时间,水府宫阙寂寂无声,众人只觉似有大难临头,冷汗已然湿了衣襟,哪里还敢推辞,木然坐下不言。 瞥眼看时,门口不知何时侍立一尊身披赤甲的护法神,这神手持一盏明灯,灼热火气透过池水,更让人心焦难安。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忽闻悠远龙吟传来,一条白龙落下水府化作白袍青年,擒着水君阴神重重摔在地上。 众仙神皆不识得这龙神,但见其气清正,竟也是一方正神。 大殿角落里,拂云与一众乐女抱作一团瑟瑟发抖,那抚琴女仙见了白龙,忽的心中激荡,生生按断了琴弦。 裂帛之声着实刺耳,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风邪见了她面容也是一愣,“红药?” 那抚琴女仙正是昔日鹿鸣山上看守宝刹门户的木芙蓉花精红药,当年她动了凡心,离山历情劫,却不想受困于此,为人奴役。 风邪许久未见她,还以为她陷入情劫嫁作人妇,怕是难有再见之时。如今久别重逢,自是喜事,正要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面上笑意却顿住,惊怒道:“是何人下此毒手!” 红药面容憔悴,气息虚浮,昔日听菩萨讲经说法,辛苦所成的根基毁了大半! 这花精因施安乐菩萨佛光化形而出,一身根骨何等灵秀!如今却毁了前路,再无寸进的可能!属实可叹! 陆停云叹道:“一别数十年,不想你却遭此大难。” 红药跌跌撞撞拜倒在陆停云面前,又悲又喜,无语凝噎,只泪流满面,连连叩头不止。 陆停云垂眸,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菩萨容禀。” 红药平息了心潮思绪,哭诉道:“我扶夫君灵柩回乡安葬,途经此处,被水神窥见跟脚。他斥我贪恋红尘情爱,勾引人间男子结为夫妻,致使妖气侵体,这才害死夫君。” “可我在菩萨座下听讲,早已将妖气洗炼纯净,断不会因此损人福寿!这水神只不听,夺了我赠与夫君的本体花枝,用禁劾法术将我拘来,取我木心制香,万望菩萨为我做主!” 第455章 缘灭 陆停云难掩面上悲悯,叹息道:“痴儿,何必自欺欺人?” 只剩下阴神的高歙水君终究忍不住了,辩解道:“并非如此,是你夫君将你卖与我,那花枝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我花了三斛明珠,还舍了人情换来灵药治好他宿疾,如何能说是我的过错!” 陆停云低头看高歙水君,问道:“可是他主动寻你,说红药贪恋红尘勾引了他?” “正是!” 高歙水君忙道:“他来寻我时已是身患痨病,命不久矣,自言为女妖所害,还求我赐下一枚屏气珠假死脱身,从头到尾都是他策划好的!” 红药不住地摇头,“你骗人!我与夫君情意深重,他绝不会如此待我!” “可他更想活!” 高歙水君只用一句话就将红药击溃了,“他确与你有情,可也比不过自身性命。” 红药呆愣了好半晌,猛地转头看向陆停云。 “他没骗你。” 陆停云轻声道:“红药,你那情郎终究负了你。” 红药失神,愣愣道:“竟是如此,为何不多等等我,只要再等我三日,我便能带回为他救命的紫参了。” “人妖殊途,他家中亲族不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长媳。且你又这般厉害,若要贬你为妾,又恐你闹将起来招致祸事。你不受宗族礼法约束,可他不行。” “他唯恐有朝一日你身份败露惹人忌惮,绝了起复之路;为了摆脱你,这才设局坑害。” 陆停云叹道:“易涨易退溪水,易反易复人心。红药,你是爱错人了。” 红药又哭又笑,神态疯癫,几欲走火入魔。 “风邪!” 风邪有些不知所措的望了过来,陆停云问道:“忘情水可曾取了来?” 风邪忙奉上玉瓶,瓶中正是昔日黄泉主,如今泰山府君令他看守的忘情泉水。 “你也知此水功效,如何抉择全在于你。” 陆停云垂下双眸,伸手点在红药额头,“你与他当有三世孽缘,若能脱劫而出,未尝不可更进一步,得个正果。” “若要放下,便饮尽忘情水,随我回山,花费数百载光阴补全根基,只当大梦一场,如今方醒。” 红药掩面而泣,寸寸青丝转为华发,转瞬间光洁面容布满皱纹,从芳华少女变为垂朽老妇。 陆停云收手,怅然道:“你既有了主意,这也很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红药终究看不穿情爱二字,忽的得闻此事,心中激愤难平。她自知难过情劫,在拖延两世也是无用,只怕是越陷越深;又不愿饮下忘情水,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心境动荡之下,竟主动将外劫转为内劫,再也守不住灵台清明,昧了灵识,再难挽救。 白发老妇散去最后一丝法力,向陆停云重重叩头,除了一株落开败了的木芙蓉,再也没了痕迹。 自木芙蓉中诞生的红药只是过往,便是这花树再有精魄化形而出,也不复红药之名。 顿了顿,陆停云低头看向高歙水君。 “你可还有言申辩?” 高歙水君哪里还不知陆停云便是他的报应劫数,惨淡一笑:“既落在你手里,想是天数使然,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我受罚便是。” 陆停云目光一扫,摄来数十件禁劾之物,都是被圈养在水府中充作仆役的草木之灵。 高歙水君将这些木灵当做药人,隔段时日便要收取精血,虽不至于要了他们性命,却也着实让他们受了不少苦楚。若非高歙水君在位薄有功德,早该受清算。 将禁劾之物毁去,一众木灵喜极而泣,那拂云女仙出列道:“多谢菩萨救我等脱离苦海,大恩大德,必定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此女本是一株凌霄花,一朝化形而出,为搏个前路四处求教,这才受水神所害。 陆停云一指水府神印,“高歙池正少个坐镇的,你可愿补了这缺?” 拂云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陆停云抬手打散神印中一缕元神,推给拂云道:“你既然受了神位,便当庇护众木灵百年了了因果,切莫重蹈覆辙。” 失了神位,高歙水君便也褪去阴神法相,显出鬼身。 “草木生灵入道何等不易,你既拘木灵为仆,断了他们前路,我便罚你入阴司受刑百年,后投生畜生道为人驱使,直至偿还此业,方可投为人胎。” 说罢,抬手叩开黄泉之门,不经阴司审判便将其打入地狱。 又对那两个鬼差道:“便由你二人监查,若有半点徇私,少不得要一并治罪。” 两鬼差面色灰白,诺诺应是,一溜烟钻进黄泉路回了阴司。 席上众宾客此时纷纷松了口气,普救天女进言道:“不知是哪位菩萨当面?既是水君罪有应得,我等自无二话,当为菩萨扬名。” 陆停云只摇头不答,反对素元耀魄真君道:“还不快快回转华山,三山五岳将生变数,若是走了三圣母,恐怕玉帝要治你个渎职之罪,不知你可吃罪的起?” 第456章 入劫 凡人浑然不觉,三山五岳群仙皆是惊觉大地龙脉变动,海量地气喷涌而出,各洞天福地灵机充盈远胜先前。更惊人的是,这势头不曾减弱,反有加剧的趋势! 灵机如潮水般涌动,不知多少生灵得了好处,借着这场机缘开启灵智化形而出。 地脉呼吸间,大地本源凭空多出了近五分之一,小土坡变成了小山,本就高耸的山峰更是拔高一大截,直插云霄。 自混沌初分,以轻清为天,重浊为地。因而这天是一团清气而扶托宫阙,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又有七十二重宝殿;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无边胜景皆系于这股清灵妙气之上。 地上陡生变数,自然逃不过那玉皇大天尊法眼,玉帝驾座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仙卿道:“下界忽生大变,诸位爱卿可知是何缘由?” 千里眼、顺风耳二将出列报道:“启禀陛下,我等只见地脉壮大,须臾间便将洪荒边界扩充好大一截,却并不见有何祸患,当是天道显生化之慈恩,当令地道诸神探查。” 玉帝目光一扫,疑道:“怎不见清虚帝君?他乃山岳之主,此事当问过帝君之意。” 说罢,便遣仙官去妙成天青灵北都宫寻清虚帝君。 那仙官来去如风,半柱香的工夫便回转来报:“禀大天尊,帝君此刻不在妙成天,守宫力士玉女皆道不知帝君去向。” 玉帝闻言眉头一皱,随即松开,“如此说来,此事八成与清虚帝君脱不开干系。” 北极归墟之中,冲虚真人正盘坐虚空神游,忽的睁眼道:“成了!” 清虚闭目不言,周身地气凝实,神念随着地脉的延伸深入大地,将新出现的土地纳入掌控。 此刻的清虚帝君元神超拔三界,遁入无形无相、无声无色、无我无物的无何有之乡,直面天道本源。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一刹那,又或是一量劫、一纪元,在这个时间失去意义的地方,一个念头的产生变得如此漫长,连自我的定义也晦涩起来。 大地的记忆在清虚面前徐徐展开,由近至远,封神之战、三皇得道、女娲造人、轮回初显、众神治世。 悠远的记忆直至从混沌中诞生秩序才结束,时光从尽头倒流,从纪元的起始开始,将创生之妙展现无遗。 天地万物自那一点灵光中生出,大道之形惊鸿一瞥,裹挟着无上至理倒灌入清虚脑海中!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不只是清虚,血海之上的宁远本体露出发自本心得纯然笑容,为得见大道真容而生出大欢喜、大自在。 灵台本源之先天不灭灵光飞出,化作一道浊黄祖炁,此炁厚重无比,为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浊黄祖炁一出,归墟中清虚炼化世界残骸速度快了何止几倍,返本归元化作纯粹大地本源投入清虚怀中。一呼一吸之间,便有海量山岳消弭,只消片刻工夫,归墟中舍冲虚道人再无外物。 祖炁得此助益愈发灵动起来,其中一道神胎由虚转实,孕育一尊生来便有不灭之体的先天魔神。 这尊魔神道胎一出,大道便反过来侵蚀本尊,欲要将宁远这本尊也化入其中,为其添上几分底蕴。 宁远面露欣然之色,本心一片光明,参悟大道玄妙而至忘我,却是已然陷入失我之劫! 血海上,众阿修罗与人族止了战事,都看向半空中似龙蛇翻滚的浊黄祖炁。 此炁得大道之韵,便是无边血海也被辟开。 冥河教主、轩辕圣皇齐齐现身,望着这道祖炁面露惊容。 宁致正要上前去看个究竟,被轩辕圣皇拦下。 “莫要犯傻!” 轩辕圣皇呵斥道:“你父身陷入道之劫,处在有无之际,生死之间!有大道护持,旁人万万插手不得!” 冥河教主也道:“这劫甚是凶险,可若要求道,入劫也是早晚的事。只他不像是个心急的,为何偏要选在这时候?”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不解。 宁致问道:“这入道之劫可有身陨之厄?” 冥河教主叹道:“不是身陨,却又胜似身陨,实难为外人道尔。” 一旁轩辕圣皇欲言又止,良久才道:“这神胎若不能化出,便会化作一件先天重宝,虽有那一缕真灵不昧,终究....” 此时的宁远却不甚心急,最不济,他便舍了地官清虚面相,主动将其化为先天灵宝,如此便可脱劫而出。用一尊伪古神面相换一件先天灵宝,再搭上大道之妙,也不见得亏了。 更何况还有冲虚道人、后土、天道的层层博弈,自己选择来到血海,不就是为了离苦海近一些。 归墟,看着将要道化的清虚,冲虚道人最先出手了。 “太上道友请了。”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落入归墟,随之而来的是一卷呈混沌阴阳之色、显大道无极之象的宝图。 这宝图周身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五色毫光遍照诸天寰宇,连归墟也因此宝定了一定。 冲虚道人仰天大笑,吟道:“万物始茂,盈而未满。此番却要多谢太上道友成全。” 太极得以补全,先天五太轮转,从无垠虚无的太易到阴阳将分未分的太极,竟将这失我之劫维持在一种无始无终的奇妙状态! 失我之劫不曾消退,但祖炁中孕育的大地古神也永远不会圆满! 血海之上,浊黄祖炁一顿,复又变回先天不灭灵光,裹着那尊将出未出的神胎落入宁远灵台。 轩辕圣皇与冥河教主见了这等奇景俨然大跌眼镜,这入道失我之劫竟还能逆转!? 第457章 道果 浊黄祖炁消散,其中孕育的古神元胎却不曾消失,大道灌注的养分也没少半分,但都被宁远截胡。 悠长的美梦到了清醒的时候,宁远施施然睁眼,对目瞪口呆的冥河教主和轩辕圣皇淡淡一笑:“多谢二位为我护法?” 冥河教主面上带出几分古怪,“你如今是什么个状况?可证得道果不曾?” 想起灵台中那枚虚幻的玄黄道果,宁远怅然道:“算是证得了,又好像没有。应该说是紫诏大圆满半步古神,卡在两者中间吧。” 一旁轩辕圣皇道:“若是得证道果,必有伴生重宝显现。况且古神出世何等紧要,当有天花金莲等异象为之贺,从无有例外。” 话音刚落,便生出异象! 诸天星辰星光闪耀后又熄灭,草木繁茂又枯荣,万物生灵在无尽的生死流转、循环往复之中歌颂脚下这片赖以生存的大地。 重重云门次第洞开,在一声声响彻天地的颂歌之中,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又有钟磬齐奏,天地朝贺;紫气铺陈,金霞掩映,好一片奇景。 大道之力溢出,凝为一道似真似幻、似虚似实的灵光,其质至高至贵、至清至灵,隐隐现出一道门户,却又迟迟不曾显实。 宁远伸手接过这道灵光,这其中自是清虚伴生之宝,之此时古神神胎不曾孕育完全,这桩至宝也难出世。 宁远略想了想,便将地矩取出投入灵光,助其圆满。 此宝乃是伏羲所赠,也是世间罕有的先天灵宝。只此宝暗合神道气数,转生为人的伏羲用起来难免多了几分隔阂,这才送与清虚。 虽有些可惜,但和这桩量身打造的伴生至宝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静与动、生与死、刹那与永恒,从大地中衍生出的的种种道则依次显现,为新生的大地古神添彩。 数重道则留下道韵构筑先天禁制,这件伴生法宝终于清晰起来。 一道似远似近,似是近在眼前,又似是远隔在无穷世界之外的门户在血海之中显现,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宁远若有所觉,笑道:“天地合而玄牝出,玄牝出而阖辟成,其间一上一下,一往一来,旋循于虚无间,即玄牝之门。天地之正中,虚悬一穴,开阖有时,动静自然,号之曰玄关一窍,又号之曰众妙之门。” “此宝名为--玄牝之门!” 也是机缘巧合,原本专属于清虚的伴生至宝掺杂了宁远的道韵,宁远仗之接替女娲的造化点灵妙术也流出真意,一同塑造了这件宝贝。 玄牝,乃万物所生之所。若将天地比作人,玄牝之门便是阴阳造化之根,就在与道合一的虚无之间。 这扇门户立在血海上,滔滔煞气落入门中,转眼便被打磨干净,散作纯净造化灵机,反哺天地。 冥河教主看着愈发充盈的灵气不由变了脸色,他虽称血海不枯,冥河不死,可这无非是天地需要一处积蓄凶戾血煞之气的场所,血海有存在的必要罢了。 如果给宁远足够的时间,玄牝之门能把血海吞干净!更不用说他还是后土钦定的接班人,要是六道轮回也落在他手中,阿修罗一族可就为他人拿捏住命脉了! 除了最初的数百位阿修罗是由冥河教主点化而出,其余阿修罗众都是血海自然生化,而阿修罗并没有阴阳相合生育之能,换言之,阿修罗一族得以壮大皆是轮回之功。 须知阿修罗道乃三善道之一,凡人军士战场杀敌,平乱济民,自有功德。 只如此一来,其人常怀嗔怒之心,执争斗之意,行杀戮之道,与常类不同,易堕恶道;轮回便将其转生阿修罗道,直到厌倦了厮杀,放下屠刀消了杀性,便可享受福分。 宁远也注意到了冥河教主骤变的脸色,心中微动,暗藏造化之力的灵机落下,血海也随之动荡起来。 须臾,便有数只头角峥嵘的异兽生出,这些异兽虽说灵智混沌,只如寻常畜类,可光是能生育这一桩好处便胜过万千不好。蠢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费心思好好调教,总有些能如妖灵一般开启灵智,踏上修行之路! 这一桩大礼当下便令冥河教主转忧为喜,教主正要开口,便听宁远道:“后土娘娘相召,万不敢耽搁,却是失陪了。” 教主与轩辕听闻有后土诏令,自然不会出言挽留,目送宁远离去。 苦海风景依旧,只宁远已非吴下阿蒙。 驻足望去,海上平静无波,而天上瑰丽的星云却显出不同的光景。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方世界,每个瞬间,都有如恒河沙数的魂魄从天而降,被苦海磨去七情六欲,只留如白纸般的魂魄轮回转世。 看着看着,宁远又瞧出些名堂。 脚下这一望无际的苦海居然也是一件灵宝!其中还勾连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道则! 宁远如今方知,便是古神也不可一概而论。最弱的便是如清虚这般,只得个虚幻道果,天底下怕也是独一份;更强些的便如天吴,凝出道果雏形;再往上便是冥河教主、西王母这般,道果成熟却不曾圆满,还需再花功夫。 其中至强者便是女娲后土斗姆三清等寥寥几人,道果成熟不说,还另辟他路寻出超脱、以己代天之法。 但此刻宁远发现,后土竟然证就不止一枚道果!大地之阴、幽冥、以及苦海所勾连的终末!这三枚道果都已圆满,且尚不知后土是否还涉足其他道则! 有这样的底蕴,却也难怪她会生出以己代天的心思! 第458章 承接 苦海深处,后土徐徐睁眼,看着宁远笑道:“你可是想好了?” 宁远不答,只将受苦海终末道果之力影响而化生的泰山府君面相显化,轻声道:“娘娘早有筹谋,哪里由得了我做主?这尊面相便是娘娘一早为我设下的套索,天底下还有谁比泰山府君更适合接替六道轮回的?” 后土面上笑意更甚,“我总要留一手以防不测。若有朝一日你与我为敌,欲要绕过我夺了轮回,我总不能半点反制的手段都没有吧?” 宁远闻言叹息一声,只道:“此乃大功德之事,娘娘如此作为却有将轮回视作一家之物的私心,无怪有此一劫。” 后土面上笑意不改,反问:“如此说来,你不愿助我?” “娘娘助我良多,此等恩德不敢不报。” 宁远仰头直视后土,“只这恩德到底有几分真心,娘娘心知肚明。起初怕不是将我当做一枚制衡局势的棋子吧?只是后来没料到这枚棋子脱离了控制。” 后土也不辩解,“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既如此,只需应我一事,你我因果便一笔勾销如何?” 宁远苦笑道:“娘娘说笑了,我哪里有得选,全凭娘娘吩咐便是了。” 后土满意一笑,苦海生波,将泰山府君卷走。 “你有所不知,这六道轮回乃是普天之下最重的因果物,其本质更胜古神所成就的那一枚道果。” 后土伸指一点,六道轮回现出。 “我欲一窥轮回根源以期更进一步,只若要成事,其一便是有人将我替换,背负轮回因果;其二,这人需得放开灵识魂魄容我一探。” “前一项意味着这人要替我枯坐于此无数载不得自由,后一项更难,若有丝毫抗拒之心,我便只得铩羽而归。” 后土叹道:“且这其中还有一桩风险,若我生出半分险恶之心,便可夺了那人灵台中道果,要他性命易如反掌。若是轻易开口,只怕是会伤了情分。” 说完了难处,后土话锋一转,开始说起好处。 “承这因果,自然也有好处可得。” “我知你谋算,若有六道轮回之助,证得大天魔主之位,摘下七情六欲道果只是等闲。若有机缘,摘得魂魄道果也并非不能。” 宁远面色平静,只道:“娘娘也有所不知,我这失我之劫尚未过去,若娘娘有个异动,说不得便有玉石俱焚之险。想来天道很乐意助我一臂之力,让娘娘与我一同回归本源。” 后土笑了,“如此最好,你我各有制衡手段,想来也不会以身为饵冒险害我,我自是乐见其成。” 宁远闻言阖上双目,意守关元。 苦海掀起波澜,幽深的昏黄显现,黄泉之水开始一点一点替代苦海,也开始接手轮回因果。 六道轮回欢欣雀跃,转眼便落在玄牝之门上,万物由此所生,也由此回归轮回,两者配合无间,十分融洽的合为一体。 苦海的剧变并没有惹来更多目光,但也瞒不住那几位有心人。 兜率宫中,老君将手中芭蕉扇摇了一摇,压下八卦炉中忽然炽烈的火气道:“道友稍安勿躁,我已将太极图借予冲虚,他断不会失手,安心便是。” 八卦炉中紫青灵火微微一颤,复又平稳。 太素天栗广之野,同样心生感慨的还有女娲娘娘,娘娘居于帷幕之后,身影朦胧难辨真容,只听娘娘吩咐道:“彩云童儿何在?速来见我。” 那童儿忙上前来躬身一拜:“娘娘有何吩咐?” “且开了宝库,取了息壤来。” 彩云童儿听了娘娘吩咐,行至到宫中宝库。只见宝库中光霞焰焰,各色宝气流转,宝库大有十数亩,琉璃铺地,处处皆有法禁。 两旁罗列有十数张高四尺,长宽都有数丈的水晶大案。案台通明澄澈,每张案上都放有一件法宝,左右各有九条案台,共为十八张,也就是十八件法宝。最上边贡堂之上,横搁置一金光闪闪的大葫芦,其中便藏着招妖幡,凡是妖灵之属,皆要听命。 这些法宝,彩云童儿都自认得。依次看去,便有山河社稷图、天规、红绣球、缚妖索、三生石、招妖幡、七星挽月鞭、七口天芒神刀、三炫环、九天息壤、五口琼蛰离光剪等先天灵宝。 这些宝贝都乃女娲珍藏,或是娘娘偶然所得,或是灭敌得来的战利品。 彩云童儿取了息壤奉与娘娘,娘娘叹道:“总归是你技高一筹,我成全他便是。” 说罢,便将息壤扫落下界,只见一捧黄土随风而涨,转瞬便有黄蒙蒙几亩大小,径直落入黄泉没了踪影。 此宝沾染了造人功德,殊为难得,便是后土娘娘手中也少有这等品质的宝材。 娘娘挥退童儿,离了云床面露怅然之色:“大兄,你既舍了地矩,当真是不愿复太昊面目了。既如此,我留着天规也是无趣,权当断了往昔念想罢。” 说罢,娘娘心中含怒,摄来天规随意掷出,任由这件先天灵宝再寻有缘。 第459章 助益 入夜荒山,除了在林中游荡的雾气,不时有夜枭低啼,令人闻之心颤。 可就在这荒郊野外,竟有一间草庐透出点点烛光,分外显眼。 这草庐虽甚是简陋,却也很有些说道之处。 竹篱圈起半亩地,院中点衬着几块山石,这一边种几本芭蕉,芭蕉开得正好,花红叶绿惹人怜爱。那一边是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草庐主人坐在院中石椅上,持手瓮灌溉一株枝叶寥落的木芙蓉。 “真不知道该说你真性情还是犯蠢。” 竹篱外有人幽幽道:“这木芙蓉失了妖灵,再要化形必是千难万难,何必为了这蠢物费心思?随它去便是了。” 陆停云转头望见来人,面上无惊无喜,只笑道:“既有这段缘法,总不能真放任不管。倒是阁下,漏夜至此荒山草庐有何贵干?” 那人推门而入,颇为稀奇的打量着陆停云,随即失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你这等大德之士长居,便是破败草庐也胜过金宫玉阙,阁下以为然否。” 陆停云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也失笑道:“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 玄女毫不见外的落座,答道:“高歙水君之位到底不似寻常白诏水神,五品金诏也上的了台面,神位更迭自然要容我过目。若非有此一节,我竟不知你何时化身临凡,在这荒山僻岭隐居。” 陆停云放下手瓮,无奈道:“你也别绕弯子了,若是想问我得道之事,却是机缘巧合,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实非我愿,其中详情却不便说与你听。” 玄女也正色道:“这一量劫,你是第一个摘下道果成就古神尊位的,听闻你还明悟了造化之妙,这便更了不得了,谁知道下一个天地主角会不会从你手中诞生?” “若说先前众人看重你多半是看在后土娘娘的面子,那如今你完全是凭本事站在与他们齐平的位置上,这其中的意义完全不同!” 好一个凭本事。 陆停云只想仰天长叹,从头到尾,他都是被推着走的!不说是稀里糊涂吧,但在绝大多数时候,浪潮底下藏着的隐秘都是知情者认为时机到了才告诉他的,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眼见陆停云不愿多说,玄女也识趣的不再提及。 “说起来,有一件大事正需你相助,只这事若成了,难免要和火云境三位圣皇打交道,故而我心有顾虑,斟酌再三还是暂且搁置这念头。不料你却寻上门了,估摸着你怕不是与这事有缘,便厚颜相邀了。” 玄女听了倒颇有兴致:“若是顾忌轩辕氏那老东西却很是不必,我可不会像这木芙蓉花精一般,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你且细细道来。” 陆停云无言,这明显是还没放下。 “过刚易折,你还是寻个机会把旧事了了,彻底放下旧怨。若不如此,你万万渡不过失我之劫。” “你也别劝我了,此事我自有计较。” 玄女笑道:“待我胜过那厮赢回一场,我心里这口气便可自然散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陆停云面色一缓,“说不得这因缘便是要应在这事上,你来对了。” 说罢,便将九凤转生为人,欲以女子之身争龙一事说了。 玄女听了喜不自胜,“竟有此事!好个九凤,我道她杀了颛顼夺了腾空剑意欲何为?果真胸有大志不比凡俗,我定要助她一臂之力,成此大事!” 说罢,便连连催促陆停云替她引见九凤转世之身。 “你也莫急,九凤降生并州文水武氏,名武如意,如今不过垂髫女童。” “其父武士彟早年丧妻,高祖李渊为他选了一位继室夫人。这位夫人出身弘农杨氏,乃是世家大族,一家有女百家求,要寻个如意郎君自是易事,何苦要为人继室?反成了李渊联合世家勋贵的棋子。” 说到此处,陆停云不由叹息道:“这却又埋下一桩祸患。玄武门之变后,太宗李世民继位,武士彟这旧臣难免失意,被发落到荆州为官,上任三年后过世。” “杨氏无子,与武士彟原配所生二子并不十分亲厚,武士彟刚下葬,便把持了家中财产,将杨氏母女四人赶出家门。” “我与长孙皇后有过一面之缘,长孙皇后年少时与同胞兄长长孙无忌也曾被异母兄长撵出来过,物伤其类,我便想着请长孙皇后出面照拂一二。” “许是我干预过多,引得人道气运警觉,自发示警。” 陆停云无奈摊手,“人道气运虽奈何不了我,却让钦天监袁天罡、李淳风窥见端倪,言那李唐王朝有三代而危之险。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 玄女听了直摇头:“这等占卜之术,所得谶语无不隐晦难明,安可道破天机。” 陆停云点头,“若论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你是行家,可有法子替她遮掩,以免功败垂成。” “这有何难?” 玄女从袖中取来一枚玉符,笑道:“上古之时,我曾以此符授轩辕三宫五意、阴阳之略,沾染了几分人道气数。有此符遮掩,断不会让人瞧出端倪。” 这符广三寸,长一尺,青莹如玉,隐有玄鸟纹路。 玄女持符在手,拉了陆停云化光而去,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第460章 生疫 沿着门口的石阶走下去,阳光透过院中杏树的间隙投下来,仰头看时,阳光映照下的叶片苍翠欲滴,宛如碧玉雕琢。 小小的女童坐在树下,托腮望着碧叶中还未成熟的果实发呆。 “如意娘。” 听得有人唤她,女童忙应了一声,往正堂前的院子而来。 院门口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倚门而望,门前两只木柱漆的油亮,非是寻常人家可有。见了女童,那妇人温声笑道:“快过来,怎不见你姐姐?” “舅母遣人寻姐姐去描花样,这会子还不得闲呢。” 女童歪头道:“阿娘可是有事吩咐姐姐?不如说与如意,如意替阿娘做了。” 听了这话,那妇人杨氏面上笑意微滞,旋即收敛起来不让旁人瞧见半分。 “只从早起便寻不见你姐姐,多问一句罢了,无事。” 武如意眨了眨眼,抱住杨氏轻声道:“阿娘不要不高兴,我陪着阿娘。” 杨氏险些落下泪来,强忍住心中酸意为女儿理了理鬓间青丝,“阿娘只是想你阿父了,缓一缓就好了。” 武士彟死后,其二子将杨氏母女赶出家门,杨氏只得带着三个女儿回长安投奔娘家。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入了长安,寄住在兄长家中过的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冷暖自知罢了。 家中父母已逝,当家的嫂嫂虽不曾苛待丧夫的小姑,日子久了,心里却难免有些微词。下人们又惯会见风使舵,杨氏难免会受些委屈,只为了有个容身之所,不得不含泪咽了,免得给嫂嫂找不自在,更惹人厌烦。 杨氏回想起在父母膝下承欢时的无忧无虑,又念及如今无依无靠孤儿寡母的境地,心中更觉酸楚。 人心如鬼蜮,这担惊受怕、忍气吞声的滋味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怜三个女儿,小小年纪就饱经离丧颠沛之苦,如今又要寄人篱下小心讨好着。且等女儿们及笄谈婚论嫁时,不知又是怎样的境遇。 杨氏越想越心忧,武士彟故去,家中两个兄弟又这般心狠,这国公之女的名头还比不上父兄尚存的小官之女?又安能寻配出色儿郎? 将女儿打发到后院自己玩,杨氏也顾不得骄矜脸面,提笔为昔日故旧去信,只盼着多走动走动,也能为女儿们寻个好归宿。 武如意又坐回树下,仰头从满树果实中挑选熟透了能入口的,想着等姐姐回来便要央她摘些尝尝。 正发呆,却见杏树枝叶飒飒作响,从树后绕出两个面目清丽、气度高华的女郎来。 这女童见了此等奇事也不害怕,小跑两步停在二人身前,好奇道:“两位姐姐从哪里来?” 左边的女郎玄裳佩玉、黛眉凤目,乌发用金环束起,只见她促狭一笑,对那素衣女郎道:“人家都唤你姐姐了,你还不快答。” 右边素衣女郎也不理她,淡淡道:“你可是武如意?” 这素衣女郎生的好一双通透眼眸,幽涧深泉一般,竟有些摄人之感。 “正是,姐姐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武如意见了她,只觉心中亲近,回头将桌上果盘捧了来奉与二人。 二人相视一笑,素衣女郎取了一枚白梨吃了,玄衣女郎也用了一枚甘桃。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二人既吃了你的果子,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说罢,素衣女郎取了一枚金灿灿果子放回盘中,“此乃尊胜河子果,服之可补益元气壮养阴神,正合你用。” 武如意懵懵懂懂,小手捻起果子放进嘴里,牙齿一碰,果子便化作一股清灵之气落入腹中,只有淡淡清凉余味。 那玄裳女郎也道:“却不是我吝啬,我倒是乐得把蟠桃给了你,只怕是祸非福,反害了你。便以此物酬谢赠果之德,佩了此符,保你不受鬼神所侵,也可学些辅国安民之道。” 二人含笑相携而去,转眼没了踪影。 出了杨府不久,便有阴神寻上来,只二人都非寻常之辈,各有灵光透体而出将众阴神挡住。 领头的红袍阴神晓得厉害,恭敬道:“二位尊神哪里来?踏足红尘又是所为何事?不如吩咐小神代劳。” 陆停云一早便找好了理由,笑道:“我先前与一小童结下善缘,本托了长孙皇后照料一二,今日心血来潮,特来寻他。” 那红袍阴神问道:“尊驾可知此人名讳?” “郭通。” 红袍阴神当即飞出一道灵光问询,少倾便有回应,果真有此人。 “此人便为一女官所养,居于朱雀坊中。前些日子这女官似是冲撞了邪祟,一病不起,尊神心生感应,莫不是与她病势有些干系?” 陆停云笑道:“应是如此,且待我了了此事,全了因果,也是一桩功德。” 红袍阴神闻得此言也是一喜,“不瞒尊神知晓,这疫气来的没头没脑,我等正愁没个主意,愿附骥尾为君驱使,成此功德。” 第461章 殃气 朱雀坊就在宫城之外,入目尽是楼阁层起,飞翼回廊,能居于此处的都非平头百姓,时常有卫兵巡查,少有偷盗之事。 临街商铺门面也收拾的十分齐整,柿饼、饴糖等各色瓜果点心且不说,域外奇珍件件非凡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便是见多识广的富商也忍不住驻足欣赏。 街上行人大多面带微笑,只一身着圆领袍、束犀牛带的青年面带愁色,路上相熟的伙计见了,招呼道:“郭主簿,店里有刚出炉的炙豚,可要用些?” 郭通勉强应道:“不了,真要趁着天色尚明,去请太医署医者过府。” 那伙计听了也是面带忧色,“陶姑姑的病总不见起色,也是愁人,郭主簿不如去庙里拜一拜菩萨神佛,兴许便能好了。” 郭通扯出个笑脸,脚步匆匆转过街角,雇了辆车便去迎医者了。 长安大,居不易。郭通虽说得了个都水监主簿的官职,在这勋贵云集的长安到底不够看,此职负责掌印、勾检稽失,纠举运漕、渔捕有违失者,又兼管理内外河渠、津梁、堤堰疏凿浚治之事。 长安城共有一百零八坊,且以水渠为界,这水渠都连着河道,并不显得狭窄。渠上常有人往来交易,运送些果品鱼获,都水监主簿便管着这一摊事,算不上清水衙门,也没多少油水可捞。 都水监主簿属从八品下,所得俸禄不过糊口罢了,若非他养母陶氏乃是宫中掌正女官出身,很有些积蓄,只怕连这朱雀坊都住不起。 好生送走医者,天色已是黄昏,郭通双眉紧蹙,行至后院,掩去面上愁色轻声道:“阿娘,该用晚膳了。” 房内虽有难散去的清苦药味,却收拾的一尘不染,窗台案几上放着还没完工的绣品,帐幔也都清爽干净,甚是相宜。 床上躺着个面色发黄的妇人,妇人起身应道:“却没什么胃口,可有冷淘?” 郭通无奈道:“阿娘可用不得这些,有新得的莲子、芡实,配上茯苓、山药熬了粥,最能养心安神,我陪阿娘用些?” 妇人起身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轻笑道:“你明日一早还要去西市应卯,该多用些肉食才好。我听檀云说,昨夜又有人落水寻不见踪影,闹了好一阵子呢。” 郭通只闷闷嗯了一声,唤了老仆传饭。 陶氏勉强用了一碗粥水,复又神情恹恹的,支持不住又要休息。 郭通也无法,只得将房中烛火熄了两盏,回了前院厢房。 那陶氏灯下拥被而眠,半睡半醒之间,只觉纱窗微动,一道阴风吹灭残灯,皎皎月色下显出几道影子来。 陆停云细瞧这陶女官,心中了然,对那红袍阴神道:“应是受了殃气冲撞所至,这殃气乃是死人喉咙里留存的那一口气积郁不出所凝,若被活人吸入,大凶!这殃气本在魂魄离体时会自行散去,称为出殃,民间也常有死人出殃、活人避煞之说。” “此气不祥,常有妖鬼之属将此气拘来练法,若是以此气害人,轻则神智蒙昧痴痴傻傻,重则立时死了化作僵尸。” 玄女也道:“这陶氏受殃气冲撞时,邪法还不曾全功,因而留得性命,只觉整日昏沉无力。若不将这殃气散了,她虽不至折了寿数,余生也将病痛缠身难得善终。” 陆停云睁开法眼追溯因果,却见一惨白浮肿的沉尸藏于河底淤泥之中,满腔怨气汇聚在咽喉一枚三寸镇尸钉上,引而不发。 沉默了好半晌,陆停云道:“若论起来,这事应由你管,我却不好越权。” 玄女也沉下脸色,冷笑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为恶之人当有此劫。依我说,你便是赐下杀命司法旨也是应当!冤有仇,债有主,别害了无辜之人就是了。” 陆停云轻叹一声:“虽是顺应天理报仇雪恨,如此一来却也绝了投胎转世之机,怕是会泯灭心智化为不祥,实在可惜。” “传凝聚殃气法门的那人也没安好心,只待这冤魂成了疫鬼便下手除去,搏了名声又得了实惠,真个是好算计!” 玄女斥道:“这等歪门邪道!当降天雷诛灭形神,魂魄打入地狱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一旁红袍阴神不知玄女为何动了雷霆之怒,战战兢兢不敢凑上前来。 陆停云又道:“既被你我撞见,却不好不管。” “陶氏有弘传闺德之功,不当受此劫难。且她既被殃气冲撞,必是曾经过那冤魂沉尸之处,不如引郭通为那人洗雪冤屈,或可泄了胸中怨气。” 玄女双目湛然,莹莹生光,叹道:“罢了,依你所言便是。我这就遣人去将那妖道擒了来,这伸冤之事便交由你来办。” 第462章 平康坊 陆停云踱步上前,看着似睡似醒的陶氏轻声道:“你如今神思倦怠,怕是只将所闻所见当做一场大梦,反倒白白辜负了我这一番心思。” “我这就为你消了病痛,留下此物为证,你切记要将此事转告郭通。” 陶氏只觉双眼微朦,恍惚之间见她从袖中取来一枚紫光莹莹的灵芝,在自己鼻下晃了一晃,便有一股精纯药气顺着鼻腔涌入,五脏六腑立时生出暖意,悄无声息便酣然入梦。 陆停云将紫芝放在陶氏床头,将她七窍中涌出的殃气收了,施施然退走,也不管红袍阴神满脸欲言又止。 一夜好眠,次日陶氏悠悠转醒,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檀云?” 仆妇应了一声,隔着门答道:“老夫人可算醒了。少爷一早过来请安,见老夫人睡得正沉,便吩咐我不可打扰,只将吃食预备着,老夫人可要用些?” 陶氏觉着身子松乏不少,撑起身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快至午时了。” 陶氏正要下床,便见枕边多了一枚紫芝,立时记起昨夜所闻,心中一惊,又追问道:“通儿今日往西市去,可要过那平康坊?” 那仆妇檀云似有不解,安抚道:“老夫人睡迷糊了?少爷立身持正,再正经不过的,有同僚相邀吃酒也是常事。便是打那平康坊过又有何妨?断不会误了正经差事,老夫人且放一百个心罢。” 陶氏心中惊惧,若依那梦中神人所言,那妖邪必是她自平康坊回来的路上撞见的! 只此事不可示于人前,且她一女官往那烟花柳巷里头去也着实有损名声,若传扬出去,郭通的官职保不住还是小的,叫有心人知道了,只怕会借此污了长孙皇后的名声!便强行按捺住心中惊惶,只道:“是了,难得安枕,竟是睡迷糊了。”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心有丘壑,不经意别过话头:“这一觉睡得舒坦,正觉着腹中空空的,把饭食端来我用些。” 檀云应了一声,喜道:“到底是太医署的名医中用,待少爷回来见了,必要封上厚厚的谢礼才是。” 陶氏三两句话将檀云应付过去,心中到底不曾安宁,只守在房中苦等。 这边陆停云顺着水渠前行,跨过小桥,眼前便是另一番景象。 丝竹之声渡水而来,更显温婉清丽,这平康坊没有朱雀坊那般楼阁高耸、巍峨大气,却也不失雅致秀气。 园中佳木花卉相映成趣,幽幽花气伴着甜腻脂粉香流淌而出,连过往的风都染上几分旖旎。 “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虽美,却不是你方便踏足的地界。” 忽有清朗声音道:“你这般急着叫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陆停云转头,便见小桥假山后立着两个男子,说话的男子样貌俊秀,眼中却又有几分老成稳重,正是以药王相行走于世的宁远。 陆停云却不答,盯着侍立在宁远身侧的诸黎猛瞧。 好个少年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正应了那句:翩翩浊世佳公子,玉树临风无与伦。 “真是作孽啊,你是怎么调教徒弟的?” 陆停云难得露出几分促狭之色,啧啧称奇道:“诸黎往这儿一站,其他男子怕是要被比到泥里去了。” 宁远无奈道:“你是长辈,说话多少顾忌着些。” 陆停云笑道:“正因我是长辈,所以才不必顾忌。” 一旁诸黎上前见礼道:“师叔安好。” “安好安好。” 陆停云笑意更甚:“有诸黎在此,却省了我好一番功夫。” “此处有妖邪作祟,以邪法害人,我料此獠不凡,若不是医道行家出手恐遗患无穷,这才请了你来。” 宁远听了皱眉道:“在长安城中为祸,人道气数竟不能觉?果真有些本事。” “先前探查殃气根源,我已是惊动那人,若我出面必会打草惊蛇。” 陆停云眼中灵光微亮,“再者,若动起手来,只怕我留不住那人。” 宁远叹道:“罢了,正好借此积累善功。诸黎,我师徒二人便走一遭,除了这疫魔。” 这平康坊真可谓是销金窟,里头有头有脸的妓馆光是掌灯费就耗费不小,若要请花魁娘子陪着行酒令,光出场费就要三十贯钱。 楼中歌舞妓皆是身段婀娜、容貌美丽,又兼通达文墨,擅察言观色,任你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因而入幕之宾皆有来历,一重又一重保护伞罩下来,背后势力交错纵横,官府也不愿得罪;因此不免藏污纳秽,为左道旁门之士藏身。 看着因备受瞩目而浑身不自在的诸黎,宁远也不禁失笑,“你师叔倒也不是存心捉弄,她乃施安乐菩萨报身,出入皆有护法神随行。容易为人察觉不说,若有不长眼的冒犯了她,只怕要受些苦楚。却是因慈悲心故,不欲旁人因己而伤。” 诸黎恍然,到底脸皮薄,低头不做声了。 行至一座绣楼前,一风韵犹存的妇人便迎了上来,见了诸黎样貌,面上笑容立时深了不少。 “哟,奴家在这平康坊十数年,还是第一次见贵人这般俊秀的人儿。” 妇人靠的近了,手中团扇有意无意的拂过诸黎胸前,笑道:“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若任由我家姑娘相看,只怕姑娘们要伤了和气。” 诸黎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转头去看宁远。 那妇人为诸黎容貌所摄,不料怠慢了另一位客人,忙告罪道:“奴家黄四娘,失礼了,二位请随我来。” 宁远叉手回礼,温言道:“听闻府上雅乐乃平康府一绝,特来拜访。” 黄四娘见宁远竟这般礼遇她这鸨母,一时也有些受宠若惊,笑道:“贵人谬赞,平康坊各家皆有长处,只若论音律,我家实有不凡之处,贵人一闻便知。” 话语间无不自傲之处,这平康坊中女郎大多自幼培养,吃穿用度都是顶好不说,请师傅教习的花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其中佼佼者更是呼奴使婢,不输官家小姐。 说罢,便引二人上楼。 廊中的女侍见了诸黎,无不驻足定睛看他。 这少年郎一身云锦白袍,黑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眉目好看至极,似山中晓雾,又似岭上青松。可那双眼睛偏又生的温润通透,宛如春山微雨,少了几分清冷出尘,多了些温和从容。 别说女子了,便是男儿,一时见了也要为他姿容所慑。 行至阁中雅间,立时便有瓜果点心并酒水送上,帷幕后乐师素手一扬,纤指微动,舞姬和乐而起,彩袖飞舞,美轮美奂。 这曲子果真有其独到之处,似是朝露暗润花瓣,又似是晓风低拂柳梢。一曲毕,听者顿觉舒爽,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一曲毕,宁远抚掌赞道:“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浊乱,其体自若而不也。今日得闻雅乐,此行果真不虚。” 席上侍酒的女郎问道:“贵人此言何解?” 宁远道:“肝属木,在音为角,在志为怒;心属火,在音为徴,在志为喜;脾属土,在音为宫,在志为思;肺属金,在音为商,在志为忧;肾属水,在音为羽,在志为恐。角、徴、宫、商、羽五音称之为“天五行”,故常听妙音,可使人百病不生、延年益寿。” “我闻这乐中宫商二音似有滞涩之处,莫不是心中忧思难解?” 帷幕后奏琵琶的乐师幽幽一叹,起身致歉道:“多谢贵人指点。贵人于乐理一道造诣匪浅,辱了尊耳,实在难安。今日的花销便免了,万望贵人恕罪。” 第463章 疯症 宁远持杯一笑,“很不必如此。之所以有此一问,只因我乃医者,自然不忍见女郎积郁成疾,并无他意。” 那琵琶女叉手行礼谢过,叹道:“医者父母心,却更要谢过贵人高义。” “百病生于气,止于音。细算起来,诸位与我也算同道。” 宁远面上笑意更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当浮一大白。” 琵琶女温声道:“实在不敢当贵人此言。府中有新曲十二支,还请指教。” “却要大饱耳福了,请。” 暮色渐深,平康坊中处处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语笑喧阗,大有通宵达旦之势。 就在宁远侧耳倾听诸乐师妙音时,忽闻院中有女子高声尖叫,几如裂帛,生生将乐声压住。 楼中欢笑声也为之一止,不少宾客启窗而望,却见院中有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又哭又笑,又叫又嚷,神态疯癫不能自持。 这女子只穿了一件白色小衣,与几个护院围着院中山石打转,一时竟也拿她不下。 廊中脚步匆匆,像是有不少人准备下去看热闹。 宁远持箸的手一顿,对侍宴的女郎问道:“这是何人?竟像是发了癔症。” 那女郎目光扫向众乐师,见众人都被此事吸引了注意,便借着倒酒的动作低声道:“那是清绮姐姐。” “清绮,好雅致的名字。” 宁远轻叹道:“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此名当是取自诗经魏风《伐檀》一篇,可惜这伐檀的意头不好。” 说话间,那琵琶女绕出帷幕,逶迤拜倒在地:“妾身斗胆,还望贵人移步后院。” 宁远自然知道她所求为何,起身应道:“应有之义。” 后院厢房中,那清绮娘子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两眼愣愣的望着房梁,虽形容狼狈,却仍可窥见七分丽色。 门外黄四娘赔罪的声音透过来:“搅了诸位雅兴,实在对不住,今日的酒水一律免了,诸位继续,莫要让姑娘们空等。” 不多时,丝竹声又起,红烛高招,笑语盈盈歌舞蹁跹,楼中热闹依旧。 宁远见了这清绮娘子只心中暗叹,她这疯病非是外邪侵入,而是自己想不开,自苦而已,难为楼中众人还好生照料着,不曾将她赶出去自生自灭。 “这是心病,非药石可解。” 宁远无奈道:“虽可用药疏散,却是治标不治本,恐难持久。若这病根不断,我实无能为力。” 那琵琶女拭泪哽咽,“也使得,若让她再这么疯癫下去,四娘也难留她。还请贵人开了药方,必有重谢。” 宁远颔首,提笔开了一剂养心安神的方子,按方子服药,至少可保她数月内清醒无虞。 趁那琵琶女去找人买药的功夫,诸黎低声道:“我问过坊中女郎,皆道她是所托非人才害了癔症,师傅何不用一碗忘情水解了她的苦楚?” “你有所不知,她这病症不只是因情爱而生,更多的是脱离娼门之愿破灭,觉得余生无望,再无意趣,便是将忘情水喝干了也难解。” 宁远伸手在清绮眉间轻点,令她昏昏睡去,叹道:“真个命苦啊。金玉一般的人儿,一朝突逢大变,孑然一身沦落风尘。少时交托真心的竹马变了心,更无端卷入这场风波,更如何不让人惋惜。” 诸黎似有所悟,转头又见那琵琶女闪身进来,对二人深行一礼。 “妾身锦屏,多谢先生大恩。” 宁远虚扶了扶,忽道:“若我所料不差,锦屏娘子出身宫廷?” 锦屏顿了顿,垂眸道:“正是,妾身曾为太常寺乐人,蒙长孙皇后恩赦出宫。只妾身除乐艺外别无所长,父母早逝,又没个兄弟故旧,为谋生计,只得舍了名声做了平康坊教习。” “想来这位清绮也是出身贵胄官宦之家,却不知为何落到今日这副田地?” 宁远目光落在枕下一枚团佩上,“若此物是她那情郎所有,想要救她脱了风尘易如反掌。” 锦屏长叹一声:“先生慧眼,清绮之父曾为太子府詹事,也是银印青绶,进贤两梁冠,配水苍玉的三品衔。因太子对兄弟不友见罪于陛下,家中男丁发配戍边,女眷配没掖廷为奴。” 锦屏在床边坐下,为清绮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掖廷的日子虽苦,有太子照应着,却也算不上什么。待时日一久陛下气消了,太子便求了长孙皇后放她出宫,把她养在宫外。” “少年情怀总是诗,朝起对坐说相思。扭头却向兰窗下,呼来卿卿斗促织。” 锦屏眼中满是痛惜:“青梅竹马之谊,掖廷回护之恩,焉能不让她动心。” “只可惜人心易变,终究是错付了。” 宁远一时无言,太子李承乾近来行事愈发狂悖,甚至对屡次劝谏他的张玄素等人产生了怨恨,险些对他们痛下杀手。太宗对此极为不满,但也不曾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甚至煞费苦心地将魏征任命为太子太师,意在向众人表明,他坚决不会废掉承乾的太子之位。 “孽缘,孽缘。” 宁远摇头嗟叹,“太子腿上有疾,向来为人诟病,一国储君总觉得自己沦为旁人茶余饭后谈资,心性不免偏激几分。只清绮家中大祸皆拜他所赐,若他无心情爱也就罢了,又何必这般对待这个一片痴心的女子。” 锦屏苦笑道:“这痴儿受命在魏王府中为婢,为太子刺探情报,不料失手被暗卫擒住,贬入教坊司。她心心念念的太子为了避嫌,坐视她陷入泥淖不闻不问,实非大丈夫所为。” “进了花楼,她也痴等了好些时日,这才死心。” “一月前,清绮似是遇见了钟意郎君,欲要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出去。可这事牵扯了天潢贵胄,不得上头开口,四娘也不敢放她。见她也是没法子了,我便去信与一位宫中故友,请她想法子转圜一二,助清绮脱离苦海,只那日故友归去便生了大病,我也束手无策了。” 宁远望向窗外如水月色,心中已然把这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难怪人道气数毫无所觉,八成是借了太子气数遮掩。 “锦屏娘子与我说了这么多,可是有事托我?” 锦屏又是一拜,“妾身少时曾有奇遇,得异人传授望气相面之术,虽无甚资质只习得皮毛,却也觉出贵人非是凡俗。” 宁远有些讶然道:“哦,愿闻其详。” “凡人之属皆有气象,或吉或凶,或高或低。贵人之气却不见吉凶之分,无有高低之别,空空然无有挂碍,自然不是凡人。” 锦屏再拜,重重叩首。 “若贵人能助清绮脱劫,妾身感激不尽!” 第464章 天魔 锦屏言辞恳切,情肠动人,诸黎听了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她与清绮不过萍水相逢,竟愿意这般费心思为她周旋,先前冒犯之处也实可体谅,不由略带着些恳求看向宁远。 宁远却不像诸黎这般容易被言语打动,他先是将锦屏虚虚扶起,笑道:“清绮那钟意郎君为何不见?她又是为何犯了疯症?锦屏娘子还需将此中缘由细细道来才是。” 这锦屏颇有些避重就轻,仔细算来,清绮发病是在花楼里遇见这中意郎君,欲要脱籍之后,可这位郎君在锦屏的故事里却隐身了,这就很难不让人多想了。 锦屏叹道:“我只知此人是个巡街武侯,名陆元升。清绮发病前这人曾来寻她,言道已寻着路子为她脱了乐籍,清绮喜不自胜,将积蓄全给了他,以作打通关节的耗费。此人却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又苦笑道:“贵人或是不知,楼中花魁娘子遇人不淑是常有的事,早已不甚稀奇。” “每逢科考时节,常有落魄士子住进平康坊,先用花言巧语哄住娘子,受娘子供养。一旦榜上有名,得官宦富商青眼,就立刻与坊中娘子划清界限,再不认这旧相识。” “便是真有得了放籍赎身的,也少有好下场。” 说到此处,锦屏面露讥诮之色。 “白日里要做个端庄贤惠的良家,床榻上又要做出放浪姿态!等不到年老色衰,便弃若敝履,伴着一盏残灯,粗茶淡饭了此残生罢了。” “想来清绮发觉自己又重蹈覆辙,一时想不开,这才迷了心窍。” 宁远听着她怨愤之语,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起身叹道:“也罢,我尽力一试便是了。” 出了花楼,诸黎险些陷入红粉香阵脱不得身。 坊中娘子们呼朋结伴,围聚在一旁猛瞧,不时掩嘴窃笑,美目顾盼。更有胆大的,解了腰上挂的香囊,系上丝帕往诸黎身上扔。 这样的热闹又引来更多人瞩目,越聚越多人围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得诸多女郎娘子青睐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竟把坊中十几丈宽的主道都堵了起来。 看着手足无措的诸黎,宁远笑道:“古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如今看来,徒儿形貌仪容不输卫郎,说不得能凭此名留青史,与潘安宋玉并列。” 诸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面红耳赤只不言语。 见他这般羞怯之状,围过来的女郎们更是笑靥如花,低声道:“这小郎君莫非未经人事?” 声音虽轻,又怎么逃得过师徒二人耳朵?诸黎更显僵硬,惹的几位女郎痴痴笑起来。 宁远见女郎们言语愈发出格,也不在看徒弟笑话,悄然散开一阵清风,摇落一地桃花柳絮迷了眼睛。 转眼间,师徒二人已然出现在云头。 诸黎正要问宁远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见众生红尘杂念中有数道异气窥伺,绕着花楼转了几转,复又隐去。 “天魔!” 诸黎心中微惊,知道此次一探终究是钓出鱼了。 “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 宁远悠然道:“天魔有四种:一者烦恼魔;二者阴魔;三者死魔;四者他化自在天子魔。” “你师叔另辟一门,称作心魔,欲要夺了魔道根基成道,已将烦恼魔主之位收入囊中,这他化自在天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此魔乃因前世之业感此果报,故又称天子业魔,乃四魔中唯一之外魔。祂行此大事,欲要夺了人道气数,一举成就欲界天魔主尊位。” 说到此处,宁远又笑道:“这死魔者,谓彼彼有情,从彼彼有情众,夭丧殒殁,多以疫病死气害人,正要犯在为师手里。” 诸黎心下了然,天魔皆以七情六欲为食,若真能夺了人道气数与人族同存,天魔众此后便无忧矣。这等成就,自然可证得魔主之位。 可天魔都有夺道的本能,诸黎这般绝妙的根骨,便如在猫儿面前放了条鱼,真真是欲罢不能。 若是宁远勾动天魔,只怕下降的就不是普通角色,反倒打草惊蛇。 说完,宁远把目光放在漏夜赶来的郭通身上,他让人下闸封了水渠上游,放干了水,取竹竿在淤泥中翻找,真将那沉尸捞了上来! 差役取来沉尸所佩腰刀,抽刀一看,立时报与郭通。 “主簿!此人乃是巡街武侯陆元升,月前点卯时没了踪影,武侯铺还曾下发文书寻人,不料竟是沉尸于此!” 巡街武侯主管城中治安,多与商铺打交道,因职权与五城兵马司相似,向来为人轻视。只此职虽轻,却与吏不同,乃是从九品的官身! 有官身的武侯死的不明不白,这便与寻常案子有本质上的区别! 眼下已经不是郭通这都水监主簿能处理的了,郭通看着尸身肿胀不腐的陆元升,已然面色发白,沉声道:“速报与大理寺!再走一遭武侯铺,将此事告知!” 第465章 布局 仵作验尸完毕,来报道:“大人,此事颇有些蹊跷。” “哦,你且道来!” 虽已夜深,堂中却坐满了人,为首的身着浅绯袍,佩银鱼袋,挂草金钩,却是位正五品职的大理寺丞。 大理寺乃三法司之一,一司之长大理寺卿居正三品职,二把手大理少卿为正四品,再往下便是大理寺丞。 寺丞分管中央各部门有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的复审,每位寺丞复审完毕的案件,要会同其他五位寺丞一同署名才归档生效。此职公务繁忙,位不高权却重,若非此案死者陆元升有个官身,只怕会交由寺正评事主理。 那老仵作道:“其一便是这武侯死因不明,咽喉处虽有镇尸钉钉住,却是死后所为,并非因此殒命。其二,他口鼻中并无多少泥沙,也不像是淹死的。除了咽喉处,浑身上下竟没有半寸伤口!” 座上众人对视一眼,一评事疑道:“或是被毒杀?” 老仵作闻言面上显出异色,“小的却拿不准,若是中毒,死后多少会有些症状显现才是。此人不知有何际遇,肉身坚韧难伤水火不侵,难见五脏六腑,故而下不得定论。且他胸中一口怨气难消,若就此放任,恐生不详之事!” 座上众人皆是变了颜色,这老仵作见多识广,断不会妄言! 老仵作郑重道:“最迟不过十日,这武侯便要开始尸变了!” 另一边,师徒二人在一处书阁落脚,诸黎疑道:“师傅,那人的三魂七魄似乎也被困在肉身中?” “然也。” 宁远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背篓,背篓中一对人参娃娃嬉笑,被宁远敲了几个脑瓜。 诸黎只觉匪夷所思,“他那肉身半分生机不存,如何可容魂魄驻守?” “所以才说有蹊跷啊。” 宁远将两个参娃抱出来,从背篓中翻捡出几种药草配在一起,边动手边解释道:“这没了生机的肉身也被人精心炮制过,却是有人以此法炼魔。魂魄以殃气炼做无相,肉身以怨气炼做有相,二者相辅相成同出一体,若可合而为一,较之先前却要厉害十倍不止,真真了不得。” 诸黎又问:“若是拔除那镇尸钉,泄了殃气又如何?” “那人处心积虑,搜集了不知多少殃气封入陆元升体内,若是贸然拔了镇尸钉,只怕长安城中百姓便要遇上一场大疫了。” 宁远将艾草、苍术、白芷、广藿、菖蒲等驱邪避疫的草药揉搓成条状,分发给人参娃娃,吩咐他们在坊中各处点燃。 二参童脆生生应下,抱着点燃的药草遁走。这等草木之灵最擅土遁,等闲仙神寻摸不着,又常年随宁远传授医药之道,自有一股绵长气运,却也不需时时看顾。 又解下腰上悬挂的葫芦递给诸黎,“却不知那人还有多少布置,你将这葫芦中的丹药散在城中水井,有备无患。” 诸黎领命,化风而去。 宁远启窗而望,城中点点灯火裹挟着一缕缕平安喜乐之愿熠熠生辉,汇入人道法网护卫长安城。 只可惜,太宗弑兄夺位,当有此一劫。不知太宗被其子逼着让位时,心中又是何滋味?委实可叹。 人参娃娃嬉闹追逐间,草药有些呛人的味道在夜色中弥漫开。 不知不觉,已是五更天。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朱雀门上,力士登上城楼,奋力擂鼓。各坊市闻得宫中鼓声,也上了鼓楼击鼓传讯。 自内而外,鼓声一阵接着一阵扩散开,宫门、坊门、城门依次开启,唤醒了这座宏伟的都城。文武百官着品级冠服入宫朝会,由北向南的大道畅通无阻,一片光明。 耀眼的光中,一尊面目模糊的神只自太极宫上首现出,此神与朝廷气数合二为一,号令人道阴神纠察不法之事,正是经由宁远之手造化而出的国灵。 大理寺丞将武侯陆元升之事奏报太宗,自然也入了国灵之耳,国灵双目如炬,立时便扫向捞尸之处,探查是否有妖邪为害。 国灵目光落下,却被一金质龟钮宝玺掩住,此乃太子金印,位同储君亲临。有人道气数遮掩,国灵却难窥见其中底细,只一扫而过,连众阴神也不曾冒犯。 “难怪能藏得这么深,果真是出了内鬼啊。” 宁远叹道:“如此确是难办了,说不得要劳动圣皇大驾方可解了此厄。” 参童被这突然激昂的人道法网唬了一跳,也不等宁远吩咐,径直窜入宁远袖中,躲回长春谷。 诸黎却察觉不到这一层,问道:“此番未雨绸缪,当可解了城中百姓殃气之灾?” 宁远只是摇头,“拔出镇尸钉泄了殃气只是下策,此番因缘或要应在清绮身上。若能兵不血刃化了此劫,所得功德足以补全陆元升魂肉分离之缺,弥合三魂七魄再发生机,届时他二人自可做神仙眷侣,逍遥一世。” 第466章 遇魔 “罢了,先把眼前这事解决了再说。” 宁远若有所思,起身隐没在草药余烬升起的青烟中。 缕缕炊烟消散在晨曦中,一夜喧嚣过去,平康坊也难得平静起来。 娘子们卸下华丽的钗裙,靠在榻上小睡,乐师也离了花楼,各自回去休息,以备夜里演乐。 穿过数重坊门,跨过卧波长桥,又至繁复曲折的小巷,宁远在一处僻静小院前驻足。 小院不过两进,门前看着甚不起眼,可后院却大的出奇,廊下各色盆景点缀,遍植奇花异草,间以假山怪石,令人耳目一新。 和风细细,叶叶梧桐坠落;一枕小窗,紫薇朱槿花残。 院中除了花木之外,另有一排翠竹,数株苍松;山石围绕间,却有一汪清池,以小榭凌于水上,可见粼粼水波,别有情致。处处匠心独运,巧夺天工,怕是比阆苑琼楼还要精细数倍不止,绝不似寻常人家可有! 宁远上前叩门,那门无风自开,如雾霭般的轻纱拂过门前照壁,影影绰绰,渺渺然如临幻梦。 恍惚间有丝竹声弥漫在氤氲水波之上,穿过雅筑精舍,更显出几分脱俗意味。 宁远挑起纱帘,朗声道:“此间主人在否?还望不吝一见。” 雕梁画栋的房舍深处有人应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了。” 这人声音好听至极,如春风拂过竹林,又如静水深流、珠玉交击。 循声看去,一青衫俊美男子缓步而出,笑道:“尊驾此来所为何事?” 宁远定定站在原地,叹道:“原是见此处有人设下禁法避开凡人,心中好奇,特来拜见。” 那人笑吟吟道:“你既见了,可如愿否?” 说着,出了房舍绕过游廊来迎。 宁远却不待他近前来,捂鼻皱眉道:“血气太重,你还是离我远些。” 那人也不气,瞧见宁远身后的诸黎眼前一亮,赞道:“好灵秀的根骨,好浑厚的根基,又兼气数绵长,当真是神仙种子。” 又叹道:“只可惜,今日却撞在了我的手里。” “欲色天主,你不惜降下一点真灵下界,就不怕被人灭了灵识伤了本源?” 欲色天主眼波流转,嗔道:“我这分灵有个名号,唤作称心,尊驾可别唤错了。” 说话间,这琅嬛福地悄然化作修罗鬼蜮,游廊两侧挂着的如雾轻纱显出本相,竟是一张张薄如蝉翼的人皮!上头绘满阴晦魔咒,皆是以人血写就! 人皮空荡荡的七窍忽的一动,鼓胀起来位颤,里头竟然禁锢着生魂厉魄,与皮囊相合,转眼便活了过来,一拥而上将宁远裹在里头! 欲色天主施施然逼近,见诸黎目露厉色,便笑道:“小郎君可愿将这皮囊舍予我?若依我,或可放你真灵转世。” 诸黎跟随宁远修行也有段时日了,心知师傅绝无可能就这么容易着了道,只将肩一纵,唤出飞剑杀向欲色天主。 他这飞剑也不是凡品,乃是首山之铜所铸,本是玄女在武道世界所留轩辕剑仿品,得了几分功德气数。后被宁远取来,添上白虎精魄所凝金气,更添几分锋锐。 诸黎前世段沐风为武道魁首,与此剑很有几分缘法,宁远便将这分光剑赐下与他防身。还劳动火德星君重新祭炼一番,由有质炼至无质,由无质复又炼至有质,如此反复十二次,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分光剑念动即至,飞出时如一道三丈长的白虹,携雷霆之势,转眼间便将欲色天主这身皮囊斩破。 欲色天主见诸黎不过刚成仙道的修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被这飞剑斩破护身灵光才晓得厉害,却已是失了先机,将这身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俊美皮囊损毁。 天主大怒,喝道:“小贼!今日定要将你活剥了皮赔我!” 当下从域外魔界召请迷天七圣下界拿他,这迷天七圣共七个魔神,都是天魔大圣,司喜怒哀思忧恐惊七情,有形无质,直指人心,只要沾着一样就会被其乘隙而入迷了心窍,攻入泥丸,禁制元神,为他驱使。 却是欲要制住诸黎,引他师徒相残除了胸中恶气。 这等天魔无形无相,随念感召,随心而入,让人防不胜防,便是堕入魔劫也多有不自知的,殊为可怖! 只见七道泛着琉璃色彩的灵光落下,散作极细微的烟尘扑在诸黎身上,欲要迷他的心窍元神。 诸黎心知不好,当下默运玄功镇住黄庭宫,不令七圣得逞。 七圣自不罢休,施展迷天大法,勾动诸黎七情如火炽盛,欲要坏他定力。 诸黎只来得及退守灵台,勉力与七圣相搏,难有余力驾驭分光剑,立时陷入颓势。 欲色天主也不急,洒出七情天罗魔光将分光剑罩住,这飞剑为之一滞,不复先前迅疾之态。 迷天七圣又在诸黎灵台中化出诸多幻境。 恍惚间,周围已是长春谷中景致,只见一白衣道姑拨开藤萝,温婉笑道:“夫君哪里去?” 一转头,扎着发髻的宁远也道:“徒儿,快上前来让为师看看你修为有何进益。” 诸黎只觉得那女冠似曾相识,想要回忆她面目却又不能。长春谷风景依旧,却已物是人非,不由生出怅然之意, 迷天七圣窥见破绽,窃笑着扑上去,张嘴便要吞啖他精元神魂。 却见灵台幻境中现出个头戴金冠的奇异神只来,这神身披吉祥光,端坐于月轮之上,手拈莲花笑盈盈的看着七圣。 这异神将手中莲花飞出收了迷天七圣,花中燃起无形无相之火,烧得七魔惨叫连连。 异神笑道:“我那伽倻琴正缺几根上好的琴弦,尔等正合我用,也是缘分。” 说罢,又化作吉祥光散去。 七魔已去,诸黎顿觉神魂清明更胜先前,当即掐诀,使出五行雷法把欲色天主炸了个仰倒。 第467章 反戈 欲色天主虽怒,面上却也带上几分郑重之色,晓得诸黎不是他以为的软柿子,也顾不得满足心中那点折磨人的恶趣味,认真应对起来。 诸黎过了此劫,只觉法力大增,灵台微尘拂拭干净,更显光明,先前剑招中几个滞涩之处已然圆融流畅不说,与欲色天主斗法也应对自如。 欲色天主冷冷道:“好算计!好胆色!竟敢将迷天七圣当做磨刀石打磨道心修为,断断留你不得了!” 说罢,脱了温文尔雅的青衫士子皮囊,显出万化天魔本相来! 只见一团琉璃光焰飞出,众生色相在这光焰中显现出来,凡是有情众生皆要为此所惑,难移开目光。 天主张嘴喷出一道彩色光气,此气一出,便有甜言蜜语隐隐回响,勾动心神。 这却是欲色天主自己炼就的一桩灵宝,说是灵宝,实则更似神通法术,刚一使出来便似流水一般奔涌,无孔不入。 此宝聚散由心,有个名头唤作口蜜腹剑,被此宝伤了不仅毫无痛楚,反会像吃了糖一样飘飘然心生喜悦,很是阴毒。 诸黎不敢大意,周身二十四气混芒一片,元气激荡之中,各种五光十色的流岚真火迸发。顶上凝出三朵青蒙蒙莲花,在二十四色光中盘旋缠绕,玄之又玄,令口蜜腹剑近不得身。 欲色天主只觉如鲠在喉,若非他只以一点真灵下界,又怎会让这小辈如此猖狂! 这小院虽有秘魔阵法护持,动静透不出去,可长久下去难保不失,委实不妙! 想到此处,欲色天主心中打定主意,一把揭开门上牌匾,匾后却是一张明晃晃的金黄布帛,受二人法力一激,顿时大放光明! 礼乐四起,有庄重雅音奏道:“储位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今有皇后长孙氏之子李承乾,职兼内外,彝章载叙,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天意所属。兹恪遵初昭,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这竟是李承乾封太子时的诏书! 太宗用了大印,敬告过宗庙天地,受文武百官朝拜,自有人道气数随之显化,将胆敢无礼的诸黎压制住! 诸黎受这人道气数一冲,顿时口吐鲜血面如金纸,一身法力只能动用出四成。这还是分光剑功德气数护持的结果,若无此宝相助,只怕当场便要丢了半条命! 口蜜腹剑落下,正要毫无痛苦的了结诸黎,却被一只白如象牙的手臂托住。 室利尊拈花一笑,只道:“道友何必动这雷霆之怒?一言不合便要对这晚辈痛下杀手,实在有损道友名声。” 欲色天主见了室利尊,眉毛都快要拧成结了,沉声道:“心魔主,你意欲何为?” “我与诸位同为魔主,怎的如此大事不知会我一声?真真叫我心伤。” 室利尊笑道:“你问我意欲何为,自然是为分一杯羹而来。我亦是天魔道魔主,这等大事如何能绕开我?欲色天主以为然否?” 欲色天主心中更是厌嫌,这域外异神立下心魔一道,与诸魔主抢夺魔道气数,一提到他,就没有咬牙切齿的。只此獠厉害,一上来便以霹雳手段弹压了烦恼魔主,得了五蕴六尘气数,众魔主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 室利尊也不在意欲色天主毫不遮掩的嫌恶,只问道:“魔罗与他化自在天主何在?” 四类天魔中,死魔实能夺命,余者能作夺命因缘,亦能夺智慧命,是故名杀者;又翻为障,能为修道作障碍故;或言恶者,多爱欲故。此魔主能杀害出世善根,扰乱身心障碍善法破坏胜事,名魔罗。 “他二人自有去处,心魔主也不必费心了。” 欲色天主不耐与室利尊多言,抬手便要将诸黎摄走。 室利尊却笑得意味深长,阻了他一阻道:“不急不急,尚有一事需道友成全。” 天主面色愈冷,手中诏书一抖,欲要故技重施。却听身后有人轻笑道:“罢了,总归不是一无所获。欲色天主只这一点真灵下界,却比鸡肋好不了多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于你而言自是鸡肋,药王相万事俱备,只待托瑞尔世界那一味大药成熟便再无顾虑。于我而言却是晋身之阶,什么宝贝都难换。” 室利尊白了宁远一眼,“有了他这一点真灵,我便可趁机插手阴魔道,又多了三分成道之基。” 欲色天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晓得他的盘算,一点真灵当下便要回转域外魔界本尊处。那域外接引魔光刚刚落下,便被人截住,陆停云显化净土佛国将小院层层裹了,笑道:“天主留步,还请助我这道友成就天魔主尊位,只当结个善缘。” 第468章 断因果 欲色天主临危不乱,使出天魔灵感大法欲要遁走,亿万万众生凡是与他心生感应的,皆可接引他这缕真灵入驻灵台,届时欲色天主便可借此脱身,回转域外天魔界。 只听陆停云笑道:“此路不通。” 说罢,顶上显现一盏心灯,这灯芯中并无明火燃烧,只有一点似火一般的光影。此时一经陆停云催动,立即亮出三重潋滟宝光隔绝因果俗念,将这片净土照的愈发光明。 陆停云手掐法印,作优昙宝相花状。天上立时现出无数摩诃曼陀罗华、般若曼陀罗华,伴着旃檀妙香如天雨落下,光明无量,清净无量,令欲色天主无处藏身。 欲色天主也是个有决断的,当即毁了手中封太子的诏书!那天子龙气失了依托,化作六爪金龙在佛国中肆虐,立时将其中清净之意扰乱,那浮屠宝塔光华一黯,漫天妙相也因此一滞。 一旁观战的宁远笑道:“此乃国之重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只将手一伸,生生将那龙气擒住,反手扔回人道气运中。 陆停云见状散了法印,双手合十念诵妙法莲华经加持佛国。其声如雷音,在虚空生出光来,光中又生千叶金莲,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将上下前后左右十方世界尽皆封禁! 欲色天主心知自己怕是要遭劫了,也是发了狠,宁愿毁了这点灵识也不愿落入室利尊手中。 只见天主将这点魔主本质催动到极限,化出一片琉璃光气,欲要污了陆停云佛国净土。 室利尊却是不急,慢悠悠料理了迷天七圣,化作七根冰弦合在伽倻琴上,叮咚奏响天魔妙音。 琉璃光颤了颤,七情勾动,再难自持。 虽只有一瞬的功夫,却被宁远瞅准时机飞出一点造化妙炁,将这琉璃光又重新聚合起来,聚成人形! 重新聚合的欲色天主面露古怪之色,神念微动扫过灵台,不由苦笑道:“好手段。” 他本是欲色天主一缕真灵分化而成,与欲色天主本质混同无二,可宁远竟借着他自毁散去真灵的机会斩断这因果,如今的他已然是个独立的生灵! 他与欲色天主同处一源,凡是天主布下的隐秘暗手他都悉知,若被他成了气候,安知有朝一日不能取天主而代之?这叫欲色天主怎容得下他! “却要恭喜道友得自由身。” 宁远温和一笑:“我助道友跳出藩篱,道友可想好了这因果要怎么还?” 新生的欲色天主半晌无言,若是回返域外魔界,必会为本尊所觉,本尊万万容不得他,定会穷尽手段将灭杀!可留在阳世也不易,魔罗与他化自在天主都不是良善之辈,怎会将他这脱离本尊的分神放在眼中?不把他吃干抹净就怪了。 这是阳谋,实无破局之法。 “我愿尊道友为天魔主。” 欲色天主深深一礼,叹道:“这欲色天主的名头以后也用不得了,还请主君另赐别号。” 定下主从之别,阴魔一道的气数便有三成落在室利尊身上,只见心魔主顶上飞出如水清光,其中一尊虚幻的天魔主大位浮沉不显,受了欲色天主一拜,立刻凝实几分,更添神妙。 室利尊面露喜色,笑道:“我在域外另辟离恨天一界,为心魔众栖身之所,道友既入我门下,不如唤作度恨真人如何?” 度恨真人自无不可,将自己所知之事悉数告知。 “魔罗与他化自在天主欲借着天命报应引人皇父子相残,趁乱夺了人道气数。令我披上一名称心的太常乐人皮囊与太子李承乾相交,借得李承乾龙气取来金印诏书。那太子金印已落在魔罗手中不知去向,诏书已毁,想来李承乾气运也会大减。继位之事横生变数,怕是瞒不过那二位。” 倒是与宁远所料差不多,“这长安城中有哪些布置?” 度恨真人道:“除了水渠中藏着的毒尸,坊市内还有蜚、絜钩等灾兽,另那后宫阴妃也早为我所用。只除此之外,必然还有其他布置,我却不得而知了。” 《东山经》记载:有鸟焉,其状如凫而鼠尾,善登木,其名曰絜钩,见则其国多疫。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那阴妃出身武威阴氏,乃前隋长安留守阴世师之女。阴世师阻止李渊攻进长安,杀害李渊幼子李智云,掘了李家祖坟。李渊进城之后,将阴家女眷没入掖庭,阴氏有宠于秦王李世民,生下皇五子李佑,被册为德妃。 宁远听得直摇头,不说那些现世便会招来大疫的灾兽,把一个仇敌之女纳为妃妾日夜相伴,无异于惹火上身。 李世民就这么自信阴氏会因为他放下国仇家恨?何等自大! “那平康坊中教习锦屏也是太常寺乐人,可是经由你手安插在先太子府詹事之女清绮身边的?” “正是,这锦屏也是阴氏女。” 度恨真人很干脆的认了下来,“此女心计深沉,料定太子心中有愧,羞于与清绮相见,借着照料清绮的由头包揽诸事。炼毒尸的人选也是她找的,那清绮也是她为李承乾准备的刀子,事成之后李承乾难保性命。” 第469章 无缘 今日月亮出来的格外早些,白昼天光还不曾隐没,一轮明月已然端立云端,湛然如银盘。 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水渠旁的小桥都点缀上明灯,照的水上一片粼粼波光。 一身穿缁衣的女尼缓步而来,与身边热闹相比颇显出几分突兀。 见这女尼还要往前头去,一旁卖小食的摊主忍不住劝道:“师太且住,前头是平康坊,怕是与出家人有所冲撞。” 女尼莞尔一笑,合掌施礼道:“多谢施主良言,此来却是正要渡这坊中痴人入门。” 那摊主慌忙合掌回了一礼,目送女尼踏上石桥。灯火影绰间,那女尼身后似有个行动古怪的身影相随,一闪而逝,看不真切。 摊主唬了一跳,只觉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恶寒,打了个哆嗦,匆匆收了摊,提前归家去了。 这女尼自然是陆停云,阴妃居于深宫,乃是人道气数最密的去处,神仙妖魔难近,与外界一应消息往来全靠那阴氏女锦屏通传。 陆停云行至坊中,却比昨夜诸黎更惹人侧目。 这寻欢作乐的地界大喇喇冒出个尼姑,简直比有人撒钱还罕见,又如何不惹眼。 辉煌如昼的灯光下,数十名身穿锦绣华服、头戴珠翠的女子纵情歌舞,众乐师使出浑身本领助兴,这良宵正好,不可辜负。 席上有一醉汉倚窗而望,见得楼外一个明眸皓齿的女郎缓步行来,心中不由生出绮念,正要出言调笑几句,窗户的风撑忽然断开,这醉汉手肘一松,一头撞在窗栏上晕死过去。 众人只当他醉死过去,不以为意,继续划拳饮酒。 陆停云进来时,入目只见一片糜烂,迎客的娘子见了她也是一愣,疑道:“师太莫不是走错地界了?” 陆停云不言,三两步绕过护院,径直去寻奏琵琶的锦屏。 锦屏只觉匪夷所思,奇道:“师太有礼了,寻妾身所为何事?” 陆停云手托钵盂,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却是为求施而来。” 这话听得众乐师面面相觑,佛门的生意何时做到花楼里来了。 锦屏微微着恼,“我等身无长物,养活自身尚且辛苦。师太身体健全,风华正好,又托庇于佛门清净地,与我等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囊中羞涩,怎的不寻个活计自力更生?” 陆停云笑道:“贫僧与诸位一样,如何不算自力更生?” 锦屏话里带出些嘲讽之意,“哦,却不知师太做了哪些活计。” 陆停云答道:“贫僧便如农人一般,以己身为福田心地,播种慈悲心,以禅定梵行灌溉,可得无上禅心正果。” “这又与我何干?” 锦屏笑道:“师太只凭言语口舌,就想白白赚取钱财不成。” “并非如此。”陆停云温声道:“这禅心自会与芸芸众生共享,众生得此佛性,便可从红尘烦恼中解脱,超越生死诸苦,得享清净安宁。” “这花言巧语骗人的事,往日见得多了,不想今日却落在自己身上。” 锦屏嗤之以鼻,“若佛菩萨皆有慈悲心,这楼中女子又为何会沦落至此?怎不见佛菩萨来救她们?” 她一指楼下鬓边佩着海棠花的娘子道:“若说虔诚,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笃信神佛的。每逢初一十五、佛菩萨诞辰,她无一日不持戒食斋。怕冒犯了神佛,不惜花体己钱拒了恩客,所求不过有朝一日能有人带她脱离娼门!” “她不敢奢求明媒正娶十里红妆!所求只是为一良人妾室,情愿荆钗布裙淡饭黄齑,操持家事侍奉公婆,只求死有所葬,能有个薄棺土坟,清明中元有人祭拜一二。” 锦屏冷冷道:“可正因她虔信神佛,反被捞空了体己钱迟迟不能攒够赎身之资,何其可笑?” 陆停云细看那娘子,见她眉目间虽有些风尘妩媚之意,却自有一股沉静,便赞道:“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虽身陷欢场,其智慧性情却不曾有半点改变,便如泥淖中莲子,自有脱出污浊,显化清净的时日。 再观其气,粉渍脂痕不曾蒙了心窍,清清如水,只待运起时自有机缘。 锦屏见她不惭反笑,心中更是不喜,斥道:“奉劝师太个人顾个人的去吧,何必为我等添愁,扰了宾客兴致少了进项。” “施主言之有理。” 陆停云又道:“贫僧却也奉劝施主一句,种恶因得恶果,施与恶行必将反噬己身。恶行不会离开根由,便如影子不能脱离人一般,终有一日,它会令你诸业缠身,成为让你痛苦的根源,让你永远活在嫉妒憎恨之中不得解脱。” 锦屏霍然起身,面上已然难掩嗔色,再不复在宁远师徒面前的温和柔善,只令人将这疯尼姑赶出去。 陆停云无奈摇头,“可叹你我无缘。只你既要报仇,贫僧无话可说,只如此,为你所害之人寻找你报仇也是应有之义。若有朝一日你能大彻大悟,放下恩怨,我便再来寻你。” 说罢,飘然而去,十几个护院竟拿她不住,任由她出了花楼,连衣角都寻摸不着。 见此情形,锦屏哪里还不知道这女尼不是凡人,心中又慌又急,离了花楼回转后院厢房。 刚离了人声鼎沸处,便觉一阵冷风吹来,房檐下垂着的花灯也熄了灯火,院里立时暗下来。 月色清凉如水,照在庭中生出寒烟,锦屏打了个哆嗦,匆忙回了房中。 床上清绮已经服药睡下,气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其他并无异常。 锦屏心中稍定,落下门栓翻出纸砚,正要落笔,便嗅到一股冲人的水腥气。床头两盏绣灯灯光暗淡,映出一道还在滴着水的身影。 灯花炸开,影子在锦屏身前一闪而过。借着骤然亮起的一瞬烛光,锦屏赫然看到那人的脸!那张脸被泡的肿胀丑陋,眼中亮着幽幽碧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第470章 谋职 云头上,诸黎不解道:“师傅,就这么放任这阴魂不管?长安重地,天子脚下,自有法网镇住,这陆元升虽有官身,只怕也步履维艰,处处受限。” 宁远摇摇头,“这便是她生机所在了,为师给过她不止一次机会,既然她把这对苦命人的命数引向分离,也该承担恶果。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实在怨不得旁人。” 诸黎闻言只是默然。 陆元升含怨而亡,又有殃气与魂魄交融,被魔罗以魔道上乘秘咒炮制,打下浑厚的底子,诡异厉害之处更甚于诸天秘魔。 虽因宁远横插一脚未尽全功,却也远胜于寻常厉鬼阴魔,若非一抹灵识蒙昧,浑浑噩噩难忆前尘,且受制于躯壳不得脱身,只怕又会惹出不小祸事。 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只凭阴魂天生的鬼蜮伎俩吓唬人,连人气旺盛些的地方都待不得。 可光凭此就能让锦屏惶惶不可终日了。 翌日一早,水渠里寻出巡街武侯陆元升尸身的消息就传到花楼中。娘子们听闻锦屏身体不适,便约着一同探望,闲谈间说起此事,皆道:“说来,那陆元升负了清绮,这遭也算得了报应,若清绮姐姐知晓,想来也会好受许多。” 这话一出,宛如晴天霹雳,惊的锦屏本就泛白的脸色隐隐发青!如今细细想来,昨夜那鬼莫不是陆元升! 她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陆元升这是来寻她报仇来了!当下又惊又惧,再难维系,一头栽倒。 众娘子忙延医问药,一面遣人知会黄四娘。 锦屏只是教习,而非卖身在花楼,按理说完全不干黄四娘的事,她大可撒手不管。 只她舍不得锦屏手中的人脉,又恐锦屏若是真有个好歹一命呜呼了不吉利,毕竟是放籍的良民,传出去必有官府上门查问,反倒耽搁了生意。 因而也不吝银钱,请了有名的医者上门诊治,便是真个不好了,也怪不到她头上。 医者只道是惊吓过度损了心神,需得安心静养,开了药服下,这才安枕。 锦屏心中有鬼,从此茶饭顿减,精神不振,梦境随邪,损其精气。渐渐形容枯槁,水米不进,不过两日便卧床不起,眼看着没多少活头了。 这日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祭品供奉祖先土地。又因地官与施安乐菩萨有段不浅的因缘,佛门也敬为这日为盂兰盆节,用盆子装满百味五果,以济度堕入地狱的苦难众生。 任你如何浪荡,这祭祖的时日还敢流连花楼不归,家中老父怕是要气的要把这不孝子的腿打断。 平康坊这日也就冷清下来,难见人登门。 这等佛道皆敬的日子,花楼娘子也不得闲,各自扎了花灯,只等入夜放入水中任其漂泛,送灾祈福。 这事自然少不了楼中一等一的虔信,那娘子卸下浓妆金饰,一早提了篮子出了平康坊,去施孤台供奉孤魂。 施孤台上立着灵牌和招魂幡,过了正午,各家各户便把各式糕点、果品等摆到台上,供饿鬼取食。 只见这娘子从挎篮里取了一盘面制的桃子供上,正闭目诵念真言,便听身旁有人惊叹道:“那是谁家的郎君?好生俊俏!” 她只充耳不闻,将真言诵过三遍,又恭敬拜过,这才起身离去。 绕过门楼,便见葳蕤木香下,一有些眼熟的男子正仰面观花,那人生的只是一般俊秀,不及身侧那伏案书帖的年轻人,却自有一番霁月风光,使人见了胸襟开阔,着实难忘。 那人似是有所察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这娘子只道是自己盯着男子看失了礼数,尴尬施了一礼,转身另寻了路,宁愿绕远些也不从那男子身边过去。 一旁诸黎展开三角纸旗,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分发众人盖在贡品上。他一边忙着,一边应付打听他来历的妈妈们,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一波,又被宁远使唤着往下一处去。 这一圈走下来,已是过了申时。 饶是诸黎修成仙身法体,也觉有些疲惫,他这一日将长安各施孤台走了个遍,写了不下两万张纸旗。虽劳心费神,却也得了好处,行此善事添了几分阴德福德,是以也不曾抱怨。 “说来也是你度了魔劫,运数到了。” 宁远乘一叶小舟泛于水上,笑道:“你既已证得真仙果位,也是时候为你谋个出身。刚巧,昨日玄女领雷部众神下界降魔,与我闲谈间无意说起,欲要在三官帝君外另设一职,专管上元、中元、下元三节祭祀,主理一应赐福赦罪、消灾减厄、解冤释结之事。” “想来玄女却是不耐这俗事纷扰,打算把这摊子事甩出去,若得天地二官点头应允,估摸着也能有个四品金诏的位格。那西昆仑能人不少,若要为这职司伤了和气反是不美,便托我举荐一人领了此职。” “公门好修行,为师想着领了神职对你积累功德也颇有好处,便打算应下此事,你可有话说?” 诸黎躬身行礼道:“徒儿短见薄识,全凭师傅做主。” 宁远看那水中几点荷灯飘逐,点头道:“为师摘得道果,许多事便不好出手了,便趁着你师弟大婚之喜聚一聚,也好将门人排次立序。” 诸黎听了这事也是一愣,他早知师傅还有几个徒弟,只一直不曾得见。如今听闻这消息,忙道:“既如此,何不把这职司给了师弟?” “你师弟乃我气机交感而诞,天生便是神道根苗,如今在火云境中随轩辕圣皇行人道之路,却不好分心于此。” 宁远细数众弟子,叹道:“顾横波与佛有缘,却是要归于施安乐菩萨门下。何其贞虽入了仙道,如今也不过刚度三灾,还不曾证得散仙之位,恐难服众。” “眼下除你之外,再无他人可用。” 德罗波蒂自不必说,她的根基在三千婆娑世界,更弦改辙实在不智,只需静心悟法为释迦牟尼护道,日后自有一番成就。 风邪倒是能考虑,只他已是身兼数职,佛门护法神将、忘情泉镇守、还要履行水君之职,若再领了这神位,只怕是分身乏术。 第471章 善报 夜色静谧,明月高悬,数盏河灯点缀在渠水上,只如星河一般。 水渠旁,放灯的人指着漂远的河灯嬉闹,点评哪一盏河灯扎的最好看。小桥上,盛装打扮的歌女浅吟低唱,伴着青年男女互诉情肠的私话被风带走,不知落在谁人耳中。 与常人比起来,平康坊众娘子放的河灯花样多些,除了寻常四方形灯笼和莲花灯,另有彩绘灯、走马灯,竟是将这祭奠亡魂的中元节当做元宵节来过了。 处处是笙歌,处处是游人,熙攘繁盛,彻夜喧嚣。 “绮霰姐姐怎的这会子才来?” 挤在渠边观灯的娘子见了熟人,忙道:“方才有盏两层三叉的七彩莲花灯飘过来,把那白鹭衔果的生生比了下去,却不知是那个手巧的匠人所作,姐姐错过了真是可惜。” 绮霰却笑道:“夜还长着,不急。” 说罢,提了手中两盏描红莲花灯,在桥下寻了个僻静处坐下静静观赏,却听桥洞中有人吟道: “火里莲花水上开,乱红深绿共徘徊。 纷如列宿时时出,宛似流觞曲曲来。” 转头看时,扁舟上似有一人醉卧,垂手点在水上,晕开波纹搅乱灯光。 “姑娘有礼。” 那人见绮霰看了过来,笑道:“不知可否将这河灯分我一盏?愿奉烧鸡作酬。” 绮霰为难道:“郎君开口相求,奴本该应下。只这多出的一盏灯是为病中姐妹所施,为求个好意头,实在不好与人。” 那人闻言便道:“是我唐突了,却不好坏了姑娘一番善心。” 绮霰略有些不舍,将手探入水中拨弄两下,借水波将一盏莲花灯送过去。 “这一盏是我的,便赠与郎君罢。” 今日中元节,鬼门大开,阴世众神难得有了闲暇,那十殿阎罗遣人邀地官过府吃酒。 往日中元节虽也有宴饮,清虚只推脱不去,请了泰山府君代为赴宴。这次诸阴神攒了局,秦广王更是亲自登门相邀,十分郑重。 只那地官清虚需得相助泰山府君化黄泉接替轮回因果,实在走不开,便只有宁远这药王相去赴宴了。 幽冥大权如今已是落在宁远身上,这事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这位大神上来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宁远新官上任,自然要出面安抚旧臣之心,也正好借此将诸黎履职之事托与十殿阎罗。三官帝君祭祀之事绕不开幽冥阴神相助,这也是宁远敢一言决断神位归属的底气。 十殿阎罗自然闻弦歌而知其雅意,留下诸黎指点些关窍,因而只有宁远一人宴罢而归。 宁远捞起花灯细看,彩纸上细细抄了地官赦罪宝忏,可见心诚,不由笑道:“我就知那日她说起你来非是无缘由,既有这等善因,我助你一助又有何妨?” 绮霰只当他在说醉话,秀眉微蹙,劝道:“郎君出游,怎的不带个人照应?若一时不慎失足落水,岂不平白送了性命,令家中亲友伤怀?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宁远只笑不语,他一言既出,自有气数加持在绮霰身上,受此一助,立时便有运势萌发,引出一段缘法。 取了油纸包抛入绮霰怀中,宁远撩起堤边垂柳丝,吟道:“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唱罢,小舟随波而行,乌篷拨弄柳丝,复又轻轻拂过绮霰鬓上。 绮霰恍惚间想起,那日她被牙人带走,乘车途经村口,也有杨柳依依垂拂肩头。她折柳条在手,只当留个念想,却不知何时遗落在此。 十数年过去,柳枝生根发芽,如今已长成一人合抱的柳树了。 她也不知自己浑浑噩噩行至何处,回过神来,只见墙角两个身影相拥而坐,一个白发苍苍,一个身量小巧,二人虽不至贫困潦倒,却显出几分落魄光景。 那小童靠在老者怀中,睁眼瞧着水中烛光微弱的残灯出神,周遭的寂静与巷外的热闹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流经此处的河灯大多被水打湿,打着旋儿撞在堤上,浮浮沉沉没了踪影。 一盏大体完好的花灯飘过,灯上画着人物,在风中滴溜溜转个不停,连成提枪走马的幻影,惹的那小童睁大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 绮霰见这童儿如此情状,心肠早就软了几分,悄悄摘下素银耳环,与那油纸包一并放在童儿手中。 那老者眼花耳背,只呆愣盯着水中出神,一言不发。 绮霰也不以为意,叮嘱那童儿早些领了爷爷回去,不可戏水,复又踏着月色原路返回。 烟消火灭后,街上众人也各自散了。 这一夜睡得倒安稳,梦中有一神人乘车而至,这人身披淡淡红光,朝着绮霰躬身行大礼。 绮霰不知是何缘故,问道:“郎君何来?” 那神人道:“却要谢过恩主令我老父小儿免遭一劫,特为报恩而来。” “恩主切记,那甜水巷枇杷树下有前朝官宦藏的一口坛子,坛中有银三百两,并两颗拇指大的猫儿眼,金钗玉饰等物,一直不曾得见天日。这官宦家中已是后继无人,这银钱清清白白,再无半分因果。恩主可自取了,以此赎身过活。” “在下蒙判官青眼,在阴司做了个吏胥,位卑言轻,只有这鬼门大开的时日才能上来探亲。若恩主愿为我照拂老父小儿,必衔环结草,以报此恩德!” 说罢,又是郑重一拜,匆匆驾车而走。 第472章 追查 这些时日玄女亲自出手,又有度恨真人这内鬼在,不过几日功夫,便将受太子气数遮掩的左道之士一一处理了。 那魔罗与他化自在天主甚是敏锐,雷部众神下界时便有所察觉,断开一切联系藏得严严实实,宁远与玄女明知他二人就在长安城中,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狐狸尾巴。 就连施法将陆元升炼做的步骤也是由一被魔染的师爷动手,半点不沾。如此一来便颇为棘手了,六道轮回尚且动用不得,这层层暗手遮掩下来,往源头追查却要颇费一番力气。 玄女紧追不舍,宁远却另有主意。 只要二位魔主还想要吞了人道气运,那后宫中阴妃便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关节!阴妃育有一子成年,太子失德,正要借这人皇血脉行此夺运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这枚棋子! 既然二位魔主不欲惹人注目,那么负责与阴妃联络传讯的锦屏就成了关键,她是阴妃的族妹,旁人断无锦屏这般得阴妃信任。 这个略通望气之术的花楼教习成了仅有的突破口! 锦屏的病迟迟不见好,黄四娘见无人前来探望,渐渐待她也冷淡不少,虽不曾断了汤药,却也多有敷衍,再不曾过问。 夜夜冤魂入门,锦屏已是气衰神倦、病容憔悴,若非楼中娘子感念她授艺之恩,时时探望,只怕锦屏已是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这日绮霰依照梦中神人所言,去往甜水巷枇杷树下挖出藏宝为自己赎了身,又在临街置办了宅院,打算做些小生意过活。 坊中娘子们听闻,无不艳羡,她们有的是犯官之后、有的祖上便是乐籍出身,似她们这般的贱籍,不得科考、不得经商、不得买田。 没个进项产业在手,眼下风光,老年大多孤苦潦倒,是而平生所求便是脱籍。 且与绮霰这般被卖入平康坊,来去全可凭鸨母决断不同,这等获罪之人需得教坊司点头才行,寻常人家寻不着门路,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绮霰将之后用不着的衣裳绢花分与众人,各自叙别,转头往后院厢房探望锦屏。 锦屏卧床日久,神思恍惚魂不守舍,连绮霰推门进来也不曾察觉。 “可好些了?” 绮霰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心中感叹,劝道:“你原是个心思重的,可这病里最忌多思,你如何不听劝?” 锦屏勉力支起身抬头看她,见她顶上一道红气结成明灯,大放吉光,便知她八成是遇着喜事了,扯出笑脸道:“本该贺你一贺的,只我带病之身,若叫你沾染了反倒不好。” “何出此言?” 绮霰温声道:“莫非你数次相助,我焉有今日?这般说便是与我见外了。” 顿了顿又道:“你这病来的古怪,不像是风寒也不是时疾,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不如托人去观里卜上一课?” 锦屏只是摇头,脸色苍白如纸。 “我怕是不好了,何必费这心。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不过是挨日子,且看个人造化罢。” 绮霰听了不由心惊,这话竟像是心存死志,实在不吉,不觉眼圈儿一红,潸然落泪。 “却有一件奇事要说于你听。” 绮霰心中难过,便将神人入梦之事说与她知道,叹世事因缘际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她本意是想借此事开导劝解,却听锦屏喃喃道:“当日那尼姑所言不差,报应不爽,应当的。我如今所求不过速死,早些还了这孽债,只心中尚挂念一事,若死前不安排好了,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绮霰听了,拭泪道:“有何挂念?你只管托我就是了,我绝无二话。” 锦屏含笑道:“清绮这般模样,日后可怎么好?锦匣里有我早已写好的一封书信,你且将这信送往监门直长赵大人府上,之后自有人为她脱籍安顿。如此一来,我立时死了也可瞑目。” 说罢,竟是长舒一口气,身上松泛了不少。 绮霰还要再劝,锦屏只闭眼不答。绮霰也只得作罢,依言取了锦匣书信,只道安顿好再来看她。 这边宁远神思微动,小舟微漾,藏在水底下的阴魂却是添了一分清明。 她既有悔过之心,说不得此事能善了,解了这段恩怨。 第473章 薨逝 绮霰应下锦屏所托,次日一早便寻上监门直长赵府。 门房见是个妇人登门求见,也觉颇奇,脚下却不曾停,报与老爷知晓。 那赵直长听绮霰将事情细细说了,又展信一观,长叹道:“想当年石兄弱冠之年便任了太子府詹事,何等意气风发,却不想一朝获罪,独生女儿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话中颇有寥落之感。 当年清绮家中获罪之由着实另有端倪,齐王李佑所骑的马无端受惊,将他掀翻下去摔得不轻。这事查来查去,最后查到太子府内监身上。 只此事蹊跷,太子地位稳固,何必要对毫无威胁的齐王出手?齐王乃阴氏所出,在诸皇子中并不十分受宠,碍不着李承乾什么事,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太宗虽偏心与长孙皇后所出的长子,但这事需得有个交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太子詹事便成了替罪羊。 李承乾随侍的内监都是由詹事安排的,率更令、家令、仆、卫率皆属詹事之责,无论如何,这失职之罪无言申辩。 太宗大怒,这才狠狠发落了石家。 可赵直长也是昔日太子府中旧人,怎能不知其中诡谲。 那动手的内监直接被打死,亲历者都讳莫如深再不谈及,内监到底是受谁指使才动的手还很难说。 “何等凉薄。” 赵直长差人好生送走了绮霰,喃喃道:“陛下虽有雷霆之怒,可大多是因你生了鬼蜮心思,迁怒于府中属官罢了。石兄既是替你挡了灾,如何不能好生照料他妻女?需知陛下隔日便生了悔意,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将人带出宫去。” 当下又是一番嗟叹,心绪如麻难以理清。 晌午用饭时,便将此事说与老妻,欲要以远房孀居侄女的名义把人接出来照顾一二。 他那老妻也是个心有沟壑的,闻言便道:“此事可行,十数年过去,想来陛下再不为此迁怒石家,反而心中有愧。老爷此举正好解了陛下心中歉疚,想来无妨。” “只不知太子又如何?这事日后翻出来到底损了太子的脸面,太子可会因此记恨老爷?” 赵直长听了只是苦笑,“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都不会再提及此事,谁又敢嚼舌根。” 老妻忙问为何,刚从阴世回转的诸黎也问道:“他何以这般断言?” “瘸子能走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把拐棍扔了,又怎么会愿意让人记起自己瘸腿的过往。” 宁远叹道:“便如你救下一乞人,他日后发达了,反倒不喜有人提及过往。若你再说起昔日恩德,只怕会觉得你不知进退,挟恩图报。” “于太子而言,这是他背信弃义的污点,可若是下手将其抹除,只会失了人心,又授人把柄,因而只会充耳不闻。” 诸黎皱眉道:“太子性情乖戾,重惑邪言,自延伊祸而取覆灭。可太宗素来仁德,如何又坐视清绮娘子受苦?” “此事如何入他耳?便是入耳又如何?” 宁远答道:“他心中未尝不知自己错怪了人,可事已至此,若要为石家翻案,岂不是明摆着说太子失德?清绮还活着就是他的底线,其他的,却是不能有了。” “太子持身不正,难怪会为天魔所侵。” 诸黎皱眉道:“册封太子的诏书已然损毁,金印宝册也失落他人之手,没了这些镇压之物,他的气数便如无根之水,便有一时显赫也难长久,怕是坐不稳这位子了。” 宁远目光遥望宫城,良久却道:“盛极而衰,当由此始。” 诸黎不解其意,正要开口,便闻得云板连叩数声,正是大丧之音! 哪里还不知道宁远话中之意,豁然道:“长孙皇后薨逝了!” 庭中花园风景如画,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可在新丧了发妻的太宗看来,却是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没了知心人相伴也断不能生色。 长孙皇后崩逝于太极宫立政殿,薨逝前三子四女皆在身前,又有少年结发,一起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太宗在侧,含笑而去。 太宗大为悲恸,不顾群臣劝阻,着素服,水米不食,日数十哀,因以癯羸。 借着国灵绕过人道法网,宁远落在灵棚前,便见诸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案上列有众宝名珍,为妻子供养启愿。 长孙皇后之灵立在棺旁,看着牌位上太宗亲书的文德谥号哭笑不得。 第474章 警醒 “娘娘,许久不见了。” 宁远含笑顿首:“岁月匆匆,娘娘气度雍容更胜从前。” 长孙皇后不知眼前这人为何出此言语,此时她已是阴魂之身,所见自与阳人不同。 只见宁远周身三尺放出如水光华,层层叠叠,循环往复,纯净如清泉,又似太阴月华光明洁净,将长孙皇后阴魂染上一层明光,遍澈内外。 那光明遍照数十丈,生出种种氤氲药香,所至之处,芳草、鲜花次第生出。 长孙皇后也是聪颖灵秀之人,这等气象自非凡人可有,必是大德仙神,便应道:“何以这样说?尊驾气度不凡,只你我似是初见。” 宁远笑而不答,转头道:“娘娘阳寿已尽,若因贪恋人世情爱眷恋不去,却是两败俱伤。还是早些入了阴世龙庭,以候太宗龙驾回銮,届时自可团聚,享数百载气数。” 长孙皇后见灵前太宗面容憔悴,心下不忍,问道:“神君容禀,可否容我入梦与陛下叮嘱一番,他如此自苦,妾心中难安。” 阴世龙庭的车驾已是早早候在门外,人鬼殊途,生死有别,长孙皇后此请实在逾矩。 只此时却又不同,两尊位同一品紫诏神君的魔主在暗处窥伺,欲要颠覆李氏江山。正可借长孙氏之口警醒太宗,免得太宗又惑于父子之情,在这长孙皇后逝世的关头被言语所动,轻纵了李承乾。 是夜,太宗祭拜完文德皇后,便去往就近的太极殿歇息。 刚入内阁,便有内侍迎上来,轻声说了些什么。太宗听闻,面色更沉,挥手令众侍人下去,独坐书房良久。 李承乾发现自己养在宫外的太常寺乐人称心,也就是被宁远使计脱离本尊的欲色天主--如今的离恨天度恨真人不见了。 称心便如这名字一般,最得李承乾宠爱,连宫中妻妾都要退避三舍。太子府中属官对他宠幸优伶之举颇为不满,谏诤愈发激烈,无奈,这才将称心安置在宫外。 这日得闲了,李承乾悄悄往精舍探望称心,却见房中一片寥落,处处刀斧痕迹,牌匾都被摔下来了,便知不好。 入室一看,果真不见了称心,一应财物衣裳皆在,绝非盗贼所为。 思来想去,只觉这长安城中除太宗外无人敢撩虎须,定是东宫辅臣有所察觉,报与太宗知道,这才令太宗下手处置了称心。 一时心中大恸,寻了由头处置先前劝诫他远离优伶的属臣还犹嫌不足,另在宫中为称心设了坟冢祭室,并赠予称心官职让宫人日日悼念,所行实属狂悖,令人侧目! 太宗极目四望,却再无人进言劝慰,顿生高处不胜寒之感,只觉心中悲凉。 当年齐王李佑惊了马,险些摔断腿,太宗只当是太子腿疾不愈,见齐王策马而行很是张扬,一时想岔了才动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并未因此生出废太子之心。 他自问对这个长子已是极尽宠爱,却不想如今父子之间愈发疏远。 如今太子性情越发偏激,若再这般放纵下去,恐又生骨肉相残的悲剧,步了自己的后尘!他当日在玄武门射杀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斩李建成、李元吉诸子,并将他们从宗籍中除名。若是有朝一日李承乾继位,恐怕其余诸子连除籍为庶人的机会也没有! 期望、失望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一念及此,太宗险些老泪纵横,伏案大哭出声。 先有长孙皇后薨逝,后有爱子口出怨怼之语,太宗这一日水米未进,一时身心俱疲,神思昏昏,不觉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二郎,我来见你了。” 太宗方觉两眼微朦,恍惚只见一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含笑唤他,猛地睁眼去看,竟是长孙氏盈盈而立,不由潸然落泪,悲嚎痛哭。 宁远候在殿外,不欲打搅夫妻二人互诉衷肠。 好半晌,帝后出门见他,宁远受了礼,笑道:“大唐开国不久,国运还未鼎盛便要衰退,却是陛下弑兄夺位之报,那域外天魔欲借此化作魔劫阻断人道大势,如是由此埋下祸根,却也是天意。只事在人为,尽人事而听天命,唯日日谨慎而已。” 太宗苦笑,面上难掩失落,叹道:“神君此言我如何不知,只我与承乾父子一场,如何下得了狠手?且太子如今羽翼已成,若要罢了储君之位,届时又是一场风波。” 宁远不置可否,说到底还是太宗慈父之心太盛,看李承乾多了滤镜,这才将他纵成这般模样,又能怪得了谁? “话已至此,如何抉择全凭陛下圣心独断。” 宁远携长孙氏退走,见太宗面有不舍,劝道:“不必做此态,陛下日后龙御殡天,阴世龙庭自有再见之时。” 说罢,化光而去,遁入杳冥之地再难寻踪迹。 第475章 祭典 李承乾没了立太子的诏书,金印眼看也是拿不回来了,运势低落之状便显现出来。 本该低调些行事,莫要惹人瞩目,可他行事却越发没了章法,令人实难忽视。 数月前魏王李泰受命编纂的《括地志》,太宗对此极为满意,将这部着作珍藏于皇家书阁中,并对李泰大加赏赐。先是赐予李泰锦缎百匹,随后又接连赏赐金玉财物,其赏赐之丰厚甚至超过了太子的规格。 按理说,魏王与太子一母同胞,这修书的差事虽说清贵,却无实权,只挣个文名傍身,露露脸罢了,不值太子在意。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赏赐多半是因长孙皇后病情日益加重之故。太宗欲显出李泰能为,好与长孙皇后说上一嘴儿子长大了有所成就,令她宽心。 可落在李承乾眼里却不是这么个意思了,如此一来李泰的存在便落在文武百官眼中,这个同为长孙皇后所出的弟弟已经威胁到了他的位置。 李承乾本就因腿疾生出左性,出行皆是乘轿辇,绝不令人觉出他不良于行! 虽说太宗并未舍他另立之意,可身有残缺之人如何继位?每岁祭祀、接见使臣都有礼法规定仪程,又岂是这般容易遮掩的? 若是失仪叫人看见了,不仅有损天家威严,更有损国体,为人耻笑! 因而李承乾每每心中惶恐不安,更易为外魔所趁。 可在文德皇后的祭典上发作却着实过了! 文德皇后贤德,既是国母又是太子生母,这般在奠礼上失仪实是有违孝道! 那文德皇后金棺在承庆殿停灵足日,便要往陵园地宫入葬。一国皇后之丧仪,规格自然不低,行动举止乃至衣冠穿戴都有讲究,半点错不得,很是熬人。 文德皇后生前有言,不欲为此奢靡耗费,可该有的体面却少不得。那送灵的路要新修葺,免得路途颠簸乱了仪容,也叫扶灵诸人少吃些苦头。 即是出殡,自然乘不得车马轿辇,李承乾本就腿脚不便,先前又耽于享乐亏空了身体,如何受得住这般苦楚? 礼法规定的丧服,由重至轻,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个等级,称为五服,分别适用于与死者亲疏远近不等的亲属,每一种服制都有特定的居丧服饰、居丧时间和行为限制。 诸皇子自然要服最重的斩衰,此服要用生麻布制衣,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 帝王家古来便有以月代年的说法,服满三月便可。太宗虽嫌其简慢,却也心知不可能真的服满三年,心中愈发愧疚,便拒了以白绸制丧服的主意,坚持用生麻布。 李承乾身为长子,自然要在前头举哀苴杖,领着几个弟弟开道。 李泰无意中瞥见长兄丧服内衬着薄绸,忍不住轻声出言提醒。 诸皇子聚在一处,李泰声音虽轻,却还是被几个年长的兄弟听在耳中,看向太子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鄙夷。 说来也实非太子之过,这丧服是他府中姬妾所制,他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一时疏忽竟未曾发觉。如今被李泰点出,先是心中羞愧无地自容,进而积羞成怒,变得有些恼恨,只觉李泰是存心如此。 勾起旧怨,心中立时生出一股无名火,竟在诸兄弟面前口出恶言! 李泰哪里能想到长兄竟当着诸位兄弟的面这般说,不由又羞又恼,面上青红不定,只看在奠礼场合的份上忍了,掩面不语。 长孙皇后所出的三子中,唯有李治年岁尚小,不知两位兄长为何闹成这般模样,又急又怕,哭喊着要找母后。 这边眼看是要闹大了,立时有人悄悄报与太宗。 太宗勃然大怒,只不欲令着家丑外扬伤了颜面,只得硬生生在众臣面前忍住,先派身边亲近宫人申斥太子止住乱子,后将金棺奉安于帝陵地宫,好歹将文德皇后丧仪安生办完,这才寻了间隙责问太子。 太子口中虽道知错,看着太宗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疏远,愈发相信胞弟李泰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太宗即是心痛又是无奈,多说无益,下口谕令太子禁足,自己在武英殿枯坐一夜,心里终究还是有了决断。 “二苦常追随,三毒自然烧;贪痴养忧畏,热恼坐煎焦。” 李承乾挨了一通责骂,回宫路上突闻有人唱诺,词义微妙,不由侧耳细听。 那人复又唱道:“长途弘翠微,香楼间紫烟。慧居超七净,梵住逾八禅。始得展身敬,方乃遂心虔。菩提圣种子,十力良福田。正趣果上果,归依天中天。” 李承乾细品之下只觉心神俱静,正要差人请那贤人相见,心中忽又涌出一股义愤来,只觉父皇偏心,自己终究要早做准备为好。 当下也没了闲情逸致,令人知会几位得用的属官入府一叙,思量起叔父汉王李元昌所言之事。 第476章 好处 那吟诗之人自然是宁远,长孙皇后知晓太宗与李承乾之间的矛盾愈发难掩,临走前恳请宁远尽力一试劝服李承乾,便是度他出家也使得,总之莫要再演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旧事。 也不白白劳动宁远出手,长孙皇后舍了一道凤气为酬。 若有女子得了此气,定生的秀外慧中,天生便有贵命,应合母仪天下。 这凤气落在宁远手上并无大用,他那两个女徒儿都是修行中人,对这人道因果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拖累了修行。 可对九凤转生的武氏如意而言便如虎添翼了,左右只尽力一试,又不是硬要保证父子二人不翻脸,一世和睦。 若真到了那般田地,留他一条性命却也不难,对得起长孙皇后所托。 却不想只略试一试,便从李承乾身上抓到了狐狸尾巴。 能挑动受人道气数庇佑的储君七情炽盛,必是手持太子金印的魔罗! 宁远当下也顾不得李承乾了,心念电闪,顺着几不可查的因果线追上去,寻着魔罗所在! 那是一方与长安城互为倒映的红尘欲境,楼台庭院、山水城郭无一不有,这处红尘欲境由众生之梦构筑,城中百姓欲念落将下来,化出人形如常行动,叫卖货物、调笑争执,与阳世并无半点不同! 只在这处欲境中酝酿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天之灾气、地之煞气、人之怨气纷至沓来,如雨露般灌溉着那枚不祥的种子。 宁远掩去身形气息近前细看,却是一枚幽幽暗暗、难辨虚实的肉瘤。这肉瘤吸纳诸多恶气壮大己身,如心脏般跃动不止,又有一条条黯浊血丝缠绕金质龟钮宝玺,汲取李承乾气数供养瘤中妖异夺取天命。 此物集万千不详于一身,若一朝出世,天下必生大乱! “原来如此。” 宁远心生感叹,这摩罗与他化自在天子竟打着与九凤一般无二的主意。想来这肉瘤中便是他化自在天子了,真真是有决断,竟舍了魔主之身,以太宗弑兄夺位之因,取太子金印为引,欲要育化人身下降为劫。 因果也是神通法力,如此一来,他自身便是太宗之果报,竟也挣得天命,有了承继大位的根基。这等心思,这般决绝,如何不令人侧目咂舌? 且他化自在天子化入王朝因果之中,若有人插手,便会身不由己,卷入这因果纷争之中。为免折损功德气数,也需得掂量掂量。 只可惜,大唐气数不该绝,机缘巧合,兜兜转转,竟引来宁远这克星。 只见宁远正色道:“不知何方道友遭劫?既是被我遇着了,必得助道友一臂之力,也好早日脱劫。” 说罢,顶上现出一扇杳杳冥冥的门户,正是玄牝之门。 此宝一出,立时便将诸多恶气转凶为吉,坏了二位魔主算计! 横生异变,魔罗自然有所察觉,只他窥见宁远气象不凡,灵光结成诸多宝药之形,隐隐克制死魔,心中更是忌惮不已。 正打算观望一二再决定是否出手,却听宁远道:“道友还请现身,你我今日相见乃是定数,如何能躲得掉?” 魔罗心知他所言属实,只得现身相见。 却见一面色阴霾,头戴骷髅冠,身披黑袍的男子从虚空中显现。甫一现身,便有万千死魔飞出拱卫,横亘在宁远与那肉瘤之间。 “你可知我这道友化劫也是定数,这天大的因果你可接的下?” 魔罗冷声道:“你若速速退去便罢,若还敢阻挠,定要治你个违逆天数之罪!” 诸天寰宇因果之大,莫有胜过六道轮回的,轮回之伟力便落在众生因果上,这话又如何能吓到宁远? 宁远先前细细思量,竟发觉此事大有可为! 二位魔主事关室利尊成道,而室利尊又关系到托瑞尔世界赛伦特、惶惑与圣子。 若说他插手这事须得接过人道因果化劫,不是已经有九凤降世了吗?九凤欲以女身夺得人主之位,以武代李,如何不算应了太宗弑兄夺位的因果? 便是事后火云境众圣贤知晓,也只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捏着鼻子支持武如意继位。 说到底九凤只是为了出口恶气,二位魔主却是要从此寄生在他人道气数上再难甩脱,说不得还有反客为主之嫌,三位圣皇又怎肯容硕鼠为祸? 这么算来,宁远需要付出的只有支持九凤夺位。可他本来就在这么做了,既然押上更多的筹码稳赚不赔,何乐而不为? “大造化,今日却是鱼与熊掌兼得,也该是我撞着大运了。” 宁远展颜笑道:“这等喜事自然见者有份,我这便送这位道友往轮回中走一遭,也好沾沾我的喜气,早些脱劫而出。” 玄牝之门灵光大作,将育化他化自在天子的肉瘤吞了,转身镇压在黄泉下不提。 只待武如意登临帝位,这因果便消了八九成,他化自在天子便是应劫降世,也没了天命加身大势相助,届时便是谋逆,自有九凤与火云境诸圣贤应付,岂不省心? 第477章 魔主 魔罗见宁远突然下手夺了他化自在天子元胎,自是勃然大怒。他二人费了这般心思欲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不知道搭进去多少气数,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哪里还能按耐得住。 “贼子尔敢!” 当下也顾不得道心中隐隐传来的忌惮之感,扬手洒出漫天死气恶气,欲要与宁远做过一场。 宁远巍然不惧,笑道:“倒也成了气候,若是旁人,却是颇为棘手。可道友今日撞在我手上,只得徒呼奈何。” 说着,顶上玄牝之门轰然洞开,降下玄妙灵光将身遭护住。任他有海量死气侵袭,落到近前也如春风拂面,伤不得人分毫。 摩罗怒意更甚,张嘴吹出一道黑风。风中无数死魔乱舞,遥遥勾动宁远法体,生出种种症候。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终结的消极和对生命的漠视依次显现,如溺水般的悲观与绝望侵蚀灵台,欲要引得宁远自绝于此。 此等皆是生者之业障,若可克服这些障碍,便可道行大进,这障碍也不再是障碍,而是助道因缘。 宁远早已成就菩萨果位,于未来还将成佛,又背负六道轮回之大因果,这生死之大恐怖怎奈何得了他? 只心境平和,从袖中掏出一黄皮葫芦持在手中,使了收摄的法术将漫天死魔全收拢了来。 “还望道友慈悲,示现红尘炼心之法助我一助。” 宁远将玄牝之门收入紫府,放开一切防护手段,把灵台中元神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示出来。 饶是魔罗见了,也不由愕然,这人什么来头,竟敢在天魔主面前玩这一出?就不怕自己真的将他魔染,夺了他道业不成? 魔罗下意识觉得其中有诈,可又忍不住夺道本性。宁远道途天然克制他,若能化魔劫将他一身根基夺了去反哺己身,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说不得能先众人一步摘得天魔主大位! 至于他化自在天子,管他作甚,只要众生杂念不止,便是死几万次也能在天外魔域重生,不如就这么落在宁远手中被镇压,自己还能少个对手! 正打定主意吃下这顿大餐,忽的灵识触动,只觉此念一动便有大恐怖落下,他若真敢如此施为,下一瞬便有天谴降下将他挫骨扬灰。 魔罗顿觉不妙,此人负气含灵,莫不是大功德之辈? 他虽行天魔道,顺应天数为众生降下魔劫,可功德天然克制一切魔道,若是此人功德足够,完全可以拼着损耗功德彻底灭杀天魔。虽说这样耗费的功德是个天文数字,正常人都不会行此不智之举,可若到了生死关头,谁还会吝啬这些? 便是功德不够,也足以磨灭部分天魔本质,不知要花费多少年岁才能补回来。 当下便有些迟疑,飞出一道魔念化身入灵台一探,果真见着老大一道功德金光凝聚成宝轮!另有圣德、福德、道德、阴德拱卫,竟是个天上地下少有的五德俱全之辈! 只一个照面,那缕魔念化身便烟消云散。魔罗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叫苦,这肥肉虽美,却着实烫手! 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一尊福德仙真,搅了他二人大计还犹嫌不足,竟要挟自己主持红尘炼心助他打磨道心!真个是欺人太甚! 魔罗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打是八成打不过了,可就这么退走也着实不像样。失了他化自在天子,先前的投入都打水漂了不说,他也免不了被欲色天主和心魔主借此攻讦。 这两位虽说也不怎么对付,可天魔尔虞我诈已是常态,若是有利可图,难保他二人不会趁机发难。 但就这么服软也太丢脸了些,魔罗一时间进退两难,面色变幻不止。 宁远见魔罗已是打算低头,心中一笑,又道:“他化自在天道友意下如何?” 魔罗又是一惊,猛然抬头看向宁远。 宁远在肉瘤落入黄泉的瞬间就发觉其中只余尚未圆满的肉身,心知被他化自在天子走脱了神魂。此魔主在众天魔中根脚最妙,气数最盛,乃是应因果而生,尤擅将因果导入不好的结果。 譬如一男子少时与人结缘,后有机缘踏入修行,成仙渡劫之时,这缘分便缠上来化作障碍劫数,坏他修行,使善因结恶果。 此魔主最为人称道的功绩便是为天下女修立下情劫,不知坏了多少女仙修行,玄女每每说到此魔便恨得牙痒痒。 “天主好算计,行壮士断腕之举转移视线,却推魔罗道友挡灾。” 宁远笑作诛心之言:“此等果决心性,当有成道之望。” 功德金光遍照虚空,果真逼出一道幽影,他化自在天子飞出神魂,红尘欲境众生更添几分灵动。 此魔主并无实相,却得了天人化生之妙,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雌雄莫辨,任意转化,只应因果而现,最是难辨。 第478章 红尘炼心 他化自在天子幽幽一叹:“道友又何必趟这摊浑水,与我为难?” 宁远道:“若我不知还罢了,我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只我到底受人道气数供养,哪里能视如不见;又恰巧有些手段能化了此厄,赚取些功德气数傍身,何乐而不为?” 一时受挫并不能决出胜负,对他化自在天子这等天魔主而言,只要这因果不断,他早晚能寻着机会卷土重来,因而并不十分在意此番失利。只他若知晓日后有个武如意误打误撞解了太宗大半因果,恐怕也没这么好说话。 而魔罗这般失态,泰半是因为冒出个宁远天然克制他,心中警觉欲要一试此人跟脚,以待之后从长计议。 宁远略一思量便知原因,药王相从未示于人前,二位魔主因六道轮回算不出自己出身,又忌惮这身海量功德,这才打算息事宁人。 如此一来却正合了宁远心意。 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在各方算计下摘得道果,成就古神尊位。若抛开婆娑世界逆反先天的浑噩光阴,算下来不过数百载,堪称前无古人了。 如此一来,他虽说道行法力都不缺,心境却不似其他古神圆融,需得历经岁月细细打磨方能弥补。 宁远原本打算劫轮回转劫百世历心,便如先前紫薇一般。所谓小修在深山,大修在人间,红尘炼心真修行,便是如此。 只可惜时不我待,诸多势力相互制衡,将他强行推至古神,若非有老君与冲虚真人横插一手,只怕他已经道化,不复本来面目了。 即便如此,宁远也不过取巧摘得一枚虚幻道果,别说汲取资粮令道果成熟圆满了,便是凝出道果雏形也很是艰难,在古神中属于毋庸置疑的垫底。 清虚帝君面相如今也还失陷苦海,本尊与泰山府君也脱不得身,需得配合后土参悟轮回奥妙了却一段因果,轻易动用不得,便只好暂时作罢。 可若是有他化自在天子与魔罗配合就不一样了,引动欲念动摇道心真是天魔的看家本领,引动天魔劫也是一样的! 可室利尊与他一体两面,哪里有自己既当考官又当考生的,这才把主意打到他化自在天子身上。 他化自在天子面不改色,轻笑道:“你就不怕我们真的下狠手送你应劫?” 宁远拍了拍袖子,只道:“道友尽可一试。” 一旁魔罗在他化自在天子出现后就让出了主导权,他虽有心给宁远来个狠的,又担心宁远不管不顾舍了一身功德把自己炼死,心中踌躇半晌,决定还是忍了这口气。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且将这仇记下了,日后再寻机会报回来不迟。 他化自在天子也无意与宁远纠缠,他没了形骸寄托,真要打起来,难免吃亏。且点子扎手,他与魔罗联手也不见得能稳赢,又何必费这工夫? “道友打上门来,坏了我等大计,强夺了我肉身,如何却又开口托我相助?” 他化自在天子仍是不急不缓,“如此行径,岂不是让人耻笑?” 宁远答道:“我自有我的主意,道友这等话术却难动摇我的心智,就不必拿出来献丑了。” 他化自在天子轻笑一声,吟道:“万里逍遥一梦痴,人间天上两相知,世情冷暖何须问,快乐随缘自有时。” 唱罢,挥手从红尘欲境中取来一卷宝图,“此乃我仗之成道的法宝,名六欲红尘图,请道友品鉴。” 一旁魔罗也取来一个宝囊,飞出苦厄之气与六欲红尘图混做一出,隐隐化出一方世界,朝着宁远当头罩下。 宁远躲也不躲,飞出元神落入天魔幻境之中。 至清至灵的元神受红尘苦厄沾染,立时蒙了神志灵识,落入幻境中历经红尘诸业。 他记忆全失,一缕性光蒙昧,先是转劫为一弃儿,为一荒山老道所养。那老道两袖清风,所有家业不过一间破道观。 山中生活清苦,却也怡然自得。老道将他养至十三岁,便因年事已高,一场风寒挨不过去,走的悄无声息。 他枯守荒山十数年,靠着观后开垦的菜田和山中清泉野果过活,闲暇时采了些草药炮制好,送往山下的镇子里换些油盐米粮。 这日临近入冬,他清点膳房发觉盐罐已是见底,便打算趁着大雪还未封山时采买一些。便取了晾干的金银花与九蒸九晒的熟地黄,锁了观门下山。 山中清冷,草木已然披霜,积了薄薄一层洁白,令人观之心怡。 绕过苍松,便见满地晶莹中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少女面色苍白,眼神死寂,乍一看与死人无异。 她是山下一户佣农的女儿,他曾见过她带着其他孩子上山采榆钱。 听到脚步声,她的眼睛动了动,有些吃力的伸手向他求助。 “求求你,帮我。” 少女轻声呢喃着开口:“把我从山崖上扔下去吧。” 他停下了脚步,满脸愕然的看向她。 第479章 冤屈 少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恳求着他出手送自己一程。 宁远很不解,从来只听过求生的,哪里见过有人求死? “我已是没了活路,还不如寻个僻静处死了,省的带累族人名声。” 少女见他并未答应,艰难的动了动,颤巍巍似是要起身,又再次摔倒在地上。 宁远定定看了看她,正要开口,便听山下有人远远叫喊着寻人,似是这少女的家人。 这少女听了呼喊声,面上显出惊恐之色,不住恳求宁远帮她了结。 强烈的愿力化作一枚小小的红色结晶落在宁远手中,驱使着宁远动手。 宁远犹豫片刻,还是回应了呼唤,将无力挣扎的少女背起,抬脚送下山。 那老农不过三十出头,面上却已满是沟壑,背脊也被压弯了,见宁远送还女儿,只是唯唯诺诺的不停道谢。 宁远见少女面色死灰一片,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随口安抚了几句,便加快脚步往镇子里药铺去。 卖出药材,采买了油盐米蔬,却也花费了好一阵功夫,行至荒山脚下,天色已经阴沉不少。 却不想村中众人见着他,皆是面色古怪,远远避开。 半柱香的工夫,便有乡勇围了过来,皆手持哨棒,将宁远团团围住。 宁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将他生生打晕过去。再睁眼,他已是身陷囹圄,被关在大牢中斩监候,只待月后朝审定下罪名,便要丢了项上人头! 几个狱卒倒也不曾特意为难,看向宁远时倒颇有怜悯之色。 宁远每每喊冤,狱卒都只不理,被他吵得烦了,便道:“快省些力气吧,你这案子人证物证都在,已然结成铁案,再无翻案的道理。饶是你说破天去也无用,断不会有人为你出头。” “老刘家的女儿不是我杀的!老刘可以作证!” 狱卒只是摇头,“莫要多言,被人传出去,你怕是要吃些苦头,说不得等不及朝审便要殒命于此。” 也不再多言,只是断了宁远饭食,只给些米汤果腹,让他再无力气开口。 浑噩数日,县衙便有消息传过来,定下他女干杀民女之罪,判了斩刑。 此时宁远已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落到这般田地。自己明明帮了老刘,怎的行善事反倒招来恶报,被他反诬? 恍惚间,听得阴暗处似有窸窣之声慢慢逼近,宁远只以为是老鼠,只由得它去不管。 “你可后悔了?” 幽幽人声附耳低言:“后悔没依那女娃所言,将她带去崖上帮她了解?” 这声音忽左忽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只如梦呓。 “不后悔。” 宁远此刻已是难辨真幻,“我若真依她,又与亲手杀了她何异。” 那声音似笑非笑,叹道:“你可知,那女娃是被她老父亲手按在水里淹死的,若是由你动手,她本不必受这苦楚,你也不会有这飞来横祸。” 宁远怔了半晌,只道:“若是天命如此,我也无法。只无论如何,我不该见死不救,更不该取人性命。” 那声音离得更近了,几乎在宁远脸上摩挲着。 “可当你选择救她的时候,你已经把自己放在比她更高的位置。” 那声音隐隐透出指责:“你漠视了她的意愿,以为自己能为她做选择,这才让她死于至亲之手,平白多添了苦楚。” “须知林中食草的兔子可不会思索如何决定他人的性命,只有虎狼才会。” 见宁远似是心神动摇,那身影继续循循善诱:“你可知道,救人性命与夺人性命有一个同样的前提,那就是凌驾在他人之上,掌握他人的生死。” “你本可以帮她,让她少受些痛苦,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宁远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那声音笑的更欢,“那你是宁愿自己含冤而死?你死了不要紧,可知你师门因你蒙羞,山下佣农砸了观宇,推了法相,如今只剩下土石瓦片。因你之过让法脉断了传承,你自问可对得起师门?” 恍惚间,宁远看见老道士躺在破床上,双目含泪,将观中道统托付。若自己蒙受污名而死,岂不是辜负了老道士一番苦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涌出满腔不甘。 “我没杀人。” 宁远最终只是这般喃喃自语。 “我知道。” 那声音离得更近,简直像是从宁远身体里传出来的。 “地主家的少爷见那女娃生的有些颜色,一时起了色心,强掳了她去。那老刘早知此事,可他一家还要在地里讨生活,得了免除地租的保证就将这事遮掩过去。” “只可惜,你先一步撞见了她。” 那声音继续拨动他心弦:“若你去报了官,不论如何他们一家子必会被迁怒,届时可就没活路了。这才下狠心杀了女儿栽赃到你头上,又有地主使了银子四处打点,买通官差钉死了你杀人的罪名。” 那枚红色晶石再次显现,只是与先前相比多了几分暗沉之色。 “想报复回去吗?” 那声音此时仿佛从宁远心底传来,“你可以扭转这一切,那些蝼蚁怎么敢在虎狼面前张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去拨乱反正,依照你想要的规则改变世界!” 第480章 不杀之戒 赶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宁远被送上菜市口,将将追上秋后处斩的尾巴。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听小吏念了罪状,皆是不齿,指着宁远怒骂,捡起脚下的石子砸了过去,监斩官连声喝令才止住。 刽子手肃然持刀,令签落地,手起刀落砍下大好六阳魁首! 血溅三尺落在法场旁悬着的幡上,只如红梅怒放,煞是好看! 众人拍掌叫好,连赞官府为民除害,真是青天大老爷。 宁远真灵脱体而出,见自己曝尸野地为野犬所食,来不及感叹,便又落入万丈红尘中再转一劫。 这一次,却是托生于一富庶之家,这家人耕读传书,很有些田产,吃喝不愁。 家中上到老太太下到婶子堂嫂,无不对他关爱有加。 宁远也争气,少有才名,县中教谕每每提及都赞不绝口,言道此子不凡,他日多有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之望。 如此一来,难免惹人妒恨,常有闲话议论,只道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一晃数年过去,这日春光正好,宁远静极思动,便携书童出来踏青。不料半路上遇着位老禅师,老禅师见了宁远,却拉着他说了些不明所以的浑话,说是他与佛有缘,不该在这红尘浊世中打转,要度他出家。 那书童听了前半段与佛有缘的话还颇为自得,“好叫长老知晓,我家少爷幼时随老夫人往广福寺进香,许愿菩萨身体康健长乐无忧,住持听闻大赞我家少爷有佛性。此事众人皆知,长老这消息却迟了。” 话里不无揶揄之意,只当这老禅师是来打秋风化缘的。 可听了后半截劝宁远出家的话,立时急了眼,指着鼻子便骂老秃驴浑说,惹的路人纷纷侧目。 宁远只觉哭笑不得,劝住书童,对那老禅师稽首行礼道:“长老安好,在下家中尚有亲族,尘缘未了,怕是与长老无缘。” 那老禅师咧嘴一笑,“不打紧,做个在家居士也成。只要受了三皈依,心念佛法僧,哪里不是佛堂?” 眼见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宁远无奈道:“是了,晚辈闲来看看佛经疏散疏散心肠也是有益,多谢长老提点。” 老禅师笑得更欢,咧着嘴露出残缺不全的两排黄牙,唱喏道:“圆满三身宝,恒具八吉祥。悲智明空心,加持赐八祥。” “小施主既要做在家居士,便需得受持五戒。此五戒者,一为不杀生,二为不偷盗,三为不邪淫,四为不妄语,五为不饮酒,在皈依中发菩提心利益一切众生。” 宁远听了不由皱眉,为难道:“前四戒还罢了,只这最后不得饮酒很有些难办。” 老禅师呵呵一笑,“不妨不妨,这前四戒唤作性戒,最为要紧,即不管受不受戒犯了都有恶果。这不饮酒一戒只是做个添头,能持也好,不能持也罢,我沙门也不尽是不懂变通之辈。” 宁远这才舒展眉梢,笑道:“这四戒确是应有之义,沙门劝人向善,果真有大德。” “儒门也有君子远庖厨之言,与不杀之戒等同,施主聪慧,自然触类旁通。” 听了这话,宁远却忍不住指正道:“此言差矣。孟子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看见它们活着的可爱,便不再忍心看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的啼叫,便不再忍心吃它们的肉。” “其中却有顺应天理之意,这不忍杀却非不杀。” 老禅师浑浊双眼中闪过幽暗,“施主此言,莫不是有心犯戒?你既允了我要持居士戒,如何又要为了口腹之欲造下杀业?出尔反尔,无有半点慈悲心,今日方知你原是欺世盗名之辈!” 围观之人闻言皆是窃窃私语,这事本不与他们相干,可人性总喜欢看到美玉落入污泥。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童一朝跌落谷底,这些推手反而能从这个过程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仿佛这样就能品尝到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滋味。 赤裸裸的恶意发散开来,那书童见状已是张皇失措,有口难辩。 宁远却是面色一正,呵斥道:“戒律需发本心修持,怎可强加于人!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怎的平白以道德压人,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清净豁达,实已是入了魔道!” 众人见宁远义正言辞,面目肃然,不由先短了三分心气。 只听宁远又道:“你言不应杀生,只可吃素!待旁人听劝吃素了,怕是又要说草木也属有情众生,不可因一己私欲损害,骗那愚夫愚妇绝食饿死!事后还要大肆宣扬将这饿死的愚夫愚妇立做善人榜样,骗人去学!” “如此歪曲戒律教义,实乃大魔!虽身披袈裟,却行谤僧毁法之实,断人的善根佛缘而起惑造业!实在可恨!” 第481章 谋划 老禅师目光转冷,阴恻恻盯着宁远看了半晌,也不再开口,劈手一掌打在宁远额上! 书童惊叫出声,却已于事无补。宁远就这么软趴趴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元神再次遁出尸身,与初次懵懂无知相比,此次宁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主动投身红尘,再转一劫。 六欲红尘图颇有玄妙,图中天魔幻境之刹那一念,在入劫之人眼中却有一世之久。 无数念头涌入灵台识海,被打磨成缕缕心念精粹壮大道心,又有点点幽微道尘被拂拭落下,他一颗道心也随之通明圆融几分。 乞丐、官宦、哑巴、聋子、世家子、下九流,随着宁远心境越发圆满,幻境也越发趋近真实。 魔罗到底不是六欲红尘图之主,虽借着魔劫的因果出手干预了几次,却都不能成,也就按下心思不提。 盛世的卖炭翁,乱世的菜人,青史留名的圣人,千夫所指的恶徒。此后的每一世都能窥见不一样的风景,由此化生万相,自红尘中了悟本真。 苦海黄泉中闭目不动的本尊忽然心中微动,伸手接过自太素天栗广之野落下的一捧黄蒙蒙弥尘。 女娲娘娘不愧是后土多年对手,到底留了一手,将造人之宝舍予宁远大开方便之门。 娘娘自知晓超脱之秘以来,便一直留心于此。她终究不能就此抛开互相扶持的兄长,便费尽心思想了个主意,将道果从天道中摘下,寄存在另一人身上。这人虽可借用道果伟力,却要承她一身因果,而女娲娘娘仍然保有道果的所有权,也能随时取回。 如此转过一手,女娲娘娘便可在超脱的前提下,借着这人在洪荒世界全力出手! 可若要成事,这寄托道果的人选便至关重要。 寻常人没有这样的本事,道果之重不可思议,落下去能轻易将人撑死!再则,有这般能耐的自身修持又要与道果法则相合,至少不能相冲,否则便会两败俱伤。 这般挑拣下来,能为女娲锚定洪荒世界的人选便少之又少,难出两掌之数。 女娲娘娘原本想着若真个难以抉择,便将道果寄存在伏羲身上,他那八卦天演之道算是个万金油,和大多数道则都能扯上关系。 而宁远炼化归墟中世界残骸充实大地本源,令洪荒多出数条大地之脉,又在并不合适的时候强行晋升古神,陷入失我之劫。 众人都被这晋升异象吸引了目光,无人留意被压在华山下的三圣母莫名其妙得了西岳山神神职脱离桎梏。 这三圣母曾在太素天学艺,虽算不上娘娘弟子,却也有段因果。 娘娘略一试探,便和宁远搭上线,二人一通密谋,达成了令对方都满意的结果,因而才有娘娘送出息壤为宁远圆满清虚古神法身之事。 古神神胎受此助益,隐隐化出龙尾人身的形体,厚重地脉化作黄蛇垂于耳下,天然便生出巍峨之意。 清虚以古神面目显化,代替宁远本尊接掌玄牝之门,承载六道轮回。 为掩人耳目,宁远显化药王相在外行走,即便是被有心人撞见也无妨,哪个是面相化身哪个是本尊,还不是宁远说了算? 而宁远这么做也并非是要背刺后土,她老人家参悟轮回本源出来少说也是道行大进,若要拿捏宁远,他哪里有做选择的余地,还真要舍了性命毁了六道轮回不成?他所求的不过是能在之后的乱局中置身事外,多条退路而已。 这边热闹的紧,那边也不遑多让。 玄奘师徒整顿鞍马西进,行彀多少山原,历尽无穷水道,忽见前头现出一座庄园。 但见:石桥高耸,古树森齐。石桥高耸,潺潺流水接长溪;古树森齐,聒聒幽禽鸣远岱。桥那边有数椽茅屋,清清雅雅若仙庵;又有那一座蓬窗,白白明明欺道院。 八戒正要上去敲门化一顿斋饭,却见那窗前忽现出几位佳人来。 众佳人推门出来,只见皆是眸含秋水,顾盼间光彩四溢,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肤若凝脂,色若桃李,个个飘扬翠袖,摇拽缃裙,好不惹眼。 为首一人笑吟吟的接出门来道:“我等失迎了,今到荒庄,断不敢轻慢,还请里面坐。” 八戒已然辟出色虫,不为美色所迷,见这山中只几位女子独居便已然警觉。只道这几个女子若不是神仙下凡考验禅心,便是占山为王的妖灵之属,绝非常人!不由得退后几步,转头去看悟空。 那悟空在八卦炉中炼成火眼金睛,能识变化障眼法术,此时睁眼一瞧,却兀的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掉了下巴。 玄奘见了也是顿了一顿,合掌回礼道:“诸位道友久违了。” 第482章 濯垢泉 那女子掩唇底笑,上前将石头门推开两扇,请玄奘师徒里面坐。 玄奘师徒进得门去,抬头看时,便见峦头高耸接云烟,地脉遥长通海岳。门近石桥,九曲九湾流水顾;园栽桃李,千株千颗斗秾华。藤薜挂悬三五树,芝兰香散万千花。远观洞府欺蓬岛,近睹山林压太华。 院里院外所见景致截然不同,比从外头看起来大了数十倍不止! 八戒见了不由心惊,暗自思忖道:“这却是极上乘的洞天法术,便是三岛十洲的仙真也少有识得这法门的,且这福地中景致十分有章法,一看便是用心打理过的。先前师傅称她道友,这七个女子莫不是有传承的妖仙?” 正要拉过悟空问询,便听玄奘道:“我师徒适过贵地,腹中饥馁,特造檀府募化斋饭,还望诸位道友行个方便。” 那女子笑道:“我等知你要往此处过,一早便准备好了吃食恭候,就待道友赏光。” 说罢,便转身将交梨火枣、碧桃仙杏等珍果捧到石桌上放下。 “我等也是旧相识了,今日相见,定要好生叙旧畅谈。” 女子笑道:“一路风尘,不如在我这山庄中好生歇息再上路不迟,也令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玄奘闻言只觉头疼,这七个太古金蛛却是北斗七星神念下降,借着女妖仙的皮囊掩人耳目罢了。这般行径,必定是与昴日星君所求相同,为那濯垢泉底的金乌太阳本源而来。 为首的女子自然是天枢星君,她见玄奘似有推脱之意,不等他开口便道:“道友昔日从一妇人手中购得一方歙砚,与南斗文昌结下善缘,指引他去寻故人转世身赢下文运之争,成就帝君尊位。如此一来却又冥冥之中与北斗文曲结下因果,便是被人窥见跟脚,也大可推到这事上,只当我等为了结这段因果才与你为难,断不会叫道友难做。” 文曲星君正襟危坐,对着玄奘一拜,顶上显出黯淡文运法相。 一旁八戒早将耳朵捂得严实,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为北极四圣之首,紫薇帝君护法神,如今听闻北斗七星君自报家门,哪里还不晓得这是紫薇大帝的谋划。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当自己是个泥塑木偶。 悟空却看向玄奘,看他眼色行事。 见玄奘迟迟不语,天枢又道:“兄长有话托我转告,若道友应下此事,三元祭祀之事便尽皆交由道友主持。” 玄奘听闻此言叹道:“也罢,文运之事我实是无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便稍作弥补以表歉意。” 说罢,也现出黑海明灯之相,与文曲星君法相相连。 那神光黯淡,面目模糊的文运法相被黑海大浪裹住打磨,竟就这么化作一团白雾散开! 心灯光华大作,点点纯净愿力如雨落下,文曲星君道途开始脱离文运窠臼,专精文思灵慧之道。 洞开文窍,文思泉涌,一株白梅缓缓生出,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 文曲一身文运积累化作朵朵梅花点缀,花中隐隐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等习文诵读声入耳。 玄奘见这梅花如生宣一般光洁如玉,便又道:“有纸无书,实在可惜,需得以文章墨韵浇灌方成。” 黑海中飞出一道墨泉,化作一方漆黑宝砚。文曲星君会意,以指作笔,沾染墨迹点在梅花上,俨然成就一株散出书香的墨梅。 而黑海上心灯也带出照破痴愚、点开心窍之波若妙韵,正可将黑海中求名利的因果化去不少。 另六位星君见玄奘答应下来,也是心中一松,安顿好悟空八戒并龙马行礼,相携往南边濯垢泉而去。 北斗七星君以金蛛之身入得凡尘,在山中结网掳住七般虫蛭,蜜、蚂、蜍、班、蜢、蜡、蜻:蜜是蜜蜂,蚂是蚂蜂,蜍是蜍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 星君将七虫收入麾下,令其春采百花,夏寻诸卉,凝练乙木精粹做饵,吐丝为线吊取濯垢泉下一点太阳本源。 之所以如此繁琐仔细,却是另有缘故。 金乌已死,尸身不免含有怨煞死气,得来无用,需得以生机化去死气,祛除怨煞才行。 先前昴日星君便从伴山泉中取来残存太阳本源,不想这怨煞死气反过来侵吞太阳本源,化生出一条大日毒龙。说是毒龙,实际上却是条蜈蚣,因其伴太阳真火本源而出,很有些神通法力,便被其母毗蓝婆收去看守门户。 这毒龙修成一门太阳戮目神光,受命看守濯垢泉,免得乌巢禅师让人弄鬼。 可濯垢泉本就是七仙女洗浴之用,虽让给七位女妖仙,却也容不得男子窥伺。双方斗过一场,那毒龙不敌败走,便另寻了地界辟下黄花观,只到底隔得远了,又被紫薇施法遮掩,并不曾发觉七星君所为。 第483章 灵鸟 及至大日西沉,除文曲之外的六位星君才缓缓归来。 玄奘刚收了黑海心灯法相,便听天枢星君道:“道友且看。” 只见星君手持一枚乌黑铁球,球上有数个孔洞开合,其中所藏正是太阳本源。 此物名为吸星球,乃是北斗七星君取星辰铁合炼,任是如何猛烈的真火也难损此物半分。 “我等知晓乌巢禅师欲要以太阳本源再造金乌,这才求到道友头上。” 天枢星君解开吸星球中禁制递给玄奘,“道友既已答允,我等自不会强令道友失信于人。” 玄奘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北斗七星君费了这些周折才取来太阳本源,竟不是要以此左右太阳星君神位归属? 接过吸星球一看,当下便心中了然。 取乙木精粹之生机化合金乌尸骸中死气,以木生火本是一步妙棋,可如此一来,这太阳本源中也沾染了一缕木性,失了纯粹。想要以此再造可堪承载太阳星君神位的金乌神鸟,却已然不能。 玄奘将那缕太阳本源摄入手中,笑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十日齐出造下偌大杀业,为天地所厌方有陨落之劫,这因果不了,金乌一族想要重现荣光却是千难万难。” 天枢星君却道:“虽说鸡肋无味,却可佐以辅料而食,弃之可惜啊。” 玄奘闻言只笑而不语,双目微瞑双掌合十,心念化作九品金莲将那缕太阳本源托起,以造化点灵妙术启开灵慧,再造生灵。 莲台微颤,隐隐有如火焰升腾的心跳响起,玄奘正要一鼓作气为它化出形体,那造化灵光却忽的一黯,未能尽全功。 “可惜了,冥冥之中又有一笔业债落下,它受金乌遗泽而生,自然也要分担这笔因果。” 玄奘叹道:“如此一来,它前路艰难,只怕一个不慎便会沦落为凶兽之属。” “能化形而出已是邀天之幸,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天枢星君叹道:“它分润大日气数,生来便有不弱于金诏五品的法力,与我这金蛛化身相比也不差什么。且这等太阳灵鸟最擅化虹飞遁之术,天下之大少有人能留它,哪里去不得?” 玄奘沉思半晌,又凝神细看那莲花,只见熊熊太阳真火中有一道蒙蒙青气暗藏,不断散出乙木气机助长火势。此气绵长幽微,又因与太阳本源共生化出一道异火来。 这异火极为厉害,若落在草木走兽身上,瞬间便会被掠夺生机化作死物。只这异火淬炼草木精气炼丹炼药还好,却烧不动土石金铁,为五金之属克制,炼不得飞剑灵宝。 玄奘见了立时计上心头,造化灵光一转落在那道木气上,以乙木为根基化出另一道意识。 九品金莲光华大盛,一青一红两道灵光冲天而起,化作两只神鸟。 红的是只金乌,火羽似鹳,模样神骏,却天生有缺只有一足。青的也是一只单足鸟,其状如鹤,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乃是木中火精。 两头灵鸟相伴而生,秉性却截然不同。 那一足金乌生性暴戾,现身必有火灾;而毕方鸟却会在火灾发生前出现在屋檐下,大声模仿竹木燃烧的噼啪声以示警,为家宅护瑞,乃是真真正正的灵兽。 金乌刚一现世,便张嘴喷吐太阳真火,欲要纵火焚了这处福地。 七星君哪里肯容它放肆,各自现出金蛛本相,吐出九曲柔丝将金乌捆住。这绳子乃是取金蛛蛛丝所成的本命法宝,又炼入五色云气,能合能分,风雷烈火均所不能消。哪怕被击得粉碎,只留下残痕淡影,只消七星君心念一动,便可从云霞中现出,决不散灭。 那金乌灵智初开,全凭本能现出大日法相,只见它身上火红光华暴涨,一道炙热无比的大日神光飞出,将绑在身上的九曲柔丝烧了个干净。 虽说下一瞬这九曲柔丝便重新汇聚,可这机会错过了,又哪里能摸到金乌的影子? 只见一道长虹电掣而出,在半空中肆意转折,连悟空的筋斗云也追之不及。 七星君在玄奘面前丢了脸面,哪里还敢小看这金乌,纷纷轻咤一声,引动北斗星力下界相助。 星光如雨,逼的那金乌不得不闪身躲避。 天枢星君并指如剑,又飞出九曲柔丝迎上去阻了金乌一阻。那金乌被丝绳绊了一绊,头顶北斗星光立刻追了上来,在他翅膀上留下几个血淋淋的窟窿! 金乌吃痛不小,眼中凶戾之色更甚,张嘴就要朝众人咬过来。 七星君也不急,星光交错如网封锁虚空,将金乌困在这方寸之地只待慢慢炮制。 玄奘见这金乌翅膀上落下的鲜血燃起大火,将这福地盛景毁了不少,不由惋叹道:“旧业未除又造新恶,非得以大定力降服恶根方才不至蹈其覆辙。” 一旁梳理羽毛的毕方闻言,展翅飞上半空,张嘴将山中火焰吞吃,免了山中生灵一场浩劫。 这毕方虽得了机缘,到底根基浅薄,只有红诏七品的位阶,这还是有防火患神职加持的结果。 眼见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玄奘无奈,从袖中掏出一枚宝印掂量几下,瞅准机会砸在金乌头上。 玄奘知道这经由五岳群山之力加持的翻天印厉害,只用了三分力气。 饶是如此,那金乌也受不住,哀鸣一声,骨断筋折重重跌落在地上。 第484章 谈禅 如此一来,金乌闹出的动静就瞒不住了。 七位星君刚将金乌收走,云头便有一道遁光落下,正是黄花观中毒龙来此。 “百目道友,今日府中有贵客临门,恕不招待了。” 天枢星君扬声说罢,打开福地法禁,将百目道人拒之门外。 那百目道人似是不甘心,遁光徘徊良久才隐去。 福地山庄内,众人闲谈半晌便各自休息去了,那毕方却要留下,随着七星君去往火德星君麾下听调。 此间事了,七星君却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了,自当封闭洞府静诵黄庭,寻个机会脱身。 安睡一晚,师徒三人次日一早出了福地,沿山路前行。至晌午,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柳间栖白鹭,浑如烟里玉无瑕;桃内啭黄莺,却似火中金有色。双双野鹿,忘情闲踏绿莎茵;对对山禽,飞语高鸣红树杪。 八戒极目而望,见那山门匾额上书黄花观三字,便报与玄奘道:“师傅,那处是个道观,可要前去拜会?” 玄奘笑道:“道家与我们衣冠虽别,修行一般,若是过门不入却失了礼数,即是遇着了,合该登门拜访才是。” 悟空却道:“师傅且慢,这观中主人怕不是昨日上门来的恶客,若我等入了他地界,岂不是自投罗网?” 八戒听得连连点头,却听玄奘道:“悟空所虑有理,只该来的迟早要来,避烦斗捷着实无益。” 说罢,纵马行至观前,却见门廊上挂着一联道: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观中主人停了动静,起身来迎,只见他戴一顶黄灿灿莲花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踏一双绿阵阵云头履,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面如重铁,目若朗星,很有些派头。 百目道人见了玄奘也是一惊,忙整了衣裳,降阶相迎道:“贫道失迎了,长老请里面坐。” 入了黄花观,按宾主落座,百目道人又忙着使人整治斋饭,殷勤招待。 用过斋饭,那百目道人又道:“好教长老知晓,在下虽是妖灵出身,却也日日修行不辍,不敢有半点怠惰,乃是正经持戒清静修行之辈,不曾造下半点杀孽。只不知为何,元神中一点煞气难消,每每打坐总是心神不宁,五内躁动,迟迟不能得正果。” “我见长老顶上隐有金灯瑞霭,料想定是大德高僧亲临,佛门向来以禅定功夫最为人称道。今日有幸得见,厚颜求教,望以禅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 玄奘闻言,也不怯场,即对道人宣讲禅法。 “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余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发挥象罔,踏碎涅盘。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保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 百目道人侧耳受了,心中喜悦难言,稽首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所言实乃禅机之悟本也!” 只却又叹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可谓知易行难。” 玄奘笑道:“你有此意便是悟了。有言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世人多有为了颜面强不知以为知的,更有些一知半解,还有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误入歧途,反成了知见障。” “你知道自己‘不知道’,是为真知道,这便殊为难得了。” 百目道人闻言忙稽首拜谢。 “你若执着于此,恐生心魔。”玄奘劝道:“自以心为形役,又哪里能窥得逍遥之意。” 这毒龙虽是自怨煞死气中化形而出,却也因此彻底断送了伴山泉中金乌的最后一点生机,反倒有些功德,这才能收敛凶性,踏上修行之路。 只他这等凶兽得道本就比寻常生灵艰难些,若非薄有功德,只怕这劫数就不止五内躁动心神不宁这般简单了。 百目道人得了玄奘指点,自是千恩万谢。 “还请圣僧留下名号,日后我也好为圣僧扬名。” 道人言辞恳切,“开示点化之恩不可不报,圣僧万万要依了我才是。” 玄奘闻言笑道:“贫僧玄奘,乃是自东土大唐往西天取经去的。适才路过宝地,竭诚进拜。” 这话一出,那道人险些变了颜色,只被他立时掩住,口中道:“小道不知,失于远候,恕罪!恕罪!” 第485章 强求 八戒早已斩出贪念,心境清明如水,百目道人如此剧烈突兀的情绪变化如同涟漪倒映在他心湖中,余波扰乱了他清净。 “若早知圣僧便是去往西天求经的玄奘,小道如何敢这般怠慢。” 百目道人面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连作揖道:“今日得见圣僧实在三生有幸,万望圣僧多留些时日,好容我虔心讨教。” 玄奘只不应,言道去往西天路远迢迢,实在不敢安于一隅耽搁了去,误了唐皇所请。 百目道人苦留不住,便使人准备干粮,请玄奘师徒稍待,转身急匆匆去了。 见那道人离得远了,八戒这才道:“师傅啊,这牛鼻子八成是没安什么好心。” 悟空捡了颗花生砸他,嘿嘿笑道:“你这呆子,师傅自有打算,哪里要你提醒。” 玄奘微微摇头,只令徒弟们莫要多言,安心坐在团椅上等着百目道人回来。 半炷香的工夫,便见百目道人亲托着茶盘进来奉茶果。 那茶水碧莹莹的,启开茶盖便觉一股幽香扑鼻,里头山泉水泡的也不是茶叶,而是一枞枞雀舌一般的碧色梗叶,只嗅了一嗅便甘芳满颊。 盘中果子也不是凡品,血般通红,桂圆大小,白仁绿子,鲜艳非常,正是朱果。 玄奘面露笑意,捻起一枚朱果用了,问道:“道友这般厚待,所求为何?” 百目道人却立时叩首请罪,“圣僧恕罪,小道动了恶念,竟起了下药害人的心思。好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因此特来向圣僧请罪。” 玄奘叹道:“悬崖勒马,犹未为晚。你虽动了恶念,却不曾真个害了贫僧性命,何谈请罪?” 起身将百目道人扶起,和声道:“世人皆有恶念,便是西天佛祖也有化身大忿怒尊之举。你我修行,不就是为了克制心中诸多恶念?你既有此明悟,实在可贺。” 百目道人顿了顿,又道:“不知是谁传扬出去,说圣僧乃是一尊菩萨以无量功德所成的宝身,吃圣僧一口肉便可长生不老,顷刻间成就仙体。” 一旁八戒正了正脸色,与悟空对视一眼,暗暗戒备起来。 “相传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行走世间弘扬佛法时,遇见秃鹰追捕鸽子。鸽子惊慌恐怖,仓惶落在佛祖怀中避难,秃鹰追捕不得,盘旋不去,对佛祖说道:‘你救了这鸽子的性命,却要看着我饥饿而死吗?佛门曰众生平等,我与它同为有情众生,怎的这般厚此薄彼?’” “佛祖随即割肉喂鹰,以自己臂上的肉来抵偿而无一念悔恨之意,真真是菩萨心肠。” 玄奘面色不变,点头道:“此乃《楞伽经》所载,过去有王,名师子生,耽着肉味,食种种肉;如是不已,遂至食人。臣民不堪,悉皆离叛,亡失国位,受大苦恼。大慧!释提桓因,处天王位,以于过去食肉余习,变身为鹰,而逐于鸽;我时作王名曰尸毗,愍念其鸽,自割身肉以代其命。帝释余习尚恼众生,况余无惭常食肉者?当知食肉,自恼恼他,是故菩萨不应食肉。” 说完又唱道:“千百年来碗里羹,怨声如海恨难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 “圣僧也发发慈悲心罢!” 百目道人苦求道:“就当是可怜我一片向道痴心,舍块皮肉与我!我观中有许多灵药,皆可生肌长肉愈合创口,保管半分伤痕都不会留下。” 听到此处,悟空八戒已是按捺不住,带出些怒意来。 悟空将茶杯手举起来,照道人劈脸一砸。道人将袍袖隔起挡住,那茶杯落在地上,铛的一声跌得粉碎。 那悟空指着道人鼻子便骂:“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师傅好心劝解你一通,你却恩将仇报,打这鬼主意!” 百目道人已是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玄奘,哀求道:“圣僧慈悲,舍予我罢!” 玄奘叹道:“慈悲慈悲,有道是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若以法求我,不得见如来。可惜了,你到底不曾勘破外相,功亏一篑。” “你明明可以助我成道!为什么不愿!” 百目道人已是陷入魔怔,“你不是修菩萨道吗?唯有舍出性命的大无私,才能成就菩萨道业,你无有半分慈悲之心,如何可称圣僧菩萨!” 玄奘目光温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所求心无挂碍,这一身功德便是舍出去也无妨。只如此一来,你我之间便有因果纠缠,你今日发恶因强求与我结缘,他日难免得恶果。” 第486章 明王 百目道人听玄奘的意思像是要答应,忙连声道谢。 一旁八戒皱眉道:“道人好糊涂,你欲成正果,却不去拜三清玉帝,反为难和尚!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百目道人愣怔好半晌,喃喃道:“小道出身卑微,如何能入道祖法眼。” 这话一出,悟空八戒皆是沉了脸色。感情这道人惯会看人下菜碟,若玄奘不舍了血肉予他,便是没个慈悲心,行不得菩萨道。 岂不闻君子可欺之以方,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玄奘面露悲悯,叹道:“佛说要为众生大开方便之门,施主既是诚心发愿,我便与你结下这段缘。” 说罢,并指为刀,自小臂上剔下一块肉来。 说来也奇,那伤口上亮起朦朦琉璃金光,转瞬便恢复如初。几滴鲜血落下,褪去金红之色凝为圆滚滚碧色明珠。 割下的肉落在盘中,散出一股旃檀天香,没有半分可怖之处,反倒像是肉灵芝! 百目道人为贪欲所迷,自不能觉,可悟空八戒却看得分明,自玄奘动手割肉的瞬间,便有一股恶业落在道人身上,消了道人功德气数,昧了紫府灵光。 这出佛身血?是佛教五逆罪之一,出佛身血,是断一切善业因,趋向恶业果报,所以恶报极重,必堕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若非动手的不是百目道人,恐怕这恶业立时便会勾连道人元神中煞气引动内外劫齐发,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便有身陨之祸! 玄奘到底心怀慈悲之念,不欲断送百目道人一线生机,这才亲自动手全了他愿。 百目道人得了血肉喜不自胜,连连拜谢,张嘴便要将盘中血肉吞入腹中。 玄奘面色微白,双手合十赞颂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性无常无无常,不依身在,不依心在。故身可灭,心可坏,佛性无能断者。但以迷而未悟,遂致反以佛性功德之力,妄于六尘境中,起贪瞋痴,造杀盗淫,由惑造业,由业受报,久经常劫。善哉善哉。” 血肉落入道人口中,便化作道道暖流涤荡神魂肉身中有障碍之处,一丝沾染金乌因果的太阳本源被辟出,裹着百目道人元神中怨煞之气冲出灵台,与冥冥之中恶业浑作一处,悄无声息燃起无明业火。 百目道人只觉福慧圆满本心光明,元神清灵身轻体健,已入道妙之境,成就上品仙业只近在眼前。 略一动念,胸中五气攒聚,飞出缕缕气机聚成云光,这云光张开有三亩之大,隐约可见三朵花苞,正是精气神三花雏形!这三花凝出真形便是天仙,只待开出十二品,便可证得金仙道果,在这洪荒天地大小也算个人物了。 这道人只顾着大喜,却不知顶上业火隐隐显出明王相。 只见这明王三面六臂,上二手高举共握一箭,中二手当胸作智拳印,下二手持剑掌鞭,目瞪如铃,怒发上冲作火焰状,额部发出毫光一道,身负火炎。 却是应着恶因而生的降三世明王,这明王额上天目微瞑,及至睁开时,便是恶业成熟,引动劫数之时。 百目道人尚不知自己头上悬着要命的东西,重按发髻,收拾衣服,郑重拜谢玄奘。 玄奘见他如此,劝道:“往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切莫辜负了这段缘法才是。” 道人满面红光,连声应是,只忽然又道:“圣僧菩萨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助我一助!” 师徒三人终于无言,玄奘叹道:“众生皆苦,唯人自渡。施主贪嗔痴三毒已深,我却已是无法了。” 一听此话,先前还恭敬的百目道人立时变了颜色,眉心黑气显现,抬手一抚发髻,森寒杀意伴着灵光飞出,竟是一对飞剑。 这飞剑乃是道人取褪下的一对毒牙所炼,他乃太阳精灵,天然与太阳真火相合,祭炼时沾染了火毒,寻常法宝不是一合之敌。 道人捻诀一指,两柄飞剑化一线长虹,朝悟空八戒飞射而来。自己则化风而起,朝玄奘扑了过来。 玄奘手作毗卢大智印,此印即显示生佛不二、迷悟一体之妙理,化作一方金轮佛顶将周身护住;佛光乍现,将百目道人逼退。 只一瞬,百目道人便知不好,他那飞剑被一只长鼻虫吞下再难感应,另一柄则被金箍棒打散了灵性腾飞不得。 当下张口喷出一口毒烟,那是大日中蕴积了千万年的太火毒烟,其中又有无量数炼做火星的五火神雷,一经触碰便会发威,光焰万丈,熔金化石只是等闲。 悟空双眼最耐不得尘烟,猝不及防被烟扑了脸,只觉眼珠酸痛,眼泪直流。 好在八戒曾在天庭为官,识得厉害,飞出自天河中所得的弱水化合火雷,免了这山中生灵一场浩劫。 弱水纷扬,压下了毒烟雷火。那道人见势不好,忙三两步拾起飞剑迎住八戒钉耙。 二人各怀忿怒,一通好杀,道人心头无名火升腾,将那降三世明王面目映照的愈发清晰。 第487章 堕入地狱 道人与八戒斗做一处,你飞毒烟真火我使雷法弱水,将好好一处道观毁了大半。 百目道人与八戒战经五六十合,心知一时拿他不下,又见悟空双眼渐渐恢复,自己怕是双拳难敌四手,当下便在心中打定主意,虚晃一招退开战圈,解开衣带脱了皂袍,显出两胁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来! 那眼中齐齐迸放金光,十分厉害,正是道人看家本领太阳戮目神光! 八戒躲闪不及被金光刷走,幌眼迷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气朦胧,身不由己只在那金光里乱转,向前不能举步,退后不能动脚,却便似踩在棉花里一般脱不得身。 道人又将神光一运,向悟空刷去。 太阳神光绞磨缠绕,真火滔天,烟尘倒卷,灼人火气腾升,一气荡开三十丈,连金玉顽石也尽可焚化了。 方圆三十丈内便如在火炉中煅烧一般酷热难耐,又兼被戮目神光迷了眼消了灵觉,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跌跌撞撞却在原地打转。 百目道人却是发了狠,使了这法门要将悟空八戒炼死方罢。 玄奘见两个徒弟败下阵来,不由劝道:“你已是行差踏错,如何要一错再错,又造杀孽?” 道人哪里听得进去,此刻只欲将悟空八戒灭杀,掳了玄奘当活丹。 玄奘见苦劝无用,便叹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不平者平,慈育魔伏。” 那降三世明王身披业火,额上第三眼睁开,冷冷落在百目道人身上。 道人只觉心头一悸,还来不及应对,那面目凶暴的明王便持鞭打下,一击将他左肩打的粉碎! 百目道人强忍疼痛,使出压箱底的宝贝,却是七十二根太阳金针! 此宝其细如芒,大小由心,乃是道人采日华炼成,虽无形无质,却锋锐非常,最擅破佛道法体!若被此针刺中,便会被锁住元神脱不得身,一干隐遁法术统统使不出来。 这法宝虽神妙,却难奈何自业火而生的降三世明王。 明王脚下火红莲台大放光芒,将太阳金针抵住,手中金鞭落下如金光乍现,狠狠打在百目道人飞剑上,火花迸射好不骇人。 道人这飞剑本就被悟空以金箍棒损了本质,又被明王金鞭一击,立时灵光散去,从中断作两截。 这飞剑得道人气机浸染数百载,早已与道人心神相连,如今骤然被毁,当下反噬道人神魂! 百目道人只觉元神震荡,眼冒金星,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那太阳戮目神光也因此一滞,少了许多变化效用,被悟空窥着破绽,拉了八戒使神通走脱出来。 降三世明王手中宝剑金鞭接连落下,令道人招架不得,另两只手张弓搭箭,将恶业复又射回道人身上。 道人手段尽出也难挡,眨眼间,元神便被那箭矢带出体外! 明王落将下来,抬腿重重踏在道人胸前,黄泉之门在明王脚下轰然洞开,道人元神哀嚎一声,随即被化为实质的罪孽拖入焦炎地狱,只留下一具没有生机的躯壳。 那躯壳呆立了片刻,随即扑倒在地上现了原身,乃是一条甲壳黑红的蜈蚣龙。 降三世明王擒住蜈蚣龙三寸提起,随即悄然隐去。 那道人元神上有一条细细丝绳,却是他消弭金乌生机之善因,若有朝一日他能幡然醒悟,便可由此重返人世。 这黄花观早就在先前争斗中毁了个干净,几个道童见势不妙也早早逃了,师徒三人止住火势,便又放马西行。 走多时,又是夏尽秋初,新凉透体,但见那:急雨收残暑,梧桐一叶惊。萤飞莎径晚,蛩语月华明。黄葵开映露,红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蝉应律鸣。 三人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 这却全拜清虚帝君所赐,这山正落在一处龙脉宝眼上,地气攒聚,乃是处不可多得的宝地。 有道是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寻山路行不数里,便见一白发苍髯的老者候在那里,正是屡次报信的太白金星。 “三位且慢行,此山叫做八百里狮驼岭,中间有座狮驼洞,洞里有三个老妖,麾下又有四万八千小妖,专在那里吃人。” 金星面色凝重,劝道:“这三个妖怪来历不凡,诸位还是少沾染为妙。” 玄奘却晓得三个老妖底性,八戒也知得一二,独独悟空不解,“李长庚,你有甚话,当面来说清便是了,怎的又与我等打机锋?” 玄奘止住悟空道:“此事我自省的,那虬首仙、灵牙仙本是碧游宫座上客,可叹一朝入劫丧了神仙之根本,做下这滔天大恶沦为妖魔之属。只看教主如何安排罢,教主若有心度他二人重回门下,当是自有安排。” “若是无意,少不得贫僧便要送他三人转劫还了因果,以彰报应不爽!” 第488章 三妖 金星听了便笑道:“好魄力,我等五德星君同气连枝,此番若有难处,只管开口便是,我等必来相助。” 玄奘谢过,老星君这才驾云而去。 师徒三人正自家揣度,忽听得前方山林中传来叮叮当当、辟辟剥剥梆铃之声。细看时,原来是个勉强化出人形的獐子精!这妖精掮着一杆令旗,腰间悬着铃铛,手里敲着梆子,从北向南而走。 那妖精见了玄奘师徒,不由疑道:“尔等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来我狮驼岭所为何事?” 玄奘见他是被人强行点开灵智化妖的,并不十分机灵,便道:“你即是问我来历,怎的不先自报家门?如此却颇为失礼。” 那妖精见玄奘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答道:“我乃大王座下巡山吏,名唤小钻风的便是。你是何人,来此是寻亲还是访友?可有信物凭证?” 玄奘道:“不为寻亲,更不为访友,我等至此却是循着一桩缘法,差不离便要应在府中两位大王身上。” 小钻风哪里明白这话中的深意,只挠头道:“我这狮驼洞中却有三位大王,不知你说的是哪两位?” 一旁悟空眼睛一转,却道:“正要辨个分明才至此,这缘法却不可轻易说出口,你洞中三位大王又有何来历?且说与我等听听,免得拜错了真神冒犯了,岂不是白辛苦一遭。” 那小钻风闻言,即忙照实说道:“正是这个理。我家大王擅变化,要大能撑天,要小如芥子。因那年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遍邀诸仙,他不曾具柬来请,我家大王一怒之下打上天去,玉皇差十万天兵来降大王,大王变化法身,张开大口,似城门一般,用力吞将去,唬得众天兵不敢交锋,关了南天门,故此是一口曾吞十万兵。众妖皆是拜服,尊为狮驼王!” “二大王身高三丈,生的匾担牙,鼻似蛟龙。若与人争斗,只消一鼻子卷去,就是铁背铜身,也就魂亡魄丧!称作白象王!” “三大王虽声名不显,却也不是凡俗之辈,名号云程万里鹏,又称大鹏王。行动时,抟风运海,振北图南。随身有一件儿宝贝,唤做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化为浆水。” 悟空眼珠子又是一转,问道:“三位大王可是老早便侨居于此?” 小钻风哪里还记得起自己要问他们的来历,只应道:“大大王与二大王久住在狮驼岭狮驼洞。三大王原不在这里住,他原住处离此西下有四百里远近。” “那厢有座城,唤做狮驼国。他将满城大小男女吃了干净,夺了他的江山,城中如今尽是些妖怪。日前三大王不知打哪儿听得东土大唐有一僧人去西天取经,说吃那人一块肉,就可长生不老。便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了那和尚去。” 说到此处,这妖怪似是想起来什么,盯着玄奘细细瞧了个遍,忽道:“你这打扮倒像是个和尚,莫不是自东土大唐而来?” 玄奘点头一笑:“正是贫僧。” 小钻风唬了一跳,丢下手中铃铛梆锣,转身欲走。 八戒早候着了,一掌打在妖精头上。这一下却不曾下杀手,只将小钻风一身妖气打散,又变回獐子模样。 玄奘令两个徒弟等在外头,自己孤身上去,径转旧路找寻洞府。 入得山林深处,忽听人喊马嘶之声,举目四望,原来是狮驼洞口有数千小妖排列着枪刀剑戟,旗帜旌旄,操练阵法武艺。那三位妖王不愧是出身名门大教,行事颇有章法,与那些没有传承的野妖却不可混为一谈。 只可惜到底日浅不成气候,此辈都是些狼虫虎豹,走兽飞禽强行开启灵智,早已断了前路,难有寸进。 再看一眼,玄奘心中又生不忍。 此处实是龙脉宝眼所在,钟灵毓秀自不必说,只这些妖怪兽性未脱,那三位大王也不曾下功夫调教,茹毛饮血的天性不该,时常掳了行人作血食! 只见那青松翠柏下骷髅若岭,骸骨如林。头发躧成毡片,皮肉烂作泥尘;筋骨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 玄奘手持一百单八子念珠,施施然踏入,惹得众妖魔侧目,这世上还有自个儿往嘴里送的血食? 当下便将玄奘团团围住,欲要将这细皮嫩肉的和尚剥皮剐骨抽筋,取了血肉现煮现烹果腹。 玄奘双眼微暝,发出‘嗡’字咒音,将众妖尽皆惊昏了! 洞中三妖王听了,忙全装披挂,甲胄整齐,杀气腾腾出来迎敌。 打头的一个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却是兽中王,青毛狮子怪。 左边的一个细目金睛,黄牙粗腿;长鼻银毛,看头似尾;圆额皱眉,身躯磊磊;是头藏齿修身多年的黄牙老象。 右边的金羽尖嘴,星睛豹眼;变生翱翔,鷃笑龙惨;抟风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正是云程九万的大鹏雕。 三妖本以为是有大敌打上门,却见个白净和尚立在尸山血海中,笑盈盈打了个稽首。 “三位施主有礼了。” 三妖都是有出身的,见了这和尚齐齐皱眉,只觉这人十分邪性,当下各自掐算他来历。 说来也巧,那狮驼王与白象王皆因黄风怪刮起的大风脱身,自然与策划此事的玄奘结下因果。玄奘有心显露,自然逃不过二妖推算。 二妖算出这段因果,自是心生感激,哪里还在意晕倒一片的小妖,当下收了怒色,摆出一副笑脸相迎。 玄奘温声道:“好叫二位知晓,贫僧今日却要讨个善缘,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二妖乐的如此,哪里会拒绝,连声道:“大师言重了,既有救我等脱困之恩,自该报答。大师只管开口,我兄弟万无不应的。” 第489章 寒林主 说罢,二妖便延请玄奘入洞,行入狮驼洞中,里头却比外面不同。 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左右有瑶草仙花,前后有乔松翠竹,顶上透出天光,四面通风透气,竟是个十分宽阔的去处,半点不闻血腥污浊气。 刚自落定,那大鹏却问道:“大师仙乡何处?又是如何寻着我这两位哥哥?” 言语间并不十分信任玄奘。 玄奘也不恼,笑道:“贫僧四处为家,并无个切实去处。此番前来,却也不是有意要寻二位,乃是为此地冤魂尸骨而来。” 那大鹏面上不由显出几分不快,那狮象二妖乃是得道日久的仙真,早已褪去兽性并不十分好杀,此地尸骸多是大鹏所为,那狮驼国一城之人皆是入了他口,一众小妖食人恶习也是他开的头。 “我观大师也不似无名之辈,不知师承何方?” 大鹏继续追问,见狮象二妖似是有些不喜,便又为自己找补。 “我有一胞兄受封多罗菩萨,或许与你这一脉还有些因缘。且佛门中人我等也大多识得,却不知有你这一号人物,因而有些好奇罢了。” 二妖听了这才展颜,大鹏又道:“即是与我二位哥哥有恩,我等又怎可见恩公怀才不遇,说不得要为恩公寻个门路谋个出身,才好报得一二。” 玄奘哪里不知他算盘,二妖受制于文殊普贤二位菩萨,为人坐骑数百年,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大鹏这话却点出玄奘出身佛门,便是有着恩德,也天然生出隔阂。无论他所求为何,大鹏只要再挑唆几句,玄奘便有挟恩以报的嫌疑,二妖也定会与他疏远。 说到此处,狮象二妖也多了几分关注,那白象问道:“大师先前说要讨个善缘,不知可否明言?” 玄奘指着洞外遍地尸骸道:“我欲超度此处冤魂,却要求此间主人应允。” 二妖听闻是为度化冤魂而来,不由对视一眼,心下生疑。 这事并不难,甚至是说太容易了,若是依他所言便能了断这因果,他二人自然乐的如此。只大鹏所言也让人不得不仔细,这和尚与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日后还是离他远些为好,免得又惹来二位菩萨。 当下点头答应,吩咐手下妖精为玄奘结个容身的庐舍。 玄奘却道:“不必劳烦,贫僧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说罢,出了狮驼洞,径直寻去崖下抛尸骨的去处,合掌跌迦盘坐。 三妖王冷眼瞧着,好半晌不见有动静,正要收回神念,便觉一股怨煞之气冲天而起! 山涧中累累白骨蠕动起来,你拉我我拉你聚作一团,脊骨互相盘绕如柱,手脚相连伸展如枝,一丛丛肋骨攒聚,开出白森森骨朵,里头簇拥着如果实一般的骷髅! 那些半腐不腐的肠子与头发混作一处,将新落下还成个样子的尸骸吊在白骨树上。 转眼间,这乱葬岗一般的尸山便化作森然树林,漫天怨煞之气被树干上蠕动的骨骼汲取干净,隐隐泛出氤氲雾气,将这处地界罩得严严实实。 三妖见了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妖僧!怎的这般诡异! 那大鹏瞧出几分端倪,便道:“二位哥哥不知,我那胞兄受封佛母大金曜孔雀明王,有一尊化身入了密教,成就本尊。” “据我所知,那密教所修之法十分诡谲,不似佛门正道。我观此人,恐是修行不净白骨观入执了!这门修持法主在熄灭对色身的贪恋,观想尸体腐烂变白骨,观想满世界白骨嘈杂,证得空相,最后达亦空亦有的境界,以此勘破生死破除我执,很是邪性!难怪不曾在龙华会、浴佛节上见过!” 三妖再瞧那薄雾,只听寂静无声,无数冤魂怨鬼化作幽蓝鬼火点缀在洁白骨树上,观之不寒而栗。 却是玄奘将自身一念化为灵境加持,成就这方白骨世界。 反观端坐在白骨树下的玄奘,面露欣然之色,悠悠道:“澄心一处,极使分明。谛观是已,当自思惟,正有纵横,诸杂乱骨,何处有我,及与他身。尔时行者,思惟无我,身意泰然,安隐欢乐。善哉善哉。” 那树上诸多骷髅也张嘴开合,随之无声念诵。 众冤魂愿力在玄奘主持下落冥冥虚空,顷刻间便有大自在天与荼吉尼天降神于此! 三妖细看,只见二神却是换了副模样,显化胜乐金刚和?空行母相。男女皆是头戴五骷髅冠,对目而视,乃一体而出。 男尊高举右手,持骨杖,左手托盈血颅器,右膝弯折,左膝微弓立于白蚌壳上。女尊左手高举无忧花枝于肩上,右手持宝瓶,折左膝,右膝微弓踩于白海螺上。此二尊以长飘带做装饰,搭于身体两侧,姿态十分优雅飘逸。 若非二神皆是以嶙峋骨架现世,观者怕是会当做护法飞天。可饶是如此,三妖也能从中窥见极致的美感,寓示了诸行无常的法意,旨在启悟世人放弃执着,寻求解脱。 这种形象不仅代表了空性和智慧,也象征着生命的无常和最终归于尘土的真相。提醒人们世间无永恒,最终都将化为一堆白骨,以此警示人们珍惜当下,精进修行。 大鹏也终于变了颜色,惊道:“这又是何时成就的一位密教本尊!” 二神不曾言明身份,却自有法理昭示,冥冥中便有一尊名号映在众妖心中,此二神唤作寒林主!又称尸林怙主、墓葬主! 狮象二妖先前还庆幸这般容易就能了结因果,如今见了心中却大生忌惮之意,请神容易送神难,有这等凶人为邻,只怕不得安宁。 第490章 来人 三妖回转洞中,那狮驼王靠在座上,满面愁容长吁短叹。 “大哥这是何故?” 白象道:“那和尚虽厉害,却与咱们无甚仇怨,让手底下的小妖怪离那白骨林远些,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狮驼王叹道:“贤弟哪里明白我的顾虑,此人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推论,难说所图为何。焉知我兄弟不是遭了他算计,代他受过成了替罪羊?” “照我说,大哥着实多虑了。” 白象晒然道:“我兄弟三个都是有来头的,不似寻常山精野怪,如今脱劫而出,自有大教气数庇护。便是先前封神大劫,你我也只是受人拘禁之辱,又何愁这点小事?” 这话虽有些托大,却也不无道理。 狮驼王听了当下放下大半颗心,笑道:“贤弟说的也是,任这和尚有甚谋划,我等也不是泥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相安无事自然最好,若这和尚起了诡谲心思,少不得要与他做过一场。” 一旁大鹏却不似狮象二妖那般乐观,这话瞒得过别人,却糊弄不了他。 青狮与白象脱了桎梏,也曾去金鳌岛拜谒上清教主,却不知为何,寻不见碧游宫,迟迟不得上清教主接见,这上清门下的名头还有几分斤两却很难说。 那边三妖各怀心事,这边白骨林却迎来第一个访客。 薄雾中显出一位清净女仙,这女仙一袭白衣,飘然出尘,身处白骨林中也半点不损气度。 只见她顶上三朵青莲摇曳,皆是花开十二品,庆云中一张九曲黄河阵图若隐若现,正是被清虚帝君自麒麟崖下救出的云霄! 云霄妙目微动,上清仙光化出紫青红黑四色同根同源的剑器虚影,分开林中迷雾,径自行至玄奘身前。 “奉碧游宫教主法旨,特来襄助道友。” 玄奘听她如此说,便知上清教主的意思了。虬首仙、灵牙仙刚脱了封神大劫,又入西游大劫,俨然是乌云罩顶。此番劳动云霄出马,虽表明不会有徇私之意,却也隐隐有着回护的心思,不欲令旧徒命丧于此。 “道友且看。” 玄奘也不多废话,伸手一点化出圆光,显出二妖造下的杀孽。 二妖在杀劫中受劫气入体,渐渐移了性情,又有大鹏在一旁蛊惑,更难免多了些偏激。 云霄早知虬首仙、灵牙仙入劫已深,只道:“二位师兄犯下大错不假,只望道友看在着实有些缘故的份上手下留情,不如让二位师兄偿还这因果,积累功德为一众冤魂谋个富足来世。” “至于旁的,全凭道友处置,我绝无二话。” 玄奘微微颔首,“既如此,便令虬首仙、灵牙仙尝尝沦为他人盘中餐的滋味,一报还一报。” 白骨树上鬼火齐齐颤动,似是在符合玄奘所言。 云霄自无不可,只道:“多谢道友,那大鹏凶性难改,大可一并料理了。若是孔雀明王插手,自有我接下。” 玄奘叹道:“也罢,便有劳道友掠阵了。” 云霄绣眉微动,若有所思,应道:“应有之礼。” 狮驼洞中三妖正在叙话,忽闻探子来报,白骨林中生出异动,忙出门去看,却见山涧中无数手臂招摇,汇成白骨莲台托举起玄奘,又有点点碧火凌空飞舞,骷髅架阴风开道,说不尽的诡谲奇异。 “大师这是何意?” 狮驼王见白骨如海中藻荇般摆动,抓住几只行动迟缓的妖怪拖入林中,骷髅一拥而上把妖怪吞吃干净,不由斥道:“莫不是要反客为主,夺了我这狮驼岭基业!” 玄奘道:“非也非也,贫僧发愿度化狮驼国一国冤魂,这因由却要落在三位大王身上。” 三妖面色一变,怒道:“我等以礼相待,你却行此鬼祟之事,真个可恶的紧!” 说罢,便各拿了法宝兵器来取玄奘。 玄奘脑后性光中飞出胜乐金刚和?空行母,二神合作尸林怙主凌空而舞,引动无边业火。 大鹏催动阴阳二气瓶,黑白二气倏忽间卷了上来,飕的一声将玄奘吸入里面封住。 这宝贝内有七宝八卦,以阴阳二气合练,若被装入瓶中,便是悟空这等天生石猴也难逃厄难,一时三刻便化作血水。 那大鹏自以为得手,正要向狮象二妖邀功,却见眼前天地翻覆,只存一片黑海,却是已然被摄入掌中佛国! 第491章 孔雀大明王 玄奘身负成佛因果,众神祈愿汇成汪洋黑海,其重不可计量。 阴阳二气瓶虽是桩奇宝,却也难装载玄奘。 这宝贝用在玄奘身上,立时便化入因果之中,沉沦苦海再不得自由。 玄奘结成与愿印的双手一散,凭空摘下一朵优昙花递出,不料这花落在大鹏身前便顷刻凋谢。此花青白无俗艳,有金轮随身,非有大福德力方可感得此花出现。 “大鹏,还不快快入我门来。” 玄奘拈花一笑,层层宝轮示现法界。 大鹏一时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周围天地变幻。眼前是空荡荡,难以描述的一片虚空,其色殊胜非人间能得,也不是肉眼所能辨别,上下四方,尽是无边无涯的虚空,只余下大光明笼罩。 大鹏回过神,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落入瓮中,忙现出大鹏本相,展翅遁走。 这却是他本命神通,一扇翅膀便有九万里,少有人能及。 只是这心念所成的佛国法界不可以常理推断,咫尺天涯只是等闲,上下左右也全在玄奘一念之间。 大鹏鸟只觉一股强烈的牵引,好似飞鸟投林一般,一头扎进光明之中。 玄奘合掌将这方心光世界握在掌中,抬头看向面如凝重的狮象二妖。 青狮显出象天法地,张嘴欲要吞了玄奘;白象甩出长鼻,将莲花座打得粉碎,骨渣四溅。 可青狮使尽了力气也不过让白骨树摇曳的更急,那些被打成渣滓的更是转瞬便又发芽生长,竟真如活树一样! 二妖见大鹏鸟竟不是一合之敌,哪里还敢纠缠,正要化光遁走,却见一方心念法界罩下,将此处隔绝出来。 云霄手托混元金斗翩然现身,平静看向二妖。 “二位师兄,可还愿遵碧游宫法旨?” 二妖对视一眼,白象犹豫片刻,叹道:“传道授业之恩断不能忘,我等仍是碧游门徒,师妹何必出言试探?” 云霄闻言面色肃然,喝道:“既如此,就恕师妹冒犯了!” 说罢,将手一翻请出上清符诏。 “二位师兄犯下大错,若不偿还这因果,碧游宫断不能容!必得请出穿心锁,按宫中法令惩处!” 二妖闻言却变了颜色,青狮怒道:“我不信老师会这般心狠!我二人分明还受碧游宫气数庇护,仍是名列金册的入室弟子,便是触犯了教规,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云霄哪里愿意在外人面前与青狮争辩,让人看笑话,只冷了脸色,飞出混元金斗将青狮拿了去,摔入白骨林中。 她被压在麒麟崖下这些时日长进不小,可不像这二位师兄,心境松动不稳,走向偏激,实有退堕之患。 “灵牙师兄意欲何为。” 白象闻言只是苦笑,将身一摇散去妖王面目,回归清净道者打扮。 “但凭处置。” 白骨林中百鬼齐哭,一拥而上撕咬三妖肉身。 灵牙仙已然有所明悟,只闭目不言,任由死在他手下的冤魂复仇。他也是三妖中造业最小的,偿还此业,只消积累三千外功便可。 虬首仙与大鹏却难了,放纵小妖食人,吃尽一国之众,断无轻纵的道理! 骨树枝丫丛生,穿过虬首仙与大鹏琵琶骨,二妖一动便是锥心之痛;又兼动用不得法术,只得依靠蛮力脱身,越是挣扎便越是如处刀锋剑刃之上,伤其身痛其骨,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二妖哀嚎声响彻白骨林,一遍又一遍为人盘中餐口中食。 大鹏造孽最多,便也受苦最甚,每每血肉被吞吃干净,还不等重新长出来便又被冤魂所食。业力化作无形镣铐枷锁,令三妖脱不得元神,只能清醒着体验这无异于千刀万剐的刑罚! 天上有优昙花携甘露洒下,甘露洗涤伤口,麻木感立时消失,咬下的每一口都像是第一口那样清晰。 一遍又一遍,一口又一口,细碎的、清晰的咬噬感折磨着三妖。那大鹏最是凶顽,哪里耐得住这般苦楚,两眼已是血红,就要不管不顾发了狂性挣脱枷锁。 玄奘从袖中掏出三个金灿灿圈儿来凌空一抛,那金圈便稳稳落在三妖头上生根。正是观音菩萨所传金箍儿,又有一篇定心真言紧箍咒,念诵起来便会勒紧,痛的打滚。 这金箍本是要用在徒弟身上,免得徒弟性泼凶顽不听教导,却不想玄奘自有手段,这金箍儿偏一直不曾派上用场,今日方得建功。 众冤魂得了长老传授,也纷纷在心中默念,那金箍儿勒得入骨三分,疼的三妖连喊叫的力气也没了。 如此好些个来回,三妖已是气力衰微,少有进的气了。 忽见天边一抹金霞闪过,一尊身穿白缯轻衣的菩萨乘金孔雀翩然而来。这菩萨背有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三、五茎孔雀尾,身着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结跏趺坐青莲华上,正是佛母孔雀大明王。 这孔雀生性凶残,好食人肉,也不是什么善茬,与大鹏是一路货色。一天释迦牟尼游历至大雪山,被孔雀将佛祖的丈六金身吞入腹中,佛祖无奈,只得破其背而出。 释迦摩尼心中本已起了杀意,奈何其从孔雀体内而出,伤之如伤尊母,只得暂且宽之,封为孔雀大明王菩萨,受无上自在加持,以空乏其性。 只是大鹏与孔雀同胞而生,却免不了走这一遭。 第492章 辩法 “阿弥陀佛。” 孔雀大明王先是宣了一声佛号,向玄奘行了一礼。 只见这菩萨一身白色僧袍,头上莲花冠映着灿灿金光,宝象庄严,好一派非凡气象。 “大明王菩萨有礼了。” 玄奘回了一礼,也不明知故问,只道:“菩萨当是为了这大鹏王而来,却不知要如何处置?” 看着目光已是有些呆滞的大鹏,孔雀大明王摇头叹道:“孽障!何苦来哉。” 孔雀大明王虽有佛母之号,地位尊崇,可玄奘也不是那等籍籍无名的沙弥,本尊已然接过轮回大权,施安乐菩萨早早入驻恶鬼道,未来必然成就佛陀果位。今日若不将是非曲直说个分明,定下惩处,孔雀大明王却休想将大鹏带走。 见玄奘无动于衷,孔雀大明王却露出一副悲苦神态。 他哪里不晓得这事一旦结下罪名,打入无间地狱忏悔业障还是轻的,便是把大鹏性命赔进去都不够。 “从来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昔日佛祖度化五百盗贼,众盗贼受了感化,放下屠刀,改邪归正,证得阿罗汉果位。” “玄奘何尝不效仿佛祖感化这孽障,也是一桩功德。” 莫说成就妙觉菩萨果位的玄奘,便是一旁不做言语的云霄听了也嗤之以鼻。 玄奘无奈道:“菩萨何必口出欺心之言?这屠刀乃是执念妄想,凡人不解,沙弥比丘便以此借喻。杀人者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我这取经人却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孔雀大明王一时语塞,他本想着让玄奘给他个面子保下大鹏,却不料玄奘半分都不松口,话里话外还隐隐讥讽他不通佛理,与凡俗无异。 “若杀一人便能成佛,却因本心善念舍了害人之心,在护生不杀与成佛之间选择前者的人方能有成佛之望。菩萨心中不定,反着相了。” 玄奘指着罪业滔天的大鹏道:“菩萨欲要度化此獠,却如何舍不得这具臭皮囊来赎过往罪业?不如动手送他一程,助他了了杀生因果,也好求个来生成佛之望,岂不妙哉?” “若是此獠并非真心悔过,不愿赎罪,只是借方便之门苟活逃过这劫,留着也是造孽,更要早些料理了,免得堕入魔道又添恶业。” 孔雀大明王闻言面色更苦,却听玄奘又道:“这大鹏有菩萨接引,必是佛缘深厚,且速速了结偿还罪业,以期来生得个正果,也不枉菩萨与他一场尘缘。” “缘起自如意,缘灭即果尽;无因不成果,无果本无因。既求成佛,何以避开这业报?还不快快求个清白,此身不足后身足,任他是何等因果,生生世世总有还完的一日,这便是他的修行,切莫耽搁了才是。” 孔雀大明王招架不得,半晌无言。云霄听了这好半晌也不由侧目,忍不住附和道:“道友所言甚是有理,无怪能有今日成就。” “阿弥陀佛。” 玄奘也起身下了白骨座,面露悲悯道:“你我所求皆为无人相、无我相、无寿者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见佛菩萨如见自性,大恶之人求佛,拜的是欲念邪见,又怎会见慈悲相?岂不闻以仇报怨,何以报德?” 孔雀大明王自知辩不过玄奘,也就不做这些门面工夫了,肃然道:“玄奘所言有理,只是这世事又岂是道理二字这般简单?情爱恩义皆是牵绊,身处其间,却由不得自己。难得糊涂,你又何必这般不知变通?” “这话还是留着说给狮驼城中无辜惨死的百姓听吧。” 玄奘双眼生光,伸手一招,只见白骨林中薄雾散去,幽暗处洞开门扉,里头正是幽冥地狱! 孔雀大明王无奈道:“既如此,那便得罪了。” 说罢,将手中五茎孔雀尾一摇,化出通天彻地的五道光柱,将白骨林团团围住! 这孔雀老早便创下赫赫威名,自然不好相与,五色光柱按五行分列结成阵势,生生卡住这心念所成的法界,将幽冥门户隔绝! 云霄早有言在先,这会儿见他一上来便动用压箱底的五色神光,心中也很是忌惮,按住混元金斗不发,只御使九曲黄河阵与他纠缠,二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玄奘坐镇白骨林,身后尸林怙主作飞天而舞,引得白骨齐动,满地尸骸纠缠融合,渐渐化作一柄篆刻浮屠地狱景象的骨剑。 薄雾传来伽倻琴声,无数心魔窃笑着钻出,捧着骨剑送到玄奘面前。 这却不是玄奘有意为之,而是一众冤魂自发所为。 那森然白骨经由室利尊之手种下咒术,悄然转变为暗沉黑色。 这剑以一国百姓心甘情愿献出的尸骨为材,以无边怨恨开锋,又勾连天魔欲界;若被这剑光斩中,立时便会失了七情六欲,心如死灰,沉沦自灭。 玄奘取剑在手,沉吟片刻后道:“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这大鹏无有半分善根的人,念念都与邪知见、十恶业相应,可称一阐提,当入无间地狱。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话音刚落,白骨林便被一道黄泉勾连,连同整个法界沉入幽冥,化作一方无间地狱! 第493章 斗阵 白骨林化作无间地狱的同时,孔雀大明王与云霄的战场也突生变数。 玉虚宫十二金仙成就了九曲黄河阵的赫赫威名!阵排天地,势摆黄河;阴风飒飒气侵人,黑雾弥漫迷日月。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消魂灭魄,任你千载修持成画饼;损神丧气,虽逃万劫艰辛俱失脚。 此阵乃是教主亲授,又有混元金斗这等先天灵宝压阵,恐怕至少是摘得道果之辈方能入阵安然无恙。若要破阵,必得是手握护身重宝方可。 孔雀大明王晓得厉害,不敢以身犯险,只在阵外游走,不时以五色神光消磨阵势。 谁料玄奘不按常理出牌,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借来泰山府君之力将白骨林化为地狱。 见势不妙,孔雀大明王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云霄,你当真要趟这滩浑水!” 云霄不答,只往混元金斗一指,斗中一道金光如电射目,直奔孔雀大明王而来拿他,却被五色神光一裹,没声息便被磨灭干净。 孔雀大明王全力出手,那五色神光宛如天柱一般抵住九曲黄河,神光按五行相生相克之妙运转,生生不息,衍化天地万物托起九曲黄河阵! 云霄首次露出惊容,五行之力运用到这种程度实在是生平罕见,这孔雀大明王已然勘破色空虚实之妙,恐怕再有一个元会便可证得五行道果! 眼前的世界还有些不圆融之处,似是以掌中佛国神通强行弥合所至,少了几分灵动。可饶是如此,这也十分了不得了,只需用水磨工夫细细弥补便可成道,面前尽是坦途。 “这九曲黄河阵虽厉害,却也并非没有破绽可寻。” 孔雀大明王遥望阵门,只见道道黑气幽森,层层戾气流转,观之甚为胆颤。 云霄自阵中现出,冷声道:“愿闻其详。” 孔雀大明王道:“但凡凶阵,大多是一样的路数,收敛凶煞之气克制修士清灵之气。仙真入阵却要受限于此,便是有十成法力神通也只能用出三五成,主阵之人再在阵中设下杀招,自然难有幸免之理。” “却不知阴阳相生,这清灵之气也能反过来化合凶煞浊气,若有修士身陨在阵中,死后一身清气逸散,便会消减凶阵威能,就如十绝阵一般。” 云霄闻言面色更冷,她还以为是什么破绽,死在阵中的修士越多,大阵凶煞之气也就越淡,被破的机会便也越大。这事虽不至于众人皆知,却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孔雀大明王莫不是戏弄她? 女仙心中一凛,暗道这孔雀莫不是准备诓她过来,把她这主阵之人擒下,这阵法便不攻自破,再凶戾也没甚用处! 当下暗暗警觉,闪身退回云台。 果真如云霄所料,那五色神光合而为一,那方虚幻天地立时破灭!破灭之力破开无边煞气,令大阵停顿了瞬间五色神光顺势突入,险些将云霄刷走! 饶是云霄养气工夫到家,见此情状也是怒从心上起,喝道:“好个奸猾之辈,我本不欲伤你,如今却也顾不得了!” 说罢,顶上飞出三花,皆是十二品。三花各自托着一件灵宝,左边是金蛟剪,右边是混元金斗,正中则是一柄青蒙蒙宝剑。 此剑长三尺六寸五分,剑身通体皂黑,有青色莲花覆绕其上,正是上清教主随身之宝青萍剑! 云霄目中电光一闪,掐诀催动青萍剑!只听一声清越剑鸣,青萍剑微微一颤发出轻灵矫捷的剑光,似进犹退,轻灵转折,变化无常,似是行云流水,舒展大方,忽东忽西,乍沉乍浮,犹如青萍浮动;又像是风起云涌,雷落风起,疾如闪电矫如飞凤。 孔雀大明王哪敢掉以轻心,手中莲花、俱缘果、吉祥果、孔雀尾光华大作,堪堪招架住那道剑光。 这下可了不得了,不必云霄催动,青萍剑灵光更甚,跃上半空,化出数道剑影攻来! 点、崩、剌、云、抹、挂、挑、撩、提、截、劈、拦、拨、缠、抄、扫,各种招数轮番上场,将天下所有剑法化入招数中。既有取捷径追敌之招,又有破擒拿危中制胜之道,既有短兵进长锋之法,又有诱敌深入败中取胜之术。 其虚实相参,攻中寓防,防中寓攻,阴阳起伏,神出鬼没变化多端。前一剑为后一剑设伏,后一剑奏前一剑之功,剑出虚实不定,变化莫测,欲左先右,欲右先左,以虚灵取胜。 真个似水上浮萍,寄身流波,随风摩倾,来去飘忽,任其自然。形如高山流瀑,长河泻波,虽起伏跌宕,而无间断塞滞之迹。 玄奘只觉大开眼界,上清教主剑仙源流之名果真不虚,一招一式尽显剑术之妙,孔雀大明王立时落了下风,疲于招架。 剑光连闪,莲花凋落,孔雀翎折断,象征调伏与增益的俱缘果、吉祥果也是光华黯淡。 孔雀大明王却也不慌,将身一晃,竟然不再抵抗,五色神光将他周身一裹,冒着身陨的风险合身闯入阵中! 只见一只羽毛华美、双目赤红的孔雀飞出,振翅提爪直取云霄! 云霄面色肃然,她心知只有上清教主亲自祭炼的青萍剑能抵住五色神光,一面催动大阵,一面取剑在手斩向孔雀。谁料那孔雀竟是避也不避,一头撞上剑锋,哀啼一声散尽翎羽,就此生生殒命! 第494章 谁为黄雀 云霄不由愕然,这人是在找死不成? 玄奘也是微惊,但下一瞬就明白过来,被青萍剑斩杀的不是孔雀大明王,而是佛母报身!这是借由青萍剑之手兵解,斩断了佛母的因果! 这佛母之报身却不似寻常报身,乃是孔雀所修的一门奇法,将自身凶戾兽性寄托所斩化。 这斩化出的报身不曾圆满,气运却与孔雀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速俱损,因而孔雀自斩出这尊佛母报身后便不曾显露人前,欲要以自身大定力降服,成就正果。 只是这报身根性不足,又寄托了无名妄念、我执恶根等,先前食人所得业力也实在深重,这恶因不去,难有彻悟! 孔雀无奈何,只得将他囚在灵台中,日日以佛法度化,以期有朝一日能成就正果,脱离樊笼。 也是机缘巧合,这孔雀心有所感触动天机,这才匆匆至此,倒也不全然是为了那不成器的胞弟。见了云霄手中青萍剑,便有所明悟,原是斩断恶根之机已至。 佛母报身一死,一身法力立时逸散,冲淡了阵中恶煞之气,显出云台上主阵之人与被掩藏的玄奘。 云霄当下顾不得其他,提剑又斩!孔雀面带微笑,将手一指,身侧便开出一朵从五行升华而来的五德莲花,竟是挡住了青萍剑! 这确是其母凤凰余德,凤凰羽分五彩,能发五音,又有五德纹理,见则天下太平。 五德莲花一出,九曲黄河阵内被冲淡的凶煞之气立时被镇住,祥云托定,瑞彩飞腾,凝滞大阵根基! 云霄面色一变,混元金斗连连催动,这大阵却运转迟滞不说,所发金光也黯淡不少,轻易便被五色神光碾碎! 五色神光交错纵横,生生将云霄逼退,眼看便要落在白骨林中将玄奘刷走。 玄奘笑吟吟合掌一礼,“诸位道友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忽见朵朵红莲飞出,一杆赤色大旗飘扬护住玄奘,令那无物不刷的五色神光落不下来无功而返!此乃兜率宫之宝离地焰光旗,自比别样宝贝不同! 火德星君自金霞红焰中现身,一顿手中宝旗,便有数道神火飞出涌入红光,生生将红光迎住不得脱身。 五行之属自然逃不过五色神光之妙,任它神火再多,红光却也吃得下,赤色氤氲,更显神妙。火德星君却也不急,宝旗上朵朵红莲次第开放,无数神火绵绵不绝,飞鸟投林一般没入红光。 孔雀见了却皱眉,扬手又将白光洒出,却又见一道庚金神光落下将白光抵住! 正是太白星君出手! 玄奘见孔雀变了颜色,却笑道:“菩萨怎不记得先前所言?阴极阳生,阳极阴生,这阴阳相生之妙无处不在。五色神光克制五行,五行却也能反过来克制五色神光。” 孔雀双眉微皱,青、黑、黄三色神光刷过,却被三位星君挡下下。 岁星重华星君一身青霞衣,长须及胸,隐有风雷之气相随,手中一枚湛青宝珠碧光大作,涌现甲乙木精气拖住青光。 辰星伺辰星君玉容冷肃,周身化出一条浩浩荡荡大河。此水者,其白如银,其清透底;皎皎如甘露,滴滴如明珠,溶溶如龙涎,涓涓如凤髓,纷纷如空中雪,皑皑如太素烟,飞出烟罗水汽托住黑光。 镇星地侯星君面目威严,头戴五山冠,手持铁杖,只见他祭起一座玲珑山峰,重重压在黄光上,令黄光滞涩迟缓再难动弹。 转眼间,孔雀进退维谷,眼见云霄趁他御使不得五色神光,趁机聚拢煞气重现凶阵,混元金斗金光吞吐伺机而动,令他如芒在背,不得不分神防备。 “五位星君如何下降与我为难?” 孔雀叹道:“我自问与诸位并无恩怨,怎的阻我大事?” 重华星君在五炁五曜星君中资历最高,便由他出面交涉,只见他乐呵呵道:“玄奘法师西行取经乃是正经事,万万耽搁不得,你也是佛门菩萨,怎这般不晓事?” 孔雀淡淡道:“诸位莫不是为了剪除我这敌手,免得我证就五行道果压在你们头上,断了前路罢?” 重华星君面上笑意不减,只道:“大道之争,何等手段用不得?今日不得不厚颜以多欺少,却也顾不得了。” 太白星君贯会和稀泥,是众人皆知的周道,也出言劝道:“我等实无意与你生死相搏,烦请阁下高抬贵手,免了此劫罢。我等承这人情,必不敢忘。” “只要阁下立下誓言,绝不会断了我等成道之路,我等自然退去,日后亲上贵宝地赔罪。” 此番非是五位星君不要面皮,实在是不得不来。 五位星君成道之路最适合的便是五行五德,可巧了,两条道途都与孔雀相关。五位星君同气连枝,必得一齐晋升方可,缺了一个便不成,这才蹉跎了这些岁月,被人迎头赶上。 若被孔雀先证了五行道果,便是五位星君成道也要受他克制,且五德之道乃是凤凰所辟,凤凰虽不曾摘下这枚道果,却也在此道上踏入极深的境界,只差临门一脚。有凤凰遗德在身,自然是孔雀这凤凰之子更占便宜,若是孔雀先行证道,五德道果恐怕也是他囊中之物! 五位星君若再不筹划起来,只怕真个要憋屈死了。 “不必与他多言。” 伺辰星君玉容显出寒意,冷声道:“此等良机万不可错过,众道友齐齐动手,拼着折损气数灭杀此獠!” 这女星君周身水光微凝,圣德之气化为三尺神剑,遥遥锁定孔雀气机,眼看便要动手! 第495章 斩首 也无怪伺辰星君有此言语,佛母报身与孔雀气运相连,他虽取巧借由青萍剑斩断恶根,却也因此气数大损,合该有此一劫。 若他度过此劫,自然脱离桎梏,再无恶业缠身,道心通明,境界一日千里自不必说,若是再有些机缘,只需三千年便可破境! 若是陨落在这人劫中,趁他气数低落时出手,也可减了半数反噬,少了许多麻烦。 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不会时时遇到,不抓住机会永绝后患更待何时! 伺辰星君眼中闪过厉色,手中圣德宝剑愈发凝实,杀意显化,卷起漫天冰凌霜雪,萧瑟莫名。 孔雀瞥了一眼玄奘,见那白骨林中大鹏已然沉入黄泉不见了踪影,不由微微一叹,心知这一劫他已是无能为力。 “尔等也知是大道之争,还是早些手底下论个高低罢,何必徒逞口舌之能!” 太白星君闻言也收敛了笑意,漠然道:“如你所愿。” 孔雀自知这一战不可避免,五位星君忌惮他,他又何尝不忌惮诸星君?此战若败,五行之道运数便会被夺取大半,他成道之日又要往后延不少时日。可若是胜了,五行道果之主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想!因失去佛母报身而低落的气运立时恢复不说,还大有盈余!不知能省却不少苦功! 既然已经是撕破脸了,五位星君也就不再顾忌,齐齐出手! 五德莲花结出道道吉气将孔雀护住,云霄连发金蛟剪与混元金斗,都被此宝挡住不曾建功,只落下几片花瓣,须臾便恢复如初。 那青萍剑自有傲骨,却不屑与人围攻孔雀,散了剑势再不动弹。 重华星君白眉一扬,祭出一枚细口长颈的紫晶瓶,瓶中凝练酷烈雷光,当头轰出数道诛仙雷,炸的五德莲花撑开的光幕如水般泛起微波。 五行中的木在八卦中对应“震”、“巽”,而“震”代表雷,“巽”代表风。重华星君出世最早,已将风雷之道运用自如,断不可小视! 伺辰星君也不慢,圣德法剑落下的同时,浩荡天河携万钧之势席卷,缕缕寒烟冻绝虚空,也是下了死手! 火德星君与太白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出手! 离地焰光旗招展,裹了金属白光,以火克金的法门将其制住。太白则替二位星君接下木属青光和水属黑光,水生金金克木,有太白从中转圜,也能勉强维持平衡。 地侯星君见他二人压得住,也伸手一指,祭起一座万丈飞来峰覆压下来,欲将孔雀镇住。 好个孔雀,巍然不惧,只见他周身现出五色祥云并紫雾盘旋,这边神杵顶住飞来峰,那边银戟架住法剑,诛仙雷并冰寒癸水源气皆被五德莲花托起,却伤不得他。 只见孔雀抖擞精神越战越勇,银戟舞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竟是半点不见颓势! 伺辰星君美目含煞,厉喝一声,环绕周身的沧溟长河化作三千弱水将孔雀团团围住!此水其力不能胜芥,触之即沉,实在险恶! “雕虫小技,何足道也。” 孔雀目光微动,朵朵五德莲花扎根在水上,这五德至宝却不惧弱水之力,施施然踏莲而来,银戟上爆发出浩大气机,狠狠劈在伺辰星君左肩上! 这女星君也是机警,散作水汽流转的云雨之相险险避开! 云霄窥见破绽,扬手飞出混元金斗,削下几道云气,损了孔雀千年道行。孔雀被那金光一照,立时头脑昏沉,手中银戟险些脱手,哪里还能追赶;回过神来,又有飞来峰重重砸下,只得小心招架,却被伺辰星君趁机借水遁脱身! 点点水光汇聚成形体,伺辰星君面色惨白,左肩一道伤口泄出精元之气,竟还是损了法体! 火德星君见势不好,立刻从袖中掏出几枚红彤彤桑果掷出。 帝女桑果实兼具五行,本质却是水火炼度所生之精粹,修补形体损伤有奇效。 伺辰星君得此助益,立时好过不少,退于战圈催动壬水之力化开灵果愈合法体。重华星君见状,也飞出青华妙气相助,伺辰星君肩上伤口迅速消退,再无半分痕迹。 见孔雀这般悍勇,火德星君眉头皱的更深,不由看向玄奘。 玄奘会意,扬声道:“乌巢禅师何在?还请助我一助!” 金乌复又现世,乌巢禅师所托便成了,如今玄奘出言相求,他哪里能不应。 只听一声轻叹,玄奘手中兀的中落下一个红葫芦,里头飞出一线毫光起在空中,现出七寸五分,横在白光顶上,有眉有目;那东西目中又飞出两道白光,反罩将下来,钉住孔雀泥丸宫元神!纵是有万般变化,也不能脱身! 孔雀见此心中一悸,面上立时变了颜色,怒道:“乌巢!你如何害我!” 话音未落,又觉灵台昏沉,莫知左右。 玄奘对着红葫芦打一躬:“请宝贝转身。” 那东西在白光之上,连转三转。可怜这凤凰子,斗大一颗首级落将下来,双目圆睁,一股执念竟犹未散! 第496章 凤凰 众人见此却没有半分放松警惕的意思,盖因孔雀颈上不见血光,内里反而隐隐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机跃升! 两条蛟龙掠过,首尾相连将孔雀杵在原地不动的身体剪做两截! 下一瞬,众人便见一股玄奥火焰在孔雀身上燃起,这火恢弘磅礴,又夺天地造化之妙,连火德星君这手握离地焰光旗的火行神只也远不能及! 火光中显出一株奇树,枝干遒劲碧翠如玉,片片灵叶赤红如火,升腾出莫名先天灵韵。 玄奘双目微动,这株灵根胜过帝女桑自不必说,且不逊色人参果树分毫,隐隐还压过这五庄观镇观之宝几分,想来定是凤凰所栖的先天梧桐无疑! “好一株先天灵根!” 重华星君一捋长须,赞道:“我平生所见,恐怕只有西昆仑之蟠桃根与东昆仑之仙杏可与之相比!” 火德星君微叹一声,“诸位且看那树中灵巢。” 梧桐树枝杆扶疏,层层流火树叶下掩藏着个凤巢。这凤巢饰以香木芳草,又有百鸟之羽铺垫,当中一点永世不熄的涅盘之火吞吐灵光,凝为一枚金卵,其中一只小小孔雀若隐若现。 金卵、凤巢、梧桐木连为一体,这先天灵根与巢中金卵气机交融,隐隐有一股玄妙生机涌现,为孔雀立下不世根基!只待孔雀涅盘重生,便可法力大进,一举成就古神尊位! 五位星君面面相觑,太白星君飞出一面宝镜,射出白茫茫毫光,却丝毫不能动摇凤巢上法禁,被梧桐树迸射出的南明离火逼退。 玄奘恍然道:“难怪那大鹏鸟要在此落脚,此地原是天南凤凰祖地--丹穴山!” 话音刚落,便见梧桐树中一点灵光飞出,聚拢四方云气聚拢托身,显化为一尊神女! 这神女脚踏火云,身披七十二道霞光,雍容华贵不输太真王母。 “几位小友当真要赶尽杀绝,灭我凤凰一族血脉?” 玄奘瞧出这凤凰神女只是一股神念,并不是生人,心里也有了些底。那火德星君迎上去禀道:“非是我等硬要与他为难,实在是成道之争有进无退,万万避不得。” 凤凰明眸一扫瞥见他手中宝旗,嗟叹道:“此物本是我族重宝,如今落入你手也是有缘,何不看在这善缘的份上各让一步,饶我儿性命。” 说着,凤凰伸手捻起五德莲花撒开,五德之气落下,立时勾动地脉结成阵势将金卵护住。这阵势有梧桐灵根镇压,又在人家祖地上,谁知道凤凰留下了什么后手。 云霄布下的九曲黄河阵本就被孔雀以佛母报身大大损了凶煞之气,凤凰一出,万道祥云瑞气攒聚,悄无声息将这凶煞大阵压制,再也翻不起波浪! 火德星君与太白星君对视一眼,后者落下云头,郑重道:“今日我等截杀他,害他险些身陨。这等因果又岂容易干休,若今日我等若是退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凤凰似笑非笑,缓缓开口:“先不说尔等能不能办得到,便是打灭我这神念,又焉知我儿不会得贵人相助?” 玄奘闻言神色微动,望向山下悟空八戒所在之处。 果然,二人正与一妖王斗在一处!那妖王生得好不凶恶: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长时搅鼻,口阔版牙黄。毛皮青似靛,筋挛硬如钢。比犀难照水,象牯不耕荒。全无喘月犁云用,倒有欺天振地强。两只焦筋蓝靛手,雄威直挺点钢枪。 那妖王使一杆长枪,明幌幌如龙离黑海,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玄奘见了却是一愣,眼神愈发深沉。 那妖王与悟空八戒战经三十合,不分胜负。孙悟空棍法齐整,八戒钉耙力猛,一往一来,全无些破绽,喜得妖王连声喝彩道:“好猴儿!好猴儿!真个是那闹天官的本事!天蓬声名不显,却不知也有这般能耐,无怪能坐稳天河水军之位!” 悟空八戒见这妖怪知晓自身底细,心下料定此獠多半是天上凶星思凡下界。正要开口问他,便见这妖王虚晃一招退将出去,从袖中取出一个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来,望空抛起,叫声:“着!” 唿喇一下,那圈子便把金箍棒并钉耙套了去,任二人如何催动也是无用。 那妖王又口喷紫气盘烟雾,悟空八戒被这紫雾一冲,立时头晕眼花败下阵来。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众人,重华星君瞧得分明,那妖王周身甲乙木精气难掩,不由惊道:“这世上竟还有太乙元精化形的妖怪,着实罕见!” 火德星君与玄奘交换了一个眼神,已然明了先前凤凰所说善缘不仅仅是指离地焰光旗。 第497章 青兕 妖王得胜化风而来,刚一落定,便见手持离地焰光旗的火德星君与面带笑意的玄奘齐齐看了过来。 那妖如何不识得这曾在兜率宫炼丹室挂着的宝贝,立时明了他身份,不由短了几分气势,强撑道:“离火道母勿忧,青兕前来助你。” 虽这般说,他一双牛眼滴溜溜乱转却不敢看二人脸色,将套在手上的金钢琢往上藏了藏,乖觉立在凤凰身后。 见此情形,二人哪里还不明白。凤凰身陨的说法十有八九当不得真,恐怕是借死遁脱身,与太上去往天外另立山头去了,这孔雀便是她的接替者,只待孔雀摘得道果,她便可以彻底超脱而去! 这下可麻烦了! 火德星君半晌无言,即是有太上算计,这事万万做不得了。 可如今已经结下仇冤,让五位星君就此罢手也绝不可能!只怕不好收场! 但若要火德星君从中转圜,凤凰却也得吐出些东西,若不如此,火德岂不是自绝于诸位星君。 打定主意后,火德星君便知不得不与青兕做过一场,令诸位星君知道金钢琢的厉害,方能让两边平心静气,各退一步讲和。 太白星君出列迎上青兕,脱手便是十八粒庚金神砂! 此物乃是他自天河中寻得,乃是由五金之属灵材淬炼,自星辰真水中打磨了无数年月而成的神砂。一经使出,只见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霭霭绕天涯。白茫茫,到处迷人眼;昏漠漠,飞时找路差。 神砂扬起一片白茫茫灵光,虽无形质,却如针尖一般刺得人生疼。 青兕被那光照得眼前生花,见飞砂放出灵光迷目,便要退身躲避,刚要动身,却惊觉双腿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便见如水金气凝滞有三尺余深,眼看就要及腰,慌得他将身一纵,跃上云头躲过。 太白仗剑来取,欲将青兕这不速之客镇压,免得他来误事。 青兕持枪迎战,不过三两回合,手中长枪便被太白斩为数截! 太白星君运剑如飞,剑锋倒转劈在青兕牛角上,只见火星四起,他那牛角被崩下老大一块,险些见血! 这太白老倌斗战之术竟如此娴熟,倒让青兕始料未及。他也顾不得在火德星君面前隐藏,飞出金钢琢往上一撇,把十八粒庚金神沙与太白手中宝剑又尽套去。 太白星君面露惊容,按下分光镜等一干法宝,掐诀飞出万道神光,以法术对敌。 青兕恼他损了自己顶角,拿了金刚琢在手一晃,便见这宝贝亮起功德光,将神光平息,又照太白顶上一掷,将这星君打落下来。 此宝乃锟钢抟炼,于紫金炉中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不在青萍剑、三宝玉如意之下。 众人见此皆是眉头紧锁,这宝贝如此难缠,不知与五色神光相比如何? 五色神光虽厉害,尚有应对之法,这圈子又该如何应对? 伺辰星君见太白败下阵来,忙将广袖往下一放,涌出水波狂澜冲倒青兕,将太白救下。 这一番交手,几位星君也瞧出些端倪。那圈子内蕴功德,万法不侵诸邪避退,任何法术神通都伤他不得,又能收套法宝兵器,祭起来还能伤人,竟是半分破绽也寻不着! 还是重华星君经验老到,低声道:“这宝贝倒是扎手,只可惜不似五色神光能分化五道,若是我等一齐下场,却顾此失彼,不攻自破了。” 向来沉默的地侯星君却道:“这妖怪少说也是金仙级数,一身武艺非凡,恐一时拿他不下。且他来历成谜,不知背后又是何人。” 火德星君也道:“那凤凰也有后手,又怎会眼看我等出手无动于衷。” 凤凰立在梧桐树下,手捻五德莲花笑意盈盈,好像并不为此担忧,很有底气。 “且待我试他一试。” 火德星君一点离地焰光旗,赤红旗幡上抖落数朵灯花,正是八卦炉中丹火--紫清灵焰。 青兕见了不由顿住,金刚琢到底不是先天所成,而是在那八卦炉中炼就,却天然被这紫青灵火克制几分。若是太上用来,自然不惧,可青兕不是这宝贝真主,如此一来却容易被人窥见破绽。 凤凰瞧了这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伸手一拍梧桐木,自树底下飞出一尊双耳三足鼎来。 “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凤凰伸手托住三足鼎,“此乃丹穴山中温养的一桩异宝,名唤天地烘炉。” 这炉子色作玄黄,只是缺了炉盖,并不完整。 凤凰将天地烘炉一转,炉中生出一股吸力,将紫清灵焰尽皆吞没! 得了灵焰火种,炉子立刻活泛起来,褪去沧桑,炉身显出赤红颜色。 第498章 讲和 天地烘炉倒扣下来,独独将火德星君困在炉中。 星君心头一紧,离地焰光旗放出万朵红莲将周身团团护住。 “你这厮果真滑头。” 凤凰脸上笑意盈盈,探手而来如折花枝般摘下离地焰光旗掂量了两下,“行了,你不必在我跟前演戏了。莫说那几个晚辈,便是原始女娲也难窥见半点。” 火德星君面色更沉,顶上现出玄牝之门,门中走出一尊头戴灵芝冠的神只来,手托翻天印严阵以待。 正因如此,火德星君反而更觉心惊!这天地烘炉竟将洪荒天道隔绝开来! 没了天道监管,原本只是一道神念寄托的凤凰形体凝实,气机暴涨,竟就这么在火德星君眼前变得鲜活灵动,与常人无异! 要知道大鹏与孔雀一样,也是凤凰子嗣。玄奘出手毫不留情,将大鹏打入无间地狱受苦,谁知道凤凰会不会心存芥蒂?火德星君与玄奘之间的关系瞒得过别人,却八成瞒不过她! 虽不知凤凰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凤凰见他这般如临大敌不由失笑,“我是凤凰,却也不全是凤凰,此次插手只为了结洪荒世界的因果,并无他意。想来凤凰若是还在,见大鹏这般作为也断不会轻纵。” 这话却叫宁远不解,玄牝之门微转,洒下接引之光便要出了天地烘炉。 “你身负六道轮回之大因果,也见识过归墟中世界残骸,难道就不为自己多想想?” 见宁远驻足,凤凰正色道:“我也不瞒你,我乃是离火道母,昔日凤凰化出的一尊面相。只因太上欲要另开天地,取了一道不灭离火烛照混沌,有些功德缘法,这才在以开天火灵之身重现。” 宁远豁然抬头! 难怪他初次拜谒兜帅宫时,老君曾说无论如何总不至身死道消,原来却是这样的办法。 “想来这法子也有后患,不然娘娘也不会费这番功夫再临洪荒。” “正是如此。” 离火道母点头道:“我若要成道,须得了结洪荒界因果,省得为此所累,临了功亏一篑。” 宁远听了这话,恍然道:“凤凰已死,却有一点真灵回归天道本源,若是有朝一日凤凰真灵再现,因果纠缠,你与她迟早要分个主次高低。” 说罢,宁远面上却又露出几分古怪。 “如此说来,你并不将孔雀大鹏视作亲子,只为助孔雀成道彻底断了因果。” “然也。” 离火道母从离地焰光旗深处取来一点残破元灵烙印收入袖中,又将这宝旗扔了回去。 “孔雀大鹏乃凤凰陨落前所生,得到的传承并不完整。” 道母笑道:“有这元灵烙印,孔雀证道便多了几分把握。” 火德星君接过宝旗,旗幡上却已经变了模样,只见宝旗通体赤色玄气缭绕,千道烟霞流转不停,法力往内一探,已然彻底没了阻隔,与他形神相合。 “太上无为,谓之自然。却又无所不为,顺应自然。” 离火道母一指天地烘炉中紫清灵焰,“此番事了,我却要将此物带回。若你身陨于此,却也如我一般有再现之机,以天地洪炉为胎胞重生。” 宁远闻言只是摇头苦笑。 离火道母又劝道:“依我说,你何不早做打算,降下化身随我去留个后手?这洪荒世界虽广,却有太多身合天地与世同在的古神,早晚会出大乱子。” 宁远更是无言,这乱子已经显出苗头了,只待后土参透轮回一点本质有所进益,这大幕便会拉开。 “多谢娘娘良言。” 宁远道:“大道之争,无有退路。我若就此退去,岂不是自损道心,再难有寸进?有轮回因果缠身,我便是脱离洪荒也再无成道之望,何不火中取栗,在这大争之世搏个指望。” 离火道母闻言也不再劝,只道:“也罢,只说当下,我却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你可愿意?” “洗耳恭听。” 道母反手取出五色孔雀翎,“便由我做主与你们讲和,这五色神光内蕴五行妙理,而五炁星君又在五德之道上深有造诣,不如化敌为友,各自成全彼此。” “以五色神光助五炁星君证得五行之道,五炁星君也将五德感悟辟出,助孔雀成道。” 宁远心下暗自忖度,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这五德之道虽是极高深的道途,可五炁星君在此道上相比孔雀并没有多少优势,不知又要花费多少苦工。且五行之道也并不逊色多少,眼见大乱将至,再耽搁下去反而不妙!若真能如此,岂不是两相便宜? 火德星君听了也顿觉心动,便道:“我虽愿成此事,可毕竟事关我等道途,却不能由我一个人拿主意。只尽力一试,以期能说服四位道友。” 第499章 喜事 “道友是说,凤凰愿意成全我等,助我等证得五行道果?” 太白星君愕然道:“这可是关乎成道的大事,孔雀如何愿意舍了唾手可得的机会,绕弯子去求五德之道?” 其中隐情不足为外人道,火德星君只得委婉道:“此中另有一番因缘,却不好说与诸位道友知晓。不过我愿为她作保,此事合则两利,值得一试。” 重华星君资历最老,向来为众位星君敬重,只见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此事做得!” 伺辰星君与地侯星君也道:“既有火德作保,不如一试。” 众人打定主意,各自收手。 天地烘炉撤下,落入离火道母掌中。碧枝赤叶的梧桐灵根招展,灵巢金卵中小小孔雀振翅清鸣,尾上长出五条新的翎羽。 得了凤凰元灵烙印,孔雀这五色翎羽上显出金色功德光、黑色阴德光、青色福德光、纯白圣德光与紫色道德光等五德灵光交相辉映,五色汇聚化为明净宝轮,也有那祥云笼罩,瑞霭高升,霞光彩气照耀大千世界。 五位星君见了,也笑道:“我等五德之道,乃是木性之曲直,火功之锻炼,土性之浑厚,金质之刚柔,水德之清决,因以象形升华而得。是知一阳阳之道,其至矣广矣,岂独长一技之妙,而可限其神妙,足尽其浩渺之藏乎。” 说罢,各自持了五色神光之旧翎羽,飞出一道烙印打入新生的五德翎羽中。 孔雀得了这助益,一身气运立时暴涨,引动五德道果震动。 五炁星君既已选择放手成全孔雀,这条路上便只有一个求道者了。昔日凤凰立下五德之道却不曾摘得道果,这道果落在凤凰后嗣之手,也是命数。 五炁星君舍了元神烙印却也不急,各自持定一道神光,感悟其中五行妙理与自身之道相合。 五德五行神光交错纵横,化作天幕将这八百里狮驼岭尽皆掩映,离火道母点头笑道:“此事成矣。” 玄奘与云霄见此,颇为识趣的退出去,不再打扰。 离火道母将手中天地烘炉抛出,遮掩种种异象,顺手将丹穴山藏于虚空之中再无痕迹。 云霄无言半晌,云袖一卷带着灵牙、虬首二仙神魂回转东海。玄奘目送尸林怙主将无间地狱安置在幽冥最底处,成就第十九层地狱,一众冤魂纷纷显现,拜倒在地谢过玄奘主持公道。 玄奘抬手结说法印,示现未来佛陀身。这佛陀以宝冠璎珞庄严法身,面带慈悲之色,只眉目间结做一段愁绪,乃因观六道众生无边苦楚之故。 佛陀左手托金钵,右手持锡杖,身上锦斓袈裟隐隐生光。只见他一顿手中锡杖,金环相击发铮铛之声,响彻九幽十地。 金身佛陀含笑而立,放出万千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与锡杖金环微妙之音相合,度化众鬼超脱升天。 众鬼沐浴在光明中,面露欣然之色,齐齐合掌礼赞道:“南无妙色身如来摩诃萨,南无尊胜慧光佛摩诃萨,南无大威德自在天主摩诃萨,南无旃檀功德佛摩诃萨。” 随即乘光随妙音而去,借三妖气数轮回转世,托生富贵之家得享福分。 玄奘收了未来佛脱身,忽而转身笑道:“青兕,往哪里去?” 青兕悄悄捡起被太白一剑崩飞的牛角,正要悄悄脱身,却被玄奘叫住,只尴尬一笑:“大师有何吩咐?” “你不在兜率宫中享福,学金银童子下界做甚?” 玄奘问道:“莫不是二童子短了你草料饵食,你耐不得饥饿,这才下界为妖?” 青兕一双牛眼滴溜溜一转,却作揖道:“非也,却为与大师报喜。” “你倒是与我说说,这喜从何来?” 青兕满脸堆笑,“大师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宫中八卦炉忽生异动,唬了我等一跳。老爷见了却说是八卦炉中元灵功德圆满,不日便将脱劫而出,化作一尊古神了,这岂不是大喜。” “哦。” 玄奘微微挑眉,正要细问,便觉悟空八戒来寻。 他却不应,反扯上青兕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也别白来这一遭,且将我捆了去,早些完了此难。” “哈!” 青兕听了却真个唬了一跳,牛眼睛瞪得老大。 “怎的如此害我,想你灵智未开时藏于八卦炉中,俺老牛不辞辛苦采生生造化之气生火添炭,也算是薄有功劳,你何不当看在过往的善缘上放我一马!” 玄奘闻言便道:“既如此,我为你塑造一尊化身,你以化身行走下界逍遥无拘,事后真身回转兜率宫,也不误了差事,两全其美。” 青兕听了心痒难耐,他虽修成肉身不坏,斗战之术冠绝同境中人,却唯独在术法一道上没什么建树,也不耐烦学这纷繁复杂的法术,故而除了一口本命神通与一身力气武艺,实无长处。 “也成,老牛便化为一难助大师早日脱劫。” 说罢,青兕拿了玄奘,驾风而走,赶巧被悟空火眼金睛瞥见。悟空正要腾云去追,却被青兕一口紫气迷了五识灵窍,哎呀一声落将下来,却是追之不及。 青兕向南而去,落在一座倒垂莲升斗门楼前,这门楼也是一桩洞天法宝,内里辟出千顷地,山水俱全。 崚嶒怪石列,崎岖曲道萦。猿啸鸟啼风景丽,鸾飞凤舞若蓬瀛;向阳几树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雪堆粉,深涧之中水结冰;两林松柏千年秀,几簇山茶日日新。岸上有蓼花苇叶,池内有翠荇香菱;一丈苇叶之中,时有鸳鸯戏水,风摇荷瓣,景物精奇别有趣味,迥非寻常逞妍斗色之可比。 青兕请了玄奘上座,奉上七转大丹并诸般灵果,笑道:“俺老牛在宫中受紫金老爷照拂,时常分润我些金丹玉液解馋。老牛也不是不念恩的人,除了大老爷,紫金老爷最挂念的便是你了,自然无事不可说。” 第500章 再谒兜率宫 玄奘细细捋了捋思绪,突然开口道:“若在洪荒成道,岂不是又要费心思求超脱,何不趁现在还来得及,去往太上道祖所辟天外世界?” 青兕挠了挠头,叹道:“却是放心不下你啊。” 玄奘半晌无言,“何需如此。” “你也是晓得失我之劫厉害的,稍有不慎便会化为先天灵宝失了心智。” 青兕正色道:“紫金八卦炉能有成道之机,多赖你之故。自打开天辟地以来,还从未有过那件先天灵宝能孕育出成道古神的,连太上老爷也言此乃侥天之幸,紫金老爷怕是能自成一道,可自称一脉之祖了。” 从来只有求道者失道化为灵宝的,这经由灵宝点化的生灵成就古神的天底下还是第一个,其中虽有天道促成之故,可能成此事却也实在侥幸。若非各方算计都撞在一起,刚好达成了平衡,难说会有今天的局面。 道果难求,这是三界神仙公认的,能孕育一尊成就道果的古神,却是开了先河。宁远成道,紫金八卦炉自有一股气数可得,却与先前不同,已然脱离灵宝之列,可谓载道行道之器,轻易便可证得道母尊位! “罢了。” 玄奘道:“我这就亲上兜率宫拜谒,必定劝服他离了洪荒才是。” 青兕听了这话便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不过一提,你且放宽心便是,左右还有太上老爷看顾,当不会出大事。你便在这八景楼中稍歇,待我与你那两个徒弟斗过几场,全了此难再说不迟。” 但见那林光漠漠烟中淡,山骨棱棱水外清。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涧水潺潺流出冷,巅云黯淡过来凶。疏疏修竹摇青,郁郁乔松凝翠。篱边微吐水仙花,檐下长垂冰冻箸。飒飒寒风送异香,雪漫不见梅开处。 又有清溪萦回,水声环绕;桃花灼灼,青丝袅袅;亭台楼阁掩映间,蜂蝶蹁跹飞舞,鱼跃荷塘鹿鸣萍野,暖风熏蒸欲醉,却似阳春三月。 一地之中兼具四时之景,雅致之处远胜人间宫阙。 “这宝贝是东海龙王所赠,却不想有这般妙处。龙族果真是富贵,远非清净仙家可比。” 青兕一拍双手,顿时有歌舞升起,妙音阵阵,诸多鱼女蚌女从水中飞出,捧起乐器演奏起来。楼中腾起水雾之气,如梦如幻,众女凌波而舞,曼妙难言。 玄奘也不理,取了青兕被太白星君崩碎的牛角便要炼就玄牝珠容他寄托元神。 另一头宁远端坐梧桐树下,正与离火道母手谈,忽然持棋的手微顿,不着痕迹落下一子。 离火道母见了抚掌笑道:“三劫连环,和棋。” 又见宁远有些心神不属,便道:“是了,我也不便拘着你陪我苦等,若还有要事,自去罢。” 宁远告罪一声,辞了离火道母往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去。 这次却是轻车熟路,不必金银童儿接引,自己便寻着兜率宫了。 那头戴鱼尾冠,身穿杏黄八卦袍的老者盘坐风火蒲团,手持芭蕉扇,正朝着一尊三足紫金八卦炉煽火。 这老道发须皆白,面带笑意,和光同尘,平平无奇。 宁远见了便心知此人不是老君,而是太上! 炉中火焰正旺,红光隐隐,香气阵阵,其中气机盘结,隐隐有龙凤合鸣之音传来,好似正要成丹。 见得宁远,丹炉中灵火雀跃不已,飞出片片火花示意。 太上呵呵一笑,抬手让宁远到近前来道:“来的正好,且来替我开炉。” 宁远领命上前,以造化神力温养炉中宝药,刚一上手,便觉炉中之物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跃动,生机蓬勃。每一次跃动都如心脏一般吞吐灵机,暗合天地律动,引动天音。 不过片刻功夫,龙凤和鸣之音转为碧海潮声;及至揭开炉盖,有一道灿若朝阳的先天东华之气徐徐飞出。这东华妙气化作一株繁茂宝树,其叶似桑,重敷柔泽;其花光艳照日,有蕊一条,长于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流转道道生机。 “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 宁远心中一动,惊道:“太真夫人曾取其叶炼成不死药,这莫不是东王公!” 东王公主管一切登仙得道的男子,掌管仙籍。修行之人升天时,要先拜木公后谒金母,再拜三清,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太上笑道:“非也非也,昔日东王公曾与帝俊争夺天帝之位,败于帝俊之手,先天不灭灵光被打散,身躯化作扶桑。如今借紫金之手转劫重生,却非是昔日三岛十洲之主东王公了,乃是东华帝君。” 第501章 方诸山 这不就是换个马甲吗?宁远无言,看准时机开炉。 紫金八卦炉一转,从炉中跃出一枚青金色少阳元珠,灵光湛然,稳稳落在太上手中。 这元珠生机潜藏,散出阵阵阳和醇精之气,勾动丹房中诸多灵药,晴暖敷荣,雨寒萎绝,生发木性,竟逆转生死,又长出新芽来。 太上托少阳元珠在手仔细端详,见珠中显出个戴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的神只来,却捋须笑道:“欲植灭度根,当拔生死栽。沉吟堕九泉,但坐惜形骸。” 珠中神只似有触动,他本是驻于扶桑中的一缕精气所化,却不愿回归旧日面目,成为另一个东王公。闻得此偈语,立时散去神只之相,将一身神道根基转为清净仙道法力。 “大霞霏晨晖,元气无常形。玄辔飞霄外,八景乘高清。手把玉皇袂,携我晨中生。玄庭自嘉会,金书拆华名。 ” 太上将少阳元珠递予宁远,“你且将此珠置于东海方诸山上,寻处凝聚山川之灵气的宝地蕴养,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自可化生。” “领法旨。” 宁远接过元珠纳入袖中,又道:“玄奘在下界遇着离火道母与青兕,听闻此事,特来求问,不知教主欲要如何打算?” 太上放下手中芭蕉扇,叹道:“我本欲遂了紫金道友之意,可如今看来,这洪荒天地是万万待不得了。今日你来也好,与紫金道友见过一面,也省得祂心中惦记。” 宁远闻言心中微松,郑重朝紫金八卦炉拜了三拜。他自然知晓太上之意,紫金八卦炉能将被帝俊打碎不灭灵光的东王公重新聚合,便有可能用同样的办法唤醒陷入失我之劫,道化为先天灵宝的仙神! 宝炉微震,紫清灵焰化作人形,颇为不舍的抚过宁远鬓发。 “非是我罔顾道友之愿,硬要道友与他分离。” 太上叹息一声,劝道:“仙佛哪一家的大能没个道化的亲朋故旧、弟子门人,道友证道的动静瞒不过他们,必会上门求你出手,返先天灵宝为祖炁元神。你在这兜率宫中闭门不出自然不惧,可若是寻着你这孩儿头上,他怕是为难。” 紫金元灵缓缓点头,闷闷不乐躲回炉中。 宁远顿了顿,又道:“恩母不必为我忧心,万望珍重自身。” 紫金元灵听他口称恩母,已是大喜过望,立时没了郁色,正要现身,却有一道虹光跨过大赤天,径直落在八卦炉上。 太上抚掌笑道:“成了,你唤出这声恩母,紫金道友便可借你一缕气运化精魄为元神,以得道灵宝成就器道祖师,开一脉先河。” 这却非是成道异象,而是天道为第一尊灵宝超脱形骸桎梏,圆满三魂七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灵而贺。 虹光中诸多灵宝显化虚影,向紫金八卦炉这位先行者朝贺,将祂本质抬高一截,此后世间诸宝皆不能伤祂。 而作为自紫金八卦炉中诞生的生灵,宁远和东华帝君也得了不少余泽,天然通晓了炼器、点化器灵的神通。 太上面露欣然之色,“天道塑形,还不知要花多少时日,你且再去吧。” 宁远也来不及细细琢磨这凭空落下的炼器神通,收敛心神,作揖退去。 驾遁光出了大赤天,宁远拨开云气料定方位,往东海而去。 方诸山原是紫府州旧址,昔日帝俊不惜背负大因果,将东王公诞生之地紫府州打碎,这洞天碎片散落东海,化为诸多仙岛,大多为上清门徒所占。 剩余的部分化为方诸山,为海外散仙所居。太上欲将东华帝君放在这龙兴故地,确有几分好处。 这方诸山上有一名为玉醴的灵泉,泉水味甘如酒,饮之易醉。宁远落下云头,寻了山中地脉宝眼所在,却是这玉醴泉的泉眼所聚的一汪清池,便将少阳宝珠抛入池中,借山川灵气日月星力蕴养。 宝珠重回故地,恰似放鱼入海纵鸟归林,立时沉入地脉隐匿。此处下接地脉水眼,又可借玉醴泉淬炼诸天星力,端的是个好去处。 神物自晦,有紫府州残存气数遮掩,当是万无一失了。 宁远正要离去,忽听得长天鹤唳,但见盈空蔼蔼祥光簇,霄汉纷纷香馥郁;彩雾千条护羽衣,轻云一朵擎仙足。 却是三位神仙联袂而来,老远便道:“道友且慢行。” 宁远定睛看去,一位拄杖悬龙喜笑生,皓髯垂玉胸前拂;一位童颜欢悦更无忧,壮体雄威多有福;一位腰挂葫芦并宝箓,万纪千旬福寿长;正是蓬莱岛中福禄寿三仙。 三仙下了玄鹤祥云,上前与宁远见礼:“道友从何处来?” 宁远不欲横生枝节,只以药王相示人,回道:“闻众仙家道此山中玉醴泉甚妙,特来一观。” 第502章 散仙 福星仔细看了看宁远,只觉面生,又伸手掐算他来历,却觉天机晦涩什么都算不出来,不由心生疑窦,沉声道:“道友从何处来?至东海又有多少时日?” 宁远眉头微皱,只觉莫名其妙,答道:“自大赤天兜率宫来,至方诸山不过一个时辰。” 三仙闻言也是一惊,需知这话可不能乱说,太上老君何等人物,谁会平白无故冒着与太清教主结下因果的风险攀扯?因而心下已是信了九分。 那寿星见宁远似有不快,告罪道:“道友且恕罪,我等如此冒失实有缘故。这东海虽多有散仙往来,却少见道友这般人物,故有此一问,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宁远只当是东王公故主归位牵动紫府州气数之故。紫府州碎片散落东海,化为诸仙岛供诸散仙栖身,这冥冥中却欠下东王公这旧主因果,少不得要分出一缕气数供养他。 当下便舒展了眉头,施礼道:“自是无妨,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寿星公忙道:“道友留步!” 宁远按下遁光,疑道:“三位道友有何指教?” 三仙对视一眼,寿星公叹道:“好叫道友知晓,东海生了一桩关乎散仙一脉存亡的大事,搅得我等心忧难安,今日得遇道友也是缘分,可否请道友襄助一二?” “哦?寿星公还请道来。” 宁远正色道:“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寿星公一顿手中龙头拐,苦笑道:“数月前汤谷采桑女仙来报,那扶桑竟不知被何人窃走了。此乃散仙一脉立身之本,若没了这灵根延寿,海外群仙便要风流云散,各寻出路了!” 宁远听闻,眼神有一瞬的飘忽,这事他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 “东海可是有上清教主坐镇,可曾托了上清弟子相助?” 寿星公苦笑道:“我等上不得碧游宫,便托了三仙岛碧霄娘娘求问教主,教主只道是命里应有的缘法,若我等强求反倒不美。” 宁远立刻明白了,这事自己打死也不该知道。 天底下除了西王母太真的蟠桃、五庄观镇元子的人参果和兜率宫金丹外,少有可助仙人延年益寿的宝物,这扶桑便是其中之一,散仙一脉能有今日的气候,多赖此宝树。 “上清教主所言似有深意,不知三位作何打算?” 宁远倒不担心东华帝君出事后被人窥见跟脚,归根结底,这扶桑理应是东王公所有,众散仙窃取扶桑造化数千载已是侥幸,若是要强夺这灵根,说破天去也不占理! 禄星摇头道:“还能如何,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是能寻回扶桑自然最好不过,若是寻不回,也是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宁远听了这话便心中有谱,海外散仙多是不耐天条约束,欲求个逍遥无拘才隐于东海,蓬莱、瀛洲、方丈三岛所居散仙何止十万之数,其中不乏神通广大之辈,若能收服,也是大有助益。 而有谁比东华帝君更合适统率受东王公恩泽的散仙? 太上无为,却又无所不为,看似不经意的落子便能绝杀!有散仙帝君气数加身,东华怕是只消数月便能重塑形体。 “三位可否听我一言。” 寿星喜道:“道友有何妙策,尽可道来!” “依我之见,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寻回扶桑,而是尽快选出个主事之人安稳人心。” 宁远道:“只要海外散仙劲往一处使,便是处境再恶劣,也能以名义上臣服天庭的代价换来些蟠桃金丹。若是众散仙失了心气,为争夺家底自杀自灭起来,却悔之晚矣!” 散仙中有不少是旁门出身,心性偏激耐不住清规戒律,自恃投入天庭也难受重用,这才避入东海自立门户。若晓得扶桑失窃之事,只怕会有人按捺不住,卷了岛上宝材灵药另寻出路,甚至是引外敌入室充作进身之阶。 禄星一拍手中玉如意,惊道:“道友这话在理!往日里众仙家便多有争端,若是没了散仙名头,只怕众道友争斗起来又要闹出大乱子!” 宁远又道:“攘外必先安内,何不借此机会举办群仙会,选出个散仙盟主来?” 三仙齐声道:“多谢道友指点!” 说罢,便匆匆驾云乘鹤而去,广邀东海散仙往蓬莱岛商议大事。 宁远也因此在方诸山多留了些时日,不过月余,东海上群仙齐聚,有些本领的散仙都应邀而来。但见:盈空万道霞光现,彩雾飘飖光不断。盈空蔼蔼祥光簇,霄汉纷纷香馥郁。丹凤衔花也更鲜,青鸾飞舞声娇艳。 众仙齐聚,商讨推举一位德行出众的仙家为散仙之首,执掌牛耳。 这位子有大把气数功德可拿,自然没有不眼热的,摩拳擦掌,欲要一争这机缘。 众仙皆应允此事,散仙气数立时响应,凝出一尊大位以待胜者。 方诸山玉醴泉下,少阳宝珠受此一激,立时大放光华!炼元真,脱本壳,功行成时遂意乐。那东华妙气化为一少年徐徐出水,只见他:腰悬与日长生篆,壶隐洞天不老丹;身穿道服飘霞烁,腰束丝绦光错落;圣号东华大帝君,烟霞第一神仙眷。 东华目中生光,上的前来行礼道:“有劳兄长看护,愚弟在此谢过。” 第503章 群仙会 蓬莱仙境位于东洋大海上,有诗云:大地仙乡列圣曹,蓬莱分合镇波涛。瑶台影蘸天心冷,巨阙光浮海面高。五色烟霞含玉籁,九霄星月射金鳌。 又逢三仙牵头大办群仙会,众仙齐至,更显热闹光景。事关重大,三仙早在太元宫中铺毡佃地,悬花结彩,专候诸道友来至。 这太元宫却是一处神奇所在,乃是以大法力开辟出的一处福地,此间内里云生八处,雾起四方,挺生秀柏,屈曲苍松,几树桃梅花正放,满山瑶草色皆舒。 仙峰巅险,峻岭崔嵬。坡生瑞草,地长灵芝。根连地秀,顶接天光。青松绿柳,紫菊红梅。碧桃银杏,火枣交梨。仙翁判画,隐者围棋。群仙谈道,静讲玄机。闻经怪兽,听法狐狸。彪熊剪尾,豹舞猿啼。龙吟虎啸,翠茖莺飞。犀牛望月,海马声嘶。 若非成就仙业之辈,连这太元宫的门户也寻不见,便是有师长提携,也难在福地中久留。 三仙将此事当最第一要紧的事来办,恐怕不再对寻回扶桑抱太大希望了。 宁远与东华落下云头,便见不少修行人聚在蓬莱岛上,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这些都是没资格入福地参会的晚辈小修,骤闻群仙会选贤之事,便来此见识一番,也试试看能不能撞个机缘得了上仙青眼。 见着二位合作一处的青色遁光,众修不敢阻拦,忙退避三舍,暗地里却忍不住打听这两位前辈的来历,见众人皆道不知,不由啧啧称奇。 二位上仙皆是长身玉立,仙风道骨。 那身着青衫的少年周身有一团阳和紫气围绕,仿佛身上蒙了一层轻绢雾縠。白衫青年则手执玉笛,周遭散出阵阵药气,八成是个颇厉害的炼丹师!却不知为何声名不显! 不过转念一想,这等不问世事只一味潜修的前辈都出关赴会了,可见这群仙会座上宾的成色,心下不由多生出几分希冀。 虚空中泛起道道涟漪,二人停也不停,一头扎进去,直入太元宫。 与蓬莱岛碧浪烟霞相比,太元宫确定有一番气象。但见:紫台光照三清路,花木香浮五色烟。金凤自多盘蕊阙,玉膏谁逼灌芝田?碧桃紫李新成熟,又换仙人信万年。 立定而看,宫殿屋舍何止千数,才过亭台楼阁,又见曲栏华廊、画栋雕梁。更妙的是其与花草树木混同一体,却丝毫不见突兀,显得富丽又不失雅致,令人眼前一亮。 东华见了叹道:“遐想似花人,阅岁音尘阻。物是人非空断肠,梦入芳洲路。” 这太元宫乃是昔日东王公别府,东华本以为此处早被帝俊捣毁,却不想还有得见之时。 宁远笑道:“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贤弟这话却没道理,你如今是东华,而非东王公,这其中的差别还要细细把握,莫要落下话柄才好。” 东华算是从东王公尸身上新生的存在,更像是东王公的孩子而非另一个东王公。但他继承了东王公的记忆,若是自我认知出了岔子,难保不会为他人做了嫁衣,白费了这番造化。 东华忙道:“多谢兄长提醒。” “此间事毕,你便随我往长安一行。” 宁远盘算道:“有一便能有二,想来那二位道友不吝再费心功夫助你红尘炼心。” 东华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信任这位看护他化形的兄长,点头应下。 二人入得宫中,只见那丹崖珠树之下,有几个皓发皤髯之辈,童颜鹤鬓之仙,在那里着棋饮酒,谈笑讴歌。真个是:祥云光满,瑞霭香浮。碧藕水桃为按酒,交梨火枣寿千秋。一个个丹诏无闻,仙符有籍;逍遥随浪荡,散淡任清幽。周天甲子难拘管,大地乾坤只自由。 众仙见了他二人也是一惊,宁远这药王相已是青诏二品级数,距紫诏只有一步之遥!这等位格的神只怎么着都有个帝君散号在身,清贵难言,便是福禄寿三仙也差他一筹! 另一个青衫少年也有金仙修为,观其气清清正正,当是正经仙道出身,有资格角逐散仙盟主之位! 这等强人怎的混入群仙会?有何图谋? 当下便有位显净华妙相的仙人出言试探:“这群仙会乃是为海外散仙一脉选定魁首,尊神缘何至此?” 这仙人身着碧色锦服,周身发七色光,举止间散天花妙香,披挂璎珞,身如云影,甚是清净。 可宁远只一观便瞧出他跟脚,此仙却是同修佛道两家法门,所成根基不免驳杂,能有这般成就已属侥幸,此生怕是金仙无望。 闻言只是淡然一笑,道:“只为观礼而来。” 众仙听了面色各异,略寒暄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宁远神道虽贵,却掺和不进散仙的事;而东华势单力薄,也难成大气候,算不上威胁。 反倒是各位有威望名声的仙家言笑晏晏,以利驱之,以义结之,以恩推之,合纵连横各自结成党羽,已将大位视为掌中之物。 东华也不急,施施然落座。他手中却有一桩杀手锏,只要用出来,保管能让三仙全力支持他。 第504章 李玄 吉时已至,福禄寿三仙乘云而至,但让众仙家惊诧的是,三仙身侧有一年轻道人随行。 此人质非凡骨,学有根源。状貌俊秀,挹五行之秀气;心神宣朗,识天地之玄机。根骨之灵秀前所未见,却不知三仙从哪里寻来这等载道之器,上乘根苗。 却见下首有一位面色阴鸷的仙家问道:“这是何人?莫不是三位糊弄我等,早早便选好了散仙魁首?” 众仙闻言都是一静,转头看向那年轻道人。 这道人也不怯场,落落大方施礼道:“贫道钟南山散修李玄,见过诸位道友。” 众仙又细看他,不由一惊。但见这李玄顶上毫光照曜,景垦庆云。肌肤绰约,似闺中之处子;精神充溢,犹襁褓之婴儿。翩翩有道,意气融融,保真气象,真天上神人,非人间凡骨也。不过双十年岁,竟已证得天仙道业! 便是与席上众仙相比也不落下风! 宁远见了却眼神一凝,怎的心中忽动,莫不是这名叫李玄的仙人与自己有些因果? 当下默默推算这人来历,却被一朵紫金莲花瑞相阻住,紫金莲花放出九色祥光,扰乱天机令人窥不见李玄根底。 这番布置虽算不上万无一失,却也十分妥当,道行法力比这莲花主人低的自不必说,比他高的若是强行窥探,便会惊动他灵觉,不管打着什么主意,免不了要打草惊蛇。 宁远见这紫金莲花微顿,收了推衍法术,紫府中飞出一缕元神下降幽冥,取来生死簿翻查。 他如今接掌轮回大权,手中自然不是先前杀命司司主所有的副册,而是原本。 这生死簿记载万民万类功德寿数,自有神异。如各处土地城隍的阴神手中各有一本记载辖地生灵命数的册子,十殿阎君手中册子则是记载功果,效用各不相同。 先前黄泉主杀命司司主手中册子便记载了因犯下罪孽或立下功德更改命数,因而得以减寿延寿,以彰天道至公! 宁远双眼从泛着金光的名字上划过,此中人皆是天潢贵胄、圣贤弟子及修行种子,乃是前世积德报与此生,甚是不易,也最少。 寻不见李玄,宁远又翻过数页,在泛着红气的名字中找。 名带赤气,命里早晚可得官身;便是无心于此,也可凭清福善功得个富贵,家宅昌盛寿数绵长,也是个好去处。 再往后便是名带白光者,此辈多是碌碌无为,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而再次的名带灰黑者,却是天生命里不详,若无机缘,却需得吃些苦头才罢。 可翻完了生死簿却也不见李玄其人,宁远放下册子,心中已是了然。 这必是大神通者出手,不经轮回便化生而出! 可怎奈何女娲娘娘将道果寄托在宁远身上,只要是个人,宁远就有办法刨根问底。 当先便化出一团氤氲红气,红气追溯人道因果,半晌化出一道灵光映入宁远识海。 果真如宁远所料,这李玄无父无母,简直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得异人传授玄门正法,二十载澄心净虑,服气炼形,寝食屡忘,数载不辍,一举证就天仙业位! “难怪会与我有牵扯。” 宁远心中暗道:“想来是十方救苦天尊出手遮掩天机,能劳动他护持,这李玄八成是广成子转世身了。” 这倒霉蛋虽说是被碧霄了结了性命,可到底也有宁远的缘故,若非他以黄泉加持九曲黄河阵,胜负还犹未知! 太乙救苦天尊虽有宁远求情逃得真灵,却也损了神道法身,好在太乙清微真人犹在,这些年也有些神道底蕴,不过十数载又化出十方救苦天尊行走于世。 一念至此,宁远已然明了。广成子是玉虚宫首徒,骤然遭劫,如今想要重证金仙之位虽较旁人容易许多,却也还有的折腾。方才一见,这李玄却还未曾点开宿慧,自称散修,元始天尊莫不是也打起了散仙气数的主意,这才指点李玄来此一试? 太元宫中,宁远收回神念,颇为玩味的看向李玄。他可不打算对李玄动手,只一早就传讯给了碧霄请她至蓬莱岛观礼。 碧霄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可不比云霄耐得住性子,一口答应要带着琼霄前来,眼下应当已在路上。 李玄寻了处案几落座,正品茗赏景,目光细细打量席上诸仙,扫过兄弟二人时也不由吃了一惊,举杯道:“见过二位道友,不知二位仙乡何处?师从何人?” 宁远温和一笑,吟道:“雪霏霏而骤落兮,风浏浏而夙兴。溜泠泠以夜下兮,水溓溓以微凝。意忽怳以迁越兮,神一夕而九升。四节流兮忽代序,岁云暮兮日西颓。曜灵晔而遄迈兮,四节运而推移。天凝露以降霜兮,木落叶而陨枝。仰神宇之寥寥兮,瞻灵衣之披披。承庆云之光覆兮,荷君子之惠渥。” 言下之意,自己是从节气流转中造化的神只,受天地之德而诞,掌四时变化,万物生发。 众仙听他有这般来历,不由肃然起敬,又看向东华。 东华正要开口,便闻半空中传来花翎鸟鸣啼振翅声,原是碧霄、琼霄二位上清弟子驾临。 第505章 论剑 碧霄、琼霄二位驾临,众人皆是起身相迎,福星公命在主座左侧设案,请二女仙入座。 在这东海地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上清门人! 虽说上清教主许久不曾显圣,但得道日久的老仙人都见识过教主动怒的后果,当年教主险些为了门下弟子上榜一事重塑地火风水,行灭世之举。 上清门下遭此大劫,好不容易安生了些日子,谁料前些日子金灵圣母、云霄接连脱困,眼看又要壮大起来。 席上众仙有半数曾听上清教主讲道,虽不曾被教主收入门下,却也有些香火情,对上清门人向来礼敬三分,不愿轻易得罪。 碧霄、琼霄刚刚落座,席上便有一位童颜鹤发、碧眼修眉的老仙起身道:“我等山野散人,林泉末品,太池欲求上达,精微未臻。来追觅仙踪,仰祈觉悟,幸蒙教主不弃,得睹仙颜,开示大道,诚夙世有缘,三生有幸。倘悯弟子斋宿之诚,问道之切,指迷大觉,则佩德殊深,感恩弥厚。方将拜跪,不胜永怀之至。” 这老仙甚是郑重,遥遥向碧游宫叩拜。 二女仙不敢怠慢,回礼道:“有劳道友记挂,师尊一切都好。” 老仙这才展颜,举杯微微示意,将杯中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宁远见了不由侧目,碧游宫有教无类,门徒虽折损的七七八八,还是有些底子在。只要上清门下执教主诏令振臂一呼,东海散修必是从者如云! 推杯换盏几遍,众仙又与碧霄、琼霄寒暄一番。 事毕,一位青衫女仙起身问道:“敢问三位仙翁,这推选散仙盟主之事又是个什么章程?” 这女仙容颜姣好,端庄飘逸,手持一枝菡萏,身后更是隐隐有光轮显现,乃是个有德仙真。 众仙闻言,皆是一静,不等三仙开口,便有一赤袍仙人道:“总归是要手底下见真章,不如仙做过一场再说。” 说罢,摇身一晃,化作一道烟雾腾腾的火光遁空而去,径直往太元宫演武场而去。 席上一披发白衫的冷峻青年微微点头,持剑追上去,剑气横空,令人侧目。 随后便是一丰神俊秀,头戴玉冠的锦衣男仙;一气势不凡,额生锐角的蓬发壮汉。 三仙见此情形也不急,老神自在,似是默认了这般规则。 众仙也驾遁光赶上,各自选了对手,战作一处。转眼间,席上便只有福禄寿三仙、云霄琼霄姐妹及宁远六人。 东华落在演武台上,却被那持剑的冷峻青年盯上,二人刚一对上眼,演武台便升起层层阵法禁制将外界隔绝,只有其中一人败下阵来或是认输,这禁法才会解除。 那冷峻剑仙也不多言,心神与手中宝剑相合,剑锋一横,丝缕剑光如刺,令人一见便觉双目隐隐生疼。又兼锋锐无比,专斩人心气,旁人与这剑光一对上便先弱了三分。 一声清越剑鸣,剑光席卷方圆数十里,将东华裹在其中脱身不得。 “噫?” 碧霄正要开口问宁远邀她至此有何事,却被这剑仙吸引了目光。 一旁琼霄也道:“这法门倒与彩云师姐的戮目珠很有些相像,此人莫不是我上清教外别传。” 宁远附和道:“观其剑意,似是一剑灭万法的路数,必与上清门下有些渊源。” 那寿星公一抚雪白长髯,笑道:“二位所言不差,此人出身杜家,祖上是彩云仙子门下道童,自彩云仙子上榜封神,她府中童子没了庇护,便成了散修。” 碧霄闻言点头道:“倒是个有缘法的,彩云师姐的戮目珠禁法算不上最上乘,却怎奈何此人以剑道相合,打破藩篱另开一道,难怪能有今日成就。” “若此人能将剑光炼至无形无质,成就剑遁神通,这天地虽大却也尽可去得。” 宁远先是赞扬了两句,而后画风一转,叹道:“可惜又兼修了佛门心剑之法,虽得了攻心的妙处,却又失了精纯。这般若心剑本是精神所系,神意相印,心与气合,则能动其心、摇其神,斩断杂念。心者无形之物,此般落在实处却非是正途。” 碧霄有些不服,辩解道:“般若心剑何等难成,便是诸菩萨中也少有成就大智慧剑的,你这般说却实在强人所难。” 寿星公也道:“散修得道艰难,多有佛道同修的,有典籍法门可依便是万幸,哪里还有挑拣的份儿?” “二位却是会错了意。”宁远笑道:“他能成就仙道果位,可见其心志坚毅,自然当得上诸位赞许。可若能舍了手中剑,专修一口剑气剑意,或有成就金仙的机缘。” 碧霄听他这般说,也就放下心中不忿,欣然道:“如此却要谢道友吉言了,他真能侥幸证就金仙果位,必要谢过道友指点之恩。” 宁远与三仙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这剑修收入上清门下,皆道此人好机缘。 “能证金仙之位岂有侥幸之说?” 宁远道:“若无一颗至诚之心,早就折在求道之路上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转头又看向那演武台,却见东华散作阳和之气,此气聚散无常势,任他剑光如何锋锐,也只如清风拂面一般。 那剑仙见状,屈指在剑锋上一弹,铮铮剑鸣如潮水蔓延,将阳和之气搅作一池涟漪。 东华只得复又凝聚形体,摘下一道朝阳之光化作剑形与他相峙。 以朝阳之光化剑,其华如芙蓉始生于湘,其锋如列星之芒,其势如水之溢塘,其色涣如冰将释。东华持剑在手,气势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那剑仙双眼一亮,沉声道:“道友也是剑道好手,怎的一开始却不以剑对敌,莫不是轻视于我!” 第506章 赌斗 东华无奈一笑,手中天芒剑微动,便有剑光漫天挥洒,与那剑仙近身搏杀。 想那东王公也是天下有数的用剑好手,东华得了传承,自然深谙此道。 只见数道金光飞腾,时而奔驰如雷霆,时而细腻如柔丝,种种变化也是信手拈来。刚一交手,便将那剑仙广袖斩下一角。 那剑仙不惊反喜,大笑道:“来得好!” 手中剑光也如电闪,一剑便将天芒剑诸多变化尽数斩落,正是一剑破万法的妙处。 东华到底手生些,所用天芒剑也是随手拈来晨光所化,比不过对手宝剑锋锐。 这剑仙认真起来手段尽出,一时之间却让他有些手忙脚乱。好几次防备不及,险些被那剑仙斩在六阳魁首上,好在他晓得变通,每逢危急时候便将身形化作东华妙气。此气聚散由心,这剑光却还伤不得。 渐渐的,东华也不再只一味招架避让,天芒剑掠过砍在那剑仙身上,立时火星四溅将他打了几个扑跌,也算是有来有回。 只是这天芒剑虽有变化之妙,却失了锋锐,难伤那剑仙肉身。 二人各有优势,一时难分胜负。 席上众人看的也是津津有味,碧霄抚掌笑道:“道友这兄弟怕是才证金仙不久,境界尚还不稳,又兼手上无有杀伐之宝,却难免有了两分劣势。” 宁远面色不变,只道:“东华只在兜率宫中学了些炼丹炼器的法门,这斗战之道自然不及上清剑仙。” “哦。” 琼霄绣眉一挑,“若是彩云师姐知道她门下童子再传能与大师伯门下斗的不分胜负,想来也会欣然展颜,一抒胸中郁气。” 此话一出,宁远还未如何,那三仙却是被唬了一跳,生怕又闹将起来都不好看,忙出言打岔。 那禄星道:“我看这胜负还未可知,不如我等打个赌押些彩头如何?” 宁远欣然应下,笑道:“不如这彩头我等皆不取,权当为群仙会贺礼。” 碧霄琼霄自然没有异议,碧游宫家大业大,又哪里会缺这点东西? 三仙见此,这才松了口气。禄星命人取来一方石匣,启匣示与众人。 这匣中却是一柄百辟宝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砺以青石,饬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名曰\"飞景\"。 众人见了皆是赞叹,上清教主本就是剑仙源流,门下弟子少有不知如何品鉴剑器的。 碧霄赞道:“好剑!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奇气托灵,有游出之神。若能以剑道法诀祭炼出火候,便是金仙之辈也可得用。” 见三仙拿出压箱底的好东西,她也不甘示弱,自乾坤囊中取出一柄宝剑。此剑长三尺五寸,其锷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如珠而不可枉,流而不绝。上刻星辰北斗天市天魁二十八宿,服此除百邪魑魅,去厌帅伏用之。 “此剑名曰‘却邪’,乃是我初次入九皇法会礼拜斗姆时得赐。” 碧霄傲然道:“只我于剑道一途天资有限,将此剑束之高阁也是可惜了,不如让出去,也是成人之美物尽其用。” 福星与寿星又添上一块华阴赤玉并一枚异兽之角,琼霄也放上一葫芦九子母雷珠。 这华阴赤玉有安魂凝神之效,入药能滋养魂魄,脱胎换骨,长还肢体;更是九转还魂丹中必不可少的一味主药,此丹可以起死回生,灵效非常。 那异兽之角一时瞧不出来历,但见那浩如山海的威势,想来也是上古异兽所留。 而九子母雷珠也是难得,乃是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候天伺地,与阴阳同光所生发的一点至纯至大雷精所成。这雷珠一经发动,立有奇光爆炸,光焰万丈上冲霄汉,下透重泉,方圆千里内外,无论山川人物,一齐消灭,化为乌有,端的厉害无比。 众人一齐看向宁远,宁远笑道:“我却不似诸位这般立下偌大家业,便以此物为筹。” 说着,取来一玉盏,玉盏中所盛之物莹莹生光,却是只在名山大川地脉深处才可寻见的千年石乳。 此宝因千年才成一滴而得名,珍贵异常。若要强采,却会伤了地脉惹上因果,为仙家所不取,向来只有地道古神手中才有出产。 此物罕见难取不说,若服用的多了,便有肉身僵死化作顽石之厄难。以露水化开服食,一滴便可延寿百年,易经洗髓大涨根骨;若滴入眼中,可令人双目清明,不受迷瘴所困。 这边彩头离手,演武台上东华也渐渐琢磨出几分妙处,对剑光的掌握达到了极微妙的状态,双目开阖间,隐有精光摄人。 东王公之剑以神御气,攒聚精气神三宝与剑合一,所得剑气最是灵动,与人斗战时伤敌而不损己!剑气若是落在友方身上,却能增益疗伤;若是落在敌人身上,便真个伤人了。 东华却是青出于蓝,另辟蹊径。 只见他存神凝思,庆云中飞出个圆盖两耳的宝壶来,这壶有九寸高,呈琉璃色,壶身上隐隐有霞光流动,十分精致。 此宝名唤源坎壶,乃是太上所赐。 东华呼出一道精气落入壶中,源坎壶转了三转,从中飞出一有眉有眼的物什,却如那斩仙飞刀一般! 大抵此宝,非是用邠铁修炼,乃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至工夫圆满,如黄芽白雪,方才结成此宝。乌巢禅师手中名曰飞刀,东华手中却是飞剑。 第507章 识破 这物什眼里射出两道白光,照定那剑仙。此光乃东华精气神所化一道杀念,能钉人仙妖魅泥丸宫的元神,纵有万般变化也难逃走。 那剑仙脸上骤变,化风而逃不得,便祭出个泥偶迎上去替下自身。 那物什似是有些犹豫,眼中白光几个交替,一会儿落在剑仙身上,一会儿又照住泥偶。 如此一来却给那剑仙留下几分喘息之机,却见他当机立断,一口精血喷出落在泥偶上,将灰扑扑的泥偶染成黑红色!泥偶得了气机精血,隐隐约约化出这剑仙模样。 白光一定,落在泥偶上如风轮转一般,只一二转,泥偶便砰的一声碎成齑粉。 外面宁远见了不由笑道:“好心思,若我所料不差,这本是因果射杀之法化用与自身,反倒成了替死的法门。此人真个好运道,连这落魂阵传承也收入囊中。” 碧霄怅然道:“白纸旛摇黑气生,炼成妙术透虚盈;从来不信神仙体,入阵魂消魄自倾。” “姚道兄英明一世,才情不在诸真传弟子之下,却不想也命丧大劫之中,从此道心蒙尘失了心气枯坐神位,再无寸进。” 斗姆、后土、上清三家结盟的关键就在封神榜,后土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关,不过她也是此事中得利最小的,远不及另外两位那样重视,看来破局的关键会落在斗姆身上。 宁远暗自思忖,隐隐有了些猜测。 演武台上,这场斗法已是快要落下帷幕。 东华到底是底蕴深厚,一时手生,真个下场与人斗法,很快就从东王公的记忆里寻出斗战之术,驾轻就熟起来。 只见他一手托源坎壶,壶中白光明灭不定,却让对手束手束脚,不敢使出全力。 另一只手则掐诀御使天芒剑,尽显此剑曦光之本质,只见剑光游走如电,任意伸缩变化长短,竟是在与这剑仙试招磨练剑术。 东华这剑术也极为玄妙,剑光弹跳,冥冥中与太极抱阴负阳之弦相合,绵绵如春雨,一个刹那便落在近前。 天芒剑纵起丈许长的金光,绕身一转裹住这剑仙,蜻蜓点水般在他持剑的手上一触,便要缴了械。 那剑仙也不是易与之辈,顺势将手中宝剑一送,也使出飞剑之术。 剑光后发先至,化一线毫光飞掠而过,转眼间便绕着东华转了几转,却难破东华散形聚气妙法。剑光一顿,正要回转,却被源坎壶中白光抵住落不下来。 东华又将云袖一展,那宝剑落入他袖中,却似泥牛入海一般再难翻腾出波浪。 “是我败了。” 剑仙失了手中宝剑,哪里还有与东华缠斗的心思?便干脆利落的认输,权当此行只是开了眼界。 “承让。” 东华将袖中禁锢的宝剑交还,又疑道:“我观道友似是已通剑遁之术,怎不见使出来?” 这剑遁之术却是人与剑相合,剑光所至之处尽可去得,不输虚空挪移之法。 那剑仙摇头道:“是我学艺不精,这法术用来赶路还罢了,若要用在斗战之中,却失了些准头。何况我便是能近得你身,也难破你散形聚气妙法,用来又如何?只不过多挨些时辰罢了,非我所取。” 二人下了演武台,回殿中落席,等着其他人分出胜负。 众人中数那赤袍仙人声势最大,只见他双掌一搓,便有数点火光腾空,迎风暴涨化作九条千丈长的火龙。 九条火龙飞翔徜徉,映红了半边天,张牙舞爪朝着红袍仙人的对手扑去。 这便是法有元灵了,这九条火龙都如真龙一般灵动无比,可自主索敌,很是难缠。 殿上众人见了皆道难得,寿星公笑道:“此乃赤霞岛高琒道友,诨号赤龙儿。一手火法甚是高明,不输火部众神君。” 宁远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天庭火部众神多占了神道火具的便利,真个斗起法来,少有能使得这么一手漂亮火法的。 不过他并不看好这赤龙儿能赢,原因无他,赤龙儿的对手是李玄。 只见李玄立在空中,一对雌雄宝剑飞腾而出,顷刻便有数百道剑光斩向火龙! 那火龙虽灵动,却怎奈何体型太大,难避开剑芒,被斩为数截轰然炸开。 只这法中元灵不曾受损,漫天火光凝而不散,复又聚合成火龙火马火鸦火鼠,铺天盖地多方围堵,令那雌雄宝剑难顾全,直奔李玄而去。 赤龙儿心中大喜,那雌雄宝剑被火灵拌住,李玄失了护身御敌的法宝,岂不是好机会! 当下运转法力,召出九朵火云助阵。 只见火光暴涨,千万火星迸射化作灵兽之形冲上来,几可焚山煮海。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却听宁远忽道:“真是奇了,莫不是剑道自此大兴不成?怎的接连有这许多剑仙出世?” 碧霄琼霄听了若有所思,若真如宁远所言剑道气数大兴,那碧游宫无疑是最先得利的,不妨先布置起来,也好教众仙晓得上清教主剑仙源流的分量。 福星呵呵笑道:“道友之意,是更看好李玄了。” “仙翁何必明知故问?” 宁远莞尔道:“此人是何来历,座上众人怕只有三位仙翁知晓几分。” 福星只摇头不语,倒惹的碧霄琼霄侧目。 碧霄细看了看李玄,不知为何心中一突,无由来生出几分厌恶。 正要推算这李玄来历,忽见他灵台中一道白湛湛灵光腾起,那诸多火灵却不能阻他,灼灼炎气被这灵光一照,立时也化作融融春风。 “圣德之气!” 琼霄微惊道:“三位仙翁从哪里寻来此人?” 一旁宁远笑而不语,轮回能洗刷很多东西,但这传授轩辕治国经略并修行法门所得的圣德之气却不会因轮回消散。 碧霄先是微微愣神,随即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面上现一团煞气,庆云上金蛟剪跃跃欲试,眉眼中暗藏杀机。 第508章 共商 三仙不知碧霄为何动这雷霆之怒,不由愕然,寿星公问道:“仙子何意?” 碧霄冷冷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人与我有杀身因果!我必要除之而后快!” 琼霄虽不知碧霄为何做此言语,也还是劝道:“三位仙翁可否道出此人来历?若有误会,说开便好,也免折了这等仙苗。” 寿星公只得照实答道:“非是小老儿有意隐瞒,此人乃是一位老友所托,关系到这老友成道机缘,这才多有照顾。” “仙翁这话却不尽实。” 碧霄面上带笑,眼中却尽是冷色。 “圣德之气本就难得,普天之下除了几位立教传道的教主,便是点化群星的斗姆、造化人族的女娲娘娘、调理阴阳秩序的后土娘娘。再往下数,也就是火云境中几位有数的圣贤帝君,寥有几个例外也无不是名动一方。仙翁又何必避重就轻?不如报上这老友名头来,待我亲去问个明白!” 寿星公面色发苦,呐呐道:“也不尽然,远的不说,那颛顼不就陨于九凤之手?没准李玄便是那方圣贤转世身,仙子且慢动手,免得损了功德气数,又卷入因果不得脱身啊。” 福星也帮腔道:“是极是极,仙子不为自己想想,也要顾忌令姐。云霄仙子好不容易脱劫而出重得自由,你岂忍见她又落困境?” 这话多少让碧霄听进去几分。 想到封神大劫时,本可避劫不出的云霄因为自己的执拗卷入其中,被压在麒麟崖下千年不得自由,碧霄不由按下杀意,心道:‘他既已落在明处,还怕他跑了不成,待我问过姐姐再做打算不迟!’ 见碧霄熄了怒火,三仙也是松了口气。若叫人在群仙会上杀了李玄,三仙翁与散仙一脉怕是要成了笑话,也不必管选不选得出散仙盟主了,直接把海外散仙打包卖个好价钱吧。 寿星公是真的有些后悔了,他只知道李玄与玉清一脉有些牵扯,却不知他跟脚。若早知如此,他断不会被老友三言两语说动,眼下还没与玉虚宫搭上线,便要得罪碧游宫了。 正想着,便见太元宫外落下一道如火遁光,未几便闻有人吟道:“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得道高僧不易逢,几时归去愿相从。自言住处连沧海,别是蓬莱第一峰。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遁光散去,那人笑道:“三位道友,久违了。”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这人天生一副福相,顶圆额宽,耳厚眉长,口方颊大,唇练如丹,乳圆臂长;手摇棕扇,大眼睛,红脸膛,头上扎了两个丫髻,神态自若,只如个闲汉一般。 寿星公见了他却是长叹一声,“云房道友误我。” 来人打了个稽首告罪一声,又对二霄及宁远东华道:“贫道钟离权,复姓钟离,字寂道,号云房子,见过诸位道友。” 碧霄胸中郁气正愁没处发,见了他哪里有好脸色,只道:“便是你将李玄托付与三位仙翁?” 这云房子也不以为意,笑道:“有道是: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他前世命丧仙子之手,便有天大的仇怨也尽可消了,仙子又何必不能释怀?岂不自苦?” 碧霄听了这话却险些被气笑了,斥道:“说得轻巧!我不知有多少同门为他所害,上了封神榜为人驱使不得自由!” 这话一出,三仙哪里还不知道这李玄根底,更是后悔莫及,怎的把他请进来选盟主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 云房子一摇手中蒲扇,一一点过座上众人,笑道:“不可说,不可说。碧霄仙子不如现在就问过云霄仙子,免得误了大事。” 说罢,打出一道玉色灵光,这灵光当空一展,便有庆云金灯显现,正是玉清符诏! 一旁吃瓜的宁远见了也是一愣,神游天外一探,不由莞尔。当下秘传消息与东华,东华会意,也落下一道黑白二色光华流转的太清符诏。 琼霄正要开口,便被碧霄止住,碧霄神色莫名,也伸手接过太元宫外落下的一道灵光押上,这灵光有青烟缥缈紫雾盘旋,正是上清符诏! 三仙只是苦笑,上一回三清符诏齐齐签押还是三教共议封神!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又逢神仙犯戒,这才有封神大劫出世,非是偶然。 海外散仙何德何能,竟也能有这般待遇! 三仙只暗暗叫苦,他们享惯了清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谋算。如宁远所料不差,三清却要借着群仙会选散仙盟主的名头遮掩一事。 西游尚还未完,却又一劫接着一劫,真个多事之秋。 第509章 辛密 云房子见大事已定,面上笑意更浓,手中蒲扇一摆道:“三叩玄关礼群仙,贝宫珠阙自天然。翔鸾对舞瑶阶下,驯鹿呦游碧槛前。无限干戈从此肇,若多诛戮自今先。八仙旺气承新命,救度苍生了尘缘。” 太元宫中景致甚佳,山上栽种藤萝佳木,庭下氤氲兰桂芬芳;真可谓雨过天青石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虚中迤逦烟霞色,石罅蜿蜒云水身。 可众人都顾不及去看这怡人景致,神色莫名各有思量。 还是宁远这神道中人出言道:“道友得了便宜也就罢了,如何还喧宾夺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转头去看福禄寿三仙。 三仙翁便是心中不快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虽心中有万般不愿,却也只得挤出笑脸道无妨。 宁远放下金樽,叹道:“云房子道友如此,却是过了。若真被李玄得了散仙盟主之位,又将三位仙翁置于何地?三位仙翁日后免不了为千夫所指,又叫他们如何立足?” 太清门下人丁不旺,也向来不管这些;海外散仙人心又多向着上清碧游宫,如此却行釜底抽薪之计,携散仙气数整个倒向玉虚宫,不给众仙选择的机会。 众散仙日后回过味来,岂不怪三仙翁独断专行? 三仙翁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可又无可奈何。若教人说破扶桑失窃之事,众仙免不了人心涣散各奔前程,届时散仙之名便不存了。 东华此时却起身道:“众真入散仙一脉,为的便是求个清静自在不履红尘,如此一来,却失了散仙立道本意。” 三仙翁听了无不点头以为然。 紫府洲化作诸仙岛承载散仙气数,天然便偏向这紫府旧人。又兼众散仙能得数千载逍遥,多赖扶桑之功;东华自扶桑而出,虽有太上大能,其中却也未尝没有散仙气数相助之功。 因果纠缠,天数定下东华堪为这散仙领袖,不论做何安排,总归绕不过他去。 那云房子似是晓得其中因缘,答道:“若依道友之言,散仙一脉却不该由一人主事。便如我先前所言,当有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八仙各得一尊位,方显散仙广渡世人之心。” 宁远呵呵一笑,“也是这个理,你这算盘打的虽响,却还需问过此间地主才是。” 玉虚宫愿助剑道大兴,八成是与碧游宫达成了协议,眼下想让碧霄顶在前头已经不成了。宁远便另辟蹊径,拿着东海诸多仙岛扯皮。 不仅是紫府州,就连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也不是归属众散仙,若较起真来,他们都是租客,宁远与东华才是正统继承人。 宁远手中飞出三道紫气氤氲的玉符,正是三仙岛的地券。 云房子见了不由微愣,好半晌只得苦笑道:“也罢,道友有何所求尽可说来。” 宁远却笑道:“我乃神道中人,掺和这事做甚?不过是担心我这弟弟被人哄骗了去。只要道友秉公办事,我自无二话。” 说罢,便将地券玉符交予东华。 玉符落在东华庆云之上,立时便引动紫府洲残留气运,化作一方紫青各半的印玺,玺上正是三岛十州之景。 东华只觉灵台微动,是有所感,化出东华至真之气与那宝印相合,隐隐生出一尊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的神只来! 东华心知不妙,忙将这道气凝寂打散,化作紫府少阳帝君。 这事看似就这么马虎过去了,待演武台上分出胜负,三仙翁领着诸位候选人出了太元宫,去往蓬莱岛在众散仙面前论道辩法。 宁远正要跟上去凑热闹,却听云房子道:“道友请留步。” “还有何指教?” 宁远驻足转身道:“莫不是心有不甘,欲与我手底下论个高低。” “道友何必出言揶揄。” 云房子见四下再无旁人,便收了面上笑意,郑重道:“却有一事相告,万望道友慎之又慎!” “你且道来。” 只见云房子伸手指天,语焉不详道:“道友可知那位的根脚。” 见云房子这般卖关子故弄玄虚,宁远也有了兴致,应道:“玉帝?” 关于玉帝的来历,官方说法是光严妙乐国国主净德与王后宝月光老年无子,于是令道士举行斋仪祈祷,后梦神君抱一婴儿赐予王后,梦醒后而有孕。怀胎一年,于丙午岁正月九日午时诞生于王宫。太子长大后继承王位,不久舍国去普明香严山中修道,功成飞升,经过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劫,始证玉帝。 云房子摇头道:“这话道友说得,我却说不得。” 宁远听了这话不由肃然,云房子话外之意是他自己不能说出这个名号,免得那位生出感应,而宁远能说却无事。 要么云房子知道宁远与清虚帝君本为一体,要么清楚宁远受六道轮回庇护,旁人算不清他因果! 须知证就道果之辈无不跳出时间之河,过往未来一览无余,说是全知也不为过。 可坏就坏在证就道果的存在不止一尊! 位格相同,其他存在便能遮掩秘密甚至引导旁人看到假象,这全知自然就成了虚言。 宁远证道时曾溯游时间之河,除了与几位教主相关或是同为道果存在有意遮掩,过往辛密皆难逃他法眼观照。 “云中子!” 宁远目光如炬,一言道破他真身,“你意欲何为!” 第510章 讲古 这福德真仙躬身一礼,“帝君且息怒,再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宁远目光如电,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复又落座。 云中子将手中蒲扇一拍,便似个说书人一般娓娓道来。 “话说玉帝历五百劫,心知前路艰难,欲图一法门脱离劫数,便欲往西方境界听佛说法。” “众卿奏曰:‘在凡修仙七世,并无破戒,方为陛下。在凡入道九世,先要破戒,方转西方。陛下原是修道,安能入得西方?欲脱生死,不免去凡胎出家修行,方能成佛。如其不然,则不能也。’” “玉帝闻奏,不觉便有思降之意。忽见对面有一金花树,毫光灿灿,有金花起。” “此非别物,乃是南方巽宫九重天外,刘天君家内有一金花树,其名曰接天树。此树能聚诸宝贝,有七宝常时而出,毫光冲汉表,紫露入云霄,方才有金光照耀。” “却说树中原有多宝如来、宝胜如来,妙色如来、广胜如来、离布里如来、甘露王如来、无量寿如来,以上七宝如来常存此树,才有此好处。只有一桩,此树乃应刘天君善缘而生,得他供养,惟有他家子孙方得受用。玉帝心中一动,却知机缘到了,便舍了一魂化身,去刘天君家降生投胎。” 这故事倒颇长,宁远细细听着,暗地里已是将这脉络理顺。玉帝一魂化身几次转劫,由道入佛又离佛入道,屡经考验,功成圆满复归天界,朝见玉帝,受封金阙荡魔天尊,后又加封玉虚师相北方玄天上帝。 这‘玉虚’二字可不是随便能用的,便如先前宁远地官面相因‘清虚’名号与清虚道德真君结下因果,被他寻着由头找上门做过一场,以至广成子转劫为李玄。 这也是云中子知晓此事的缘由。 宁远暗暗思忖,这位荡魔天尊自言奉元始符诏,收降妖物擒杀魔怪不知几何,闯下好大的名头。天尊既认了这事,那这里头一定有不弱于元始天尊的存在出手。 而在故事里,有名有姓的大神通者不少,暗地里掺和一脚的恐怕更多。 这其中最让宁远在意的,便是指点玉帝一魂化身去往武当山修行的斗姆! 若按宁远所想,斗姆的立场恐怕有些模糊,她与后土及上清教主的联盟可信度存疑!她与玉帝、元始天尊的关系不见得没有转圜的余地! 斗姆九子之中,紫薇与北斗七星君都与宁远甚熟,唯独九子之长,那位一早成道的勾陈帝君却不见踪影! 勾陈位高权重,又曰天皇大帝,其神曰耀魄宝,主御群灵,执万神图;协助玉帝执掌南北两极和天、地、人三才,并主持人间兵革之事,列为六御之一。 让宁远心存疑虑的是,勾陈本没理由在紫薇与玉帝势同水火的当下置身事外!可这两位如今斗得如火如荼,勾陈硬是隐身了!而两方也都默契的没把勾陈卷进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故事里的荡魔天尊、玄天上帝就是勾陈!或者说第一任勾陈,也是真正的勾陈! 现在坐在勾陈大位上的雷震子正是云中子爱徒,这位悲天悯人的福德之仙未遭遇九曲黄河阵削去三花、灭掉五气的劫数,莫不是他从爱徒身上瞧出了几分端倪,不欲令他卷入这层层算计之中,这才绕着弯儿提醒自己。 宁远见云中子讲完故事便不说话了,便知他只能说那么多。 “云中子,我且再问你一遍。” 宁远沉声道:“你意欲何为?” 云中子拱手作揖道:“万望帝君看在这段善缘的份上助我徒儿脱劫。” “善。”宁远展颜一笑:“便请令徒下凡走一遭,西行路上多有厉害妖魔,他若命丧妖魔之手也是寻常。投胎转世之后,却要劳你再渡他入道。” 云中子颔首,作歌而去,歌曰:“紫府仙人号采和,酒垆曾见几回过。青钱谩引痴儿笑,未必仙机在踏歌。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 二人皆有大能,早早分出一道化身随众散仙去往蓬莱,此间事毕,便悄无声息回到丹崖上,观众仙演法。 台上李玄正宣讲至道之精,此道杳杳冥冥,无视无听。曰: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净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慎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将去汝入无穷之门,游无极之野,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 这自是大道妙理,只悟性寻常之辈难得其门而入,反至众仙兴致索然,从者寥寥。 及至东华登台,却是宣讲九转太乙还丹法门。 这法门也称不上高妙,却也有可取之处。 其一便是兼收并蓄,不拘以什么法门筑基,都可转修还丹法,且不会落下任何后患。又兼修出的法力中正平和,虽比不上三教真传,却已远在及格线之上,胜过许多散修手中的传承了。便是日后得了真传天书,转修也没有门槛,断不会误了前程。 其二便是破境容易,九转还丹法有九次精炼法力的机会,每一转都有质的飞跃,若能九转成丹,便可立下不世根基。 众散仙不由侧目,暗自计较起来。 三仙翁方才告知众仙,这群仙会是要选出八位仙家共定大事,而非择一人定一家之言,因而先前一轮斗战只是抛砖引玉,并不以胜负断高低。 众人虽有些讶然,不过片刻工夫便也欣然接受了。 毕竟也无一人真有压服群仙的本事,与其担心为旁人做了嫁衣,还不如各退一步。再者,那些不受重视的仙人也能得些好处,眼下这不就有众前辈演道传法。 第511章 奇人 东华这一手却正挠到痒处。 海外散仙传承驳杂,少有成体系的,似东华这般才是真心希望散仙一脉能日益兴旺。众仙心中感念,人心所向,自然无事不成。 天外落下一道妙炁,没入东华灵台与他元神相合结为一道果位,正是纯阳帝君! 众散仙皆是上前道贺,口称帝君。 云中子见状笑道:“东华帝君出世,接着便是钟离权与李玄了。” 宁远眼清目明,闻言只是瞥了一眼气犹未平的碧霄,心道只怕是还有的磨。 对宁远和东华而言,此行已然功德圆满,中途虽有些插曲,倒也无伤大雅。 东华归位,自然是件盛事,三仙翁心中大石落定,便在丹山行宫燃起明灯大开筵席,张罗着宴请众宾客。 行宫中热闹非凡,来往仙人皆是奉上岛中特产,宴桌放满白玉碗玛瑙盘,只见各色美味佳肴、酒水茶茗,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此番虽只有东华这一尊散仙盟主出现,却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因而众人皆是喜笑颜开,气氛十分活络。 及至东华抽身,宁远便拉着他寻了处僻静地叮嘱道:“我看那碧霄仙子心中不虞,怕是会暗地里寻那李玄的晦气。这些时日你便闭关不出,只道是要稳固境界,切莫掺和这事。” 见东华应下,宁远又道:“却还未贺贤弟晋位之喜。我知尚还有桩机缘未定下,贤弟如今证了帝君之位气运大涨,不如一试,说不得能得此重宝也未可知。” 东华手中除了以源坎壶及壶中火候尚浅的飞剑,却无一件可镇压气数、调理气运的先天重宝。东王公倒是有件伴生的先天灵宝青阳钟,只在他落败时被帝俊所得,如今不知流落何处。便是此宝玉东华有缘,想要寻回也不会是件易事。 因而闻宁远所言很有些兴趣,问道:“这世上的先天灵宝大多有数,便是还有不曾出世的,不是真个与宝物有缘也难见半点踪迹,却不知兄长所言重宝是何来历?” 宁远道:“这件宝物却与别个不同,乃是太素天栗广之野娲皇宫主人所弃。伏羲圣皇再不复太昊氏,如此却是断了与娘娘的兄妹之情,娘娘每每见了此物都不由伤怀,这才舍了去。” 东华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这机缘难得,天规地矩随兄妹二人闯下赫赫威名,绝非等闲灵宝可比。 地矩化为玄牝之门的载道之物,再不复本来面目;天规也遭女娲所弃,再不愿见。 此事倒有部分责任要归咎于宁远,若非他将地矩化入玄牝之门,女娲娘娘也不至绝了心思如此感伤。 宁远虽心知那样的局面在所难免,却还是多少为毁了太昊氏相赠之宝感觉有些歉疚。若两件灵宝落到他兄弟二人手中,也是一桩美谈,想来女娲娘娘会乐意如此。 东华神情一振,喜道:“神物自晦,这天规多半是藏于九天清气之中!我乃东华阳和之炁所化,分属天之真阳,最不惧九天罡气雷霆,此宝断乎与我有缘!” 谢过宁远,东华传讯与三仙翁,只说是自己需得闭关稳固境界,时日不定。三仙翁只以为是东华不欲掺和进争权夺利的事,借此避开纷争,当下便答应下来,另遣人送上宝车华服与一干灵材。 东华准备是要先回方诸山,山中有紫府州残留的禁制阵法,只待修补完善便可启用。 宁远不打算与他同行,指点了东华天规所在的大概方位,便调转云头去了狮驼岭,以期从离火道母口中打探出些有关斗姆和玉帝的辛密。 可遁光刚行至狮驼岭地界,宁远便心中一突,大感不妙! 原因无他,五炁星君、孔雀与离火道母全都不见了踪影!而让他心惊的是,他与火德的感应明明还在!但无论宁远如何问询,火德却不为所动,似是把所有心神都用在悟道上,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 宁远心中打鼓,本尊与面相之间的联系十分奇妙,就算是遇见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大敌,火德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神念细细扫过方圆百里,仍是一无所获。 宁远终于放下侥幸,欲要回转兜率宫请太清出手,转身却见一人背身盘坐婆娑树下,动也不动! “道友何来?” 宁远细细打量这人,只见他挽双抓髻,髻上戴两枝花,身披宽袍,似僧似道又似俗。更奇异的是,这人周遭没有半点气机,俨然并不存在,连宁远一时也瞧不出他深浅。 那人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你这厮坏我好事,却为问罪而来。” 第512章 梵气法主 “道友这话怎解?” 宁远皱眉道:“你我素昧平生,何来坏了好事之说?还望明言。” 那人笑答道:“你也不必试探,须知我抽空见你一见实在难得。若非先前太上那处闹出好大的动静,即便能借凤凰道友遮掩,只怕也难逃旁人眼睛。” 说罢,虽仍是背对着宁远,却有了些动作。 只见这人手托天地烘炉虚递了过来,那凤凰化身离火道母与五炁星君、孔雀都在他掌中,打眼看过去也无甚损伤,却半点不觉自身处境!上次宁远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归墟中! 宁远心中更骇,那离火道母虽是分神下降,但依托梧桐灵根又手持天地烘炉这等重宝,却不比证就道果之辈差到哪儿去!如此轻松就能拿捏众人,这般手段已不在女娲后土之下,只怕连玉清上清两位教主也差他半筹。 当下作揖道:“晚辈眼拙,还请示下尊名。” 那人摇了摇头,怅然道:“倒不是我托大,连个名号也不愿报,实是有些隐情在其中。如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自是不愿冠上旧日名头。” 宁远闻言微顿,又道:“那便恕晚辈得罪了。” 当下睁开额上天眼观照这人来历。 天眼通达,无量无限,所见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粗若细诸色莫不能照,知粗细远近一切之诸色,及众生未来生死之相者,乃至无事不见,无事不知,无事不闻;闻见互用,无所思惟,一切皆见也。 可饶是如此,天眼观照也是阵空! 这人是另一种层次上的清净无挂碍!超越了过去、现在、未来的局限,不受任何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就连功德与业力也窥不见半点,他与天地合一、万物共生共存,形成了绝对的平等与和谐! 但只看到这些,宁远也能隐隐猜出这人的来历。 “善哉善哉,不知是哪位古佛临凡?” ‘空’就是佛,佛就是‘空’,此人境界恐怕还在世尊之上,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人听了却莞尔道:“佛乃圆满觉悟,彻底超越一切烦恼生死。众生不曾渡尽,又如何圆满?不必说超脱烦恼生死了,不过成就辟支佛,妄称真佛,徒增笑耳。” 宁远似有所悟,又听这那人道:“我昔日法号唤做准提。准字门者,于一切法是无等觉义;提字门者,于一切法是无取舍义。” “只我一早便舍了这法号,你便称我为俱胝吧。” 俱胝意为千万,又指无量,故而为无量佛、无量光佛、无量寿佛。梵语‘阿弥陀’也称‘无量’,故而又可尊为阿弥陀佛。 “见过俱胝佛母。” 这尊号一呼,立时便有八宝功德池显现,这功德池乃是以净无瑕疵的琉璃铺就,源源不断的功德清光汇入池中,开出朵朵斗大的金莲。 俱胝嫌弃的啧了一声,伸手将欲要落在他身上的天花拨开,令八宝功德异象近不得身。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已在众生心中种下佛性,这福田能结善果还是恶果都是他自家的造化。若不明悟此理,便是念了千万遍经文也是无用。” 宁远受教,也明了俱胝为何说自己坏他好事了。 “俱胝佛母明鉴,是孔雀道友自愿舍了佛母相,转修五德之道。” 宁远摊手道:“便是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吧?” 俱胝道:“此事终究因你而起,若孔雀不曾失了佛母之位,说不得末法之劫能消退几分,佛门也能借此延续三千载气数。” 法灭尽经云: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自共于后不修道德,寺庙空荒,贪财物积聚不散不作福德,贩卖奴婢,焚烧山林,伤害众生无有慈心。 奴为比丘,婢为比丘尼,无有道德淫泆浊乱男女不别,令道薄淡皆由斯辈。魔于今犹尚隐身,破我法僧,如来大智现在世故,弊魔不能成其大恶,当变身作沙门形,入于僧中,宣种种邪说,令多众生入于邪见,为说邪法。 宁远闻言也不急,笑道:“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正要众魔化劫考验众比丘心性,若能不为心魔所动,方是真沙门,可得传正法。” 这事宁远一早便开始谋划了,大浪淘沙,是金子自然会被珍而重之;泥沙也不浪费,为天外魔界的建设添砖加瓦。 俱胝欣然道:“是极是极,你便将那尊心魔主舍了我抵罪如何?也许你一尊佛母之位,受诸比丘供养。” 图穷匕见了是吧。 宁远颇有些哭笑不得,“大可不必,我欲效仿正法明如来,由未来现菩萨身度化众生,如何能为佛母?” 大愿不成,不是真佛。以菩萨相示现也没什么不好,何必为了虚名来这一遭?等西游完结,玄奘功德圆满加封大职正果便隐于灵山不出,施安乐菩萨尚有尘缘未了,还需往东土一行。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宁远疑惑道:“俱胝佛母所言我非我又是怎么个回事?” 俱胝长叹一声:“却是闲来无事,突然生出念头,便倒果为因自无中化出个梵气法主真我来。也是倒了霉,因果逆转,这梵气法主脱离本我另起炉灶,我反倒不是我了。” 你老人家玩脱了是吧。 难怪俱胝不以正面示人,宁远心底不由生出些微幸灾乐祸,“不知这位梵气法主今在何处?” 俱胝的身影逐渐隐去,只留下一句:“真我化生女相,自号摩利支天,后入道门成就圆明道母之尊,名声早就盖过我了。” ???!!! 宁远只觉瞠目结舌,斗姆的根脚这么复杂的吗? 第513章 真我本我 梧桐灵根再次显现,离火道母眉目微凝,似有所觉。转头去看那古树,只见树下空无一人,唯有几片老叶随风而落。 宁远本想留下来向离火道母打听些消息,却不想俱胝刚走,那位就到了。 无垠星海中,斗姆身披天青云锦法服,首上宝髻有九层黄金塔一座,额上长有三目;金光烁处,日月潜辉;宝戟旋时,鬼神失色;显灵踪于尘世,卫圣驾于阎浮。 这自准提真我而出的大圣笑意盈盈,“你欲要知晓何事?怎不来问我?” 斗姆话音刚落,星空便有所回应生出异象,只见斗姆周遭现出无数金色古老篆字,凤篆龙章,显至理之良诠;金书玉字,引还元之要术;错落十华而耀彩,昭回八角以垂芒。诸多灵文真言交织错落,隐隐生辉,恰似满天星光。 宁远施了一礼,无奈道:“我本想一探玉帝与勾陈的根底是否如我所想,可眼下我更想知道娘娘如今是斗姆还是准提。” “这重要吗?” 斗姆笑容不改,“便如你,你如今是接替后土承载轮回的古神清虚,还是造化至尊地母女娲,亦或是太上紫金炉所孕一缕新魂?” ??? “这前一个和后一个还说得通,如今女娲娘娘可还在栗广之野娲皇宫中坐镇,这又怎么说?” 宁远斟酌片刻无奈道:“娘娘便是心中不虞想要给我个教训,也不必牵扯上那位。” 斗姆笑意更甚,“你精通造化之道,又有女娲道果,谁能说你不是女娲?” 知晓斗姆是在戏弄自己,宁远只得告罪:“实不是有意冒犯,还望娘娘恕罪则个。” 斗姆这才放声大笑起来,无垠星海中道音奏响,星辰之光交相辉映,随斗姆之喜而喜。 宁远刚要展颜,却又反应过来强压笑意。斗姆自重新入驻星海,境界似乎又有精进,就连他也险些被道韵影响。 “我与娘娘的境况却不能比,清虚是我之一面,娘娘与俱胝却更复杂些,不再为一体。” 斗姆收了笑意,点头道:“确实如此。下回你见了他却莫忘告知,我因他而生,虽因他颠倒了因果比他更像是准提,却不稀得这名头,若他想取回去却也自无不可。” “说来他与我有再造之恩,我便多说一句。” 斗姆面容一肃,“正是他倒果为因化出我,才误打误撞卸下一身因果成就空境,只要他想,随时都可超脱而去。若又取回准提之名,反倒有些妨碍。世人恶根难除,准提只怕难有圆满大愿的一日。” 宁远恍然,这却是得超脱的第三条路。将自身摘出去,成道的果与诞生的因颠倒,自然而然会化出另外一个顺应颠倒因果的我来。 “只是这法子只有他这因果道主用的,便是说动他出手为旁人颠倒因果分化真我本我,又怎会似我这般乐安天命。” 也是,斗姆自有前路可得正果,准提的大誓因果也有佛门接盘;俱胝为空,有道是无为有处有还无,他不存于世却又无所不在,在众生心中种下佛性,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还清了大半因果,剩下的便是唯人自渡。 如果清虚帝君如斗姆这般不再是化身面相,而是本我真我,只怕是会依从神职权柄永世镇守九幽,再不理凡尘俗事。更有甚者,反客为主吞了本尊也未可知! 宁远晓得厉害,哪里会动这心思,自是按下不提。 “娘娘,玉帝与勾陈之事可是真的?” “自然。”斗姆答道:“勾陈乃是玉帝一魂所化,历劫圆满,如今已然回归本尊。” 宁远还要问她为何放任玉帝与紫薇相争,脑中忽闪过一念头,只如霹雳一般炸开一片清明! 不会吧! 宁远双眼圆睁,联想到斗姆先前所说倒果为因的后患,不由想到一种可能! “紫薇就是玉帝的真我!” “非也。” 斗姆笑呵呵抚掌,“紫薇是随一魂下降的本我。” 宁远愣了愣,又不解道:“娘娘是真我,那准提的本我又是谁?” “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斗姆道:“他那日颠倒因果分出真我,又颠倒回来想要恢复原状,却又生出个本我。” 第一次颠倒因果时有梵气法主这个真我出现,这因果便与先前不同了;因而第二次颠倒因果时便把本我都化出去了,只剩下个无我,这才成就空境。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 斗姆笑道,“便是这老木头了。” 宁远细捋了捋,又问:“玉帝历五百劫,欲图一法门脱离劫数,便欲往西方境界听佛说法。这法便是颠倒因果超脱之法。” “如果紫薇是玉帝的本我,那他的真我是谁?” “我不知。” 斗姆很干脆的回答道:“他行这颠倒因果之法却与旁人不同,紫薇托生时一丝记忆也无,只有因我而得的星命相伴。至于为何与玉帝争位,也是玉帝的算计。等到时机成熟,他便会将大位让于紫薇助他成道。” “至于他的真我,你若真想知道,除了他自己开口,却要问那自称不知自己是谁的阿弥陀了。” 第514章 奇事 话虽这么说,但宁远相信斗姆和自己一样确认了怀疑对象,至少已经将人选锁定在寥寥几位里头。 虽然这件隐秘一定被万无一失的遮掩过,天机混沌,推演卜算法门绝算不清楚。可回过神来想想,俱胝会这么无缘无故的为玉帝颠倒因果分化本我真我? 玉帝统领群仙,慑服三界,为三界至尊,无论是本我紫薇还是那不为人知的真我都带着帝命。想那玉帝转劫时,十次有九次会托生帝王家为太子,这样一想,再交叉对比,其实选项也算不上多,只并不有十成十的把握罢了。 不过既然斗姆说她不知,旁人最好当她真的不知。宁远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脸色,从善如流,将这事揭过不提。 “娘娘说玉帝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逊位,助紫薇成道,不知这时机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成熟?” 宁远笑道:“天地水三元气数相连,如今天官紫薇成道有望,对玄女也有所助益。” “有道是好事多磨。不是我危言耸听,太真把那丫头看得太紧,临了只怕要坏在这上头。” 斗姆先是轻叹一声,又饶有兴致的问道:“至于这时机嘛,却多半落在你身上。” 见宁远不明觉厉,斗姆笑道:“你也不必特意放在心上,顺其自然就是了。” 说罢,挥手将宁远送出星海。 宁远驻足云上思忖良久,心有所觉却迟迟不得要领,便匆匆寻了处荒山落脚,元神遨游虚空梳理天机。 三元帝君气数相连,是而宁远推算之下果有所得,紫薇成道竟真与自己有些关系! 这因果先前便有,宁远只以为是与紫薇气数勾连之故,不曾细查;如今再看,却让他大吃一惊!欲要追根究底,却难辨半分天机。 宁远徐徐睁眼,方觉自己已入定数月。漫步山中,见草木葳蕤鸟兽虫鸣之景,心中烦恼消了大半。 这荒山绝壁耸立,数条小泉汇成溪流,在绝壁上倾泻出一缕飞瀑,恰似冷雪碎玉,声如金声玉振,又似珠走银盘,与幽谷鸟语虫鸣相映成趣,闻之心旷神怡。 那绝壁飞瀑之下有个方圆十亩的水潭,却是飞湍瀑流冲积日久而成。潭下老大一块青石温润如美玉,自高处下望,虹光万道,霞气氤氲,也是一处妙景。 当下生出赏玩之意,落在潭边,侧耳听水声回响幽谷。 不料这番动作却惊动了潭中异兽,这异兽借水波遮掩,悄悄看那来人,见他道气充盈,并非滥杀邪道,不由生出些希冀,复又潜回潭下暗河,衔来一枚七叶朱草。 这朱草状若珊瑚,红中透紫,乃是异兽珍爱之物,此番为了一试缘法,却甘愿将这灵药舍了。 及至大日西坠,玉兔东升,这异兽方才现身。 只见潭中跃出老大一条赤鳞鲤鱼,将将在日月交接时褪去鳞甲,化成人形前来拜见。 宁远见了却道:“原是石潭中一横公鱼。” 这横公鱼手捧朱草,壮着胆子上前,嘴里咿呀咿呀,竟不能吐人言。这却是横公鱼天赋,昼在水中,夜化为人,便是不曾修成妖仙,也能在夜晚化为人体。 宁远正要问他所有何所求,便听半空一声怒喝:“孽障!哪里逃!” 声还未落,便有一道碧光射来,转眼便落在横公鱼身前,分化千道碧丝罗网将他兜在其中!这横公鱼唬了一跳,此突彼窜似想挣脱,化为赤光乱窜,这罗网却似有粘性,任他如何翻腾也难脱网。 宁远微微皱眉,伸手一点将那碧网破去。 横公鱼突遭大难,哪里还待得住,忙纵身一跃躲入潭中,连七叶朱草也顾不得了。 只见半空有遁光落下,一持剑白袍青年收了朱草,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道人?却来管我的闲事!” 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不慢,飞出一柄金叉搅动潭水。潭中立有激流涌荡,炸开数道三丈高的水柱,将大小水族尽皆炸上岸来。 眼见那横公鱼不在其中,青年再也忍不住怒火,骂道:“好贼人!你莫不是生了贪念,有意纵了那横公鱼去!” 说着,袖中飞出一道青光,却是一柄寒玉剑,剑光所至,冷气森森,阴寒刺骨,潭水霎时间便结了厚厚一成冰凌,连那飞瀑也被瞬间冻住,水声戛然而止,只余衰草枯杨被冻绝生机,枝丫跌碎在冰面上碎成一地晶莹。 宁远见他未度三灾,却还这般猖狂出言冒犯,不由劝道:“道祖曾言:玄门弟子,当上体天心,下怜生灵,为天地立道,为众生立心,体生灵之苦,怜万物之难。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得了他辛苦养护的灵药已是够了,又何必赶尽杀绝?” 那横公鱼虽有神异,刺之不入,煮之不死,却也不是无法可治,以乌梅二枚共煮之则死。这人却是贪心不足,已将那横公鱼视作掌中之物,八成是要宰杀吃肉补益元气。 青年闻言更怒,叫骂道:“凭你也配来教训我!果真是起了贪念,还敢大言不惭!今日便要给你个教训,叫你晓得厉害!” 说罢,便仗剑来取宁远。 剑光凛冽,还不及落在宁远身上便被一股极淡彩烟托住。 那青年目光一凛,喝道:“你竟勾结锦茵妖妇!果真是妖邪之流!” 半空又有一女修乘彩云而至,这女修披纱缠帔,结香佩环,面容秀丽,竟似是蕊宫仙子,而非左道妖邪。 只见这锦茵一挥云袖将寒玉剑托住,骂道:“你这厮真个有眼无珠!没见这位前辈抬手便破了玄阴天罗,好言相劝你不听也就罢了,还敢动手!” 一抖手腕飞出灵符封住那青年口舌,向宁远告罪道:“前辈勿怪,这憨货也是一时心急才至口不择言,万望恕罪。” 先前这自命不凡的蠢货口出狂言时宁远犹可云淡风轻,见了这女修,却面露古怪之色,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细看她。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宁远喃喃道:“这姹女摄神之法是怎么修成兼爱众生之相的?” 第515章 司马氏 姹女法门与乐空双运同为欢喜道双修之术,得传甚广,在三界六道闯下偌大的名声。只这名声着实不太好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打入邪魔之列,别说正道中人,便是旁门散修也多有唾弃轻贱的。 这锦茵女修是何来历?竟以姹女法门立下道基,却显慈悲相! 有这等天资心性,若是皈依佛门,只怕又是一尊大士菩萨。 那锦茵琼姿花貌,只见她清眸流盼,耀如春华;冰肌莹彻,皎皎明月;十足十像个知书达理的闺秀! 听宁远所言,锦茵也并无嗔怒之色,似是见怪不怪了,只答道:“是人修法而非法修人,便是一棵树上结的果子也有酸涩有甘甜,怎可一概而论?” 宁远听她这么说更是高看一眼,施礼致歉道:“我实无贬低之意,道友勿怪。” “道家炼丹,称水银为姹女。《参同契》云: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 锦茵笑道:“又道是:婴儿姹女配阴阳,铅汞相投分日月。这本是正经修行法门,引动欲火熬炼阴渣,又要守住灵台清明,修至高妙境界可得阴极阳生结出元神,属阳中之阳。怎奈何为心思不纯之辈污了名声,这才令世人误解。” 真个好心性! 宁远不由暗赞,话语间又软和几分,指着那被红绫裹得结实的青年道:“此人气焰交骄横,甚是无礼,又数次冒犯于你。你倒是好性子,反为他说情,只怕他不仅不领,私底下更记恨你。” 锦茵瞥了青年一眼,却叹道:“好叫前辈知道,他名司马朝,乃是司马家仅存的根苗,本是为了避祸才逃至小芦山隐居。” “他家中唯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祖父重病缠身,唯有山南九命仙狸腹中一枚内丹方可救得。故而方有他苦心孤诣寻那潭中异种横公鱼,只为钓出那仙狸,取丹救命。” 狸猫与人相伴日久,得了人气通了人性,九年便可生出一条尾巴,直至生出九尾便可化为人形。故曰猫命有九,系通、灵、静、正、觉、光、精、气、神,腹中元丹也是一桩异宝。 宁远在意的倒不是这司马朝有无可谅之处,闻言封住他耳窍,疑道:“司马氏?夺了曹魏江山的司马氏?” 锦茵无奈一叹,颔首称是。 “司马家不是被刘裕杀光了吗?怎的还有血脉留存?” 宁远微惊,当街弑君夺位,司马家已是遭人唾弃;之后的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更是大损人道气数!司马家钉也因此被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而宁远认定司马氏绝嗣,不仅是司马氏被人道厌弃,这祸根早在司马懿手中埋下。 司马懿为平定兵乱,曾效仿刘秀指洛水为誓,承诺只要曹爽投降,便可留其爵位与田产,保他家人衣食性命无忧。但事后,司马懿痛下杀手,杀了曹爽全族及其心腹共计五千人! 当年刘秀率大军围攻洛阳,为劝降守城大将朱鲔,刘秀指着洛水发誓:河水为鉴,吾誓守诺,永不背弃! 后朱鲔出城投降,刘秀果真既往不咎,封朱鲔为扶沟侯,让朱鲔安享富贵。 须知正是朱鲔进言杀了刘秀的长兄刘演!刘秀自幼丧父,被他长兄一手养大,可谓是长兄如父! 刘秀如此抉择,其中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但正因这守诺之举,令众人心悦诚服,刘秀得以一诺定江山,成就大业! 洛水也因见证了古老誓约的缔结更蒙殊荣,得气数眷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法理正统,这才有数朝定都洛水之畔,为洛水增光。 司马懿背誓之举自然触怒洛水之神,洛神宓妃乃是伏羲之女,有青诏级数,身份贵重。如今因司马懿毁式骤然蒙污,受了牵连险些跌落青诏位格,哪里会忍下这口恶气? 洛神盛怒之下果真应誓,司马家自此寿短。 被寄予厚望的司马懿长子司马师眼珠迸裂而死;其弟司马昭,也就是弑君的那位突生怪疾,缠绵病榻暴亡。 司马昭之子司马炎继位,司马炎倒有些德政,怎奈安定之后便怠于政术,耽于游宴,大兴奢侈荒淫之风。 更要命的是司马炎所立的太子司马衷天生呆傻,还娶了贾南风这么个生性酷虐淫邪的皇后,将司马衷如个傀儡一般摆弄在手中肆意妄为,以至永嘉之乱、石勒之乱,将司马家的嫡系血洗了个干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又陷入分裂割据局面 司马炎的二十六个儿子全部死于非命,司马炎的孙子都被贾南风害死。 再往后,旁支继位的司马炽与司马邺受到诸王辗转挟持,沦为傀儡,为奴为仆受尽凌辱!那司马邺死时不过才18岁,司马炽也才30岁! 后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的二十二世孙刘裕起势,杀尽天下司马氏族。 前有为人道所不容,后有洛神应誓降咒,这司马朝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远不由啧啧称奇,又问锦茵:“我观你与他有些牵扯,莫不是你将他祖孙二人保下?且不说若被洛神知晓,必会迁怒于你。光是他身上的人道因果就足以让你沉沦三生,难成仙道!” 锦茵只是苦笑,却并无悔意。 “我乃贾氏出身,早已绝了成仙之望,这是我贾氏欠他家的。” 第516章 妒妇 贾南风被立为太子妃时不过十六岁,却敢手持利戟残杀孕妾腹中胎儿。揽权干政,更有矫诏废皇太后杨氏为庶人,将其徙往金墉城囚禁,使太后杨芷被活活饿死之举。 司马衷死后,贾南风毒杀太子司马遹,使得百官怨愤,这才被赵王司马伦找到讨伐贾南风的借口,以金屑酒将她毒杀! 历史上手段毒辣的贵妇人不少,譬如吕后。可贾南风之凶妒暴虐,荒淫放恣却实属罕见,在这将倾大厦上狠狠来了一下,同样为人所不齿,背负骂名。 宁远又算锦茵之亲族因果,这贾南风与她关系匪浅,算是她姑祖母。 这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然还在九族里,却不似司马家那般要被赶尽杀绝。若是旁人,怕是恨不得与司马家划清界限,这锦茵倒还念着旧情,对这祖孙二人加以照拂,当真是难得。 宁远看着锦茵,心中惋惜:“你可知道,这司马家如今却是烫手的火炭,虽用这邪法逃过反噬,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若被洛神发现,必定迁怒于你。” 锦茵眼中满是平和:“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好个亦复何言!” 宁远忽然展颜大笑:“你我今日相逢,说不得却是天定。我有一道友于天外开辟太虚幻境,却正缺个掌事之人,你可愿去履职?” 锦茵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前辈恕罪,非是我不识抬举,实是这因果不解我心难安。司马氏落到如今这副田地也算遭了报应,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保他性命?” 宁远笑道:“昔日司马懿毁誓,洛神降下七重诅咒,他司马家必会有挚友背离,亲朋早逝,手足相残,病痛缠身,离心离德,千夫所指,受人蔑视之厄。” “只若要解了此厄却也不难,便如他祖孙二人借体还魂也可偷生一时,只要弃了司马之名,便不算司马氏血脉,自然不必受这罪。” 洛神要的只是司马家应誓绝户,若是有人愿意弃了司马之名苟且偷生,她怕是乐的如此。 锦茵听了这话却直摇头,“这些年来,延续氏族已经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原因,不到万不得已,他断然不会这么选。” 那不就得了。 宁远笑笑不接话,他可不愿意插手司马氏与洛神的恩怨,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要自己受着,怨不得旁人。 这祖孙二人借体还魂,早已不复司马氏血脉,如今又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非要等到棺材摆在眼前才知道掉眼泪是吧。 “说起来,你可知是何人教他祖孙施这夺舍之术?” 宁远问道:“阴阳有序,若为一己私欲扰乱生死,却着实不该。” 这庐舍的原主人已安然投胎转世,却并无业债缠身,当不是司马朝祖孙有意加害。但若只是借体还魂却难瞒过洛神法眼,背后必有人襄助! 锦茵心正,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只道:“前辈可知妒妇津?” 宁远怎会不知,吟道:“妒妇死津头,津亦名妒妇;少女相经过,风雨不得渡。或为蓬垢颜,窃恐逢彼怒。古云粥仓庚,可以疗此痼;惜哉彼妇愚,虽死犹弗悟!” 传晋刘伯玉妻段氏甚妒忌,伯玉尝诵《洛神赋》,曰:“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矣!” 其妻恨曰:“君何得以水神美而轻我?我死,何愁不为水神?” 乃投水而死,死后七日,托梦语伯玉曰:“君本愿神,吾今得为神也。”伯玉寤而觉之,遂终身不复渡水。 有妇人渡此津者,皆坏衣枉妆,然后敢济,不尔风波暴发。丑妇虽妆饬而渡,其神亦不妒也。妇人渡河无风浪者,以为己丑,不致水神怒。丑妇讳之,无不皆自毁形容,以塞嗤笑也。故齐人语曰:“欲求好妇,立在津口。妇立水旁,好丑自彰。” 那妒妇段氏虽投水而死化为水神,位格却远不及洛水,只是白诏九品的小神。 却怎奈何这事传的甚广,反倒为她扬名。 众女皆以惹的段氏嫉妒为荣,临水自照,见了水中起风浪便大喜过望。久而久之,这段氏反倒成了评定美丑的标准,多有女子暗地祭祀,只求临水生波,得个美人之名。 段氏也因而得势,脱离水鬼阴神之体,一跃成为将将摸到金诏边界的正神! 这段氏虽阴差阳错之下有了这番成就,却初心不改,犹自记恨洛神,拐着弯儿与她为难。 洛神对此却是一笑置之,并未将段氏放在眼里。 段氏自然深以为恨,暗地里用两个淹死之人的躯体供司马祖孙夺舍,这才让他二人自洛神手下逃得性命。 宁远思及此处不由失笑,“你却合该入太虚幻境。” 见锦茵面露不解,宁远又道:“人道将生大变,依我看,洛神怕是没心思去寻旁人晦气了。” 第517章 河洛 洛水发源于华山南麓,在崤山、熊耳山之间广纳百川,依商颜山与渭水相合,又在洛阳平原腹地左携涧水,右带伊河,东出平原,北入黄河,着实占尽地利。 洛水之畔风光旖旎,尤其是“金风消夏,半月横秋”时节,引得无数文人骚客观景赋诗,有《临洛水》诗曰:“霞处流萦锦,风前漾卷罗。水花翻照树,堤兰倒插波。岂必汾阴曲,秋云发棹歌。” 宁远刚落下遁光,洛水便分出碧波,洛水之神却有所觉,亲自来迎。 只见那六龙拉载的云车上立着一丽人,披罗衣之璀粲,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洛神身耀华彩,上前施礼道:“帝君久待了。” 宁远微微颔首,亦是回了一礼。 “有劳公主来迎,却是折煞我了。” 洛神闻言笑意更盛,“这是哪里的话?妾不过二品神位,携仪仗来迎超品帝君方是正礼。” 说罢,便命左右为宁远牵车,径直往水府而去。 洛水有神龟负图而出,伏羲悟八卦,大禹治水情,自然物华天宝钟灵毓秀,与别处不同。 宁远乘鲸鲵车,车驾上镶嵌的数枚明珠将水分开,灵光彩雾凝如华盖,好一派华贵气象。 这水府有百里之广,到处是珠宫贝阙,金殿瑶阶,琼林玉树,异草奇葩,景致绮丽雅致又不失古朴威严。 入了水府,穿过数道透如明镜的水晶宫门,却见早有鱼姬蚌女布置好宴席候着,宴上种种上古奇珍陈列,显然是用了心的。 这待客之处也甚是华美,庭中积水空明彩雾蒸腾,灿若云锦的光霞将四方照的通明,四面玉璧上都亮着宝灯,光焰潋滟飞出万千如花火星,精光闪耀,幻彩腾辉,更添光彩。 各自落座,洛神便道:“帝君来我洛水所为何事?” 宁远自有由头,将大袖一扬飞出条赤鳞大鲤鱼。 “却是机缘巧合遇着这横公鱼,觉出有道机缘应在他身上,故而特来求洛神相助。” 洛神黛眉微动,讶道:“妾有何能,能劳帝君说个求字?” 宁远笑道:“昔日伏羲圣皇自神龟之甲、龙马之纹得悟至理,圣皇成道后二灵化为洛书河图,河洛交会乃生八卦,不知可否容我一观?” 一听是为河图洛书而来,洛神面上笑容便收敛几分,婉拒道:“此二宝乃镇压洛水并黄河气数之用,断不可擅动。” 宁远可是有备而来,自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只见他元神微动,顶上显出一团氤氲红气,却是应人道所生道果,转瞬便演化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化生造化妙法,令观者难以自持。待要细看,这诸多妙理却又如流水入沙一般消失不见,难窥半点踪迹。 洛神怎会不识这造化生灵气息,当即玉容一肃,屏退左右侍从。 宁远温声道:“说来我与公主还有段渊源,公主可愿信我?” 洛神面色瞬息数变,最终银牙一咬,沉声道:“随我来!” 说罢便领路至水府枢纽,此处步步禁法,只如铁桶一般。 洛神素手一挥解开禁法,里头却是一墨玉通碑,碑上有图象,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正是洛书! 通碑背面却是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这纹、圈、点自列成组,却是河图! “这便是河洛图印。” 洛神叹道:“自父王得了其中奥秘,洛书河图形体立散,只余精气相合成就此物,被父王留下以作镇压河洛气运之宝。” “妾也时常参悟,却不得门而入,收获寥寥。” 宁远倒是眼前一亮,这河洛图印却与寻常先天灵宝不同,于攻防之道上都稀松浅薄,唯独专精推演之道,若有此宝相助,说不得有几分可能窥见晦涩天机。 当下盘膝而坐,借此宝演算自身与紫薇成道究竟有何因果。 玉碑立时有光华围绕,显出一层又一层卦象昭示天机。 洛神起先还耐着性子在一旁观摩,片刻功夫便觉头晕目眩心力大损,只得退出去重新开启禁制,命人细心看守着,一有异动便速速来报。 如此又过了数月却不见宁远出关,洛神心中记挂着,数次以蓍草起卦占卜,所得卦象却都是大吉,不由安下些心不提。 第518章 人身 这日洛神正元神出窍感悟天道,忽的心有所感,当下也不传仪仗,起身去迎宁远。 却说宁远数月苦功推算天机,终于得窥一鳞半爪,寻见此事的关键。 一片杳冥之中,眼前闪过无数的幻影,只都是模糊破碎,难辨分明。 正待凝神细看,突见一片虚空之中,现出座肃穆高台。这高台通体金黄,有万丈之高,上悬一榜,有无量神光大放,正是封神榜! 只是封神台上阴风呼号,无数魂魄真灵显现,奋力挣扎欲要脱离桎梏。 还不等宁远看得清楚些,又有一块石碑自天外而落,径直撞在封神榜上!这封神榜神光暗淡,灵机涣散,竟像是因此受了极大的损伤! 自封神大劫中汲取的大运散了大半,榜内宝禁溃散为那神碑所夺,竟有从先天灵宝跌落之厄,再难约束三百六十五路正神之真灵! 在榜中真灵四散之前,宁远看到那块石碑落入一位神圣手中。 那尊神圣的面目被光明遮掩,脑后一轮光辉散出数道金芒,身后又有一株参天宝树,上头结着九枚果子,分别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乃是这尊神圣所彰显的法理。 那尊沐浴在光明中的神圣似有所觉,转头与过去的宁远四目相对,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连接出现了一刹那。 神圣微微摇头道:“你只能看到这儿了,却如斗姆所言,顺其自然便是。现在知道的太多,反倒横生枝节,又生变数。” 说罢脑后光辉一转,将宁远送出这段未来的时间线。 河洛图印神光一敛,再次沉寂下去。 宁远只觉得那尊神圣很是熟悉,他手中的石碑不似先天灵宝却能力压封神榜,甚是奇异,隐约像是某种规则的凝聚。 “帝君可有所得?” 正思量间,洛神轻移莲步而来。 宁远便按下心绪,依从那神圣与斗姆所言顺其自然,回道:“多谢公主借宝。虽未尽全功,却也不远矣。” 洛神闻言不由好奇道:“不知是何等紧要之事?能劳帝君费这番功夫?” 宁远早有准备,便道:“我见那横公鱼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却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欲借他天赋神通化为一造化妙法。” 洛神笑道:“这等异种早在天地刚成,天道尚未圆满时诞生。虽有些神异,到底只是小术,虽可逞一时之能,却难成大道。哪里真如人身一般近道,天生便有灵台紫府、经脉窍穴?” 夫人者,天地之德所育,阴阳之交所成,五行之秀气所化,鬼神之聚所会;生而具形,长而有心,动而有意,静而有情,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故多有左道旁门采补食人,狐精蛇魅取人精气为修行资粮。 凡是异类成道,便要多经一重化形之劫,将妖身转为人身方是正途,此类成道便称妖仙,却隐隐低了人族仙人一筹。 那横公鱼不过粗通练气之法,全靠天生异种血脉强横才夺了朱草生了灵智,便是夜化为人,也难作人言。这异种却比妖灵还要艰难些,有的根本没有喉中横骨,哪里能学得人言,识得经文书卷? 又兼这异种各有破绽弱点,如横公鱼,以乌梅三枚合水煮即死;那冰螭够强横吧,却天性喜食太阴精粹,服食太阴精粹后便会行动迟缓昏昏欲睡,轻易就会为人所趁,将它拘来练法。 大多还是走老路子,一味依仗血脉神通与肉身蛮力罢了,在许多仙人眼中只属禽兽之流。要么取来炼丹炼宝,要么拘来看守门户,里头卖相好看些的便收为坐骑。 而寻常妖灵拜月参斗,采天地之灵机,以阴阳水火炼度妖身化为人形。此等成就前途更广,便如碧游宫门下,多有修行中人将其视为同道,也不拘传承法统。 宁远有心借此做场功德,闻言却道:“山人自有妙计,只一试便知。” “哦?” 洛神也来了兴致,宁远既然能被女娲选做寄托道果之人,自然有常人所不及的能耐,当下便命人将那横公鱼带来。 这横公鱼这些月来却有乐不思蜀之态,宁远是贵客,却不好薄待了去,若是宁远出关见横公鱼有什么损伤,岂不是跌了洛神的颜面? 这等小事洛神虽不曾出言安排,府中神吏却不敢怠慢,便将横公鱼视为宁远脚力,安置在兽苑,日日灵草不断好生喂养。才几月不见,横公鱼便大了两圈,如今骤闻宁远召见,横公鱼还颇有些舍不得。 宁远、洛神在庭中落座,未几便见神吏引了横公鱼来。 横公鱼见了宁远,又是好一阵叩首作揖。 此时已是三更天,再过三个时辰天色便会大亮,横公鱼又会退回鲤鱼之形,至晚方能复归人形。 宁远问他:“我有法子令你转为人身,只这法子需得受大罪,不亚于挫皮削骨,你可愿意?” 第519章 脱形功成 这横公鱼早就因异类出身吃尽了苦头,被人视为血食,生怕被人寻着藏身处断了性命。 可偏他又有颗求道之心,只看他愿意冒风险向宁远这个陌生人求机缘便可见一斑了。 此刻听了宁远这话,哪里还有不愿的,拼了身死也要搏出个前程来!当下拜倒在地,连连叩首。 见横公鱼满眼慷慨坚毅之色,宁远展颜笑道:“你且放些心,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有八九分。便是不成,也断无性命之厄,只白受些苦楚。” 话都说到这份上,横公鱼自然是半分顾虑都没有了,只盘坐白玉庭任由宁远施为。 宁远也不磨蹭,并指在虚空中写下几道符印,法力一催,瞬间飞上星空。 斗姆紫薇都与他亲厚,自不会阻他,神念一扫便大开方便之门。霎时间,周天三百六十五颗星辰齐动,降下斗大一道星力落入洛水。 这星力几如实质,将河底水府映的一片通明。 水中鱼虾蟹蚌纷纷离了藏身之所,大肆吞吐残余星力。这星力纯净无比,不需打磨便可转化为法力真元,平日里怕是要花上数月苦工才可抵今夜半个时辰之功。 洛水两岸修士虽眼馋这星力,却也知这水府乃是洛神居所,冒犯不得。却奈何有那不识天数妄自尊大的散道,得了些许星力犹自贪心不足,只当是水底有甚异宝灵药出世,遁入水中去寻。 水府自然有禁法护住,众人寻不见,便打起灵蚌宝珠的主意,是到一处抢一处,将好生生水脉盛境搅得乱糟糟。 洛神见了不由皱眉,正要点齐府中兵将,边听宁远道:“此乃我之过,怎劳动公主动手。” 说罢,摄来案上焦尾古琴,随心意抚奏起来。 这琴身虽本是木质,数十年受水府灵机孕养也生出些不凡,琴身竟隐隐泛出玉色。 要说乐艺,宁远最擅笛,触类旁通,对乐理倒也有些独到见解。 此刻以道韵奏琴,立与天地交感,发出幽微清鸣。 这琴声在洛神等人听来只觉似有似无,可穿山透石,在那起了贪念的左道闻来却如惊涛骇浪!顿时头晕眼花,魂荡神散,如痴如醉,全身绵软,似是神魂欲要脱体而去,再难生事。 诸天星力随琴声震荡,化作三百六十五道金篆神符,破开横公鱼鳞甲钻入血肉中互相连接,生生辟出经脉窍穴! 只这焦尾琴到底是凡物,勉力支撑了片刻功夫,琴弦便纷纷崩解化为无形。 宁远不以为意,以心念化弦续上,常人难觉的道音徐徐而出,令洛神也为之侧目。 此声乃自然之声,似山风吹过树梢,微尘落于指尖;又似地脉隆隆鼓动,流水滔滔汩汩奔腾。有潮涌声,有雷霆乍惊,有结霜降雪、落雨萌芽,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却又神奇的呈现出和谐安宁。 府中众神吏不明所以,只见横公鱼身形开始摇晃起来,似是支撑不住,口中发出凄厉嘶鸣! 随着宁远心念转动,乐声也愈发复杂起来,那横公鱼周身笼罩着一层薄雾,整个人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洛神看出些端倪,不由心惊,却是横公鱼血肉都散为元炁,依附在星力塑造的经脉窍穴上重组! 太阴之光,降而精魄,又与生发的真阳之气相合,分出阴阳清浊。诸多元炁也渐渐从彼此混淆,变为泾渭分明! 星光敛去,地脉灵气蜂拥而来构筑躯体。从脚趾和手指开始,向里延伸出手臂和小腿,再形成胸腹后背躯干,渐渐有了大致的人形! 旁观众妖灵喜形于色,只道是又得一条坦途,正欢喜间,却见又有变故! 就在横公鱼即将化出人身的关口却遇阻碍,上半身成功显现人形,但下半身那本要化成的双腿却不知为何又黏在一处变回鱼尾,跌落下来。 众人虽有些惋惜,却皆道是只差临门一脚,日后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 正感叹间,便听宁远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落下:“你名为何?” 那横公鱼双唇微动,却又一时气力不支,只发出几声短促的气音。 众人见他似是大病未愈一般,体倦神疲,不由添了怜惜之念,正要上前将他扶起,却见他勉力撑起来身体,颤声答道:“我名...为...朱栾!” 座上宁远眉眼如星,笑道:“善。” 那自名朱栾的横公鱼发出一声哀嚎,但这时却已经不是异兽妖灵的嘶鸣,而是人的凄厉痛哭。那条赤色鱼尾竟是生生撕裂开来,分成两条,终于又显出了双腿的形状! 冥冥之中一点红光落下,贯通九窍十三门,最后一点异气也在这红光中化去。 众人皆闻金钟玉磬之声奏响,却是大局落定,横公鱼朱栾脱形解体化生为一双瞳剪水黑白分明,朗润如明珠美玉的少年! 第520章 人 洛神看着被搀扶下去的朱栾有些出神,轻叹道:“真是夺天造化!异类妖灵向来只有渡天劫后才可化为清灵仙体,有你这法门,不知可省却多少苦功。” 宁远笑笑不接话,若非女娲娘娘将道果寄托在他身上,这法子断断行不通。 不是宁远办不到,而是就算他助横公鱼化出清灵道体,不得娘娘首肯却也不能称其为人!便如化出人体的妖仙一般,始终与人族有着隔阂。 宁远也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女娲娘娘选了他作为寄托道果的人,未尝没有成全伏羲的意思。人道若要大昌,却免不了挤压其他种族的生存空间,娘娘造化万灵,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都为难。 而宁远助人道立下国灵,在火云境也说得上话,又兼背负六道轮回,若由他主持此事,阻力多少会小些。 旁的不说,光是能够承载轮回就注定宁远不会一味偏袒人族,若惹的轮回失衡,倒霉的可是他自己! 洛神沉声道:“可这法门一出,无异于掘了妖灵的根,必会招来反扑!恐又生大乱!” 宁远一摊双手,很是无辜道:“这话却过了。你也瞧见了,若是无有成人之念,仍旧认为自己是妖,这法门便会卡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与先前相比不过提升些根骨,少有殒命之厄。” 洛神一双清冷妙目泛波,“谁不知人身近道?人族只消十数载便可于修行上有所成就,妖类便是花费百年也难脱本性成为精魅。若要求道,自然是转为人身容易成就,你这却是阳谋。” “寻我做甚?” 宁远丝毫不露话风,双手合十显出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有道是众生平等,人如何?妖又如何?都是天地生灵,自轮回而出,虽有善业恶业多寡之别,本质却是如一,怎的非要划出高低贵贱?” 洛神好半晌无言。 妖类兽性未脱时便崇尚弱肉强食,修出灵智的妖类又岂会将野兽视作同类?只当宁远说这话是扯虎皮不想担责罢了。 宁远见她神色古怪,便笑道:“夫易之生人、禽兽、万物、昆虫,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飞或行,而莫知其情,惟达道德者,能原本之矣。” “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此乾坤之美类,禽兽万物之数也。” 洛神道:“妾怎不知,只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宁远莞尔,复又问道:“公主以为,何为人?” 洛神刚想开口应答,却又半途止住,若有所思。 “愿受道德约束,遵礼法管教,便可称人。” 宁远正襟危坐,口含天宪,一言定下规则。 “反之,若是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滥杀造业,便生为人身也不可称人!” 此言一出,人道生民册一震,化出青黑两本副册来。 这青册记载由妖化人之辈,上有蠃、鳞、毛、羽、介五类,此刻只有鳞属朱栾一人录名;黑册则是堕恶人魔,此册录名者革除人籍,自此不再受人道气数护佑! 火云境三祖三皇显圣,诸位圣贤、历朝历代有德行功绩的君主也随之现身,齐声称道:“善。” 这些人出面站台,意思是不管谁来找麻烦人族都接下了,人族成为天地主角靠的可是实打实的 宁远可以安然隐身。 人道法则轰鸣,瞬间分出一道气数落在宁远身上,他传下这化人之法助人道大昌,有大功,合该得一尊位! 宁远微施一礼,将袖一扬收了人道气数。 “伏羲圣皇,昔日赠宝之恩今日就算报答了。” 伏羲闻言不由想到了也放弃天规的女娲,沉默半晌,颔首应下。 众圣贤返回火云境,宁远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洛神实在是担心他又搞出什么大动作连累自己,委婉道:“妾许久不曾巡视洛水,此事关乎洛水两岸百姓生计,实是耽搁不得,却无暇接待帝君了,还望恕罪。” 宁远笑道:“不妨,公主恪尽职守,实是洛水生灵之幸,只还请听我一言如何?” “还请道来。” 宁远笑意一收,正色道:“此事或可洗刷公主污名,万望慎重才是。” 洛神闻言不由心中一动,却见宁远伸手一点化出一道圆光,从中现出一女子来。 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却已生的明眸皓齿、丹唇外朗,不难料想日后长成会是何等瑰姿艳逸。 “此女气数不凡,只若要起运得势却注定有一番艰难。” 宁远道:“还请公主出手助她一助,使她误了觐见之事,若事不可为,也望庇护她几分。” 第521章 如意 洛神听宁远说的这般郑重,凝神细瞧了瞧水镜中的武如意,半晌忽然皱眉道:“我观此女面相,幼表灵髭之相,白鱼标於瑞典,赤雀降於祯符。瑞表祥圆,洋溢於中外;乾坤交泰,阴阳和而风雨调。莫说为妃嫔,便是入主中宫也无不可。” “只细看之下,其内运似是被人有意遮挡,这吉兆竟只是其显化的外运。” 洛神一双妙目如水波微动,喃喃道:“此女命格竟比一国之后还要贵重不成?” 水镜中,武如意之母杨氏面露愁苦,拥着女儿不住悲啼。 这些时日,大唐的变数也不少。文德皇后长孙氏仙逝,温文尔雅的太子开始变得叛逆不羁,因为担忧胞弟李泰的威胁,李承乾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与汉王李元昌、城阳公主驸马都尉杜荷、侯君集等人勾结,企图逼宫! 可因宁远的插手,两位魔君布置在长安的后手已被剪除的七七八八,玄女携天庭众神下降,与群魔一通好战,这才保住安定。 玄武门之事重演,太宗便是再心痛,也不得不舍弃李承乾了。只到底狠不下心来处死曾寄予厚望的长子,将李承乾废为庶人,流放黔州。 皇后新丧,太子被废,不少妃嫔和皇子也受了牵连。 这空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空的太久,逼宫之事刚刚平息,很快便有人动了心思。 文德皇后有三子,长子李承乾被废,而二子李泰也因在兄长逼宫之事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被太宗疏远,降为东莱郡王;幼子李治年岁尚小,实在当不得大任。 而其余后妃所出诸子中,次子李宽被出继给叔父哀王李智云,早早绝了继位的指望;第三子李恪之母为隋炀帝女,素来为众人所忌;第四子便是李泰;第五子李佑乃阴妃所出,也因叛乱贬为庶人,国除。 阴妃之父阴世师阻李渊攻破长安,杀李渊之子李智云,掘李家祖坟。李渊进城之后,将阴家女眷没入掖庭。有血海深仇在前,即便李佑不反也不可能成为太子。 第六子李愔也是隋炀帝公主杨氏所出;第七子李恽之母出身琅琊王氏,太宗向来视世家为疥癣之疾,又怎会容世家再有起势的机会? 这么算下来,无非是韦贵妃与燕德妃所出的皇子有望太子之位。 后宫里这二人斗起来,前朝几个年长皇子之间也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众臣也闻风而动,或下注或观望,着实令太宗不堪其扰,狠狠申斥了一通才将这风气按下去。 太宗心中烦闷,便驾幸洛阳散心。 洛阳行宫为隋炀帝所造,自西京至东都,离宫别馆,相望道次,却是驱役生民方穷此雕丽。 那武氏失势日久,闻太宗驾幸洛阳不由动了心思,欲遣如意随驾侍奉,便托口如意曾受长孙皇后恩惠,特来拜见谢恩。 这打的是什么主意自然不必多说!若是正经参选而成后妃,旁人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用这种法子幸进,便是日后得封高位,却再也抬不起头了! 杨氏怎忍心见女儿名声有损,却又无力抗衡。她娘家虽是弘农杨氏,累世官宦,可家中父母已然亡故,如今随兄弟过活,寄人篱下惹的嫂子不满。如意到底姓武,这等家务事却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太宗听闻如意受过文德皇后照拂,只当是她知恩图报,忆及亡妻音容笑貌,更觉心中大慰,便命人将如意好生请过来。 武如意正安慰痛哭的母亲,却像是有所感应,抬头望去,目光似是透过水镜与洛神相接。 这明净秀丽的小娘子,一双眼睛生得尤为透彻,如幽泉一般隐有摄人之感! 洛神是何等聪明?既知宁远不会无的放矢,心下已然悟出几分,不由笑道:“这小女郎实在灵秀,妾见之心喜,且邀她在我水府小住些时日。” “如此甚好。”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洛神地位特殊,由她将武如意请了来,不仅不会损了半点名声,反倒是段难得的仙缘,为如意更添光彩。 毕竟二度入宫的名声不太好听,还是早早断了为妙。 水镜中,如意收回目光,安慰母亲道:“陛下圣明,此去焉知是祸非福?母亲如此作态,让旁人见了怕是还以为心中有怨,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杨氏这才止了啼哭之态,收拾干净,又使了金银出门打点内侍。 这些内侍哪一个不是人精?文德皇后仙逝,撇下了刚不足十岁的嫡子晋王与三位年幼的公主,太宗将其视作心头肉一般,日日都要亲自过问起居饮食。除了朝政,其余的心思便都用在几个孩子身上了,武氏这心思却没用到正处,只怕反会招来申斥。 心中虽这么想着,面上却很妥贴圆滑,端着笑脸安抚了一番,这才请武如意上了马车,往积翠宫而去。 刚起步时还是朗朗白日,行至洛水之畔,忽然阴云密布,眼看便要下起雨来。 领头的小尉见了暗道不好,忙调转方向去寻避雨的去处。车里的如意刚要问,便听外间便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几声炸响过后,如匹练般的骤雨落下,直打的人睁不开眼! 劲风猛的吹开车门,如意抬头,便见风雨中有一华服神女乘光而来。 那神女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小尉强自镇定下来,正要搬出太宗名头壮胆,便见神女云袖一卷将如意摄走,只留下一众慌乱的内侍。 第522章 起念 如意突遭变故,却不慌张,只见她张口呵出一道白气,打在神女袖子上,竟将法衣破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跌落在神女身侧。 洛神秀眉微挑:“倒是个烈性子。” 如意出言试探道:“尊驾是何来历?我奉人皇之命朝见,若是误了时辰,只怕会惹的陛下不悦,定会遣人来寻我。” 洛神轻笑道:“勿忧,我乃是洛水之神、伏羲之女,受人所托前来助你一助。” 这是尊正神,当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如意心中微定,却又旁敲侧击问道:“助我?可是我此次觐见会有何不妥?” 洛神不答,分开碧波遁入水中,身后风雨也随即止住。 水府富丽堂皇之处远胜凡俗,到处是珊瑚珍珠,殿中各处摆放的都是珍玩古器,殿中铺地的都是成色上好的白玉,头上天光透下来,照出一地斑驳水纹。 宁远正捻水精为丝搓成冰弦斫琴,他与东华皆得了器道真传,修复这焦尾琴自然不在话下。吴人有烧桐以爨者,蔡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 此琴曾发天音,受造化道韵洗练,本质已然不输灵木宝材,不如成全这番机缘。 道道灵禁自宁远手中生发灌入琴身,冰弦不奏自响,发出清越凤鸣。 见了洛神与如意,宁远笑道:“来得正好,公主且看此琴,可还能入法眼?” 洛神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移开目光,“帝君未免太过随性了。此琴早在人世流转,天长日久不免沾染上几分灵秀,世人道寄情于物便是如此。如今又经帝君之手再塑根基,只怕要开了灵窍化作物怪了。若日后琴中精灵闯下祸事,这因果却有帝君的一份。” “何必如此?若这焦尾琴能开了灵窍,也是祂的缘法,公主此言却有因噎废食之嫌。” 宁远微叹道:“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如此却失了自在随心之意,未免有枉曲直凑?之由,画地为牢徒自困矣。” 说罢又去看如意,自长安一别,如意气运显现,撞了几桩机缘习得异术,那破开洛神法衣的白气便是其中之一。 此法需采集雷霆精气化入五脏,久久便可凝成雷珠,只因她习练日浅,这才只得一道白气。 “武如意。” 如意正因二人先前分歧有些犹疑不定,突闻宁远唤她,忙应道:“是。” “不必担心。” 宁远温声道:“我已命人托梦给杨氏,至于积翠宫,也自有一番说辞,断不会令人皇降罪与你。” “多谢帝君!” 如意不料这让洛神尊称帝君的男子如此体贴和善,不由生出几分亲近,连连称谢。 宁远示意她近前来,解释道:“此番托了洛神公主邀你来这水府,却是为免了觐见之事。” 如意心思通透,闻言便不再多想,只又拜了两拜,谢过宁远。 一旁洛神自顾自落座,只是目光并未离开这女郎,似是在考校什么。 宁远反手取出一把犀角梳道:“若人皇问起,你便将此物奉上,只道是昔日他一故人遗落水中,如今物归原主。” 这犀角梳色若点漆,水底柔光下愈发温润。 此物却是先文德皇后所有,入长安时不慎遗失在潞水,文德皇后深以为憾。 珍贵还在其次,这犀角梳乃是以异兽通天犀顶角所制。 通天犀有三角,一角长在头顶上,一角长在额头上,另一角长在鼻子上。鼻子上的角短小丰盈,额头上的角厥地,头顶上的角贯顶,其中顶角又叫通天犀,剖开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条白线似的纹理贯通角的首尾,被看作为灵异之物,故称“灵犀”。 以此犀角着谷积上,百鸟不敢集。大雾重露之夜,以置中庭,终不沾濡也。 昔日太宗上门提亲,此物便是聘礼之一,文德皇后珍之爱之,却与别个宝器不同,另有一番心有灵犀、夫妻相得的寓意。 如意接过犀角梳,目光只一扫便凝住,却见梳柄上刻着观音婢三字,便陡知宁远所言故人是谁! 若将此物献上,太宗必有重赏! 可这念头只转了个弯便散去,如意是武家女,便有恩赏,也只会落在两个异母兄长头上! 一想到父亲死后武元庆武元爽便将她母女赶出家门,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一路上担惊受怕,生怕被人害了性命,如意心中便是万般不情愿。 这会又打着谢恩的名头将自己送入积翠宫,如此折辱,又焉能令他们得意! 如意把一双银牙咬紧,暗暗打定主意,管他是什么恩赏都一律拒了,便是惹得太宗不快也顾不得了! 宁远见她如此,又正色问道:“武如意,你所求为何?” 舅母们的闲言碎语,武家仆人恭顺中透着轻慢的眼神,都在内侍面前化为敬畏。 如意喃喃道:“我想没人再能折辱我,我想随自己的心意过活,我想从他们眼里看到畏惧,对我的畏惧!” 第523章 阴神 “尊客且随我来。” 两个容貌姣好的蚌女在前引路,领着如意往雅间小憩。 如意有些懊悔的回头看了二位神尊一眼,只当是自己口出狂言惹得神尊不喜,却不敢再失礼,乖觉的随侍女离开。 洛神云鬓高挽,罗裙云袖上已不见了裂口。 “公主已然亲见了,如何?” 洛神放下手中玉樽,云袖轻拂桌案,却显出一副奇异的卦象来。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行地无疆。” 那卦象变幻不定,时分时合,衍化种种常人难解的征兆。 “变而之泰,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象》曰:后以辅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龙,乾之象也。马,坤之象也。变而为泰,天地交也。繇协于归妹,妇人之兆也。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 洛神散了卦象,一锤定音道:“此女贵不可言!” 宁远笑道:“公主果真得了伏羲圣皇真传,哪像我,只晓得扶乩占验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证得道果之辈,所行所念与大势天意也差不到哪儿去,除非另有大神通者有意遮掩,众生因果在此辈法眼观照之下皆洞若观火,自不必以起卦推演之法寻这巧宗。” 洛神一改先前温婉做派,直言道:“既容我掺和进来,便免不了要讨你的嫌了。” 宁远也正色道:“但说无妨。” “若要成此事,帝君又有几分把握?” 洛神眉眼微凝,沉声道:“事成之后又该如何?” 宁远只得答道:“以我之见,此事当有七八分把握。只是这事后她是否另有盘算还不得而知,我劝公主还是莫要干预太深为好,免得届时无法抽身了。” 洛神颔首,心下盘算片刻,正要开口,便闻左右近侍来报。 “启禀公主,殿外有长安城隍座下阴神前来,言那女郎乃开国功勋之后,奉唐王法旨觐见,若有冒犯之处,万望公主看在唐王的面上暂且揭过。” 洛神闻言便道:“且将他领进来。” 近侍躬身退下,依令而行。 半盏茶的工夫,便有个面目方正、举止威严的阴神入得殿内。这阴神一身玄裳,额间一道朱红色法纹,身后神光照出三尺,竟是个六品红诏的神只。 “长安城隍坐下巡游司司主,见过二位神君。” 这司主恭敬行礼,身形在水光中显出琉璃之质,晶莹透亮,带着如月宝光,煞是好看。 宁远知道这是修成阴神法体的特征,通常只有修行有成之辈方可成就,只是等阴神炼尽阴渣转为纯阳后,这神光便会转为紫红之色,便是专修太阴一脉的修士也不复青白。 如此看来,此人竟是先入仙道后入神道,且于仙道有些成就,后因种种缘由断绝前路,这才尸解而出,转修神道,难怪能成就六品位格。 成就尸解仙,有杖解、水解、火解、兵解等方式,对尸解的时辰、方式都有很苛刻的要求,不仅要尸解的法器不可沾染半分血煞,还要本身修行足够,至少也是化出阴神,差一点火候都是不成。 尸解仙是仙中下品,要是能选择,修行者谁也不希望尸解成仙,都会选择元神和身体一起飞升,奈何自己的机缘不足,又放不下此生成就,只能选择这个另类的下乘之法。 所谓白日飞升,便是身得道,神亦得道;身得仙,神亦得仙,成就上品天仙境界,日后前途远大,胜过尸解鬼仙不止一筹。 选择这法子成就尸解仙的,多是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宁远心念电转,对那阴神道:“来得正好,且看此物如何?” 那司主不明所以,抬眼看去,却是一架焦尾古琴。 古琴十分灵动,见他看来,却是叮咚如泉作响,自顾自奏起乐来。 先前宁远接引星力为朱栾塑造人身,闹出好大动静,惹的众妖邪散修集聚,城隍生怕左道修士害了贵人性命,这才派出得力干将前来查探。 不料这巡游司司主刚到不久,就见洛神亲临拿了一女郎,再一问,这女郎还是奉命觐见天子的,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讨情。 他见宁远与洛神同坐主位,便知宁远身份不低。神道等级森严犹胜官僚,他本就心中惴惴,见宁远十分和善,哪里会扫了兴致,自然是往好处夸。 “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虎龙吟。” 司主赞道:“琴音温劲松透,形制浑厚古朴,可为仙品。” 宁远闻言心中微动,笑道:“甚好,却要承你的情了,此琴得名-九霄环佩。” 古琴有灵,闻得此名十分欣喜,琴身上龙章凤篆隐现,正是九霄环佩四字;灵文泛起蒙蒙清光,如远山含黛,深林拢雾,煞是好看。其上冰弦无风自动,琴声清越,如击金石。 清音如水波荡漾开来,拂过司主阴神法体时发出几道细微冰裂声,那司主一愣,却见法身上竟是裂出缝隙! 琴音激荡,从缝隙中散出几道黑气,那司主顿觉神魂圆融不少,周身神光也带出几分阳性来。 见那司主面上还有些惊骇,宁远安抚道:“无妨,这是它谢你赐名。你若是想着回报一二,便为它寻个良主如何?” 不过小事,这司主哪里有不应的,当即答应下来,连声道必定寻个技艺超绝、醉心乐理的良主,方不负这仙品之名。 第524章 赠宝 “小神斗胆,不知可否容我将那位武氏女郎带回?” 乐了好半天的司主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向洛神问道。 洛神转头看了侍从一眼,侍从会意,立刻躬身退出去请武如意。 “我不过见她根骨灵秀,这才邀她入水府一叙,倒不曾为别的。” 洛神面色平静,娓娓道:“既然人主相召,你便将她好生带出去就是了。” 见武如意前来,宁远招她近前来道:“说来也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受了这番惊吓。” 如意忙道不敢,“能得见二位天颜已是万幸,断不敢生出埋怨之心。” “一码归一码。” 宁远的目光落在洛神身上,“你不日便满十四岁,要是还在家里,这会儿也该办及笄礼了。” 女子十四岁又称作称将笄之年,凡事讲究些的人家,女性长辈都会举办及笄礼,邀请亲朋故旧家的女眷前来观礼,意思是我家女儿开始相看夫君了。 如家中有适龄儿子的人家有意,就会借着赏花踏青的名头下帖子邀女方赴宴,观察女方品貌举止,等双方都满意了男方就会请冰人登门提亲。再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仪程,这又要走个一年半载,如若遇着疼爱女儿的人家,大多会拖着再留几年。 因而十四岁对于女子来说有着不同的含义,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而是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既如此,此物便当是你的及笄之礼了。” 说罢,宁远手中显出一册书卷,这书通体赤金,书中金页纤薄如纸,几可透光,上头灵文古韵盎然,写满各种图文。 “此乃白泽精怪图。” 《轩辕本纪》云:“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白泽把自己知道的精怪之事告诉轩辕,轩辕命人将一万多种全画成图,加上注解,这就是《白泽精怪图》。里面不仅详细记载了各种精怪的出身真名,还附上了禁劾咒法,只要辨认出精怪,以真名呼之,无需法力便可降服驱使,最不济也能将其惊走伤不了人。 洛神见了哪里还不知道宁远的意思,也从囊中取来一枚径盈寸的宝珠。 这宝珠色作浅碧,似美玉又似水晶,表面有几圈淡淡水痕花纹,珠中有奇光暗藏,不似凡品。有诗云:有美为鳞族,潜蟠得所从。标奇初韫宝,表智即称龙。大壑长千里,深泉固九重。奋髯云乍起,矫首浪还冲。 “帝君这般大气,妾倒不好随便打发了。” 洛神眉目含笑,“此珠很有些奇异,原是一块美玉,被一得道灵蛇衔在口中,日日以灵气浸润洗练逐渐通灵。佩在身上诸邪不侵,可保容颜不老,便赠与你以作及笄之贺。” 这宝珠算得上是另类的龙珠了,神异之处却不止此。 如意谢过二位赠礼,随巡游司司主离了水府,往积翠宫去。 宁远饶有兴致的把玩犀角杯,笑道:“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公主倒是出手阔绰,这等宝贝也能随手送出,有道是珠联璧合,莫不是那璧也在公主手里?” 洛神却道:“又道是:土生百瑞,地发千祥。帝君广有四方,诸多珍藏唾手可取,不过是块山髓罢了,也值得帝君过问一句?” 宁远只摇头不语,和氏璧随侯珠易得,但其所兆的天命却难寻。 和氏璧自不必说,因它而起的故事闻名遐迩。 这随侯珠能与和氏璧相提并论,自有缘故。 春秋时随国随侯出行,见一蛇断做两截,取灵药救治,蛇衔明珠来报答随侯。明珠盈径寸,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这便是随侯珠。 后楚王伐随,得珠而归,与和氏璧同为国宝,称随、和之宝。 楚被秦灭后,秦始皇拥有了随侯珠及和氏璧,命人在和氏璧上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以为皇帝玉玺。刘邦灭秦后,和氏璧成了汉诸帝王的\"汉传国玺\",有大运相随。 而同样落在秦始皇手中的随侯珠却再无下文,众人皆道随侯珠随始皇殉葬,长眠帝陵。 秦国尚黑,崇水德,始皇重视水行随侯珠更甚于土行和氏璧也不足为奇,而秦朝之后被崇尚土德的汉朝取代进一步加深了这种观念。 先前洛神取出宝珠时,宁远就发现其中有一道水德龙气,这必是始皇所留!对有心登临帝位的人而言,这道龙气的价值恐怕不输于一件先天灵宝! 第525章 喜事近 洛神笑容晏晏,“机会难得,既然有东风可乘,妾没理由不下注。” 宁远早就把话说开了,要是日后赔了本钱也怪不到他身上,故而只是略笑了笑就不在意了。 “公主已经做了决定,自然没有旁人置喙的理由。” 宁远悠然起身,“此间事毕,我也不便叨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并指在庭中玉璧上写下‘圣母临尘,永昌帝业’八个大字,也不待洛神客套几句便化光而去。 血海。 优摩那公主侍立在乌摩身侧,向来冰冷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天妃见她如此,却是心中微叹。优摩那乃是她初见宁远时自他身上所摄域外邪神一点灵识所化,秉血海中众生杀意而出,心如寒铁,不似寻常阿修罗女那般沉溺男女之爱,在诸多阿修罗公主中最得乌摩看好,有朝一日未必不能踏上极境。 无奈何,却遇着命里的天魔星。 细论起来,宁致也是域外魔神莎布一道本源所出,经宁远心火焚尽恶念,便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成就无垢真灵之体。 先前与优摩那交战时泄出几分底细被优摩那窥见,这阿修罗公主当下便生出几分好感。又兼宁致生的俊美,一派谦谦君子,并未因她是女子而有所轻慢,与魔道那放浪形骸的做派截然不同,不由心中欢喜,竟起了双宿双栖的念头,其余种种都不放在心上了,真个是孽缘。 乌摩将许多劝诫的话在腹中反复忖度思量,最终只流出一声叹息。 “师尊不必担忧。” 优摩那反安慰道:“他若真是我命中孽缘,那里是能躲得过的?早晚要有这一遭。这情爱是真,若要我自欺,心境便难圆满,日后必受反噬,其害岂不是更甚?” 乌摩听了这话大感欣慰,不为情爱所迷已属难得,如此便有望度过情劫,这么说来却是件好事。 师徒二人正说着,忽然灵觉一动,齐齐转头看向殿门。 只见一身穿大红缎子,手杵如意沉香拐,头戴紫金钗的老妇立在门前。这老妇鹤发童颜,面容慈祥,神气十足,正笑着打量优摩那。 师徒二人先是心中一紧,这内宫居所有数重禁制保护,这老妇竟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内庭!待看清老妇身后跟着的年轻人,这心也放了下来。 “道友来访,怎的不遣人知会一声?” 天妃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淡淡道:“你我虽是亲家,这婚事到底还未定,如此未免轻慢了些,没得失了礼数。” 宁远只得赔礼道:“道友恕罪,恩母听闻致儿定下一门亲事,便急着要见见孙媳妇,我没来得及劝阻,唐突了。” 天妃闻言却是一愣,转眼细看那老妇,隐见火光冲天而起,道气氤氲,便知她来历不凡。 “不知老夫人尊名?” 优摩那见是未来夫家长辈,忙上前行大礼。 老妇闻言微愣,略想了想便道:“老身隐世多年,素来不为人知,也不曾闯下什么名头,便称我金姥姥罢。” 这金姥姥自然是紫金八卦炉所化,她证就道母之位化出人形不久,便知自己连孙子辈都有了,喜的了不得,哪里还呆得住,闹着要见见宁致。 唤来宁远一问,又得知这孙子不日便要成婚,更是急不可耐,说要先见见未来孙媳妇儿,宁远拉都拉不住。 优摩那又是一礼,上前搀扶金姥姥坐下,又亲捧了茶果奉上。 姥姥见她接人待物甚是有礼,不由笑道:“好个文质兼备的女儿。” 血海难免污秽,优摩那却能洁身自好,清净修持,当真难得。 金姥姥原本听闻这未来孙媳妇儿出身血海阿修罗一脉还有些不愉,如今亲见了,早将那点芥蒂抛诸九霄云外,拉着优摩那夸个不停,连天妃脸上都有了笑意。 说着说着就聊到在何处成亲,血海自然是不成的,这就要宁远出力了。 金姥姥哪里愿意委屈孙子孙媳妇,笑道:“依老身之见,那岱山就很不错,我儿以为如何?” “便依恩母之言。” 三山五岳都是宁远的自留地,自然会有什么难处,宁远颔首道:“岱山东北麓的天烛峰就很不错,此处多奇石,松奇洞幽。更妙的是周围四峰各呈水火金木之相,北峰清泉有声,南峰岩赤如火,西峰石白似玉,东峰林木葱郁;算是得天独厚,独占五行。” “只待打通地脉灵穴,便可以这五行均衡之所演化一处洞天福地,日后也好立一番基业。” 第526章 琐事 金姥姥与宁远驾临血海,连冥河教主都抽空亲见了,与宁远商议好相关事宜才去,去前命人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来往于血海的多是魔道修士,此辈桀骜不驯,连阿修罗这血海地主都时常有冲突,更不必说一看就路数不对的宁远和金姥姥了。 血海比东西南北四大海域还要宽广,分出无数支流联通诸多地界,而天妃乌摩坐镇之处恰是个互市,时常有魔道修士来此销赃,出入这修罗城的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着实不是个安生地方。 这日优摩那正陪金姥姥瞧新鲜,这集市上兜售的多是些污浊之物,生魂精血、毒火煞气之类,却也不乏三十三重天罕见的宝材。 金姥姥本身便是先天灵宝,对法宝是属清灵还是浑浊并不在意,管他是玄阴聚魂幡还是六欲桃花扇,在姥姥看来与法华金刚轮并无两样,只觉得器道昌盛,祭炼宝禁的手法别出心裁。 姥姥见那以精魂戾魄与乾天罡煞之气合炼而成的锁仙屏有些意思,正要移步,却见一身着轻纱的女子迎了上来。 这女子纱裙下露出一双浑圆玉足,肌肤白如凝脂微微透红,只似削玉凝脂,琼酥搓就得一般。那双美目波光流转,一颦一笑之间摄人心魄,竟是将迷魂大法、天魔音习练至本能! 那女子微启朱唇,娇声道:“妹妹驾临,怎不知会我一声?” 一众心性不稳,真元不定的左道妖人听了只觉魄荡魂摇,早被意魔侵入灵台迷了本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女子也是阿修罗公主,只是与优摩那、无忧妙不是同路人,平日见了只是几分面子情,并无深交。 长辈在侧,优摩那也不好失礼,只得上前见礼。 那阿修罗公主目光一动落在姥姥身上,她晓得姥姥是贵客,也不敢放肆,只笑道:“即是妹妹的夫家长辈,我也该称一声前辈。” 姥姥却不甚在意,只瞧了她一眼,叹道:“先天银根未除,后天银孽又至。可怜你多年修持,若不加以克制,只怕难免要为欲魔所害,届时悔之晚矣。” 那公主听了大为不悦,心道:‘我好心问候几句,哪里惹的这一摊子话,真个欺人太甚!’ 优摩那见她面有不愉,便出言调解,怎料又勾起这公主心中怨气来。冥河教主与天妃都更看重优摩那,不仅允她侍奉在侧时时请教大法,还为她选了出身不凡的道侣! 血海与苦海相邻,宁远是下一任六道之主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三界谁不卖他个面子?优摩那不日与宁远独子成婚,便与其他被斥作邪魔的姐妹族人不同了。出身阿修罗一族又如何,日后在外头行走,谁不捧着她高看一眼? 这公主越想越怒,可又碍于教祖法旨,不敢冒犯,只得勉强应付几句,负气而走。 优摩那心有所感,当下便觉有些不好,还不待细想,便听姥姥道:“孙媳妇儿且看那物如何?” 优摩那忙抬眼去瞧,却是个明晃晃的项圈,飞出九道芒尾一般的宝光团成一团。 姥姥意念微动,那项圈便迫不及待跃入她手,铮铮之声响成一片,很是欣悦。 “此宝材质还算凑合,乃是用万载玄铜所铸,可贵的是灵性已成,待老身重新祭炼一番,正好送给我未来的曾孙。” 优摩那面上飞红,早将那点预感忘在脑后,细看了看那圈子,惋惜道:“可惜了,此物只怕是哪个上古道脉所炼,这等咒炼法宝威力虽大,若不知祭炼口诀却驱使不得。” “此事易而。” 姥姥用一枚净灵丹换下此宝,笑道:“待我以金刚镯法禁替换这九宫禁法,再以功德洗练,便可如臂使指。” 姥姥得了项圈,心满意足,寻了处静室重炼法宝。 这边宁远出了血海,去往岱山天烛峰布置。此处五行皆备,宁远便引动五星星力勾连地气,举三光而定五行,序八柱而成方圆,在洞中开辟出一处足有三千里的福地。 正驱使地脉移动灵穴气眼立下阵基,便见九天罡风暴动,一人破开风雷落下云头。 宁远见了这人却笑道:“来得正好,省的我请你了。” 那人落在宁远身前,也笑道:“却要多谢兄长指点。” 天烛福地中,星力与地气相合散作纯净灵气,轻盈若辉光,漂游如云雾。两个人参娃娃嬉笑着播撒灵植种子,种子受这灵气一激,瞬时变长成一片茂林。林中寒烟飘荡,云雾袅袅,难辨前路。 东华与宁远相对而坐,先是说了天规返本归元重新化为器胚为他所得,复又一叹:“便是兄长不请我,我也要厚颜借着侄儿成亲之事躲一躲。” 宁远笑问道:“可是因那李玄欲执众仙牛耳而起。” 东华颔首,“这散仙盟主当真难做!” 第527章 福地 说来这事又和宁远有些关系。 那日云中子与宁远商定雷震子借下界妖王之手转世,好趁机弃了勾陈大位。可巧,玄奘师徒途径小雷音寺,被那黄眉大王以金铙与人种袋阻道。 悟空敌不过这法宝,便去天庭借兵。先是二十八宿并五方揭谛,后有龟、蛇二将并五大神龙,都被黄眉大王仗宝物生擒! 安稳一方,平定妖乱乃是勾陈天职,雷震子责无旁贷,点齐兵将下界降妖。 一番乱战,雷震子寻了个机会死在黄眉手下,遁出真灵投胎转世去了。 这下可了不得,勾陈殒命,这不是狠狠打了天庭的脸面吗!那黄眉还不是野妖怪,乃是弥勒座前司磬童儿,那黄眉童儿哪里不晓得惹出祸事了,也顾不得玄奘师徒,卷了法宝遁走。 那雷震子乃是奉玉帝敕旨、元始天尊符召登上勾陈帝位,玉帝还没开口,玉虚宫门下便似炸了窝一般群情激奋,定要寻弥勒要个说法。 本来这事与海外散仙无甚干系,怎奈何李玄在终南山修道时常得他师徒关照,听闻此事哪里会置之不理?可这八仙之位又关乎他道途,轻易松懈不得,便仗着境界稳固,使了元神出窍的法子去往终南山赴会,令门下童儿小心看守肉身,只道是七日便归。 怎料他出元神时被人窥见,那人与他早有因果在前,好不容易脱了封神榜修回形体,犹自嗔心难消,欲要借机给他个报应,让他也知道失去肉身的难处,便悄悄使了法术遮掩天光。 实际只过了六日,那童儿却当成了七日。见七日过了老爷犹还未归,便心知不好,老爷只怕是遭难了,心中又惊又怕,大哭一场张罗了丧仪,将李玄尸身焚化撒入海中,收拾包袱另寻去处投靠了。 正当七日,李玄元神归来,见洞府中不见了童儿,肉身也寻不见,掐指一算始知肉身被化,惊怒之下险些心境不稳散了元神。 这肉身为载道之舟,李玄已证得仙道,虽不必沦为下乘鬼仙,没了肉身却也多有不便。 那左道魔修最喜以得到仙人的元神炼制无相,似李玄这等没了庐舍保护的魂体,一记三阴戮魂刀便能轻易伤了魂魄。玉虚宫虽不缺恢复肉身的灵丹妙药,可想要化出与元神相合的肉身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耽搁的时间绝不会少,一步慢步步慢,有时一线之差便是天堑! 李玄也是果决,心知再这么犹豫下去多半会又生变数,狠下心来将牙一咬,寻了具八字命格合适的死尸夺舍附形,搬运气血活泛肉身,将将燃起命火归阳。 原本清风朗月般的美少年却变成这般丑鬼模样,真是可叹。 李玄吃了这大亏,自然不愿息事宁人,待寻着童儿盘问清楚,便闹将起来,惹的蓬莱仙道不得安宁。 言说清楚,东华感慨道:“窃以为我辈修仙求道者,根骨坚秀,神之最灵。平日不过携箪瓢而入山访友,采百药而临世济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铺裀。歌之鼓掌,舞罢眠云。阐道法,扬太上之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如冥。应四时而采取药物,养九转而修炼丹成;跨青鸾,升紫府;骑白鹤,上瑶京。参满天之华采,表妙道之殷勤。” 说罢又叹道:“这仙人也难有逍遥自在。” 宁远已然知道是谁出手暗算了李玄,只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也懒得管。 “逍遥自在说得容易,可在这大争之世,无论仙佛都要争。站得越高,要争的也就越多,便是西天佛祖都有大愿未完,更不用说旁人了。” 宁远也是心生感叹,半晌又道:“也罢,你便先在这天烛福地小居,也好见见我门下弟子,不去掺和那事。” 东华得了天规所化器胚宝胎,正要花功夫重新祭炼,自然愿意躲清静。他侄儿不日便要大婚,众散仙总不能在这时候寻他硬拉着他主持公道不是。 兄弟二人合力为福地立下深厚底蕴,只待宁致日后得了气数,这福地便可升为洞天。 东华寻宝时采集到不少星沙,在罡风雷火层中锻炼许久,品质绝佳,此番为了装点侄儿门面也取了出来,散作漫天星辰牵引灵机。 宁远伸手一指,便有地气翻涌,龙蛇起陆,分出山岭沟壑。 东华见状忙飞出一道阳和醇精之气,那山石受了阳和之气,便显出如玉质般的温润厚重来。 宁远又是伸手一点,造化创生之气散出,便见山上立时有四时花木争奇,一派峰峦迭翠;芳草阶前萌动,老梅枝上生馨。红入桃花嫩,青归柳色新。芍药花、牡丹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机方醒;山茶花、红梅花、迎春花、瑞香花,艳质先开。 地气盘结,随宁远之意凝为宫阙园圃。园内茂林幽雅,景物妍森,嵯峨怪石,盘秀乔松。那山顶上有楼观峥嵘,山凹里有涧泉浩涌。 东几厦,西几亭,客来留宿;南几堂,北几塔,参玄悟道。花海中,有一两座养性楼,重檐高拱;山水内,有三四处静修室;窗明几净,真个是天然堪隐逸,又何须他处觅蓬瀛。 上边有瑞岩观、披香殿,钟韵香烟冲碧汉;又有迎仙台、百花园,山光树色映琅嬛。处处结彩飞云,描花堆翠,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碧云宫里放金光,紫雾丛中飘瑞霭。又见那鹿向池边照影,鹤来松下听琴,真真是处不染俗尘的去处。 自得了女娲道果以来,宁远还是初次用出造化创生之力,此番施为很有些心得感悟。 正欣喜间,忽觉天道生出异动! 天外星辰闪烁,落下数道清亮如水的晶光,那光流转变幻,显出重重神妙道韵,其中自有一股撼动寰宇虚空的大法力,不可名状,玄之又玄。 第528章 成道 此时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非凡气象,五色晶光交替轮转,与五行本源共鸣,一波接着一波涌出浩瀚纯净灵气。 先是一株参天巨木显现,高有万丈,树发多枝,每一枝上都有碧叶招展,飒飒作响如闻春雨。而每片绿叶都各不相同,凡是你能想到的,都能在其中找到踪迹。 树冠上又垂下碧玉般的藤条,散点点乳白道炁,转瞬便凝出一道木行祖炁。却是兼具甲木之刚与乙木之柔,就连人参果树与蟠桃与他相比都失了精纯。 归墟,手托太极图参悟大道的冲虚真人悠悠转醒,见了这通天彻地的木行灵光,真人轻轻一叹,散去灵台中青羽垂蛇的句芒法相,复又闭目神游。 那重华星君资历最深,他老人家出世时正值神道大昌,连天吴都是他的晚辈,这些岁月里早将自身根基打磨的圆满,所差的不过是一线机缘。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重华星君一朝得了气数,便乘风而起,水到渠成摘得木行道果! 这却是开了个好头。 随即是耀目的庚金神光冲天而起,众人只觉心中一寒,生出如芒在背的不适。 太白星君的积累比之重华却差了一筹,且若论金性之酷烈,西王母稳稳胜他。太真夫人兼修庚金之道,手中天之厉便是明证,若不得夫人点头,太白便是脱离道化之劫,这道果只怕也难圆满。 太白星君呼吸间金气流转,道体散为一道混芒金炁,带着一往无前之执拗悍然破境!那太白之光一时间竟胜过大日! 这两位都是积年大神,成就古神尊位也是应有之理,众人虽惊,却也觉得还在情理之中。 剩下三位星君与这两位相比便显出艰难光景了。 火德星君此次晋升完全是因为被勃发的气运推动的,他本欲等费伦世界那枚火种成熟之后再行证道之举,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是要错过了这机缘。 火德星君略惋惜了片刻便斩断杂念,眼下已是再好不过的证道时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随着金木二位古神出世,五行气运已经到了最为旺盛勃发的时候,五位星君道韵交感相生,比之旁人证道容易了不知多少,万事忌全忌慢,若因一念之差错过这机会,只怕日后便再也难弥补了。 当下将身一合,化出一缕缕炽烈红光投入火行大道。 大道至理冲击着真灵,撕裂般的痛楚烙印在真灵上,当最后一缕真灵经由火行大道锻造浸染,一道赤红色的孱弱祖炁缓缓流出,在难以名状的诱惑牵引中化入火行道则。 火德的心神都被大道本源牢牢锁住,对于道炁的变化迟钝了许多,他守住心神,主动接引道则同化真灵,也在这个过程中疯狂汲取大道本源,悍然夺走火行大道核心中那一点精粹火种圆满道果! 这办法还是和后土学的,娘娘参悟轮回核心奥秘成就天道法体,却也让替她维持轮回的宁远受益匪浅。 毁灭与创生交织,丝丝缕缕不灭灵光在大道深处凝聚成型,造就一尊与道同存的古神! 火行大道本源剧烈震荡,一枚完整的火行道果落下,引得三界火行源气暴动,就连大日中的火行源气也异常活跃,化出无数火精为之贺。 重华太白二神见了不由面露喜色,诸般祥瑞异象又多一重,金木火三重大道共鸣,落下鼎、剑、镜三件先天灵宝胚胎,乃是天道所赐的伴生灵宝。 赤发灼眼、身浴众火的火德收了那枚镜形先天灵宝在紫府蕴养,目光又落在还在艰难求道的水、土二位星君身上。 金木二神根基浑厚,火德已经是二进宫,心中有数,可这二位却有些不足。 眼见气运开始回落,水、土道则还没有任何动静,三位古神皆是默然无言。 这证道失败的结果不言而喻,清虚先前证道失败能留得性命实是罕见,是在诸多意外交织下的奇迹。饶是如此,他也只得了个虚幻道果,在古神中垫底不说,连伴生灵宝都无法成型,还是以损毁地矩的代价才让玄牝之门出世。 火德见了面有不忍,出言道:“我等既有道友之缘,却不忍辜负,还需襄助一二。” 五位星君互称道友,当真是亦师亦友,气运相连有真真切切的交情,见此怎能无动于衷。 重华、太白对视一眼,都是称善。 三位古神齐齐放出道果,大道神韵勾连,引动土木二行本源共鸣。 受此助益,水行神光又生变数。一道奇寒无比的道炁飞出,倏忽间,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冻绝万物的刺骨寒意自心而起。 重华星君见了却微微皱眉,叹道:“却是走岔了路,失了上善若水真意。” 癸水冰寒无比属阴质,壬水滋养温润属阳,若要摘得道果,却需得阴阳相合。伺辰星君天性冷肃,却在壬水滋润长养之理上缺了几分感悟,方有此厄。 太白星君闻言心中一动,轻声道:“若能以火质化去寒意,说不得尚有几分机会。” 这水火相济乃是正道,只不过这癸水阴寒之质早已深入伺辰星君本源,若要化去.... 火德星君心中一突,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二位道兄且为我护法!” 说罢,灵台飞出火元祖炁与那奇寒道炁相合,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化合寒意。水火相合,冷冽癸水也由此显出温润慈和、泽被万物的善性来。 第529章 局势 托瑞尔世界,外层位面,混沌海与机械境的交界处。 吟游诗人之神的神国在经过数十年的完善后,以一种新的面貌呈现在所有智慧种族眼前。 无尽幻梦向所有人开放了部分区域,在那螺旋而上的楼梯两侧,有无数通往未知世界的传送门,门后是每一个曾真实存在却又消失于历史之中的史诗或只在偏僻村落里口口相传的奇怪故事。 而每一个访客的到来都会为原本的故事开辟出新的结局,无论多么细小的改变,都会为神国的主人提供真实不虚的力量,成为他奠定王座的基石。 高塔的最顶层,吟游诗人之神捧着一点微弱的星火略感惋惜。 在火德星君作出选择的同时,塞伦特也心生感应,因为维持平衡的需要,他不能亲自下场。惶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监视成为深渊领主的汉尼拔·亚巴顿身上,圣子则镇守天堂山,同时还要应对来自莎尔的阴谋和挑拨,能给尼欧斯的支持很有限。 但尼欧斯也不是单打独斗,虽然他还没有晋升为强大神力,但太阳神阿曼纳塔、强权与统治之神希维姆、幽暗少女伊莉丝翠都是他坚定的盟友。前者是强大神力,后两者都是弱等神力,加上尼欧斯这个将要晋升的中等神力,场面上并不输于对手。 而不久前晋升强大神力的金融女神沃金似乎因为新的神职而改变了阵营,态度也开始变得暧昧起来;虽然与幽暗地域的商业贸易并不曾中断,但沃金打击资本之神的态度已经远没有之前那样坚定。 沃金的阵营偏向由绝对中立向着秩序中立偏移,如果女神再这么不知节制的索取神力,最终恐怕会成为秩序邪恶阵营的一员。当然,金融与资本的媾和是利益的选择,早晚都会有这一步。 但这样的联盟并不稳固,如果有可能,其中一方绝不会放过彻底吞噬另一方的机会!也正因如此,沃金仍然愿意给予一定的帮助,至少到目前为止,女神很乐意看到尼欧斯拖慢资本的步伐。 “不用担心她。” 捧着茶杯在壁炉前取暖的塞伦特满足的打了个哈欠,如此说道。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维持资本与金融存在的前提是生产资料,手里没有真东西,财富只是没有意义的数字。当人们倾其所有,却发现连一块面包都买不到时,自然会舍弃对他们的信仰。” 吟游诗人之神放下茶杯,惬意的缩在躺椅上,“当你将机械神职升华为工业神职,差不多就能晋升了,那时候就该考虑反攻。” 文明与和谐之神有些无奈,“多亏了您的信徒们,赤色教团的影响力在主物质位面蔓延开。但我们砍伐树木开辟农田行为已经惹来了自然众神的敌意,精灵众神也数次表示担忧,连大地女神裳提亚也多有不悦。如果我开始宣扬工业神职,恐怕会有多方阻力,赤色教团的处境也会更艰难。” 塞伦特凝视壁炉中的火焰,目光悠远。 “工业发展也会带动农业,裳提亚不会与你为敌。至于造成的污染,发展起来了自然会有条件处理,大不了花些功夫固定单向传送门,把污染物排放到深渊或地狱去,说不定还能催生出新种类的魔鬼或恶魔,也算是为下层位面发展做了贡献,物尽其用嘛。” “如果做到这种程度,那群激进的环保主义者还有意见,那就纯属是吃饱了闲的没事,给他们找点事做就行了。” 塞伦特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最近狂怒众神好像没什么动作,可北地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寒冬少女的怒火也一年比一年可怕了。” 寒冬少女欧吕尔是狂怒众神的一员,她与海洋女神安博里及血腥猎杀之神马拉一起侍奉塔烙斯,风暴与毁灭之神。说起来,创造汉尼拔·亚巴顿的神性来自于马拉失落的化身,塞伦特毫不怀疑这个残酷的猎人会沦为红龙的猎物。 尼欧斯回答道:“近年来塔烙斯不停地夺取她的力量,因此欧吕尔为北地降下更加冰冷严酷的寒冬,要求人们更虔诚地信奉她,以求能弥补损失的力量。” 塞伦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说道:“我记得塔烙斯曾经试图侵占深海女王的神职,他就不怕引起众怒让神系分崩离析?” “塔烙斯虽然急躁易怒,却不是傻子,对从神庇护与压榨同时存在。” 尼欧斯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不过自然诸神隐隐有接纳两位女神的意思,只要她们愿意改变阵营,这并非不可能。” 温暖的炉火似乎让塞伦特有些昏昏欲睡,他喃喃道:“内部矛盾到了无法忽视的时候,就只有把它转化为外部矛盾了,塔烙斯需要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精灵诸神,兽人差不多要进攻至高森林了,也够他们忙的。” 火德证道的反哺惠及所有面相,连先一步证道的清虚都因此将地火纳入掌中,大有助益,更别说其他还未证道的面相。 在融入大道的短暂时间里,愤怒、暴躁的权柄对惶惑打开了大门,赛伦特也开始触及活力与青春领域,圣子的光明神职一蹴而就,三尊面相在同一时间陷入悟道!源力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自发向塞伦特的神格汇聚,强行推举他晋升强大神力等级! 第530章 恶龙之后 “尼欧斯殿下。” 看守传送门的白色巨龙们正翻阅着永远翻不到头的书籍,盘踞在天鹅绒躺椅上的老年龙发现了文明与和谐之神,探过头来向他打招呼。 他们不是金属龙中的银龙,也不是五色龙中的白龙,更不是中立阵营的水银龙。美丽纤细的白色毛发打理的一尘不染,身上的鳞片在光芒照射下透出璀璨的虹彩光泽,尾巴的末端呈现宽阔的鳍状,像是巨大的鱼一样。 他们是卷册龙,力量、体力都是真龙中最弱小的,但他们的法术能力却是最强的,是龙类中的法师,尤其擅长咒法与预言系法术。 卷册龙睿智且高傲,界域旅行对它们来说是十分平常的,一些古老的成员更倾向使用「星界投射」而非用自己的物理身体进行旅行。通常只有在外层位面或者足够寂静的高山上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某些时候在图书馆里也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阿奇博尔德。” 尼欧斯看着卷册龙那深沉的蓝黑色中透出点点银色星光的双眼,笑着说道:“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一位拥有神性的古龙,足以得到礼遇。 阿奇博尔德用他那纤细的灵活手指推了推眼镜,用粗厚的低音回答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对故事之神的国度失去兴趣。” 卷册龙放下书籍,修长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 “殿下是否知道阿佛纳斯正在发生的异变?” 阿佛纳斯,巴托地狱的第一层,临近无尽血战战场,狗头人守护神克图玛克与恶龙之后提亚马特的神国坐落于此。 “听到过一些消息,但了解的不多。” 尼欧斯委婉的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更清楚,或许可以去拜访希维姆殿下。曾有一段时间,希维姆殿下的神国临近阿弗纳斯,提夫林也还在参与血战。” 阿奇博尔德修长的尾巴动得更快了,似乎显得有些急躁。 “我的一位朋友失约了,或许与恶龙之后有关。” 恶龙之后提亚马特,一位弱等神力女神,也是位异界神。 在远古时代,伊马斯卡人奥术师们绑架了一群人类,并将他们带到费伦大陆作为自己的奴隶,提亚马特的名字也随着恩瑟神只的其祂信仰一起被带入了诸国度。 她曾数次被驱逐甚至死去,在恩瑟历经其兴起、到鼎盛、再到衰败的那些个世纪中,当恩瑟神系萎缩只剩下寥寥几位神只,当神王吉尔伽的统治堕落为了暴政,许多绝望的恩瑟人转而投向了这位一直受到吉尔伽批判的绝对仇敌——提亚马特! 恶龙之后归来,一度晋升为中等神力,但她贪婪狡诈的天性令她在诸神中臭名昭着。她没有一个盟友,却有一堆敌人,包括恩瑟诸神、善龙之神巴哈姆特、受难之神伊尔马特,以及一段时间之前的邻居,希维姆! 微光闪过,睡眼惺忪的半身人化身出现,还没儿子链锯剑高的化身努力睁开眼,梦呓般说道:“去找希维姆问问看吧,八成有汉尼拔·亚巴顿的手笔。” 说完,半身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不等尼欧斯开口,挤走阿奇博尔德,和卷册龙的天鹅绒躺椅一起消失不见。 希维姆脱离了班恩的控制后得到了塞伦特的庇护,班恩被劳薇塔和资本联手毁灭,那些逸散的神力受到原主人希维姆的吸引,让他很快就重登神位。 自愿被套上绳索的孤狼不再像以前一样卷生卷死,他是提夫林种族神,只要提夫林还存在,他的神位就稳得不能再稳。 而主物质位面的术士们召唤魔鬼制造混血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术士的血脉来源中,龙裔和魔裔是绝对的主流。与暴躁强大的巨龙相比,魔鬼和恶魔明显更好打交道,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些大魔鬼也不吝签下契约。 连已死的格拉兹特,在成为色欲象征后也亲自孕育了不少后裔与术士们利益交换,想要灭绝提夫林谈何容易。 没了后顾之忧的希维姆成日不见踪影,大多数时候随薇尔莉特隐藏在无数幻梦中,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好找。 尼欧斯想了想,打开一扇橡木门钻进去。 这是一片安宁梦幻的永夜,柔和的月光照在水面上,萤火虫在花丛中飞舞,茂密的森林中不时有披着朦胧光辉的独角兽出没。 听到尼欧斯的脚步声,小仙子从树叶后探出头,围上来叽叽喳喳争吵着些琐事。 “仙子们,请问有谁看见薇尔莉特了吗?” 一个小仙子举起手,“我见到了,她在花园里看书。” 另一个小仙子反驳道:“不对,她明明在湖心岛的小房子里,那个可怕的男人在陪着她。” 仙子们又争吵起来,透明翅膀抖落的仙尘闪着光,追逐着消失在花丛中。 “你来找薇尔莉特?” 花丛中突然钻出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少女,她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库娅。” 看着睿智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的少女,尼欧斯无奈的打了声招呼。 “嘿嘿,我知道她在哪里哦。” 阿库娅将眉飞色舞这个词十分形象生动的表演出来,很做作的双手捧心。 密林深处,一道简易栅栏突兀的立在那里,在月色下泛着象牙般的洁白光泽。 打开栅栏中间用树枝搭起来的门,温柔的风伴着阳光拂过发梢,眼前已是一片旷野。 没过小腿的草丛在风中摇摆成波浪,薇尔莉特的裙摆也融入波浪,少女按住金发眺望远方的丘壑,眼中盛满清浅的笑意。而这幅场景落在沉默的希维姆眼中,已经是胜过世间所有的美好。 第531章 龙巢 “提亚马特?” 知道了尼欧斯的来意后,希维姆皱着眉,像是想到什么恶心的东西,碧绿狼眸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在需要的时候,恶龙之后可以是迷人而难以捉摸的,但对那些留心的人来说,她自私、邪恶、爬虫般卑劣的天性相当明显。 希维姆的目光穿过无尽幻梦,落在焦灼的无尽战场,很快就从半魔鬼们的口中得知了龙后巢穴发生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希维姆避开不远处静静等待他的薇尔莉特,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这又是个不同的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条白狗驮着女孩呼啸而过,只留下很难形容的笑声。 在警示牌下站定,希维姆不紧不慢的开口:“不久前,有一条蓝龙和两条黑龙来到了龙后的巢穴,都是雄性老年龙。算算时间,应该是龙后为自己找的配偶。”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五色龙普遍信仰薄弱,大多是出于对龙后力量的敬畏才在口头上赞颂她。而提亚马特通过这种方式间接影响着五色龙,许多强大的五色龙都是她的后裔,她恶龙之后的称号就是因此而来。 为了扩大手中的权柄,得到更多的信仰跃升神格等级,提亚马特创造了不少亚龙族裔。包括尼欧斯在幽暗地域中也遇见过影龙、深龙等邪恶阵营亚龙,这些狡猾且耐心的龙裔曾为躲藏在幽暗地域的赤色教团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提亚马特还融合龙类与魔鬼特征制造了新的魔鬼种族--阿比沙龙魔。从劣魔开始,它们将晋升为白阿比沙龙魔,然后是黑阿比沙龙魔,接下来是绿阿比沙龙魔、蓝阿比沙龙魔,最后是红阿比沙龙魔。这条晋升路径为龙后独享,所有龙魔都是她的仆从,也让她得以在第一层地狱安身。 希维姆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在此之前,另一位客人造访了恶龙之后的巢穴。” 尼欧斯也明白过来了,“汉尼拔·亚巴顿!” 弑杀格拉兹特后,色欲的权柄落入汉尼拔·亚巴顿手中,他大可以此影响龙后。 “总之,那位新的恶魔王子是以红龙形态拜访的。”统治与强权之神的言外之意不难懂。 尼欧斯的脸抽搐了一下,混杂了食欲的爱欲,这权柄和汉尼拔再适配不过了。 提亚马特...难说这位狡诈神只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沉滞的气氛被打破,骑着白狗的女孩一溜烟跑过来,躲在尼欧斯身后。 无雨荒原的主人,怠惰、空虚与迷茫之神出现,慵懒的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父亲。” 尼欧斯微微颔首,“您是否已经有所察觉?还是说这是您有意放任的结果?” 惶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下巴,“这个嘛,算是一半一半吧。” 随着七宗罪的汇集,怠惰的神力越发强大,已经能对惶惑施加一定影响了。 心虚的惶惑赶紧转移话题,“佳子,看看这是什么。” 少女立刻探出头,盯着惶惑手里的黄色水果眼冒金星。 “香蕉!” “没错没错。” 惶惑在尼欧斯和希维姆异样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帮我个忙,这就是你的喽。” 看着花畑佳子一蹦一跳的背影,尼欧斯第1次对老父亲的选择感到深深的怀疑。 “不要小看搞笑系角色啊。” 惶惑打了个哈哈,伸手在胸口的空洞里翻找出一枚半红半白的圆球。 “佳子能把对手的智力拉到和她同一水平线上,然后再用她丰富的经验打败对手。只有这种超越了能够学习等级的绝世笨蛋,遵从野生动物般的本能与冲动而生活的人才能不受那家伙的影响。” 少女剧烈的情感变化触动了某些规则,一道隐晦的波动定位了佳子,随后那个奇异的存在悄无声息的出现。 “香蕉真的好好吃啊~~” 对着夕阳泪流满面的佳子一脸感动,拐过街角,就看到一只长耳朵的神秘白色生物出现在她面前。 白猫一样的神秘生物保持着微笑姿态,“少女啊,你有一定想要实现的愿望吗?那就与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佳子眼中闪过睿智的光,难以想象的敏捷姿态抱住神秘生物,“嘿嘿,抓到你了~~” 被智障光环波及的神秘生物出现了短暂的卡顿死机,惶惑立刻扔出手中的红白球,顺利将神秘生物捕捉。 “干得漂亮,佳子。” 惶惑又掏出一串香蕉甩出去,佳子立刻飞扑接住,欢天喜地的骑上白狗离开。 红白球中的神秘生物沉默不语,对眼下的遭遇没有一丁点情感反馈。 “初次见面,丘比。” 这个万恶之源并不是由塞伦特主动唤醒的,而是无尽幻梦运转一段时间后莫名其妙出现的。它的存在依托于某种奇妙的法则,如果彻底毁灭它,无尽幻梦的存在也会受到影响,塞伦特也就把它困在无尽幻梦里任由它去了。 反正能进行外层位面旅行的生物都清楚不能随便签订契约,迄今为止,丘比一次都没开张过。 惶惑笑得很古怪,“丘比啊,我有单大生意介绍给你,事成之后灵魂宝石分我一半怎么样?” 第532章 欢宴 阿佛纳斯,提亚玛特之巢。 虽然魔鬼大公和领主们默许了恶龙之后的存在,但她神只的本质仍旧是一层难以逾越的壁障。除非提亚马特愿意堕落为魔鬼,否则她永远不会真正被地狱接纳。 恶龙之后的神国堆满了财宝,她那色彩龙的化身堪称噩梦般的聚合体,粗短的四足支撑着怪物般的龙躯,龙躯上翻腾扭动着五条脖颈和五个不同色彩的头颅。 而现在,这个噩梦正将一头虚弱的黑龙压在身下蹂躏! 黑龙的眼中满是茫然与死寂,而在它身后,是两头正在被阿比沙龙魔分食的尸体! 龙后的欲望得到了满足,现在是时候满足另一种欲望了,五个头颅咬住虚弱的黑龙,痛饮滚烫的龙血。黑龙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在龙后贪婪的咀嚼声中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与阴暗处的可怖景象不同,在神国耸立的城堡中,一场欢宴正进行到高潮。 提亚马特的另一个化身--黑暗女士展现为一位穆兰裔女巫,她有着深色的长发、怪异的美丽、诱人的微笑、深邃的眼睛。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化身的魅力不输于明水之域的诸女神,有种另类的诱人魔力。 龙后贪婪的目光落在欢宴的厨师身上,他容貌端庄俊美,身形高挑却不显得消瘦,举手抬足间有一种罕见的文雅,倒像是学者而非恶魔领主。 汉尼拔·亚巴顿在她火热的注视下悠然自得,琥珀色的眼睛回望向她,露出温和浅淡的笑容。 提亚马特可不会以为这位恶魔领主温和无害,但她享受甚至沉迷于这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以此作为漫长时光中的难得消遣。 “祝您好胃口。” 汉尼拔·亚巴顿奉上最后一道主菜,那是用痛苦和绝望为佐料炖煮的灵魂。 提亚马特真诚的感叹道:“多么美味!多么诱人!” 龙后的双眼迸射出金色光芒,人类的瞳孔骤然变换模样,竖瞳如同熔化的黄金。 她并没有在意盘中的纯真灵魂,而是伸手捧住厨师的头颅,捉住了他的嘴唇!她的动作如此贪婪又如此饥渴,在双唇相接的瞬间,那种满足感让她不由颤栗。 厨师眼中同样燃起狂热的欲望,他如饥似渴的汲取,利如刺针的牙齿咬住舌头,仔细品味着自投罗网的美餐。 空气中晕开旖旎的温热。 厨师忍住将提亚马特吞吃入腹的欲望,这并不容易,那甘美的欲望如此诱人,以至于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额上螺旋状的角都难以控制的显露出来。 汉尼拔·亚巴顿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没有失态,他做足了绅士姿态,彬彬有礼的退后一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提亚马特能感受到他的欲望,却仍然被他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吊起了胃口,愈发放纵自己享受欲望拉扯。 风度翩翩的英俊绅士会以同样的感叹:“是啊,多么美味。” 暧昧流淌在眼神交错和看似不经意的触碰中,追逐、警惕,进而受到吸引,生出了解和兴趣。 提亚马特很满意对手的安排,手指抚摸他英俊的轮廓,亲昵的问道:“你从哪里来?又想要得到什么?” “我的女神,这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汉尼拔·亚巴顿露出笑容,“就如同您的秘密一样,它不为人所知才能诱人探索。我担心当我在您面前再无秘密可言时,您就再也不会施舍给我一丁点目光。” “毕竟,晦涩难懂的书才有再次翻开的理由;如果太容易被读懂,就算封面再漂亮、装饰再华贵也是无用之物。” 提亚马特显然很喜欢这样优雅的恭维,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漂亮话里没有多少真心,只不过是汉尼拔·亚巴顿表演中的一环。但他愿意为她费功夫,这些小瑕疵她自然也可以忽略不计。 提亚马特的手指向下游走,在汉尼拔·亚巴顿的胸膛停住。 龙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和征服欲,“向我展现吧,你真实的灵魂!” 汉尼拔·亚巴顿捧起提亚马特停在自己胸口的手,俯下身,无比珍惜的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犹如一条缠住猎物的蛇。 “造物主一开始就舍弃了我。” 在轻吻的间隙,汉尼拔·亚巴顿向他讲述起了不为人知的往事,似乎是在遵从女神的命令,展现自己真实的灵魂。 他似是在悲叹,又似是在啜泣,落下的吻也变得灼热沉重起来。 从手腕到小臂。 “我不被允许称呼他们为父亲。” 从小臂到肱骨。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刚诞生就被抛弃,被打上原罪的烙印!” 七头十角的红龙渐渐苏醒,而汉尼拔·亚巴顿的吻也落在了提亚马特的脖颈处。 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触碰,欲望的毒液侵入恶龙之后的身体,而她不拒绝的选择和迎合让毒液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效果。 恶魔领主发出喜悦的叹息,“我的女神,我需要你。” 亵渎的、残酷的进食方式,优雅的、仪式感十足的餐桌礼仪,餍足的食客和僵硬的食物,一切像是颠倒过来了,又像是本就该如此。 第533章 契约 沦为盘中餐的提亚马特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欢愉麻痹了她的理智,也遮掩了被吃的痛苦。 龙后的躯壳被剥开,她那璀璨的、身为神只证明的神性被污染,染上诡异的暗沉。 提亚马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当她的神性被彻底扭曲,她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对于神只而言,真正的死亡并不容易。费伦世界前所未有的偏爱神只,即便迎来陨落,堕入星界陷入沉眠,可总有机会被信仰唤醒,再次重生。所以诸神都知道,消灭敌人要先从主物质位面的教会动手,当信徒彻底遗忘了神只,历史再也没有这位神只的消息残留,那位神只才会彻底陷入永眠。 可一旦神只失去了这一切的根源--神性,他们就再也无法得到世界的优待了。魔鬼大公、恶魔领主、以及原始而古老的荒神,他们中不乏能与强大神力匹敌的存在,但他们的消亡远比神只来的轻易。 提亚马特曾两次灭亡又两次重生,但现在她很清楚,第三次机会不会来了。神性被污染,她就不再是合法的、受到世界承认的神只!而是堕落为上古邪物!就像最古老的那一批恶魔和魔鬼! 她脱身的唯一办法就是呼唤地域的干预,选择堕落为大魔鬼! 正常情况下,邪恶阵营的神只能兼任恶魔领主和魔鬼贵族,但那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深渊和地狱不选择趁火打劫,提亚马特或许还能保留神只的身份,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九狱之主在巴托地狱拥有绝对的威权,不少大魔鬼因为没能完成工作被废黜流放。对于曾高高在上,受魔鬼贵族们礼遇的提亚马特而言,放弃自主权成为附庸这个决定无比艰难。 苦楚和欢愉的烈火煎熬着提亚马特,就在她下定决心之前,一只长耳朵的白色生物出现在她面前。 神秘生物用那双粉色的可爱圆瞳看着提亚马特,突兀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 “请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丘比一动不动,静静感受着无比澎湃的情感波动。 “作为代价,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提亚马特很清楚签订契约的结果,魔鬼们会有选择性的告知契约内容,但契约上那些被法术隐匿的内容、看似是花纹的装饰、甚至是某些不起眼的折痕都是隐藏内容。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不会比已有的局势更坏了。 进食了大量神性本质,汉尼拔·亚巴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一种邪恶的、强大的龙裔就此诞生! 这种名为灾业龙的龙族远比五色龙和金属龙可怕,它们几乎可以吃下任何东西,但如果能选择的话,它们对食物可说是彻彻底底的、仪式性的挑剔。 所有附魔及死灵系法术会自动添加到灾业龙的可获取法术列表里,它们能如同术士般施展所有知识领域的牧师法术,它们呼出的毒素比绿龙更可怕,它们免疫所有疾病与毒素,对即死类法术和负能量类法术伤害拥有可怕的抗性。 灾业龙天生就知道如何将自身的痛苦与愤怒转换成可怕的报复魔法。当灾业龙受伤时,这种痛苦会变成诅咒,加倍返还给伤害它的敌人,诅咒的效果会因龙的年龄而渐渐增强。当灾业龙被杀或受到致命伤害时,会反射性的对每范围内所有生物降下即死诅咒。 深渊意志涌动起来,为新生的恶龙赐予祝福,这些宠儿们迅速成年,张开翅膀和獠牙向世界宣告他们的到来! 灾业龙的出现甚至动摇了提亚马特恶龙之后的头衔,而与之相对的,堕落和罪孽的神性充实着汉尼拔·亚巴顿空虚的灵魂。 恶魔领主发出高亢的呻吟,那声音像是和着毒药的蜜糖一样悦耳且甜美。 名为索多玛的原罪之兽出现了,七头十角的大红龙脱离恶魔领主的躯体,怒吼着渴求得到完整。 当原罪暂时离开恶魔领主,汉尼拔·亚巴顿终于发现了被罪孽所掩盖的东西,就如同魔盒中沉入苦难深处的希望。 那是一滴纯洁的、由爱而生的眼泪。 因为这滴眼泪,恶魔领主的罪孽得以赦免,他有了被救赎的资格。 随着原罪之兽的回归,那滴眼泪的光辉又暗淡下去,最终被淹没在汉尼拔·亚巴顿的灵魂深处。 “我愿意。” 就在同时,提亚马特给出了回答。 丘比背后的红色圆环打开,一枚灿烂的灵魂宝石飞出,宝石的一半成为悲叹之种--即孵化魔女的卵,另一半则就此消失不见。 第534章 理智与情感 惶惑伸手接过半枚灵魂宝石,随意掂量了几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是打定主意要当跟踪狂了?” 散发着绿色灵能光辉的大脑出现在惶惑面前,祂有着两条触手,悬浮在半空中蠕动着,卖相半点不输于克苏鲁。 灵能一阵波动,夺心魔之神--伊尔神思因用心灵感应传来讯息。 “你是不同的。” 那声音顿了顿,“很特别。” 惶惑半点不走心的呵呵两声,“下头男,让你看我的脑子你又不敢,还学人尾行。” “我没有性别。” 伟大之脑慢吞吞的回答:“如果你想,我不介意用你喜爱的姿态出现。” 惶惑只觉无言。夺心魔之神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角色,祂是一位拥有心灵异能和夺心魔神职的强大神力。伟大之脑连接着绝大多数的夺心魔,这个族群的社会关系有些类似虫族,通过心灵链接从属于一个母巢思维群体。它们是灵能暴君、奴隶贩子和跨维度的航行者,是阴险的大师,会为了其自己的扭曲目的而收割一整个种族。 而在它们的集体意识中,诞生了伟大之脑伊尔神思因--心灵异能领域的最强者,无数智慧种族的噩梦! 当然,自从塞伦特降临,这个头衔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固了。 想要彻底摧毁伟大之脑,其难度远比杀死其他强大神力更大。眼前的化身并没有携带太多神力,即便被毁灭了,无人知晓藏身处的伟大之脑本体也能轻易重塑相同的化身。 只要惶惑想,他当然可以让这个被他狠狠教训一顿后突然变态成跟踪狂的斯德哥尔摩患者。但这么做必定会闹出遮掩不住的动静,惶惑暂时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不得不忍受祂的骚扰。 “我想要了解你。” 伟大之脑继续说着让惶惑尴尬的台词,祂先是对被跟踪者表示了高度认可:“你是足以与我匹敌,甚至是胜过我的灵能大师,与那些庸碌的、愚蠢的玩物不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灵能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惶惑扯了扯嘴角,这傻子宅家太久,变态了! “有人说,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惶惑无奈的说道:“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我认同你的观点。” 伟大之脑的回答带着绝对理性的冰冷,“无论我用何种强度的灵能影响意志,吸收其记忆、个性和内心的恐惧,灵魂中总有一部分不会回应我。” 伟大之脑的触手以更快的频率颤动着,祂在向这个挫败自己的灵能大师请教。 “夺心魔幼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拥有相对完整的自我意识,在此期间,祂们进食的智慧生物大脑数以千计。但绝大多数夺心魔幼体会在这个过程中夭折,一千个幼体中只有一个能顺利成长。” “为什么?一个智慧生物的大脑理论上足以供给一个智慧生物成长,缺失的部分去了哪里?” “你的画风是不是不太对啊?” 惶惑有点惊讶,“站在超凡顶端的神只会做对照组实验?你们不都是用许愿术解决问题的吗?这不科学!” 心灵沟通不存在障碍和歧义,伟大之脑迅速理解了对照组实验的概念,同时祂也感知到了惶惑对祂将智慧生命视为食物的些微介怀。 “肉体如此脆弱,他们会随时间流逝而衰老。” 伟大之脑试图说服惶惑放下偏见,“但精神会永存。某种意义上,每一个因此而死的的智慧生命都与我共存。他们的记忆成为我的一部分,与我一起不朽。” 明白了,这是心胜于物的忠实拥趸。 在费伦,心灵力量真的可以影响物质世界,甚至能干预时间和空间。 因为门槛太高,又不像法师那样有魔网辅助施法,必须经过长期严格的自我约束和心志锻炼才能发掘出自身潜在的精神能力,所以尽管心灵异能体系十分完善和强大,心灵术士的数量却远远少于法师。 “精神的力量是多样且无限的。” 惶惑如此说道:“但它只是灵魂存在的副产物,是依附于灵魂这个主体的客体。” 惶惑很想和祂解释缸中之脑的概念,又担心祂进化成灵能版天网搞事。 空虚与怠惰之神脑筋一转,突然有了个李代桃僵的好主意。某种程度上,这是理性和感性的区别,虽然能够储存记忆与情感,但夺心魔很少发挥主观能动性,祂们的思维方式借鉴了数据库中的模板,所以外在表现出一种类似机械的秩序冰冷。 “你知晓善与恶,却从未亲身体会过。” 惶惑一本正经的为祂出主意,“你所感知到的那些都来源于客体,当你作为主体点燃欲望之火,真正拥有爱与憎、忧伤与烦恼、快乐和喜悦,或许就能发现那些缺失的、无法撼动的部分。” 灵能光辉忽明忽暗,经过缜密的思考,伟大之脑认为惶惑的话并没有逻辑错误。但作为心灵异能之神,少有存在能影响伊尔神思因的理智。 无尽幻梦的塞伦特和明水之域的淑娜突然感觉心中一突。 前者自然明白惶惑祸水东引的打算,故事之神张弓搭箭,慷慨的将欢乐赠予伟大之脑。这是祝福也是诅咒,烦恼和忧虑远去,祂将永远欢乐,无论处在多么痛苦和哀伤的境遇中。 第535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塞伦特徐徐放下弓箭,转身去看无尽幻梦之外的真空。在他被源力强行推举至强大神力后,神国迎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访客。 飓风呼啸而至,雷电链惨白的光芒接连闪烁,让无尽幻梦泛起涟漪。 他是风暴、森林火灾、地震、龙卷风、飓风与毁灭之神!他是自然的邪恶与狂暴的一面,是一股随时等待着发起袭击、冷漠而充满破坏性的力量。他的追随者大多是破坏者、袭击者、劫掠者和土匪。他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并且通常受到愤怒的驱使,并且他从不会以任何形式向他的追随者或对手表现出软弱或妥协的意愿。 一位肩膀宽阔、留着胡须的强壮男子出现在,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则被一块深色眼罩遮盖。当他真正现身,伴着风暴怒号一般的狂笑声与环绕在周围的大气旋彰显着他的权柄与愤怒。 “塔洛斯殿下。” 故事之神的半身人化身自水波般的涟漪中出现,激励、欢乐、活力的三重复合领域展开,雷电的轰鸣与风暴的呼啸落在故事之神的领域中,悄然化作柔和的哼唱和温柔的低吟。 就算没有晋升强大神力,塞伦特也不惧风暴之神。更何况现在他的神格等级不比塔洛斯低,又占据神国主场的便利,只要他想,风暴之神的化身就是送上门的点心。 半身人化身拨弄着竖琴一样的金弓应和着哼唱,神情温和,“欢迎来到无尽幻梦,一切故事的起源。” 虚空中打开一扇门户,门的另一边是璀璨繁星下的广袤荒原。 风暴之主眼中的电光微黯,缓缓步入门户,进入故事之神的神国。 荒原中升起用巨石搭建的粗犷神殿,星光透过缝隙投射下来,为神殿蒙上一层神秘的银色。 风的呼啸、雷电的炸响从塔洛斯喉咙中喷出,“吟游诗人之神!故事之神!激励者!活力之主!我来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 塞伦特微愣,自己的阵营处在中立善良和秩序中立之间,和混乱邪恶阵营的塔洛斯半点不搭啊?先前塔洛斯的从神玛拉还和痛苦少女打上门来,双方算得上是有旧怨,他是怎么想到让自己帮助他的?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风暴之主毫不避讳,“远古太阳神阿曼纳塔的回归带走了洛山达的太阳本质,随着太阳神职的统一,他再也无法重回强大神力的位置,那个软弱的弄臣正请求他的伴侣裳提亚帮助他夺回神性本质。” “而你,故事之神!你又夺走了原本属于洛山达的活力与青春,并晋升强大神力,而他,会因此不可阻止地跌落神格等级,你与他的矛盾无法调和!” 塔洛斯能在树敌颇多的前提下保持强大神力等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暴躁易怒、心胸狭隘毋庸置疑,但他绝不是个蠢货! 塞伦特心里先是冒出来果然如此这个颇为微妙矛盾的想法,暴躁归暴躁,塔洛斯还是看得清形势的。那他侵占两位从神的领域,逼得她们离心离德的做法现在看来就很值得玩味推敲。 “我尊敬伟大之母,带来食物的谷物女神,金发的丰饶女神。” 塞伦特先是表达了对裳提亚的尊敬,把她从洛山达的阵营摘出来。 “洛山达只是因为太阳带来的的温暖和活力才得到了伟大之母的青睐,当他失去这些,伟大之母的温情还会持续多久?” 塞伦特并不否认塔洛斯的话,却把敌意只框定在神力大降的洛山达身上。 “当他跌落至弱等甚至微弱神力,即使伟大之母的爱意依然不变,他也只能依附情人,成为她的从神。” “当这段平等的感情失衡,洛山达的意见就难以影响裳提亚的决定了。” 故事之神刨开爱情美好的外壳,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展现在塔洛斯面前。 “毋庸置疑,裳提亚不会希望看到洛山达陨落,但也仅限于此。成为附庸的洛山达会值得她与我和阿曼纳塔开战吗?我的儿子即将晋升,三位强大神力,即使是伟大之母也要仔细考虑代价和后果。” 风暴之主的眼中闪过怒火,但塞伦特确定这只是塔洛斯想让别人看到的,他真实的心思掩藏在风暴雷霆的咆哮怒吼中。 毕竟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一个与愤怒与毁灭为伴的莽夫会有着细腻的心思,但在真正的聪明人从细枝末节中就能窥见端倪。 风暴之主的神职人员大部分时间都在巡游奔走,通过警告即将到来的厄运和灾难来传教,他们的预言通常很准——因为他们的神只将确保这些预言成真。 塔洛斯追随者们被教诲:生命是随机效应与混乱的组合,所以虔诚之人应该在其力所能及时抓住他们能抓住的一切。毕竟,有谁能说清楚塔洛斯会在什么时候发起袭击,为他们带来灭亡? 这无疑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神只,表面上塔洛斯任由毁灭的天性肆意发起袭击,彰显他那冷漠而充满破坏性的力量汲取恐惧和信仰。但暗地里,风暴之主筹划着摆脱狂暴的毁灭天性,雷霆也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 他先前对苏伦和密斯瑞尔所做的一切是有计划的,他希望得到母亲的本质补全自己,却没有选择深沉的黑暗,而是宁静的月亮。所有人都认为塔洛斯欺软怕硬,但现在看来,是因为静谧的本质才能平复狂暴与毁灭欲! 塔洛斯对黑夜敬而远之,也没有选择与莎尔联手夺取苏伦的本质,多半是清楚深入黑暗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塞伦特不由得对风暴之主刮目相看,愿意且能够克制暴躁的天性实在不容易,塔洛斯有让他高看一眼的资格! 第536章 神圣至衡 漏进神殿中的星光在沉默中凝固了,塔洛斯的表情逐渐僵硬,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故事之神的态度突然温和下来。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我们拥有相同的利益。” 塞伦特温和的笑了,“你想要得到什么?或者说,你准备做到什么程度?” “取代西凡纳斯成为真正的自然之神?夺走苏伦的月亮本源?还是放弃狂暴的神性本质,成为一位魔法神?” 塔洛斯的独眼中炸出电光雷霆,让巨石神殿亮如白昼。 橡树之父西凡纳斯,自然众神的领导者,绝对中立阵营的强大神力。他的领域与裳提亚几乎是一体两面,但他更为野性。 他是自然一体至衡之道的维护者,对各种自然力量--无论是代表善良的自然诸神,还是代表破坏的塔洛斯等狂怒诸神都不偏不倚。他积极但又隐秘的反对着文明的力量,一方面维持着自然与文明之间的界限,一边在暗地里通过支持极端理念德鲁伊、狂暴野兽、乃至放纵狂怒诸神的行动来控制文明对自然的侵蚀。 自然的广袤足以包容风暴与雷霆,但西凡纳斯不会让塔洛斯这把刀刃失去锋芒,而杀死西凡纳斯夺走自然神职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办到的。 月之女神就更不必说了,除了苏伦失去大部分神力,又在莎尔的打击下跌落至弱等神力的那段时间,塔洛斯就没在苏伦手中讨到好过。 而第三个选择,放弃狂暴的神性本质成为魔法神,塔洛斯已经开始筹谋了。 初代魔法女神密斯瑞尔与他一样诞生自黑夜与月亮的斗争中,容纳魔法的神性本质于他而言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在刚刚过去的动荡之年,随着第二任魔法女神密斯特拉陨落,魔法神职短暂的失落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一位野心家借着混乱的阶梯登神。 野魔法之神马利克,一个不幸的幸运儿。孱弱的新神无法回到外层位面构建神国,在这段众神都以圣者化身行走的混乱时日里,幸运的马利克不幸的陨落在战神坦帕斯手中。 塔洛斯获得了这位新神的遗留,并想借此染指午夜的魔法神职,但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取得像样的进展。 淡紫色的魔法灵光闪耀,惑控魔法神职与野魔法神职相呼应,塔洛斯的目光从疑惑变为震惊! 塞伦特笑着开口:“塔洛斯,我向你揭示了一个秘密,这足以表明我的诚意。” 密斯瑞尔的赠礼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时间的女神仍然拥有最为核心的魔网权限,塔洛斯那浅薄的魔法领域瞬间被覆盖,反过来成为困锁风暴之主的牢笼! 这个秘密足以让塔洛斯交付基本的信任,同为觊觎魔法神职的窃贼,如果有人泄露了消息,必然会迎来午夜毫不留情的打击! “我无意贬低你。” 塞伦特如是说道:“但显而易见的,你与魔法领域并不契合。当然,如果你愿意一直以微弱神力等级的野魔法之神存在,那也的确不需要考虑这些。” 而这当然不可能,不到万不得已,塔洛斯怎么愿意放弃强大神力的荣耀,沦为午夜的从神? “如您所言,我们拥有相同的利益。” 塔洛斯收起了暴躁,展现出谦卑的一面。 “这其中有着本质的不同。” 塞伦特收回魔法灵光,“魔法领域并不涉及我的核心利益,只要我愿意放弃这项神职,相信午夜也不会揪着我不放。” “但你不同,这是你最后的退路。” 风暴之主沉默无言,等同是默认了塞伦特的话。 “你在担心什么。”塞伦特的目光带着笃定,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等塔洛斯坦诚。 风暴之主沉声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顿了顿,风暴之主艰难开口:“在西凡纳斯的领域彻底吞噬我之前,我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 自然平和宁静的一面与毁灭狂暴的一面合而为一,万物都会在一个美丽的平衡中循环,这个循环这就是西凡纳斯所追求的自然一体至衡之道。当然,橡树之父需要的只是塔洛斯的神职领域,而不是他的自我。 为了逃离这样的命运,塔洛斯抗争过。侵吞海洋女神安博里和寒冬少女欧吕尔的领域,完善自己的灾难领域从而与西凡纳斯抗衡;得到月亮本质平复难以自控的毁灭欲,摆脱西凡纳斯的影响;再到最后的,放弃所有与自然相关的神性神职,以野魔法之神的身份存活。 塞伦特神情莫名,“怒火与恐惧蒙蔽了你的双眼,塔洛斯,解决的办法就在你手中。” “西凡纳斯需要达成神圣至衡,那么作为与他相对的你必然需要保持相当程度的纯粹。如果你的神性中混杂了不属于自然的部分,神圣至衡的循环就难以完美。” 故事之神伸手勾动一缕魔法灵光握在手中,“野魔法,也就是不成体系的、原始的魔法,与经过魔网梳理的标准化法术相比,它更偏向仪式法术、更加古老的巫术。” “当原始魔力融入你的神性,神圣至衡本身就失衡了,除非西凡纳斯把魔法也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融合进来。可魔法诸神不会愿意看到魔法降格,德鲁伊的数量可远远比不上法师,在你陨落之前,西凡纳斯与午夜必有一战。” 点点荧光从塞伦特合拢的手中飞出,“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包容更多领域的神性,最好是与自然有冲突、完全不沾边的,把不同领域的神只拉进来!” 第537章 阴谋 一道声音打破了石殿里的寂静,“他在试探你。” 时光之河晕开涟漪,蒙着面纱的密斯瑞尔缓缓现身,她望着远去的塔洛斯,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我知道。” 塞伦特邀请盟友落座,笑着开口:“静谧的月亮神性能平复他的狂暴与毁灭欲,没理由圣子弥赛亚不行,他可是有月与宁静的本质。” 自从得到莎尔的黑夜神性后,圣子用得自阿曼纳塔的太阳神性与自己拥有的白昼和月亮构建出完整的循环,迅速壮大起来。这无疑触动了两位女神的利益,连苏伦的态度都显得疏离起来,数次向弥赛亚声明自己在月亮领域的主导权。 同样的道理,得到弥赛亚的宁静与月亮本源同样能让风暴之主脱离困境,但双方都有意忽略了这一点。 塞伦特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可塔洛斯呢?风暴之主毫不掩饰自己对魔法和月亮权柄的觊觎,难道会顾忌弥赛亚? “对他而言,这条路远比放弃一切以微弱神力苟活更容易接受。” 故事之神轻点石柱,荒芜的原野瞬间变成泛着金辉的榉木林。在这里,永远翠绿的青草上开着不会凋谢的花朵;微风吹拂树梢,发出悠远的叹息,这声音还伴着泉水的流淌,以及难寻踪迹的鸟鸣。 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更为饱满、丰润,仿佛就是因为它们出现在这里而有了新的名字和意义。 两位神只踏入榉树林,时间在树木烙下年轮和细致的纹理,无所不在的活力和喜悦流淌着,让这片圣洁林地焕发出梦幻的魅力。 随着主人的到来,泉水映出变幻不定的瑰丽色彩,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黑暗。 “果然。” 随手打散水面上的幽暗,塞伦特笑的更深,“在来找我之前,暗夜女神先与塔洛斯达成了共识。” 塞伦特与弥赛亚的联系十分隐秘,但拥有未揭之秘这一神职的莎尔也未必没办法探知一二。 在塞伦特接引本尊强势灭杀莎尔伪装成地下城之神艾布兰多的化身后,他们就已经势如水火,记仇的莎尔从未忘记被被夺走神性、强行解析领域奥秘的耻辱! 失去了一个强大化身,连带着从艾布兰多手中夺走的神职也归属于尼欧斯与伊莉丝翠,莎尔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但幸运的是,随着谋杀之神与暴政之神的再次陨落,许多原本归属于死亡三神的神职被她得到。 冬季、谋杀、假象、欺骗等神职落入莎尔手中,不仅补足了损失,还让莎尔的教会更进一步。稳定在中等神力的希瑞克为此暴跳如雷,指责莎尔抢走了属于他的神职,虽然没什么人理他就是了。 而在神子得到光明神职后,暗夜女神的目光终于从她的姐妹身上移开。 黑暗与光明,多么经久不衰的题材,更不必说弥赛亚构建的光暗一体没给莎尔留下半点活路。无论是夜晚还是黑暗,想要跨过障碍成为古神,弥赛亚都是那块不得不面对的绊脚石。 密斯瑞尔自面纱后发出轻笑,“在你们同一时间引动源力波动时,莎尔就已经猜到了你们的关系,塔洛斯寻求与你结盟只是她的阴谋。” 很明显,莎尔并没有把塞伦特和弥赛亚之间的关系告诉塔洛斯。在知道风暴之主需要月亮神性后,塞伦特就无法交托信任了,无论他选择当场毁灭塔洛斯的化身,还是将塔洛斯赶走,都正中莎尔下怀。 之后莎尔再将塞伦特和弥赛亚的关系告知塔洛斯,风暴之主连成为野魔法之神的最后退路都被塞伦特知道了,除了与莎尔合谋之外再无选择!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成功的给我找了麻烦。” 塞伦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如果我答应了和塔洛斯一起应对裳提亚,自然众神和精灵众神都不会容忍,之前尼欧斯发展工业就已经让诸位殿下不满了,与狂怒众神同流合污,我他们必然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但你选择转移了这个冲突。” 密斯瑞尔拨开时间的迷雾,看到了不远的未来。 “不是我就是莎尔,塔洛斯没有其他选择。” 故事之神揭开了计谋的一角,“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没有达成目的,莎尔不会放过他。女神把他当做棋子,而我却给了他一个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如果塔洛斯没有选择你呢?” 密斯瑞尔饶有兴致的问道:“与莎尔残酷名声相随的还有难以察觉的阴谋。而你,我的朋友,你登临神位的时日太短,欢乐与激励的力量也难以令人畏惧,即是同为强大神力,暗夜女主人所带来的威慑远不是你所能及的。” “毕竟有时候,施予善意只会得到蔑视。” 故事之神笑着回答道:“那就用风暴和雷霆的哀鸣奠定敬畏的基石,虽然有些麻烦,但也能起到应有的威慑效果。” 第538章 命运 绿色原野,半身人主神悠妲菈的神国,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 为了庆祝半身人的历史与艺术之神--塞伦特晋升强大神力,半身人诸神齐聚一堂,分享欢乐和喜悦的荣光。 悠妲菈举起丰饶之角,新鲜的蔬菜、瓜果和谷物将从中冒出,足以让数百位宾客所有饱食;接着是葡萄酒、清水和啤酒,这些慷慨的赠与无穷无尽,彰显着悠妲菈养育的女族长的威能。 在弥漫开的烤面包香气中,有着明亮笑容的金色卷发女神缓缓而来。 她是半身人神系中与塞伦特一样的外来神只,命运的宠儿,本莎芭的明媚姐妹,拥有好运、机遇、技能、胜利、冒险神职的中等神力女神--泰摩拉! 幸运女神身材高挑、苗条、优雅,她有着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一双蓝黑色的漂亮眼睛。 “欢迎你的到来,我们的微笑女士。”悠妲菈和塞伦特一起迎了上去。 泰摩拉的信仰是伦大陆最广泛的信仰之一,冒险者和赌徒毫不吝啬念诵女士的尊名,在取得丰厚成果后也乐意向女士分享收获。因而幸运女神的教会富足且有影响力,几乎在所有地方都收到礼遇。 近来随着沃金的晋升,商业往来愈发繁荣,这也进一步促进了泰摩拉的力量增长。 泰摩拉挽住悠妲菈的手臂,亲密的拥抱她后又看向这场宴会的主角。 “塞伦特殿下,您的成就真是让人敬畏。” 幸运女神送上礼物,那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吉兆之刃,其拥有不超过3个祈愿术,这把剑将会在最后一个祈愿术被用完又或者被执行的任务已经大功告成之时消失。 塞伦特接过吉兆之刃,与泰摩拉默契的说着些客套话,却久久不曾挪动一步。 悠妲菈当然知道这两位有话要说,她看了一眼半身人诸神,转身化成一头白獾。其他半身人神只也纷纷变作野兔、狐狸、鳟鱼和田鼠,钻入灌木没了踪影。 侍奉宴会的祈并者们也加入这场嬉戏,化作自然精魂追逐而散。 两位留下的神只也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只能听见有许多声音充斥在耳中,可以听见很远的山丘上悦耳的笑语声,如同银铃般落到草地上。 两位殿下穿过草坪进入圣林,在一个闪闪发光的喷泉前驻足。这喷泉被悬挂在附近枝枒上的许多魔法灯所照亮,落进一个银盆中,银盆中还汩汩地流出一道清澈的泉水。在草坪的南边则是一棵森林中最高大的树,它巨大的树干如同灰色的丝绸一样闪烁着光芒,一路往上延伸,直到第一次分岔的枝丫掩没在如同云雾般的树叶之中为止。 “泰摩拉殿下?” 塞伦特缓缓开口,“您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泰摩拉的声音如同诗歌般悦耳,但却又十分低沉:“殿下,请倾听我的警告!你的四周有团黑色的迷雾,但这迷雾的脚步和心智都不是我能窥探的。” 塞伦特眸中闪过了悟,这团迷雾除了那位暗夜的女神还能有谁? “感谢您的预警。”塞伦特颔首致谢,顿了顿又问道:“除此之外呢?” 幸运女神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您知道我那位放肆而任性的姐妹吧。” 厄运女神本芭莎,拥有随机恶作剧、灾祸、厄运、事故神职的中等神力。这位女神善妒、恶意的名头只在莎尔之下,在她显现时伴随着坚固武器与墙体的突然毁坏倒塌、反常事故的发生、坠落巧合的降临。 塞伦特安静的看着泰摩拉,丝毫没有因她把话题转移到那位心中满是恶意的姐妹身上而不悦。 “殿下,降临在您身上的那团迷雾或许也伴随着不幸的力量。” 泰摩拉如此说道:“但请您相信,她只是受了蛊惑和蒙骗,绝没有真正与你为敌的打算。” 塞伦特差不多明白了泰摩拉的意思,若有所思。命运的双生女之间存在一种很难被旁人理解的关系,她们是毫无疑问的敌人,但在其中一方陷入危机时,幸运和厄运总能联手让敌人见识命运的伟力。在此之后,这对孪生姐妹又会回到一开始的对立,总之其他神只最好别插手她们的家务事。 “尊敬的微笑女士。”故事之神无奈摊手,“如果我想的没错,你的姐妹也处在那团黑色迷雾带来的危险中。” 幸运女神的光辉变得黯淡,“没错,本芭莎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只凭我的力量难以挽救她。” 倒不是塞伦特未卜先知,在这个天机不显的世界,占卜推算的效果不过聊胜于无。不过是厄运女神的权柄为人觊觎,暗夜女神也对厄运垂涎三尺,再加上包括塔洛斯、霍尔在内的多位神只一直在讨好本莎芭,而灾祸、事故都可以被灾难包容,本莎芭并未给出回应,结果显而易见。 塞伦特只感觉有趣,如果没有先前的威慑,塔洛斯最终还是会选择和莎尔联手吗?那么现在呢?塔洛斯是否还会选择与自己为敌? “殿下,我想我们应该一起应对这场危机。”泰摩拉收起笑容,严肃以对。 “命运已经给予我指引,您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第539章 暗夜 无底深渊第十三层--鲜血突岩,厄运女神本芭莎的神国。 混乱邪恶阵营的本芭莎骄纵又傲慢,她那各种淘气而恶毒的恶作剧让这位女神得到的恐惧远多于崇敬,给予迷途者错误的指引、让沙漠中的泉眼干涸、随意的让人失明,他们得到希望后又回归绝望时的惶恐无措总能让本芭莎展颜。 如果不是因为敬畏命运的伟力,本芭莎绝无可能完好无损的在无底深渊待下去。 而命运的反复无常也终于波及到了她叛逆的女儿。 这位高挑瘦削到不可思议、却仍魅力四射的女神难得展现了化身。她的雪白长发飘飒飘逸,又被点缀着血红宝石的鹿角冠冕束住,她的面容承载着失落的美丽。然而,她那双红色眼眶的黄色双眸,却因疯狂而炯炯发光;美艳的脸庞上,五官因疯狂的笑容而显得有些扭曲。 她拿着刑鞭和赶畜棒,向着胆敢冒犯她的敌人倾泻怒火。 她的冰冷笑声对与其眼神相汇的个体造成如女妖之嚎般的效果,她的凝视将激发起欲望、狂躁行径以及疯癫,每个与本莎芭的眼神交汇的生命都将变得如狂战士般狂躁,不分敌我的攻击周围所有人。亦或是扔下手中的武器品,惊恐地逃跑,躲到角落里、树木后、甚至是他们朋友的身后,开始毫无条理的胡言乱语、怒喊胡话。 “殿下,您的姐妹看上去不像是陷入危险的样子。” 隐藏在一旁的故事之神调侃着说道:“怎么看都是她的敌人们更需要帮助。” 幸运的金色神力遮掩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踪迹,泰摩拉摇着头叹息:“这些只是试探用的炮灰,真正的对手还没有下场。” 一棒子打散风暴巨灵,厄运女神冷笑着命令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现身。 “塔洛斯!试图染指厄运力量的愚蠢神只,快从黑暗的裙摆下出来,展现你那丑陋的模样!” 果然,本芭莎能在惹众怒的前提下好端端的稳坐中等神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这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吗? 塞伦特饶有兴致的看向那片黑暗,涌动的神力封锁了鲜血突岩,将那些不怀好意的恶魔领主挡在第十三层之外。 恶魔领主们未必打算救援这位邻居,但几位神只的化身降临在他们的地盘,多少都要来看看能不能趁乱捡个便宜。 黑暗中有雷霆炸开,闪烁的电光撕裂黑暗,倒映出几个狰狞诡异的人形影子。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包括本芭莎在内的三位神只都看清了这些影子的真实面目! 祂们是些双足生物,身上覆盖着铁灰色的蜥蜴鳞片。祂们的面部畸形如同野兽,两根漆黑的獠牙如弯刀般从祂们的嘴中伸出,在额头上长着一只锯齿状的独角;无处不在的倒刺则自祂们的胸腔、手臂与头冠伸出,在眼睛所对应部位的浅凹,则构成这副可怕面容的最后一块拼图。 祂们是影孽!曾帮助了在光与暗之战遭受重创的莎尔恢复了力量,渴望让世界回归幽影混沌的暗夜女神忠实盟友! 在托瑞尔世界,几乎没有什么比影孽更加古老。远在艾欧创世之初,光与暗的孪生女神莎尔与塞伦涅诞生之前,祂们已在这个无光的暗影世界出现。没有人知道祂们从何而来,是否是幽影本身的产物。 “三只影孽。” 泰摩拉神情凝重,“或许还有更多,那片黑暗中藏着某些让我觉得危险的东西!” 塞伦特则看着与气息大变的塔洛斯,若有所思的挑眉。 厄运女神的控诉并非无由来的,塔洛斯从她的领域中夺走了部分命运的力量,那是名为危险预兆的神职。 风暴之主不惜花费力量让追随者的警告成真,或许就是为了以此侵占厄运女神的领域。但他现在没有选择将厄运的力量归入灾难领域,而是凝聚危险预兆的神职,还以这项新神职灌注神力形成的化身来到本芭莎家门口挑衅的做法就很值得玩味。 本芭莎必然会拼尽全力毁灭塔洛斯的化身夺回力量,鲜血突岩是厄运女神的领地,在这里,中等神力与强大神力的差距会被主场优势抹平,为此她甘愿冒些风险。 影孽被本芭莎的刑鞭抽成碎片,下一刻又从黑暗中重生,潜入阴影中伺机而动。 塔洛斯举起雷霆之枪,每一次与赶畜棒的碰触都迸发出耀目的电光,顺带着将影孽逼出黑暗。 黑暗的女主人现身,各种渐趋消隐的羽毛化作一袭无形的巨大兜帽斗篷,与周遭的一切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将她的身躯掩盖。暗夜的歌者开始了歌唱——她的歌声中,蕴含着令人神往的美丽与哀伤。 厄运女神的狂笑戛然而止,暗夜歌者的咏唱压倒了她的笑声,失落的神力笼罩在本芭莎身上,暂时切断了她与神国的联系!紧接着恒久之暗显现,吞没了一切光辉,也遮蔽了本芭莎可怕的目光! 流转着魔法光辉的影魔网探出触手,开始解析并瓦解本芭莎神国的底层规则,扭转她的主场优势!被黑暗包围的影孽们如鱼得水,祂们游走在本芭莎周围,发出野兽般的高亢声音。 本芭莎手中经由厄运神力加持的武器能轻易造成致命伤害,神力冲击每一次将影孽驱散,祂们下一刻又会重生,不知道多少次蜂拥而来,只为耗尽本芭莎的最后一丝力量。 幸运女神闯入黑暗中,挡在姐妹身前拦住了塔洛斯。泰摩拉掷出一枚金币,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雷电都化作治愈和防护的能量,而她落在塔洛斯身上的每一次攻击都能取得最佳成果。女神的每一次施法都能持续更长的时间,影响最大限度的目标。 暗夜歌者则由另一位盟友应对。 身披圣骸布,头戴荆棘冠的圣子以塞伦特为载体降临,蛋白石装饰在衣角,自然的垂坠下来,使得本就整洁的袍服不见一丝褶皱。 弥赛亚睁开眼,“我说:要有光。” 第540章 猎手 光!无边无际的光! 这光明穿透黑暗,阴暗的鲜血突岩瞬间变成光耀圣堂! 绚烂的光散落下来,染血的山石变成铺着红绒的御座,座上的神只沐浴在光辉中,那双眼睛降下温柔的目光,仿佛鸽子那样轻盈的落在每个生命肩上。 天父的福音伴着钟声敲响:“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 小天使们在光中现身,他们拨弄竖琴,散落花朵,歌颂着弥赛亚的仁慈与伟大。 “众生啊,你们有福了;因为生而有罪的,便是生而有福的。凡畸形丑恶的,必得赐福;凡生角蹄的,必得接纳;凡亵渎的,必得赦免。” “我等纯真牺牲之主,伊甸之光。您的仁慈必将消弭一切分歧,消磨卑劣之罪;您的怜恤令众生蒙恩,也必蒙怜恤,与这高尚的牺牲同在。” 圣光逼退恒久之暗,穿过鲜血突岩,为深渊带去赐福。 恶魔们在光中痛苦呐喊,它们畸变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去,开始恢复曾经作为人时的记忆和理智。 恶魔领主们也终于坐不住了,下级恶魔只是随处可见的炮灰,要多少有多少;可上位恶魔就不一样了,虽然上位恶魔大多堕落的彻彻底底,不会再认同作为人类或精灵时的记忆,但这到底动摇了深渊的根基! 当然,恶魔领主们并不是被责任感所驱使而来,大多是等着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 海水漫上来,粘稠如沼泽般的浑浊酸液与圣光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呲呲声。 一道通往无底深渊第88层--盐水沼泽的传送门打开,狂战魔、底栖魔鱼、水巨魔们拱卫着他们的主君!一切水生怪物的统治者,第一名塔那厘恶魔,最强大的恶魔王子之一狄摩高根! 那是一只庞大的双头怪物,有着类似鬣狗或者狒狒的脑袋、有鳞的蓝绿色皮肤、强有力的类蜥蜴腿和一条粗壮而分叉的尾巴! 狄摩高根和弥赛亚目光交汇,与恶魔王子的警觉不同,弥赛亚笑了笑,转头去看隐没在暗处的莎尔。 暗夜女神脸上戴着墨色的羽毛面具,茂密的黑羽自脸上流泻入兜帽的深处,那让人难以忘怀的紫色眼眸中有着深不可测的漆黑瞳孔,女神的双眸倒映着原初的虚无,她那缥缈的歌声令听到的人在绝望中迷失。 光明和黑暗碰撞在一起,迸发的神力波动甚至干扰了莎尔对影魔网的控制。影魔网汲取的狂暴原始魔力奔腾而出,让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莫测。 此刻的狄摩高根却无暇发泄被轻视的愤怒,另一位恶魔领主拦住了祂。 惶惑悠闲地向狄摩高根打了声招呼,恶魔王子如临大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惶惑向诸位降临于此的恶魔领主们说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损害深渊的利益。” 看着鲜血突岩外黑暗与光明交织的真空领域和伴着风暴奔涌的原始魔力,恶魔领主们半推半就的附和着,只在外围观战。 惶惑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不论几位神只的胜负如何,总归碍不着恶魔领主们什么事。就算是光明神胜过了暗夜女神,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神力也会大为衰弱,利好恶魔领主们。 恶魔可没有唇亡齿寒的认知,即便是将神国安置在深渊中的诸位邪恶神只,归根结底和祂们也不算是一路人。 而狄摩高根的两个头颅也有了分歧,祂的两个头颅都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他们互相憎恨、互相提防,却又因为无法消灭对方而不得不携手合作,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狄摩高根的左头叫做阿穆尔,在两颗头颅之中阿穆尔更加精于算计和策划。 当狄摩高根需要构思复杂的计划或者统率军队时,起主要作用的都是阿穆尔;当阿穆尔向恶魔王子的手下和仆人发表演说之时,狄摩高根的另一颗头颅就会对着阿穆尔怒目而视或发出冷笑。 狄摩高根的右头叫做海斯拉蒂,和阿穆尔相比海斯拉蒂更加狂暴而冲动。当战斗已不可避免时,恶魔王子的敌人能感受到海斯拉蒂散发出的庞大的怒火。 阿穆尔和海斯拉蒂视彼此为最大的敌人。他们都相信如果没有了对方,狄摩高根会变得更加的强大;同时他们也坚信,即使没有了对方,狄摩高根同样不会死亡。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为了获得完整的统治权进行了无数的计划与尝试,但是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阿穆尔认为应该按兵不动,等着神只们分出胜负后再去摘桃子。海斯拉蒂则对众神无视自己的威严而大为恼怒,祂发出恐怖的嚎叫,邪恶灵光和恐惧灵气与祂相伴,渎神之语和亵渎真言蓄势待发,俨然一副要参战的模样。 阿穆尔无可奈何,祂们同是狄摩高根,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 可就在阿穆尔更加厌弃另一个自己时,一股无由来的愤怒和暴躁驱散了祂的理智,祂突然不想再忍受这个蠢货了。 就在十数位深渊领主的目光下,狄摩高根的两个头颅互相撕咬起来,短时间内顾不上其他了。 这自然是惶惑的隐秘干预,他一边用新得到的权柄影响着狄摩高根的分裂人格,一边看向涌动的黑暗深处。那里埋伏着一位猎手,在祂的巨网上,两只影孽被裹在茧中无法脱身。 第541章 揭幕 一只有着绯红眼睛的巨型黑寡妇蜘蛛潜伏在暗影中,它丑陋的蜘蛛身体却连接着美艳动人的女性卓尔上半身。 萝丝拨弄着巨网,试探着踏入莎尔的领域。 萝丝没有选择报复曾灭杀她两个化身的塞伦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莎尔的黑暗本质上! 时也命也,蛛后携大势而来,让塞伦特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这就让塞伦特不得不考虑顺水推舟了。 说的近了,此番三大面相齐出,动静已经不小。有本体的位格加持,三大面相的战力却不能以神格等级而论,再要出手就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艾欧不会坐视不管,恐怕会设下某些限制,就像斗姆的化身北极星女神一样,轻易不能离开神国。 可眼下正是尼欧斯晋升的紧要关头,赤色教团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而工业发展必然伴随着污染,这是精灵诸神和自然诸神所不能容忍的。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近期内兽人的袭扰会拖住两大神系,但兽人终有退去的一天。届时西凡纳斯与自然众神有塔洛斯等狂怒诸神出面,但精灵众神却是个麻烦!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这时候就该把蛛后拉出来溜溜了。 要说仇恨,精灵主神柯瑞隆是兽人主神格乌什的宿敌,在一场远古的宏伟决斗中,前者戳瞎了格乌什的左眼,让格乌什有了独眼神这个不算荣誉的头衔。 但柯瑞隆前妻对他的憎恨比格乌什有过之而无不及! 蛛后对的前夫憎恨甚至波及到地表精灵,从精灵的血祭远比人类更能取悦蛛后就可见一斑。 更不必说眼下蛛后的加入对己方战局有利,先前莎尔图谋蛛后的黑暗神性本源,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不再理会鲜血突岩上的战场,惶惑打开通往无雨荒原的传送门,几个奇怪的生物蹦出来,揭开童话的外衣,向恶魔们展现它们不可描述的可怕本质。 先是吹奏长笛的章鱼,再是痴愚怪诞的粉色海星和满身黑洞的海棉,随后是目光贪婪的螃蟹。无数自幻想中诞生的生命欢呼雀跃,投入惶惑胸口无法填满的空洞中。 空洞中以那枚得自提亚马特的灵魂宝石为核心,无数精魄聚合成奇迹的实体! 惶惑的胸腔猛的裂开,像果实挣脱树枝一样,一件光芒万丈的神器出现在领主们眼前。 那是一个杯子!灿烂的、圣洁的、却又不曾盛满的双耳杯! 难以言喻的吸引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只是个半成品,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即分离出的原罪权柄足以让恶魔们为之疯狂。 杯中有着浅浅一层深邃污泥,它们远比黑暗更深沉,只是看一眼,疲惫和怠惰就像深渊巨口般不断吞噬着生命的活力。 惶惑将杯体倾斜,倒出幽暗深邃的原罪,当它们脱离圣杯时,立刻化作无边汪洋,顷刻间将粘稠如沼泽的浑浊酸液污染成极致的黑色! 神秘的、恐怖的原罪之海诞生,顺着冥河流遍整个无底深渊。 这是名为受肉的大仪式,寓意着圣子的仁慈和拯救,也揭示着罪恶的根源与感悟。 当有罪者踏入原罪之海接受洗礼,他的罪孽会被留在海中为圣子所背负,以至于得到救赎复活升天。 他们在环绕天堂山的海洋中重生,成为散发出亮银般光芒的天使。 连接天堂和地狱的通道来自圣子灵魂中溢出的神性光辉,它是倒生树、卡巴拉生命树,由十个圆与二十二条通道组成,是通往神的路径。 由纯洁境界向下堕落的途径是善恶树,世间万物以至宇宙间所有的定律本无善恶之分,直至生命堕落后有了“自我”这种概念才有所谓善与恶之分。当生命觉悟要回复纯洁的完美境界,逆向提升的途径就是踏上火剑之路,成为原人。 善与恶在其中转换,在原罪决出最终的胜利者,与至善达成平衡后,大仪式就会迎来高潮。 惶惑松开手,圣杯沉入原罪之海中消失不见;鲜血突岩上,同时作为祭品和主持者的圣子被深渊排斥回到天堂山,无法维持那照亮深渊的光明。 但在弥赛亚降临的短暂时间里,塔洛斯的化身已经在命运的伟力中陨灭,厄运之力已然回归至主人的环抱。 当莎尔将圣子留下的光明湮灭,迎面而来的只有命运双生子发出的怒吼,幸运女神与厄运女神同时掷出金币,失败的定数已经无法更改。 故事之神的欢歌与暗夜女神的哀鸣同时奏响,快乐和振奋的力量消了失落和绝望,暗夜歌者的化身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似乎只要轻轻触碰就将化为尘埃。 第542章 结果 正如塞伦特所料的那样,眼看莎尔落入颓势,蛛后立刻有了动作! 无数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蛛丝蠕动起来,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但内里却有着更加激烈的神力涌动。 蛛网蓦然张开,将化身形体快要崩解的莎尔笼罩,飞快腐蚀着一切!眨眼间,暗夜歌者的神力护盾就被溶解,被蛛后的丝线钻入身体汲取神力和神性。 蛛后从黑暗中探出上半身,一袭半透明的薄纱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曼妙身姿。 蛛后萝丝,她的魅力如同一枚熟透的有毒果实,散发着危险和甜美气息,诱人采摘。但当她的下半身狰狞蜘蛛形态出现时,除了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恶魔,其他种族不会对她有任何欲望。 但眼下恶魔领主们的目光并未被这枚诱人的毒果动摇,祂们纷纷投入被污染的原罪之海中,搜寻那失落的圣杯! 寥寥几个不为所动的恶魔领主也无暇顾及两位黑暗女神的纠缠,迅速返回领地严阵以待,无底深渊本来就够乱了,但和受肉的大仪式、卡巴拉生命树比起来,这些只是小事!祂们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足以让恶魔领主陨落的危险! 塞伦特悠然拨弄竖琴,抓住影魔网和蛛丝纠缠的时机出手。 时间女神密斯瑞尔悄然现身,影魔网中奔腾的原始魔法能量为之一滞,倒流向更深层炸开,让亘古之暗泛起波动。 密斯瑞尔拨开影魔网外围的黑暗神力,取走纯粹的魔法本质,也让影魔网再也无法维持,走向崩溃的结局。 影魔网的毁灭带来了连锁反应,莎尔和影魔网的联系并不像魔法女神和魔网那样紧密,影魔网一开始只是莎尔为了对抗苏伦和密斯瑞尔而无意间创造的。 如果说魔网是一张由散布于现实世界之中传送施法能量的网线通道构成的大网,那么影魔网就是这张网的网眼。 这两张魔网为施放法术提供了二种截然不同的能量通道和释放方法,而暗夜女神牢牢控制着影魔网的力量和秘密,并依靠影魔网吸纳了耐瑟瑞尔帝国的部分遗产,甚至保有唯一一座浮空城。 暗夜女神的力量也因此迅速壮大,压倒了宿敌月之女神苏伦,一度让她的姐妹跌落为弱等神力,托庇于爱神淑娜。 影魔网使用者有着几种明显的优势。 首先,他们无视魔网的阻断,自从卡尔萨斯释放十二环魔法暂时夺走魔网控制权,造成魔网之灾,间接导致耐瑟瑞尔帝国毁灭后,第二任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就封禁了高层魔网的权限,但影魔网仍然保有施放十二环以上法术的可能。 其次,影魔网的魔法效果能正常的在死寂魔法区或是狂乱魔法区发生作用。 最后,虽然一个魔网施法者无论是要识别、对抗或驱散影魔网魔法都是可能的,但是难度远远高于对抗来自魔网的类似魔法。 但使用影魔网也不是没有坏处,这意味着和莎尔绑定!由于莎尔完全控制着影魔网,她能够禁止任何一个生物使用影魔网的力量,而且源自影魔网的任何法术效果都不能对女神本身产生作用。 其次,影魔网的负能量对任何生命体的心智都有着伤害,如果没有女神的赦免,每次使用影魔网的力量都可能丢失一小部分的心智。 最后,对魔网的使用者来说,对所有的法术的效力都是相同的。而对影魔网而言,用于侵蚀生命或是混乱心智和感官时,效果非常出色;用来操纵能量或是物质时,效果就差强人意了;而任何情况下,影魔网的力量无法施放光明和医疗领域的法术,即使是一个最简单的戏法都不可能。 影魔网崩溃的影响最先出现在莎尔的教会。那些依托影魔网存在的魔法造物失去能源,大部分成为废品;正在访问影魔网的奥术师和牧师受到狂暴魔法能量波及,严重的当场发疯,剩下的也被抽取了生命力,许多人只能选择转换生命形态成为巫妖。 随后是莎尔,暗夜女神的部分黑暗本质也随着影魔网的毁灭失落了,原本也不是不可挽回的,可谁叫莎尔遇见了同样拥有黑暗神职的蛛后。 萝丝撕下了那部分与影魔网混同的黑暗本质,还以此侵吞了原本属于莎尔的魔法领域,这样的损失绝对称得上伤筋动骨,想要弥补绝对没那么容易! 短时间内莎尔没工夫找别人麻烦了,苏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密斯瑞尔早已没了踪迹,她之所以欣然降临,也是为了出口气。卡尔萨斯封神术的成功未必没有莎尔的推手,密斯瑞尔现在取走影魔网中的魔法本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塞伦特的所有目的都超预期达成,可以功成身退了。 弥赛亚回归天堂山,惶惑也退回无雨荒原,他们掀开的开端不知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但已经是无法停止了。 虽然塔洛斯放了水,但本芭莎先前独自应对两位强大神力还是有些勉强,厄运女神的刑鞭早已不知去处,束发的黑色鹿角也折断了。 随着暗夜歌者的消失,这场针对本芭莎的阴谋正式宣告以失败告终。蛛后的收获足够她消化一段时间,即便她也觊觎命运的力量,也不会在幸运女神和故事之神没有离开的现在动手。至于之后,命运总能在危急时刻给予她的双生女警示,不劳塞伦特操心。 危局已解,命运的双生子立刻脱离合作状态。 本芭莎一言不发,厄运神力与泰摩拉手中的金币交融,转身封闭了鲜血突岩。完整的命运之力凝结在金币上,被幸运女神作为酬劳交给塞伦特,这件奇物或许在某个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43章 寰宇巨蛇 明水之域,幸运女神泰摩拉的神国。 通过几道长廊,越过数不尽的阶梯,来到河边陡坡旁的一座高地花园中。底下的山谷中阴影还未完全褪去,山脉的边缘已经落下太阳的光辉。 晨光温暖和煦,河水奔流和瀑布的声音也不会显得十分喧闹,清晨的空气中充满了树木和花草的香气,彷佛这片花园依旧停留在盛夏的华美时光中。 树丛中的树叶开始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两位神只在长廊驻足,伴着斑驳的晨光和瀑布溪流的声响畅谈。 “殿下,我们的力量无法撼动您的命运。” 泰摩拉似是在惊叹,又像是带着畏惧,“您在自己的命运上拥有的自由甚至多过我们。” 那枚凝结幸运与厄运的金币在塞伦特手中抛出,每一次落回掌中时都会立起来,无论是正面的幸运还是背面的厄运,都无法在塞伦特身上发挥应有的作用! 泰摩拉说好会给塞伦特应有的报酬,这才请动他出手,可这凝结命运神力的奇物对塞伦特只是个鸡肋。塞伦特可是出了大力气,泰摩拉不想因此让他生出不满,特意邀请塞伦特来到她的神国,从收藏中另选几样弥补损失。 塞伦特原本也不在意,命运金币影响不了自己,但对尼欧斯却有很大帮助,说不准就是要在文明之神手里才能派上用场。 只是泰摩拉一片好心,他也不好拒绝。幸运女神能在他降临费伦不久就发现端倪,还窥见与他相关的未来片段,足见是个受天命眷顾的,无愧幸运之名。 泰摩拉暗地里把对塞伦特的重视程度又拔高一层,再想到那位居于天堂山上的圣子,幸运女神心中一动,知道该拿什么出来了。 女神从阳光中取出一根羽毛,它不同于所有种类的鸟羽,在阳光泛出彩虹的缤纷色彩。 塞伦特隐隐从这根彩虹羽毛上窥见一道有着多彩鳞片的倒影,那是一条庞大的彩虹色羽蛇,如首尾相衔的巨蛇,蜿蜒越过大气和以太。 塞伦特立刻断定它来自一位超越强大神力位阶的存在! “殿下,这是我已经陨落的母亲--命运女神太姬的收藏。” 泰摩拉如此说道:“来源于羽蛇之神洁芮恩的神性本质残留。他\/她是寰宇巨蛇之一,也是传说中创世的秩序双蛇中的善蛇。” 寰宇巨蛇是位非常古老的存在,在诸神与荒神们跨晶壁系和位面的黎明战争中,祂是国度天宇战线后期阴影时代诸神一方的领导者。 根据古老的传说,寰宇巨蛇在撒鲁克巫虺仍处于蛮荒状态时接近并启蒙了祂们们,作为回报,祂要求巫虺献上信仰与牺牲。随着巫虺文明扩张兴盛、各种仆从种族(如蛇人、纳迦、蜥蜴人等)被创造出来,自愿牺牲的巫虺越来越少,祂接受了被作为代替的仆从种族牺牲。 后来,随着信徒的分裂和仆从种族的信仰,祂开始分离出了大量化身来接受信仰,直至撒鲁克巫虺帝国消亡,对祂的直接信仰基本停止。 这些早已淹没在历史中的传说如同幻影一般难以捉摸,但在故事之神的无尽幻梦中仍然留存着回响。 而然故事之神在意的是,寰宇巨蛇的诸多化身中最强大的一位,名为塑世者的阿斯格拉斯,也是如今的诸神之王--艾欧! 在塞伦特看来,这就是个萌新神只被信仰绑架的太深,甚至因此被撕裂了本质的悲催故事。如果这个故事可信,那么艾欧这诸神之王的称号不仅不是荣耀,反而是耻辱。祂因这尊名继承了寰宇巨蛇的最大遗产,却也受困于此,无法脱离费伦一步。 这些失落的传说早已被岁月掩藏,无从知晓真假。塞伦特猜测,这位寰宇巨蛇很有可能是托瑞尔世界的真正创造者,至少围绕世界的晶壁系是祂的手笔,两位创世女神只是做了些收尾工作,主要集中在主物质位面。 羽蛇之神洁芮恩,寰宇巨蛇原型的完美灵性显现,有着超脱万物的超凡智慧。他\/她是沉思而冥想的,是位倾听而专注的神只。陨落在寰宇巨蛇所演化出的神明之一,蛇人之神麦尔绍克手中。 而洁芮恩的陨落也是外层位面天堂山形成的原因,这也是他\/她创世的秩序双蛇称号的由来。至今,天堂山上仍然有彩虹羽翼掠过,那是羽蛇之神残存的神力在挥发离散。 有了洁芮恩残存的神性本质,弥赛亚就是当仁不让的天堂山继承者,这份礼物实在太重了些! 第544章 梅丽凯 绝冬森林,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为止,塞伦特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这很不寻常。 虽然绝冬森林人烟稀少海时常有怪物出没,但这里出产的兽皮是最优质的,很适合施法者抄录卷轴,财富与金融女神沃金花费大力气打通商道。这条商道连接着绝冬城、深水城、银月城、博德之门甚至是烛堡,商人们光是交易各个城市的土特产都能赚的盆满钵满,因此在这偏僻危险的荒野中也时常能见到沃金追随者们的身影。 塞伦特心情轻松的漫步在林中,他已经到了一处平地,之前百转千折的道路现在也成了平坦笔直的大道,两边是怡人的草地和,周围是一圈高大的针叶乔木。 再往前,巍峨群山终年覆盖积雪,几人合抱的云杉和松树广袤无际,如同卫士屹立在冻原上。 在雪峰的另一面,一群乌鸦乌云般盘旋飞翔,这些敏锐的生灵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但尸体和腐肉的诱惑又让它们久久不愿离去。为了熬过即将到来的冬季,没有什么是比获得食物更重要的了。 塞伦特来到距离绿色与白色分界线不远的地方,在一棵庞大的巨树前停下;这株大树虽然已经断折了大部分,但它周遭伸出的枝枒和绿叶仍旧彰显着它的生命力。不过树干的主要部分已经空了,湿润的苔藓填满了树心,像是披上一张软厚的地毯。 天空开始变的昏暗,北风在树梢间穿梭,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低语,绝冬森林慢慢被暮色所笼罩。 “塞伦特殿下。” 巨树的另一边绕出一位女神,她的头发和眼睛反射着闪耀的星光,散发出一种闪耀迷朦的气质,彷佛像是月亮升起前白雪反射的柔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身穿棕绿色皮甲,赤褐色长发自由的低垂下来,被耳边的羽毛发饰别住;女神握着号角和弓箭,小臂上的金环反射光辉,彰显她的勇武和力量。 “森林女士。” 塞伦特微笑致意,“我似乎打扰到了你们。” “恰恰相反,欢乐与激励之神的到来让我们不胜欣喜。” 森林女神梅丽凯展露笑颜,带领塞伦特穿过树洞,进入一片绿野。 绿色一路延伸进森林中,在一处露天大厅中止住,大厅的屋顶是由树木枝丫充当,巨大的树干则像是雄伟的柱子罗列在两侧。 大厅中,三位神只已经等候在这里,独角兽女神拉芮、追踪之神桂伦·风暴、新芽女神希阿莉亚,祂们都是弱等、微弱神力,一同侍奉着中等神力的梅丽凯。而梅丽凯则侍奉着西凡纳斯,与橡树之父一同维护着自然的一体至衡。 但与橡树之父不同,一方面,梅丽凯总是忍不住生起对受伤者的怜悯之心;如果是西凡纳斯,他会让它们成为滋养死亡与重生之循环的肥料。另一方面,她坚信自然与文明能和谐相处。比如用教导信徒们驯养家畜的办法来保护野生动物,她的信徒会帮助农场主养家鹿,以此避免林中的野鹿被捕杀。 神只的相处归根结底还是看实力,一位强大神力足以让诸位殿下礼敬。 “您的英勇已在众神中传颂。”梅丽凯发自真心的称赞道:“莎尔和塔洛斯两位强大神力联手都落败,这样的战绩足以让人自傲。如果不是您专注于欢乐和故事的领域,恐怕战神坦帕斯又会多出一位竞争者了。” “感谢您的赞美,梅丽凯殿下。” 塞伦特当然不会把客套话当真,“不过风暴之主是两位命运女神击败的,我只是暂时拦住了莎尔,就连给她致命一击的也是蛛后。至于神职领域,也不是越多越好。死亡三神的继任者希瑞克,强行容纳需自己并不适配的神职,有害无益。” “就像秋季神职适合您一样,欢乐才是我的领域。” 在随动荡之年而来的混乱中,梅丽凯将已消逝的死者之神米尔寇的秋季纳入了自己的领域,显然这给她带来了神力的提升。她的神格已经跃升至14,只差一步就是中等神力的极限。 与为了阻止砍伐森林而暗地里指引盗匪劫掠、饲养猛兽的橡树之父相比,梅丽凯成为自然神系的领导者更符合塞伦特一方的利益。她在自然神系的地位本就举足轻重,只在西凡纳斯之下。 水泉与和平女神埃达丝因为西凡纳斯过于粗野而畏惧他,与梅丽凯亲如姐妹;而自然神系另外三位成员认定的主神是梅丽凯而非西凡纳斯,如果森林女神晋升强大神力,自然神系谁说了算还尤未可知。 梅丽凯还有一位名叫崔斯特·杜垩登的传奇黑暗精灵游侠信徒,由此可见她对人类和精灵之外的种族并不算排斥,如果能让兽人离开邪恶转而拥抱善良,相信梅丽凯也是乐见其成。而这正是赤红教团的目标之一,双方有着达成合作的可能。 更巧的是,梅丽凯的从神--新芽女神希阿莉亚拥有春天神职。 而两位拥有冬天神职的女神中,莎尔刚刚损失惨重,与蛛后之间关于黑暗领域主导权的拉锯战更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冬天毕竟不是她的主要神职,只是从希瑞克手中抢来的战利品,未必有多重视。 另一位冬天女神欧吕尔属于狂怒众神,如果筹谋得当,分裂寒冬少女的神职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的夏天神职则在裳提亚手中,如果大地女神不想让梅丽凯得到完整的季节神职,她就注定要和自然众神渐行渐远了。 故事之神望向雪峰的另一侧,兽人的威胁已经不远,战争就要来了。 第545章 兽人 塞伦特离开幸运庭园后,先将羽蛇之神遗留的神性本质交给受困在天堂山上的神子,又来到北地关注已经有端倪的兽人们。 在人类活动区域,赤红教团的发展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极限。 金融女神和资本的媾和让局势陷入一团乱麻,在眼下看来,沃金开始被资本腐化了!她的阵营偏移无法遮掩! 塞伦特早已料到了会有这种可能,因为这最符合沃金的利益。 无论最后是谁胜出,都不会放弃商业贸易,沃金稳坐钓鱼台,自然想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增加话语权。沃金的暧昧态度也让资本卸下了巨大压力,在他向着冥河发誓不会侵吞属于女神的领域后,众神也没了打击他的借口。 资本也得以发展信仰,顺利晋升为强大神力,展现出他可怕的影响力! 官吏、贵族、资本,在腐化的作用下联结成利益共同体,他们侵吞土地建立工厂,抢占工业利益的同时也不忘污名化文明之神。如果不是超凡者的威力归于自身,赤红教团必然无法抗争,事实上尼欧斯迟迟无法晋升强大神力,其中也有着信仰波动的影响。 那么解决的办法只有开垦蛮荒地区,吸引其他弱势种族加入。 地表精灵高傲,又因为环境污染对尼欧斯抱有成见;矮人顽固不化,并不信任人类;倒是卓尔精灵和半身人,因为伊莉丝翠和塞伦特的关系开始尝试接纳赤红教团的信仰,但短时间内也无法掀起原力潮汐,毕竟尼欧斯的本体并不像塞伦特一样拥有古神位格。 那么就只剩下兽人了。兽人主神格乌什一直以强硬的态度统治着兽人,祂的心中没有怜悯。在这位主神的影响下,铁腕的统治和剔除弱者成了兽人思维的关键要素,每次处在艰难境况,最先被放弃的必然是患病、虚弱、衰老的成员。 而这些被放弃、被驱逐的老弱病残就是赤红教团分化兽人的楔子,长久如此,格乌什的兽人种族神职都会因此被撕裂! 但塞伦特无法成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能给予的支持有限,他这才找上梅丽凯,将局势导向自己想要的那一边。 “殿下。” 新芽女神希阿莉亚开口,她的金色长发上装饰着橡树叶和金橡实的花环,穿着一件飘逸的单肩薄纱短袍。 她是野生动物的守护神与看护者、迎接者,也是树木的播种者、幼苗的养育者。她为生命而欣喜,帮助它们抵御死亡。对她的崇拜局限于至高森林邻近,在绝冬森林也被作为林地女神受到崇拜。 “您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证这场战争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诸位殿下都想知道的。 梅丽凯用很微妙的语气说道:“吟游诗人常常讲述的孤山之旅中,兽人也不是什么正面角色,由此可见故事之神对兽人的态度并不友善。但我的信徒曾亲眼见证您庇护了一伙兽人,您的心中还有着对兽人的怜悯吗?” 塞伦特微微有些尴尬,无奈的回答道:“我的确不只是为了见证这场战争而来。诸位殿下,兽人并不是天生就崇尚强权、残忍邪恶的,他们中也有渴求善良公义的存在。只是兽人的身份不被外界接纳,如果离开兽人社会,他们会无处容身。” 三位从神态度各异,梅丽凯脸色不变,“殿下,我认同您的观点。但这样的存在太少了,只要残暴的兽人神只还存在,兽人就还会为了安抚取悦他们的神灵而不停进行蹂躏和杀戮,这种无情的野蛮深深存在于兽人的天性中,想要剔除并不容易。” “森林女王,您有一位来自幽暗地域的追随者,他的美德胜过绝大多数人类甚至是精灵。” 塞伦特恢复平静,“而他的亲族们也有不少开始追随伊莉丝翠和尼欧斯,从混乱邪恶转向守序善良。” 北地传奇游侠崔斯特·杜垩登是卓尔精灵,这早已为众人所知,但这罕有的案例还不足以抹消偏见。 新芽女神希阿莉亚有些不解,她并非只专注于森林生物,她也会向进入或生活在森林中的人类和亚人传播她的哲理和热爱。但兽人给予她的回应寥寥无几,反而从她手中夺去她努力工作培育出的新生命,所以她对兽人的感观并不好。 “林中生命的助产士、种子的播种者、幼苗的培育者、养育的春天女神。” 塞伦特反问她,“兽人从出生就接受这样的教养,伤疤是荣耀,强权即公理,而掠夺和杀戮是通往成功的坦途。如果换成人类或精灵,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受影响?” 希阿莉亚无言以对,在她的圣地至高森林中,被遗弃的人类婴儿受到母狼或母熊喂养的事并不算罕见,他们长大后与动物无异,难以在人类社会生存。 别说狼孩和熊孩了,就连德鲁伊经常因为理念不合与同族发生争执,诸神的信徒也多有因为教义不同而流血的。不同地域的、不同阶级的、不同年龄的,它们对世界的认知截然不同,类似的事太多太多了。 但迄今为止,诸神没有一个认识到外部环境对塑造智慧的影响! 当一个新生儿开始接触世界,教导者告诉他树叶是红色的,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时,这个新生儿长大后又怎么会接受树叶是绿色的观念? 梅丽凯眼中多了些认同,“那么塞伦特殿下,您又如何将兽人从暴虐的格乌什手中拯救出来?” 塞伦特望向山那边兽人与精灵的战场,“战争只会结出仇恨的种子,开出血与火的花。但如果有一位神只愿意投身兽人族群,引领崇善的兽人与格乌什分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