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第1页 [古装迷情] 《定风流》作者:和烟绿【完结+番外】 文案: 作为一个曾经励精图治开创盛世的皇帝,魏昱的晚年生活是极为充实的。 和宠妃作作曲,谈谈情。 再客串一下小女儿的人生导师,帮助她塑造良好而正直的三观。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儿子们的夺嫡事业添火加柴,为大夏选出下一任帝王。 弥留之际,夺嫡大业的胜利者竟然是向来表现得淡薄权势的老六,心狠能忍颇有他当年的风范,魏昱死而瞑目。 后来,他泉下有知发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魏昱:朕现在诈尸还来得及吗 这是一个皇子们费心竭力争皇权,却被皇妹渔翁得利的糟心故事。 温馨提示: 1·本文男主不明显,请认真观察,小心站队。 2·女主心机,兇残,表里不一。 3·慢热文,女主第二卷长大,不喜欢看小萝莉的可以从第二卷开始。 这大概就是一个六哥重生弥补遗憾,顺便扇动蝴蝶翅膀,给谢贵妃等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的故事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熙 ┃ 配角:魏潋,裴斯,温绍延,谢宜安,林藏秀 ┃ 其它:公主成长记,皇室斗争,番将作乱 第1章 魏熙 正值草长莺飞四月天,阳光透过薄薄的云照射在太极宫上,给这座巍峨庄严的宫城笼了一层暖色薄纱,凭空多了一丝平易近人的味道。 不过在甘露殿服侍的宫人却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越发战战兢兢了。这种状态已经有两天了,自从谢贵妃与陛下闹别扭回了安国公府,陛下越发难伺候了,明明是四月天,甘露殿里的气氛却冷凝的寒冬腊月般。 “阿耶。”一道清甜童稚却略带哭音声音传进殿中,听见这声音殿内的宫人皆松了口气,昌乐公主终于来了。偷瞧帝王神色,果然转暖温和了。 “阿熙怎么了,眼睛都红了,谁惹你不开心了?”皇帝说着,顺手把魏熙抱在膝头。魏熙的手攥紧了皇帝的袖子,道:“我想阿娘了,阿娘是不是不要阿熙了?”皇帝抚了抚魏熙细软的头髮,回道:“怎么会,你阿娘最疼你了,便是不要朕也会要阿熙的,前天不是还要带你一起走吗。若不是阿耶拦着只怕你早已和你阿娘一起走了,留阿耶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的。” 魏熙听了眼睛里蓄满了泪,长睫微动泪珠便滚了下来,皇帝见了极为心疼,忙给魏熙擦泪,却听膝头上的小人说道“阿耶怎么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呢,阿熙走了,阿耶还有阿兄阿姐们陪着,后宫里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妃嫔想要陪着阿耶。”魏熙说着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断线的珠子般从嫩白的脸上滑落“可阿娘只有阿熙一个孩子,也只有阿耶一个夫君,才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阿娘太可怜了,我要去找她。” 皇帝听了仿佛看见了那个被他捧在手心小女子委屈得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画面,顿时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回过神来,给正哭的投入的魏熙擦了擦泪“阿熙不能去找你阿娘,去了你阿娘更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呀?”魏熙抬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像盛了漫天星光。 皇帝避而不答“阿熙要不给你阿娘写封信吧,兴许她看了信就回来了。” “可是我还不会写字呢。” 皇帝微笑“阿耶帮你写。” ———— “你都回来两天了,明日便回宫吧。”安国公谢珏看着怏怏不乐的女儿道。 “我不回,”谢贵妃闻言哭道“是他赶我出来的,我怎么能回去。” 谢珏闻言挑眉“可我怎么听说是你自己闹脾气非要出宫,陛下拦都拦不住。” 谢贵妃拿帕子边擦眼泪边到:“那也是他背信弃义,当初说好的只做我一个人的夫君的,这才几年,就收了两个胡女。” 谢珏闻言长嘆一声“都是我太过娇惯你了,养出了这般天真的性情。帝王的许诺岂是能信的。” “阿耶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能信,你和他不是至交好友吗?”谢贵妃急急问道,眼泪都忘了擦。 谢珏闻言揉了揉谢贵妃的头髮“他没登基前我与他是可以同榻而眠不分你我的好友,可他做了皇帝后我与他只能是君臣,甚至因为曾经的交情我更要处处小心。不说我,便是曾经把皇位让给他的雍王也是如此,他敬着雍王也提防着雍王,早没了当初的兄弟情谊。”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富丽雅致的庭院“也是你阿耶我想得开,早就卸了实职,才守住了咱们谢家的基业,否则呀,只怕如成蹊一般早早地拖家带口见阎王去了。” 谢贵妃抓住了谢珏的衣袖“阿耶你别这样说他,他对我们谢家是极好的,放眼大夏有几家能比得上呢。” 谢珏恨铁不成钢的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那是因为我顺了他的心意。如若他待仍我一如既往,我根本不会同意让你进宫。” 谢贵妃闻言忡愣,缓缓放开了抓着谢珏衣袖的手“是了,若他真放心阿耶,便不会费尽心思哄我入宫了。原来我入宫不过是一个质子,现如今政局稳定,阿耶也只做了个闲散国公,他便要弃了我另寻新欢了。” 第2页 “又胡思乱想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脑子不灵光的丫头。”谢珏发愁,抬手敲了敲谢贵妃的头。“你阿耶我老实本分,没做什么惹他忌讳的事,他也犯不着非得把你收进宫当质子,平白矮了我一辈。他肯为你花心思就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给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脑子清醒些,便是他再宠你也要记住他是皇帝,心里装的是大夏的江山,不会把全部精力用在与一个女子谈情说爱上。你闹一次两次他能由着你,多了他迟早会厌了你。听阿耶的,明日便回宫去吧 。” “他厌了便厌了,大不了我自请出家做女冠去,也省的待在宫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谢贵妃听了道。 “你也知道没他护着你在宫里活不下去,看来你还没昏了头。”谢珏听了笑道“放心,阿耶再无能也还是护得住你和阿熙的,你只管回宫去,只不要如这次般过分便好。” 谢贵妃正要说话便听谢珏的心腹僕从在门外道:“阿郎,陛下身边的陈公公来了,说是来替公主送信,眼下正在前厅等着呢。” 第2章 娇女 “呀,竟是冠军大将军来了,未曾倒履相迎真是失礼了。”谢珏人未至声音就先传进屋内,清朗的嗓音略带笑意。 陈士益闻言起身“谢公莫要取笑我了,不过是蒙陛下错爱赏的个虚衔罢了。”说罢,看着谢珏仍如往日般身着广袖长袍,脚踩木屐,一派仙风道骨之相,笑道:“谢公气度雍容,处变不惊自是不会如蔡邕般穿倒鞋子的。” 谢珏抬手邀陈士益坐下“气度雍容倒是不假,只是在处变不惊从何而来?是突厥不老实了,还是李相公又颁布了什么新法令?” 陈士益笑道:“我大夏军威日盛,突厥自是不敢来犯的。至于李相公,如今倒是在主持修订新法,可修订法令本就是于国有益又还未推行,更是谈不上变的。” 谢珏往茶中添了些盐花,道:“那便是谢某会错意了,只是你这词用的可真不怎么恰当。” “是我用词不当了,变说不上,不过这两日我们这些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极为战战兢兢,日子难过的很。” “陛下日理万机,有些烦心事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如今只是个闲人怕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谢珏说着递了杯茶给陈士益。 陈士益双手接过了茶,道:“如今天下歌舞昇平,少有政事能让陛下忧心。让陛下忧心的是家事,唯有谢公能为陛下分忧。” “谢某是外臣,更不敢管帝王家事了。”谢珏举起茶杯细细观赏,极是悠然自得。 “谢贵妃为谢公亲女,此事自然也为谢公家事。”陈士益嘆了口气,极为发愁的样子“自从贵妃离宫,陛下就再没笑过,很是发了几回脾气。公主更是日日以泪洗面不思饮食,眼看着都瘦了,我这做奴才的看了都心疼。” 陈士益说罢,就听到极为清脆的环佩相击之音从门后传来。便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公主给贵妃写的信,还未等墨汁干透,陛下便忙令我出宫呈与贵妃。” “阿熙竟会写信了?这两日又是哭又是写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你们陛下为何不管着点,莫不是厌了我便连阿熙都不想要了?”谢贵妃急急走进屋内,一双杏眼含着泪道。 陈士益起身行礼“贵妃莫要胡言,谁不知道陛下在皇子公主中最宠爱昌乐公主,只是这两日思念贵妃,对公主难免有些看护不到之处,这都是奴才们照顾不力。”说罢,双手呈上信“这信陛下令奴才亲手呈给贵妃。” 谢贵妃展开了信便看到上面极为熟悉的字迹,气道:“不是说信是阿熙写的吗,为何是陛下的字迹,你们主僕这是合起伙来拿阿熙煳弄我。”说罢,抬起手来想要将信撕了,刚要动作就被谢珏拦下“莫要胡闹,陛下的墨宝岂是能轻易损毁的。” “贵妃息怒,这确实是公主的信。只是奴才们身份卑贱不配为公主代笔,便只好由陛下为公主代笔,可虽不是公主亲手所写,这思母之心可是一点没少。”陈士益道。 谢珏看了一眼闹别扭的女儿道:“这信中所言皆是阿熙所说,她自小便没离开过你,如今你突然离开她想必是极怕的,你便看看她说的什么吧。” 谢贵妃看着纸上铁画银钩矫若惊龙的字,想起那人政事繁忙时常会在纸上写些情意绵绵的话,让宫人呈给她,有时候甚至一天两三张,说是要以慰相思之苦,可明明那人每天忙完政务后都会回她的昭庆殿。谢贵妃想着心也软了,对那人的思念难以抑制的泛滥起来。那人应该是爱她的吧,或许收那两个胡女也另有隐情,她该问一问的,这样出了宫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给,那人心里应该难受的紧吧? “那两个胡女是怎么回事。”谢贵妃心里想着不自觉间竟是问了出来。 陈士益闻言忙道:“那两个胡女是河西节度使送来的,会跳胡旋舞,还会几样大夏少见的新鲜乐器,陛下觉得您会喜欢,特意留下给您解闷的。不曾想底下的奴才会错了意,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如今送回教坊了。” “竟是如此。”谢贵妃喃喃道,两日来所有的愁苦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第3页 回过神来对陈士益道:“信我收了,你回宫復命去吧。” 陈士益愣了一瞬“贵妃您不回宫吗?” 谢贵妃道:“你是来送信的,又不是来接我的,我为何要回。”说罢微抬下颌,扬起一道矜傲的弧度“再说了,歷来不是妻子回娘家小住,要回家时丈夫亲自迎回吗?” 陈士益闻言为难的看了看谢珏,盼着当阿耶的能管管这个得寸进尺的贵妃,可谢珏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竟低了头专心致志的喝茶,明显不想管这事。只得无奈道:“那奴才回宫后定会将贵妃的话转告给陛下,奴才就先告退了。”说完退至门口便转身随引路僕从离去。 谢贵妃看着陈士益的背影急道:“我有什么话让你带给陛下的?你莫要乱说。” 陈士益装作没听见走远了。 “我之前给你说的话白说了?听了别人几句话便忘了?”谢珏把茶放下,咳了几声,方才盐花放多了,他有些齁得慌。 “我自然没忘,只是他待我一如既往,我若是回了趟家就变了副性情,他定是会不高兴的,肯定是觉得是阿耶和我说了他的坏话,这不是平白无故的帮阿耶惹他猜忌吗?”谢贵妃道,神情一改前两日的阴郁哀愁,又变得活泼娇俏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似的。 谢珏给没长大的小姑娘倒了杯茶“别想着煳弄我,你是我的女儿,你想的什么我能不知道吗?”将茶放在谢贵妃面前,收回手理了理衣袖“如今我也不盼着你能头脑清醒些了,只要别再胡闹我便心满意足了,不过也莫要多添思虑,反正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我自是知道阿耶是最疼我的。”谢贵妃闻言心里暖暖的,又莫名的有些难过,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那惊艷茶味冲散了,忙低头把茶吐了出来“阿耶你煮的茶还真是数年如一日的难喝呀。” 谢珏:“……” 谢贵妃:“不过阿耶,平日里你煮的茶你自己也喝吗?” 谢珏:“……” 谢贵妃:“不过照阿耶你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喝的,阿耶你是不是看不惯谁就给谁煮茶呀?” 谢珏:“走走走,快些回宫去,别碍我的眼。” 谢贵妃见谢珏恼了,忙起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既然阿耶煮茶这么难喝,为什么还要煮呢?若说是为了捉弄别人,我不信阿耶会这么无聊。”谢贵妃说完,便看谢珏拿起了杯子要往她身上砸,也不等答案了连忙往外跑。 谢珏看着谢贵妃的背影无奈的笑笑,至于为什么要煮茶?当然是因为煮茶是雅事,姿态也优雅,和他的气质极为相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没什么经验,发第一章时发现自己打字速度太慢,所以停更了几天专心存稿,现在有存稿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会每天更的。 女主现在才四岁,还不能大杀四方,所以戏份不太多(不过肯定会比各路配角戏多的)我会让小公主快点长大的,不长大怎么撩男神,搞破坏,争皇权呀o((≧▽≦o) 最后的最后科普一下 (来自百度-_-) 唐朝与南北朝时期饮茶的不同,表现在由汤活改为煎茶,调味料由葱、姜改变为少量盐花。所以不要嘲笑外公喝茶加盐q(≧▽≦q) 第3章 慈父 甘露殿内一片寂静,只皇帝偶尔翻书发出细微的声响,生怕惊扰了在自己膝头熟睡的幼女。缕缕香菸从博山炉中转出,像女子舞起的水袖,缥缈,裊娜,一阵轻风从殿外吹来,烟散了,又聚起,变了姿态缓缓凑近皇帝鼻端,西域新供的香,味道有些烈。 小公主年纪小,闻不得太浓的香,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声音轻轻的,猫儿一般。皇帝低头,只见小公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又沉沉睡去。皇帝看了有些好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幼女豆腐般白嫩的小脸。皇帝抬头,指了指香炉。服侍在一旁内侍便轻手轻脚将香炉挪远,换上了皇帝惯用的龙脑香。 内侍出了殿门,正要差人把撤下的香料处理了,便见陈士益迎面走来,忙向前几步行礼问安,陈士益抬手止了,问道:“陛下今早不是说试试这香吗,为何撤了,可是不喜欢?” “回公公,是昌乐公主闻不得这香,不过看陛下的样子应该也不喜欢这香。”内侍答道。 “那以后御前便不要燃这香了,贵妃那儿也注意些,莫要让这香冲撞了公主。”陈士益吩咐道。 此时殿内又出来了一个相貌清秀小内侍,正是陈士益的养子陈敬“阿耶,陛下召您去御前回话。” 陈士益走至殿内便看到昌乐公主迷迷濛蒙的坐在陛下膝头,显然是刚睡醒。在众多皇子皇女里能在甘露殿里睡觉的也就昌乐公主一个了,更别说陛下还在为她梳头,便是在民间也少有阿耶会给女儿梳头的。显然陛下是真心宠爱昌乐公主,说是捧在掌心里也不为过了。不过陛下的一腔慈父心肠显然弥补不了手艺上的不足,好好的头髮梳的乱七八糟的,像杂草。 陈士益正想着,便见皇帝抬起了头,拿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看着他,若是一般人定是会这饱含帝王威压的一眼看的两股战战,奈何陈士益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个宦官,而且是个对帝王心思体贴入微的宦官。 第4页 陈士益忙行了礼,皇帝示意陈士益起身,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规矩都忘了。” “大家恕罪,奴才见大家与公主舐犊情深极是温馨,一时竟不忍心打扰。”陈士益道。 皇帝听了用手将魏熙毛糙的头髮抚平了些,嘆道:“可惜阿皎不在,只我与阿熙终是不圆满。” 魏熙听见阿娘的名字,想起睡前她还给阿娘写了一封信,正是陈士益去送的。忙问道:“阿娘现在怎么样,想阿熙了吗,回信呢?” 陈士益听了极有条理的回道:“回公主,贵妃身子还好,就是太过思念您和陛下,所以精神不怎么好,至于回信……”陈士益说道这儿停顿了一下,瞧了瞧皇帝和魏熙的脸色,方道:“至于回信却是没有的。” “阿娘既然想阿耶和我,为什么不给我们回信,阿娘真的不要我们了吗?”魏熙说着眼泪便又掉了下来,魏熙生的白嫩精緻如瓷娃娃般,哭也不是如寻常孩子般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只眼泪断线的珠子般不断的往下落,极是惹人心疼。 皇帝见了忙给魏熙擦泪,魏熙这两日眼泪就没停过,眼睛也一直红肿着,像只小兔子。皇帝看了很是心疼,哄道:“莫要再哭了,哭多了眼睛就看不见了,你阿娘回来得多心疼呀。” 魏熙伤心欲绝道:“我给阿娘写了信,阿娘都不理我,她定是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了。阿娘不要我了,阿耶便也不要我了,我便是眼睛看不见也没人心疼我。” 皇帝听了柔声劝道:“阿耶最喜欢阿熙了,怎么会不要阿熙呢,便是你阿娘也只是想你外祖父了,回家陪他几天就回来。” 陈士益也忙道:“奴才今日去给贵妃送信,贵妃也说她只是回娘家小住,还说要陛下亲迎回宫呢。” 皇帝听了问道:“阿皎真是这么说的?” “这是自然,贵妃可是极为挂念大家与公主的。”陈士益回道。 皇帝听了捏了捏已经停了眼泪的魏熙的脸:“这回不哭了吧,你阿娘要我亲自接她回来,你求求阿耶,阿耶就带你去接她。” 魏熙听了雨过天晴,忙换了一副笑脸道:“阿耶最好啦,我就知道阿耶不会厌弃阿娘,也不会不要阿熙,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去接阿娘吧,阿娘都想我们了。” “听见公主的话了吗?还不快差人去准备,莫耽误了她们母女相见。”皇帝淡淡道,但神色早已不似前两日般肃杀。 陈士益自然知道皇帝极想接贵妃回宫,只不过两人正别扭着,谁都不肯先低头,如今拿昌乐公主坐筏子,既和好了又不丢面子自然皆大欢喜。当下也不点破,忙吩咐人准备出宫事宜。 皇帝看了看魏熙乱糟糟的头髮和红肿的眼睛,忙唤了贴身伺候魏熙的含瑛替魏熙重新梳洗打扮,皇帝太了解他那不着调的宠妃了,若是看到魏熙这幅样子,心疼女儿前必定会先嘲笑他,他无所谓,就怕女儿伤心。 “你去查查这两天有没有人对阿熙说过什么朕厌弃贵妃和阿熙的话。”皇帝见陈士益回来便吩咐道,“阿熙才四岁思念母亲是肯定的,但不会闹这么凶,也不会说出朕厌弃贵妃这种话来,定是有人对阿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阿熙伤心了。” 陈士益领命,又道:“公主这两日多在大家身边,不曾想竟教人钻了空子,说了些风言风语惹公主伤心,是奴才未能约束好甘露殿中的宫人,还请大家降罪。” “不关你的事,是皇后管理不力,她如今越发失了分寸,整日里拈酸吃醋、勾心斗角,该皇后做的事一件都没做好,阿皎出宫这事少不了有她掺和。”皇帝想起他那个皇后自是不满意的,论才德惠妃都比她强些。 陈士益眼观鼻鼻观心,皇帝抱怨皇后他这个奴才自是不能插嘴的,更何况皇后是皇帝髮妻,还生了皇长子,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后位自是极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篇文里关于后妃的称唿的设定是:直接喊姓加职位,如谢贵妃,李昭仪,亲近的人喊娘子。‘娘娘’这个称唿在唐朝是没有的,至于哪个朝代有?我也不知道。 第4章 君宠 谢贵妃心里畅快了,也有心思看信了,看着信上铁画银钩的字写出一句句极为童稚的话语,谢贵妃心里暖暖的,脸上也挂出了一抹极为恬静的笑。 “娘子,陛下和公主来接您回宫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您快出去迎一迎,莫要闹脾气了。”谢贵妃听了擒芳的话,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忙起身向外走去,可刚出了院门脚步便停了下来,当初闹得那样凶,甚至还想着老死不相往来了,如今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娘!”谢贵妃踟蹰间听到魏熙的唿唤,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皇帝,他站在不远处,丰神俊朗,气宇不凡,一双眼仍像往昔般看着她,里面盛满了柔情蜜意。看见了心上人,谢贵妃瞬间便忘了那些矫情心思,忘了周围的周围的一事一物,更忘了面子,忘了仪态,提起裙摆便向皇帝跑去,乳燕投林般扑入皇帝怀中。 皇帝一只手搂紧了谢贵妃,一只手摸了摸谢贵妃的头,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行事还和小孩子般,毛毛躁躁的。” 第5页 谢贵妃有些害羞头埋在皇帝怀中再也不肯出来。 谢珏看着还张着双臂要抱抱,却被母亲忽略的魏熙,一脸心疼的把魏熙抱起来,在魏熙耳边说道:“可怜见的,你阿耶阿娘刚见面便不要你了。” 魏熙听了哇一下子便哭了起来,其声震动天地,再不是在宫里那般光掉泪不出声的可怜模样了。 还埋首在皇帝怀中的谢贵妃听见魏熙的哭声,忙从皇帝怀中退出来,方才竟把女儿忽略了,她有些愧疚。 “阿熙,快别哭了,眼睛都红了,阿娘看了心疼死了。”谢贵妃忙给魏熙擦泪。 魏熙哭道:“阿翁说你和阿耶不要我了。” 谢珏看小孙女当场就把他卖了,有些好笑,刚想再逗逗魏熙,却见谢贵妃和皇帝都在瞪着他,眼神极其兇狠,谢珏在那两道目光的压迫下,偏了偏头,又抬手摸了摸鼻子。 谢贵妃却不放过谢珏,气道:“阿耶,你怎地如此为老不尊呀,阿熙年纪小又单纯,你怎么能这样煳弄她。” 年纪小是真的,单纯倒是未必,自己傻以为女儿也像你一样傻吗?谢珏在心里默默吐槽。本着不能让女儿被一个四岁小娃娃骗了的原则,谢珏决定揭穿魏熙的谎言,“单纯?这小丫头心眼比你还多,你竟说她单纯,我且问你,她平日是这般哭的吗?她哭的这样丑,无非是想引起你俩的注意,再顺道和你们告我的状。” 谢贵妃闻言看向告完状便不再哭的魏熙,魏熙抬头满脸无辜。 谢珏看了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矫言伪行,阿熙前途无量呀。” 矫言伪行? 魏熙对于听不懂的话自动忽略,继续装无辜博关注,皇帝极有做慈父的自觉,必须为爱女解围,于是对谢珏说道:“成润,你这般逗弄阿熙一个稚女,可是这些年不理政事太闲了?”说罢极为怅惘的嘆了口气“想你当年也是文韬武略,放眼大夏没几个比得上你的,如今你宝剑藏锋,极为可惜,不如从明日起你便入政事堂理政,如何。” 谢珏听了忙道:“陛下快饶了我吧,我当年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全靠陛下撑腰,如今我潜心修道,便是花架子也搭不起来了,贸然理政给陛下添麻烦不说,便是几位相公也定会嫌我碍事。” 谢珏说到这儿,微微抬首,眼睛看向远方,风起,吹动他的衣袍,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况且,我如今连一个小丫头都煳弄不了,又怎么能煳弄的了朝中重臣呢?我还是在家专心修道吧,免得晚节不保,毕竟,政事堂的那群俗人,不会因我风姿绝佳,就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谢贵妃:“……” 魏熙:“……” 竟然有人能自恋到这种地步! 皇帝看谢珏这般作态,只笑了笑,不再言语。 ———— 距离皇帝亲自将闹别扭离宫的谢贵妃接回宫中已经有月余了,这一个多月,皇帝与谢贵妃堪称蜜里调油,将小别胜新婚这条准则发挥到了极致。宫人们感嘆工作环境得到极大的改善外,也对皇帝与谢贵妃三天两头来一场的鸿雁传书深感无奈,明明天天都腻在一起还得写信,生怕后宫诸位娘子宫里的醋味不够浓。 别的娘子只是吃吃醋,酸久了也就习惯了,唯有皇后因此事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那两个胡姬不是送到教坊去了吗,怎地我看她们如今还在宫里?”皇后正对镜描眉,想起了昨日见到的那两个胡姬问道。 皇后的心腹侍女春和答道:“原是陛下见谢贵妃吃醋给送走的,如今谢贵妃听说她们会些咱们中原不常见的乐器,便差人把那两个胡姬给要过去了,说是要作新曲。” 皇后听了,脸上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说道:“陛下倒也由着她。” “不过是两个胡姬罢了,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怕是谢贵妃说什么都会答应。”春和应道。復又抱怨道:“那谢贵妃除了相貌一无是处,可宫中妃嫔相貌也都不差,也不知陛下喜欢她什么。” 皇后像是没听到般,继续描眉,忽的手一抖,眉毛便画歪了。皇后看着镜子中画歪的眉毛,想起皇帝眉毛画的是极好的,她与皇帝刚成亲时,也有过一段恩爱日子,那时候皇帝最爱的便是替她画眉,皇帝总是能画出最适合她的眉形,对时间也不吝啬,有时她都坐累了,皇帝却还是专心致志的为她画眉,手是一点也不抖的。 可不知从何时起,皇帝再也没有为她画过眉了,许是政事太忙了,许是身边年轻美丽的女子渐渐多了。皇后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脸,其实她的相貌也是极好的,又一直细心保养,如今年近四十,看着倒像是花信之龄,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呢? 大约是相处久了,曾经的柔情蜜意都被时间消磨尽了。便是她自己也没了当初的浪漫情怀,偶尔感嘆一番,心也是硬的、凉的,随时都能从这无用的思绪中抽身,她是大夏的皇后,她有太多的东西要去争取,去守护,权力、家族和儿子。 没有人是为了爱情而活着的。 “谢贵妃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天真,会撒娇,对音律歌舞也是极精通的,只不过这些都很难让她在宫中存活下去。”皇后说着把画歪了的眉毛轻轻抹去,“可陛下喜欢的就是这些,像喜欢一只娇弱漂亮的鸟儿一般。” 第6页 春和道:“可陛下对谢贵妃宠爱的时间也太长了,原以为这次谢贵妃出宫,陛下对谢贵妃的心思也淡了,谁知陛下竟亲自将谢贵妃接回来,宠爱也更胜以往。殿下可要小心些,谢贵妃虽不足为惧,可谢贵妃背后可还有个谢珏呢,那可是只老狐狸。” 皇后又拾笔重新画起了眉,道:“是该多注意些了,按如今这情形,若是让她再生出儿子来,对阿灏定是会有极大的威胁。” 春和刚要应话,却秋宜从殿外进来,面色凝重。 皇后见了问道:“发生了何事,脸色怎地这样差。” 秋宜向前几步跪在皇后身边道:“谢贵妃怕是有喜了,已经去请了太医。” 皇后闻言,眉毛又画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是个恋爱脑,小朋友们不要轻易模仿哦n(*≧▽≦*)n 第5章 调笑 皇帝听闻谢贵妃有孕也顾不得处理政事了,忙往谢贵妃处赶。直到快到了谢贵妃处,皇帝还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皇帝也有些奇怪,自己孩子不少了,怎地如今比第一次当阿耶还高兴。 等皇帝进了昭庆殿,看到谢贵妃迎面走来,粉面含笑的唤了他一声“三郎”时突然明白了,他高兴,只因有孕的是他的阿皎。 皇帝向前几步将谢贵妃抱起,笑道:“朕要当阿耶了。” 谢贵妃抬起手在皇帝头上轻轻戳了几下,故作生气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当阿耶,这么兴奋做什么。” 皇帝也不恼,抱着谢贵妃转了几圈,见吓得谢贵妃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才道:“自然,朕还有阿熙呢。” “不止阿熙,你还有许多儿女呢。”谢贵妃语气有些哀怨。 皇帝揉了揉谢贵妃的头髮,道:“别人生的孩子哪里能与你生的孩子相提并论,他们是皇子皇女,而阿熙和你肚子里的这个不止是皇子皇女更是我的爱女,爱子。” 谢贵妃闻言瞋了皇帝一眼,像还未纺织的丝,婉转,缠绵,不见恼怒,只见妩媚,皇帝见了更是爱极,想要调笑两句却听谢贵妃道:“油嘴滑舌,孩子还未出世,你怎得知道是个儿子。” 皇帝笑道:“我们都有了阿熙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这一胎怎么也该是个儿子。” 谢贵妃开始胡搅蛮缠:“你说是儿子便是儿子了?若是个女儿你便不喜欢了?” 皇帝将谢贵妃抱到室内榻上,让谢贵妃将头枕在他腿上,谢贵妃依言照做,又抬手摇了摇皇帝的袖子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皇帝边拆着谢贵妃的髮髻边道:“若是个女儿我也是喜欢的,让她与阿熙做伴,这样阿熙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谢贵妃任由皇帝动她的头髮,猫儿般乖顺,问道:“那若如你所想是个儿子呢?” “是儿子的话,”皇帝说道这停顿了一下,看着谢贵妃的眼睛道:“是个儿子,朕便亲自教养他,让他将来接朕的位子。” 谢贵妃正盯着皇帝的眼睛瞧,皇帝的眼睛生的极好,眼尾上挑,挑出一个多情又凌厉的弧度,最妙的是一双眸子,黑沉沉如墨一般,却又泛着华光,像星空一般璀璨,也像星空一般神秘,让人看不透。谢贵妃是个执拗的性子,越是看不透越是要看,看着看着便在那片星空中迷失了。 皇帝说完却见谢贵妃盯着他的眼睛走神了,有些好笑。 谢贵妃见皇帝笑了,一瞬间光华万千,回过了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若是儿子,我便亲自教养他,让他将来继承大统。”皇帝答道。 谢贵妃还未答话,便听魏熙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带着浓浓的控诉“阿耶好偏心,儿子便带在身边细心教养,女儿便不管不顾了。” 皇帝招手唤魏熙上前道:“阿熙是阿耶的掌心明珠,是要藏起来用心护着的,儿子是块石头,阿耶要带在身边时时敲打。” 魏熙听了拉着皇帝的手道:“阿耶都说了阿熙是您的掌心明珠,那便是要时时刻刻都捧在手里的,既然如此那更要将阿熙带在身边了,要是能每天都跟在阿耶身边,阿熙也愿意被阿耶时时敲打。” 皇帝听了捏了捏魏熙的脸,笑道:“我可捨不得敲打阿熙,况且我不是每天都来看你吗?你自然是每天都在阿耶身边了。” 魏熙听了有些不高兴道:“阿耶才不是来看我的,阿耶是来看阿娘的,只是见了我敷衍几句罢了。”说罢指了指窗前矮桌道:“就像今日,阿熙明明就在那练字,阿耶和阿娘却只顾着卿卿我我,根本没看见阿熙。” 谢贵妃听了魏熙的话有些羞恼:“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你才多大知道卿卿我我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阿耶阿娘这样吗?”魏熙疑惑道。 谢贵妃恼羞成怒道:“你再说我便罚你写一百遍卿卿我我。” “别胡闹,这词是阿熙该写的吗。”皇帝对谢贵妃道。 皇帝说完又扭头问魏熙道:“你写字身边怎么连个宫人都没有。” 魏熙答道:“原是有的,只是人太多一会磨墨一会倒水的,我写一个字他们便争相夸一遍,烦得很,闹的我都没法专心练字了。”魏熙说着皱了皱眉头,皇帝见了伸手把魏熙皱起的眉头抚平,听魏熙又道:“所以我只留了含瑛在身边伺候。” 第7页 皇帝听了有些不悦道:“那含瑛呢,怎么不见她?”还未等魏熙回答,皇帝又对谢贵妃说道:“你这儿的宫人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不用他们时他们忙着献殷勤,要用他们时却又连影子都寻不见了。如今你怀有身孕更是要万事小心,明日我挑两个得力的人过来,帮你管教宫人,凡是偷奸耍滑的都赶出去。” 谢贵妃应道:“随你,只要你的人别来管教我和阿熙便好,只是擒芳和含瑛都是自小便陪着我的,不能让人欺负她们。” 皇帝道:“擒芳和含瑛与你情谊深厚自然没人敢欺负她们,可你也别太惯着她们,就像今天,含瑛竟然将阿熙一个人留在室内,根本就是没将阿熙放在心上。” 魏熙听了忙道:“放在心上了,这么多宫人就数她俩贴心,今天是纸不够用了,含瑛出去差人拿纸,结果她刚出去你们卿卿我我地便进来了,吓得她守在门外不敢进来。” 魏熙说罢指了指门外,含瑛果然在那儿。含瑛见状抬步走进殿内,刚走了几步便听谢贵妃道:“含瑛你如今越发没规矩了,将阿熙一个人留在殿内不说,还尽教阿熙说些浑话,实在该罚。” 含瑛忙跪地请罪道:“没照顾好公主是奴婢的错,只是‘卿卿我我’这词奴婢是说都没说过的,奴婢想着应是陛下与娘子太过恩爱,公主看了无师自通了吧。” “连你也笑我。”谢贵妃羞怒道。 皇帝笑道:“你这侍婢倒是有趣,她说的是实话,你羞什么。” 这便是皇帝藉机调笑了,谢贵妃拿粉拳狠狠往皇帝身上砸了两下。 “阿耶阿娘又在卿卿我我了。”魏熙喊完捂着眼睛跑出去了,含瑛忙护着魏熙也跟着出去了。 皇帝见看着魏熙的背影笑道:“阿熙这活泼劲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贵妃道:“哪有,我小时候才没怎么坏呢。” 皇帝煞有介事的应道:“也是,你小时候可没阿熙机灵。” 谢贵妃闻言狠狠咬住了皇帝的耳朵。 “轻点儿,疼。” 第6章 主僕 魏熙仗着含瑛在身后护着,闭着眼睛乱跑,含瑛看不下去了,抱起魏熙,等到了魏熙的寝室才将她放下。 魏熙抱怨道:“你好好的抱我作甚,我还没玩够呢。” 含瑛答道:“您方才那样乱跑太危险了,若是嗑着碰着怎么办。而且您是公主,要注意仪态,方才外面都是宫人,您也不怕他们笑话。” “我是主,他们是奴,他们哪敢笑话我,若是真有人笑话我,便割了他们的舌头。”魏熙道,她还没有意识到割人舌头是多么残忍,却已经知道主子的权威不容侵犯。 魏熙说这话时语气与平时无异,还带了些幼女的天真与娇蛮。 含瑛看着魏熙,到底是天生的贵人,从骨子里便是矜傲高贵的,普通孩子或许刚懂得区分男女,公主便明白了主僕之分,普通孩子还在疯玩瞎闹,公主便能以口舌之劳使皇帝派人整顿宫人。从没人教过公主这些,她却无师自通,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公主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陛下和娘子不会喜欢的。”含瑛回过神来对魏熙道,早慧是好事但要懂得藏拙,一个心眼多又不宽和的孩子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魏熙疑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是公主不能处罚宫人吗?” 含瑛道:“您说的没错,只是您还太小,割人舌头这种话若是教旁人听了,会觉得您生性残忍的。等您这么高的时候就可以管教宫人了。”含瑛这抬手比了一个和她差不多的高度,想了想又道:“您以后在陛下面前还是表现的天真单纯些得好,陛下喜欢您这样。” “我知道就是像阿娘一样,阿耶喜欢像阿娘那样有些笨的女子。”魏熙应道。 含瑛笑道:“娘子那是有福气,不是笨,只有被人精心呵护的人才会这样的。” 魏熙问道:“那阿熙不笨是不是就没有福气了。” 含瑛从点心盘子里拿了个玉露团餵给魏熙,笑道:“您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锦衣玉食,奴僕成群,您得了许多人的精心呵护,却这么聪慧,您比贵妃更有福气。” 魏熙将玉露团吃完才道:“那是自然,阿娘今早闻到玉露团的味道便吐了,听擒芳说阿娘这几个月都不能吃玉露团了,而我却能每天吃,所以呀,我的福气定是比阿娘多。” 含瑛笑着应了魏熙的话,心里却恨不得把擒芳打一顿,这种事都敢对公主说。 看魏熙还想吃第二个,含瑛怕魏熙积食,忙转移魏熙的注意问道:“公主,您方才是故意在陛下面前说咱们殿里的宫人不懂规矩吗?奴婢见他们虽有些谄媚却也是有眼色的。” 魏熙听了果然忘了点心,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劳心劳力做了好事后却没人知道,这与锦衣夜行无异,小孩子尤甚,于是魏熙一仰头有些傲然道:“自然,如今阿娘有孕,咱们更是要万分小心,昭庆殿的事务平日都是你和擒芳打理的,可你们也是宫人,肯定会有宫人不听你们的,所以我就告诉阿耶宫人们不听话,阿耶听了肯定会派人来的,谁敢不听阿耶派来的人的话呀。” 第8页 魏熙说完看着含瑛,虽面色淡然但眼睛亮晶晶的,含瑛忙知情识趣的夸道:“公主真厉害,竟然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奴婢以往身份不够难免力不从心,如今陛下派人来了,公主见谁不听话,就让陛下的人把他们赶出去。” 魏熙兴奋道:“对,把那些不听话的,偷懒的,长得丑的都赶出去。” 含瑛提醒道:“相貌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若是因人家长得丑便赶出去,怕是有失公允。” 魏熙扬起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道:“不都说信相由心生嘛,长得好的心地也一定好,长得丑的心思必定也是坏的。” 含瑛看自家公主小小年纪便以貌取人,心里暗自着急,下定决心要把公主的三观掰正,于是含瑛搜肠刮肚,从嫫母讲到钟离春,从蚩尤讲到左思,堪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可惜含瑛将故事的功底比擒芳差远了,语气刻板,速度又快,让人不想再听第二遍,魏熙终于在被含瑛第六次阻止她吃玉露团后愤然起身。 含瑛见魏熙似乎生气了,讷讷住口,刚想跪地请罪换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劝说,却听魏熙道:“那我们出去观察一下,看谁长得丑却心思纯良吧,如果真有这样的宫人就叫他在我身边伺候。” 含瑛听了魏熙的话极为欣慰,她家小公主就是不凡,才四岁就能从谏如流。 含瑛欣慰了,可昭庆殿的宫人却极为恐慌,平日活泼烂漫的自家公主,今日总躲在暗处阴恻恻的看着他们,其目光之锋利,让宫人们如芒在背。 有胆大者,在公主看自己时想说几句讨喜的话逗公主开心,笑还没挂出来,就被公主冷然的目光看的僵住了。 魏熙:“哼,谄媚讨巧定是奸人。” 含瑛:“公主您不用这么武断。” 有好事者偷偷抬眼瞥了一眼。 魏熙:“哼,目光游移,其心不正。” 含瑛:“她就是偷偷看了您一眼。” 有胆小者被这阵仗吓得两股战战。 魏熙:“哼,其身不正,其心必恶” 含瑛:“是您太吓人了。” 有淡定者不卑不亢。 魏熙:“哼,太丑,救不过来了。” 含瑛:“……”说好的不以貌取人呢? 魏熙余光瞥见有内侍向前行来。 魏熙:“哼,嗯?这个好,俊逸如竹,步履从容,目光清正。” 含瑛:“……” 含瑛:“他不是昭庆殿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不当小孩十多年了,不知道四岁的小孩是怎样的。如果没写的很离谱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把小公主写的太成熟了,就请小天使们把小公主当个神童吧。 其实歷史上有很多孩子都很厉害的,像甘罗呀,夏完淳呀,蠢作者以己度人不明白小孩子为什么会这么聪明,严重怀疑他们是胎穿的 第7章 国事 魏熙闻言看向来人,此人确实不是昭庆殿的人,是陈士益的养子陈敬,陈敬见了魏熙上前行礼,魏熙默默看着,仪态规范,比那些人强多了。魏熙是个爱好美色的小娘子,看见美人立刻乖巧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是来找阿耶吗?”魏熙没等陈敬回答,接着道:“阿耶现在和阿娘在一起,定是没功夫见你,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陈敬自然知道陛下是不会见他的,今日陛下听到谢贵妃有孕的消息后,连忙来了昭庆殿,一路上脸上的笑都没消过,如今自是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谢贵妃在一处。 可偏偏今日幽州节度使将打了败仗的心腹爱将押解到长安,要请陛下论罪。这算不得大事,可偏偏得由陛下亲自定夺。阿耶不想来触这个霉头,便把派来了。陈敬自然不会上赶着惹陛下厌烦,想着来一趟做做样子便回去,如今遇到了昌乐公主,便由公主做主吧,反正他只是个奴才,只能听命行事。 于是陈敬状似为难的蹙了蹙眉道:“事关国事须得陛下亲自定夺,如今陛下正忙那奴才也只能回甘露殿了。” 便魏熙此时被陈敬容貌所惑,看陈敬为难的样子,担心他回去会被陈士益责罚,于是魏熙决定救人于水火。 “你不用为难,我带你去找阿耶。”魏熙豪气沖天道。 陈敬:“!!!”我不为难的,公主您别勉强自己。 还未等陈敬拒绝,魏熙便拉着他向殿内行去。 陈敬:“公主,其实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不必去打扰陛下。” 魏熙听陈敬这般善解人意,第一次生出了类似欣慰的情绪,陈敬不仅长得好,还细心体贴,宁肯自己受责罚也不肯打扰阿耶,果然是相由心生。 于是魏熙安慰道:“你不用怕,有我护着你呢。” 陈敬:“……” 含瑛:“……”完了,公主以貌取人的毛病治不好了。 “阿耶,陈敬有要事要禀”魏熙还未进门便喊道。 皇帝此时正给谢贵妃梳头,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被魏熙这一喊什么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皇帝心想:就是阿皎生了儿子也得让他缠着魏熙,小丫头太闲了。 第9页 魏熙进了殿内径直窝道谢贵妃怀里,扯着皇帝的袖子道:“阿耶,他说有国事要您亲自定夺。” 陈敬:“……”说好的护着他呢?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看着他的小丫头,突然便气不起来了,转头看向低头跪着的陈敬,陈士益怎么收了这么一个没眼色的当义子,皇帝想着便问陈敬:“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军国大事。” 陈敬答道:“回陛下,是幽州节度使将帐下因轻敌至其所带军士全军覆没的义子温轧荤,押送到长安请陛下定罪。” 皇帝笑道:“处置一个败军之将也算大事?” 陈敬从容对答:“一兵一卒皆是大夏子民,大夏子民因一寒族胡人之过而死伤,自然是军国大事。” 皇帝道:“伶牙俐齿,倒是得了陈士益几分真传,只是温轧荤如今也算是大夏子民,不可因其出身对他存有偏见。” 陈敬答道:“奴才不敢。” 一旁谢贵妃却问道:“节度使不是有节制调度之权吗?为何不在幽州就将温轧荤依法惩治了,反而不嫌麻烦的送到长安来?” 皇帝为爱妃解惑道:“张进定是觉得那温轧荤能打仗,捨不得杀他,便将温轧荤送来长安,虽是请朕定夺,却未尝没有让朕赦免温轧荤,收服这个胡人的意思。他这是想送朕个人情呀。” 谢贵妃闻言嗤笑:“这张进倒是有趣,三郎你可是皇帝,大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有什么不是你的,他竟想着用个败军之将送你人情,也太过狂妄了。” 魏熙听了谢贵妃的话深有同感,插嘴道:“就是,分明是张进不捨得杀他的义子,非要送到长安来,那个胡人害死了那么多将士自然是偿命的,他竟还想着让阿耶赦免那个胡人,真是讨厌。” 皇帝听了妻女的话有些好笑,到底是不通政事,凡事只从自己的喜恶想,这性子倒是天真随性。 皇帝决定为谢贵妃和魏熙解惑,于是道:“这张进可不是个庸人,这些年坐镇幽州也算是战功赫赫,他不忍杀温轧荤定是觉得温轧荤是个将才,且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只因一场败仗便把人杀了也是可惜。”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频频点头,浑然忘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皇帝发笑,这么丁点大的小丫头听得懂吗?还点头。不过皇帝是个懂得维护孩子自尊心的慈父,心里想的什么自然不会说出来惹孩子伤心的。当下抬手扯了扯魏熙的脸蛋,看魏熙被扯的呲牙,极是有趣。 谢贵妃看了心疼极了,抬手便把皇帝的手从魏熙脸上拍下来,见皇帝有些委屈的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 第8章 惠妃 昭庆殿里其乐融融,其他妃嫔处倒是未必,担心谢贵妃肚子的不止皇后一个。 淑景殿 正值盛夏,炎热的气候热的人心烦气躁,心里烦了,活便做不好,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各宫里犯错的宫人都比平日多,便是皇后宫里也不例外,可唯独淑景殿依旧井然有致,整个殿里充斥着宁静从容的气氛。 “谢贵妃自进宫后便是独宠,有孕是迟早的事,你这样急躁作甚,平白显得小家子气。”季惠妃听到这个消息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仍细心修剪花枝,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那瓶中花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阿檀见自家娘子一点都不急忙道:“陛下还说谢贵妃肚子里定是个皇子,可见陛下对谢贵妃的孩子有多重视,将来孩子出世了,若真是个皇子,陛下一高兴说不定直接立那孩子当太子了,到时咱们殿下该怎么办呀。” 季惠妃将花枝细细修剪摆放好才道:“也是,陛下对现如今这些皇子都不太满意,反正这两年政局稳定,陛下也渐渐得空了,依陛下的性子亲自教养一个和他心意小皇子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这个小皇子的外家是谢家,如今像谢家这种底蕴丰厚又知情识趣的人家可是不多了。” 阿檀道:“那娘子要不要早作准备。” 季惠妃道:“不必,自是有比咱们急的人呢。” “您是说皇后?”阿檀道。 季惠妃道:“她儿子是嫡长子却一直不得陛下喜欢,如今谢贵妃有孕她自然是最急的。”季惠妃说完有些讽刺的笑了笑,又道:“不过,她自认智谋无双,素来喜欢玩一箭双鵰的把戏了,咱们也得小心些。” 阿檀道:“您是说皇后害了谢贵妃后会栽赃给您?” 季惠妃抬手理了理衣袖道:“她呀,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却连局势都看不清,总想着阿潋背后有季家和雍王,便恨不得除我们母子而后快,却也不想想季家身为天子外家且权势过盛,陛下是定不会立一个有季家血脉的皇子为太子的,更别说阿潋幼时曾养在雍王身边几年,便是阿潋再好陛下心里也是不喜的。” 季惠妃说完神情有些疲倦,如今这情形对阿潋也太过不利了些。 阿檀见状有些心疼,自家娘子少时多风光呀,自幼长在宫里被季皇后教养长大,谁都知道她是要嫁给太子的,可如今太子成了雍王,娘子成了陛下的妃子,每天为了后位和殿下的太子之位发愁,可这些本就该是娘子的呀。 阿檀劝道:“娘子不必忧心,凭季家的权势,便是殿下做不了太子也定是能当上皇帝的。” 第10页 季惠妃闻言极为凌厉的扫了阿檀一眼:“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如今越发没分寸了。” 阿檀请罪道:“奴婢知罪,请娘子责罚。”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深厚,季惠妃见阿檀请罪便道:“起来吧,这种话以后莫要说了,季家如今境地微妙,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希望季家的祸乱因你而起。” 阿檀仍跪着道:“奴婢知错,以后这种话便烂在心里,便是无人也不说了。” 季惠妃抬手将阿檀扶起道:“便是想也不行,季家没你想的这么厉害,若是季家真能左右皇位,陛下也就容不下季家了。” 阿檀听了季惠妃的话极为震惊,她原以为季家显赫至此陛下也无能为力,却原来是陛下有意放纵。 季惠妃见阿檀吓的脸色青白,笑道:“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了,阿耶是有分寸的,段不会让季家有事的,况且陛下和雍王也都记挂着姑母,只要季家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们也愿意多给季家几分体面。” 阿檀听了心放平了些,见季惠妃扶额,知道她又头疼了,忙上前给她按摩,一时殿中静悄悄的,好似能听到风吹帷幔的声音。阿檀正专心按着,忽听季惠妃道:“皇后那人成不了大事,咱们也得帮她一把。” 阿檀应道:“是。” 第9章 姐妹 如今天色将晚,西海池绿树成荫,池水生凉,来这里走走倒是惬意。魏熙正走着听到了一声鹤鸣,魏熙向鹤鸣处寻去,边走边道:“我还以为你们骗我呢,却原来真的有鹤。” 含瑛笑道:“奴婢们哪敢骗公主呀。” 魏熙听了道:“我还以为你和擒芳只是要把我哄出来呢。” 岸边因临水比旁处湿滑些,含瑛见魏熙边走边东张西望的一点都不注意脚下,忙伸手拉着她道:“公主小心些这里滑的很呢,你自己都毛毛躁躁的却还天天管着娘子,再不把您哄出来娘子一准烦了您。” 池中的荷叶长得繁盛,好些荷叶扭着纤细的腰肢将头送在岸边,极是曼妙,魏熙看了欢喜,伸手扯着荷叶道:“我可不怕阿娘烦我,她便是烦我也不会讨厌我的。”魏熙用力扯了一下荷叶,却只闻“刺啦”一声,荷叶被魏熙扯下了残缺不全的一块,魏熙扫兴,随手将荷叶扔在池里。 魏熙又道:“况且是阿耶让我管着阿娘的,阿娘生气了自有阿耶护着我。” 含瑛笑道:“怕是到时娘子生气了连陛下都会被迁怒,可是护不了您的。” 魏熙正要回话,却见不远处立了两只丹顶鹤,毛羽似雪,鹤顶似火,身姿优雅,眼神倨傲。为什么魏熙会觉得那鹤眼神倨傲呢,只因它们在听到魏熙二人的脚步声后,扬起脖子瞥了魏熙二人一眼,魏熙见那两只鹤有趣,正要上前逗逗,却见它们舒展羽翼飞走了。 扫兴! 魏熙如是想,却听荷叶掩映的亭子里传来了女孩们清脆的话语生。 “姐姐们一起玩竟然不叫我。” 亭子里的公主们正笑闹着,突然听到魏熙的声音都静了下来,扭头看去正是魏熙站在亭外笑盈盈的看着她们,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七妹快来看,那儿有两只鹤呢。”大公主魏怡唤魏熙,一时凝滞的气氛有所缓和。 “快些来看呀,一会儿就要飞走了。”三公主魏蓁随后唤道。 二人没有回答魏熙的话,只唤魏熙一起观鹤,魏熙也没再问,抬步走进了亭子,众人见魏熙进来,忙指鹤给魏熙看,正是在魏熙面前飞走的那两只,众人笑闹间气氛也热络了起来。 许是那两只丹顶鹤闲众人太吵,不一会便不见影了,又见宫人端来了点心,便围桌坐下,魏怡刚端起酪樱桃要吃,就见旁边的魏窈起身要走。魏怡忙拉着魏窈的袖子问道:“六娘,你做什么去。” “还能做什么去,自然是要走的,我可不敢与她一起,省的哪里惹的她不高兴,在阿耶面前告我一状。”这个她自然是说的魏熙,魏窈说完甩了袖子就要走。 魏窈说这话是因前些日子谢贵妃离宫,她对魏熙说阿耶厌弃了谢贵妃,魏熙听了和她吵了一顿,转头就去了阿耶面前告状,害得她连抄了一个月的《千字文》。 经这一次本就不对付的二人更是对对方深恶痛绝,见了面必然就会闹得不痛快。 众人见魏窈要走连忙拦住她,好生安抚,魏窈发脾气固然与魏熙有关,但也未尝没有博关注的意思,如今见众姐妹都围着她,只留魏熙一个人坐在一旁,心里的气也平了,甚至生出了几分优越感,见魏熙看来脖子一杨便向魏熙丢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竟和那丹顶鹤有几分神似。 第10章 荷叶 魏熙见了魏窈那挑衅的眼神笑道:“阿姐们别拦六姐了,她着急要走说不定是要回去抄书呢。” 魏窈气急,指着魏熙道:“你这人真讨厌,若不是你向阿耶告状我哪里会被罚,平日里最惹人厌的就是你,我们都讨厌你,你却硬是凑上来,要走也是你走,省的你不开心了又去阿耶那儿告我们。” 魏怡劝道:“好了六娘,都是一家姐妹,便是偶有摩擦也不至于结成愁,你便消停些吧。” 第11页 魏窈见魏怡不去管魏熙却来训她,心里委屈极了,此时又听魏熙道:“都是一家姐妹,六姐你这般挤兑我,是又想抄书了吗?” 魏窈气急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众人忙哄魏窈,有意无意的便把魏熙忽略了,魏窈说的不错,在后宫里除了皇帝没人喜欢魏熙母女,只要有她们母女在的地方,皇帝的眼里就再没有别人,众人便是再不喜欢谢贵妃和魏熙,当着面还是要客客气气的,憋屈的很。 没人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对于谢贵妃与魏熙大多数妃嫔和公主都是敬而远之,当下魏窈和魏熙闹了别扭,众人自是向着魏窈的,可魏熙深得帝宠,自然是没人敢像魏窈一般明目张胆地与她吵,于是便都默契的不理她,只专心哄着魏窈,想着哄两句便找藉口回去。 告辞的话还未说出口,公主们便看到自家兄弟们向这边行来。 当先一人锦衣玉带,丰神俊朗正是大皇子魏灏,众人只听魏灏笑道:“今天倒是巧,咱们兄弟姐妹竟凑到一起了,你们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魏灏说着便领众兄弟进了亭子,这亭子本是不小的,皇帝常在这里观歌舞,可如今皇子们一进来便显得拥挤了。按理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亭子里都是姑娘家,除了魏窈和魏熙年纪小些,便是五公主都九岁了,而皇子们最小的九皇子也有八岁了,众皇子本不该进的。 可一则众人都是兄弟姐妹没那么多讲究,二则大夏风气开放,魏家更是有些胡族血统,众人也便没计较过这些。 “这几日热得很,趁这时候凉快,众姐妹便相邀赏荷乘凉。”魏怡答道。 七皇子魏潼拿了块点心尝了尝,道:“这点心不错,你们倒是自在,今天阿耶考校我们的功课,发了好大的火,差点没拿鞭子抽我。” 五皇子魏沄闻言白了魏潼一眼道:“你也好意思说,都快参政的人了,连《六典》都能弄混,阿耶能不生气。” 魏潼气道:“这可不怪我,那《六典》刚修订完,我哪里有时间看。” “那怎么别人都看了,偏就你没时间看。”魏沄道。 “这不是阿耶寿辰将至,我上天入地的忙着给他挑贺礼,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六典》。”魏潼委屈道。 九皇子魏沣听了魏潼的话笑道:“七哥你就别找藉口了,离阿耶的寿辰还有两个月呢。” “哪里找藉口了,我这不是孝顺吗,当然得提前准备。”魏潼道。 魏沄嘲讽道:“你还真好意思说。” 众兄弟还在斗嘴笑闹,魏灏却看见了个眼圈红着的魏窈,关心道:“六娘怎么了,眼圈都红了?” 魏窈扭头擦眼泪,并不说话,众人见了也不闹了,都围在魏窈身边哄她,人都到魏窈那里去了,倒是给魏熙留足了地方,一时间风都清爽了,魏熙闲得无聊,趴在围栏上,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荷叶。 魏熙扯着荷叶竟从中找到了几分乐趣,她一扯那荷叶便轻轻一颤,摇头晃脑的,魏熙见好玩,待荷叶彻底停了后拉住荷叶,准备加些力道,想让荷叶晃得再厉害些,看看能不能送些凉风来。魏熙正要发力,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那手凉凉的,软软的,夏天被这样的手握着极为舒服。 “你这般用力,会把荷叶弄疼的。”魏熙正看着那手,却听一道极为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用温柔这词形容一个少年的声音或许不合适,可那人语速和缓,语气温和,让听的人仿佛被绵软的云包裹,身心都柔软了。 魏熙扭头便看到了她六哥魏潋,此时魏潋因与魏熙说话头微微低着,二人的脸离得很近,近的魏熙能数清魏潋有多少根睫毛,魏潋见状微微离开了些。 魏熙因着距离的拉开更清楚的看到了魏潋的脸,魏熙觉得这么多的兄长里魏潋是最好看的,魏家的人眼尾都是上挑的,或妩媚,或凌厉,不论何种神态都显得矜傲,而魏潋的眼尾虽也上挑,弧度却是极为柔和的,眼神也是和煦的,他的唇色略浅,唇角天生便含了一分笑意,再配上他白皙的皮肤,便显出了一种让人见了就觉得温和宁静的好看。 第11章 兄妹 魏熙觉得,便是六哥再好看,把她看做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煳弄,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魏熙道:“荷叶又不是人哪里知道痛了。” 魏潋将荷叶从魏熙的手里解救下来道:“万物有灵,荷叶自然也是会疼的,但是它不能说话不能动,疼了也只能默默忍受,可怜的紧。” 魏熙听魏潋这哄孩子的话有些恼:“六哥别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煳弄。”魏熙向众星捧月的魏窈看了一眼又道:“那才是该六哥去哄的。” 魏潋随着魏熙看向魏窈处,魏潼不知在魏窈耳边说了什么,逗得魏窈破涕为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了几颗糯米似的小白牙,一派童真。 “我为什么要去哄六娘?”魏潋问道。 魏熙看着荷叶道:“因为她不开心呀,六哥不是最会哄小孩子了吗?” 魏潋抬手揉了揉魏熙毛绒绒的头髮:“这里最小的就是你,你还说别人是小孩子。” 魏熙抬手把魏潋的手从自己头上抓了下来,揪着他的手指喃喃道:“别说我是小孩子。” 第12页 魏潋任由魏熙玩弄着他的手指,柔声道:“七娘不开心吗?” 魏熙狡辩:“没有,我开心着呢,我又没哭。” 魏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魏熙的唇:“撒谎,嘴都要噘到天上去了。” 魏熙感觉到唇上微凉的触感,心里却是暖暖的,除了阿耶阿娘再没人会这么亲近她了。魏熙看着魏潋的眼睛,轻轻问道:“六哥,你讨厌我吗?” 魏熙水汪汪的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在身后众兄弟姐妹的嬉笑声里,显得可怜极了,魏潋看着魏熙的眼睛,那颗自幼便冷硬如冰石的心好似软了,暖了,他竟有了与魏熙同病相怜之感,他们都是被兄弟姐妹们排除在外的人。 魏潋捧着魏熙的脸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这么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魏熙道:“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 魏潋在魏熙耳边道:“那是因为他们妒忌你得阿耶喜爱。” 魏熙皱眉道:“那他们也可以讨阿耶欢心,让阿耶喜欢他们呀,阿耶不喜欢他们,他们倒要来讨厌我。” 魏潋笑道:“人的心都是偏的,阿耶喜欢你,对他们的关心自然就少了,别人就是再想方设法讨好阿耶,也比不得你在阿耶心里的位置,阿耶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不能怪,不能怨,便只好来讨厌你了。” 魏熙茅塞顿开,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也不喜欢你?” 魏潋看着心情刚好便踩人痛脚的魏熙,就沖她这张嘴别人就会对她喜欢不起来。魏潋捏了一下魏熙的脸道:“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就被养在伯父身边,不和他们一起长大,他们自然就不喜欢我了。” 魏熙也抬手捏了一下魏潋的脸道:“你不用难过,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以后我们一起玩。” 魏潋听了脸上绽放从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好,以后我们一起玩。” 魏熙看着他也笑了。 “你们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魏灏问道,他是兄长每个弟妹都是要照顾到的,方才忙着哄魏窈,竟把他们晾在一旁,若让阿耶知道了,定会觉得他排挤魏潋魏熙二人。 魏熙见了魏灏笑道:“大哥,方才六哥见我摘荷叶,骗我说荷叶会疼。” 魏灏听了对魏潋道:“你别骗七娘,回头若是吓着她,阿耶定会训你。” 还未等魏潋答话,魏熙就忙说道:“我才不怕呢,擒芳跟我将的故事比这个吓人多了我都没怕。” 魏灏听了好奇道:“那她都给你讲了什么故事。” 魏熙列举道:“可多了,像会变成人的猫,会学小孩哭的九尾狐,还有能修成精的树,骗人上吊的吊死鬼。” 魏灏听了皱眉,这明显都不是魏熙这么大的幼童该听的。刚要张口便听魏潼笑道:“你这宫人胆子倒是不小,竟敢给你讲这些,改天让她也给我讲讲。” 魏灏瞥了魏潼一眼:“你平日里净去那些不入流的地方,这些灵神志怪的听得还少?” 魏潼听了干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 魏灏说完魏潼又对魏熙说道:“你的婢女对你说这些,你阿娘知道吗?” “当然知道,”魏熙道“还是我外祖父让她给我讲的,他说多听些我胆子就大了,人也能变聪明。” 众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听志怪故事能变聪明,魏灏问道:“谢公为何这样说。” “阿翁说平日里多吓一吓胆子就练出来了,等遇到事别人都慌,就我一个不动如山,自然显得我聪明了。”魏熙为众人解惑道。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打字超慢,而且是边写边该,一千个字差不多要写两个小时,渣作者现在要努力练手速,在没有存稿的情况下可能不会有三千字的更新。 最后,我能厚颜无耻的求一下收藏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看我的文的) 第12章 莲子 淑景殿 魏潋正和季惠妃一同用膳,想起魏熙说的话觉得有趣,便说与季惠妃听。 “谢珏少时行事就邪气的很,我还以为他如今潜心修道,心性多少得平和些,却原来一点都没变。”季惠妃听了魏潋的话笑道。 魏潋此时正拿了粒莲子剥着,只见他先从莲子一端开始剥,一路绕着莲子盘旋而下,等莲子剥了出来,那莲子皮竟一点也没断,魏潋又将莲心取出,把莲子放在面前已经装了不少莲子的碟子里,将碟子递给季惠妃道:“谢公倒是颇有林下之风。” “他少时皮得很,没少做些离经叛道的事,还总说自己是效仿魏晋名士,每当事情败露却总求着雍王和陛下去帮他善后求情。”季惠妃说起前事也颇觉好笑,拈了粒莲子吃了,这莲子吃起来倒也清爽,只没什么味道算不得好吃,季惠妃因而问道:“好端端的你剥这么多莲子作甚,手不疼吗。” 魏潋笑道:“方才在西海池见莲蓬长势喜人,便顺手摘了几个,既然都摘了自然是要吃的。” 魏潋说着就想起了一个人百无聊赖揪荷叶玩的魏熙:“我看七娘古灵精怪的,该是随了谢公罢。” 第13页 季惠妃伸出嫩笋似的手指拨弄着莲子道:“七娘比谢珏小时候可安稳多了,若她长大后能得谢珏一半真传,便不可小觑了。” “谢公以文赋容貌闻名,儿倒是未曾见识过他的才智谋略。”魏潋道。 季惠妃抓了一把莲子递给魏潋道:“若说他智谋过人也不尽然,大夏的宗室勛贵文臣武将没几个是笨的,他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他远比常人理智,知道什么能得什么该舍,壮士断腕说起来容易,可能做到的没几人。更何况他行事剑走偏锋,世人在意的他未必在意,反而那些细微小事他却斤斤计较,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魏潋咽下口中莲子道:“听阿娘这么说儿倒是对谢公越发景仰了。” 季惠妃嗤笑:“景仰他作甚,他自己厉害,却连女儿都不会教,一味宠着护着,教的谢皎月没脑子似的,如今见女儿没教好,便又去管教外孙女,谁知道他又会把七娘教成什么样呢。” 魏潋道:“方才阿娘还说七娘若得谢公一半真传便不可小觑,如今您刚说了几句便改了。” “话是不错,只是我看谢珏如今用力过勐,莫要再物极必反。”季惠妃说完便见阿檀进来了,问道:“何事。” 阿檀悄声道:“回娘子,皇后差人从西域寻了饵虺回来。” 季惠妃听了将手中的碟子放在桌上,道:“皇后这是想永绝后患了。” 魏潋道:“皇后这次太过急躁了。” 季惠妃抬手揉了揉额头:“我与皇后也算是看着谢皎月长大的,谢皎月幼时我也是颇为喜欢她的,如今却是皇后要置她于死地,我隐在幕后做帮凶,真是时世境迁呀。” ———— 已经到了该安置就寝的时候了,魏熙却没什么睡意,抬手拨弄这床幔上垂下来的流苏,含瑛见了忙催道:“不早了,公主快睡吧,要不然明天就没精神照顾娘子了。” 魏熙听了耍赖道:“我睡不着,你去把擒芳叫来,我要听她讲故事。” 含瑛扶魏熙躺好,又给她盖好被子,道:“擒芳要照顾娘子,明天让她给你讲好吗?” 魏熙闻言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不要,你去阿娘那,让她来。” 含瑛无法只得差人去谢贵妃处寻擒芳:“好了,您别闹了擒芳一会就来。” “那你去帮她照顾阿娘把。”魏熙满意了乖乖躺好道。 “您现在倒是孝顺了,那奴婢去了。”含瑛笑道,吩咐殿中宫人好生照看魏熙便退了出去。其实谢贵妃处不缺人服侍,更何况陛下也在陪着,含瑛是不必去的,但如今谢贵妃有孕,她总是放不下心来,擒芳不在她须得亲自去照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有小天使给我评论了,开心到飞起,想要发愤图强来个三千更,结果高估了自己的手速…… 第13章 耀夜 含瑛出了门便听到了从谢贵妃寝殿传来的乐声,是谢贵妃在吹那胡族乐器,谢贵妃如今唤它胡埙,谢贵妃是个小孩儿性子,得了喜欢的便一刻都不肯撒手,含瑛听着,觉得音色沙哑苍凉,委实不太好听。 含瑛伴着胡埙声一路向谢贵妃寝殿行去,谢贵妃是个风雅的人,嫌弃烛火人工浊气太重,坏了花木的灵性,便令人用那透光的布料做了‘耀夜囊’,将萤火虫装在里面以代烛火,每至夜间便挂在花木枝头,依含瑛看那耀夜囊光线微弱,实在当不起‘耀夜’二字,平日赏玩倒是有些雅趣,用来照明却是没什么用的,况且那萤光发绿,如今衬着幽幽胡埙声,阴森森的,骇人的很。 含瑛加快脚步,想要快些离开这儿,此时,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将她拦腰抱住。 “唔……”含瑛还未惊唿出声,嘴便被擒芳捂住。 擒芳笑的趴在了含瑛肩上:“看把你吓得,跟遇见鬼似的。” 含瑛见是擒芳有些恼,将她推开,抚着胸口道:“你这般爱扮鬼,当心哪天真把鬼招来,看你还笑的出来。” 擒芳见含瑛恼了,连忙请罪:“好姐姐我错了,我也没扮鬼呀,这不是看见你高兴想抱抱你嘛,谁曾想你怕成这样。” “这儿阴森森的,你不声不响的抱我,谁不怕。”含瑛见她狡辩更加气恼。 擒芳连忙认错:“是是是,我的错,其实方才我也怕的很,见到你才不怕了的。你不是差人去唤我了吗,怎么又亲自过来。” 含瑛见她转移话题也不与她计较:“是公主让我去换你的,况且如今娘子有孕,我心里不安的很,去娘子那看看倒也放心些。” “有陛下护着娘子,你不安什么,况且娘子又不是第一胎,你就别瞎想了,娘子有孕你比她都急,活脱脱的操心命,你看你这些天愁的脸色都不好了”擒芳说着抬手摸了摸含瑛的脸“你看一眼便回去歇着吧,昭庆殿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宫人,别回头娘子还没生,你就累病了。” 含瑛把擒芳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道:“那我去了,你也快走吧,公主还等你呢。” 擒芳应了,又道:“真得和娘子说说,把这些耀夜囊换下来,阴森森的吓人不说,可别坏了昭庆殿的风水。” 第14页 含瑛道:“那你去说罢。”说完转身就走。 擒芳愁道:“贵妃认定的谁能让她改了呀。” ———— 擒芳一进门便见魏熙坐在床上扯着帷幔玩,都扯抽线了,看来小公主等的不耐烦了,擒芳正想着就听魏熙抱怨道:“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呀。” 擒芳道:“路上遇到含瑛了,她被耀夜囊吓着了,奴婢就安慰了她一阵。” 魏熙听了白了擒芳一眼,道:“别找藉口,含瑛稳重的很,哪里会被萤火虫吓到,要吓也是被你吓的。” 擒芳听了奉承道:“公主您真是火眼金睛,可奴婢就是抱了她一下,也没吓她呀。还那耀夜囊太吓人了,阴森森的,奴婢吓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魏熙闻言下了床,让宫人开了窗,她向外看了一眼,只见树枝上挂着一个个的耀夜囊都散发着柔和的黄绿色光晕,像小月亮似的。 “好看呀,哪里吓人了。”魏熙疑惑,然后说教道:“阿翁说了,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疑神疑鬼,只要你心思清明不做坏事就不会怕了。” 擒芳心想:天天给你讲那些灵神志怪的,便是活菩萨也得疑神疑鬼。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想,嘴上却是道:“您是贵人,有神仙庇佑自然不怕的,可奴婢身份低微自然是怕的。” 魏熙道:“这和身份有什么关系,擒芳,你是坏人吗。” 擒芳摇头。 “那不就是了,你又不是坏人,鬼害不了你的,怕什么。”魏熙道:“像是耀夜囊吓人这种话,你不要和阿娘说,她听了会不高兴的。” 擒芳见魏熙将谢珏的话说的像她自己原创似的,有些好笑,看来这耀夜囊是换不下来了,她向窗外看去,从这里看倒是不吓人了,只见微弱的萤光映着树影婆娑,如梦似幻。 擒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该睡了,您躺着去吧,奴婢给您讲故事。” 魏熙听了道:“那你给我讲个最吓人的,今天六哥还骗我说荷叶会疼呢,等我见了他我讲给他听。” 擒芳道:“您只想着吓六殿下,自己不怕吗?” 魏熙打了个哈欠道:“不怕呀,你讲吧。” 擒芳:“……”你不怕我怕呀!!! 于是擒芳讲了个因果报应的故事,她很会讲故事,便是念《春秋》也能念的抑扬顿挫趣味盎然。不过或许是太困了,魏熙迷迷煳煳的听到搅得那恶人家中鸡犬不宁的鬼,是被恶人害死的人后,便沉沉睡去。 擒芳看着魏熙恬静的睡颜心中苦闷,听故事的人不害怕,她这个讲故事的今夜又得吓得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埋个伏笔~~ 耀夜是萤火虫别名 写那个耀夜囊时突然想到了个剧情:小公主的情郎送给小公主一个耀夜囊当定情信物,后来情郎死了,小公主在耀夜囊上画上了情郎的脸,挂在床头,灯一亮就是情郎在眨眼……温不温馨?浪不浪漫?惊不惊悚? 反正作者君被自己的脑洞吓得汗毛倒立……胆子小伤不起〒▽〒 第14章 蜜语 魏熙一夜好眠,还不过卯时便早早醒了,宫人们见状忙服侍她穿衣梳洗,待擒芳要为魏熙梳头时,魏熙忙拦了问道:“阿娘起了吗?” 擒芳答道:“娘子起了有一会了。” 魏熙听了起身道:“那你别给我梳头了,我让阿娘给我梳。” 魏熙说罢转身出去了,一蹦三跳的活泼的紧。 ———— “阿耶,阿娘。”皇帝和谢贵妃正在用膳,闻声看去,便见魏熙蹦蹦跳跳的进来了,魏熙今日穿了身粉地卷草蜂蝶纹的襦裙,裙裾随着她不算老实的步伐飞舞,像只小蝴蝶似的。 皇帝笑道:“阿熙今日起的倒早。” 魏熙扑进皇帝怀里笑道:“早早起了好和阿耶阿娘一起用膳呀。” 皇帝将魏熙抱稳道:“也太早了些,连头都没梳。” 魏熙扭头看向谢贵妃道:“这不是想要阿娘给我梳头嘛,再也没人比阿娘会梳头了。” 谢贵妃扯了魏熙的发梢道:“你这头髮这么软,梳不了什么好看的髮髻,我可懒得给你梳。” 魏熙抱了谢贵妃的手臂道:“阿娘手艺这么好,随便一梳都好看,阿娘就给我梳吧。阿娘若是不给我梳,我今天便不梳头了,披头散髮的,让人以为阿娘养出个小疯子。” “随你,反正丢人的是你,又不是我。”谢贵妃说完将手臂从魏熙手里抽出来,端起碗开始喝粥。 “阿耶。”魏熙委屈的看着皇帝道。 皇帝将魏熙放在他和谢贵妃之间道:“先吃饭,吃完阿耶给你梳。” 谢贵妃蹙眉:“就你那手艺还好意思给人梳头,平白惹人笑话。” 魏熙抱住谢贵妃的腰道:“那就阿娘给我梳头吧,阿耶是天子让人笑话了多丢脸呀。” 皇帝闻言在魏熙脸上拧了一把,力道轻的很,魏熙却做呲牙咧嘴状,谢贵妃见了将皇帝的手从魏熙脸上拍了下去道:“别扯阿熙的脸,会把脸扯大的。” 第15页 魏熙闻言看向皇帝,目光包含控诉。 皇帝一见,气乐了,作势要再拧,魏熙忙把脸埋进谢贵妃怀里,谢贵妃护住魏熙对皇帝道:“别闹了,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一般,你快些吃饭,还得上朝去呢。” 谢贵妃说完拍了拍魏熙道:“别装模做样了,快起来吃饭。” 魏熙闻言道:“那阿娘给我梳头。” 谢贵妃道:“那你先吃饭。” 魏熙闻言乖乖起身坐好,桌前早有宫人摆上了餐具,谢贵妃给魏熙盛了胡麻粥,因魏熙喜甜又在上面浇了蔗浆。魏熙喝了一口笑道:“阿娘盛的粥都比别人盛的好喝。” 谢贵妃笑道:“就你嘴甜。” “阿熙刚喝了蔗浆嘴自然是甜的,可阿熙说的确实是实话呢。”魏熙卖乖道。 魏熙说完便听皇帝幽幽嘆气:“唉,吃不下了。” 谢贵妃见皇帝只吃了块髓饼并一碗粥,比往日食量小了许多,因而问道:“不舒服吗,怎么今天吃的这么少。” 皇帝道:“阿熙的甜言蜜语听得我齁得慌。” 魏熙羞恼道:“阿耶定是饼吃多了,阿熙说的是实话怎么会是甜言蜜语呢。” 谢贵妃看着他们父女俩斗嘴,觉得有趣,又觉温馨,脸上不自觉便绽开一抹温柔的笑,轻轻的,柔柔的,却惑人至极。 皇帝见了心里却有些不安,那笑太轻渺了些,竟给人彩云易散之感,皇帝心中一紧,紧紧握住谢贵妃的手唤道:“阿皎。” 谢贵妃皱眉:“松手,疼。” 皇帝见谢贵妃神态仍如往日一般,哪有什么缥缈之态,莫名松了口气,缓缓卸了手上力道,却仍握着谢贵妃的手,道:“你笑什么。” 谢贵妃瞋了皇帝一眼:“你这人好生霸道,只许你逗弄阿熙,别人却是连笑一下也不许。” 谢贵妃姿容娇美,眸含春水,便是瞋人也只觉妩媚,皇帝道:“阿皎瞪人时好看的紧。” 魏熙坐在二人之间很是无奈,他们又当着小孩子的面卿卿我我了。 谢贵妃有些脸红,推了皇帝一下,道:“不早了,你该上朝去了。” 皇帝起身在谢贵妃耳边道:“那朕下了朝就回来。” “你不理政了吗。”谢贵妃道。 “政事哪有阿皎重要。”皇帝说完在谢贵妃腮上偷了个香。 “快走快走。”谢贵妃见魏熙还在忙把皇帝推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皇帝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殿门,兀自一笑,吓得周围偷瞄的宫人连忙低头,皇帝见状又是一笑,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麻就是芝麻 髓饼是用骨髓、动物油脂、蜜和面做的烤饼 作者君搜了一下唐朝的食物,快流口水了~~ 第15章 髮髻 殿内,谢贵妃见皇帝走了,轻轻拉开了门,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不论在何处他总是最引人注目的,就连背影都是器宇轩昂,威仪无双的,谢贵妃就那么痴痴盯着皇帝,皇帝似有所觉,蓦然回首,便见谢贵妃隐在门后看着他,皇帝有些好笑,朝着谢贵妃挥了挥手,谢贵妃回了神,连忙又关了门。 谢贵妃有些心虚的朝魏熙处看了一眼,见魏熙正在低头用膳,松了口气,随即失笑,好端端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紧张什么。 魏熙见谢贵妃回座,给谢贵妃夹了一块单笼金乳酥,谢贵妃笑着揉了揉魏熙的头髮,便吃了起来,却不知魏熙正在腹诽:阿耶阿娘相处时真是腻人得很,比金乳酥还腻,怪不得阿娘能吃的下去。 魏熙正想着就见谢贵妃捂住嘴干呕起来,含瑛见了忙给谢贵妃抚背,一旁宫人有条不紊的备好了痰盂巾帕等物,等谢贵妃缓过劲后,魏熙关怀道:“阿娘好些了吗,今日怎么又吐了。” 谢贵妃抚着胸口道:“好些了,本也没事了,只是这点心太腻了。” 魏熙低头有些心虚。 谢贵妃如今也没了胃口,见魏熙还散着头髮,道:“阿熙饱了吗。” 魏熙点头。 “那就去梳头吧。”谢贵妃起身,拉着魏熙的手向内室行去。 魏熙进了内室,乖乖坐好道:“那阿娘要给我梳个最好看的。” 谢贵妃拿了梳子道:“你的头髮又短又软的,能梳成型就好,好看的你就别想了。” 魏熙扭头,一边眨着黑白分明的眼做委屈状,一边奉承道:“阿娘这么厉害,定能化腐朽为神奇。” 谢贵妃把魏熙的头转回去道:“别乱动,我就是梳的再难看也是比别人梳的好的。” 谢贵妃虽是个跳脱性子,可只要用心做起事来却是极专注的,可谓是不为外物所动。谢贵妃平日里便是个极为出色的美人,如今静下心来,一举一动雅致雍容,如画一般。魏熙自镜子里看着谢贵妃,心中只觉得世间再没人会比阿娘好看了。 谢贵妃却是无暇顾及魏熙所想,仍在专心给魏熙梳头,因着魏熙年纪尚幼,髮髻以简便清爽为佳,至于义髻更是不需要的,谢贵妃便将魏熙的头髮分为两部分,在头的两侧各盘成上卷下垂环状,梳成双环垂髻。 谢贵妃看了看魏熙今日所穿的衣裳,粉群粉裳再配以绿丝绦,颜色醒目鲜嫩的紧。谢贵妃虽样貌娇艷,审美却是随了谢珏,最喜清雅。魏熙这套衣服虽不是绯红浓绿,在谢贵妃眼里却也是俗气的。于是谢贵妃只拣了几朵由白玉所制的茉莉替魏熙簪在发间。只簪了几朵花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较之魏熙先前的明艷活泼更添了几许宁静雅致,使魏熙显得清雅许多。 第16页 谢贵妃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纰漏后,便对魏熙道:“梳好了。” 魏熙在镜前仔细照了照,恨不得钻进镜子里去,谢贵妃见状两手抓着魏熙的肩把她扶正,道:“没梳过头吗?成什么样子。” 魏熙回身抱住谢贵妃的腰道:“阿娘梳的太好看了,阿熙想要看清楚。” 谢贵妃闻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魏熙的额头:“就你嘴甜,就你的头髮能梳什么好看的髮髻。” 魏熙将头埋进谢贵妃怀里道:“就是好看,只要是阿娘梳的就是好看的。” 含瑛见魏熙将头往谢贵妃肚子上埋,顿时紧张的很,忙道:“公主快起来,头髮要乱了。” 魏熙闻言忙从谢贵妃怀里退出来,摸了摸头上的茉莉撒娇道:“那阿娘每天都给我梳头好不好。” 谢贵妃捏着魏熙的鼻子道:“不好,每天给你梳头很浪费时间的。” “阿娘~”魏熙委屈道。 谢贵妃不理会魏熙的胡搅蛮缠,道:“你该读书去了。” 魏熙是个好学的小娘子,谢贵妃提到读书魏熙就不战而败了,小孩子都是黏阿娘的,因而魏熙道:“那阿娘教我好不好。” 谢贵妃实在不想也不会教小孩子,可看着魏熙可怜的神色又狠不下心来,于是谢贵妃道:“每天读书怪累的,今天你就在我这练字吧。” 魏熙小声道:“练字更累,胳膊酸的紧。” 谢贵妃抬起魏熙的手看了看道:“连茧子都没磨出来,你还好意思说累,你的字这么难看就是练的少了。” 含瑛听了笑道:“娘子快别逗公主了,公主才多大,会拿笔已经很厉害了。” 魏熙听了忙点头,又问谢贵妃:“阿娘你像阿熙这么大的时候手上磨出茧子了吗?” 自然没有,谢贵妃小时候娇惯的紧,开蒙都比常人晚,不过这话谢贵妃自是不会对魏熙说的,谢贵妃抚了抚鬓角道:“那你回去读书吧。” 魏熙听了忙道:“不要,阿熙的字太难看了,阿熙要练字。” “那就练吧。”谢贵妃道。 一旁宫人忙去拿了魏熙惯用的笔墨纸砚。魏熙无奈只能乖乖练字。 谢贵妃见魏熙练字也不想闲着,对侍立在身边的宫人道:“你去把那两个胡姬唤来,我吹这胡埙总找不准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临别前的温情~~~ 第16章 吹埙 魏熙听谢贵妃说找不准胡埙的音,极是惊讶,阿娘对音乐的造诣是极高的,这胡埙都练了月余了竟还找不准音,该不会那胡族乐器音质本就是不佳的吧。于是魏熙道:“什么东西放在阿娘这不都是一学就会吗?怎么偏就那古里古怪的乐器阿娘就找不准音了,依我看定是那乐器音质不佳,阿娘就别吹它了。” 谢贵妃听了好笑道:“这是什么话,学艺不精就怨东西?那你字写不好是不是就要怨纸笔了?” 谢贵妃说完,觉得女儿这种心态很不好,她身为母亲有教导女儿的责任,于是说教道:“没有人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所以人要学习,而要学的东西又是极多的,有的好学,有的难学,好学的可能你看一眼便会,难学的或许你一生都不得其门而入,遇到难学的那是你自己笨,不能怪所学之物不好。” 谢贵妃说着拿起胡埙给魏熙看,道:“就像这胡埙,为何我吹不好听,而胡姬就能吹的好听。这就是我学艺不精了,所以我更要将胡埙吹好,若我弃之不练岂不是证明我比胡姬还不如了。” 魏熙听了道:“世间万物可学的太多,难道阿娘都要学吗?况且那胡姬身份低微,阿娘和她们比什么。” 谢贵妃道:“世间万物可学的是很多,可不是所有的都值得我去学,但是我喜欢的我就要学,不止要学会,还要学的最好,比所有人都好。阿熙,在学问面前只有高低之分,没有身份之别。” 魏熙永远都忘不了谢贵妃说这话时的神情,是傲然的,狂妄的,也是无比动人的。魏熙不由得也心潮澎湃起来。 比所有人都好,这句话听起来就充满诱惑。 魏熙瞬间便燃起斗志道:“那阿娘你练吧,我去写字了。” 孺子可教也。 谢贵妃很是欣慰。 魏熙才写了一张字,就听有乐声在殿中瀰漫开来,其声幽幽,如寒天孤月;其声悠悠,如浩然大漠。 魏熙听着确实比谢贵妃吹的好听多了,抬头看向那吹胡埙的女子,胡人的五官立体,肤色白皙,初看很是惊艷,魏熙看着那女子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心里正想着胡人的睫毛都是这么长吗,就见那胡女突然抬眼看着她,眸子是琥珀色的,魏熙惊奇正要细看,却见那女子好似受惊般又将眼睫垂下。 魏熙双手托腮盯着那胡女,只盼着那胡女再抬眼看她一眼,好让她看个仔细。那胡女却只低头吹奏,像一尊雕像,魏熙无聊便看向她身后跪坐的女子,原来还有一个胡女,方才竟未发现,魏熙便仔细看了看那胡女的睫毛,也是又长又密的,只是她比正在吹奏的胡女还静。魏熙见没意思便开始听曲,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17页 魏熙环顾四周却见殿中众人都听的极为投入,一时乐声停止,众人方才回神。那胡女用巾帕仔细擦了胡埙,捧着埙递给了谢贵妃。 谢贵妃接过胡埙道:“往日总觉得雀奴吹的更好些,今日一听却知是你之前藏拙了。” 那胡女忙跪地道:“莺奴哪里敢在娘子面前藏拙,今日不过是占了曲子的便宜罢了。” 谢贵妃正想问雀奴是何曲,却听魏熙问道:“你不是胡人吗,为何叫不说胡语,连名字都叫了汉人的名字” 莺奴道:“回公主,奴婢虽是胡人,却是极仰慕大夏的富饶繁华,所以自幼便学了大夏雅言,至于名字则是娘子所赐。” 魏熙听了对谢贵妃笑道:“莺奴、雀奴,阿娘竟也会给人取这般俗气的名字。” 谢贵妃皱眉:“俗?那你起个不俗的。” 魏熙想了想道:“那就叫黄莺黄雀。” 谢贵妃嗤笑:“这个更俗,你还是快些去练字吧。” 魏熙闻言嘟嘴却是乖乖去练字了。 谢贵妃见魏熙执笔写字,微微一笑,拿起胡埙吹了起来,谢贵妃还未吹几声,便突然捂住嘴咳了起来。 含瑛见了忙给谢贵妃抚背。擒芳端了水却被谢贵妃推开了。 “阿娘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吐了。”魏熙也学着含瑛给谢贵妃抚背道。 却听谢贵妃道:“我方才吹埙时,有东西钻我的嘴里了。” 魏熙听了吓坏了忙唤人去传太医。 擒芳拿起胡埙吹了吹道:“娘子是往外吹的气,又不是往里吸,怎么会有东西会钻进嘴里呢。” 谢贵妃不理她,只一直在干呕,盼着把那东西吐出来,却是什么用都没有的。 魏熙想起方才莺奴也吹了胡埙,扭头看着神色惊慌的莺奴道:“是不是你,方才你也吹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贵妃终于药丸了,开心~~小公主可以长大啦~ 文中的胡埙是我虚构的,因为蠢作者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早已失传的胡族乐器…… 第17章 医病 莺奴在谢贵妃之前先吹了胡埙,怎么谢贵妃有事,莺奴却好端端的? 莺奴忙跪下道:“奴婢冤枉,正如公主所说奴婢也吹了埙,若是在埙上动什么手脚,贵妃出了事第一个要怪罪的就是奴婢,奴婢怎么会这样做。” 雀奴随着莺奴跪地却依旧低着头不言语。 魏熙气急,拿起桌上的镇纸就向莺奴砸去:“你还狡辩,不是你是谁,除了你和阿娘,谁还碰过那东西。” 镇纸砸在莺奴的额头上,因着魏熙力气小,莺奴只被砸的偏了头,并未受伤。莺奴却似乎被吓着了,连忙磕头请罪,一点力气都不留,磕的额头青肿,很是悽惨,口中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公主恕罪,请公主明察,能接触那胡埙的可不只奴婢一人呀。” 魏熙见她还在狡辩,拿住砚台就要向莺奴砸去,可她毕竟人小,哪里拿得动石头刻的砚台,魏熙用力抬了几下,却只让那砚台挪动了些许,魏熙气急,眼泪便落了下来。 含瑛正在服侍谢贵妃,见魏熙哭了忙去魏熙身边劝她:“您别气了,您看贵妃如今不也没事吗,说不定只是被自己呛到了,您先消消气,一切等太医来了再做论断。” 魏熙听了含瑛的话,推开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到谢贵妃身边去,谢贵妃此时虽没将那东西吐出来,却也没有异样,见魏熙的样子心疼的紧,将魏熙揽在怀里哄道:“阿娘没事,方才只是被呛到了。别哭啦,像只兔子似的,丑的很。” 魏熙不理会谢贵妃的打趣,抓着谢贵妃的衣服道:“真的吗?阿娘别骗我。” 谢贵妃看着魏熙的眼睛,红肿的,含着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谢贵妃不知为何,眼睛一酸突然很想哭,抬手将魏熙紧紧抱住,把头埋在魏熙的颈窝,孩童特有的体香顿时盈满她的鼻腔,那味道沖得她鼻子也酸了。 “没事,阿娘真的没事,阿娘不骗你。”谢贵妃在魏熙耳边道,声音轻轻的,含着一丝哽咽。 母女二人就这么静静的抱在一起,含瑛和擒芳在一旁看着,不知怎地心中也很是难受。殿中服侍的宫人见气氛沉闷,皆将头低垂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娘子,太医来了。” 谢贵妃听了殿外宫人的禀报,抬起头来,将抱着魏熙的手松开,魏熙突然离开了谢贵妃的怀抱受惊般抓紧了谢贵妃的衣袖。 谢贵妃见状安慰道:“没事,是太医来给阿娘看病了,太医看了就没事了。” “那快让太医进来。”魏熙忙道。 含瑛和擒芳见状忙给谢贵妃和魏熙整理衣裳。 此时太医令郑恪领了四个太医进来了,魏熙见了忙唤道:“你们快给阿娘看看。” 郑恪给谢贵妃把脉,并无甚异状,又令身后的太医们给谢贵妃诊脉,一番望闻问切下来,众太医皆未发现什么不妥。 郑恪道:“娘子可是真将异物吸进肚腹了?臣等观娘子脉象并无不妥。” 谢贵妃皱眉仔细回想,方才还觉得确有东西从嘴里钻进来,可如今并没什么舒服,连太医都没诊出不妥,又有些不确定了,或许真是被呛着了吧。 第18页 “你一问我也不能确定了,或许是吧。”谢贵妃犹疑。 郑恪闻言问众太医道:“你们觉得呢。” 众太医低声讨论,郑恪向谢贵妃和魏熙行了一礼,便回身和太医们一起讨论起来。谢贵妃见他们说个不停,有些烦躁道:“到底有没有事,你们倒是说呀,都诊脉了,你们还要议多久。” 太医们见谢贵妃不耐烦,忙止了音,郑恪道:“回娘子,臣等未发现娘子的脉象有何不妥,或许娘子是一时气息不畅,呛着了。” 谢贵妃将信将疑:“那你们先给我开一帖催吐的药吧。” 郑恪道:“娘子有孕,还是尽量不吃药的好。” 谢贵妃蹙眉道:“那你们不是白来一趟了?” 众太医忙跪地请罪。 魏熙笑道:“他们白来一趟才好呢,这样不就说明阿娘无事吗?” 擒芳也笑道:“公主说的对,依奴婢看娘子还得赏诸位太医呢,多亏他们来一趟,否则公主还不知要哭多久呢。” 魏熙听了害羞,作势要打擒芳,擒芳忙躲到含瑛身后,含瑛抱住魏熙对谢贵妃道:“娘子既然无事便让诸位太医回去吧。” 谢贵妃点头,擒芳忙道:“那奴婢去送送诸位太医。” 魏熙:“哎……你别走。” 擒芳不理领着太医们出去了。 ———— “殿下,昭庆殿请太医了。”春和对皇后道。 皇后闻言执笔的手一停,一张字便毁了,皇后看了一眼,将那张纸团成一团丢了。 皇后疑道:“这么快?不该呀。” 春和道:“那奴婢再让人用心盯着。” “嗯。”皇后抬手活动了一下手腕道:“不过不论快慢也就今天了,都安排好了吗?” 春和抬手为皇后揉着手腕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那饵虺一般人可是连听都没听过的,放眼朝中除了季家,陛下怕是不会想到别人。” 皇后道:“季惠妃不简单,还未尘埃落定我放不下心来。” ———— 皇帝下了朝就往谢贵妃处去,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皇帝进了殿中就看见谢贵妃神情恹恹的看着魏熙写字,皇帝问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谢贵妃这才发现皇帝,道:“今日吹胡埙时我总觉得有东西钻进肚子里了。” 皇帝闻言担忧又惊讶,摸了摸谢贵妃的肚子紧张道:“钻进肚子里,难受吗,让太医看了吗?” 谢贵妃拉着皇帝的手道:“不难受,也让太医看了,太医说没事。” “没事就好,那胡埙检查过了吗?”皇帝道。 “胡埙……”谢贵妃刚说了两个字,便捂住肚子蜷缩起来,脸色煞白,瞬间便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皇帝连忙抱住谢贵妃,颤抖地唤道:“阿皎,你怎么了,太医,快宣太医。” 魏熙被皇帝的声音骇了一跳,抬起头来便见谢贵妃捂着肚子,满脸冷汗。 魏熙忙起身向谢贵妃跑去:“阿娘怎么了,阿耶,阿娘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人品爆发,终于有一章超过两千字了~~ 谢贵妃也终于药丸了~~ 至于那个饵虺是我虚构的~~ 第18章 不疼 太医署 郑恪不知怎地从昭庆殿回来后,心中就一直不安的很,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东西往人嘴里钻呢。 “你们知道有什么会往人口中钻的异虫吗?”郑恪抬头问道。 众太医面面相觑,有这种虫子吗。 “难道是蚂蝗?”医正苏井泉将信将疑道。 医丞骆德之闻言笑道:“蚂蝗?你还真敢想,那么大一个,怎么可能被咽下去。” 又有太医道:“咽下去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得嗓子眼够粗。” 众太医闻言都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有这玩闹的功夫还不如去查查有没有这种毒虫,事关谢贵妃莫要有一丝疏忽。”郑恪见他们笑闹起来,打断道。 郑恪掌管太医署,医术手段都不缺,太医们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当下忙散了,或翻阅典籍,或冥思苦想,都盼着能找出那往人口中钻的虫子。一时房中静了下来。 “太医,太医!”一声疾唿打破了平静,太医们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敢在宫中疾唿,却见来人是陛下宫中的内侍冯庄。 郑恪见冯庄一脸急色,心中咯噔一声,坏了。 当一众太医跟着冯庄火急火燎的赶到昭庆殿后,见到了谢贵妃的惨状,心中皆是一颤,谢贵妃怕是不好了。 皇帝正紧紧搂着谢贵妃,见谢贵妃这般只觉肝胆俱裂,看到太医来了,忙唤道:“还不快来诊治。” 众太医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番诊治下来有太医手都开始抖了。诊完脉皆默然跪地。 皇帝见状如坠冰窟,只觉用尽全力才能发出声音,嘶哑道:“跪着作甚,还不快去写方子。” 太医们皆垂头跪着,无一人起身去写方子,皇帝见了喝道:“还不快去!” 第19页 郑恪磕头道:“臣等无能,现如今只能开一张止痛的方子,让贵妃好受些。” “混帐!”皇帝如发疯了般,抬脚便将郑恪踹翻在地,“庸医!要你们这群庸医有何用。来人,将他们拖出去杖毙!” 一旁内侍忙把太医们向外拖去,如今谢贵妃出事,陛下须得见些血才能消气,不是太医,便是他们这些服侍的宫人。 “陛下!陛下饶命。” “求陛下开恩,臣等无辜呀。” “陛下开恩呀。” 一时间殿中响满了太医们的求饶声。 “咳咳……”在一室求饶声中,突然响起了极细微的咳嗽声,声音很小,只一瞬便被求饶声盖住,皇帝却连忙低下头,看向怀中面无人色的谢贵妃,道:“阿皎,怎么了。” 谢贵妃用尽全力抓住皇帝的手道:“不怪他们……疼……让他们……开药。” 皇帝为谢贵妃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扭头对太医们喝道:“快去开药!” 殿中众人被皇帝突然一喝愣住了,还是陈士益反应过来,忙对被向外拖去的太医们道:“请诸位太医快去为娘子开止痛的药。” 太医们捡回一条命,直到被内侍引到桌前,手握毛笔后才回过神。劫后余生,郑恪长吁了一口气,提笔写方子,忽又想起了什么,笔一顿,侧头对苏井泉道:“煎药时间长,你先去给贵妃针灸止痛。” 苏井泉应了,忙随宫人回了内室。留在正厅的太医们见太医令点了苏井泉为贵妃施针都松了口气,没人想在这个节骨眼去陛下跟前露脸。 ———— 苏井泉进了内室便见魏熙跪坐在床前抓着谢贵妃的手无声垂泪,而床上的谢贵妃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了,被皇帝紧紧搂在怀中。 苏井泉行礼:“参见陛下,太医令让臣为贵妃施针。” 皇帝抬头看了苏井泉一眼,苏井泉被皇帝那一眼看的后背一凉,忙跪地请罪。 却听皇帝嘶哑无力道:“跪什么,快来给贵妃止痛。” 含瑛见状领魏熙向后一些,好给太医留出地方为谢贵妃施针。魏熙却受惊一般紧紧拉着谢贵妃的手,哭喊道:“不走,我不走,我要阿娘。” 含瑛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道:“您不走,只是让您向后一些,好让太医为娘子诊治,诊治完娘子就不疼了。” 魏熙听了含瑛的话,缓缓松了手,向后挪了一些,眼睛依然不离谢贵妃。 苏井泉见状上前,刚取出针要为谢贵妃施针,便被魏熙大力推开了,苏井泉被魏熙推的踉跄后退,被宫人扶住才未摔倒。 “别扎我阿娘。”魏熙用她小小的身子拦在床前,神色凶戾的看向苏井泉,苏井泉被魏熙看的腿一软差点跪下。 “魏熙!够了!”皇帝沉声喝道。他如今心力交瘁,便是喝人都有气无力,可魏熙是从未被皇帝训过的。 魏熙闻言忡愣,含着泪看向皇帝:“他要扎阿娘,阿娘已经够疼了。” 皇帝看向魏熙,魏熙的眼里满是委屈和惊惶,皇帝眼一酸也险些哭了出来。 “他是给你阿娘诊治,阿熙让开。”皇帝压下泪意,缓声说道。 “阿娘疼……”魏熙不让,哭道。 “不疼……他给阿娘扎了针……就不疼了……乖。”谢贵妃从魏熙身后抓住魏熙的手哄道。 魏熙忙回身,看着谢贵妃的眼睛道:“会不疼吗?” 谢贵妃用力向魏熙笑了一下,虽不好看却极为温柔:“不疼。” 魏熙怀疑:“真的?” 谢贵妃摇了摇魏熙的手道:“真的。” 魏熙听了谢贵妃的话向一旁移去,手里却紧紧抓着谢贵妃的衣袖。 苏井泉见魏熙让开,忙上前为谢贵妃施针。 施了针不一会,谢贵妃果然好多了,原本紧绷的身体缓缓舒展,脸色也好了些许。谢贵妃有了力气两只手分别握住皇帝和魏熙的手,握的魏熙的手很疼,力气之大实在不像个病人“看,阿娘不疼了。” 魏熙伸出另一只手将谢贵妃的手握住,脸上挂出极为灿烂的笑:“不疼了,阿娘好了。” 魏熙抬头看向皇帝道:“阿耶,阿娘好了,他治好了阿娘,你快赏他。” 皇帝看着魏熙的笑脸,心中极是苦涩,不疼了,好了,真的如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贵妃: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作者君:泥垢了,给你加了多少戏了。 第19章 华色 皇帝心中苦涩,静默不语,谢贵妃见状微微一笑对含瑛道:“不疼了,赏。” 这个赏苏井泉可是真不敢要的,忙跪地道:“臣并未……” 苏井泉刚开口,便被皇帝打断,只听皇帝道:“你下去吧。” “是。”苏井泉闻言不敢再说,垂首随着含瑛退下。 到了殿外,含瑛向苏井泉轻声问道:“苏太医,不知娘子是何病症。” 皇帝见谢贵妃如此,心中悲痛,一时忘了问谢贵妃的病症,含瑛却要将事情都弄明白,若是皇帝悲痛几个月,那谋害谢贵妃的兇手定然会将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一丝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到时就是想为谢贵妃报仇也难了。 第20页 苏井泉是个直肠子,肚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含瑛问他便答,又担心含瑛不懂医理,便用了最浅显的话对含瑛道:“应是如贵妃所说,贵妃不小心吞了某种毒虫,那毒虫入了肚腹之中,便啃啮贵妃的腑脏。” 含瑛听苏井泉这样说,面上再也维持不了平静,捂住嘴哽咽起来。 苏井泉似是没看到含瑛悲痛欲绝的神色,继续道:“我猜那毒虫应是乍然进了一个封闭之处,想要出去便开始啃啮,终是会自己出来的,你可以在贵妃娘子旁边等着,毒虫既是从口中而入应当是不会自动咬人皮肉的,毒性应该也不大,你不用怕,等毒虫出来后便立刻将它捉住。” 含瑛声音颤抖:“虫子出来后娘子是不是……” 是不是会死? 当然。 不过这种刺激人的话苏井泉没说,只对含瑛肯定的点头。 “娘子……”含瑛这一刻只觉天旋地转。 苏井泉忙扶住她,含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苏井泉,对几步开外的宫人道:“你去领苏太医歇着,再让人取五十金给苏太医……”含瑛说道这顿住,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是娘子赏的。” 含瑛说完便见擒芳抹着眼泪从正厅出来,忙跟上去将擒芳拉去僻静之处:“擒芳,你做什么去。” 擒芳此时泪眼朦胧,连含瑛的脸都看不清了:“我去给娘子煎药,以前就是我们不小心,现在我得亲自去,不能让人再害了娘子。” 含瑛抬手给擒芳擦泪,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没用了。” 擒芳忙抓住含瑛的手道:“娘子好了,对吗?” 含瑛缓缓摇头“没有。” “你先别哭,现在哭是没用的。”含瑛见擒芳又要哭忙道:“有人设计娘子,不管娘子如何我们都得将那人找出来,你快去差人将事情告诉谢公,我回去守着娘子。” 含瑛忙往殿中去,还未进殿门便听皇帝在唱着什么,皇帝善音律,声音也好听,唱起歌来极是动人,可如今声音低哑,连调都没有,算不得好听,却令含瑛泫然欲泣。 含瑛低头进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离得近了含瑛也听清了,是繁钦的《定情诗》。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皇帝正唱着,却听谢贵妃突然笑道:“这女子真傻,送了情郎这么多东西,却还是被弃了。” 皇帝俯首蹭了蹭谢贵妃的脸道:“傻,真傻,她该把东西要回去的。” 谢贵妃侧首在皇帝脸上轻轻亲了一下,道:“送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她不该……不该为一个弃她而去的人自伤垂泪。” 皇帝看着谢贵妃的眼睛道:“情之所钟,难以转圜。” 谢贵妃抬手捂住皇帝的眼睛:“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 皇帝抬手将谢贵妃捂住他眼睛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用鼻尖碰了碰谢贵妃的鼻子,笑道:“不害臊,朕见过的美人多着呢,可除了你可见朕为谁中情款款过。” “那可不见得,毕竟你娶妻时我还没出生呢。”谢贵妃嗔道。 皇帝闻言默然片刻,将谢贵妃抱紧了些道:“是我对不住你。” 谢贵妃极为专注的盯着皇帝的眼睛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和你在一起我最快活了,你宠我,爱我,这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如今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带我走。” 皇帝再将谢贵妃抱紧些,恨不得把谢贵妃嵌进骨肉里:“我不许你走,我还在你怎么能走。” 谢贵妃张嘴却咳出了一口血,红的刺眼,热的烫人。 “阿娘!”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皇帝和谢贵妃互诉衷情的魏熙见谢贵妃吐血惊唿,忙扑到谢贵妃身边。 谢贵妃极为温柔的看着魏熙,握住魏熙的手道:“阿娘没事。” “哪里没事?你都吐血了。”魏熙哭道。 谢贵妃摇了摇魏熙的手道:“一会就没事了……阿熙……以后一定要聪明点……学你阿耶别学我。” 魏熙紧紧抱住谢贵妃哭道:“我是阿娘的女儿,自然像阿娘,阿娘想让我变聪明便亲自教我。” 谢贵妃看着魏熙眼泪也落了下来:“阿娘教不了你了……你先回去……” 皇帝闻言颤着声吩咐道:“带公主出去。” 宫人领命要抱魏熙走,魏熙紧紧抱着谢贵妃,疯了般哭喊道:“不走,我不走,阿娘你别赶我走,我不会打扰你和阿耶的。” 含瑛连忙哄道:“公主您先松手,这样会伤到娘子的。” 魏熙嚎啕大哭:“我不松!松了就没有阿娘了,阿耶我不走,我捂住眼睛耳朵不打扰你和阿娘卿卿我我,别让我走。” 卿卿我我?哪还有机会。 皇帝见魏熙这般也无力应对,对魏熙道:“你留下吧。” “三郎……”谢贵妃不满。 第21页 皇帝抚着谢贵妃的脸道:“让她送你最后一程,你是她阿娘,她不会怕的。” 谢贵妃无力拒绝,她捨不得女儿。 谢贵妃抓着皇帝的手道:“三郎……我走后,你不要把阿熙交给别人……抚养。” 皇帝明白这是谢贵妃在交代后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谢贵妃的手道:“不会,我亲自抚养阿熙,我会把她教的很聪明的,你放心。” 谢贵妃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好,要好好照顾她……还有我阿耶……脾气不好……你别生气。” 皇帝忙应了:“嗯,我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贵妃竟然还活着(○??д?)? 第20章 孔雀 谢贵妃抬手抚摸皇帝的脸,额头、眼睛、鼻子,最后用力扯了一下皇帝的鬍子,扯的皇帝险些哭出来,谢贵妃勾唇笑了:“你不许哭。” 皇帝用力挤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嗯,不哭。” 谢贵妃满意了,又道:“你忘了……你不许忘了我。” 皇帝捧住谢贵妃拽着他鬍子的手:“忘不了,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忘,刻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贵妃觉得自己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强撑着道:“你和阿熙都得……好好的过。” “好……”皇帝沉声应道,他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下去了。 “阿娘……”魏熙涕泗交颐,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阿娘要离她而去了。 谢贵妃依恋的看着皇帝和魏熙,声若蚊吶:“别哭……接着唱。” 皇帝听了谢贵妃的张口又唱了起来,哑音无调比方才难听百倍。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与我何所期,乃期东山隅。” 谢贵妃听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也无了,眉目却是极安详的。 魏熙见谢贵妃闭上了眼,哭喊道:“阿娘!阿娘你别睡,你醒醒……阿娘……阿娘。” 殿中宫人皆伏地痛哭“娘子……” 含瑛一手揽着魏熙,见谢贵妃肚腹处出了一星血迹,忙用簪子划开那处的衣料,将毒虫捉住,将毒虫捂在手心后,含瑛再也忍不住痛哭出来。 “陛下,陛下你看,娘子是……是被人害死的……你要为娘子报仇呀!”含瑛捧着毒虫对皇帝哭道。 皇帝似对这一切都无所觉,仍在继续唱着《定情诗》。 “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 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侧。 …… 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 厕此丑陋质,徙依无所知。 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皇帝一曲唱完就愣愣的抱着谢贵妃,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所觉。 殿中的宫人方才哭的太用力,嗓子早就哑了,如今也不敢停,由方才的嚎啕大哭变为呜呜咽咽。 魏熙也哭的没力气了,停了声音,只眼泪不停的流,泪眼朦胧的看着谢贵妃。 殿中的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孔雀!”魏熙的声音惊唿如平地惊雷,打破了殿中沉寂的气氛,却让人心中惶惶。 昌乐公主该不会是承受不了失母之痛,疯了吧? 连皇帝都被魏熙这一声给惊醒了。 魏熙想起身,却不想腿跪麻了,直接扑到皇帝脚边,含瑛忙来扶魏熙起身,魏熙没有理会,抓着皇帝的衣袍道:“阿耶,孔雀,擒芳说人死了会变成孔雀,阿耶,你快去找孔雀,阿娘变成了孔雀。” 擒芳闻言呜咽:“公主,奴婢是讲的《孔雀东南飞》,可刘兰芝不是……” 魏熙忙打断她:“不是什么!就是!刘兰芝一个小吏之妻都能变成孔雀,阿娘是天子之妻为何不能。” 魏熙说道这儿用力扯着皇帝衣袍,抬起头看着皇帝,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的摄人心魄“阿耶你快去找阿娘呀。” “公主……您。”不只擒芳,连含瑛都不知道要如何劝魏熙了。 皇帝揉了揉魏熙的头髮,道:“去找孔雀。” 陛下不会也疯了吧? 众宫人如是想。 不过却不包括陈士益,陈士益闻言忙派人去找只温顺的孔雀来。 不一会,便有宫人将孔雀带来了,魏熙见了扑过去,抱住孔雀的脖子,宫人们见状吓得一颤,生怕孔雀伤了公主,忙在一旁护着,却见那孔雀果然温顺,并无反抗任魏熙抱着。 于是殿中便出现了极其怪异的一幕,皇帝抱着谢贵妃的尸体不言不语,魏熙抱着孔雀的脖子唤阿娘。宫人们此时都不敢哭了,皆低头不敢出声。 殿内只魏熙的声音在迴响:“阿娘,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们,方才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魏熙用脸蹭了蹭孔雀的脖子,道:“阿娘,你变成孔雀我好不习惯呀,不能写字,不能弹琴,更不能给我梳头了,要不然你变回去吧。” 第22页 孔雀似是回应的对魏熙叫了一声。 魏熙惊喜,回头对皇帝笑道:“阿耶你看,阿娘和我说话了。” 皇帝看着抱着孔雀对他笑的灿烂的魏熙,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谢贵妃,眼泪便从眼眶中滚了出来,颤着手抚摸谢贵妃苍白冰冷的脸:“阿皎……阿皎……” 魏熙见皇帝哭了抱着孔雀劝道:“阿耶,你别哭了,阿娘在这呢。” 皇帝不理,只埋首痛哭。 ———— 谢皠面色沉痛的走进谢珏的住处,听见谢珏屋内传来铜钱敲击龟甲之声,谢皠侧首向谢随问道:“阿耶为何又在卜卦?” 谢随答道:“阿郎今早一直心绪不宁,便卜了一卦,结果是大凶,阿郎见了便不高兴,便让人都出来,要重新卜一挂,郎君此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皠抿唇,沉声道:“阿皎去了。” 谢皠话音刚落便听屋内传来龟甲落地之声,忙破门而入,进门便见谢珏低头看着掉出龟甲的铜钱道:“这卦象也不好。” 谢皠缓步走过去,跪在谢珏身后道:“阿耶节哀。” 谢珏拾起龟甲和铜钱放在案上:“阿皎是怎么……死的。” 谢皠提起谢贵妃的死因眼眶一红:“说是吹埙时,有毒虫钻进了腹中,阿耶,阿皎是被人害死的呀!” 谢珏缓缓坐下道:“是谁?” “不外乎皇后和惠妃。”谢皠双手握拳道。 谢珏闭眼,长吁一口气:“是皇后。” 谢皠闻言恨道:“皇后,阿耶我们进宫,为阿皎报仇。” “报仇?哈哈哈……我无能不能护她平安,如今她死了,我却要去为她报仇,好笑!好笑!”谢珏仰天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谢皠见谢珏这般忙抚着谢珏的背道:“阿耶,不怨你,你便是再厉害也护不到宫里去,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为阿皎报仇,不能让皇后好过。” 谢皠见谢珏仍是边哭边笑又劝道:“阿耶,你得保住身体,阿熙还在宫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贵妃终于完了~~ 魏熙说谢贵妃是天子之妻是因为在她心里谢贵妃就是皇帝的妻子,其他皇后呀,妃嫔呀都是浮云~~ 第21章 伤悲 谢珏不理会谢皠,挥手让他出去。 谢皠无奈,对谢珏劝道:“生死由命,阿耶切莫太过伤悲,阿皎已去,您更要保重,您还有谢家,还有阿熙,如今……” “出去,我没事。”谢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珏打断,谢珏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声音无悲无喜。 谢皠见状,知道不用再劝,退出屋内,在门外守着。 “阿皠,进来。”谢皠在门外约摸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听谢珏唤他,忙推门进去了。 谢珏背光坐着,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阿耶。”谢皠跪在谢珏旁边唤道。 “魏昱,如何了?”谢珏问道。 谢皠讽刺一笑:“方才来人说,陛下悲痛欲绝。” “悲痛欲绝。”谢珏缓缓重复这四个字,好似在仔细品味,末了闭上眼睛道:“去给雍王传话,我和他一同入宫。” “是。”谢皠领命出去吩咐了。 ———— 谢珏和雍王行至昭庆殿,便见皇后领着后宫妃嫔在殿外站着,面色皆甚是沉痛。 雍王对皇后颔首,皇后回礼,众妃嫔随着皇后向雍王行礼。谢珏不理会她们,自顾自的迈上台阶,雍王也未与皇后说什么,转身和谢珏一起走了。 皇后看着谢珏的背影,刚经受了丧女之痛,这人除了面色沉重一些,风姿却依旧与往日无异,皇后正想着,却见谢珏突然侧首看了她一眼,距离太远皇后看不清谢珏眼中神色,却觉背后一寒,心中莫名不安。 雍王见谢珏突然回头,随着谢珏的目光看去:“是她?” 谢珏回首:“她是皇后,无凭无据的我一个臣子怎么赶妄加猜测。” 雍王见谢珏这般,嘆了口气:“你别怨他,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皎月出事。” 谢珏只觉心口堵的难受,抬手锤了锤胸口:“他是天子,我如何敢怨他,我只怨自己无能。” 雍王拍了拍谢珏的肩:“不怨你,也不怨陛下,你们皆已多加防范,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 雍王说完率先进了殿中,谢珏也随之进去,进了殿二人皆愣住,只见魏熙抱着一只孔雀极为亲昵。 魏熙见雍王和谢珏进来,忙道:“伯父,阿翁,你们快去看看阿耶,他都哭了好久了。” 雍王摸了摸魏熙的头便向皇帝处去了,魏熙捂住头,这是阿娘最后一回给她梳头了。 魏熙捂着头,见谢珏站在她前面久久不动,疑惑的看去,只见谢珏直愣愣的看着谢贵妃,隐在袖中的双手俱在颤抖。 魏熙一手护着头一手抓住谢珏的手,见谢珏没有反应,又抬手摇了摇:“阿翁。” 谢珏低头看着魏熙,小丫头双眼还红肿着,却不见伤悲:“你抱着孔雀做什么?” 第23页 魏熙极为认真的盯着谢珏,眼睛亮的摄人:“不是孔雀,是阿娘。” 谢珏心中一悸,阿熙这般模样莫不是悲痛过度,伤了脑子? 谢珏弯腰:“为何是阿皎?” 魏熙抱着孔雀的脖子道:“擒芳说的,人死了就变成孔雀了。” 谢珏闻言看向擒芳,擒芳泪眼朦胧的抓住谢珏的衣袍:“您快看看公主吧,今日娘子……娘子出事,公主先前伤痛欲绝,可后来非说娘子变成了孔雀,奴婢解释公主也不听,公主是不是……” 擒芳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谢珏却知道擒芳是想说魏熙是不是疯了。谢珏先前也这样想,可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魏熙怕是在自欺欺人。 这样可不好,不论发生何事,人都要有坦然面对的勇气,逃避是懦夫所为。 谢珏掰开魏熙抱着孔雀的手,魏熙激烈反抗,谢珏不理用力抱住魏熙:“阿熙,你阿娘死了,你很伤心吧。” 魏熙喊道:“没死,阿娘没死,阿娘变成孔雀了。” 谢珏不理会魏熙的哭喊:“人死了就没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不会变成孔雀……” “我不信!你骗人……”魏熙打断谢珏,嚎啕大哭。 “那你喊这只孔雀,看它会不会回应你,若她是你阿娘,别说变成孔雀,就是变成蝇虫都不会不理你。”谢珏道。 魏熙哭道:“她回应我了,方才我喊阿娘她回应我了。” 谢珏令魏熙看着孔雀:“那你现在再喊。” 魏熙想回头,谢珏却不让,魏熙掰着谢珏的手哭道:“阿翁……” 谢珏沉声道:“你喊呀,你不是说她是你阿娘吗?为什么不敢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高兴了,一不小心就更少了……痛苦〒▽〒 第22章 审问 魏熙摇头,哭的太狠了,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呛得直咳嗽,谢珏看了心疼,给魏熙拍背顺气,声音也柔了下来:“我知阿皎去了你很伤心,你哭也好,恨也好,就是不可自欺欺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活过来,更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阿娘,阿娘。”魏熙喃喃,似一只幼猫,孱弱可怜。 谢珏摸了摸魏熙的头:“你这几天可以痛快的哭,等你阿娘下葬后,便不许哭了,你要好好活着,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那样你阿娘在天有灵才能放心。” 魏熙回身抱住谢珏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上:“可是我会想阿娘,只要一想到阿娘我就要掉眼泪,我控制不住。” 谢珏抱着魏熙轻轻抚着魏熙的背:“你如今觉得难过是因为你阿娘刚离开你,你不习惯,等过些日子,你习惯了,就不会哭了。” 魏熙的眼泪沾湿了谢珏的衣衫:“阿翁为什么不哭,是习惯了吗?” 谢珏听了魏熙的话,眼中有些泪意,转瞬即逝:“哭是最没用的,人一哭就变得又蠢又丑。况且,阿皎走了有太多需要料理的事,我这时若是只顾着哭什么都不做,难慰阿皎在天之灵。” 魏熙听了谢珏的话,勐地抬起头来,将谢珏的下颌撞得一歪:“阿翁,阿娘是被人害死的,你要为她报仇。” 谢珏捂着下颌道:“这事你得去和陛下说,我是臣子,不能管陛下家事。” 魏熙红着眼睛道:“可阿娘是你的女儿呀。” 谢珏抬手想要再摸摸魏熙的头,魏熙见了忙双手抱头躲开了,这是谢贵妃最后一次给她梳头了。 “可害你阿娘的是后宫之人。”谢珏道。 魏熙颤声道:“是因为阿娘怀了小弟弟吗?” “是,她们怕你阿娘的孩子威胁到她们儿子。”谢珏沉声道。 魏熙勐地回身朝皇帝跑去,谢珏看着魏熙的背影,挥手让宫人把那孔雀带出去了。 “阿耶,阿耶,你别哭了,阿娘是被人害死的,你杀了那人为阿娘报仇。”魏熙见皇帝仍抱着谢贵妃,摇着皇帝的胳膊道。 “阿兄,成润,你们去查吧,千万要找出真兇为阿皎偿命。”皇帝听了魏熙的话眼中恨意愈浓,却依然抱着谢贵妃的尸体不松手,对雍王和谢珏吩咐道。他恨极了害死阿皎的人,可如今却是无心无力去亲自审问,谢贵妃一去皇帝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雍王自从进了殿后,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站在皇帝身旁,他也是经歷过与挚爱分离的痛苦的,知道这时皇帝是谁劝都听不进去的。当下要去忙了,拍了拍皇帝的肩道:“如今正值炎夏,尸身易腐,还是早些让贵妃入土为安吧,女子爱美,都不会喜欢在夫君眼前腐烂发臭的。” “嗯。”皇帝听了雍王的话,沉声应了。 阿皎爱美,若是他看了阿皎腐烂发臭的样子,阿皎定是会生气的,说不定就不会给他託梦了,如今他只盼着能在梦中见阿皎一面,活的阿皎,会说笑会闹脾气的阿皎。 雍王见皇帝应了,知道他还没失去理智便放心了,抬步走了出去。谢珏看了抱着女儿尸体的皇帝一眼,心中只觉讽刺,转身出去了。 一时殿中静了下来,魏熙看着皇帝和谢贵妃心里难受的紧,有心想劝劝皇帝,却不知该说什么,便伸手抓住了皇帝的手。 第24页 皇帝只觉手上一暖,低头便对上了魏熙难过又担忧的眼。 “阿耶。”魏熙不知说什么,轻轻唤道。 皇帝看着魏熙与谢贵妃有几分相似的脸,这是他和阿皎的女儿,是阿皎为他留在这世上的明珠,皇帝伸出一只手抱住了魏熙;“阿熙。” 魏熙见皇帝理会她了,紧紧抱住皇帝的腰:“阿耶还有阿熙,阿熙会永远陪着阿耶,一辈子都不离开。” 皇帝用头蹭了蹭魏熙的头:“嗯,阿耶会好好护着你,一辈子。” 魏熙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此时她也不顾着头髮了。 ———— 因那两个胡女甚是可疑,含瑛便令人将二人关在侧殿好生看管。雍王和谢珏刚至侧殿,还未进去,便见负责看管的内侍们跪地请罪。 “怎么了?”雍王问道。 领头的内侍战战兢兢:“回殿下,莺奴触柱自尽了。” 雍王蹙眉:“自尽?你们是怎么看管的。” 众内侍磕头请罪。 谢珏自顾自推门进去:“算了,命数该绝,谁都拦不住。” 雍王随谢珏进门,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血还是鲜红的,可见这女子刚死不久,雍王侧首问道:“可验尸了?” 内侍摇头:“还没有,奴才这就去传仵作。” 雍王点头:“先传个精通药理的太医来。” 雍王问含瑛:“这个就是吹埙的那个?” 含瑛愁道:“是,如此看来她就是行兇之人,都怪奴婢看管不力。” 谢珏道:“那不是还有一个吗?审她也一样,先把宫中各种常用的刑罚先都来一遍吧,别弄死,能说话就行。” 雀奴忙跪下求饶:“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您饶了奴婢吧!” 谢珏嗤笑:“冤不冤枉得上了刑才知道,开始吧。” 谢珏说完抬步出去了。 “成润,你做什么去。”雍王见谢珏出去忙问道。 谢珏回身道:“你也出来吧,怪血腥的。” 雍王知谢珏行事素来古怪,当下不再追问也出去了,在里面待着确实不太舒坦。 雍王听着门内的惨唿声,道:“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谢珏理着衣袖道:“总得配合她一下,等那女子招了直接报给陛下便是。” 雍王蹙眉:“只上刑怕是审不出什么真话,说不定会连累他人。” 谢珏道:“你替他人担心什么,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一时两人各有所思,不再言语。 不一会便有内侍来报:“殿下,谢公,审出来了。” 谢珏挑眉:“这么快?” 第23章 表妹 谢珏和雍王回了屋内,看那胡女浑身鲜血淋漓,模样很是悽惨,精神倒是不错,喊疼喊得中气十足,可见是没怎么受刑。 “是谁?”雍王问道。 “是……您还是看卷宗吧。”内侍吱吱唔唔,将卷宗呈给雍王。 谢珏也没凑过去看,指着莺奴的尸体问:“查出什么了吗?” 负责查看的太医正是苏井泉,他摇了摇头道:“人死瞭望闻问切便不怎么管用了,只有些许剧毒可在面色、血液中显现,大多数药都是看不出来的。” 谢珏闻言也不急:“查不出来便不必再查了,你先看看这虫子。” 苏井泉从含瑛手里接过盒子,小心打开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这虫子我倒是不曾见过,或许不是中原之物,看这样子也应该不会是出在南方湿瘴之地,应是出自西域。”苏井泉仔细看了那虫子一番也无法断定它是何物,顿了顿道:“臣年少学浅,谢公不如再问问太医署诸位同僚。” 谢珏点头。 一旁内侍忙去唤太医,因谢贵妃出事,诸位太医没有陛下的吩咐不敢擅自离去,现皆在昭庆殿候着。 太医们很快便来了,谢珏令他们辨认。 郑恪接过盒子,打开看了,微微蹙眉:“这异虫我倒是从未见过,你们来看看。”太医们闻言上前辨认。 众太医皆不认识,郑恪皱眉,刚要想回答谢珏,却听刘泽逸道。 “这好似是饵虺。” 一时间说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泽逸身上。 谢珏看向刘泽逸,这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干瘦男子,谢珏问道:“饵虺?” 刘泽逸向雍王和谢珏行礼道:“是,饵虺生于玄池州,以腐肉为食,数量稀少,便是当地人也少有知道的。” 谢珏握拳于袖,盯着刘泽逸道:“当地人都少有知道的?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刘泽逸被谢珏看的双腿发软,强自镇定道:“臣少时曾随父亲四处游歷行医,在庭州有幸见过。” 谢珏收回目光,喃喃道:“庭洲,北庭。” 雍王闻言蹙眉。 谢珏又看向郑恪道:“如此博学之人,竟还只是个太医。” 郑恪看了一眼刘泽逸,这人医术才学在太医署皆不出挑,那异虫太医署众人皆不识得,他竟知道。郑恪觉得有些古怪。 谢珏说完不再理会走神的郑恪,扭头看着已经看完卷宗的雍王,问道:“她说是谁?” 第25页 雍王看着谢珏道:“她说曾见惠妃处的宫婢与莺奴私下相见。” “惠妃?呵。”谢珏挑眉:“那就把这份卷宗呈给陛下吧。” 雍王屈起食指敲了敲卷宗:“你信?” 谢珏拿起卷宗向外走去:“那得看陛下信不信了。反正口供有了,饵虺又是生在北庭都护府管辖之地。” 谢珏见雍王没跟上来,回身道:“怎么,替你表妹担心了?” 雍王道:“我只是觉得这口供不实,惠妃是个明白人,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谢珏嗤笑:“你倒是了解她,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惠妃总不会让人白白冤枉了去。” 雍王起身:“你既然知道不是她,为何不继续审问。将这份卷宗呈上去岂不是冤枉了她。” 谢珏蹙眉看了雀奴一眼:“再审下去麻烦的紧,还不如直接让惠妃自己找出真兇为自己洗冤,以惠妃的能耐,宫里有什么事怕是都瞒不过她。” 雍王闻言抓住谢珏的手腕,在谢珏耳边轻声道:“我知贵妃一去你心中痛苦,可此事定与惠妃无关,你我都清楚,陛下定不会再立一个有季家血脉的皇子,阿潋註定与皇位无缘,惠妃何必再去对付贵妃。” 谢珏将雍王的手从手腕上拉下来:“陛下不立不代表她不想。” 雍王蹙眉。 谢珏又道:“你整天皱着个眉作甚,我又没说是她,你这般紧张她,当初为何不娶了她。” 雍王眉蹙得更紧了:“她是我表妹,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关心她自是理所应当。” 谢珏敷衍点头:“嗯。” ————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惠妃,将卷宗狠狠往惠妃身上一掷:“你还说不是你,与莺奴私相授受的是你的宫婢,害人的毒虫也出自你大哥管辖之地。” 季惠妃被卷宗砸的向后一颤,跪稳后打开卷宗一目十行的看完,抬头看向皇帝:“陛下宁肯信一个胡姬的话也不肯信我。” 季惠妃看着盛怒中的皇帝神色愈发哀凄:“我自幼便被姑母接进宫中亲自教养,与你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皇帝上前几步,掐着季惠妃的脖子道:“你还敢提阿娘,你这个工于心计的毒妇对得起阿娘的教诲吗?” 雍王见状极为担忧,刚上前一步便被谢珏拦下,雍王看着谢珏,抬步退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冲动了,这种情况下他再上前为惠妃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季惠妃看着恨不得掐死她的皇帝,神色除了悲悽外又添了些委屈,一行清泪从眼中流出,划过腮边,最后落在皇帝掐着她脖子的手上:“不是我,三表哥,不是我,姑母的教诲我没忘,我怎么会去害你的孩子。” 季惠妃说完顿了顿,眼泪流的更凶:“况且,你不是说我……说我是个工于心计的毒妇吗?若真是我……我既工于心计为何还会留这么多破绽?毒虫□□多得是,我为何单选北庭境内的,还有宫婢,我为何不找一个生面孔,偏要找一个连刚来宫中的胡姬都认得的?三表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蠢吗?” 皇帝缓缓松了手,他潜意识里也知道,不是季惠妃,可他心里恨得紧,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眼前这个人时,他真得想杀了她,好似这样他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可这个女子一声声的三表哥唤回了他的理智,她是阿微,是母亲最宠爱的侄女,是和他一起长的的表妹,是……他最对不起的女子。 皇帝踉跄后退,不是惠妃,他真的要疯了。 “查,再查,把相关的人都带过来,朕亲自查。”皇帝被陈士益扶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竟然当了一整章的背景板!震惊(○??д?)? 以及玄池这个地名真好听……后悔让它作为地名出场了,不然我还可以让它当个人名…… 第24章 招认 陈士益将皇帝扶稳,小心道:“陛下若是要亲自查不如移驾正厅,免得一会儿乱糟糟的,惊扰了贵妃。” 谢贵妃生前最不喜这种场面了,陈士益知道,皇帝更知道。 皇帝回身看了谢贵妃一眼,扶着陈士益的手出去了。 魏熙静静坐在谢贵妃身边,她不想走,她想陪着阿娘。 谢珏看着魏熙,上前几步将魏熙抱起。 魏熙抬头:“阿翁,我不想走。” “那你想知道是谁害了你阿娘吗?”谢珏道。 魏熙点头:“阿翁一会回来告诉我不行吗?” 谢珏看着魏熙清澈的双眼:“我不会告诉你,你要自己亲自去看。”谢珏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谢贵妃:“你阿娘躺在这是不会走的。” 魏熙看着谢贵妃,阿娘再也不会动了,不会再给她梳头,不会再和她说话,就那么躺在那里,还会腐烂发臭。她再也没有阿娘了,可害死她阿娘的人还活着,还想着利用她阿娘的死去害别人,这怎么可以! 魏熙别过头去:“阿翁,我们走吧。” 谢珏嘆了口气:“走。” 谢珏与魏熙进了正厅便见地上跪着浑身血淋淋的雀奴,和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内侍。谢珏只看了一眼便抱着魏熙向皇帝处行去,皇帝见谢珏把魏熙带来了有些不悦:“你怎么将阿熙带来了,快送回去,别吓着她。” 第26页 魏熙听了忙扯着皇帝的袖子道:“阿耶我不怕。” 谢珏摸了摸魏熙的头髮道:“她不怕你让她回去作甚,审的是谋害她阿娘的兇手,为人女的也改待在这。” 谢珏说完颇为惆怅,嘆了口气“阿皎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皇帝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和阿皎是多么像,若是他将阿熙教的也如阿皎一般,阿熙会不会……皇帝不敢往后想,他已经没了阿皎,阿熙……必须好好的。 皇帝将魏熙抱在怀中道:“那就看吧,一会审完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 魏熙往皇帝怀里拱了拱:“谢谢阿耶。” 雍王微微蹙眉,想要魏熙知事也不必让她一个孩子来处置罪人,在他看来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皇帝和谢珏都这样做,他也没必要多加过问了。 一时众人也未再说什么,皇帝指着那个小内侍道:“谁派你去灭口的?” 那小内侍抖的更厉害了:“是……是……陛下您饶了奴才吧,奴才说了就没命了!” 谢珏道:“宫内行兇,助纣为虐,你不说更没命了。” 那小内侍听了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敢言语。 皇帝见他这般做派,厌恶的紧,挥了挥手道:“拖下去杖毙。” 那小内侍忙向季惠妃处爬去“惠妃娘子您救救我。” 季惠妃不喜,一旁的宫人忙将那内侍抓住向外拖去,那小内侍疯狂挣扎:“娘子,娘子,奴才是听命行事呀!” 皇帝缓缓道:“听命?听谁的命。” 那内侍脚一沾地,忙跪下道:“是……惠妃命奴才杀了雀奴的……” 皇帝闻言看向季惠妃,季惠妃一甩袖子气道:“荒唐,雀奴都指认我了,我为何还要杀她,现如今最不想她死的就是我,我看让你去杀雀奴的就是谋害贵妃的真兇,她怕事情败露想杀了雀奴来个死无对证!你快交代那人是谁!” 那内侍闻言顿了一下又继续沖季惠妃磕头:“娘子您绕了我吧,您只吩咐奴才要杀了雀奴,至于为何奴才也不知道呀!” 季惠妃跪在皇帝身前道:“陛下你看,这人言辞闪烁定是另有内情,我有何理由去杀雀奴呀!” 皇帝挥手道:“上刑吧。”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那内侍忙求饶,上刑自然是不能在皇帝和公主眼前的,于是内侍们又将他向外拖去。 还未将那内侍拖出殿门,便听他道:“奴才招,奴才招!” 皇帝道:“先上刑,上完再问。” “是。”众人捂住那内侍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皇帝又问雀奴:“你说见惠妃的宫婢与莺奴私下相见,你可知是哪个。” 雀奴颤着声音道:“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并未见过惠妃的婢女。” 皇帝怒道:“没见过!你可知诬陷妃嫔是何罪!” 雀奴哭道:“奴婢是迫不得已的。” “是何人逼你?”魏熙勐地起身问道。 “是皇后……”雀奴颤声道。 “皇后!”皇帝恨声道,抬手便将身前案几推翻“去……去把皇后叫来。” 陈士益令陈敬领着人去了,又给殿中宫人使眼色,宫人见了忙轻手轻脚的上前将案几扶正。皇帝不解气正要再退,陈士益忙劝道:“陛下息怒,公主都吓着了。” 皇帝闻言强压怒气,看向魏熙:“害怕了?” 魏熙拉着皇帝坐下道:“不怕,阿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阿娘会心疼的。” 皇帝顺着魏熙坐下,听魏熙提到谢贵妃,更恨不得将皇后剥皮拆骨。 此时宫人又将方才被带去受刑的内侍抬上来,那内侍出气多进气少,怕是用了不少酷刑,这种情况下定是说不了假话的。 皇帝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那内侍此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皇……皇后。” 皇帝握拳狠狠砸向身前案几,案几上顿时出现了几条裂纹:“果然是她!” 雍王见皇帝盛怒劝道:“陛下息怒,皇后是国母,仅凭两个宫人的指证便给皇后定罪,怕是太过草率。” “国母?她配吗?”皇帝声音嘶哑,双眼赤红“既然如此便将服侍皇后的人都审一遍。” 雍王按住皇帝的肩:“陛下冷静些,皇后关乎国体,如此大动干戈怕是不妥。” 皇帝拽着雍王的手,仰头看着他,道:“阿兄,她害死了阿皎呀!” 雍王看着皇帝,皇帝说这话时痛苦委屈的像个稚童,他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一旁自开始审问便没再发言的谢珏此时凉凉道:“皇嗣也是关乎国体的。” 雍王蹙眉看着谢珏:“你少说两句。” “呵。”谢珏嗤笑。 魏熙看着大人们,缓缓咬住下唇,因为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便要害她阿娘,凭什么! 第25章 废后 殿中正闹腾着,陈敬就领着皇后进了殿内,只见皇后梳高髻,着墨绿暗纹大袖衫,因着谢贵妃出事,皇后穿着素净,一应配饰皆是减之又减,可纵是这般也是端雅华贵的。 第27页 “妾叩见陛下,不知陛下唤妾来所为何事?”皇后见殿中这般情景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强自镇定问道。 皇帝见皇后这般做派心中厌恶的紧:“何事?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皇后面色凛然:“陛下这话是何意,妾做过什么事需要自己清楚?” “他们都招供了,你还狡辩!”皇帝勐然拍桌,只见桌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分。 皇后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二人,復又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妾不认识这二人,定是有人诬陷于妾。” 谢珏看着皇后,目光隐含狠戾:“不认识?这倒也是,谋害妃嫔这种事,殿下只需在幕后谋划,自有宫人代您出面,他们这些人卑贱如蝼蚁,事情办成死期也到了,哪配让殿下识得。” “谢珏!你!”皇后气急指着谢珏,双手颤抖,忽又将手放下,看着皇帝,神色悲愤:“陛下!妾统帅六宫一直战战兢兢,哪里会做出这等事,妾知惠妃见妾出身不显,一直不愿屈居于妾之下,如今定是想藉此事诬陷于妾以谋后位,谢珏与惠妃私交甚密,定是与惠妃相互勾结,陛下万不要被他二人迷惑呀!” 皇帝怒道:“混帐!如今铁证如山,你不知悔改竟还想着诬陷他人。” “陛下消消气,皇后许是见事情败露,一时急煳涂了,竟忘了皇家颜面,臣竟不知臣何时与惠妃娘子相交过。”谢珏此时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神色不復先前沉重,言谈间变得如往日般随性起来。 季惠妃此时含泪看着皇帝:“陛下,我在宫中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想过染指后位。”季惠妃说到这儿顿了顿,神色哀婉:“况且……我当初因何进宫陛下是最清楚的,如今皇后竟拿此事构陷于我。我……” 皇帝看着惠妃,心中有些愧疚:“你不必说了,我自是信你的。” 皇帝看着皇后心中恨极:“这种毒妇,怎配为后!怎配为人!陈士益拟旨……” 雍王忙拦住皇帝:“仅凭两人之言便给皇后定罪太过草率,陛下还是先传召宗族诸位叔伯与三省六部的主事官员商议后再做决定吧。” 皇帝道:“朕是天下之主,朕要杀一个毒妇还要与别人商议?可笑!” 雍王抿唇。 谢珏提议道:“既然雍王殿下觉得凭两人之言便给皇后定罪不和规矩,那不如陛下等审完皇后的宫人再做决断吧,反正皇后的宫人总不会诬陷皇后的。” 皇帝听了谢珏的话勉强答应,挥手让人将皇后带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杀了那个毒妇。 皇后闻言自知大势已去,可她不能下去,她要搏一把,否则就只能任人宰割,她的错有这一桩就够了,那些事情不能再被查出来,于是皇后跪地哭道:“陛下!妾做这些都是为了大夏,为了你呀!” 皇帝闻言大怒,起身就往皇后心口踹去:“你还在狡辩!为了我!为了我你便要杀死我最爱的女人!” 皇帝这一脚是用了十成的力气,踹的皇后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皇后强撑着起身,拽着皇帝的衣袍道:“古有妹喜,褒姒,魅惑君主,骄奢无度,祸乱朝纲。谢贵妃挥霍无度,骄纵任性也逊之不远,留着她终将是大夏之祸呀!妾一心为了陛下的江山着想,陛下心中愤恨想要杀了妾,妾无话可说,只盼着陛下从今以后励精图治,盼着我大夏山河永固,妾便死而无憾了。” “说完了?”皇帝语气低沉,听不出情绪,皇后闻言看着皇帝黑沉沉的眸子,骇得心中一颤,不由得缓缓点头。 “那就去和阿皎请罪吧。”皇帝将手放在皇帝脖子上,缓缓收紧,皇后被皇帝掐的双目圆睁,面色胀紫。 雍王忙拦住皇帝的手:“陛下,就算皇后该死,您也该下旨论处,皇后万万不能死在您的手里。否则后世史书该如何评价你呀!” 此时陈敬捧了宫人口供进来,谢珏见了道:“陛下不如先看卷宗吧,等看完了数罪并处。” 魏熙此时来牵了皇帝的手道:“阿耶您坐下听,刚才您吓坏我了,皇后该死,可你这么好怎么能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不好的评价呢。” 皇帝闻言收手,握拳怒道:“念!” 陈敬见魏熙拉着皇帝坐下,缓缓念起,他声音清润,如泉水,似春风,不知不觉间便让人的火气淡了下来,可等他念完后,皇帝却更是怒火高涨。 “阿潋当初才这么一点儿,你竟狠得下心去害他!若不是神仙庇佑阿潋怕是……怕是早就去了,如今阿潋体弱,每日苦汤苦药的养着,比死了又好多少?”季惠妃说到这捂着胸口,瞪着皇后:“你有什么事沖我来!为何……为何要害阿潋,他不会……不会和你儿子争的呀!” 皇后面色颓然,呆呆跪着好似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陷害丽妃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毒害柳德仪,诬陷陈美人私通,毒害皇子……皇后!你可真是一心为了大夏呀!”皇帝重复皇后罪行,咬牙恨道。 “陛下……”皇后喃喃道,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皇帝看着皇后,当年那个爽朗明媚的女子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了。 第28页 皇帝抬头闭眼,长嘆一口气:“皇后累施恶行,惑于巫蛊,不能抚慰六宫,训长异室……”皇帝说到这顿了顿,指着皇后道:“你的恶行……罄竹难书。” “庶人赵氏赐死,废后诏书交于翰林学士起草。”皇帝沉声道。 “阿耶!阿耶不可呀!”皇帝说完便听魏灏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帝看去便见魏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在殿中。 皇后见了魏灏好似活过来一般,用力将魏灏往外推:“阿灏,你快回去,快回去呀!” 魏灏到底是个将近加冠之龄的男子,他若是不想走哪里是皇后推得动的,魏灏掰开皇后的手,膝行到皇帝身边:“阿耶,阿娘纵使有错也不该赐死呀,大夏自立国之初便没有赐死皇后的先例,求您饶阿娘一命吧,您让阿娘出家,对!您让阿娘出家吧!让她为国祈福,阿耶求您了。” 皇帝怒道:“大夏之前也没有出过她这般恶毒的皇后!让她祈福?神仙都噁心!” 雍王见状劝道:“阿灏,你先回去,这事你阿耶自有定夺。” 雍王说罢,示意宫人将魏灏带走。魏灏抱住皇帝的腿哭道:“阿耶,你不能杀阿娘呀,阿娘于国有功你不能杀她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以为小公主又要当背景板的……没想到我竟然给她加了台词……我太机智了φ(≧ω≦*)? 第26章 恩情 魏熙泪盈于睫,抬眼看向魏灏,眼泪便夺眶而出,衬着哭的红肿的眼睛,可怜的紧:“于国有功?大哥,她有什么功,是害死我阿娘,还是毒害六哥?我知道你离不开她,可是也不能颠倒黑白呀!” 皇帝蹙眉看向魏灏,这个长子被赵氏教坏了,无脑且自大,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方才见魏灏哭的悽惨,皇帝难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可如今听了魏熙的话,皇帝方才那点怜惜之意顿时烟消云散了:“你倒真是赵氏的儿子,所思所言与她一般无二,这般毒妇有何功可言,赵氏罪有应得,你莫要为她开脱了,且退下吧。” 魏灏紧紧抱着皇帝的腿,双目大睁,紧张又悲愤的看着皇帝:“阿耶,阿娘确实有罪,可阿娘确是有功之人呀!当年阿耶潜龙在渊,是阿娘一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陪着阿耶,后有晋国公主作乱,在阿耶危急之时也是阿娘捨命相救,才有了现如今万国来朝,国富民丰的景元盛世呀!如今阿娘臂上伤痕犹在,大夏国力始盛,阿耶便要不念旧情恩义,杀了阿娘吗?” 魏熙听了魏灏的话腾地站起来:“大哥你这话是何意!这些不都是她该做的吗?纵使我刚刚开蒙也知道‘夫唱妇随’,也知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阿耶于赵氏是夫君也是君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况且阿耶还立她为后,已是待她极好了,若是尽到自己的本分便是对阿耶有恩,那阿耶该有多少个恩人!该有多少个皇后!” “你强词夺理!”魏灏怒瞪魏熙,復又神色哀切的看向皇帝“阿耶,纵使阿娘为您做的都只是她的本分,可古往今来能在夫君微时进到本分的人能有多少,陪着阿耶度过最艰难的日子的不是惠妃,不是贵妃,不是任何一个您宠爱的人,是阿娘,也只有阿娘呀!” 魏灏的话言辞恳切,却声声泣血,句句剜心,皇帝听了心口闷疼,他们谁都有道理,谁都有苦衷,只他一个……只他一个是天底下最薄倖寡恩之人! 魏熙见皇帝听了魏灏的话神色松动,心中恨极了魏灏的巧言令色,正要开口,却被谢珏捂住了嘴,魏熙看向谢珏,只见谢珏对她微微摇头,示意魏熙不要再插口了。这种时候魏熙再与魏灏争论,不仅适得其反,怕是还会在皇帝心中落下一个刻薄的印象,惹皇帝生厌。 皇帝看着皇后,她跪在殿中,明明一败涂地,形容狼狈,却依然腰板挺直,气度端华,二十年的权谋倾轧磨灭了她的本心,可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骄傲倔强的女子。 皇帝长嘆一声“罢了,陈士益你带赵氏下去吧,她如今已不是皇后,你去给她安排一处于她如今的身份相称的住处吧。” “是。”陈士益躬身领命,心里却在为如何安排赵氏发愁。 魏灏听了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又哭又笑的,脸上涕泪模煳:“谢谢阿耶,谢谢阿耶。” 魏灏回身跪行至赵氏身边,拉着赵氏的胳膊:“阿娘,阿娘,吓死儿了。” 赵氏看着魏灏卑微成这样,心中难过,抬手为魏灏轻轻擦眼泪:“快起来,你是嫡长子,如今这幅样子像什么,你该是人中龙凤的,不许这般失态,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得端庄持重,知道吗?” 魏灏努力将眼泪憋回去,正色道:“儿谨记母亲教诲。” 赵氏满意的拍了拍魏灏的手,抬头对皇帝道:“妾自知罪孽深重,不配苟活于世,求陛下赐死。” 魏灏一时忡愣:“阿娘……” 皇帝嗤笑:“你方才怎么不说呢,非要等到朕饶了你后再说。你以为你主动求死就能得几分体面?笑话!你就是死了也逃不了后世史书上的毒妇之名!我知道你心气高,定是不愿这般屈辱的活着,可我告诉你,这都是你罪有应得!从今以后你就是宫中最卑贱之人,人人都可欺你、辱你。” 第29页 皇帝说到这儿,看着抿唇不语的赵氏,怒气又涨了起来,:“你不必怨恨,这是你应得的,你害了阿皎,以后你的每一天都是为赎罪而活!当然,如果你捨得下赵氏一族的性命也可以自尽。” 赵氏听了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傲然,极为愤恨的看着皇帝,疯了似的喊道:“你卑鄙!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做的事和我父兄一丝关系也无,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可以拿他们的性命来要挟我!” 皇帝向赵氏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声道:“卑鄙?不及你。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朕很难再相信他们的忠心。” 赵氏狠狠盯着皇帝,双目赤红,却也没再说什么。魏灏见皇帝和赵氏间剑拔弩张,生怕赵氏激怒皇帝,忙上前道:“阿耶,阿娘知罪了,我这就带阿娘下去。” 魏灏说完不等皇帝答应,强拖着赵氏起身退了出去,皇帝见了也未曾阻拦,静静看着魏灏将赵氏带走,直至再也看不见他二人的身影。 皇帝回身看着雍王和谢珏:“阿兄,成润,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就先回去歇着吧。” 雍王点头,復又拍了拍皇帝的肩:“你如今的心境我知道,可也莫太过伤怀,大夏安慰都系在你一人肩上,你要好好保重。” 雍王说罢,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神色怅惘:“如今你或许痛不欲生,可等过段时日,这痛也就淡了,再过些年,怕是连今日这痛也忘了。” 皇帝看着雍王,他知道,即使过了二十余年雍王也没将当日之痛忘记。那他自己呢?他真的希望晚上睡一觉就能将阿皎忘掉,可是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阿皎的身影,忘不掉,不只忘不掉,还牢牢刻在心上,刻刀般划在心间,令他悲痛欲绝。 皇帝一瞬间累极,只想去看看谢贵妃,挥了挥手示意雍王和谢珏回去。 魏熙也想跟着皇帝走,却被谢珏抱起,出了殿门。 待下了台阶,谢珏对雍王道:“我去安顿一下阿熙,殿下就先行出宫吧。” 雍王捏了捏魏熙的脸,对谢珏道:“如今正是乱的时候,你是该好好安顿阿熙,可你一人在宫中多有不便,我还是去前边等你吧。” 谢珏颔首:“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公主台词好多呀!女主光环不灵不灵的~~~ ‘夫唱妇随’出自《千字文》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这些都是可以给小孩子启蒙的吧……小公主知道这些也不算超纲吧……不该犯贱写小孩子呀! 第27章 教诲 谢珏一路将魏熙抱到魏熙的住处,见四周井然有条,并不曾因谢贵妃去世而有所生乱,心中还算满意,看来含瑛和擒芳也算是得用,待进了魏熙的寝殿,谢珏便对周围的宫人道:“公主丧母,心中苦痛,我且开解劝慰公主几句,你们便下去吧。” 宫人们闻言,看向魏熙,见魏熙向他们挥手示意,这才退了下去。反正这是公主的亲外公,定是不会对公主不利的。 谢珏见宫人们退了下去,便抱着魏熙坐下,对魏熙问道:“你可知我方才为何不让你再说话?” 魏熙摇头,又拽着谢珏的衣袖,红着眼睛道:“我不知。可是,难道就那么放过她了?她害死了我阿娘呀!我阿娘死了,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谢珏轻轻抚着魏熙的背:“纵然她做了再多恶事,可她到底与陛下做了二十年的夫妻,直接赐死看似干脆,实则麻烦的紧,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 谢珏说着,眼中厉色闪现:“况且对赵氏这种人来说,夺了她的权柄,将她贬为庶人,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她不是有傲骨吗?那就将她踩在泥里,将她的傲骨折断,让她生不如死。她害死了阿皎,若只是赐死,也太便宜她了。” 魏熙却听不懂这些,她只觉得阿娘死了,赵氏却还活着,很不公平。还有什么比死更痛苦的吗? 魏熙双拳紧握,眼中皆是怨愤:“可是她该死呀!” 谢珏缓缓掰开魏熙握成拳的手,将自己的衣袖从魏熙手里解救出来,见上面满是被握出来的褶皱,用力抚了抚,却没有抚平。 谢珏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魏熙白嫩的鼻子:“个子这么小,力气倒挺大。” 谢珏亲昵的动作和语气,如春风化雨般,拂去了魏熙的怨愤,使魏熙平静了些,谢珏道:“她是该死,可是不是现在,也不能这么容易,得先让她尝过了任人欺凌的滋味,才能让她死。对我们来说让现在的她死再容易不过了。” 谢珏说着从案上秘色瓷瓶中抽出一枝栀子花,拿着魏熙娇小软绵的手置于花枝之上,轻轻一折,那花枝便断了:“就像折断这花枝一样容易。” 魏熙愣愣的看着那首尾分离的花枝,手不知怎地竟有些发抖,心跳也快了起来,不是害怕,是……兴奋。 “真的吗?”魏熙喃喃道。 谢珏温柔的抚了抚魏熙的头髮:“当然。阿熙,让一个人痛苦,并不是只有死,有时候死对他们来说是解脱。你若是不想让他们好过,就去找他们的弱点,毁了他们最看重的,将他们最厌恶的加诸于其身。” 魏熙回身抓住谢珏的手,一双眼睛光彩射人:“阿翁,我懂了!我们这就去找赵氏。” 第30页 谢珏却拦住了魏熙:“不行,现在还不行,赵氏刚刚被废,后宫前朝都盯着她呢,你去了无论做什么都逃不了众人的眼。” 魏熙蹙眉,眉宇间带着傲然和恨意:“我是公主难道还怕他们不成?况且我去是为阿娘报仇,合情合理哪里就用避着人了。” 谢珏抬手抚了抚魏熙眉间,动作轻柔:“你也知道你是公主,既然你是公主,在你还没有长大前,陛下的宠爱便是你的一切,陛下现在疼你,你便地位超然,若是陛下厌弃了你,你便人人可欺。” 魏熙被谢珏弄得毛毛的,抬手将谢珏得手拿下来:“我怎么可能人人可欺,我是阿耶和阿娘的女儿,阿耶最喜欢我了。” 谢珏任由魏熙握着他的手:“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你既知道你得陛下这般优待是因为你阿娘,那你也应该知道你阿耶是天子,心里装了太多东西,现如今他念着阿皎,却不会一辈子都念着阿皎,等他将与阿皎的情谊忘了,对你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喜欢了。” 谢珏反手握住魏熙的手腕,力气不大却让魏熙难以挣脱:“所以,你从今天开始就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了,你要开始学着了解他的喜好,捉摸他的一言一行,做一个了解他的女儿。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还太难,那便从简单的做起,他喜欢活泼纯善的小娘子,你便做一个活泼纯善的小娘子,他想把你教的聪明,你便做一个聪明的孩子。” 魏熙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阿耶会一直喜欢我的,我不想和阿耶耍心眼,若是阿耶忘了阿娘便不喜欢我了,我就天天在他耳边提阿娘,让他忘不了阿娘。” 谢珏轻轻给魏熙擦眼泪:“你若是天天在陛下耳边提阿皎,他就是忘不了阿皎也不会再喜欢阿皎了,他是个专横且自负的人,阿皎的死昭示了他的无能,他不会喜欢有人在他耳边提阿皎的。” 魏熙扑在谢珏怀里,抱着他的腰哭道:“阿翁你为什么把阿耶说的这么讨厌呀,我害怕。” 谢珏轻轻拍着魏熙的背:“我说的是实情,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必害怕,他还是喜欢你的,我只是怕你不知轻重惹了他的忌讳,你不用多加顾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过不能动不动就说些让人死的话,便是对魏灏也要亲近和善。” 魏熙仍将头埋在谢珏怀里,闷闷道:“我不喜欢大哥。” 谢珏没有说话,只轻轻拍着魏熙的背。 “公主。”一时殿中寂静,却听含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谢珏扬声道:“进来。” 含瑛进来便见谢珏抱着魏熙,心下有些安慰,娘子没了,公主还有谢公护着。 “何事?”谢珏问道。 含瑛答道:“方才陈敬让奴婢问公主,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魏熙勐地抬头:“还能如何!他们罪大恶极自是该……” 魏熙那个‘死’字还未开口,便听谢珏沉声道:“阿熙,我方才怎么给你说的?” 魏熙抿唇,不情愿道:“他们二人……” 魏熙深吸一口气,恨声道:“他们是受人胁迫,本也……无辜,放了!” 含瑛看着魏熙,极是心疼,谢公只是臣子,便是再厉害也不是公主的阿娘。自家公主向来是随心所欲的,可如今娘子一去,公主竟也要学着权衡利弊,委屈自己了。 谢珏摸了摸魏熙的头,贊道:“孺子可教也。” 魏熙却委屈的紧,撇嘴就要哭。 谢珏起身仔细整理了衣服,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如今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魏熙含泪唤道:“阿翁。” 谢珏当做没听见,抬步走了,边走边道:“累呀,一年说的话都没今天多。” 作者有话要说:  真·人生导师·谢珏 小公主的主角光环岌岌可危,连外公的台词都比小公主多。 那个秘色瓷是越窑烧的,特别好看,作者君只看了图片就爱上了~~想要~~却没钱…… 最后,渣作者卖萌打滚求收藏,求评论……第一次说这种话好羞涩呀~~ 第28章 太子 季惠妃坐在步辇上,许是方才又哭又喊的累着了,有些头疼,因着这头疼,连刚除掉皇后的喜悦都沖淡了。季惠妃此时总觉得今日抬步辇的宫人敷衍的很,步辇一摇三晃的,一时心中烦躁。 抬步辇的宫人正小心走着,生怕颠着惠妃,却听惠妃道:“停下。” 宫人茫然,将步辇停下放稳,季惠妃起身,阿檀忙扶着季惠妃下辇,待季惠妃站稳,回身对抬步辇的宫人道:“我想走走,你们先退下吧。” “是。”宫人们领命退下,井然有序。 阿檀扶着季惠妃慢慢往淑景殿去,见季惠妃神色不豫,小心问道:“娘子可是不舒坦了?” 季惠妃按着鬓角:“有些头疼。” 復又看着阿檀道:“如今尘埃落定,我反倒觉得不该让皇后被废的。依陛下的性子看,皇后被废对魏灏来说或许不是一件祸事。” 阿檀轻声道:“皇后已然被废,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况且她自己找死您也拦不住呀。况且,大殿下才德不显,无论如何都是比不得咱们殿下的。” 第31页 季惠妃听阿檀提到魏潋,眉目微微舒展。 恰逢此时一阵琴声自淑景殿中遥遥传来,其声淡远虚静,使闻者如入山林,清涤身心,抛尘世之喜怒,得幽山之空寂。 季惠妃只觉得方才的疲累烦忧都随风而散了,缓步走进殿中便见魏潋身着白衣,头戴玉冠,在静心抚琴。到底是皇家的孩子,便是一身白衣也是矜贵的。如是以琴声猜测所弹何人,怕是世人都觉得能弹出这般飘逸之音的人是个隐士。 可见魏潋的琴弹的可谓是登峰造极,不只得其音,更得其意。 待魏潋一曲终了,季惠妃才道:“你如今可谓是识得琴中三昧了。” 魏潋在岳山之上轻轻拂过,笑道:“不过是闲暇时抚弄一番罢了,阿潋心不在此,所奏之曲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更别说其中三昧了。” 季惠妃嗤笑:“装模作样。” 復又正色道:“如今谢贵妃逝世,你不该在宫中奏乐的。” 魏潋起身道:“儿一时忘了,以后定会注意。” 復又看着季惠妃的脸道:“如今皇后被废,阿娘怎么好似不太开怀。” 季惠妃坐下,为自己和魏潋各倒了杯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要开怀的,依皇后的性子,註定长久不了。” 魏潋接过茶,低头道:“是儿浮躁了。” 季惠妃看着魏潋温声道:“你不过十四岁,不必对自己多加苛责,以后多加注意便是。” 魏潋听了季惠妃的话微微一笑,復又想起什么,问道:“饵虺出自北庭,会不会对舅父有什么影响。” 季惠妃缓缓转了转茶杯,神态悠闲:“自是会的,我一会就给阿耶写信,让他上奏为大哥辞去北庭节度使一职。” 魏潋愕然:“为何?北庭为一方藩镇,镇兵甚众,为何要辞。” 季惠妃摇头,阿潋虽天资出众,但到底还是少了歷练,看事情还不深刻,季惠妃为魏潋解惑道:“北庭都护府坐镇一方,对他人来说或许是个好差事,对季家却不是。北庭外有突厥,内有安西,且与长安相距甚远,若是生乱定是鞭长莫及。” 魏潋疑惑:“即使如此,舅父自先帝之时便坐镇北庭,二十余载,难道就没有机会辞官吗?为何非要等到今日以罪人之态请辞。” 季惠妃眉眼里藏着讽刺:“自是辞过的,还辞了三次,可陛下心里不知怎么想的都没准。” 魏潋低头抿了口茶:“许是阿耶无人可用吧,又或者……阿耶心里仍念着旧情。” 季惠妃讽笑,眼中泪光一闪而过:“旧情?他若是念着旧情,便是让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小的校尉也比远走异乡好呀!我上一次见大哥还是三年前,那时大哥和阿耶站在一起竟像同龄人一般,可见大哥受了多少苦。” 魏潋默然,静了一会儿,魏潋安慰道:“阿娘不必伤怀,舅父现在也快回来了。” 季惠妃缓了缓情绪,恢復了往日的温雅从容,对魏潋道:“陛下对季家的忌惮有一半来自军权,等大哥卸了职,阿耶再学着谢珏般韬光养晦,太子之位你或许有一争之力。” 魏潋听了倒是极为从容,微微摇头:“不论阿耶还忌不忌惮季家,皇位他都不会传给我。” 季惠妃挽袖,为魏潋添茶:“那也不一定,你是诸皇子中最为出众的,这一点朝中众臣也看得见。” “阿潋放心,即便他不立你,你也会是大夏今后的帝王,不过就是麻烦些罢了。”季惠妃缓缓将茶壶放下,理了理袖子,看着魏潋道。眼中皆是傲然与自信。 魏潋看着季惠妃,良久,勾唇一笑:“是。” ———— 距离谢贵妃离世已有七天,宫中还是一番凄风苦雨的风貌,每吸进一口气沉闷的。而魏灏处却是极为热闹的。 “殿下,您不能去呀。”魏灏的心腹内侍拦在魏灏身前劝道。 魏灏狠狠将他往外推,口中气道:“为何,都七天了!你还要拦我到什么时候,我难道连自己的阿娘都见不得吗?” 内侍跪下抱着魏灏的腿道:“可这是是皇后殿下吩咐的呀,她这样说定是为了您好,您难道连您母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魏灏听内侍此言,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喃喃道:“阿娘为何这样说,是嫌弃我无能,帮不了她,所以不见我吗?” 内侍见魏灏失神落魄的样子,忙劝道:“自然不是,殿下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您呀!只是您去了会惹陛下不喜。” 魏灏恨道:“阿耶本就不满意我,我去与不去有何差别。况且,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在意的人,不是更惹人厌吗!” 内侍扶魏灏坐下,沉声道:“您能忍住不去看殿下,不是惹人厌,是冷静理智,而皇位本就是要一个理智之人去坐的。” 魏灏嗤笑:“皇位?怎么可能,阿娘是皇后时阿耶都没立我为太子,更别说如今了。” 内侍靠近魏灏耳边道:“皇后今晨令奴才传话给殿下,她说陛下是个凡事都要掌握在手中的人,您若是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庸懦听话些,能当上太子的或许便是您。” 第32页 魏灏握拳:“连自己母亲都救不了的人,怎么当得了太子。” 内侍跪地,看着魏灏轻声道:“可只有您当了太子,才能坐上皇位,只要您当了皇帝,殿下就是太后了,就能一雪前耻了。您便是为了殿下也要努力去争,去做一个能让陛下满意的太子。” 魏灏的手张开,又缓缓握起,极为用力,手上青筋毕露:“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今天连背景板都没得当~~ 岳山是古琴首端凸起的那部分~~ 今天依旧卖萌打滚求收藏评论~~ 第29章 皇后 甘露殿 因着谢贵妃离世,皇帝恐魏熙无人照顾,便将魏熙养在甘露殿。虽前朝后宫颇有微词,但这到底是皇帝定下的事,又有太宗的先例,倒也无人敢在皇帝面前说什么。于是魏熙就这么在甘露殿的侧殿住了下来。 原本服侍魏熙的宫人也一跃成了甘露殿的人,不过宫人们倒没多欣喜,原因无他,只因皇帝殿中规矩甚多,自是没在昭庆殿中自在的。况且如今谢贵妃虽已经下葬,皇帝和魏熙却依然是不甚开怀的,宫人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伺候不当,惹了陛下和公主不喜。 因着魏熙近日食欲不振,含瑛每日便亲自安排魏熙的吃食,小心照料着,生怕魏熙再熬出病来,回到甘露殿便见捧着各种洗漱之物的宫婢们候在门外。 含瑛心中疑惑:若是以往公主这个时候也该起了,今日都这个时辰还未起身,可是病了? 含瑛上前对领头的宫婢问道:“公主为何还未起身,可是有什么不舒坦?” 领头的宫婢屈身回道:“奴婢也不晓得,倒是没见擒芳姐姐令人宣太医,许是皇后下葬,公主一时累着了,便多睡了会儿。” 含瑛点头:“那我去看看。” 含瑛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向内室张望,见魏熙仍在床上躺着,便回身关了门,走至擒芳身边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不适,怎地还未醒。” 擒芳红着眼睛道:“我方才看了倒是没发热,许是娘子昨日下葬,公主心里难受便多睡了会,你别扰公主,让她多睡会,这些天都熬瘦了。” 擒芳话音未落,便见魏熙睫毛轻颤,缓缓睁了眼。 擒芳和含瑛见了要服侍魏熙起身,却见魏熙一对黑沉沉的眼眸,无神的看着床帐,口中呢喃:“阿娘。” 擒芳见魏熙这般,捂住嘴,眼泪便掉了下来。含瑛见擒芳如此颇是无奈,公主还没什么事呢,她便哭上了。 含瑛倾身,小声唤道:“公主。” 魏熙回神,轻声道:“我梦见阿娘了。” 含瑛扶着魏熙坐起,温声问道:“您梦见娘子什么了?” 魏熙双眼仍木木的看着前方:“我梦见阿娘给我梳头。” 魏熙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阿娘说我的发质太差,梳起来烦人的紧,她以后都不给我梳头了。” 魏熙抱着双膝,闷声道:“我知道,就算我的头髮像阿娘的一样好,阿娘也不会再给我梳头了。” 擒芳听了,哭的更厉害了。含瑛不知如何劝解魏熙,只轻轻拍着魏熙的背以示安抚,魏熙却忽然起身,吓了含瑛一跳。 只听魏熙口中恨道:“都是她,都是她害了阿娘,都是因为她,我没阿娘了!” 魏熙说着便要去找赵氏,含瑛忙拦住:“您现在去必然会被陛下知道,您忘了谢公怎么对您说的了吗?您先洗漱用膳,等一会您借散步之故再去,奴婢这就安排下去,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您去找赵氏。” 魏熙听了含瑛的话,心中满是委屈之意,却还是点头,听了含瑛的。 ———— 陈士益当初安排赵氏是也是极用心的,赵氏被贬为庶人,本该住在掖庭宫的,但到底是皇帝髮妻,又生了大殿下,不便与罪奴同住。陈士益就将赵氏安排在了太极宫西北侧的一处小院中,与掖庭宫不过一墙之隔,又方便后宫嫔妃去和赵氏说话,便是皇帝也对这安排甚是满意。 不过魏熙此时倒是不满意的很,原因无他,只因赵氏如今的住处太过偏远,魏熙方才攒下的一腔怒火,还没来得及沖赵氏发,便在这路上消磨干净了。魏熙蹙眉:“还要多久呀。” “回公主的话,快到了,前面转个弯便到了。”前面领路的太监回道。 此行除了魏熙和含瑛、擒芳三人外,还有两个高壮内侍,是含瑛怕出什么意外特意安排的,那两个内侍是谢珏的人,很是可靠。 此时越往前走越僻静了,还是夏天,这里倒是有些幽凉之意,转过弯便见一座极为粗简的小院,太极宫里少有这种地方,之前也不知是作何用的,不过定不是给妃嫔居住的。 魏熙想到这院子是何人居住,方才消弭的怒气又涨了起来,却听擒芳抱怨道:“这院子怎么鬼气森森的,瘆人得很,我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鬼气森森? 魏熙看了眼前小院一眼,虽有些败落之气却也没多阴森呀,侧头看着擒芳:“你怎么每天都想这些,也不怕真把鬼招来。” 擒芳看着魏熙,问道:“您还记得我给您讲的那个作恶富户被冤魂缠上的故事吗?那富户后来诸事不顺,不就只得卖了大宅,住了一个阴凉败落的小院子吗?” 第33页 魏熙听了不再说话,行至门前,领路的内侍忙推开了院门,魏熙四处看了一番,院子之前虽说不上雕樑画栋,但到底是宫中的屋舍,也差不到哪去,如今或许是疏于打理,果真有些败落之意。 魏熙正打量着,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魏熙闻声看去,就见赵氏一袭素色襦裙站在门内,便是废后那天,赵氏都是端雅华美的,可如今却显得老了很多,以往那股端华之气也不復存在了。 魏熙沖赵氏招手笑道:“皇后殿下,阿熙来看你了。” 赵氏蹙眉:“公主怎么来这里了。” 魏熙笑容甜美:“我想你了便来了,你也出来吧,屋子里黑压压的,我不喜欢。” 赵氏面色不愉,抬手便要把门关上,那两个内侍忙把门打开,将赵氏拉了出来。赵氏怒道:“放肆!” 右边的内侍嗤笑:“放肆的是你,你如今不过是个庶人,竟敢不敬公主。” 魏熙看着内侍一路将赵氏拖过来,有些解气,笑道:“你们也太兇了些,到底是大哥的母亲,还是让她坐下吧。” 内侍闻言,便将赵氏按在地上,赵氏的骨肉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钝响,听着都觉得疼,赵氏疼的脸上直冒冷汗,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对魏熙道:“你来我这,你阿耶知道吗?” 魏熙歪头:“知不知道有何差别,阿耶难道还会拦着我和一个庶人说话吗?” 赵氏扶着地面想要起身,却又被那两个内侍给按下去了,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折辱,赵氏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想和你说话,这是我的地方,你出去!” 魏熙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氏道:“可是我想和你说话呀,很多很多话呢。” 魏熙状似为难道:“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对了!”魏熙笑看赵氏道:“你如今不是皇后了,我阿娘却当了皇后,封号是元贞,好听吗?” 赵氏讽笑,提醒魏熙道:“不是封号,是谥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了小公主的病娇属性……我是不是对病娇有什么误解("▔□▔) 第30章 请罪 含瑛蹙眉,心念电转,赵氏这话倒像是故意激怒公主,莫非她是心存死志,却担心连累赵家,便想借公主的手而死,这样既不连累赵家,又能让公主担上恶毒之名。 这种又蠢又毒的主意,倒真是赵氏一贯的风范。 含瑛看向魏熙,见魏熙双目赤红,眼泪含在眼眶里,将落不落,而隐在眼泪之后的是刻骨的恨意。含瑛摇头,公主便是再聪慧,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沉不住气,别人激了两句,便失了分寸。 含瑛正想着,便见魏熙勐地扑在赵氏身上对她拳打脚踢,魏熙虽年纪不大,但也用了全身的力气,打在赵氏身上也是疼得很的。 魏熙边打边恨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我阿娘怎么会离开我!都怪你!都怪你!” 魏熙拳打脚踢,声嘶力竭,不消一会便没了力气,向后一踉跄,含瑛和擒芳连忙将她扶住,魏熙见赵氏虽被按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神却含着蔑视。 赵氏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魏熙一时怒火攻心,回身拔下擒芳的簪子就向赵氏的眼睛刺去,赵氏不慌不惊,微微起身仰头,将脖子送到魏熙的簪子之下。 只要这簪子刺穿她的喉咙,她就解脱了。 赵氏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却见簪子在离她两拳之距处,便停了下来。 含瑛握着魏熙的手道:“公主冷静些,您忘了您阿翁是怎么教您的吗?” 魏熙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含瑛,目含压迫,小小年纪倒真有些威仪。 擒芳见主僕二人僵持下来了,忙蹲下身,在魏熙耳边诱哄道:“您看赵氏这般,分明是一心求死呢?您难道真要如了她的意吗?赵氏求死,定是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的,听说现如今不光是妃嫔,连宫人们都明着暗着欺负她呢。您若是杀了她不只陛下会觉得您坏,那赵氏更是解脱了,多不值当呀。” 擒芳说着,瞥了一眼赵氏,眼中轻蔑之色比赵氏之前更浓,好似赵氏是蝼蚁粪土一般,赵氏见了气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 魏熙看着赵氏,神色松动,握着簪子的手也缓缓收了力道,含瑛忙将簪子从魏熙手中拿了出来。回身看着她带来的内侍压着一个瘦小内侍进来。 谢珏安排的内侍耳清目明,在方才擒芳劝解魏熙时,内侍听见门外有异声,一个轻声请示了含瑛后忙出去查看,另一个依旧压着赵氏,赵氏一介女流,一个人也是挣脱不开的。 谢珏派来的内侍回身关了门,问含瑛该如何处置。 含瑛吩咐道:“先看好他,一会再说。” 含瑛吩咐完,便回身看着魏熙,只见魏熙在擒芳的劝说下,彻底平静了。 魏熙静下来后,无视赵氏,从含瑛手里拿过簪子,仔细插回擒芳的髮髻上,又调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这才回身看向赵氏:“你就这么急着去向我阿娘请罪,连儿子和父母都不要了?可是你也不想想,我阿娘是皇后,以后要和阿耶共住皇陵的,你死了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哪里有机会见我阿娘?见不到我阿娘,那你不就是白死了?” 第34页 魏熙的话刺耳至极,赵氏却像是没听见般,只看着眼前的地砖出神。 魏熙见没气着赵氏,也不气馁,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又对赵氏道:“对了!说起儿子,你最近都没有见大哥吧,那你肯定很想他,我把大哥的近况告诉你好不好。” 魏熙见赵氏依然没反应,也不急,凑近赵氏,微笑道:“要不先从最近的说起吧,大哥昨天被阿耶训斥了,还罚了大哥抄《孝经》百遍呢。” 赵氏虽安排了人为她和魏灏传信,但这种事是没人告诉她的。她乍然听说,心中气愤,魏灏都是年近及冠的人了,竟然还被罚抄书,而且抄的还是《孝经》,“人之行,莫大于孝。”皇帝罚魏灏抄写《孝经》,便是说魏灏不孝,不孝之人如何能立足于世。 魏熙见赵氏面色愤然,终于痛快了些,再接再厉道:“不过大哥被罚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阿娘。我阿娘下葬,他竟然无戚容,阿耶当场便斥责大哥不孝、不敬,还让大哥抄写《孝经》,说让他好好学学为人之本。” 魏熙说着低头仔细看了看赵氏:“你现在是不是很伤心,很生气呀。可是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将气压一压,要不然一会再气死了,平白连累了赵家。” “噗……哈哈哈。”擒芳听魏熙这样劝慰赵氏忍不住笑了出来。 擒芳笑了,那两个内侍也不忍了,抿唇笑了。 含瑛白了擒芳一眼,自己也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 魏熙倒是没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一拍:“说起赵家,你阿耶前些日子也被阿耶训了呢,阿耶说你阿耶能教出你这样的毒妇,是失德之人。你阿耶羞愧不已,回到家就病了,听说到现在都没好呢。” “够了!”赵氏突然抬头喝道,魏熙正低头看着她,被赵氏突然抬头一喝,吓了一跳。 魏熙站直,挑衅道:“哪里够了,我还没说完呢。” 赵氏打断魏熙的话,憎恶的看着魏熙:“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觉得解气了吗?不过是你不敢为你娘报仇,就只能说几句话来噁心我罢了,你说这些话与我有什么伤害,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含瑛忙摁住魏熙的肩,生怕魏熙失去理智,真的杀了赵氏。 魏熙抚开含瑛的手,对赵氏道:“你现在这么可怜,我怎么捨得杀了你呀,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你总是打断我很讨厌,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内侍闻言,抬手将赵氏的嘴捂住。 魏熙满意了,继续道:“大哥的事我还没给你说完呢,我们继续说。大哥被阿耶罚了,很生气,也不敢和阿耶顶撞,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锤树,把手弄得鲜血淋漓的,可吓人了。结果还是被阿耶知道了,阿耶可生气了,说大哥心怀怨怼,屡教不改,又令大哥抄了《礼记》,听说《礼记》字数可多了,大哥手还被他自己弄伤了,写起来得多辛苦呀。” 赵氏目眦欲裂,用力挣扎,魏熙笑盈盈的看着,很是解气。却听含瑛道:“公主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魏熙点头,眼睛扫过败落的院落,蹲下身去,和赵氏道:“你一个人也寂寞,我和你讲个故事再走吧。” 擒芳抿唇微笑。 魏熙不待赵氏答应,便讲了起来,她常听擒芳讲故事,耳濡目染,语气也很生动,让人身临其境,再加上魏熙童稚的声音轻快甜蜜,讲那些灵神志怪的,却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浔阳有一富户,家财万贯,却恶事做尽,本来一路顺风顺水,却在赔了一场生意后,被迫卖了大宅,搬进了一个简陋小院里,从那以后家中怪事频发,先是每天晚上都有女子在唱歌,后来家人又在井里看见了人头,还有早就死了的人在他家院里走来走去。那富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随着魏熙的声音,众人都觉得这小院里越发森凉了,恰此时,一片树叶飘落而下,“啪”极轻的一声,却似千钧重,砸的人耳后发麻。 魏熙仍在娓娓道来:“那富户以为是小院风水不好,请了人来看,不想富户请来的人倒真是个高人,高人说不是院子风水不好,而是之前富户所住的大宅风水太好,富户作恶多端,德不配位,压不住那个好宅子,所以便赔了生意,住到了与他相称的小院里,结果没了大宅子的好风水护佑,本该找上富户的冤魂就都来了。” 魏熙说道这顿了一下,看着皇后笑道:“那些冤魂呀,其实都是被富户所害之人来报仇的。高人见这样,当下留了‘罪有应得’四个字,便飘然而去了。” 魏熙说完抚了抚嗓子:“好了,我讲完了,走吧。” 魏熙作势要转身,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对赵氏道:“罪有应得,你小心些呀。” 作者有话要说:  魏熙:我不杀你,我要气死你,如果气不死你我就吓死你 原来小公主真的被我写成个病娇了〒▽〒我原来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呢??? 写魏熙讲故事这一段吓得我耳后发麻,最后发表前捉虫的时候都是直接跳过这一段的……胆子小,伤不起 第31章 该杀 赵氏看着魏熙得意洋洋的脸有些好笑,小孩子的把戏难道能吓得住她吗? 第35页 魏熙转身,见自己带来的内侍压着一个瘦小的内侍,问道:“这是怎么了。” 含瑛回道:“这个人是赵氏的人,专门帮着赵氏和大殿下联繫的,方才偷听我们的对话被抓住了,正等着您处置呢。” 魏熙道:“既然是帮大哥传话的,就找个由头赶出宫去,让他伺候大哥去吧。” 含瑛蹲下身,平视魏熙道:“可是他见到公主您来这了。” 魏熙垂眸:“那你说该如何?” 含瑛捧住魏熙的脸道:“该杀,这种人留着不仅对您没有益处,还有可能给您添麻烦,还是杀了最为稳妥。” 魏熙抬眸,有些不忍:“他只是看见我们了,没有做坏事,别杀他了。” 含瑛柔声道:“他以前之所以没做坏事,是因为他没机会,如今他见到您了,他是皇后的人,必然是会对您不利的。” 含瑛说到这儿,注视着魏熙清澈的双眸,问道:“难道您要等他做出对您不利的事后,再罚他吗?到那时就晚了,该添的麻烦他早就添完了,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含瑛为魏熙理了理方才魏熙因打赵氏而弄乱的衣襟,沉声道。 魏熙看着含瑛的眼睛,突然发现,原来含瑛的眼睛也很亮,亮的惑人心神。 魏熙在那双眼睛的蛊惑下缓缓点了头。心里却是清明的,防患于未然,她记下了。 含瑛见魏熙点头,很是欣慰的对魏熙一笑。 扭头看向被压着的瘦小内侍,道:“这内侍欺辱赵氏,赵氏不堪受辱,将他打死了。” 含瑛说罢,叫上擒芳,领着魏熙回去,有些道理魏熙该知道,但那些血腥场面,含瑛却是不忍心让魏熙看见的。 擒芳上前,和含瑛一左一右护着魏熙向外行去,魏熙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有钝物触地之声,闷闷地,每一声都砸在魏熙心上。 魏熙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却不敢回头,木然的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眼看到门口了,擒芳抬臂推门,门外流泻进来一丝光亮,那光依然是燥热的,刺眼的,带着夏末的不甘,想要一场穷途末路的轰轰烈烈。 魏熙的眼睛突见强光,被刺的一花。 鬼使神差的,魏熙回头,斑驳光影间,魏熙见那个瘦小内侍鲜血淋漓的头,被砸在地上,“砰”一声,鲜血四溅。 含瑛见魏熙回头,忙捂住了魏熙的眼睛,对那两个内侍喝道:“你们为何不等会!” 压着赵氏的内侍无奈道:“奴才们也不想冲撞了公主呀!可是时候快到了,到时让人见了可就不好了。” 含瑛蹙眉:“那你们快些吧。” 说罢拥着魏熙快步走了,擒芳反手关严门后也追了上去。 一时院子只余赵氏和三个内侍,不过片刻功夫,那瘦小内侍便没了声息,行兇的内侍摸了瘦小内侍的脉搏,确定人死了,便放手整理衣服。 压着赵氏的内侍趁这个空档威胁赵氏道:“你也该知道谢公的厉害,若是不想你的死变成赵大夫清理门户,就好生待着。” 赵氏眼含怨愤,抓住内侍的手臂就要咬,那内侍早有防备,抬脚便踢翻了赵氏,也不多言,见同伴整理好了,两人一前一后闪身出了院子。 此刻院子里就只有赵氏和一具死尸了,那内侍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正对着赵氏的方向,赵氏抬眼看去,只觉那内侍的眼中满是怨毒阴厉,赵氏并非没见过死人,可此时却被吓得手脚发软。 ‘浔阳有一富户,家财万贯,却恶事做尽……’魏熙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原来小孩子恶作剧似的故事也能如此骇人。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赵氏一颤,向四周张望,并没有什么,可是她却觉得有东西隐在暗处。 赵氏此刻急切的盼着,小院里来个人,哪怕是来说风凉话的妃嫔们也好,是个活人就好。 ———— 魏熙自从回到甘露殿后一直神思不属的,擒芳含瑛见了,担心极了。 含瑛特意端来了一盘魏熙最喜欢的玉露团来哄魏熙,平时因着魏熙年纪小,怕魏熙积食,点心都是不许她多吃的。 魏熙看了含瑛一眼,略歪着头有些疑惑,早膳时她不是已经吃了两个吗,怎么如今还有。 含瑛不愧是看着魏熙长大的,准确的解读了魏熙眼中的含义,她拿了一个玉露团餵给魏熙,道:“您今日走了不少路,不用怕积食,您可以多吃几个。” 魏熙往常听见这话定是会极开心的,可今日却显得意兴阑珊,就着含瑛的手咬了一口,只觉得甜的嗓子疼,张口吐了出来。 擒芳忙抬手接了,见魏熙如此心疼极了。张口想说话,却顾及殿中服侍的宫人,将手中被魏熙吐出来的玉露团就近给了一个小宫婢,道:“公主今天去西海池玩,走的多了,有些乏,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含瑛服侍公主歇着。” 众宫人看向魏熙,等着魏熙吩咐。 魏熙倚在含瑛身上道:“退下吧。” 宫人们闻言退下。 擒芳见人走了,拉着魏熙的手关心道:“公主您不舒服吗,是不是被吓到了。” 第36页 擒芳说着想到害魏熙被吓到的罪魁祸首,看向含瑛恨道:“你也是,平日里那么沉稳,今天怎么对公主说那些话,还让人死在公主面前,你也不想想公主才多大!公主想怎么样就顺着公主的心意来呀,有什么事是谢公解决不了的,偏你在这里卖弄。” 含瑛蹙眉:“这些难道不是公主该知道的吗?谢公再厉害也只是公主的外公,哪能事事为公主操心。” “可是公主才多大,你就不能等两年再教公主吗?”擒芳越说越心疼魏熙,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魏熙听她二人吵架,只觉头昏脑涨,在含瑛回嘴前道:“我累了,想睡觉。” 含瑛和擒芳听了果然停了拌嘴,忙关切的看向魏熙。 擒芳抬手摸了摸魏熙的额头:“怎么好端端的就累了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魏熙心里烦的紧,抬手拍掉擒芳的手,气道:“不是!不看!” 擒芳还要再劝,含瑛忙拦住她:“你别烦公主了,公主今天走了不少路,定是累了,还是服侍公主休息吧。” 擒芳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和含瑛一起服侍魏熙换了寝衣,又将魏熙塞进了被窝里。 魏熙躺在床上也不闭眼,盯着床帐上挂着的玉璧看,含瑛轻柔的摸了摸魏熙的头,哄道:“睡吧,我和擒芳都在这看着你睡。” 魏熙闻言,有些放心了,缓缓闭了眼,不一会便睡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夫里的‘大夫’是官职,就是指赵氏她爹,应该能看出来吧~~ 题外话还要说点什么呢?想不出来了……就卖个萌吧= ̄ω ̄= 第32章 梦魇 小孩子睡觉睡得死,擒芳也不担心吵醒魏熙,用了比平时轻些的声音向含瑛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公主才多大你就和她说那些话。” 含瑛有些疲累,揉了揉额角道:“公主聪明,心智也比同龄孩子成熟,这些事她也该知道了。帝心难测,谢公又不能时时都护着公主,公主身边只有我们两个可信的,但我们都是奴婢能力有限,若是想公主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只有让公主懂得了这些在宫廷里的生存之道。” 擒芳垂泪道:“这些我也知道,可是公主还太小了,就不能再等等吗?” 含瑛摇头:“不小了。你只说我,你自己不也这样吗?” 擒芳疑惑:“我?” 含瑛抿唇:“你在路上对公主说赵氏的院子阴森,不就是提醒公主,想让公主吓唬赵氏吗?” 擒芳见魏熙将手伸出被子,知道魏熙是热了,将被子掀了,只盖住魏熙的肚子:“赵氏不死,公主就一天不快活,这样下去公主迟早得憋出病来,既然不能杀了赵氏,那就让公主吓死赵氏,也算是公主为娘子报仇了。而且赵氏活着总归是个祸害,她能让人给她和魏灏传信,自然也能让人做些别的什么事。” 含瑛蹙眉:“你说的不错,可那赵氏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后的人,怎么会被一个故事吓死。” 擒芳见含瑛不解,有些得意:“当然吓不死,不过我们可以在赵氏那儿添点能让人神智错乱的药呀,只要公主觉得赵氏是被她吓死的不就行了。” 擒芳说到这儿,目露景仰:“像谢公那样惊才绝艷的人,我可不信他让我给公主讲那些灵神志怪只是为了练公主的胆子。他定是想告诉公主,鬼神之事可杀人。” 擒芳说着,被自己的猜想征服,双手一击,声音清脆:“一定是这样。” 含瑛蹙眉,看向魏熙,擒芳见含瑛的神色知道自己方才太激动了,低头看了魏熙一眼,见她没被自己吵醒,小声继续道:“你看呀从古至今,因鬼神之事闹出的乱子有多少呀!因这种事抄家灭族,废后,废太子的数不胜数,连很多皇帝都喜欢藉助鬼神之说,给自己增添威望呢。” 擒芳分析的头头是道,继而又设身处地的为魏熙想:“依公主的身份,荣华富贵是不必愁的,可到底是个女孩,手底下註定没多少可用之人。而鬼神之事呢,只要摸清别人的心思,便费不了多少人力物力。” 含瑛听了点了点头:“归根结底我们的目的都是让公主不受伤害,以后咱们做事都商量着来,毕竟我们也都没什么经验,若真不小心做错了什么,我们死不足惜,就怕对公主不利。” 擒芳深以为然,拉了含瑛的手道:“本就该如此,我性子急有什么事都得你提点着呢。” 含瑛握住了擒芳的手想要说话,却听有人在轻轻敲门,含瑛拍了拍擒芳的手便去开门了。 含瑛开了门,见门外站着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常苓,问道:“公公何事?公主现下正睡着呢。” 常苓听含瑛说魏熙正睡着,忙关心道:“睡了?公主可是有什么不适,往常公主这个时辰可都精神着呢。” 含瑛道:“倒是没见公主有所不适,只是娘子下葬,公主自今早起来,便闷闷不乐的,奴婢便自作主张领公主去西海池玩了,那里不是养了两只鹤嘛,公主见了,才稍稍开怀些,又蹦又跳的,回来便说累了。” 常苓闻言抚了抚胸口,舒了口气:“只要公主没事便好,今日是陛下回来没见到公主,有些担心,才令我来看看的,那我便回去復命了。” 第37页 含瑛面含歉意:“是我处事不周,劳烦您跑一趟了。” 常苓挥了挥手,笑道:“咱们做奴才的不就是为贵人们跑腿办事的吗?都是分内之事,眼下公主安康便好,我就先回了。” 含瑛颔首笑道:“那您慢走。” 待含瑛目送常苓离去,关了门,回身便听擒芳道:“咱们陛下今天倒是想起公主来了。” 含瑛闻言蹙眉:“别胡说,陛下最宠爱咱们公主了,单就能得陛下亲自抚养便是无上荣宠了,放眼大夏有此先例的也不过太宗一朝。” ———— 已近子时,皇帝却无甚睡意,侧身看着从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细细的一缕,映射在帷幔上,不甚亮洁,却温柔缠绵。 皇帝看着那一缕月光又想起谢贵妃了。 阿皎是个极风雅的人,见了这月色,怕是要立即披衣起身,赋诗一首。 皇帝想着,嘴角缓缓勾起。 心却蓦然一痛,这世间再没有那个纯粹皎洁的女子了。 皇帝再也睡不着了,披衣起身,守夜的内侍本来迷迷煳煳的将睡不睡,听到响动勐然惊醒,见皇帝起了,忙上前服侍,皇帝挥手制止:“不必。” 皇帝抬步出了殿内,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亮的刺眼,圆的蠢钝,也不知谢珏怎么想的,竟为阿皎取名皎月,这个名字委实配不上阿皎。 像阿皎那般风姿绰约的女子,合该叫……叫什么好呢? 皇帝正在沉思,却见魏熙的住处突然灯火通明,皇帝担心魏熙有什么事,忙向那光亮处行去,待入了殿中,被烛光一照,先前那些许愁思也都烟消云散了。 魏熙梦到自己陷在一个红色的水潭里,围绕在身边的水是红的,还带着腥臭味,她一扑腾那水便四处飞溅,她怕极了,周围除了她什么都没有,放眼望去全是红色的臭水,红的刺眼,臭的沖鼻。她怕极了,她不想泡在这水里,她喊阿娘,喊阿耶,喊阿翁,可是他们都没来。只有她一个愈陷愈深。 “公主!公主!您醒醒!”擒芳拍着魏熙的脸急切的唤道。 含瑛见魏熙还不醒,忙差人去宣太医,两个小内侍听了含瑛的吩咐连忙跑了出去,与刚迈进殿中的皇帝擦肩而过,待跑出去两三步,勐然想起来那是谁,连忙转身跪地,‘扑腾’一声,听得人膝盖疼。 皇帝回头看向跪的太急都没跪稳的小内侍,喝道:“跪什么,还不快去!” 两个小内侍闻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向太医署跑去了。 皇帝快步走向魏熙,见她满头都是汗,嘴里不停呢喃这什么,心疼极了。拉住魏熙不停摆动的手,唤道:“阿熙!阿熙!没事了,快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觉得小内侍很萌呢~~这么萌害得我都想给他们起名字了…… 第33章 狸奴 或许是皇帝身上有龙气,又或许是父女间心意相通,别人怎么都喊不醒的魏熙,被皇帝喊醒了。 魏熙缓缓睁眼,看见了皇帝正担心的看着她,‘哇’一声便哭了起来,哽咽道:“阿耶,阿耶。” 皇帝将魏熙抱起来,哄道:“没事了,阿耶在这儿呢。” 魏熙听了只抓着皇帝的衣襟不说话,眼泪不停的往外冒。 皇帝扯了袖子轻轻的给魏熙擦汗和眼泪,好一会魏熙才不哭了,皇帝见状问道:“阿熙方才梦见什么了?” 魏熙抬头看向皇帝:“我梦见我掉在水里了,我喊你你都不来救我。” 皇帝摸了摸魏熙的头:“是阿耶的错。” 魏熙满是期盼的看向皇帝:“那我以后喊你,你可都得来。” 皇帝看着粉嫩可人的女儿,只觉心都被填满了:“嗯,只要阿熙喊阿耶,阿耶就来。” 魏熙紧紧搂着皇帝的脖子:“阿耶今天真好,前些日子阿耶都不理我了。” 皇帝想起,前些日子因思念谢贵妃,对魏熙的忽略,有些愧疚:“之前是阿耶不好,以后阿耶再也不会不理你了。” 魏熙眼睛亮晶晶的:“嗯。” 一时太医来了,为魏熙诊了脉,也没见有什么事,因魏熙年纪太小,连张安神方子都没开,便又回去了。皇帝见魏熙无事松了口气,哄着魏熙睡了,自己也回去了。 结果第二日早上,魏熙却发了热,虽诊治得当,用过午膳便退了热,可魏熙却一连两三天都恹恹的。 皇帝心疼的很,也知道魏熙和宫里的阿兄阿姐们合不来,便令人去谢家将谢家小郎君接来陪魏熙。 魏熙此时正看两个倡优表演百戏,魏熙之前喜欢看百戏,教坊里排的百戏她差不多都看过了,今天这个虽说有变通一二,但对魏熙还是没什么吸引力的。魏熙百无聊赖间,一个宫婢上前通报导:“公主,谢家小郎君来了。” 魏熙听了直起身子道:“表兄来了?快让他进来呀。” 魏熙说罢又让演百戏的倡优退下了。 不消片刻,魏熙便见一个身穿月白底绣宝相花纹的小小少年进来了,来人正是魏熙的表兄谢宜安。 谢家的人品貌都不俗,而谢宜安容貌更是出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如今谢宜安年纪尚幼,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真真是比女孩还好看。 第38页 魏熙正想打招唿,却看见谢宜安怀里抱着一只猫,顿时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狸奴抱狸奴。” 谢宜安的脸顿时就黑了,狸奴这个乳名和他的外貌都是他的逆鳞,除了谢珏向来是谁都不敢碰的。谢宜安刚要发火,却见魏熙瘦了许多,脸上还有病色,想到她如今丧母,到底是亲表妹,有些心疼,气也消了些。 罢了,阿熙如今正伤心着呢,爱笑就笑吧! 谢宜安如是想,走到魏熙身前,把猫塞进魏熙怀里。 魏熙疑惑,他怎么今天这么快就消气了? 谢宜安坐在魏熙旁边道:“这猫是阿翁给你解闷的,你小心些别给养死了。” 魏熙白了谢宜安一眼:“我都还没开始养呢,哪里就会养死。” 魏熙说完举起猫看了看,只见这猫小小的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尾巴是黑的,黑的整齐发亮。猫被魏熙架着胳膊,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很无辜的看着魏熙,魏熙觉得欢喜,抱在怀里狠狠揉了揉才抬头看向谢宜安:“这白猫怎么长了一条黑尾巴呀,怪模怪样的。”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带回去吧。”谢宜安作势要将那猫抱回来。 魏熙将猫死死抱住:“不行,这是阿翁给我的。” 猫被魏熙勒的难受,用尾巴砸了砸魏熙的手,不满的“喵”了一声,魏熙惊喜的把猫举起:“呀!它会叫。” 谢宜安不想和魏熙讨论猫会不会叫这个白痴问题,转而回答魏熙前一句话:“这种毛色的猫叫雪里拖枪,听说很会捉老鼠。” “宫里哪有老鼠让它捉呀。”魏熙嘟嘴,继而又夸道:“雪里拖枪倒是形象。” 魏熙便将猫放下,拿了一块巨胜奴放在猫面前,猫嗅了嗅,不喜欢,扭头转向一边,魏熙看向谢宜安:“它为什么不吃,你餵它了?” 谢宜安道:“猫喜欢吃鱼,你让人给它送些鱼羹来,它便吃了。” 魏熙听了,极是受教,将面前的一盘巨胜奴推到谢宜安面前,转身吩咐宫人去准备鱼羹。 谢宜安看着面前的巨胜奴有些嫌弃,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拿了块金铃炙来吃。魏熙见了,也拿了块金铃炙放在猫面前,不曾想那猫竟然吃了。 魏熙笑道:“你们不仅名字一样,连口味都相同呢。” 谢宜安看出来了,魏熙是故意气他的,蹙眉不想理会,却念及魏熙丧母,怕是许久都未开怀了,也想让魏熙多说说话,不过说话归说话,拿他的乳名开玩笑却是不行的,于是……于是谢宜安默默地转移了话题:“你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谢宜安话题虽转的生硬,却成功吸引了魏熙的注意力,魏熙摸着猫尾巴冥思苦想,猫却一抬尾巴将魏熙的手甩掉了。 魏熙扫兴,看着猫的黑尾巴道:“就叫阿黑吧。” 谢宜安笑道:“你倒是起个正经点的名字,它可是只白猫。” 魏熙不高兴了,托腮看着猫道:“那你说叫什么。” 谢宜安摸了摸猫的头:“叫阿白?” 这名字和她的有什么区别,魏熙抿唇,不理会谢宜安。 谢宜安见魏熙不喜欢,又道:“阿雪,阿云?” 魏熙放下手道:“你怎么只想白的呀,它还有条黑尾巴呀!” 谢宜安托腮:“那……黑雪、玄雪、黑云、玄云呢。” 魏熙无奈,怀疑道:“你是故意的吧,阿翁文采那么好,你怎么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呀!” “取名字和文采有什么关系,阿翁也不会取名。”谢宜安为自己辩驳道。 魏熙看了谢宜安一眼:“也是,狸奴。” 谢宜安忍无可忍,魏熙在谢宜安发火前一锤定音:“就叫雪里黑吧。” 魏熙语出惊人,将谢宜安的火气给压了下去,谢宜安蹙眉“雪里黑?这是什么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狸奴’是喵咪的别名,好好听~~~ ‘雪里拖枪’是说的猫的毛色,不是品种,听说这种颜色的猫主贵而且很会捉老鼠~~ 好想要一只呀~o( =∩ω∩= )m 小公主从今天开始要升级成猫奴了!!! 第34章 偷听 魏熙最不喜欢别人质疑她了,气道:“哪里怪了,不是还有个白蹄乌嘛。” 谢宜安知道魏熙的性子,解了腰上的玉佩,边逗猫玩边对魏熙道:“你喜欢就好。” 谢宜安这种态度最是气人,魏熙抱着猫就走,谢宜安也不拦魏熙,从案几上拿了本书来看,悠闲得很。 魏熙更加恼怒,本想远远走开,再不和谢宜安说话,却见擒芳端了鱼羹进来,只得坐在窗前餵猫,雪里黑闻到了鱼羹的味道,轻巧的从魏熙怀里跳道桌子上,用舌头舔鱼羹,好似怕被人抢了,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熙见有趣,也忘了生气,抱着膝看雪里黑吃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谢宜安也坐在魏熙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雪里黑。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更何况谢宜安和魏熙关系亲近,魏熙方才的气早就消了,坐了一会有些累,魏熙便倚着谢宜安,谢宜安也不恼,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魏熙更舒服一些。 第39页 魏熙和谢宜安看了一会猫也觉得无趣,魏熙便领着谢宜安在宫里四处游玩,两人都不是安分性子,一时间大半个内宫都充斥着两人的笑闹声,魏熙玩的疯了,留谢宜安用了晚膳才让人走。 待谢宜安回到谢家,先去了谢珏处,告诉了谢珏魏熙的近况。谢宜安临走时却听谢珏问道:“阿熙看见你送猫给她是不是很高兴?” 谢宜安不明所以,点头称是。却见谢珏哈哈笑了:“狸奴送狸奴,这般有趣,阿熙不高兴也难。” 谢宜安:“……” 谢宜安终于知道为什么谢珏非要他给魏熙送猫了。 ———— 魏熙自从得了雪里黑后心情好了许多,甘露殿里常能见到她与雪里黑嬉闹。魏熙与魏潋也愈发亲近,如今还跟着魏潋学习琴艺,不过比起魏潋,皇帝倒是更喜欢魏熙和谢宜安一起玩,常宣谢宜安入宫,魏熙也去谢家小住了几次。 只与兄长一处玩,时间久了也不好,皇帝也曾给魏熙招了一些宗室和重臣家的适龄女孩陪魏熙玩,魏熙却不喜欢,皇帝也就作罢。 时光倏忽而逝,转瞬间已到了景元二十三年四月,遥想前年此时,谢贵妃还与皇帝闹着别扭。而今年此时宫中没了那个纯粹天真的女子,昭庆殿里也再不会传出动人的乐声。 皇帝怀里没了他最爱的女子,魏熙身边也没了为她梳头的娘亲。 初时的悲痛欲绝已被流逝的时间涤去,留下的只有抹不掉的怅惘,而今提起谢皎月,一时的默然和哀悼,便是对她最真心的祭奠。 当时谋害谢皎月的赵氏,在被贬为庶人的两个月后,便发了疯,整日喊着有冤魂来索命,不过几天便触柱而亡。可谓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唯有她的儿子魏灏,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请求皇帝以皇后礼下葬赵氏,直至晕死过去也没能改变皇帝的心意。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将悲痛尘封。 玉食珍馐,锦衣霓裳。生杀予夺,九州万方。拥有这些的人,没有沉浸在往事中的权力。 今日自晨起,魏熙便没有见到雪里黑,差了人去找也没找到,魏熙有些焦急,带着人便亲自去寻了。 魏熙只顾着寻猫,这里瞧一眼,那里钻一下的,不知不觉便与宫人走散了,偏魏熙寻猫心切,也没顾上宫人,专挑了那花木葳蕤,山石暗洞处去找,一时越走越偏了。 魏熙此时刚从山腹中钻出,渐得其中乐趣,连找猫这事都快忘了,只一心想着原来宫里还有这般有趣的地方,正欲往前走,却听前方有人在说话。 魏熙凝神听了,好像是皇帝身边的常苓。 魏熙心中疑惑,常苓好端端的来这偏僻之处作甚。 魏熙心中疑惑,提起裙摆,向前轻轻挪了几步,寻了一处隐蔽之处,向声源处望去,只见常苓面朝这儿,而背对着魏熙的赫然是魏灏。 魏熙听常苓道:“如今虽朝中拥立宁王为太子的唿声最高,但陛下倒是不想立宁王为太子,可其他几位殿下皆不如宁王,这事就一时搁置下来了。不过,昨夜陛下和陈公公说话,问陈公公,陈公公见陛下为难,便说不如立嫡以长。” 立嫡以长。 不就是魏灏!魏熙握拳,想不通陈士益为何会向阿耶提魏灏,魏灏是赵氏之子,阿耶怎么会立他为太子!陈士益不是惯知阿耶心意吗?他收了魏灏多少好处,敢为魏灏说话,不怕惹怒阿耶吗? 魏熙心思电转,却听魏灏道:“陈士益深得帝心,他敢这样说就是看出阿耶想立我为太子了。” 魏熙心道,怎么可能。 却听魏灏讽刺一笑:“我如今身为废后之子,无权无势,外家势弱,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一个长子的身份。倒真是和了陛下的心意,立了我他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魏熙听了这话心中悲愤,阿耶怎么能立魏灏为太子,他难道忘了阿娘是被谁害死的吗! 魏熙此时也听不下去了,一心想着去找皇帝问清楚,她虽心中急切,却还存了一丝理智,小心翼翼的转身离去,并未引起魏灏的注意,可魏熙今天实在倒霉的很,眼看进了山腹之中,却踩在一堆石子上,石子受力,发出碾磨之声。 魏熙受惊,忙躲进山腹之中,却闻身后呢脚步声以至,山腹之中无处躲藏,此时若是跑定是会被魏灏发现,魏熙无奈之下,就地坐下,靠壁装睡,就连手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都强忍着,反而伸手拿起了那块石头,藏在袖中。 若是她没听见魏灏说话,魏灏就没有理由杀她灭口了。毕竟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和谢家的权势来说,魏灏若是杀了她,会有许多麻烦,事情败露后,给她偿命都是有可能的。 说到底魏熙就是在赌,赌魏灏是否能保持理智想到这些。 不过片刻,魏熙便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魏熙紧张极了,握着石头的手缓缓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心害死喵~o( =∩ω∩= )m 写了这么久小公主终于又长大了一点……这回主要是写小公主心态的变化,写不了几章小公主就会真的长大了φ(≧ω≦*)? 第35章 权衡 魏灏让常苓先行离去,自己矮身进了山腹就见几步外的山壁上靠着一个女孩,魏灏走进几步,看清那女孩是谁后,心中一凛。 第40页 看见魏熙他总是会谢皎月,如果不是谢皎月,阿娘怎么会被贬为庶人,怎么会那样不光彩的离世,他甚至都怀疑阿娘是不是被谢珏害死的。 如今他与常苓私下见面,循声而来见到的却是魏熙,魏熙素来机灵,他不敢赌魏熙到底看没看见他与常苓在一处。新仇旧恨加到一处,魏灏此时双目发红,缓缓将手伸向了魏熙的脖子,当手接触到魏熙细嫩的皮肤后,蓦地一颤,理智回笼,魏熙怎会一个人睡在出处,若是此时杀了魏熙,被人看见了怎么办。魏灏想到这收回手,握拳于腰间。 魏熙此时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努力克制住打哆嗦的冲动,握着石头的手蓄力,想要往魏灏头上砸去时,却感觉到魏灏松了手,魏熙松了口气,停了几息,缓缓睁开了眼。 魏灏只见魏熙睫毛抖了抖,迷迷煳煳的睁了眼,又抬手揉了揉眼角,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魏灏心里一松,看来魏熙方才是真的睡了,却听魏熙软糯的问道:“大哥?” “嗯,七娘怎么睡在这了。”魏灏应了,问道。 魏熙皱了皱鼻子:“今早雪里黑不见了,我带人来找它,见这里有趣便多玩了一会,不小心便和含瑛他们走散了,我累极了,在这里歇了一会,不想竟睡着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魏灏听了魏熙这话也没找到什么不合理的地方,魏熙贪玩胆大是阖宫都知道的,这是她做的出来的事,魏灏答道:“到正午了,都该用午膳了。” 魏灏说完,见魏熙愕然的睁大眼:“都这么久了!我再不回去阿耶该担心了,大哥你送我回去吧,这么长时间含瑛他们肯定也快找到我了,说不定转个弯就能看见他们,耽搁不了大哥用午膳的。” 魏灏点头,却听洞外传来魏潋的声音:“阿熙,阿熙,你在里面吗?” 魏灏顿了顿。 魏熙听见魏潋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高声应道:“六哥我在这!” 魏熙话音刚落便见魏潋满脸急色的走了进来。 魏潋见了魏熙就训道:“好端端的你乱跑作甚,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你的宫人都快急疯了。” 魏潋说完,便拉了魏熙,看她有没有受伤,却见魏熙手里握着一块石头,看了魏熙一眼,不动声色的将魏熙手里的石头拿在自己手中,藏在袖子里。 面上则舒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以后不可乱跑了,知道吗?” 魏熙忙点头,她再也不敢乱跑了,向魏潋问道:“六哥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魏潋此时恢復了平日里温柔和缓的神色:“不找你我为何要来这般偏僻之处。” 魏熙紧紧抱着魏潋的胳膊撒娇:“六哥最疼我了。” 魏潋微笑,弯指勾了一下魏熙的鼻尖。这才抬头看向魏灏,惊讶道:“大哥怎么也在?” 魏灏被魏潋忽略也不恼,笑道:“阿耶不是让我们兄弟几个都写篇时政策论嘛,我不如六弟才思敏捷,许久都无甚头绪,便索性撂下,想寻一处幽静处静静心,不知不觉便走到这来了。” 魏灏可不会向魏潋那般厚脸的皮说是专门来找魏熙的,他现在都怀疑,方才偷听他和常苓说话的是魏潋,如今见他没对魏熙下手便出来装好人了,偏魏熙还那么相信他。 魏灏此时简直不敢想,如果他方才真将魏熙掐死了,等着他的是什么。 魏潋闻言点头:“那倒是我和阿熙打扰大哥了,既然如此我就带阿熙先走了。” ———— 等出了那片偏僻之地,见着了正在寻她的宫人,魏熙才算活了过来,劫后余生,魏熙的手脚都开始发软,魏潋见了,刚准备吩咐人去抬步辇来,却见魏熙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袖子道:“六哥我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魏熙往常都是骄傲明媚的,魏潋还是第一次见魏熙这般可怜的神色,像只幼鹿似的,看得人心里软绵绵的,对着这样的魏熙,魏潋说不出拒绝的话,两只手分别扯了扯魏熙的脸颊,然后蹲下,吩咐宫人道:“扶公主上来。” 魏熙开开心心的趴在了魏潋的背上,两条胳膊搂着魏潋的脖子,魏潋见魏熙趴好了,稳稳起身,到底是仪态好,背着个人也不显得难看,反而温馨的紧。 魏熙见身后的宫人亦步亦趋,回头道:“踢踢踏踏的烦人,你们跟远些。” 魏熙这话可冤枉死训练有素的宫人了,不过谁让魏熙是公主呢,公主的话就是错的他们也得执行,于是宫人们小步慢走,足和魏潋离了十余步。 魏熙满意了,趴在魏潋背上道:“我去的地方那么偏僻,六哥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魏熙静下心来一想,也觉得魏潋来的太巧了。 魏潋好似察觉不出魏熙的怀疑,仍温言道:“你偷听大哥说话时,我就在掬云亭看到了,那时就觉得你胆子真大,寻在那种僻静之处,大哥二人所说的定是机密之事,你不赶忙躲开就罢了,还上前偷听,也不怕被大哥发现,结果你果真被大哥发现了,我就连忙赶过去了。” 魏潋说到这,语气转硬,教训道:“你这次也就是因大哥谨慎才逃过一劫,不然就那么小的一块石头能对付得了谁。以后万不可做这种事了。” 第41页 魏熙听了,只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连六哥那般高风亮节之人都怀疑,魏熙搂紧魏潋的脖子道:“以后打死我都不会了,这一次就够兇险了,我回去一定要告诉阿耶!” 魏潋蹙眉:“不可,大哥是阿耶属意的太子人选,没凭没据的,你这时候去说阿耶定会觉得你是从哪里听了风声,或是受了谁的挑拨,故意去栽赃大哥的。” 魏熙听了,眼圈红了:“难道要我死了才算有凭有据?况且,阿耶最疼我了,怎么会不相信我。” “阿熙,阿耶是皇帝,就是他再疼你再信你,江山社稷在他心里也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有时候,信或不信都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魏潋说这句话时依然是温和淡泊的,可魏熙听了却好似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额("▔□▔)六哥也变成了人生导师…… 第36章 愁怨 类似的话谢珏也对魏熙说过,甚至更为尖刻,可魏熙心里却是怀疑的,一是皇帝对她实在太好了,二是谢皎月的死让谢珏对皇帝生了芥蒂。 谢珏教魏熙的,魏熙学,谢珏告诉魏熙的,魏熙听,不过信不信却不一定,魏熙虽小却是个执拗性子,比起谢珏,她更相信自己的评判。 不过魏潋和谢珏不同,他与魏熙同是皇帝的孩子,竟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来,可见是看透了,心凉了,魏熙联想到方才常苓说的那些话,可见魏潋说的不假。 不过太子未立,现如今去为这些事忧心还太早,魏熙趴在魏潋背上缓了气:“六哥这么知道阿耶属意大哥的呀。” 魏潋垂睫掩住眼底幽凉:“大哥温厚,又无得力的外家,阿耶是个强势的人,定是会喜欢大哥的。” 竟与魏灏所言一般无二。 魏熙看着魏潋的侧脸,白玉一般,见不到一丝愤懑之色,他难道不怨吗? 魏熙趴回魏潋肩上:“阿翁说大哥不是为君之才,为什么阿耶还要立他,明明大哥哪里都比不上你。” 魏潋勾唇,眺望只露出一角飞檐的太极殿:“阿耶正当壮年,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太子,而不是一个能力卓绝的储君。” 魏熙默然,静了片刻,復又问道:“那你生气失望吗?” 魏潋收回目光,专心看着前路:“生气?当然不,阿耶是君,我是臣,哪有臣子会生君主的气。至于失望,也是没有的,我很久之前就知道阿耶不会立我为太子。” 魏熙默然,阿耶不会立魏潋的原因,阿翁也曾和她说过,外家太显赫也不是好事。魏熙突然想到,当初阿娘有孕,阿耶也曾有过要立阿娘腹中孩子的意思,谢家虽不是外戚,也很显赫呀,难道阿耶当初只是哄阿娘吗? 魏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再说什么,直到临近甘露殿时,突然道:“六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阿耶吗?” 魏潋侧首,看了魏熙一眼,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是阅歷太浅,冲动之下怕是会做出什么事惹阿耶生气,我自然得提点你,况且类似的话,谢公应该也和你说过吧,既然你没有出卖谢公,自然也不会出卖我了。” 魏熙不老实的将脖子向前伸,歪着头看着魏潋:“六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魏潋缓缓摇头,却没说什么,蹲下,好让魏熙下来,魏熙一看离甘露殿很近了。 魏潋摸了摸魏熙的头:“今天的事都过去了,别害怕,你的手被石头蹭破了,找个太医看一下。” 魏熙笑眯眯的点头,魏潋顿了一下:“还有……不论阿耶做何决定,你都不可对阿耶表现出怨怼之色。” 魏熙脸色微凝,復又咧嘴笑了:“嗯,我知道。” 魏潋见魏熙的宫人都跟上来了,颔首道:“那我先回去了。” 魏熙挥手:“今天多谢六哥了,六哥慢走。” 魏潋俯身,对魏熙温文一笑,抬手将魏熙狰狞的笑给摁平了,才转身离去,白色的衣摆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却如流云般飘逸。 魏熙盯着魏潋的背影,她有些疑惑,为何魏潋对她这么好。 ———— 魏熙回到甘露殿时雪里黑已经回来了,正抬起两只爪子扒拉着帷幔。一旁有宫婢见魏熙看向雪里黑忙道:“公主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奴婢就见雪里黑正在殿前的台阶上晒太阳呢。” 魏熙点头,不过她现在没心情理会雪里黑,更不想去考虑雪里黑之前去了哪里,迳自去了窗前案几前练字,谢珏曾说过练字最能静心,魏熙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让心静下来,不然她怕自己真的会去找皇帝哭闹。 皇帝直至魏熙用完晚膳还未回来,魏熙心中舒了一口气,早早洗漱睡了,她怕她见了皇帝会忍不住说什么惹皇帝不喜的话,随着年龄的增长,魏熙也知道她不能像谢皎月还活着时那般任性了。 魏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天躲过了,明天呢?依她和魏灏的关系,她真不知道要保持一个怎样的态度皇帝才能满意。 若是支持,阿耶会不会觉得她不孝阿娘? 若是反对,阿耶会不会觉得她刻薄任性? 魏熙长嘆了一口气,小小的人儿满腹愁怨的睡着了。 第42页 第二日魏熙早早的起了,因着今日是望日朝参,不比平日随意,魏熙特意趁着皇帝临走的那一会去寻皇帝。 皇帝刚迈出殿门,便听魏熙唤道:“阿耶!” 声音清脆如莺啼,闻者无不神清气爽。 皇帝侧首,见魏熙穿着一袭鹅黄地连珠团巢纹的胡服向这跑来,穿的倒是也清爽,皇帝见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魏熙上前抓住皇帝的袖子,仰头看着皇帝:“阿耶,我想去找表哥玩。” 皇帝轻轻捏着魏熙的鼻子道:“那就让宜安进宫来陪你吧。” 魏熙憋气,将皇帝的手拽下,又可怜兮兮的求道:“我不,我都一个月没出去玩过了,阿耶就让我去吧。” 皇帝本是逗弄魏熙,见眼下时间要到了,也不等魏熙再求,痛快的答应了。 “阿耶最好啦!”魏熙抱着皇帝的手摇了摇,转身就要跑。 皇帝摁住魏熙的头:“这么急作甚。” 魏熙笑道:“这不是怕耽搁阿耶去上朝嘛。” “方才也不见你这么贴心。”皇帝玩笑道,又看着魏熙的反绾髻道:“换个螺髻吧,你这个髮髻和衣服不称。” “不称?”魏熙摸了摸髮髻,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嗯,阿耶眼光最好了。” 皇帝见魏熙的动作有些好笑:“嗯,去吧。” 魏熙灵活俏皮的行了礼,转身便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是个神奇的动物…… 卖萌= ̄ω ̄= 第37章 香囊 魏熙坐在去谢家的马车上,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螺髻,復又放下手倚在车壁上,她记得阿耶也是给阿娘梳过髮髻的,阿耶那么喜欢阿娘,就算阿娘走了也常常念着,如今阿耶真的会立魏灏为太子吗? 魏熙心中烦闷,偏马车上挂着的鎏金云鹤纹银香囊上的铃铛还不停的响,魏熙往常是极喜欢这个香囊的,觉得它造型别致新奇,在香囊底下还用金线垂了几个小铃铛,晃起来叮铃作响声音清脆,既好看又悦耳。可眼下这铃声对魏熙来说可谓是魔音了,惹得她更加心浮气躁。 魏熙抬手就把香囊拽下来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金属触地的声音并未传来,擒芳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相貌极佳的少年正把玩着魏熙方才扔出去的香囊,少年见擒芳向他看来,懒洋洋的道:“娘子还要吗?” 擒芳蹙眉,那香囊是宫中之物,这么能让一个不认识的少年给拿去呢。 魏熙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此时听到马车外少年的声音有些好奇,挪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靠着棵槐树,手里拿着她的香囊上下抛着,魏熙往常是极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的,尤其还是这么不尊重的抛来抛去,可眼下魏熙却没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脸上了。 那少年相貌生的很好,面若敷粉,唇如点朱,秀眉长目,顾盼烨然。 魏熙噗嗤一笑,这人长得竟比表兄还貌美。 那少年见魏熙笑了也不恼,面上是百无聊赖的神色,配上他秀美的容貌,给人一种阴郁淡漠之感。 魏熙自觉失礼了,抿唇将笑压下去,对少年道:“既然你接住了,那就给你了。” 魏熙说完便回身坐好,擒芳放下帘子,吩咐人启程。 少年目送魏熙一行人离去,方撇撇嘴,举起手中的鎏金云鹤纹银香囊仔细看了看,復又拨弄了一下香囊上垂着的铃铛,铃铛受力,发出叮铃脆响。 少年心想,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知道自己丢了多少银子吗? 復又自嘲一笑,就算知道,那般堆金积玉娇养大的贵女怕是也不会在意。 ———— 魏熙到了谢家,熟门熟路的就去了谢珏的住处,而随魏熙来的宫人都被谢家的奴僕领去前头花厅里歇着了,谢珏脾气古怪,等闲人是进不了他的院子的。 魏熙找到谢珏时,谢珏正坐在廊下看书,魏熙走过去坐在谢珏身边,抬手就把书从谢珏手里抽走,藏在身后,而后抱着谢珏的胳膊道:“阿翁,我来了你还看书。” 谢珏好笑:“你来不来和我看不看书有何关系。” 魏熙嘟嘴:“书又不会长腿跑了,你什么时间都能看,我却是不能天天都来看你的。” 谢珏点头:“没事你自然不会来的。” 魏熙靠着谢珏的肩道:“我哪有,我又不能随意出宫。” “那你今日这么急匆匆的来就是没事了?”谢珏反问。 “今日是有事。”魏熙坐正,一想起立太子之事她就满心烦躁:“阿耶想立魏灏为太子。” 谢珏神色淡漠,这事他早就猜到了:“立他又不是立你,你急什么。” 魏熙抓着谢珏的袖子,神色悲愤:“赵氏害死阿娘,她的儿子怎么能当太子!” “你这一急就抓人袖子的毛病得改改,”谢珏掰开魏熙抓着他袖子的手,“赵氏是赵氏,他是他,他与你都是陛下的骨肉,为何不能当太子。” 魏熙双手握拳:“可是他把赵氏的死都算在了我们头上,昨天他还想掐死我。” 魏熙说到最后都变成了哭音,可见当时真的是怕极了。 第43页 谢珏神色一凝:“为何。” 魏熙低头:“我不小心听见他和常苓说话了。” 谢珏拉过魏熙的手,将拳头掰开,魏熙手心里已经被她掐出几个红红的月牙印了,谢珏轻轻在上面揉了揉:“不抓别人衣服就掐自己,怎么一点都不沉稳。” 魏熙听了眼泪打湿了睫毛,一颤一颤的,映着阳光微微发亮,好似要化蝶一般。 谢珏无奈:“哭什么,他不是没得手吗?你放心,太子之位对他来说是权力更是掣肘,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当上了太子也掀不起风浪。” 魏熙把眼泪憋回去道:“我知道,阿翁这么厉害,太子肯定对付不了你。只是……我不想阿耶立他。” 谢珏起身牵着魏熙到室内去:“你阿耶是皇帝,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唯有手中权柄,魏灏是他最好的选择,他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死人去给自己添麻烦。” 魏熙任由谢珏牵着她,仰头问道:“阿耶是不是不喜欢阿娘了?” 谢珏走到桌前,让魏熙坐下:“至少他还没忘了你阿娘,不过这事与你阿娘无关,便是阿皎活着,他该立魏灏还是会立。” 魏熙默然,看着谢珏研磨,谢珏不论做何事都是淡然从容的,他的风雅刻在了骨子里:“阿娘刚有孕时,他还曾说过阿娘的孩子他要亲自教养。” “那是我知情识趣合了他的意。”谢珏抬眸看着魏熙:“况且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阿熙,过去的就过去了,人不能总沉浸在往事里。” 魏熙看着砚台里浓黑的墨,轻声道:“我知道。” 谢珏随着魏熙的视线看了一眼砚台里的墨:“是非之心,智也。何谓是,何谓非,你写出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字有进益了吗?” 魏熙拿着笔在纸上缓缓写道,是者,利民利国之行,善也;非者,祸国殃民之行,恶也。 魏熙自从开始学写字到如今不过三年,自然不能指望她字中有什么风骨,不过横平竖直的倒也算是整齐悦目了,只是她写的内容实在令人发笑,一个刚开蒙几年的小丫头在这里谈国谈民? 魏熙搁了笔,却听谢珏笑的欢畅,魏熙疑惑,她写的不对吗?给她启蒙的先生就是这个意思呀。 谢珏抬手在魏熙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小年纪想什么国家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的第一份定情信物终于送出去啦~~撒花 小公主忧国忧民~~好奇怪的设定…… 第38章 是非 魏熙捂住额头,不满道:“这和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先生说,我是大夏的公主,我的身份因大夏而尊崇,我的一穿一用皆来自于大夏子民的供养,我享用了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就得承担起守护大夏,保护大夏子民的责任。” 谢珏见魏熙说的豪情万丈,更觉好笑,这些话是每个皇室子弟的先生都会说的,会奉之为圭臬的也只有魏熙这种小孩子。 谢珏揉了揉魏熙的额头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魏熙脱口而出:“自然是对大夏对大夏子民都好的事呀。” “说得轻巧,大夏子民何止千万,有什么事是对大夏子民都好的?”谢珏问道。 这个倒是难住魏熙了,她蹙眉想了许久。 谢珏见魏熙许久都想不出答案,也不为难魏熙,开口道:“所谓众口难调,莫衷一是,没有一条政令是能令生活在大夏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满意的,所谓是非,若是放在这么多人身上,那就只能相对而论了,哪条政令支持的人多,哪条政令能使大夏更稳固,就是利国利民的,反之就是祸国殃民了。” 魏熙恍然大悟:“我懂了!阿翁是说,世上本没有明确的是非之分,所谓的是与非皆是随时事而生,顺势为是,逆势为非。” 谢珏点头:“也不算错,不过这世上还是有明确的是非之分的。” 魏熙疑惑,却见谢珏拿起笔,以极舒缓的姿态在纸上写了两行字,谢珏的字如他的人一般,飘逸洒脱,风骨卓绝,实在赏心悦目。 魏熙只见纸上写着:于我利者为是,于我弊者为非。 魏熙愕然,却听谢珏淡声道:“众口难调,凡事只随着你自己的口味来就不用调了。” 魏熙蹙眉,她觉得谢珏说的也不对:“若是我很讨厌一个人,我杀了他自然是对我有利的,为是,可杀人是不对的,为非。还是不能区分是与非呀。” 谢珏将纸撕碎放进香炉里:“智者,要先权衡自己的利益得失,再去管别人眼里的是非,正如你方才所言,是非随势而生,有时候杀人也不见得就是错的。” 魏熙若有所思:“那这‘势’可不可以是人?” 谢珏深深看了魏熙一眼:“当然,一个人如果名声极好,与他相对的自然是‘非’,如果一个人权势极盛,自然也不敢有人说他不对。” 魏熙点头,復又想到她来找谢珏的原因,将这些又都抛在脑后:“阿翁,如果阿耶真的立魏灏为太子了,我该怎么做才算是于我有利呀。” 谢珏道:“你阿耶如今就是‘势’。” 第44页 魏熙抿唇,有些不高兴:“那我就得顺着他了,难道我还要去高高兴兴的恭喜魏灏?” 谢珏摇头:“你顺从他是因为他是皇帝,立谁为太子是他说了算的,可是他也是你阿耶,你身为他和阿皎的女儿是可以闹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的。” 魏熙明白了,就是不忤逆,但可以使些小性子,像阿娘一样。 魏熙想到这,心里闷闷的,却见谢珏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道德经》,放在她面前,对她道:“你今日浮躁的很,把这个抄写五章,静静心。” 魏熙听了连忙起身:“我不,我的心静的很,再静就不跳了。” 魏熙说完推开门向外跑去:“我去找表兄了。” 谢珏看着魏熙像只小鹿似的,一蹦三跳便没了影,微微笑了,到底是个孩子。 ———— 魏熙从谢家回来后的第二天魏灏便被立为太子了,许是提前知道了,魏熙心里一丝波动也无,并没有像她想像中的那样难过。反而还有心思和雪里黑抢球玩,不过她也知道这般淡定定是会惹皇帝疑心,在出寝殿之前就把脸拉了下来。 皇帝吃饭时见魏熙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他心中一嘆,他身边怕是只有阿熙一个在他面前毫无掩藏的人了。 皇帝放下筷子:“在为我立阿灏为太子的事不高兴?” 魏熙低头盯着碗道:“没有,阿耶是皇帝,立谁为太子阿耶自有考量,阿耶立大哥定是大哥合适,我……” 魏熙说到这,抬头看着皇帝,双眼含泪:“只是阿耶你忘了阿娘了吗?” 魏熙现在倒是没装,其实自用膳时见到皇帝她心里就委屈极了。 皇帝给魏熙轻轻擦着眼泪:“阿熙还在这呢,我怎么会忘了你阿娘。” 魏熙赌气道:“那若是我不在了呢。” 皇帝好笑:“净说胡话,你不在这能去哪,你是阿耶的明珠,阿耶得把你时时放在眼前才安心。” 魏熙闻言不在说话,只绞着手指玩。 皇帝见了,将魏熙的手拉开:“当心把手指头弄弯了。” 魏熙任由皇帝将她的手拉开,低头闷声道:“阿耶不是不喜欢大哥吗?” “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大哥合适,几句话的功夫便改了?”皇帝笑道 皇帝见魏熙不说话,嘆了口气:“阿熙,朕是皇帝,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大夏安危,不能随心所欲。” 魏熙点头:“我知道,可是您觉得大哥可以做一个好太子吗?” 皇帝揉了揉魏熙的头髮:“大夏现在需要的是像阿灏这样的太子。” 魏熙心道,是大夏需要还是你需要。 魏熙抬头看着皇帝:“可是大哥能压制住其他的兄长吗?” 魏熙能想到这些皇帝很惊喜:“阿耶不会让他们兄弟阋墙,阿灏只是太子,不是帝王,不必去压制兄弟。” 魏熙讶然:“阿耶……”难道阿耶不想让大哥当皇帝? “你是个聪明孩子。”皇帝看魏熙神色便知道魏熙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大夏不需要庸懦的帝王,未来能执掌大夏的人,必须要有魄力有心计。” “那大哥……”魏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愣愣的问出这三个字。 皇帝眸色深沉:“你的每一个兄长,我都给了他们机会。” 魏熙满目疑惑:“阿耶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皇帝轻轻敲了敲魏熙的脑壳:“因为阿熙很聪明,阿耶不希望你的才智都同你阿娘那般用到诗词乐舞上,在旁的事上却一窍不通。” 皇帝说着神色怅然:“阿皎走了,你得好好的,我不想让你重蹈你阿娘的覆辙。” 魏熙起身坐到皇帝身边,抱着皇帝的胳膊道:“阿熙当然会好好的,阿耶也得好好的,我会永远陪在阿耶身边的。” 第39章 孝女 永远。 皇帝有瞬间的失神,却很快恢復如常,含笑轻抚魏熙柔软的髮丝:“好孩子。” 魏熙用头轻蹭着皇帝的掌心,笑道:“我自然好,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还好的小娘子了。” 皇帝听着魏熙这般傲气的话语,只觉好笑,展颜应和:“是是,阿熙是天下最聪明好看的小娘子,旁人就是再长一百年都比不上。” “一百年!”魏熙瞪大了眼,“一百年后她们早就去投胎了,怎么和我比。” 怎么比?这个皇帝可想不出来,方才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魏熙倒是较起真来了。 皇帝温言道:“那便不比,阿熙可是公主,哪里用得着和旁人比。” 魏熙嘟嘴,眨巴着眼看着皇帝:“阿耶可不只我一个公主。” 小小的人儿醋性还挺大,皇帝捏着魏熙的鼻子道:“可唯有你一个是阿耶不辞辛苦亲自教养的。” 魏熙闻言喜笑颜开,夹了一块皇帝爱吃的水炼犊放在皇帝碗里:“那阿耶辛苦了,阿熙一定好好孝敬阿耶。” 皇帝拿起筷子指着碗中炖的火候极佳的牛肉,道:“这便是你的孝敬,一块牛肉?还是别人炖的。” 第45页 魏熙反问:“阿耶喜欢吃这道菜吗?” 皇帝眸中带笑:“嗯。” 魏熙歪头,笑得慧黠:“阿熙要孝敬阿耶,自然是要让阿耶欢喜的,阿耶坐拥四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阿熙想不出来要送阿耶什么东西,才是孝敬阿耶,所以,阿熙能孝敬阿耶的也只有投阿耶所好,顺着阿耶的心意,让阿耶开怀。” 魏熙指着皇帝碗中的牛肉道:“阿耶喜欢吃这道菜,阿熙便为阿耶夹了这道菜,阿耶吃了自己喜欢的难道不欢喜吗?阿耶既欢喜了,哪里还能怀疑阿熙的孝心。” 皇帝听了,笑骂道:“油嘴滑舌,强词夺理。” 魏熙听了,捂着心口,做委屈状:“阿熙所言皆发自肺腑,一腔心意日月可表,阿耶竟然不信。” 皇帝见魏熙这般做派,心中爱极,抬手捏着魏熙白嫩的双颊,道:“信,阿耶当然信,阿熙说什么阿耶都信。” 皇帝说完,在魏熙哀怨的目光下,松了手,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水炼犊放进口中,缓慢咀嚼,火候极佳,肉质松软,味道也好,他确实喜欢,只是宫中御膳皆是精品,他用膳时也未表现出明显的偏好,阿熙是怎么看出他喜欢吃这道菜的? 魏熙此时正轻轻将双颊往回拍,生怕皇帝把她的脸给扯大了,却听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道菜?” 魏熙捂着双颊,抬头看向皇帝,理所当然道:“我几乎是天天都和阿耶一起用膳,若是连阿耶喜欢吃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不是傻子,便是瞎子。” 皇帝自认他的喜好可没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将魏熙捂着脸的手拿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魏熙对皇帝拉开她的手的行为有些不满,想要再捂,却听皇帝道:“没把你的皮扯松,倒是你太过用力,当心小小年纪长一脸褶子。” 魏熙闻言忙放弃了抬手拍脸的想法,鼓了鼓两腮后答道:“阿耶用膳时,只要桌上有这道菜,必然会比别的菜多吃一两口,人吃饭时只有喜欢的才会多吃些呢。” 皇帝闻言,心中感慨魏熙心思细腻,只多吃了一两块,他自己都没注意,魏熙竟然发现了 。 天资聪颖,心细如尘,若是个皇子…… 皇帝这样想着,见魏熙趁他不注意,隐蔽而迅速的夹了一块金齑玉脍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嚼着,见他发现了,眨了眨眼,讨好的沖他一笑,皇帝方才的思绪被魏熙这一笑沖的烟消云散。 净想些有的没的,阿熙天真烂漫的,还是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好。 皇帝这样想着,却吩咐道:“这个月别上鱼脍了。” 宫人领命。 魏熙拽着皇帝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道:“阿耶……” 皇帝命人盛了一碗粥放在魏熙面前,道:“鱼脍生冷,你肠胃弱不能多吃,之前看你喜欢才让你偶尔吃一点,可你竟然偷吃,方才是被我看见了,我没见的时候你指不定吃了多少,当心吃坏了肚子,这个月你就别吃了,一会用完膳再让太医给你看看。” 魏熙闻言也不闹腾,只委屈的看着皇帝,见皇帝不理她,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低头喝粥。 ———— 四月廿三,册立魏灏为太子的大典如期举行。 魏熙坐在甘露殿的台阶上,听着太极殿传来的喧闹声,心中闷闷的,尽管谢珏和皇帝都对她说过,立魏灏自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魏灏翻不起什么风浪,可魏熙还是不开怀,她不想让魏灏当太子,即便是一个徒有其名的太子也不行,太子之位明明该是她那未出世的弟弟的,魏灏他不配。 可魏熙也知道,她还太小,她只是一个公主,她无力阻止。这一刻她竟有些怨恨她这个公主身份,如果她再大几岁,如果她是个皇子多好,那样她就可以向其他成年的兄长一样,去上朝听政,去积累自己的权势名望,还能拥有一群效忠自己的幕僚。 如果她是个皇子,太子绝对不会是魏灏。 可惜,没有如果,她是个公主,只是个公主,她甚至连去太极殿的资格都没有,在众位兄长的明争暗夺里,她只能做个看客,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何其不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科普:水炼犊就是清炖整只小牛。 金齑玉脍就是鱼脍就是生鱼片。 第40章 投壶 魏熙心中愤懑,抬手握拳,欲向身旁柱子击去,却在拳头在离开地面两寸之处停住,几息之后,魏熙放下拳头,缓缓放软了身体,倚在柱子上,阿翁说过,不能乱发脾气,更不能将气撒在无辜的人或物上,那样做显得暴虐,惹人讨厌,她不能惹人讨厌,她要从容,要温雅。 魏熙虽没有发脾气,却也是一整天都没有一个好脸色,直到皇帝设宴两仪殿。 今日宴会的主角是魏灏,魏灏的一众弟妹都对他被立为太子表现出了极大的欢喜与认可,众人其乐融融,和睦友善,连魏熙都一改在甘露殿时的沉郁之色,甜笑着恭喜魏灏,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魏灏却愈发谨小慎微,谦和有礼。 皇帝也很是满意魏灏的知情识趣,言语间很是温和。 魏熙看着正与皇帝答话的魏灏,见他言语举止温顺的近乎谦卑,堵在心口的郁气蓦地散了,转头看向魏潋,见魏潋举止优雅,脸上还挂着一抹浅笑,温和中隐含雍容,魏熙心道,这才是大夏太子该有的样子。 第46页 魏潋似乎察觉到魏熙的视线,抬头向魏熙看去,见魏熙眼神直愣愣的似在走神,摇首微笑,笑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魏熙看着魏潋的笑靥,心中想,他比魏灏强那么多,如今却要屈居于魏灏之下,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愤懑吗? 定是会愤懑的,连她一个与太子位无缘的公主都不满魏灏,更何况是魏潋,魏熙环视一周,看着笑语晏晏的众位兄长,不只是魏潋,怕是这些人也都是不满的,如今他们在这里兄友弟恭,在心里指不定想着怎么把魏灏拉下太子位,自己取而代之。 貌是情非,口蜜腹剑,好似是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与生俱来的本事。 魏熙回过神来,对魏潋甜甜一笑,正要起身去魏潋处,却听三娘魏蓁来唤她去投壶,魏熙闻言看去,见众公主都往殿外阴凉处行去,那里已有宫人备好了投壶所用礼器。 魏熙见状,向魏潋挥手道别,上前与魏蓁一同去投壶,只见场中除了两尊做工精美的瑞兽纹金投壶和若干矢,以及计算成绩之用的算之外,只有两个空托盘,酒樽却是没有的。 没有酒樽,那就是只玩乐,不论输赢了? 魏熙正这样想着,却听魏蓁道:“六娘七娘年幼,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今天便不罚酒了。” 魏蓁说着环视众姐妹,笑道:“只是也不能不罚,咱们便每人拿出几件珠宝玉佩什么的,当彩头吧。” 众人闻言附和,拔簪子的拔簪子,解玉佩的解玉佩,很是热闹,旁人眼里价值连城的珠宝,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小玩意,这样的惩罚比起罚酒来说是轻多了。 魏熙是没玩过投壶的,力道准头都不好,投了几次皆不进,一时颓然。轮到魏窈时,魏窈拿起一支矢,抬头沖魏熙挑衅一笑,年纪尚幼的小娘子,笑起来竟很有些明艷迫人的味道,魏熙看见魏窈的笑便知道她定是会的,果然,魏窈轻轻一掷,矢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落入了壶中。 魏窈回身,将托盘里放着的魏熙的玉佩拿了起来,在魏熙眼前晃了晃,头一偏,娇声道:“我的了。” 魏熙此人最是要强,哪里愿意输给魏窈,当下扯着魏窈的袖子,要和魏窈再比,结果自是一局也没有赢的,钗环首饰,玉佩香囊都输干净了,若不是魏窈嫌弃魏熙身上的披帛是魏熙穿过的,怕是魏熙连披帛都会输掉。 众姐妹正热闹着,皇帝听了她们在投壶,也带着人出来看,却见到魏窈把魏熙身上的饰物都赢走了,笑道:“六娘年纪虽小,对力道和准头把握的却很好,极为难得,再等几年怕是你的兄长们都比不得。” 魏窈听了很是高兴,笑道:“谢阿耶夸奖,我练了好久呢,可是力气却不够,虽能投壶,想要拉弓射箭,百步穿杨怕是很难。” 皇帝拿起一支矢,随意一抛便抛入了壶中:“已经很好了,只是射箭考验的不只准头,还有力气,你力气小,用寻常的弓不合适,我让人给你定制一个便是。” “真的吗?”魏窈欢喜,恨不能蹦两下,“多谢阿耶,六娘一定会努力练习的。” 皇帝道:“只是玩乐罢了,不必太过专注于此。” 魏窈听了,将脸上的笑压了下去,换了副端正神色:“是。” 皇帝转头看向魏熙,见魏熙一直看着投壶,便在魏熙头上轻敲了一下,笑道:“你是哪里来的信心,都没学过便要和人比试。” 魏熙低头不语。 皇帝见状,接着道:“你这性子也太过执拗了些,技不如人还不肯认输,你之前没练过输了是再正常不过了,若是不服输,回去再练就是了,难道就非得在今天赢回来?” 魏熙听了,不理会皇帝话中隐约的训斥之意,抬头答道:“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 皇帝见状心道,这是要钻牛角尖了。 ———— 魏熙听完课,便又开始练起投壶来了,她已经练了两天了,可惜效果不佳,能投进壶中的不过十之二三,投壶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矢,魏熙的手臂也有些发酸,心中有些躁意,也不瞄准,抬手便将手中的矢扔向前方,结果自然是不中的。 “公主这样可不行。”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魏熙回头看去正是陈敬。 魏熙问道:“那你说要怎样。” 陈敬躬身答道:“公主为何不试着用手腕发力。” “手腕。”魏熙转了转手腕,道:“怎么做,你示范一下。” 陈敬闻言,拿起一支矢,轻飘飘向前一投,也没见用多大的力气,矢便进了壶中。 魏熙看了几次,又试了几次,皆不得其中要领。 陈敬便俯身,握着魏熙的手教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一章应该是过度章吧…… 大概还有一两章小公主就该长大了φ(≧ω≦*)? 第41章 内侍 “公主不必急躁,您耳聪目明要学投壶其实很容易,之前只是还未找到其中诀窍,您现在放松,先看奴才是怎么投的。”陈敬温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风过竹林一般,清雅温和,魏熙听着,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静下心来看陈敬是怎么做的。 第47页 不多时魏熙便找到了其中诀窍,连投中了三次,她心中欢喜,蹦跳着欢唿了两声,一回身看见了站在窗前正看着她的皇帝,忙笑着挥手示意,喊道:“阿耶,我投进去了,你看我厉不厉害。” 皇帝看着魏熙灿烂的笑脸,心中也欢喜,高声回道:“厉害。” 魏熙闻言,拉着陈敬的手道:“是他教我的,阿耶你快赏他。” “自是要赏的,你回房换身衣服,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当心累着。”皇帝含笑答应,见魏熙的脸红扑扑的,怕她累着,吩咐道。 魏熙脆生生的答应,又对陈敬笑道:“你快进去领赏吧,你也算是我的先生了,记得多要些。” 魏熙说罢,不待陈敬回话,转身蹦跳着向寝殿去,她今日穿了件白色的襦裙,远远看去,白衣衬着黑髮,倒和她那只猫有些神似。 皇帝看着魏熙的身影,笑道:“猴儿似的,没个正形。” 陈士益笑道:“公主活泼烂漫,旁人看着都觉得欢喜,天底下哪有如此惹人爱的猴子,大家这话若是让公主听了,公主怕是会委屈的很。” 皇帝闻言一笑,看着窗外的陈敬,忽然道:“阿熙身边除了含瑛和擒芳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人,该给阿熙在选几个适龄的宫人了,我看陈敬行止有度,年纪也不大,放在阿熙身边正好,你觉得呢。” 陈士益看了一眼自己的义子:“阿敬心思多,公主又年幼,怕是……” 皇帝明白陈士益话中未尽之意,摇头道:“无妨,阿熙聪慧,必定不会受制于下人,给她个老实本分的怕是不得用。” 陈士益道:“既如此,奴才便多教导着阿敬,定是要他好好服侍公主。” 皇帝颔首:“你再物色几个机灵的小丫头,教好了给阿熙送去,让她自己挑。” 陈士益领命,心中感嘆皇帝对魏熙的关怀,怕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对儿女都不会这般用心。 ———— 陈敬次日便被调到魏熙身边服侍,魏熙也未说什么,拿陈敬当那些自她出生便服侍她的宫人一般吩咐,陈敬也让人吃惊,魏熙吩咐的事都做的有条不紊,连魏熙的喜好都明白,好似他之前便一直跟着魏熙一样。 直至下午,魏熙练字,只留了陈敬一人服侍,一时殿中只余细微的磨墨之音,陈敬无论做什么事都极为认真,磨墨也不例外,魏熙突然放下笔,发出细响,陈敬抬头,见魏熙托着腮盯着他看,陈敬回视魏熙,不闪不躲。 殿中静极,连唿吸声都浅不可闻。 “你跟着我很不甘心吧。”魏熙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使气氛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滞起来。 陈敬却不惊慌,有条不紊的放下手中墨,跪地道:“公主身份尊贵,深得陛下宠爱,能服侍公主是奴才的福气。” 魏熙拿起陈敬放下的墨,慢悠悠的磨着,道:“是福气没错,可是甘心与否就另说了。” 陈敬没有想到魏熙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愕然抬首:“公主……” 魏熙没有理会他,继续道:“你年纪这么小,却处事妥帖,深受重用,在宫人中的威势甚至隐隐超过了常苓和冯松,他们可都是跟了阿耶好多年了,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阿翁说过,凡是有本事的人都有野心,本事越大,野心越大。” “公主!”陈敬蓦然打断魏熙:“奴才年纪小,本事也不高,甘露殿的宫人不过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才给奴才几分脸面,奴才也不敢想别的,只想尽到自己的本分好生服侍公主。” 魏熙没有理会陈敬的陈情,一手托腮:“义父,陈士益?你有他那样的阿耶,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公主身边的内侍,你莫不是在等着子承父职?” 陈敬惶恐道:“奴才不敢,奴才……” 魏熙放下手中的墨,打断他:“不许狡辩,我都看出来了,你聪明又有义父撑腰,想要更进一步很正常,能过好日子谁不想过呢,不想的是傻子,我喜欢聪明人,不喜欢傻子。” 魏熙看着跪得端正的陈敬道:“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可是你太聪明了,我怕你和别人一起欺负我。” 陈敬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喜欢,说的人却是个小魔头,他现在听了是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只想着要如何表忠心,腹稿还未打完,便听魏熙又道:“你这么聪明,肯定对你如今的境况了如指掌了吧,你既跟了我,想要回阿耶身边已经不可能了,你若是仍贪图你义父的位置,唯有和我的兄长中的一人合作,和他里应外合,凭你的能力,待到将来,想要像陈士益那样风光应该也不难。” 将来是什么时候,不必魏熙明说,陈敬便已然知道,他看着魏熙,此时已经不知道要作何表情,说什么话,才能让这个小魔头满意。 魏熙却是很体恤陈敬,放下托腮的手,直起身子道:“可是,我肚量小,容不了有异心之人,你若是有这念头,还是先自请出宫吧,若是等我发现了再来处置……” 魏熙说到这,身子前倾,黝黑的眸子盯着陈敬,一本正经道:“我心地好,你又这么好看,我自是不忍心对你如何的,可是阿耶和阿翁会怎么做,我却是不知道的。” 第4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又开始装13了…… 想写一个纯洁友善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难!!! 第42章 御下 会怎么做?依皇帝和谢珏对魏熙的看重,陈敬若是敢对魏熙不利,怕是被抽筋剥骨都不为过。 魏熙都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装傻狡辩也没用了,陈敬收起了面上惶恐的神色,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奴才方才说过了,能服侍公主是奴才的福气,至于甘心与否,公主心智非常人可比,能跟着公主,奴才自是甘心的。” 魏熙起身,绕过案几,站在陈敬面前道:“非常人可比?那比我太子阿兄如何。” 陈敬仰头,看着身前的小公主,她站的端正,是最标准的皇家风范,虽年纪尚幼,却颇具威仪,还是个稚童,却已有如此风范,若是她长大了呢? 魏熙见陈敬不答,微微倾身:“你说呀。” 陈敬微微一笑:“公主天资绝佳,等公主长大了,旁人定是比不得的。” 魏熙用手指轻点下颌:“那你的意思便是我如今还比不得大哥了?” 不待陈敬回答,魏熙又道:“你说的倒是没错,可是……你不怕我生气吗?” 陈敬含笑看着魏熙,神色却是郑重的:“忠言逆耳利于行,奴才是公主的内侍,不止要细心照料公主,更要万事为公主考量,助公主前路无阻,得偿所愿。” 魏熙闻言一笑,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你现在是甘心了?” 陈敬注视着魏熙的双眼,心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智,待她长大了也必定是不凡的,不过瞬间,他便回过神来,沉声道:“甘之如饴。” 魏熙坐在陈敬对面,拿了案几上小巧精緻的玉镇纸放在陈敬手中:“《诗》中有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若诚心待我,将来或许不会比陈士益差。” 陈敬闻言,将镇纸握在手中,向魏熙叩首:“奴才叩见公主。” 这一拜便是认主了。 ———— 这一日,魏熙正在和雪里黑玩闹,她今日腰间系了一块做工精美的莲花状玉佩,玉佩下垂着长长的穗子,穗子上又缀着玉珠,行动间叮咚作响,雪里黑见了喜欢的紧,抬起爪子便要抓。 魏熙自是不会让它得逞的,边走边躲,见雪里黑停住了便放慢脚步拎起玉佩轻晃,雪里黑见状勐地向魏熙扑去,魏熙灵巧一躲,雪里黑便扑空了。 魏熙哈哈一笑,对雪里黑道:“你说你,年龄大了,不止越来越丑,还越来越笨,连个玉佩都抓不住。” 雪里黑如今长大了,没有小时候毛茸茸一团惹人喜欢,可体态匀称,毛皮顺滑,也是不丑的,不过魏熙不喜欢,每天和雪里黑玩闹时都要说它丑。雪里黑许是听懂了魏熙的话,又许是被魏熙欺骗的行为激怒了,“喵呜”一声向魏熙蹿去,魏熙闪身一躲,它便又扑空了,许是着力不稳,竟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偏殿中众人都不是什么爱护动物的好人,见它摔了,没有人心疼,反倒都笑了起来,恰此时,陈士益一脚迈进殿中差点踩住雪里黑,忙向一旁躲去,慌忙间没站稳,若不是他身旁的内侍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怕是也要摔一跤。雪里黑倒是机灵,先前还倒地不起,见陈士益要倒,忙蹿了出去。 殿中宫人见是陈士益都忙将笑意压制下去,偏魏熙觉得好玩,笑的越发欢快了。 陈士益见魏熙笑了,自己也笑眯眯的,回身吩咐身后的六个小宫婢进来。小宫婢们依次进了殿,向魏熙跪地行礼。 魏熙看了看那几个宫婢,她们年纪都不大,应该不超过十岁,规矩却特别好,低眉顺目,轻声细语,魏熙仔细看了她们一会才让她们起身。 陈士益见她们行了礼,便对魏熙道:“陛下想着您身边没有适龄的宫婢,便令奴才精心选了几个机灵的,教好了规矩便给您送过来了。” 魏熙邀陈士益坐下,含瑛执壶给陈士益倒了一杯浆,大夏饮茶之风日益盛行,可因着魏熙年幼,不能喝茶,故她这里是没有茶的,来她这里的人,便是皇帝都得跟着喝浆。 陈士益谢过了魏熙,接着道:“公主您看怎么安排她们。” 魏熙令她们都抬起头来,宫婢们闻言将头抬起,眼睛仍垂着。 “看着我的眼睛。”魏熙又道。 宫婢们闻言抬眸看向魏熙,魏熙身份尊贵,寻常人怕是都没有胆子直视贵人的,有两个胆小的宫婢便在接触到魏熙的眼睛后略微闪躲。 魏熙直接忽略了那二人,看向其余四人,仔细看过后,点了其中二人道:“这两个就跟在我身边贴身服侍吧,其他人含瑛来安排。” 陈士益有些好奇,先前那两个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剩下那四人规矩都是极好的,公主为何只选了其中两人,陈士益问道:“公主为何只选了她二人。” 魏熙从宫人身上移开目光,看向陈士益,笑道:“因为她们两个好看,在其他方面都差不多的条件下,我自然是要选好看的了,我喜欢好看的。” 这个理由……还真是挺有说服力的。 陈士益笑道:“既然公主都安排好了就给她们赐名吧。” 第49页 陈士益说完,看向角落里的雪里黑,心中想着,若是魏熙再取这么一个有辱皇家风范的名字,他要怎么在不惹恼魏熙的情况下,让她改变主意。 不过陈士益显然是多虑了,魏熙涨了两岁,起名字的功夫也突飞勐进,只见魏熙指着纤瘦些的道:“你便叫蕤宾吧。” 蕤宾闻言,欢喜的叩首:“奴婢蕤宾叩见公主。” 魏熙復又指着丰腴些的道:“你便叫夷则吧。” 夷则恭敬叩首:“奴婢夷则叩见公主。” 陈士益知道,魏熙起的这两个名字都出自十二律,心中感嘆,幸好公主学琴了,若不然他不知还要费多少口舌。 陈士益见事情办完,便起身告退,他是皇帝身边得力的人,事情多着呢。 魏熙也不留他,命陈敬送陈士益。 待陈士益走了,魏熙又给其他四人赐了名,赐完名看着面前的六人道:“你们以后便是我的宫人了,宫中规矩你们怕是都学的炉火纯青了,我就不再让人给你们讲了,我唯有一句话,你们若是想在我这里待着都必须遵守,那便是,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都得听我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许自作主张,更不能听别人的。” 魏熙说完,看着眼前的宫婢们,神情端然,初现威严:“你们若是做不到,就不必在我这里了,反正我也不缺宫人。” 那六个小宫婢没想到魏熙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威势,再加上她们年纪也不大,听了魏熙的话都被吓着了,忙七嘴八舌的表忠心。 魏熙也不言语,只听着她们说。 含瑛看着魏熙御下,心中欣慰,公主如今处事越发成熟了。 过了一会,魏熙才道:“你们都是陈公公精挑细选的人,陈公公的眼光我自然是信的,方才说那些只是以防万一,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都是要陪我长大的,我自是会好好待你们的。” 魏熙说完,擒芳便端着盛着金锭的托盘走了过来,魏熙吩咐擒芳赏给她们,道:“这也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了,以后你们好好跟着我,赏赐是不会比这个少的。” 小宫婢们哪里得过这么重的赏赐,心中欢喜,忙磕头谢恩。 魏熙看着她们得了金锭后欢喜的样子,心中想,说这么多还不如几块金子有用,见钱眼开这话说的也不假。 看来若是想让更多人听她的,钱财是不能少的。 第43章 丽人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正逢上巳节,皇帝设宴曲江池,与群臣共行祓禊之礼,眼下时辰尚早,皇帝与众臣还未到,曲江边却早已聚满了人,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如今正是春和景明,卉木滋荣的好时节,人们皆迫不及待的换上华服,到曲江畔祓禊踏青。 一群少年少女们正坐在水畔曲水流觞,不知是谁玩性大,在人赋诗时往同伴身上泼水,被泼水的也不恼,笑嘻嘻的回敬,旁人见有趣也都纷纷参与,一时众人都欢快了起来,将什么喝酒赋诗都抛在脑后,众人肆无忌惮的泼水相戏,嬉戏打闹,曲江畔满是少年少女们的欢声笑语。 坐在亭中赏景谈笑的贵夫人们见自家的孩子这般疯魔样子也不恼,皆含笑看着,倒是少年少女们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长辈,稍稍收敛了些,远远寻了一处景致秀丽又吵不到长辈的地方,肆意玩闹起来。 贵妇们见孩子们走远了,便又开始谈笑,未说几句,便听不远处有乐声传来,是教坊的乐师们在弹奏《秉兰》,此曲是已故的元贞皇后依据《诗》中《溱洧》一篇所作之曲。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上巳节奏此曲再合适不过了。 此曲悠扬婉转,怡然烂漫,隐含互诉情思的旖旎缱绻之意。众人听到此曲,皆不再言语,静心聆听起来,不是因为这一曲《秉兰》多么悦耳动听,而是因为这曲子是元贞皇后所作。 一曲奏完,众人便开始称赞起这首曲子来。七嘴八舌,引经据典,直将此曲夸成举世无双的仙乐。 “这曲子节奏和缓,曲调缠绵,比起宣之于众,倒是更适合奏于闺房之中。” 此话一出,亭中蓦地一静,众人心想,这话不就是说这曲子登不得大雅之堂吗?乐师们突然这么用心的奏此曲,分明是陛下或者昌乐公主来了,他们想要表现一番,好得了贵人的青眼。这种场合竟还有人会说这种话,也不怕惹了贵人厌烦。 待看清说这话的人是谁后,众人瞭然,也不欲再就此曲说什么,正想要转移话题,却听亭外传来一道极为清脆悦耳却隐含讽刺的声音。 “听闻崔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崔夫人时时想着闺房之乐,可见传言不假。” 众人惊愕,这话可真是不留情面,纷纷向声源看去,却见柳树旁俏生生立着一个身姿纤细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穿了一件做工精緻华丽的齐胸襦裙,袖口和裙摆的云纹皆是掺了金银线绣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吸引人目光的却不是那华丽的刺绣,而是衣裳大胆的配色,竟是粉色上襦,搭配了墨绿裙子,这样的配色一般人是不会尝试的,一旦着身必然会显得俗气,可那小娘子穿在身上却极其好看,如葳蕤草木间开出的第一朵娇嫩的花,本该是极其柔弱的颜色,却因下裳略显沉重的绿,衬出一抹端华之感。 第50页 当然能将这件衣服穿出美感,美丽的容貌是功不可没的,那小娘子五官极其标緻秀美,尤其是一双眼睛,堪称动人心魄,她的双眼微微上挑,是一个妩媚的弧度,可眼眸却是黑白分明,犹如雪墨之别,看人时竟有一种清冷深沉之感,淡化了妩媚之气,更显高贵矜傲。 一时亭中静极,不是被少女的容色所迷,而是被少女的身份所慑,这个小娘子正是元贞皇后之女,昌乐公主魏熙。 也只有这个身份尊贵,深受帝宠的娇纵公主会说出那番话了。 眼下情景便有些尴尬了,不过亭中的贵妇们可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反正说错话的又不是她们,当下便出了亭子向魏熙行礼。 魏熙温声让众人免礼,又仔细看了看崔夫人张氏,似是在品判,张氏不喜魏熙的目光,微微蹙眉,却听魏熙蓦地一笑,心中更是莫名其妙,抬头向魏熙看去,却见魏熙越过她向亭中走去,魏熙进了亭中,跟在她身边的蕤宾和夷则极为细心的为魏熙整理好坐席,扶着魏熙坐下,魏熙坐的端正,双手交叠,墨绿的裙摆铺在地上,像莲叶一般,衬得她端雅脱俗。 魏熙招唿道:“众位夫人都一起来坐呀,我本是来找表兄的,来了却没寻到他,一个人怪无聊的,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贵妇们闻言步入亭中,张氏落在最后,略微犹豫,后又一想她是重臣之妻,燕王的姨母,昌乐公主定是不敢对她如何的,便定下心来,也进去了。 魏熙让众人坐下,张氏方才坐稳,便听魏熙道:“听说崔夫人少时便是名扬长安的才女,想必对乐曲也有极高的造诣,《秉兰》不过是我阿娘游戏之作,崔夫人看不上是必然的,上巳节必是要有好乐的,既如此崔夫人便在此现作一曲,让在场众人一聆妙音吧。” 魏熙说完,蕤宾便吩咐候在亭外的内侍:“你快去向乐师们借一把琴来,要快,莫耽搁了崔夫人作曲。” 内侍闻言,连忙向乐师处跑去。 张氏听了魏熙的话心中不悦,当众奏乐或许是雅事,可那是要由少年少女们来做,她如今身为诰命夫人,在外要端庄持重,怎能当众弹琴,取悦他人,魏熙如此做分明是要损她颜面。 张氏压下心中不悦,对魏熙道:“妾不通音律,更是不会作曲,请公主见谅。” “不通音律!”魏熙愕然道,双目圆睁,好奇的看着张氏,“我还是第一次见不通音律的才女呢。” 张氏沉声道:“妾当不得才女二字。” 魏熙闻言一笑:“可我看方才你品评我阿娘的曲子倒是说的头头是道的。” 张氏没想到魏熙竟如此咄咄逼人,衣袖中的手攥紧,垂首道:“妾方才所言皆是妾心中所感,妾乃粗鄙之人,不识音律,皇后却是阳春白雪,其境界之高远,妾难以企及,故无法听懂皇后曲中深意,方才妾信口之言,玷污了皇后之曲,请公主降罪。” 魏熙便是再无理取闹,也不能因一支曲子去定重臣之妻的罪,张氏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请罪的。 魏熙笑道:“什么降不降罪的,你都说了,耳中所闻,皆是心中所思,这委实怪不得你,我总不会连人心中想什么都要管的。” 魏熙这话的意思便是说张氏成日里便想着□□之事了。 张氏听了魏熙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气的脸上发青,一口气还未顺过来,便又听魏熙以劝慰的口吻道:“不过,心中想什么有时候是不必说出来的,让人听到了,影响您的名声。” 魏熙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魏熙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笑的可张扬多了,笑声清脆,如同泉水击石,眼睛微弯,像是含了潋滟水波。 魏熙起身,边笑边向外走,要迈出亭子时却停住,对夷则吩咐道:“方才乐师们奏的极好,你去赏他们一人十锭金子。” 第44章 盈车 出了亭子,魏熙一路向喧闹处行去,蕤宾偷觑魏熙,见她神色怡然不像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也不再想着多嘴说什么,正待收回目光,却见魏熙突然侧首看向她,道:“你看我作甚。” 蕤宾骇了一跳,捂着心口向后微微仰身,惹得魏熙噗嗤一笑。 蕤宾定下神来,也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失了规矩,见魏熙不曾怪罪,也红着脸笑了,道:“奴婢是怕张氏胡言乱语坏了您的兴致,故才……结果自然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公主心胸宽广,哪里会和一个无知蠢妇计较。” 魏熙抬起纤长白嫩的手指虚点蕤宾的额头,笑道:“油嘴滑舌,你若是个男子妥妥是个佞臣。” 蕤宾喊冤:“奴婢可是最实诚的人了,哪里说错了,公主可不能冤枉奴婢。” 魏熙含笑拍了拍蕤宾的头:“不冤枉你,张氏方才那话也不算是胡言乱语,阿娘作《秉兰》的初衷是为了对阿耶诉衷肠,曲调缠绵了些,确实不合适在大庭广众下弹奏。” “那您为何还对张氏说那番话,她到底也是重臣之妻。”蕤宾疑惑道。 “那又如何。”魏熙语中含了些不屑:“方才那些人哪个是不识音律的,难道只有她听出来了?分明是只有她一个没脑子,阿娘是皇后,所作的曲子便是不成调,她们也只有夸赞的份,张氏那般卖弄,分明是不敬阿娘。” 第51页 蕤宾义愤填膺:“张氏这般做派真该狠狠罚她,也不知她这般蠢笨是怎么活了这三十多年的。” 魏熙拂开面前的柳枝侧头道:“你又不是她阿娘,管她怎么活的作甚。” “公主这是在外面,说话可得注意些,莫让人笑话了去。”魏熙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少女温软的声音响起,却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诫。 魏熙回头看去,见夷则板着张圆润的脸看着她,活像宫里的老姑姑,魏熙也不理她的话,问道:“赏完他们了?来的还挺快的。” 听了魏熙的话,夷则的面色更加严肃:“那些乐师一味谄媚,公主为何赏他们。” 魏熙折了枝柳枝捏在手里把玩,曼声道:“我本来没想赏他们,可听了张氏那番话,便又想赏了。” 夷则见魏熙这般肆意妄为,觉得不妥,规劝道:“公主您……” “听说崔珉与张氏感情很好,张氏那样的性子,崔珉也能喜欢的起来?”夷则话才出口便被魏熙打断了,听魏熙问张氏,夷则略一思索,便答道:“是很好,就像公主之前说的,伉俪情深,崔夫人无子,崔大人宁愿从族中过继一子,也不愿纳妾,对崔夫人很是看重。所以,公主方才那般为难崔夫人实在不妥。” 魏熙嗤笑:“我堂堂公主,行事难道还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吗?对我阿娘不敬,便是她夫君我也不会给什么脸面。” 魏熙说完迳自往前走。 蕤宾对夷则埋怨道:“就你多事,公主是什么人,怎么行事还用你教,好好的日子,非要惹公主不快。” 夷则目视前方,步履平稳,神态端庄,说出的话却极为讽刺:“难道你要人人都与你一般谄媚讨巧。” 蕤宾闻言气急,双目含火,两颊飞红:“我哪有!你别成天跟个老媪一样,看谁都不顺眼,挑着挑那的。” 魏熙吹着春风,赏着春景,听着两个婢女吵闹,只觉周围一派生机勃勃,颇为怡然自得。 魏熙一路分花拂柳,行至几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旁时,却见树下站着一对少年男女,少女身材娇小,着一袭粉衣,裙摆随着清风微动,似枝头孱弱娇艷的桃花,少年身姿俊逸,身着颜色深沉的黛蓝衣袍,举手投足间却满是风流洒脱之意,仪态绝佳,堪称霞姿月韵。 此时少女正仰着头注视着少年,双颊因羞涩而显出胭脂色,嘴唇微抿,猝不提防的将手中芍药塞进少年手中,少年面上仍挂着风雅的笑,心中却在琢磨要怎么在不伤了佳人芳心的情况下将芍药还回去,上巳节赠送芍药乃定情之意,他可不想收。 少年正在心中措辞,却听一道如莺啼燕啭的声音含笑传来:“我说怎么四处寻不见表兄,原来表兄是与佳人有约呀。” 少年听到这句满是打趣之意的话,却是松了口气,侧首看去,果然见自家表妹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 魏熙抬步向谢宜安行去,她步履从容,墨绿的裙摆拂过鲜嫩的新草,是有别于其他娇美少女的雍容闲雅。 谢宜安心中好笑,她这仪态学的倒好,挺能煳弄人的。谢宜安神游间,魏熙已经站在他的身旁,上下打量着粉衣少女,在看的少女快要站不住时,侧首向谢宜安笑问:“这是我未来的表嫂?” 谢宜安蹙眉道:“我与这位娘子不过初见,连话都没说几句,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魏熙低头看向谢宜安手中芍药,饶有深意道:“不过初见,话都没说过几句?速度够快的呀。” 那少女此时满面羞红,泫然欲泣,伸手从谢宜安手里夺过芍药,掩面跑了。那般娇弱的姑娘,跑起来倒是快,不过片刻便没影了。 魏熙疑惑道:“她怎么跑了?” 谢宜安在魏熙头上拍了一下,险些将魏熙的髮髻拍乱:“自然是被你吓跑的。” 魏熙抚着头髮道:“胡说,我这么好看怎么会将人吓跑。” 魏熙不待谢宜安反唇相讥,双手蓦地拍在谢宜安脸上,捧着谢宜安的脸往下拉,极为仔细的看了一番,道:“别说我不好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身为你妹妹怎么会丑。” 魏熙这话不假,谢宜安确实好看,如今脱了少时的圆润,一张脸轮廓分明,不再让人觉得女气却又比寻常男子精緻,长及入鬓的修眉,风流多情却隐含冷冽的桃花眼,殷红的唇,瓷白的肤,是一副能让人惊鸿一瞥便刻入脑海的好相貌。 “你有这么一副相貌,难怪会有许多小娘子喜欢。”魏熙看着谢宜安的脸赞赏道。 谢宜安却不喜欢这话,将魏熙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直起身子,一手负于身后。魏熙也不恼,反而看着谢宜安的衣服嫌弃道:“今日是上巳节,你怎么还穿这么暗的颜色,丑极了。” 谢宜安挑眉:“你方才不是还说我好看吗?” 魏熙扯了扯谢宜安的衣袖:“你若是换身衣服会更好看,喜欢你的小娘子会更多,一出门定是会掷果盈车的。” 谢宜安向前行去:“那还是别了,我怕被砸死。” 第45章 藏秀 眼看时候不早了,魏熙和谢宜安也没有再逛,直接去了设宴之地。 第52页 皇帝见他们二人来了,笑道:“你们来的倒巧,正要差人去找你们呢。” 皇帝说罢,招唿二人上前,拿起案上的柳枝,沾了花瓣水向他们头上身上轻点,这便算是祓禊了。待行完祓禊礼也到了开宴的时候了,魏熙和谢宜安谢过皇帝,转身向自己座位行去。 魏熙走了两步,突然回身,以极快的速度拿了柳枝沾了水,向皇帝身上撒去,口中笑道:“我帮阿耶祓禊。” 皇帝猝不提防间被魏熙洒了满脸水,魏熙得逞,一熘烟跑回自己的座位上,见皇帝向她看过来,忙以袖掩面,只露出一双乌熘熘的眼睛,讨好的看着皇帝。 皇帝也不恼,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指着魏熙道:“你呀。” 魏熙眨了眨眼,拿起桌上的酒樽向皇帝遥遥一敬,皇帝勾唇一笑,喝了酒,也不再理她,和身边的臣子谈笑起来。 魏熙无趣,早早用完膳离席,带着宫人向喧闹处行去。 前方水畔有许多穿着精緻的少女在玩曲水流觞,魏熙看到了几个熟面孔,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勛贵重臣家的娘子,方才来的时候还是少年少女们在一起肆无忌惮的玩闹欢笑,眼下皇帝驾临倒是避讳起来了,言行也拘谨了些。 魏熙也不在意,举步走去,代王的孙女魏琬见了她,连忙起身邀她一同玩,众人跟着起身行礼,魏熙道:“今天就是出来玩的,不必如此拘礼。” 众人应是,也纷纷邀请魏熙一同曲水流觞,魏熙本就是爱玩的,当下也不拒绝,和魏琬一起坐了,在座这些人无一不是出身贵重,自幼便习得诗文词赋,更有的文采绝佳,所作诗文比起那些当世有名的诗文大家也不遑多让。 魏熙却没多大兴致,上巳节本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玩,如今大家都规规矩矩,绞尽脑汁的作诗,一场曲水流觞气氛之严肃都快要赶上科举了。魏熙无聊间开始左顾右盼,想着找找那个给谢宜安芍药的粉衣少女,结果来回看了两三圈都不见此人,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少女身份不高,不能和这些长安城里的贵女同坐,二是,那少女求爱被拒,不堪打击回家了。看少女衣着华丽别致,显然不会是身份低微的,那便是第二种可能了。 魏熙在心中感嘆,谢宜安那风流薄倖的浪荡子又伤了一个姑娘的芳心,真是罪过。 不过虽没找到那少女,魏熙却看到了一个与周遭少女格格不入的小娘子,入了春,旁的小娘子都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轻薄飘逸的轻纱薄裙,露出白皙的胸脯,她却穿着一袭竹青色的交领齐腰襦裙,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领口的海棠花,酒觞到她面前时她也只喝酒不作诗。 若说她不会作诗却也不像,她容色清秀,一双略显细长的眼睛算不得好看却极为清明透彻,颊边虽有因饮酒而显出的微红,神情却是淡然端正的,不是会令人惊艷的颜色,身上浓浓的书卷气却让人无法忽视。 魏熙侧首向魏琬问:“那个穿青衣服的是谁?” 魏琬向青衣少女处看了一眼道:“是林家的娘子。” 魏熙瞭然:“怪不得,原来是林良俭那拘儒的女儿。” 魏琬闻言噗嗤一笑:“他这么得罪你了?” 魏熙撇嘴道:“阿耶不是特许我如崇文馆听学吗,结果我天资聪颖,表现的太好了,那老翁嫉贤妒能,说我锋芒太盛,言谈间对我一个女子这么聪明很是不满。” 魏琬劝慰道:“你别生气,他读书都把脑子读木了,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魏熙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她轻声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言谈间对女子的轻蔑,女子怎么了,为什么女子就不能比男子厉害?难道他娘不是女子。” 魏琬在魏熙耳边促狭道:“不是女子,难道是男子?” 魏熙在魏琬肩上轻拍了一下,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亏你想的出来。”一时没注意,声音大了些,惹得众人皆向她们这看。 魏熙没事人似的道:“怎么停了,该谁了,继续呀。” 魏熙话音刚落便见林家娘子拿起酒觞,看来是又要饮酒了。 魏熙在林家娘子喝酒前道:“我看你倒是眼生,你叫什么,怎么只饮酒呀。” 林家娘子放下酒觞,转身面向魏熙,微微倾身向魏熙施礼,仪态之端雅,礼数之周全堪比宫中女官。 林家娘子回道:“臣女林氏,名藏秀,臣女文采不佳,故只能饮酒,扰了公主兴致,请公主恕罪。” 魏熙没有理会林藏秀请罪之言,反而笑道:“藏秀,是藏慧守拙之意吗?这名字倒是有趣,不知是该说它谦逊,还是说它狂妄了,想不到林大人竟会给女儿起这个名字,你是自出生就叫此名吗?” 林藏秀没想到魏熙竟能明白她名中之意,一时愣住,她幼时确实不叫藏秀,当初改了名字后,她曾听家中姊妹私下笑言,说她相貌普通,叫藏秀是再合适不过了,她不在意旁人如何,也不曾辩解过,可如今不过初次相见的昌乐公主,却一语道出她名中之意。 林藏秀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是,我幼时名唤知仪。” “知仪。”魏熙喃喃重复这个名字道:“这才像是你父亲会给你取的名字,你为何会改名?” 第53页 林藏秀闻言收起唇边的笑,神色又恢復了之前的端庄沉稳:“臣女不知,许是父亲喜欢这个名字吧。” 魏熙见林藏秀变了神色,突然不想继续讨论一个大臣之女的名字了,这与她又没有什么干系,她管这么多做什么。 魏熙笑道:“你既然是林大人的女儿,文采又怎会不佳呢?怕是你嫌弃我们不通文墨,不愿对牛弹琴吧。” 林藏秀闻言突然笑了,笑里却并没有什么欢喜之意:“家父不曾教过我作诗,公主要我作诗还不如要我默背女戒。” 第46章 喜欢 不曾教过却不代表不会。 既然名叫藏秀就必然有秀可藏。 魏熙看着林藏秀的笑,心里有些不舒服,林良俭那拘儒就是看不得女子比男子才高,连自己女儿都压制,也不知阿耶看中他什么。 魏熙不知怎地,心中对林藏秀生出一股怜悯之情来,也不欲再令她为难,笑道:“咱们倒是同病相怜,上个月你阿耶也罚我抄女戒呢,弄得我现在一听女戒二字就心慌,你可千万别背。” 魏熙这般娇纵的性子,哪里是会乖乖认罚的,林良俭要罚她,她当场就驳回去了,魏熙这是不想让林藏秀被人耻笑,才如此说的。 林藏秀知道魏熙说这话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一时心中动容,俯身向魏熙施礼,道:“既然公主不想听女戒,那臣女便罚酒三杯吧。” 魏熙见林藏秀两颊发红,隐有醉意,对夷则吩咐道:“今日是上巳节,曲江人多,在座都是姑娘家,饮酒有些不合适,若是喝醉了就不好了,你去吩咐人盛些爽口的饮子来。” 女儿家宴席上的酒最是温和,除了林藏秀旁人又都饮的不多,哪里会醉,众人心中皆明白魏熙命人将酒换成饮子是为了林藏秀。 纷纷朝林藏秀看去,不明白如此无趣的女子是怎么得了昌乐公主的青眼。 别人疑惑,林藏秀更甚,抬头向魏熙看去,却见魏熙歪头向她一笑,竟有几分俏皮。 ———— 待到日头西沉,圣驾迴銮,魏熙恐路上无趣,便上了魏潋的车,此时还未启程,魏潋也还在皇帝处,魏熙嫌坐在车中闷,便坐在驭位上百无聊赖的敲着车辕,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试图找出一个比谢宜安好看的少年,在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魏熙遗憾的发现,谢宜安的相貌还真是堪称长安少年第一人。 魏熙正待起身,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向右后方行去,是林藏秀。 “林家娘子!”魏熙沖林藏秀喊道。 林藏秀闻声望去,见魏熙逆光坐在驭位上,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她神秘高贵的同时却也显得愈发纤弱了。 林藏秀行至魏熙身前,正待倾身行礼却被魏熙拦住了。 林藏秀问道:“公主突然唤我,是有何事?” 魏熙摇头笑道:“没事,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幼时曾读过一篇《苇泽赋》,遣词造句虽算不得惊艷,可字里行间却很有气魄。” 魏熙上下打量着林藏秀:“没想到阿秀这么文雅的女子少时竟有那般浩然之气。” 魏熙倒是自来熟,才初次相见便如此亲热的喊人家姑娘,不过林藏秀倒是不曾在意魏熙对她的称唿,垂眸笑道:“不过是幼时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魏熙听了她这话有些不悦,见要启程了,也不欲再与林藏秀多费口舌,道:“要启程了,林娘子快回去吧。” 林藏秀知道自己的话魏熙不喜欢听,倾身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却听魏熙在她身后道:“要藏也得适可而止,当心藏过了,真的变成个庸人。” 林藏秀怔住,復又转身对魏熙矮身行礼,方才回身缓缓远去,裹着一袭青衣的单薄身影,如同一竿修竹。 魏熙见林藏秀走远了,便起身进了车舆中,不一会,眼前一亮,是魏潋进了马车,魏潋已经及冠,较之少年时更显气度从容,一举一动皆是动人风采,他穿着一身白衣,是极为飘逸洒脱的广袖宽袍,他矮身坐下,整了整衣衫,广袖微微一动,如同碧天上的一抹流云。 魏潋抬首向魏熙看去,微微一笑:“走什么神呢。” 魏熙看着魏潋的脸,他是极为温和的面容,如一块天地造化而成的美玉,温润间又透着几许清冷,可展颜时却如集成堆的柳絮,是轻渺软绵的,极为蛊惑人心。 魏熙对魏潋笑道:“我在想长安的女子眼光真差。” “嗯?”魏潋只发出了一个音,却很是悦耳,如叶上清露一般。 魏熙道:“我六哥这么好看,她们却只追着我表哥那个浪荡子。” “哪有这么说表兄的,谢家小郎君只是行事洒脱随性,怎么会是浪荡子呢。”魏潋轻笑道。 魏熙扯着魏潋的衣袖道:“就算他不是,可是你也不比他难看呀。” 魏潋看着魏熙扯着他袖子的手,道:“许是我不讨人喜欢吧。” 魏熙蹙眉:“你哪里不讨人喜欢了?” 魏潋抬头看着魏熙问道:“那你说我哪里讨人喜欢?” 魏熙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数道:“你性子好,长得好,琴艺高超,文采斐然,嗯……你还会作画,煮的茶也好喝。” 第54页 魏潋摇首道:“你说的这些都算不得正经事,我做的再好他们也不会喜欢。” “可是我喜欢呀。”魏熙看着魏潋,满脸真挚,一双眼里似盛了漫天星光。 魏潋看着魏熙,那双与魏熙极为相似的眼睛深沉似海:“你会一直喜欢吗?” 魏熙拉着魏潋的手道:“会呀!只要六哥一直待我好我就会一直喜欢六哥。” 魏潋感受着握着他的手的那只绵软小手的温度,反手握住,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魏熙的脸颊,道:“只要阿熙一直喜欢六哥,六哥就会一直待阿熙好。” 魏熙到底年纪不小了,有些不喜欢魏潋仍像幼时那样摸她的脸,不着痕迹的闪开,蹙眉道:“你这话和我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同,说了像没说。” 魏潋自然而然的收回那只空下来的手,无奈道:“那我该怎么说。” 魏熙抽回手,佯作生气道:“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魏潋笑道:“阿熙这么乖,我当然会一直对阿熙好。” 魏熙道:“我长大了,你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魏潋好笑,轻拍魏熙的脑袋道:“好,你长大了,以后再也不哄你了,我也不再去差人寻那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和那些小孩子喜欢的甜腻腻的吃食。” 魏熙恼怒:“不行,不行!你怎么突然这么讨厌了。” 魏潋神态悠闲:“因为我不再拿你当小孩子哄了,你不高兴吗,大孩子?” 魏熙转身靠着车壁不语。 魏潋也不劝她,拿起一本书来看,看的颇为投入,放任魏熙一人生闷气。 直到快要回到宫中才放下书,侧首看魏熙的神色,笑道:“别生气了,你便是不是小孩子了,也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依然会给你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饮子是用果品或草药熬制而成的饮品 突然好喜欢六哥~~~ 第47章 妙音 魏熙闻言垂眸静默,魏潋以为魏熙还在生闷气,有些无奈,小丫头大了,长的不只是个子,还有脾气,正待开口再哄哄那个坏脾气的小丫头,却见魏熙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下颌微抬倨傲的“嗯”了一声。 魏潋轻声一笑,抬手轻捏魏熙腮上软肉,嘆道:“你这脾气。” 魏熙将魏潋的手狠狠从脸上拍了下去:“我这脾气这么了?” 魏潋看着微微发红的手,心道,力气倒不小,抬头看着魏熙白嫩的脸颊道:“没怎么。” 魏熙蹙眉看着魏潋。 魏潋笑道:“你这脾气很好,很讨人喜欢。” 魏熙闻言,没忍住,掩唇笑了:“你这是在说反话吧。” 魏潋道:“你知道就好,说出来作甚。”语气中颇有些责备之意。 魏熙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拉着魏潋的袖子笑道:“因为我品性高洁,无事不可对人言。” 魏潋抖了抖被魏熙握住的衣袖:“品性高洁?这也是反话吧。” 魏熙仰头理直气壮的答道:“当然!” 魏潋看着她这副样子,失笑。 ———— 魏熙年纪不小了,自去年便移出甘露殿,住进了凤阳阁,虽没有住在甘露殿时显得尊崇,但有了自己的住处到底是自在了。 比如现在,已经过了亥时,魏熙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命宫人在廊下摆上案几,铺上座席,要对月弹琴,此般行径在甘露殿时魏熙可是不敢的,可如今倒是随心所欲了,只要她做的不过分,便是含瑛也不会管的。 魏熙嫌弃人多妨碍她对月感怀,挥手让宫人退下,宫人领命,却也不离开,远远在廊外候着。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连风吹树叶都是温柔而含蓄的,魏熙仰头看着天上那枚窄窄的弯月,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毫无情怀的庸人,在她看来,那一弯窄月虽有些纤弱姿态,却比不得她那些嵌珠镶玉的髮簪步摇好看。 魏熙在琴弦上抹挑勾踢了一番,将散音、按音、泛音都试了一遍,最终颓然停住,魏熙发现她是真的作不出曲来,心中愤愤然,想要起身回房,眼角余光却瞥见待在远处候命的宫人,想到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起来弹琴,若是就这样回去岂不是显得自己胡闹?无奈之下魏熙只得弹了一曲《南山月》,也算是与天上的月相和了。 魏熙的琴到底是跟魏潋学的,就算不会自己作曲,琴艺也是高超的,一曲《南山月》弹的颇有孤高岑寂,皓月疏风之感。 一曲终了,魏熙觉得有些凉意,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睡觉,肩上却突然一暖,魏熙侧头一看,是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纹的鹤氅,魏熙暗自点头,和她身上罗衫很是相称。 她看见这件鹤氅便知道来人是陈敬了,若是他人定不会如此贴心的。 魏熙拢了拢身上的鹤氅道:“你怎么还没睡?” 陈敬替魏熙将被拢在鹤氅里的头髮拿出来捋顺:“本是已经歇着了,可听了公主的琴音便睡不着了。” 魏熙回身挑眉道:“是我吵到你了?” 陈敬摇首一笑,极是温柔,如抚在水面上的柳丝:“公主琴音绝妙,若是闻此妙音还不寻声细品,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俗物了。” 第55页 魏熙闻言很是满意,夸道:“还是你有眼光。” 魏熙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亏心,顿了顿,补救道:“不过要论琴艺,六哥堪称第一。” “在奴才心里公主永远是最好的。”陈敬说这话时极其认真的注视着魏熙,许是夜太暗,魏熙恍惚间竟觉得他眼里有璀璨星河。 魏熙素来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因而,她看着陈敬的眼睛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陈敬微微一笑,却突然问道:“公主回来时是和宁王同乘一车?” 魏熙向后一仰,手肘撑住案几,似笑非笑的打量陈敬:“你消息倒是灵通。” 陈敬也不慌,仍温声道:“公主坐谁的车又不曾掩人耳目,不只是奴才便是其他殿下公主身边的宫人也都知道。” 魏熙道:“你既知道,还问什么。” 陈敬低声恭敬道:“奴才只是觉得公主和宁王走的太近了,眼下时候还早,公主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魏熙知道陈敬是何意,往后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案几上,慵懒道:“事后献殷勤有什么意思。” 陈敬替魏熙将滑落的鹤氅盖好,道:“季家乃宁王外家,陛下怕是从未考虑过宁王,公主为何看中他了?” “因为他对我最好,你知道的,我张狂惯了,若是将来……我可不想委屈求全。”魏熙说着,蹙了蹙鼻尖,一派天真,“眼下看来最有希望的无非是太子和四哥,太子就不必说了,他和我有杀母之仇,若是得势了,第一个要杀的怕就是我。而四哥,他可是魏窈的胞兄,魏窈素来和我不对付,我可不想被他压一头。” 魏熙说完也知道这说法站不住脚,她又不是只有三个兄弟,微微起身,看着陈敬低声道:“六哥那人藏得深着呢,我这些兄弟最有心计的便是他,若是不出意外,以后我见了他还是要叩头的呢,现如今不雪中送炭,将来便是上赶着去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 陈敬看着魏熙,他很明白魏熙有多么聪慧,可却未想到她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怕是如今连陛下都还以为魏潋无心权势吧。 魏熙见陈敬失神,抬手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心,我这人最是守信,许给你的一定会给你,陈士益的位置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人了。” 陈敬跪在地上,极为诚挚的看着魏熙,沉声道:“奴才只想一辈子都跟着公主。” 魏熙含笑,手轻轻按在陈敬肩上:“你跟着我,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罢,起身将陈敬拉了起来,转身想要回去睡觉,却听陈敬在身后道:“公主难道想将以后的荣华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吗?” 魏熙缓缓回身,问道:“你在说什么?” 陈敬道:“公主不想像则天皇后那样吗?” “不想!”魏熙喝道,声音尖锐。 候在廊外的宫人们早已昏昏欲睡,此时勐然听到魏熙的声音都吓得一激灵,魏熙也看到他们了,压低声音对陈敬喝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我能锦衣玉食,自由自在的当个备受娇宠的公主,为何要去揽那个苦差事!我一点都不想!你以后若是再说这些话我这里便留不得你了,你今夜便在这里跪着,好好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想想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魏熙说完转身便走,鹤氅一摆,带起一阵风。 陈敬看着魏熙远去的身影,真的不想吗,不想的话这么激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大家不要嫌弃她qwq 第48章 难眠 魏熙折腾一番眼下是更睡不着了,陈敬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迴响,吵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真的不想吗? 不被拘于闺阁之中,凌驾于众生之上,生杀予夺,挥斥八极。 便是有人看不惯她也得将苛责之语憋在心里。 自然是想的,她从未觉得自己比兄长们差,亦从不想屈居于他人之下。 可是,想又如何,晋国公主的先例尚在眼前,她如何敢。如今世间女儿所艷羡的一切她都有,难道真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皇权去赌上身家性命,去与兄弟,与世人去争? 何必呢。 她好逸恶劳走不了那波折崎岖的路,也承担不起一国之责。 帝王冠冕,可没有她的珠翠华衣好看。 连甘露殿也没有她的凤阳阁舒适。 魏熙摒弃杂思,盖好被子睡觉,都快到子时了,再不睡,明日气色便不好看了。 魏熙闭眼,唿吸平稳,过了约摸一刻,又蓦地睁开眼睛,还是睡不着! 魏熙把这归咎于月亮,心中骂道,一个月牙儿又不是满月这般亮做什么,真是讨人厌! 魏熙也不去吩咐守夜的宫婢,自己掀了被子,光着脚,气唿唿的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跪在廊下的陈敬闻声看去,勾唇微笑,真是小孩子脾气。 ———— 翌日 太阳高挂之时魏熙才起,迷迷煳煳的任由宫人替她梳洗打扮,混混沌沌的听着含瑛唠叨,只觉得头疼,捂着头喊痛,由蕤宾按了一会才清醒些。 第56页 含瑛见魏熙头不疼了,便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说让公主早些安置,公主不听,还跑出去吹了那么久的风,这下不好受了吧,您还在长身体,要多睡才能长高,才能变漂亮。” 含瑛说着,指着镜子道:“您看看,昨天折腾那么晚才睡,今日气色便不好了,脸都黄了,眼底还长了乌青,得擦多少粉才能盖住。” 魏熙听了含瑛的话,忙将脸凑到镜子前,距离之进,恨不得要钻进镜子里,魏熙左右看看,见气色虽算不得好,却也没有含瑛说的那般夸张,放下心来,缓缓退回坐好,又是一派端雅风采,却仍吩咐夷则替她厚厚敷了一层粉。 待到收拾妥当,魏熙才想起陈敬,向含瑛问道:“陈敬呢,还在外面跪着吗?” “还跪着呢,没有公主吩咐谁敢让他起来。”含瑛答完话,又道:“陈敬素来贴心,是哪里惹到公主了?若真是犯了大错,赶出去便是了,若没有公主训斥几句便好,竟让人在外面跪了一晚上,公主这样岂不是寒了他的心,若伤了腿……” 魏熙听含瑛念叨,头又开始疼了,抬手打断含瑛的话:“含瑛你如今怎么如此啰嗦,是不是擒芳嫁出去了,你没人说话憋得慌?既然如此,要不要我给你也找个好夫君?” 含瑛跪下道:“奴婢只想照顾公主,从未有嫁人之念,方才是奴婢没规矩了,请公主恕罪。” 魏熙按着含瑛坐下,抱着含瑛的胳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长大了,不是三岁稚童,很多事我都懂,你不必再浪费口舌,我阿娘早逝,陪着我长大的是你,在我心里你和那些宫人不一样,别动不动就跪我,我会伤心的。” 含瑛闻言,鼻子一酸,强自憋着眼泪道:“公主……奴婢多谢公主厚爱。” 魏熙摇了摇含瑛的胳膊道:“谢什么,你处处为我着想,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魏熙说罢,起身道:“好了,也该去看看陈敬了,莫要寒了他的心。” 魏熙出了房门便见陈敬在廊下端端正正的跪着,嵴背挺直不带一丝颓然之气,魏熙走到陈敬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道:“你还好吗?” 陈敬抬头,对魏熙温温一笑,声音有些沙哑:“不好。” 魏熙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避免我担心,说一声还好吗?” 陈敬虚弱道:“奴才是忠僕,忠于主子的第一要领便是不对主子说谎。” 魏熙抿唇:“其实有些时候还是可以说假话的。” 陈敬看着魏熙,眼睛里虽有些红血丝,眼神却是澄澈真挚的:“不论任何时候,奴才都不会对公主说谎。” 魏熙回视陈敬,心想原来他的眼睛不只晚上看起来亮。 魏熙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话,起身将手伸到陈敬面前:“起来吧。” 陈敬看着眼前柔夷般的素手,伸手轻轻握住,魏熙反握,用力一拉,陈敬借力起身,腿上却使不出力气,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一旁宫人赶忙来扶,魏熙紧张道:“你怎么样?快去宣太医。” 陈敬拦住魏熙道:“奴才没事,方才只是跪久了,腿麻了,公主不必差人去请太医,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 魏熙却蹙眉道:“我是怕人说的?你跪了这么久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陈敬说着也缓过劲来了,撑住扶着他的内侍的胳膊,略一用力便站了起来。 魏熙低头看着陈敬的腿,却见他不止前面衣摆上布满了褶皱和灰尘,后面竟沾也有灰尘,魏熙目光一凝,要怎么跪才能将身后的衣裳给跪脏? 魏熙饶有深意的看着陈敬:“真的没事?” 陈敬看了衣摆一眼道:“没事。” 魏熙道:“既然没事便回屋歇着吧。” “是。”陈敬转身离开,腿脚虽不太灵光,但到底是能走的。 魏熙在陈敬身后凉凉道:“原来你是在骗我呀,昨天晚上没少歇着吧。” 陈敬回身,笑道:“公主真是慧眼如炬。” 魏熙睥了陈敬一眼:“亏你方才还说不会对我说谎呢。” 陈敬道:“奴才确实没对公主说谎。” 陈敬方才可没有说过他跪了一整夜之类的话。 不过魏熙最擅长强词夺理:“你不听我的,对我一点也不忠心,这还不是说谎?” 陈敬低笑道:“事从权宜,奴才若是把腿跪坏了就再也没法为公主尽忠了。” 魏熙闻言有些愧疚,轻咬下唇,復又看了陈敬一眼,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你……你去歇着吧。” 復又吩咐身边内侍:“你扶着他回去,命人好生照看。” 魏熙说罢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后,侧首对夷则道:“你去找个医术好的太医给他看看。” 夷则犹豫:“方才陈……” 魏熙蹙眉打断她:“他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夷则忙垂首请罪。 魏熙道:“还不去?” 夷则忙转身快步向太医署去了。 ———— 第57页 林藏秀给长辈请了安回到自己院子里,见春光正好,便拿了本古籍在树荫下看。 头上树冠里是鸟儿悦耳的鸣叫,身旁的花卉送来沁人的浅香,一阵风来,吹动额上碎发,痒痒的,她却不想动手去拂,生怕一动便将这难得的静谧惊走。 “二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了,也不备个蓆子,多脏呀。”正逢此时,一道声音在她身前传来,那静谧到底是没留住。 林藏秀听着这道声音有些烦躁,却又不得不压下不满应付着。 起身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林家大娘闻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都是自家姐妹,还不能到你这聚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一直都迷之自信…… 第49章 庸人 “自然是能的。”林藏秀邀众人进屋,吩咐侍女准备茶点。 林家的娘子们皆坐下,谈笑了一会,忽听林四娘问道:“听说昨日二姐在曲江很是出了风头。” 此言一出,林家的娘子们皆看向林藏秀,昨日上巳节,林家只去了林藏秀一人,林家大娘下个月便要出阁因而没去,其他娘子年纪尚小也是没去的,结果却听说林藏秀不知怎地得了昌乐公主青眼,一时按耐不住,便结伴来了林藏秀这里,想问个清楚。 林藏秀垂眸一笑:“你们还不知道我?我哪里是会出风头的样子。” 林家娘子们对这句话都很认可,她们林家的娘子确实是不会引人注目的性子,可正是如此才让人奇怪。 昌乐公主到底看中二娘什么了? 林三娘笑道:“听说昌乐公主对二姐很是照顾,这样还不是出风头?” 林四娘接话道:“听说昌乐公主性子不太好,很是倨傲,竟对二姐如此体贴,真是令人羡慕。” 林四娘虽嘴上说着羡慕,心里倒是嫉妒居多,昌乐公主平日里都是和宗室女一同玩,她们这些官宦家的小娘子和昌乐公主说一句话都难。 林藏秀听了林四娘的话微微蹙眉:“昌乐公主身份尊贵,不可妄议。” 林三娘闻言,抿唇哼笑,不过是和昌乐公主见了一面,便迫不及待的当起了人家的走卒,真是有辱门风。 林藏秀听到林三娘的讽笑,自是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轻飘飘的向她那看了一眼,林三娘被她看的羞恼,当下也不顾及什么姐妹情谊了,明知故问道:“听闻昌乐公主才华横溢,想来应最是喜欢和才情卓着的娘子亲近,不知二姐当时作的什么诗,不如二姐说出来,让姐妹们长长眼。” 林三娘话音落,便见林大娘瞪了她一眼,她反应过来,方才说的话太过刻薄了,有违长辈的教诲,当下羞愤欲绝,再也没脸在林藏秀院子里待下去,想要起身离开,却又实在想知道林藏秀是怎么得了昌乐公主的青眼,强自按耐住羞愤之情,若无其事的坐在原地。 林大娘见林三娘安分了,对林藏秀展颜一笑道:“二娘自然是有才情的,她九岁作的赋,便在长安城轰动一时,昌乐公主定然是读过的,想必公主心里定是对二娘神交已久,昨日初见二娘便对二娘多加招抚。” 林藏秀抿了口茶道:“公主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揣度的,大姐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 林大娘闻言,面上有些尴尬,她又哪里愿意这般讨好林藏秀这个脾气古怪的妹子,放在以往,林藏秀敢如此不敬长姐,她定然是要好好说教一番的,可如今她快要嫁人了,不能再向从前那般任性,她还想靠着林藏秀认识昌乐公主呢,若是得了昌乐公主看重,她在夫家便是公婆也得敬着。 林大娘对林藏秀笑道:“自家姐妹在闲话,我一时嘴快,是我失礼了。” 说罢微微一嘆,满目神往:“我从前只远远见过昌乐公主几次便被昌乐公主的风采折服,真羡慕你能与昌乐公主那般亲近,也不知我何时才有机会面见公主。” 林藏秀只觉讽刺好笑,她只与昌乐公主说了几句话,还惹恼了人家,哪里是与昌乐公主亲近的样子。 林藏秀道:“我与昌乐公主不过一面之缘,也不熟的,等大姐出嫁后,成了纪家冢妇,见昌乐公主的机会多着呢。” 林大娘见林藏秀装疯卖傻,心中恼怒,却仍强自忍着:“昌乐公主不问俗事,哪里会见嫁了人的妇人,还是要二娘……” 林藏秀心中怒火高涨,平日里一个个装的清高,眼下倒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只顾着去巴结贵人,这便是尊礼重教的林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虚伪短视,还不如胡人家的娘子明白事理。 林藏秀打断林大娘的话,道:“要我如何?昌乐公主许是现在连我的样貌都记不清了,你当我有多大能耐,我说什么公主都得听?” 林大娘是长女,往日都是她管教妹妹的,眼下却被林藏秀这般不留情面的说了一番,心中气愤再也忍不住,怒道:“二娘这话是何意,你不想帮忙引荐直说便是,将话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咱们是一家姐妹,荣辱与共,我好了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你何苦这般小器刻薄。” 一家姐妹?荣辱与共? 林藏秀不期然的想起了魏熙的话,当心藏过了真变成个庸人。 她看着身边的姐妹,难道她真的要和她们一般,披着一张端庄识礼的皮,怀里揣一颗虚伪刻薄的心,每日里尽想着争强好胜,攀附权贵。 第58页 这般煳涂,这般惹人厌,她真的要泯然于她们之中? 不要! 这样的结果她便是想想都不能忍受,大夏对女儿家是宽容的,为什么别的女子可以骑马游春,以文会友,她就不行,就因为她姓林? 如果可以她宁愿抛弃这个姓氏,去像其他女子一样肆意的玩闹享受无拘无束的少女时光,去和那些才华横溢的男子同堂竞技。 她的神思飞到了远方,却又被一道含酸的声音拉了回来。 “大姐,您对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只想自己,哪里想过林家,想过我们。”是林三娘的抱怨。 “住口!”林藏秀再也不想和她们虚以为蛇,狠狠喝道,震得其他几人一颤。 林藏秀心中只觉痛快,继续喝道:“我没想过林家,没想过你们?那你们可曾想过林家!想过我!林家没什么底蕴,父亲也不是会钻营的性子,你们就没想过陛下为何会将父亲捧这么高吗?父亲与昌乐公主有龃龉,你们却要上赶着去巴结,你们这样做让父亲情何以堪!你们倒是想着林家!想着怎么将林家败了!” 林大娘喝道:“够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 “你闭嘴!”林藏秀指着她,眼神颇为狠戾,“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做什么,不知道的是你们这些煳涂短视的蠢物!陛下用父亲,是因为父亲是个迂腐守礼的儒生,是因为他想要世人从心底便忠于他,是因为他要把权势都抓在自己手中。而今你们却要去巴结宫中贵人,我看你们是巴不得父亲被陛下猜忌厌弃!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林藏秀竭斯底里,好似要将这些年心中的苦闷都发泄出来,一口气喊出这么多话,只觉身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在欢笑,在鼓舞,声浪震天,震得她眼前发黑,双手发颤。 声浪未消,却听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们没有资格说你,那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林小姐姐之所以觉得眼前发黑是咆哮太久,喊缺氧了…… 为什么我这一章没写小公主呢?是因为我要把林小姐姐写成男主呀~~~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太信n(*≧▽≦*)n 其实是第一次写文,不会把转换场景,生怕一转就显得乱了……(^人^)大家多多担待呀 林小姐姐以后会是小公主的左膀右臂,所以写她也算是写小公主……的肢体了吧 不过作者君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姐姐的,你们喜欢吗╭(╯3╰)╮ 第50章 怜香 林藏秀蓦地回首:“父亲为何要说我,我有何错,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若不齐,如何治国。” 林良俭指着林藏秀道:“依我看林家若乱,乱家之源就是你!她们是无知,你是狂妄,你既看透了林家的处境,就应该知道林家人,狂妄比无知更可怕!而你竟口无遮拦的喊出来,恨不得让全长安城的人都听见,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没有什么居心,只是想让她们都清醒些,父亲难道要将林家的女儿都教成傻子吗?”林藏秀高高仰着头,看着林良俭道。 林良俭气急,一甩袖子,气道:“你还敢顶嘴!我看你和昌乐公主见了一面,倒真是将她的狂傲不驯学了干净。既然如此,你便在你房里待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林藏秀如今可不想忍了,对林良俭道:“女儿一直都很明白,不必再想了。” “冥顽不灵!”林良俭斥道,说罢将屋内的人都喊了出去,命人将林藏秀锁在屋内。 ———— 林藏秀被禁了足,魏熙也没好多少。 嗯……还是好了不少的。 但对于一贯备受娇宠的昌乐公主来说,皇帝对她说话时语气硬了些,眼里没了笑,便是对她不好,便是罚她,便是不喜欢她了,往常她都是要百般抵赖闹腾撒娇的,最后往往是罚没领到,反倒是带了一堆赏赐回去。 今日也不例外。 魏熙正在给皇帝殷勤磨墨,阳光斜斜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照的水润发亮,好似皮肤底下就是一汪清水,她的睫毛微垂,在眼底留下浅浅的阴影,显得极为认真和乖巧。 皇帝看着爱女,本想着要好好训斥一番,可到底狠不下心来,只问道:“听说你昨天晚上不睡觉,跑到外面弹琴?” 魏熙见墨磨得差不多了,收手,点头道:“嗯,睡不着,听了阿娘作的曲极是钦羡,便想着我是阿娘的女儿,肯定和阿娘一样会作曲的,结果……” 魏熙说着,抿了抿唇,显然不想说下去。 皇帝一笑,接着魏熙的话道:“结果作不出来,恼羞成怒,拿着内侍出气。” 魏熙听了,半是撒娇半是委屈道:“阿熙没有,阿耶都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哪里会拿别人撒气呢。” 皇帝瞭然:“陈敬素来得你的心意,是犯了何错?竟惹的你那般生气。” 魏熙闻言面上显出了些愧疚,揪着衣袖道:“我也没多生气,就是睡着了,将他忘了。” 皇帝好笑,拿起手边书轻轻在魏熙头上拍了拍:“多大的人了,行事还这般冒失。” 魏熙赧颜,摸了摸头,仍嘴硬反驳道:“阿熙哪里冒失了,只是记性不好罢了。” 第59页 “记性不好,你昨天在曲江大逞威风也是记性不好?”皇帝看着魏熙语气有些严厉。 魏熙知道皇帝是说的她落张氏面子的事,她不觉得是自己错了,张氏不止是说她阿娘,更是藐视皇家威仪,只说她几句已经是她宽容了。 魏熙此时是真的委屈了,她看着皇帝道:“张氏说那些话分明是不敬阿娘,我难道说她几句都不行吗?” 这还委屈上了,皇帝看着魏熙,他还没说什么呢,小丫头就是娇气,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皇帝放软了口气道:“阿熙,你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须得时时记着公主风仪,张氏那般蠢物,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非要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逞一时口舌之快,她纵是没了面子,对你的名声有能好到哪里去。” 魏熙气道:“难道我就得由着她胡言乱语?” “那怎么行。”皇帝道,“你告诉阿耶呀,让阿耶降旨斥她罚她,岂不是比你不痛不痒的说几句更解气?你看你昨天那么一闹,将事情揭过去了,阿耶还怎么罚她。” “是我考虑不周。”魏熙垂首道,有忽然抬头看着皇帝,“可是阿耶是天子,怎么好去斥责一个内宅妇人。” “内宅妇人也是大夏的子民,我还训不得了。”皇帝的语气是和爱女对话的温和,可语中的睥睨之意是无法让人忽视的。 魏熙闻言振奋,展颜一笑:“阿耶自然训得,这天下还没有人是阿耶训不得的,之前是阿熙短视了。” 皇帝亦随之展颜,抬手在魏熙腮上轻扯了一下,心中有些失望,阿熙长大了,脸上的肉都长紧实了,再也不像幼时那般软绵了。 皇帝松了手,魏熙赶忙用手轻拍脸颊,生怕脸皮被扯松了。 皇帝轻笑,这动作倒是不曾变过。 皇帝在魏熙抱怨他之前转移了话题,问道:“昨日在曲江,你为何对林家的女儿那般照顾,你不是不喜欢林良俭吗?” 魏熙知道皇帝是故意转移话题的,心中好笑,只是捏了下脸而已,她还会哭闹不成?一时竟觉得皇帝有些孩子气。 既然皇帝揭过此茬,魏熙也不会再揪着不放,顺着皇帝的话道:“正是因为我不喜欢林良俭,才会对林藏秀照抚几分的。” “你是想挑拨他们父女的关系,从而闹得林家后宅不宁?”皇帝半真半假的笑道。 “哪有!”魏熙喊冤,以袖掩面,摆出一派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是那般歹毒的人吗?阿耶怎么能这般猜度于我。” 皇帝很没诚意的拍了拍魏熙的头,道:“是是是,阿熙是天下最良善的人了,我不该那般想你。” “当然。”魏熙大言不惭,也不再装模作样,“阿耶你想,我是公主,林良俭都敢罚我,他对自家的孩子必然会更苛刻了,林藏秀每天必然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般可怜,我自然怜惜她几分。” 皇帝打量魏熙:“看不出来,阿熙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那是自然。”魏熙道。 皇帝对魏熙泼冷水:“林良俭是有些不讨喜,倒是个难得的正派之人,岂会无缘无故的罚人。” 眼下之意就是魏熙该罚了。 魏熙倒是没有如皇帝预料中的百般抵赖,垂眸静默,忽又抬睫,看着皇帝道:“林藏秀原本不叫藏秀,叫知仪。” 皇帝回视魏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魏熙道:“阿耶还记得五六年前,有一幼女作了一篇《苇泽赋》吗?那幼女便是林藏秀。” 皇帝看着魏熙,忽而轻笑:“自然记得,我还记得你读了那篇赋后,翻书寻典,很是刻苦了几日,好不容易作出一篇赋,你却又给撕了。” 魏熙面上作赧然之色,却心念电转,林良俭身为一个刻板迂腐的儒生,依阿耶的性子本是不会喜欢的,可如今却对他颇为看重,林良俭不喜聪慧的女子,认为女子与男子争锋有违礼教。那阿耶呢,阿耶也是这么想的吗?大夏有与夫家争天下的则天皇后,也有与皇帝共治江山的昭成皇后,更有与阿耶夺皇位的晋国公主,有这么多先例,阿耶会不会对那些聪慧不驯女子有了防心? 所以阿耶喜欢不通俗务的阿娘,所以阿翁要自己表现的像阿娘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嗯!父爱如山……啊哈哈哈哈~我在说什么??? 明天让小公主去英雄救美o(* ̄3 ̄)o 第51章 张狂 魏熙一霎那间在心中想了这许多,回过神来,面上仍在维持着羞赧之色:“我撕了自然是因为写的没林藏秀的好,若是还留着就是东施效颦了。” 皇帝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要强,一篇赋而已。” 魏熙抓着皇帝的袖子轻摇,抬头看着皇帝,一双妙目华光流转,显出几分矫俏:“我哪里是要强,我是怕给阿耶丢面子,总不能阿耶的女儿还没有一个酸儒的女儿有才情。” 魏熙说着,忽然秀眉轻蹙,道:“说起来这林良俭也真是奇怪,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聪明伶俐,偏他不同,有个才华横溢的女儿非得让人家藏起来,非要将女儿教的木木呆呆的才满意。” “我看他就是看不得别人好,这样的人,阿耶竟然还让他入崇文馆讲学,阿耶难道是想让他把我也教成木头人吗?”明明是谴责的话,可魏熙拉着皇帝的袖子,神态亲近,在皇帝看来更像是在撒娇。 第60页 皇帝调侃道:“要教也是教别人,你,他哪里管得住。” “阿耶把我说的好似多不堪似的。”魏熙为自己辩解,“若是我真的错了,他罚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是我明明没犯错,他罚我我自然不能认了。” 皇帝笑骂:“强词夺理,你今日可是一整日没去崇文馆的,无故缺课,这也是没错?” 魏熙面上没有一丝心虚之色:“我不是睡过了嘛,再说了,崇文馆里的先生都不管我,又没有人陪我说话,我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皇帝道:“既然如此你往后便不必去了,省的憋闷。” “那怎么行,当初是阿耶让我去的,眼下阿耶又让我不去,岂不是出尔反尔,阿熙只是想要个人陪我。”魏熙忙道。 “你想要谁陪你?”皇帝道。 魏熙答道:“林藏秀。” 皇帝嗤笑:“你方才还说林良俭不喜林藏秀才气外露,还让她去崇文馆,你这是要给林良俭添堵?” “当然不是。”魏熙反驳,随即一脸正气的道:“我是救林藏秀于水火中,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都快让林良俭管成个老媪了。” 皇帝拍了拍魏熙扯着他袖子的手,道:“既然林良俭这么不通人情。” 魏熙瞪大了眼睛,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那我就先救你出水火吧。”皇帝在魏熙期盼的眼神下,来了这么一句:“这样你也不用愁没人陪你了。” “阿耶……”魏熙抱住皇帝的胳膊轻摇。 皇帝道:“阿熙,你不小了,再去崇文馆也不合适,况且你如此聪颖,想必那些酸儒教的东西想必也都会了,既如此,你还去听什么学,你现在正是爱玩的时候,有时间还不如好好玩玩。” 魏熙闻言面上显出挣扎的神色,皇帝见状,抬手将魏熙的手从臂上拿下去:“好了,你回去吧,阿耶要忙了。” 魏熙见皇帝已经拿起了笔,鼓了鼓双腮,退了出去。 ———— 魏熙回了凤阳阁见时辰尚早,离用晚膳还有好一会,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一个人静静坐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忽陈敬昨夜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魏熙烦躁的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脑海,却又想起了陈敬的腿。 虽说昨夜陈敬跪时偷奸耍滑,可眼下虽入了春,夜间还是凉意沁人的,他那双腿虽残不了,但到底也是会不好受的吧。 魏熙想到这儿,便起身去了陈敬的住处。 都住在凤阳阁里,可魏熙以往并没有踏足过宫人居住之所,由内侍引路才找到了陈敬的住处,陈敬深得魏熙重用,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差,清雅整洁,和他的人倒是很像。 魏熙到时陈敬正靠在床上看书,见魏熙来了,放下书起身行礼,腿脚看起来倒没什么异常。 魏熙免了他的礼,坐在屋中胡床上,问道:“腿这么样。” 陈敬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公主为奴才请了太医。” 魏熙“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陈敬见状静静站在魏熙身旁,也不再多言。 过了片刻,魏熙忽然道:“我以后都不必去崇文馆了。” “不去也好。”陈敬轻声答道。 魏熙侧首看了陈敬一眼,道:“坐下吧。” 陈敬也不推辞,唇边挂在一抹浅笑,矮身坐在了魏熙对面的胡床上。 魏熙说完话便又开始走神了,睫毛低垂,掩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莫名的显出些落寞来。 魏熙心中确实有些失意,却不是因为不能去崇文馆,当初她之所以会去崇文馆也只是因为好胜心罢了,她在崇文馆里张狂肆意,出尽风头都只是想证明自己很好,很聪慧,不比男子差。 可自从今日隐约猜到皇帝的心意,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是多么的蠢,多么的自以为是,自以为了解自己的阿耶,却从不曾想过,曾被晋国公主打压过的阿耶,是否容得下一个晋国公主那般的女子。所以,皇帝说魏熙缺课时,魏熙藉此机会,寻了一个最拙劣的藉口,成功的被皇帝挪出崇文馆。 魏熙再待在崇文馆不仅无用,反而容易惹皇帝的猜忌,若是哪天行差走错,让皇帝误以为她是要在崇文馆里结交那些贵胄子弟,发展自己的势力,那可就真是冤死了。 魏熙在出神,陈敬也在一旁看着魏熙出神,却见魏熙突然抬眸看着他,道:“我之前是不是太过张狂了。” 陈敬温声道:“公主乃天之骄女,本就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哪里称得上张狂。” 魏熙勾唇,不明意味的一笑:“晋国公主也是天之骄女。” 陈敬看着魏熙道:“晋国公主空有雄心,却没有脑子,公主与她自然不一样。” “不一样?”魏熙反问,嗤笑道:“怎么不一样,仗着长辈疼爱就肆无忌惮,毫无心计却自诩聪慧无双,一样的很。” “不一样的。”陈敬道:“晋国公主的张狂无度,公主的肆意有度。” 陈敬看着魏熙,眼底含着柔色:“公主这么好,谁都会想宠着公主,让公主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陛下是公主的阿耶,应该更是如此。” 第61页 魏熙蹙眉:“总是花言巧语,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敬笑道:“自然是能的,公主若刻意收敛,怕是会弄巧成拙,公主已经张扬了十三年,陛下不也一直对您疼爱有加吗,同安公主温文贤淑,陛下也没对她另眼相待呀。” 魏熙点头,却转了话题,笑道:“阿耶说让我好好玩儿,既然阿耶都吩咐了,我明天就出宫玩一遭。” 魏熙说着看了看陈敬的腿:“可惜你不能去了,好好养着吧。” “是。”陈敬微微一笑,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现在陷入了自我怀疑,只要有人夸夸她,她立马就振奋了…… 明天该把谁放出来熘熘呢? 第52章 桃花 魏熙要出宫玩,自然是要去找谢宜安了,在魏熙认识的人里,谢宜安绝对是最会玩的一个,便是魏熙那个常因耽于玩乐被皇帝训斥的七哥都比不上。 当魏熙到了谢家,却被舅母宋氏告知谢宜安陪谢珏去南山访友了。 魏熙当下扁着嘴对宋氏撒娇道:“他们去也不带着我,我还没去过呢。” 宋氏爱怜的轻抚魏熙髮丝,笑道:“陛下能任由你随意出宫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你竟还想着出城,真是得寸进尺。” 魏熙倚在宋氏身边腻歪,她幼时丧母,宋氏性情温柔又待她极好,在宋氏身上魏熙总能找到母亲的感觉,魏熙道:“我现在不在崇文馆听学了,阿耶说让我好好玩,我可是遵旨行事。” 宋氏目光一凝:“好端端的你怎么不去崇文馆了,可是有什么事?” 魏熙摇头:“没什么事,只是崇文馆里的先生教的东西我都会,再去也没用了。” 宋氏在魏熙鼻头轻拧:“大言不惭。” 又道:“不去便不去,你阿翁的学识可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有什么你问你阿翁便是了。” 魏熙笑道:“那是自然。” 魏熙又和宋氏聊了一会,在谢家用了午膳,连喝了两碗宋氏亲自烹调的甜羹,又歇了午觉才离去。 魏熙骑在马上,琢磨着一会要去哪里玩,以往她出宫,不是跟着魏潋便是由谢宜安陪着,向来只管玩,从未安排过行程,眼下倒是有些无措了。 想不出来魏熙便不想了,策马直奔宁王府,魏熙虽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却是一直不喜欢骑马的,原因无他,只因为骑马风吹日晒又颠簸,自然没有坐在马车里舒服。今日魏熙是刚睡醒嫌在马车里气闷才破天荒的骑了一回马。 魏熙虽是简行,随侍的宫婢侍卫加起来却也有三十余骑,人数也不算少了,魏熙既然骑马,就必然是要马跑起来才算尽性的,所以魏熙选了一条街后颇为宽阔的巷子一路策马快行,所行之处皆留一片踏踏马蹄声。 此时天气最是宜人,春风和缓,吹面不寒,正逢午后,巷内也是寂静无人,只有谁家院墙内斜斜探出几枝桃花,娇媚可人,魏熙见之心喜,策马经过那枝桃花时伸出纤细的手臂一扯,马蹄行过几步又蓦地停下,魏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墙外那枝桃花颤巍巍轻晃,花瓣零落一地。 魏熙又执拗起来,策马回身,回到了那枝桃花下,伸臂在花枝上用力掰了几下,花枝已被她掰断,却依然连在枝头,魏熙正欲加力,却听墙内蓦然传出一声轻笑,极为悦耳,似轻飘飘的花瓣落在耳畔,留下一阵酥麻。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魏熙心中略微尴尬,不发一言,带着人策马跑了。 院内,一男子轻抚桃树:“可怜见的。” 说罢,勾唇轻笑,笑里带着几分凉薄,却极为惑人,满树桃花都好似被他风采所夺:“不知是哪家顽童,做贼都做的大张旗鼓。” ———— 魏熙到了宁王府,也不用人扶,直接翻身下马,向迎来的王府管事问道:“六哥在哪儿?” “殿下在书房。”管事答道。 魏熙点头,熟门熟路的向书房行去,管事对一旁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忙抄近路去了书房。 魏潋此时正在和幕僚议事,却见心腹内侍泉石进来,魏潋向他看去,道:“何事。” 泉石道:“昌乐公主来了。” 魏潋点头示意知道了,一旁众幕僚为首的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道:“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魏潋道:“不必。” 中年男子蹙眉似是觉得不妥,魏潋见状微微一笑,以示安抚。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从外打开,屋外阳光倾泻而入,一道纤细的人影迈进屋内,正是魏熙,魏熙直接忽视了屋中其他人,坐在魏潋身旁道:“六哥,怎么这个时辰就在书房里闷着。” 魏潋却没有立即回答魏熙,反而吩咐泉石去端浆来,魏熙自小便喜欢饮浆,即使长大了也是没变过的,茶魏熙一般是不碰的。魏潋这才对笑道:“我不在书房闷着要到哪里去?难不成要和你一样到处乱跑。” 魏熙反驳道:“我哪有乱跑,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嘛。” “来看我?”魏潋似笑非笑。 魏熙问心无愧的点头。 魏潋展颜一笑:“那你就看吧。” 第62页 说罢转头要去与幕僚议事,魏熙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本来她是没想过问魏潋在和幕僚议什么事,可眼下魏潋不理她,就是逼着她去吓掺和了。 魏熙环视在场众人,笑道:“你们这是在议什么事呀,看样子待的时间不短了,还关着门,弄得神神秘秘的,莫非……” 魏熙神情诡异中带着瞭然,语气也甚是古怪,在场的幕僚都觉得她下一句不会是什么好话,依昌乐公主的性子,搞不好说他们密谋谋反都有可能,幕僚们一瞬间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魏潋见魏熙又开始胡闹了,抬起手想要拍魏熙的头,魏熙眼疾手快的拦下,道:“莫非你们是在讨论哪家的娘子最好看,要给六哥娶妻?” 众幕僚没想到魏熙会说出这话,一时间落差有点大,却很给魏熙面子的笑了起来。 魏潋在众人的笑声中端详魏熙的脸,魏熙也很给魏潋面子的任由他看,魏潋忽而笑道:“这个倒是不必论了,谁家的娘子能有阿熙好看。” “那是自然。”魏熙轻抚脸颊,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一时心气舒爽,也不再胡言乱语,直接问道:“那你们在议什么?” 魏潋神色淡定和缓,说出的话却让魏熙极为震惊:“阿耶任赵长清为安西节度使。” 魏熙不只是惊讶于皇帝竟会让太子的舅舅节制一方,更惊讶于魏潋会对她说这些。 魏熙的震惊没有停留多久,她看着魏潋问道:“阿耶只任了赵长清为节度使,那都督和刺史呢?” 一时屋中众人都向魏熙看来,幕僚皆们惊讶于魏熙的敏锐从容,原以为魏熙不过是个娇纵公主,听了这个消息怕是只知道哭闹,没想到魏熙却能直切要害,果然能得皇帝那般宠爱其心智必定是不凡的。 唯一没有惊讶的唯有魏潋,魏潋道:“都督是史元毅,刺史崔琢兼任採访处置使。” 作者有话要说:  嗯~o(* ̄▽ ̄*)o本文架空,像地名范围、官员的权力职责什么的不用太过考究…… 明天让小公主装13 第53章 相知 魏熙闻言噗嗤一笑:“一个颇具威名的突厥人,一个练达又有手段的刺史,阿耶真小气,这是只给名不给权呀。” 魏潋倾身敛袖给魏熙倒了一杯浆,微微摇头道:“未必,赵长清也非泛泛之辈。” 魏熙端起莹白似雪,润如珠光的白瓷盏,微微垂眸,似是在观赏,又似在走神,不过片刻,将瓷盏凑近唇边抿了一口,復将杯盏放下,道:“他不是,其他两人更不是,如今的节度使多是胡人在领,史元毅威望功勋皆不俗,若没有赵长清,安西节度使的位置就该是他的了,试问这般情境下,史元毅怎么容得下赵长清,况且史元毅和崔琢又不是傻子,阿耶的意图这样明显,他们难道会看不出来。” 魏熙说罢,抬头看着魏潋,见魏潋神色温柔的看着她,眼睛里似有赞赏与鼓励,魏熙顿了顿,接着道:“便是赵长清有通天之才,从史元毅和崔琢手里夺了权,用处也不大。向外,安西之用多在防御,兵力不多,又毗邻施翰坐镇的北庭,真有战事,他也立不了多少军功,向内,有各道府州县相截,两万余的军队能有什么用呢。” 魏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浆,喝到嘴里,微酸的味道饮的他微微蹙眉,他咳了一声,道:“那既然如此,阿耶为什么会任他为节度使。” 魏熙见魏潋明知故问,嗔怪道:“还不都是你们对太子压制太过,阿耶立大哥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制衡的,眼下太子势弱,阿耶自然是要扶他一把。”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魏熙的那些兄长们了。 “压制太子?”魏潋重复这四字,笑道:“我素来散漫哪里会如此。” 魏熙瞥了魏潋道:“散漫?你还煳弄我,哪有散漫的人大中午不歇觉却在书房议事的。” 魏潋含笑道:“鬼精灵。” 又转身对幕僚们道:“如今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诸位先生去歇着吧。” 幕僚们闻言起身告退。 魏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你们急匆匆的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议这事?” 当然不是,不过这话魏潋却不会对魏熙说的。魏潋玩笑道:“我们皆是驽钝之人,不似阿熙这般通透,乍然听闻,自是惊乱,需得好生议一议才能安心。” 魏熙没有理会魏潋的玩笑之语,反而问道:“六哥为何要对我说政事?” 魏潋收了玩笑神色,抬手轻抚魏熙的髮髻,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因为阿熙长大了。” 长大了?这个理由在魏熙这里自然是不成立的。 魏熙道:“六娘比我还大,也没见四哥和她说这些。” 魏潋勾唇,双眼微微眯起,眸子漆黑深邃,显出些区别于以往的锐利来,他道:“难道阿熙不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魏熙对权势的嚮往是一直混合在她的血液里的,能参与进兄长的争斗中她自然喜欢。 只是魏潋此举是要将他们彻底绑在一起了,魏熙之前虽也看中魏潋,可没有表明过,一直与魏潋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阶段,魏潋今日这般作为,却是要逼她了,魏熙喜欢冒险,喜欢权力,却不代表她喜欢被人逼迫。 第63页 今日她既说出那一番话,虽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到底意难平。 魏熙语气转硬:“我喜不喜欢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魏潋轻抚魏熙的脸颊,语气轻柔像是在哄闹了别扭的幼童,“我说过,阿熙是我最喜欢的妹妹,阿熙喜欢什么我都会给阿熙。” 魏熙心道,那我若是喜欢皇位呢? 这种话魏熙自是不会说出来,反而对魏潋问道:“六哥喜欢皇位吗?” 魏潋倏地一笑,如风吹霞散,很是疏朗:“明知故问。” 魏熙挑眉道:“那就是喜欢咯。” “自然。”魏潋道:“皇帝的儿子,谁不喜欢。” 魏熙勾唇一笑,笑里不带往日的娇憨,反而显出一种迫人的艷丽来:“六哥就不怕我将你的话告诉阿耶吗?” 魏潋声音轻柔,说出的话确实笃定的:“你不会。” 魏熙微微侧头:“不会?六哥怎么知道。” 魏潋捧着魏熙的脸道:“因为我是你的六哥,我们一同长大,关系最亲近,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就像是别人还未看出我的争储之心,而你却明了。” 魏熙将魏潋的手拿开,道:“最了解彼此,你了解我什么。” 魏潋没有管空下来的双手,仍看着魏熙道:“我了解阿熙的心意,明白阿熙不愿每日只与玩乐相伴,更知道阿熙一直想杀了魏灏。” 魏熙闻言却笑了,笑出了声,笑得欢快,如泠泠清泉:“六哥这话是何意,我若是想杀大哥还用等到现在。” 魏潋轻声道:“因你现在还承担不起杀掉魏灏的后果,就如当年魏灏不敢杀你一样。” 魏熙敛了笑,眼神锐利:“当年?当年六哥真的是赶去救我的?” 魏潋将手按在魏熙双肩上:“自然,阿熙可是说过要陪着我的,我怎么会让阿熙出事。” 魏熙不依不饶:“若是我不陪着你呢?” 魏潋微微一笑,神态宠溺:“阿熙不会不陪着我。” 魏熙不喜魏潋的笃定,嗤笑道:“你就那么肯定?” 魏潋注视着魏熙的眸子,沉声道:“因为阿熙想要的唯有我能给你。” “给我?我想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魏熙声音拔高问道。 魏熙隐含怒意,魏潋却依旧是温和从容的:“自然是给阿熙喜欢的,给阿熙寻好看的衣裳首饰,有趣新奇的玩意,眼下府里新来了个倡优很是有趣,便是为阿熙寻的。” 魏潋这话一出,魏熙顿时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堵的气闷,魏熙自然知道魏潋许给她了多么丰厚的条件,可从心里就不喜欢魏潋那种自认为掌控全局的态度,因而语中带刺百般闹腾,可魏潋仍像往常那般哄小孩子似的对她,让她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魏熙虽有些心计,却到底还是个被千娇百宠的小丫头,魏潋的态度又与往常无异,似乎见她不悦还有些做小伏低的意思,因而魏熙也就蹬鼻子上脸了。 魏熙在魏潋脚上狠狠踩了一脚,一点情面都没留,魏潋疼的都快要站不稳了,却顾及着形象和强大的意志力忍了,魏熙见状在魏熙身上推了一把,转身向外走。 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是魏潋倒在了地上。 魏熙知道自己玩过火了,当下暗骂自己冲动,却又舍不下面子回身去看魏潋。 魏潋想是也看出了魏熙的纠结,决定要给魏熙个台阶下,捂嘴轻咳了一声,唤道:“阿熙。”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虽然是个事业型男人,但是他是真的宠小公主的 小公主现在虽然有雄心壮志,可是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所以有些矫情任性……还是要继续歷练升级的 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一个事业型女人φ(≧ω≦*)? 第54章 梨花 魏熙借坡下驴,回身,一脸担忧的看着魏潋:“六哥你怎么样,很疼吗?” 魏熙说着眼眶发红,好似下一刻眼泪便会落下来,她自责道:“都怪我,都是我太不小心了。” 魏潋脸上现出一个柔和的笑:“无妨,是我一时没站稳。” 魏熙自然知道魏潋是为什么没站稳的,一时羞愧,眼泪真的落了下来,魏潋轻抚魏熙眼角,道:“这点小事哪值得哭,还是这么孩子气,好了,扶我起来吧。” 魏熙点头,用力将魏潋给扶了起来,又细心的给他理了理衣服上被压出的褶皱,至于鞋子,魏熙选择忽视。 魏潋也没在意,微微一笑,拉着魏熙去了府中的漱玉亭。 漱玉二字取自《招隐诗》中“山熘何泠泠,飞泉漱鸣玉。”一句,此亭立于山石之巅,清澈的泉水自山石缝隙中流泻而下,可谓泉流漱石,声若击玉,倒是与名字分外相称。 水边种了几株梨树,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如一场含着暖意的雪,只是这“雪”落在水里却是不会化的,随着水波翻腾,随着水波流去远方。 魏熙看着落花逐流水的景致,转头对魏潋道:“你为何不在夹岸种些桃杏海棠那种带颜色的花,这里水太清,白色的花瓣到了水里太过素净,也不大看得出来,梨花更适合种在色彩繁丽之处,方能显出它的不沾世俗,不惹尘埃,也能压一压周围花木的浮躁之气。” 第64页 魏潋笑道:“阿熙见解独到,不愧是的了谢公真传的,既如此我便让人移些桃杏来。” 魏熙觉得自己卖弄了,有些羞赧,道:“我这不算什么,你可去过谢家。” 魏潋颔首:“谢家设宴时去过几次,雅致古拙,布局巧妙,地处长安繁华显赫处,却清雅怡人,不见俗气,堪称我所见府宅之最。” 魏熙对谢家有极高的归属感,听着魏潋对谢家的赞扬,也很是自得:“谢家若论景致,我阿翁的住处当属第一,只可惜他性子古怪,除了几个自小便服侍他的奴僕和至亲,其他人等闲是不许进他的院子的。” 魏熙说着,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蓦然一笑,对魏潋道:“我听阿耶说,当年他们都还是少年郎时,阿翁便不许人进他的住处,有一次,阿耶和几个玩的好的实在好奇,便相约一同去阿翁院子里闹一番,想着他们这么多人阿翁总不能再赶他们了,结果他们结伴去了,还未看清园中景致,便被阿翁一桶水泼出来了。” 魏潋听了也觉得好笑,打趣道:“不许人进,难不成谢公是在院子里藏了宝贝不成?” 魏熙蹙了蹙鼻尖道:“哪有,阿翁是嫌人多浊气重,怕熏坏了他的屋子,若是给他院子里放一堆稀世珍宝,他八成也得嫌俗气,让人给扔出来。” 魏熙明明是嫌弃的表情,可语气里却透着亲近,这种神情,以往在魏熙脸上是不曾出现过的。 魏潋勾唇一笑,道:“阿熙很喜欢谢公。” “自然。”魏熙脱口答道,復又看了魏潋一眼,“阿翁随性散漫,身为长辈却从不曾端着架子,自然讨人喜欢。” “随性散漫?”魏潋意有所指道:“我曾读过谢公少时的文章,文笔精妙奇绝,字里行间皆是鸿鹄之志。” 魏熙敛眸一笑:“谁少时不是意气风发的,只是阿翁老了,又痴迷道学,哪里还有当年的志向,只怕如今给他丞相做,他也不一定乐意,怕是还会嫌弃浪费时间,耽误他侍弄花草。” 魏潋闻言也不再说什么,恰逢此时府中奴僕领了他先前所说的倡优来,便引着魏熙坐下观看,案几上早有奴僕摆好了茶点,魏潋给魏熙斟了一杯浆,方才魏熙在书房没怎么喝,眼下倒是有些渴了,她对魏潋笑笑,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回味一番,贊道:“这浆味道真好,比宫中膳房里做的还好些。” 魏潋笑道:“你喜欢就好。” 正此时,那倡优行了礼,就开始演了起来,魏熙的注意瞬间便被那倡优引了过去。 倡优以面相机灵讨喜的侏儒为佳,可眼前这个倡优身材高大,面相敦厚,比起倡优更像是田间农夫,他的表演无一丝声音,也不曾吞刀吐火,只凭藉这身体看似笨拙实则灵敏的挪动便极为有趣。 一场演完,魏熙笑开怀,在案几上拿了一块透花滋丢给了那倡优,魏熙使的力气小,透花滋还未到倡优身前便要落地,倡优极是机敏的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双手捧住了那枚点心,连连磕头致谢。 魏熙侧首向魏潋问道:“他是哑巴?” 魏潋对倡优抬手示意他起身,那倡优重重磕了一个头,砸的地板“咚”的一声,才起身。 魏熙被那“咚”的一声,震得心头一跳,待倡优起身后,仔细在他额头上看了一眼,竟然不青也不肿,魏熙好奇,难道这人是铁做的吗? 她问道:“你的头不疼吗?” 倡优有些茫然的看着魏熙,显然是没听懂魏熙的话,一旁的王府僕从忙放慢声速,以极夸张的嘴型将魏熙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倡优听懂了,对着魏熙连连摇头,像一头熊,魏熙被他的样子惹得一笑,復又对他生出极深的怜悯来。 魏熙侧首对魏潋道:“六哥找个医术好的给他看看吧,这般不能说不能听的他活的多辛苦呀。” “他是幼时发热烧成这样的,治不了。”魏潋说罢,微微一顿,道:“他这样不也挺好吗,主人在他面前也能随意些。” 魏熙蹙眉,对随侍的夷则道:“你赏些实用的东西给他。” 说罢,低头想要拿块点心吃,当手指碰到一块玲珑剔透的透花滋时手顿了顿,不知怎地她有些没胃口了,道:“将这些也赏给他吧。” 魏熙吩咐完,挥手,示意让人带那倡优下去。 魏潋对魏熙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贴心,喜欢他?” 这个喜欢自然不是指男女之情,而是主人对物件的喜欢。 魏熙将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腮道:“说不上喜欢,就是看着他有点不舒服,六哥不是不喜欢这些闹腾的吗,怎么寻了这么一个人来。” 魏潋道:“我不喜欢可是你喜欢呀,这些都是为你寻的,眼下你住在宫里不方便,等你的府邸建成,我就把他们给你送去。” 魏熙道:“那还要等很久呢,我现在连驸马的影子都没看到。” 魏潋轻敲魏熙的额头:“和驸马有什么关系,府邸建成了自然是要住的,就像是阿耶也不只住在太极宫里一样,若是一切都按规矩来的话,你的府邸也不会这么早就赐下来。”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兴奋:“还是六哥明白,府邸都给了自然是要住的,管什么驸马呀,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最多了,我早就烦了。” 第65页 魏潋闻言,含笑揉了揉魏熙的头髮。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开心的一天,没了榜收藏一天了都没涨过……昨天还在得陇望蜀的展望一千,遥望一万……现实啪!!!的一声把我打醒。 话说我上榜前收藏我的小天使是这么看见我的文的呀????运气淘文???求解答拜託啦……(^人^) 第55章 探望 魏熙从宁王府出来时已近黄昏,时候不早了,按说要回宫了,可魏熙却突然想起了林藏秀,心道,昨天还想让人家当伴读,今天都出来了,不去看她一眼也说不过去。 再加上皇帝有好好玩的口谕给魏熙,魏熙自认是个听话的,于是也不计较若是在宵禁前回不去,会不会被金吾卫逮到,反正她身份在这,逮到了也奈何不了她。 魏熙这样一想,当下便让人领路去了林家,夷则见状又开始例行劝谏,被魏熙一个眼风吓回去了,除了含瑛和陈敬,魏熙对其他宫人来说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魏熙进别人家,向来是和进自己家没什么两样的直爽风格,在林家门房上前还未问客人是谁时,魏熙已问道:“阿秀在哪儿。” 门房答道:“在蕴宁居。” 魏熙点头道:“领路。” 于是门房便领着魏熙浩浩荡荡一群人向林藏秀的闺房行去,行了十余步,门房蓦地反应过来,回身道:“还未问贵客是谁。” 魏熙在心里嫌弃了一番林家门房反应之慢,道:“魏熙。” “魏……”门房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会与府中娘子来往的有没有魏姓娘子,得出的结果是没有,于是又问道:“不知……” 夷则看不下去了,道:“见了昌乐公主还不行礼。” 门房听了行礼二字反射性弯腰,又突然想起行礼前面的字,弯腰立刻变成了跪地,门房道:“叩见公主,方才未认出公主,请公主恕罪,奴才这就差人去告诉郎君,请公主先去前厅饮茶。” 魏熙把玩着马鞭道:“我是来找阿秀的,又不是来找林良俭的,你直接带我去阿秀那里便是,去寻他做什么。” 门房对近旁的奴僕使了个眼色,一个机灵小童立马就转身去寻林良俭了,门房道:“公主身份尊贵,二娘子没招待过贵客,怕怠慢了公主。” 魏熙将马鞭绕了一个圈:“我不怕怠慢。” 门房为难道:“可是奴才怕啊,若是让郎君知道定是要罚奴才的。” 魏熙放手,将马鞭甩直,带出一道破空声:“与我何干。” 门房左右为难,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魏熙见状也不再为难他,道:“带路。” 门房无奈只得起身,心中盼着林良俭快些来,正此时,林良俭出现在他前方,林良俭见了魏熙一阵头疼,面无表情道:“公主驾临为何不先通传一声。” 魏熙笑道:“林先生好,我是来寻阿秀的,就不必打扰林先生了,省的先生见了我不悦。” 林良俭到底是有涵养的,魏熙这阴阳怪气的话,他听了也没有吹鬍子瞪眼,只道:“公主既然来了,就请到前厅喝杯茶再走吧,臣唤拙荆来陪公主说话。” 魏熙道:“不必了,我直接去阿秀那里便是。” 林良俭道:“二娘病了,公主还是别去了,莫要过了病气给公主。” 魏熙以袖掩唇,以极为夸张的语气道:“阿秀竟病了,昨天还好好的呢,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夷则你快带人去请太医来为阿秀诊治。” 林良俭眉头微蹙,拦到:“不必了,二娘只是昨日吹了风,有些头疼,不必劳烦太医。” 魏熙放下袖子道:“没事就好,头疼又不是什么病,哪里会将病气过给他人,林先生还是引我去看看阿秀吧。” 林良俭不欲再与魏熙胡搅蛮缠,道:“眼下宫门快下钥了公主还是快些回去吧。” 魏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这不是还没有吗,我好容易出宫一趟,阿秀又病了,我自然要看她一眼才能放心回宫的,林先生若是怕我晚了,就快些带路,要不然阿耶怪罪下来,我可是要拉着你一起的。” 林良俭觉得魏熙表现的如此在意林藏秀是故意让他不痛快,他道:“公主和二娘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对二娘如此关怀。” 魏熙笑道:“自然是因为投缘呀。” “投缘?”林良俭可不觉得魏熙这般娇纵狂妄的人会与谁投缘。 魏熙瞥了林良俭一眼,点头道:“与投缘之人就算只见了一面,也会相惺相知,反之,与不投缘的人就算日日相见,也是两看相厌。” “好了。”魏熙道,脸上显出些无奈的神情,好似林良俭在胡闹一样,“时候不早了,林先生还是让我与阿秀见上一面吧,我也好在下钥前回去。” 林良俭被魏熙的语气气的鬍子发抖,当下甩袖道:“公主还是请回吧,二娘不便见客。” 魏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回?我都在你府里站了这么久了,连口茶都没喝,你便要将我赶出去,如此落我魏氏皇族的脸面,林良俭谁给你的胆子?” 林良俭是个硬气的人,当下也怒了:“公主私闯臣子的府宅又是哪里的规矩。” 第66页 “私闯?”魏熙听了林良俭这话却又笑了,笑容灿烂,如暗夜里蓦然燃起的烛火,刺的人双目发疼,“我带的侍卫可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我若是想闯的话,你以为你的家僕们拦得住吗?你如今见说不过我,竟想着诬陷于我,林大人,你的肚量,你的忠心呢?” 林良俭冷笑一声,神情冷肃:“我是陛下的臣子,我的忠心的只有陛下一人。” 魏熙挑眉:“你自然是只该忠心阿耶一人的,不然你还想忠于谁呢?” 魏熙见将林良俭气的面目发青,心中有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她换了一副委屈神色,道:“我是天子之女,你竟将我拒之门外,还恶语相向,你对我如此不敬,还说忠于阿耶,分明是骗人的。” 林良俭也不再与魏熙争论,道:“孰是孰非陛下心中必有定论,公主还是请回吧。” 魏熙不依不饶:“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何不敢让我见阿秀。” 林良俭不愿再与魏熙纠缠,一挥袖道:“公主请。” 说罢冷着脸给魏熙领路,有机灵的奴僕忙向林藏秀的住处去,想着将锁着林藏秀房门的锁打开,林良俭倒是难得的磊落之人,当下喝住那僕人,那僕人被吓了一跳,不敢动了,魏熙侧首向林良俭看了一眼,也不言语。 一路无话,当魏熙进了蕴宁居,见林藏秀闺房的门竟被锁住了,魏熙侧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良俭。 林良俭仍是那副严肃神色,道:“二娘犯了错,如今正在思过。” 魏熙点头,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林先生实在是不必遮掩的,我还会因此厌了阿秀吗?” 林良俭不理会魏熙,吩咐僕从打开房门后,便转身负手立于廊下。 房门打开,魏熙漫不经心的向里望去,见光影交错间,林藏秀执笔抬眸对她温文一笑。 魏熙突然觉得林藏秀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没辜负她所费的口舌。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魏熙这种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应该很讨厌吧…… 我为什么会把小公主写成这个样子呢???大概是因为物极必反吧……都怪我太善良和善了~~~(*/ω\*) 第56章 花草 魏熙抬步进入林藏秀的闺房,四处打量一番,见四周清淡素雅,只案上一个弧度流畅的白瓷瓶中装着的一束娇艷海棠是屋中唯一的亮色。 魏熙抬手轻抚海棠柔嫩的花瓣,道:“你喜欢海棠?” 林藏秀行至魏熙身旁,与魏熙一同看着瓶中海棠:“它这般好看,我自然喜欢。” 魏熙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般才女要引经据典将海棠夸一遍呢。” 林藏秀轻抚海棠的枝叶道:“在我看来所有的赞美之言都没有好看二字来的实在。”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喜欢,她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竹子。” “竹子?”林藏秀摇了摇头:“又不能开花,常年绿油油的,我不觉得它好看。” 魏熙道:“可是竹子清雅耐寒有君子之称,和你相称。” 林藏秀笑道:“花草之意不过是世人强加,在我看来,花草之用无外乎观赏与用药二途。” 魏熙拨弄了一下海棠花,惹得花瓣轻颤:“你说的倒是实话。” 魏熙说罢,侧首看着林藏秀问道:“你犯了什么错,惹得你阿耶将你关起来了。” 林藏秀道:“没犯什么错,只是和姐妹有了口角,又和父亲顶撞了两句。” 魏熙上下打量一眼林藏秀:“怎么,如今不想忍了,她们说了什么话,竟将你的性子激出来了?” 林藏秀理了理袖子:“见识浅薄,趋炎附势,能说什么好话。” 魏熙闻言,将林藏秀为何与姐妹争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再追问,行至林藏秀书案前,将上面放着的几张纸拿起来,魏熙一目十行看完后将纸放下,侧首睇了林藏秀一眼:“均田论?阿秀果然是个有志向的。” 林藏秀对魏熙微微俯身:“阿秀的志向能不能成,还要看公主肯不肯成全。” 魏熙嗤笑:“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端正自持的人,没想到倒是我看走了眼。” 魏熙倾身在林藏秀耳边道:“我们才不过见了两次吧,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公主有能力帮你。” 林藏秀看着魏熙的双眼道:“因为公主与我一样。” 魏熙直起身子,挑眉看向林藏秀,眼里带了几分讽意,那神态动作好似在说,与我一样,你配吗? 林藏秀也没有觉得受辱,仍是端庄淡泊的:“公主眼里有野心有欲望,从我第一次见公主就看出,公主绝对不想只做一个普通的公主,而我能帮公主。” 魏熙讽笑:“野心,欲望,我怎么不知道?连我阿耶都没看出来,你一个小女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藏秀不再辩驳,唇边带着一抹浅笑,看着魏熙。 魏熙觉得手肘微暖,低头一看,是一抹斜阳金芒照在衣服上,时间不早了,魏熙不欲再与林藏秀耽搁时间,微微振袖:“我要回宫了,你若是不想继续被你父亲关着可以跟我走。” 第67页 林藏秀屈身行礼:“多谢公主。” 说罢起身,将桌上散落的纸张收起,放在一个装满文稿的匣子里,然后转身,将匣子放在书架上,林家规矩严谨又自认高洁,连奴僕都不屑随意翻动旁人的东西,于是林藏秀的匣子也没上锁。 在宫里长大的魏熙不能理解林藏秀如此不谨慎的行为,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林藏秀回身,道:“我问心无愧,不惧人看。” 魏熙不屑林藏秀的书生意气,举步向外行去,看到了廊下林良俭的背影,对林藏秀道:“你跟我回去,是想气死他吧。” 林藏秀道:“父亲宽宏怎会生气。” 魏熙可不信林藏秀这一听就假的话,带着林藏秀上前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阿秀与我投缘,我带她去宫里玩几天,林先生勿送。” 魏熙说罢带着林藏秀就跑了出去,将林良俭阻拦的话远远抛在脑后,她可不想再和那个拘儒胡搅蛮缠,失了公主风仪。 魏熙却没想过她这般拐了臣子的女儿,从臣子家里逃窜而出,更没有公主风仪。 ———— 魏熙很幸运的在宫门下钥前回到宫里,她将林藏秀交给含瑛安排便对陈敬问道:“你怎么不歇着,腿还好吗?” 陈敬在宫女端着的盆子里沾湿了巾帕,捧起魏熙的手为她擦拭,道:“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估摸着公主这时候该回来了,就出来伺候公主。” 魏熙嫌弃道:“真是个操劳命。” 陈敬答道:“奴才也只为您一人操劳。” 魏熙对陈敬的甜言蜜语几乎是免疫的,也不理会,问道:“阿耶传膳了吗?” 陈敬道:“应该快了吧。” 魏熙点头:“眼下做菜时间应该也不够了,让梅娘教我道简单爽口的点心吧,我好去负荆请罪。” 梅娘做的吃食很合魏熙口味,是专门给魏熙做些小食点心的,随侍凤阳阁,不属于尚食局,只从这一点上便能看出魏熙所受的优待。 “请罪?”陈敬问道。 魏熙起身往凤阳阁的膳房去,边走边道:“我为了去见林藏秀和林良俭吵了一番,又当着他的面将他女儿给带回来了,我得在林良俭之前先去阿耶那里陈情,免得林良俭恶人先告状。” 陈敬闻言笑道:“到底谁是恶人公主怕是还未弄清。” 魏熙瞥了陈敬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恶人。” 陈敬果断道:“当然不是。” 魏熙满意点头,此时已经到了膳房门前,梅娘正候在门外等她,魏熙也不再与陈敬玩笑,将自己的要求与梅娘说了。 梅娘道:“不如做山楂毕罗吧,奴婢原想着给公主做蟹黄毕罗的,材料都预备下了,眼下只调好馅料包好蒸熟便好。” 魏熙应好,陈敬给她挽了袖子,她便根据梅娘的指导做了起来,等点心蒸着的时候,陈敬问道:“公主为何将林藏秀带回来。” 梅娘闻言很自然的站在门前,以防他人偷听,对魏熙来说,凤阳阁里有几个细作是不可避免的,可是给她做吃食的必须是忠于自己的心腹,她可不想在饭里吃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魏熙道:“看她可怜。” 陈敬知道魏熙是在胡言乱语,也不接话,等着魏熙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通知 眼睛出了点小问题,发炎了,现在视物模煳不能码字了,所以今天不能更新了,明天如果还不能更新我会再请假的。 祝我好运吧~ 第57章 毕罗 魏熙见陈敬不搭理她,也没了玩笑的心思,道:“林藏秀确实有些才气,当个幕僚也不错,再则,林良俭所行是否就是阿耶所思还有待验证,我不能凭自己的猜想就平添顾虑,束手束脚。” 陈敬瞭然:“所以您是想为林藏秀讨个职务试一试陛下?” 魏熙垂眸轻轻颔首。 陈敬摇了摇头道:“陛下如今越发随性,对公主也堪称予取予求,不论陛下对此事是何态度,怕是公主只要在陛下那里闹上一会陛下便会答应。” 魏熙抬眸笑看陈敬,眼里有几分狡黠:“会答应最好,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只要开了这个例,今日我能举荐一个小娘子,他日我举荐的兴许就是朝中重臣了。” 若是不答应呢? 这个问题主僕二人是连想都没想过的,魏熙争强好胜,从不允许自己失败,而陈敬比魏熙自己还相信魏熙。 魏熙用指尖隔空勾勒漆盘上的纹路:“你昨日说的不错,我与晋国公主终归是不同的,她是与阿耶争夺权势的姑母,而我是阿耶亲自教养长大的乖巧女儿,我同她本就无一丝干系,为何要以她为例。” 陈敬毫不心虚的认同了魏熙说她乖巧的话,道:“您明白就好,平日虽是要小心谨慎,但却不能胡思乱想,多加思量,要不然只会束手束脚,弄巧成拙。” 魏熙点头,恰此时梅娘看时间差不多了,将点心取出装盘,魏熙忍着烫伸出双手,用食指和拇指各捏住毕罗的两头,小心而迅速的递给了陈敬,陈敬没有像魏熙一样直接上手,从身旁拿了个盘子接住了魏熙递来的山楂毕罗,道:“谢公主。” 第68页 说罢吹了吹毕罗,小心咬了一口,品尝起来。 魏熙满目好奇:“怎么样啊。” 所谓君子远庖厨,魏熙对厨艺向来是不感兴趣的,所以厨艺也不会太好,虽有梅娘在旁指导,她却是不怎么想尝的,可毕竟是给皇帝吃的,因而魏熙谨慎的让陈敬先尝。 陈敬将口中食物咽下道:“好吃。” 魏熙点头:“然后呢?” 陈敬眸中带笑,回味一番,中肯的评价道:“略微酸了一些。” 魏熙闻言有些放心,准备亲自品尝,桌上早有梅娘为魏熙单独盛了一个放在盘子里凉着,魏熙用筷子夹了一个,小小尝了一口,道:“是有些酸,不过这样才能显出是我亲自做的。” 魏熙说罢,吩咐梅娘将点心装好,又对陈敬道:“既然你腿好了就跟我一同去吧。” ———— 皇帝用完了膳正与陈士益闲话,却听宫人通禀说魏熙来了,皇帝道:“让她进来。” 皇帝说罢对陈士益笑道:“她这个时候来我这,指不定是在宫外犯了什么错,来讨好我。” 皇帝话音刚落便听魏熙抱怨道:“在阿耶眼里我就只会犯了错才来找您吗,我分明是来给您送点心的。” “点心?”皇帝故作疑惑道:“什么点心能让阿熙不辞辛劳亲自送来呀。” 魏熙几步走近,对皇帝矮身行礼,行完礼便坐在皇帝身旁,道:“当然是给阿耶吃的点心了。” 陈敬在魏熙说话的功夫已经将点心摆放好了,皇帝低头看去,见桌上摆着一盘毕罗,卖相倒是不错,皇帝拿了一个尝了尝,是山楂馅的,味道……不太好,有些酸了,皇帝看向眼巴巴看着他的魏熙,又张嘴吃了第二口,魏熙见了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皇帝见这情形就知道这盘毕罗是魏熙亲手做的,他一边琢磨着魏熙到底犯了什么错,一边将手中的一个山楂毕罗都吃下去了。 魏熙见状喜笑颜开,将头越过桌子伸到皇帝眼前,问道:“好吃吗?”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顿了顿道:“好吃。” 魏熙道:“那阿耶喜欢吗?” 皇帝违心道:“喜欢。” 魏熙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皇帝不再说话。 皇帝道:“你只是来送点心的。” 魏熙摇了摇头。 皇帝问道:“那还有什么事?” 魏熙期期艾艾,皇帝见魏熙这般为难,一颗慈父之心在胸腔里咚咚跳了两下,主动提起话题为魏熙解围,问道:“你今日出宫都去哪里玩了?” 魏熙闻言对皇帝甜甜一笑,笑里含着蜜般:“我先去了谢家,想着让表兄领我去玩,结果表兄不在,我就和舅母说了会话,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又去了六哥家,在六哥家看了百戏,从六个家出来,我又去了林家,想寻林藏秀玩,结果……” 魏熙声音低了下来,復又带着些愤怒道:“结果林良俭不让我见林藏秀,将我拦在院子里好一通数落,连杯茶都没让我喝就想将我赶出来。” 魏熙越说越勇,越说越气:“我是阿耶的女儿怎么能让旁人欺负了去,于是我据理力争,林良俭节节败退,终于带我去了林藏秀那里,他明明说林藏秀病了,结果却是将林藏秀关起来了,阿耶你说天底下为什么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魏熙说完见皇帝没有反应,只能继续往下说:“幸好我是阿耶的女儿,若我有一个林良俭那样的爹肯定是生不如死,所以我见林藏秀可怜就……就将她带回来了。” 魏熙面带愧疚,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皇帝的袖子:“都是阿熙不好,是阿熙冲动了,阿熙又给阿耶添麻烦了,阿耶你罚我吧。” 皇帝看了魏熙一眼:“罚你?罚什么?” 魏熙想了想道:“罚我抄书。” 魏熙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觉得抄书这个惩罚太过残忍了些,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其实阿熙也是出于好心,日行一善,也是可以不罚的。” 第58章 落霞 皇帝轻敲魏熙的额头,道:“好心?” 魏熙忙点头:“林良俭父女都是执拗脾气,林藏秀若是不服软,林良俭说不定会将她关一辈子呢。” 皇帝笑道:“胡言乱语,哪里会有父亲将女儿关一辈子的,依我看顶多是关到林藏秀出嫁。” 魏熙蹙眉嘟囔道:“还不如关一辈子呢,林良俭能给林藏秀挑什么好夫君呀。” 皇帝闻言,又在魏熙额上戳了一下,道:“你替林藏秀操这些心做什么,她到底哪里得你的喜欢了。” 魏熙摇头:“她又不好看,我喜欢她做什么,只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皇帝瞭然:“所以你带她回宫,是想让她给你解闷?” 魏熙闻言抓着皇帝的袖子很是摇了几下,笑道:“阿耶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魏熙说罢,面上又添了愁色:“只是我如今将她留在宫里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往日我还在崇文馆听课时都没有伴读,如今更没有理由留着她了。” 第69页 魏熙嘴唇微抿,垂着眸,额间细碎的髮丝不甚服帖的翘起,一看就是不高兴了,还是那副小孩子模样。皇帝看着魏熙,突然想起,魏熙自小身边便没有一个玩的好的女孩,是他疏忽了,皇帝微微一笑,道:“你既喜欢就让她在宫里陪着你便是。” 魏熙抬眸欢喜道:“谢谢阿耶。” 魏熙说罢,復又将眉蹙起:“如此将她留在宫里,林良俭定是不愿意的,就算他不敢忤逆阿耶,可只要给林藏秀定一门亲事,就能让林藏秀回家待嫁。” 魏熙说罢,又垂头做苦恼状,在皇帝看来,魏熙的苦恼是毫无意义的,林藏秀嫁不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皇帝也没有打断魏熙的思绪,又拿了一个山楂毕罗吃了起来,嗯,有些酸,不过倒是解腻。 皇帝正吃着,却见魏熙忽然抬头,拉着他的衣袖道:“要不阿耶让林藏秀在宫中任职吧,那样她也算是阿耶的官员了,林良俭也管不到了。” 在皇帝看来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既然魏熙想他也就答应了:“那就让林藏秀去尚仪局当个司籍吧。” 魏熙刚要答应,却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宫中女官虽有官名但到底是伺候人的奴婢,让重臣之女进宫当宫婢怕是不妥,定是会惹朝臣非议的。” 皇帝将口中食物咽下,接过陈士益递过来的巾帕擦干净手,道:“那你想怎么安排她。” 魏熙道:“让林藏秀去史馆如何。” 史馆,顾名思义就是写史之地,位于禁中门下省北处,馆中事宜多由宰相兼顾,修史之人多为才德兼备之人,让林藏秀去可谓是抬举她了。 皇帝道:“史馆皆是男子,若是林藏秀去了,让林良俭知道了怕是得气死。” 魏熙仰首,眉目间满是皇家特有的矜傲:“官员任职是阿耶的事,他哪里有资格生气。” 魏熙说罢,语气温软了些:“再说了,史馆皆是男子,定是不如女子心细的,史馆里不只写史,还藏书,若是让他们管那些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缺章少页了,所以阿耶不如让林藏秀去藏书阁里当典书,这样既不用与那些男子接触,又能将宫中所藏珍本都好好规整一下。” 魏熙说着,嘟了嘟嘴,抱怨道:“前阵子我闲的无聊,在藏书阁里找了本书看,结果那书刚拿在手里略一翻动就散了,弄得我很是没脸。” “分明是你毛手毛脚的,好端端的你想看什么书,竟要去史馆寻。”皇帝戏嚯道。 魏熙可不觉得自己毛手毛脚,她是公主,又不是混迹市井的野丫头,自然是行事妥帖,仪态端雅的,于是魏熙为自己辩驳道:“和我有什么干系,分明是那书年代久远又保管不善才会散的。” 魏熙秉承着有问必答的优良传统,为自己辩完,又答起了皇帝的话:“我倒不是因为想看什么书而去史馆寻的,而是闲来无事想去史馆寻一本没看过的书来解闷。” 魏熙这话一出,勾起了皇帝的思绪,阿熙自小便没有什么玩的好的小娘子,多是粘着六郎和谢宜安,眼下他二人都大了不便时时陪着阿熙,阿熙想来是寂寞了,所以才会想着让林藏秀进宫陪她。 皇帝想着这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阿熙喜欢就顺了她的意,她这个年纪正是要人陪的时候,皇帝因而道:“既然如此就让林藏秀去史馆当个典书吧,史馆里的书是该好好规整一番了。” 魏熙闻言欢唿一声,抱着皇帝的胳膊笑道:“阿耶真好!” ———— 魏熙出了甘露殿,缓步向凤阳阁行去,此时天色已不甚亮堂,夕阳隐在云后,为暗紫晚霞勾勒出一丝辉煌,魏熙看着天上瑰丽的风光,道:“你和陈士益倒是不怎么亲近,亏得他还是你义父。” 陈敬侧首看向魏熙映着余晖的脸庞:“所谓的父子不过只是个名头罢了,我不知他为何会收我为义子,只知我们彼此的心力都放在了各自的主子身上,再无一丝余力去与旁人牵扯。” 魏熙侧头看向陈敬,双眸因着略为昏黄的天色显出一丝暗沉的金芒:“你待我的心意我明白,可虽只是个名头,但到底也是父子,这是旁人比不了的,人老了难免有些孤苦之意,你这儿子合该去他身边亲近孝敬一番,也算是不辜负他对你的教诲了。” 陈敬侧着头,半张脸隐在暗影里,脸上的轮廓竟显出些刚毅来:“奴才自然是想与义父亲近的,只是义父处事圆滑,油盐不进,怕是难。” 魏熙勾唇:“难不难的试了才知道,若是他不亲近你,我自然也是容不得他亲近旁人的。” 魏熙说罢,抬首看着天色,只这一会功夫便又暗了不少,真快。 魏熙一路走,一路看着天色,有陈敬在身边护着,她也不担心摔跤,当她回到凤阳阁时天几乎要黑了,月亮在黛蓝色的天空上越发醒目了,凤阳阁里早已亮起了灯火,廊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暗处,也如她方才那般仰头看着月亮,是林藏秀。 第59章 月亮 魏熙行至林藏秀身旁, 道:“看什么呢。” 林藏秀答道:“看月亮呢。” 魏熙打量了一下林藏秀:“你站的时间不短了吧,一直在看月亮?” 第70页 林藏秀收回目光, 看向魏熙:“是。” 魏熙看了看与昨日无异的窄月:“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这么久。” 林藏秀道:“我在等着月亮升起。” 魏熙看了林藏秀一眼, 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有耐心。” 林藏秀抿唇轻笑:“我终归是不想闲着的。” 魏熙道:“放心, 你闲不着的, 我已经在阿耶哪里给你求了事情做, 明日你便去史馆任职吧。” 林藏秀重复道:“史馆?” 魏熙颔首:“嗯,你任典书,不过如今史馆主事的是李相公,他是个不拘小节, 唯才是举的人,你若是有能耐得了他的赏识, 或许就不会只与那些古书打交道了。” 听了魏熙的话,即使林藏秀已经猜到魏熙会给她安排官职,心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她现在想唿喊, 想大笑,更想掉眼泪,不过她的端正守礼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她做不出来那样的事,甚至还为自己这一刻过于浓厚的欢喜感到赧颜。 林藏秀努力恢復平静,唇边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跪下对魏熙俯身一礼:“公主大恩藏秀永生不忘,此生定对公主鞠躬尽瘁,矢忠不二。” 魏熙看着林藏秀颇觉好笑,道:“永生不忘,却只此生对我尽忠?” 林藏秀自知说错了话,更觉羞燥,正待重新组织语言,魏熙却将她拉了起来,道:“说什么不重要,怎么做才是我看重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魏熙面上虽带着笑,却与往日大相迳庭,是一种居高临下隐含威势的笑,更是一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公主不该有的笑,林藏秀愣愣看着魏熙的笑靥,却见魏熙弯腰扶她起来,用比往日亲昵的口吻道:“平日里你是多稳重老成的人,怎么今日跟个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也不怕被人听见,到时候我得费多大的功夫来封口呀。” 林藏秀闻言颊上生出两抹红晕:“是我太过激动,忘形了。” 林藏秀说罢,调整好情绪,道:“公主若是想封谁的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着费什么功夫。” 魏熙侧眸瞥了林藏秀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我效劳了?” 所谓的效劳,指的便是杀人灭口,林藏秀神色凝了一瞬,双手不知为何有些抖,她很快恢復镇定,道:“是,藏秀方才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我定会为公主解忧。” 魏熙抬袖掩唇一笑,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看你,逞什么能,脸都白了,方才只有你我二人,你上哪儿去给我解忧。” 林藏秀的神色没有因为魏熙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反而隐见懊恼,她咬着下唇,心想自己方才懦弱的样子定然是会令魏熙失望了,便是她自己也是厌恶她方才那小家子气的做派。 魏熙见林藏秀这般神态,知道她是持重惯了,如今乍然失态,定是执拗脾气上来了,在与自己过不去,她这样其实不是好事,想在官场上混哪能端着架子。 不过这话魏熙却不会与林藏秀说,林藏秀骨子里是个极自负骄傲的人,这样的性子不好,须得好好磨鍊才能得用。 于是魏熙对林藏秀的懊恼只做不知,入了厅堂,唤林藏秀与她一同用膳。 夜间,魏熙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她今日成全了一个女子的多年所盼之愿,这种能掌控别人的人生的感觉令魏熙心中有些自得,有些激动,可她心中更多的还是茫然空落,林藏秀的愿望有她成全,那她的呢?谁会帮她,谁又会来成全? 魏熙失笑,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有什么未偿之愿?又有什么是要别人来成全的? 太极宫里,魏熙因为莫名的愁思辗转反侧,远在千里之外,亦有人夜不能寐,却是为了荣华与性命。 大夏幅员辽阔,长安已是春风和暖,而帝国的北疆却依旧朔风凌冽。 寒冷幽深的夜色下,一团团篝火在原野上燃起,为夜晚添了一丝光亮,可这些火光所含之意却叫人骇然。 这是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军队的主人是节制平卢、范阳两镇的节度使温轧荤。他在此驻扎是为了明日平定奚族的叛乱,精锐的武器,勇武的士卒,以及健壮的战马,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精军,唯一与世人眼中的精军之名不称的大概就是他们肆无忌惮的高调,仿佛是有意告诉敌人,我要去打你了,你快做好准备。 军帐外,士卒们围着篝火欢笑闹腾,军帐内,温轧荤和他的心腹们在推杯换盏间讨论明日该怎么说,怎么打,才能从奚族以及他们的陛下哪里得到最多的好处。 他们的面色是轻松的,他们的言辞是狂妄无忌的,他们的眼里皆是不加掩藏的野心和欲望。 一个白胖胡人坐在首位看着帐中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他忽的一笑,看向身旁高大俊美的胡族青年:“绍安,你觉得呢?” 温绍安勾唇一笑:“阿耶已经有了能不战而胜的妙计,为何还要费心费力的去排兵布阵。” 一时帐中如炸开了锅,众人皆极为愕然,纷纷问温绍安原因,温绍安向温轧荤看去,见温轧荤也同众人一起看着他,当下也不卖关子,道:“奚人已被阿耶打成了瘸了腿的病狗,见了阿耶怕是连窜逃都不敢,只有乖乖求饶的份,所以我们只等着明日奚人携重礼前来讨饶便是。” 第71页 温绍安说完侧首向温轧荤看去,温轧荤朗声一笑,道:“你倒是明白。” 温轧荤说罢,对帐中的将领们道:“我如今摆出这般阵仗就是想先给奚人提个醒,告诉他们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们是必定会来求饶的,到时我就告诉他们是大夏的皇帝让我攻打奚族的,他们定是会吓得肝胆俱裂,求我救命的,我们就装作为难,引奚人佯败给我们。” 温轧荤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说,举起装满烈酒的酒杯,向众人一举,众人也都明白了温轧荤的空手套白狼之意,皆面带兴奋之色,举起了酒杯,对温轧荤一敬,将酒饮了下去,饮罢七嘴八舌的贊起温轧荤的计谋之妙。 一个坐在温轧荤下首的相貌丑陋的干瘦胡人笑道:“如此一来奚人既想要命,好处自是不能少的,而皇帝那边,我们立了战功也定是要有封赏的。” 至于奚人会不会恨上皇帝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了,或许对他们来说奚族与大夏交恶,于他们更有益。 这胡人名叫石恆,是温轧荤手下第一得力的人,在温轧荤所辖之地也很是有些分量,石恆说罢,拍着桌子笑道:“妙呀,妙呀!这真是一箭三雕的妙计!” 他的话音落下,帐中的气氛更加热烈了,正在此时,一个胡族士卒进帐通报,将帐外透骨的寒风一併带了进来,他道:“将军,大郎君在帐外求见。” 士卒此话一出,帐内蓦地一静,气氛冷却下来了,温轧荤蹙眉道:“让他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猜猜大郎君是干嘛的,好不好看…… 今天解锁了新地图耶~~开心!!! 第60章 良善 士卒跪地吞吞吐吐的道:“大郎君说, 若是不能当面劝谏您,任您……一意孤行, 他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合该……自尽帐前, 以死谢罪。” 温轧荤闻言, 额上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显然是气急了, 温绍安只做没看见,将酒杯放回桌上,嘲弄道:“大哥倒真是将汉人那套假仁假义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竟拿自己的命来威胁阿耶, 也不想想他那条命到底是阿耶给的,还是大夏的皇帝给的。” 温绍安此言一出, 帐中众人脸色更难看了,说到底他们之中也没几人是真正关心温绍延的命的,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温绍延身死的消息定是瞒不住的,他若是死在了帐前就是告诉世人这一仗有蹊跷, 逼得温轧荤的长子自刎军中,想不引起皇帝注意都难。 温轧荤也知道这一点,勐一拍身前案几, 喝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帐门被从外打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徐徐走进, 他身上披了一件白色裘衣,被帐中火光一照,映出浅浅光晕,给人一种不染尘埃的错觉,为何是错觉?只因他裘衣下摆沾满了匆忙赶路时被溅上的泥点。 待行至营帐正中,他屈身向温轧荤行礼,不急不缓,仪态绝佳,丝毫看不出是要在营外自刎的样子。 行完礼,温绍延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张极为精緻秀雅的面容,在一众高大粗犷的胡人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温润孱弱。 北疆天气寒冷,可帐内却是要比外面暖和多了,帐中的胡人皆身着单衣,更甚者还有人光着膀子,唯有他一人,身上的裘衣一直都不曾脱下,有几个胡人看他的眼神里隐隐带着不屑,胡人崇尚力量,尊重强者,他们是荒野里最矫健的狼,而在他们眼里,温绍延却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羊,他们不认可他,甚至更有人认为这只羊终会死在他的利爪下。 而这个人就是温绍延的弟弟。 温轧荤只沉沉盯着他的温绍延,倒是温绍安先开口了,他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道:“大哥怎么现在不急了?剑呢,没有剑大哥怎么自刎?” 温绍安说着,探头向温绍延身后看去,确认没有后,恍然道:“莫非是大哥举不动剑?”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温绍延却好似听不到般,只静静站着,长身玉立,不惊不燥,众人见他没反应,笑也渐渐停了,一时帐中静默,颇有几分尴尬意味。 温轧荤出言打破这片刻寂静道:“你不是替奚族来当说客的吗,怎么不说了?” 温绍延闻言道:“阿耶此举不妥,非忠义之举。” 温绍延的语气是四平八稳,平和淡然的,比起做说客,他更像是在竹林幽舍中与人参禅论道。 即便温轧荤知道温绍延不论说什么一直都是这种语气,眼下还是被他的不瘟不火气的头疼。 温轧荤明白温绍延的秉性,当下也不与他争论,只道:“你可知皇帝为何给我这么大的权力?” 温绍延回道:“因阿耶战功赫赫,又是寒族胡人,无家族之累,更因……” 温绍延说到这停住,一双眼盯着温轧荤一字一句道:“陛下于您有救命之恩,有如此恩情在,他相信您不会背叛他。” 温轧荤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指着温绍延笑道:“救命之恩!那是我本就命不该绝,放了我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若是这也算救命之恩,那每逢大赦,牢里出去的那些罪人,岂不是都承了他的救命之恩,他们之中可有谁为他浴血奋战,捍卫疆土?” 温绍延默然,救命之恩与其说是皇帝,还不如说是对温轧荤有再造之恩的张进,可即使是如此,张进也是没享过温轧荤的报答,反而当初被革职却是与温轧荤脱不了关系的,可见温轧荤确实是个不知恩的。 第72页 温绍延想到这些一时有些狼狈,双唇开合,终哑着声音道:“纵是如此,陛下对您的提携重任却是不容忽视的。” 温轧荤嗤笑:“他为何提携我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替他守着河朔之地的看门狗。” 温绍延因温轧荤的话微微蹙眉,却听温轧荤接着道:“狗无用了只有被主人拆骨吃肉的份,所以北疆不能太平,若是都依着你的意思来,你早就没了在军帐里对你父亲指手画脚的机会。” 温绍延道:“凭您在军中的威望,便是边境太平,陛下也不会对您如何,您何必再行此不义之举。” 温轧荤惯会讨皇帝欢心,只要他不谋逆,皇帝确实不会对他如何,多半会封个闲职,带在身边解闷,这对于如今坐镇一方,手握重权的温轧荤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温轧荤不欲再与他多说,挥手道:“你回去和你的诗文做伴吧,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阿耶,奚……”温绍延还待再劝。 温轧荤蓦地一拍桌子:“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奚人和皇帝的儿子!我告诉你,你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奚人和皇帝不会顾念你一分,如今你还有闲情说这些,你可知,皇帝早已不放心我,不出一月便会来诏书,要你去长安做官,凭你能做什么官,不过是为质罢了。” 温绍延闻言面上没有一丝惊讶或骇然之色,反而道:“若是如此便能使阿耶和陛下不再相互猜忌,我愿意去长安,为阿耶略尽绵薄之力。” “你爱去便去!”温轧荤说完,命帐中士卒将温绍延拖了出去,温绍延也没有反抗,他知道眼前再对温轧荤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还不如节省时间去奚族,寻破解之法。 温绍延走了有一会了,帐中气氛依旧沉闷,却听温绍安突然惊道:“不好!依大哥的性子眼下定是要往奚族去的。” 温轧荤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低声骂道:“孽障!” 復又对温绍安道:“你速速带人去将他带回来,不必多费口舌,直接打晕。” ———— 午后,春风宜人,太阳温和的光将人照的醺醺然,一阵铮铮琴音自凤阳阁里传出,是魏熙在弹琴,她总有将平静变成喧闹的能耐。 魏熙席地坐在树荫下,身前琴桌上摆着一张琴,她垂着头,一双眼不离琴弦,神色是难得的恬静,可她所奏之曲却是与恬静二字丝毫无关的,只见魏熙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极快的移动拨弄,每个音迅速而完美的衔接在一起,连成一曲《酒狂》。 《酒狂》乃阮籍所作,许是阅歷不同,魏熙奏不出“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之意,反而弹出了“行我疏狂狂醉狂”的豪放不羁。 一曲终了,魏熙静了几息,復又抬首向蕤宾问道:“林藏秀如何了?” 蕤宾见魏熙问旁的事,便知魏熙是对她方才所奏的曲子满意了,蕤宾心底略微松了口气,道:“自早晨去领了职,便一直待在藏书阁整理书籍,无功无过。” 魏熙黑亮的眸子在眼眶中滴熘熘一转,道:“去看看吧。” 蕤宾扶魏熙起身,笑道:“公主待林二娘子真好,她今天才上任公主便去给她撑场子了。” 去给林藏秀撑场子? 魏熙浅淡一笑,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郎君是来维护世界和平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本来这一章是昨天就要更的,无奈昨天我刚到了新学校,没有网,就拖到了今天……虽然今天也没有网,不过我灵机一动,用流量开了热点~真是机智呀!!快来夸夸我~o( =∩ω∩= )m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出自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对魏晋时期的诗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 第61章 撰史 魏熙既然要去给林藏秀撑场子, 排场是必然不能小的,于是魏熙带了二三十余宫婢内侍, 摆了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的去了史馆, 到了史馆魏熙却没有立即去找林藏秀, 反而去了正堂写史之处。 魏熙进了门, 四处看了一番, 然后确定了目标,径直走到了一个白髮老儿桌前,白髮老儿专心写史,并不曾抬首看一眼来人是谁, 魏熙也随意,从案上拿起他放在上面的文稿翻看起来。 未过几息, 却听魏熙蓦地一笑:“魏先生的史和我在阿耶那里听来的不太一样呀。” 魏显闻言,眉头微蹙,搁下笔起身向魏熙微微一礼:“陛下说的自然是不会错的, 只是这史是要给后世之人看的,先人功绩和政局变化定是要一字不差的, 至于其他微末之事就要稍加润色了,以防白璧微瑕,损了先帝威名。” 魏显说着, 对魏熙一笑,笑里满是对不懂事的小辈的包容。 魏熙将手中史稿丢在案上道:“先帝开疆扩土,政治清明, 实乃一代明主,这是举世皆知的,有如此功绩在前,谁又会因一个小小官吏之死,而无视他的功绩,何必要将此事再安在晋国公主头上,晋国公主纵是再十恶不赦,当年也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哪有能耐诛杀官吏,先帝若是真任由晋国公主横行,那才真是有损明君之名。” 第73页 魏显振袖道:“史如何写,史馆中人自有章程,写出的史也是要呈给陛下御览的,公主方才的话实在是越庖代俎了。” 若是寻常的小娘子,义愤填膺的说一通话,说完了却被人说你没有资格管这些,怕是要羞死了,可魏熙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她听了这话反而勾唇一笑,道:“太宗有言‘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我乃魏氏嫡支公主,自然要谨记先祖之训,写史首要就是实,像你这般篡改歷史,胡编乱造,分明就是祸害后人,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你写的还是我的祖父,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污衊先帝的?” 魏熙将魏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在打量一件器物,气的魏显胸口剧烈的起伏,魏显曼声道:“就凭你身体里那一点魏氏血脉?还是那煳弄人的文人声名?” 魏显之所以敢训魏熙就是因为魏熙方才所说的两点,其一,他是魏氏宗族之人,从血脉上就比旁人多了一份尊崇,其二,也是因为血脉,魏氏有胡族血统,立国之初,那些眼高于顶的山东士族认为胡人粗鄙野蛮,他们虽臣服于魏氏之下,心里其实是隐隐有些看不上魏氏的,而魏显却是个博学之人,当年很是给魏氏涨了几分面子。 可魏显向来引以为傲的,魏熙却都不看在眼里,她道:“论血脉,你不过是魏氏旁支,而我却是魏氏正统的嫡出公主,论学识,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博贯古今的大才之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又有什么资格污衊先帝?” 魏显到底是被人捧惯了,被魏熙气的双手发颤:“胡搅蛮缠!这就是我魏氏公主的教养?我没资格管你,那就找个有资格的管你,你且随我去见陛下,孰是孰非让陛下评断!” 正在此时,一道随意却颇具威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魏公且慢,陛下眼下正忙着呢,公主年幼说话难免直了些,还请魏公见谅,为这种小事哪值得去打扰陛下。” 魏熙回身,便见中书令李承徽迈进了屋内,李承徽见了魏熙拱手行礼,魏熙对李承徽笑道:“李相公来了,真巧。” 自然是巧的,李承徽本就是魏熙差人唤来的,魏熙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找茬,为了防止将事情闹大,被皇帝训一顿,魏熙早早就命人寻了李承徽来,眼下李承徽来了,魏熙看着他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魏显见了李承徽神色更为冷硬,却也知道有李承徽在,今天是见不了皇帝了,哼了一声,侧身站着,李承徽好似没看见魏显不满的神色,对魏熙笑道:“是巧,公主可是不常来史馆的,今日公主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魏熙道:“我是来看阿秀的,她今日初来任职,应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李相公多多照看。” 李承徽颔首道:“那是自然,林家娘子深得公主的欢心,谁敢怠慢。” 魏熙闻言满意一笑,馆中众人自魏熙与魏显吵闹时便放下了笔,方才对魏熙的咄咄逼人已觉不喜,可一来魏熙说的不错,二来许多人对魏显的做派也是不满的,魏熙的身份又摆在那里,众人虽不喜却也不能说什么,可林藏秀就不一样了,一个大儒之女,却不尊礼教,趋炎附势,简直是林家之耻,众人如今虽未见林藏秀,但却开始对她厌恶了。 李承徽是大夏的丞相,近些年大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帝理政之心愈发淡了,许多事务多是由李承徽处理,说他日理万机也是不为过的,魏熙知道这一点,因而也不再多扯别的,切入主题道:“李相公且先看看这史稿。” 说罢,拿起案上史稿递给李承徽,李承徽接过一目十行看了,微微蹙眉:“虽说写史是得润色一番,但还是要以实为先的,魏公这史可以说是满篇胡言了,魏公这样写和民间的文人胡编乱造的话本有何区别?” 魏显被李承徽说的满面通红,想要辩解一番,却听李承徽道:“既然如此,魏公还是不要在史馆撰史了,免得后人将正史当话本看。” 李承徽说完软了声音道:“魏公高才,是理应着书育人的,当初是我考虑不周,耽搁了魏公,还请魏公见谅。” 魏显听了李承徽这话,更加气愤,怒道:“让我撰史的是陛下,岂是你说赶就赶的。” “那您就去找陛下评理吧。”李承徽说罢转身离去。 魏熙见状也不再刺激魏显,对魏显颔首一笑,转身也出去了。 魏熙行了不远,就见李承徽站在阴凉处看着她,她对李承徽一笑,快步走了过去,道:“李相公这是在等我?” 李承徽点头:“自然,平白帮了公主哪能不讨些好处。” 魏熙娇俏的歪了歪头:“你我师徒之谊哪里还要计较这些。” 魏熙和李承徽的师徒之情,除了她自己没人承认过,话说当年魏熙开蒙后,正是该学些正经学问时,皇帝对此事颇为重视,也很是尊重魏熙的意见,问魏熙想要谁给她当先生,魏熙便说想要李承徽当她的先生,她的理由也颇为实在,她说李承徽是中书令,可见诸多朝臣中他是最聪明的,她要是想变得聪明,就必须得找个聪明的先生。 魏熙的话博得皇帝一笑便被置之一旁,李承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哪里有时间去教导一个稚童,可魏熙认定的事却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当年很是缠了李承徽一段时间,直到谢珏觉得不妥,对她好生说教一番,她才不再时时往中书省跑。 第74页 虽如此,可魏熙与李承徽的交情却结下了,李承徽对她也比对其他的皇子公主亲近几分,魏熙玩笑时也爱喊李承徽先生,因而才有了魏熙师生之谊一说。 李承徽闻言一笑:“公主莫要乱说,李某不才,可是当不起公主的先生的。” 魏熙的话被李承徽反驳,不管心里如何想,她面上却做出了些恼意:“那是自然,你可不曾教过我什么。” 李承徽自是看出魏熙没有真的生气的,仍笑道:“既然如此,公主还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魏熙看着李承徽道:“我与那老儿为难是为了六哥,李相公应该谢我才是,怎么能厚着脸皮找我要好处?” 李承徽方才与魏熙说的话多是玩笑之意,可魏熙这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却是没什么玩笑之意的,李承徽回视魏熙,因他年纪不小了,一双眼不似魏熙般清澈,却是极为深沉的,他道:“公主莫要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李相公最清楚。”魏熙道:“我这人向来都是实话实说的,况且我与六哥又亲近,李相公实在不用瞒着我的。” 李承徽道:“公主是聪明人,可这聪明也得适度,太聪明了难免伤人伤己。” 魏熙笑道:“在你面前,我哪里称得上聪明,我只是不像你和六哥一样喜欢藏来藏去而已。” 李承徽笑道:“公主这话真该让陛下听听。” 魏熙张口就要反驳,李承徽抬手止住了魏熙的话,道:“许多事,看透不说透才是才是稳妥之道。” 魏熙点头:“李相公说的不错,可在你和六哥面前我还用藏着掖着吗?” 魏熙这话便是彻底将她划入魏潋的阵营了,李承徽道:“虽说不用,但许多事还是心知肚明的好,若是凡事都说出来,指不定哪天就被听去了。” 魏熙满不在乎道:“听去了便听去了,凭李相公的能耐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李承徽摇头苦笑:“公主是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我看得起你,是阿耶看得起你,阿耶看得起的人必然是有大能耐的。”魏熙说罢,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李相公了。” 魏熙说罢,对李承徽一笑,转身向藏书阁而去,她穿了一件嫩绿的襦裙,在阳光下翩跹而行,如被风轻拂的柳枝,李承徽看着魏熙的背影,心中明白,魏熙的心性与柔软的柳枝是南辕北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姑娘,每次怼人都是有原因的…… 第62章 听曲 魏熙到藏书阁时就见林藏秀正在将线绳松动的竹简重新编在一起, 她做的极为细緻,纤细的脖颈微垂, 神色专注而轻松,像是在闺房里绣花一般。 林藏秀听到脚步声, 抬头, 见了魏熙, 起身行礼道:“公主怎么来了?” 魏熙坐在林藏秀对面, 道:“自然是来给你撑场子呀。” 林藏秀看着魏熙傲然的神色,和一群候在外面的宫人,颇觉头疼,她坐下道:“公主其实是来给我添麻烦的吧。” 林藏秀是魏熙的人, 魏熙若是惹了史馆里的人不痛快,他们不能对付魏熙, 可为难她却是极为容易的。 魏熙毫不愧疚:“没人给你找麻烦,你就没有机会在李相公哪里露脸,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和书做伴?” 林藏秀继续手上的活计:“那真是多谢公主的美意了, 看公主的阵仗想必方才是已经在史馆威风了一番。” 魏熙是向来不会将自己的丰功伟绩藏起来的,她坦然道:“方才我去史馆, 见魏显胡编乱造,辱没先帝,便和他理论了一番, 然后李相公来了,也觉得他这样不妥,就把他赶出去了。” 林藏秀闻言, 手上动作一停,她原本以为魏熙也不过是去史馆闹腾了一场,却没想到魏熙竟把魏显从史馆里赶出去了,那魏显可不是一般人。 林藏秀道:“公主为何要去寻魏显的不是,恕我直言,魏显是连陛下都给几分面子的人,公主如此怕是会惹怒那些宗族。” 魏熙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去惹魏显的,那魏显仗着几分名望对阿耶指手画脚,阿耶对他可是厌烦的很,可魏显素来爱惜羽毛,明面上是没犯过什么错的,阿耶若是动他定会让那些宗族觉得阿耶薄待他们,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娇纵任性的名声谁不知道,和魏显过不去也没什么稀奇的。” 魏熙学着林藏秀的动作开始编竹简:“况且今日一闹,魏显篡改歷史,阿谀奉承之事定是会闹的人尽皆知,他一个魏氏旁系,能有如今的地位,和他的才名是分不开的,文士最重品行,他因错被从史馆里赶出去了,名声自然也会一落千丈,以后想在宗族里说上话就难了,那些宗室又不是傻子,谁会为了一个无用之人去惹阿耶不快。” 林藏秀听了魏熙的话默了一瞬,復道:“在众殿下里,魏显是一直维护太子的。” 编竹简看着简单却也不是多容易的,魏熙捣鼓了一会便没了耐心,她道:“你反应倒是快,大哥平庸又不得阿耶喜欢,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没了魏显在宗室领头,谁还会跟他冒险。” 林藏秀看着被魏熙放在桌上的竹简,默然片刻,道:“公主为何要费尽周折的去对付太子?这些事您不做其他殿下也会做的。” 第75页 魏熙抬手划拉两下桌上散落的竹片:“因为我喜欢呀。” 魏熙向来任性,这样的答案也不算出乎意料,可林藏秀却总觉得魏熙如此做还有其他原因,至于是何原因,魏熙不想说,她也不会问。 魏熙今日此举确实是有其他原因的,昨日她与魏潋可算是彻底的同舟共济了,自然得为魏潋做点什么表现她的诚意了,若是只是为消弱太子的权力,她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动手,就如林藏秀所说,她不做其他皇子也会做,唯一的区别也只是皇帝相信她,她做起来会比她的兄长们容易些罢了。 ———— 魏熙在史馆闹完事后,很是平静愉快的过了几天,意料之中的皇帝没有将她训一通,反而赏了她一些番邦进贡的稀奇事物,至于魏显,皇帝不是个豁达的人,虽说顾及魏氏的面子,没怎么罚他,却也将他叫进宫来好生训斥一番,训的魏显回了家便病倒了,也总算是报了多年的耳边聒噪之仇。 魏熙现下正抱着雪里黑揉弄,揉的雪里黑身上的猫乱糟糟的,雪里黑是只聪明的猫,知道挠了魏熙它也讨不了好,于是乖乖的任魏熙折磨,等待机会逃跑,恰此时,一个内侍进屋通禀:“秉公主谢家郎君递了帖子来。” 魏熙接过帖子,雪里黑趁机从她怀里逃走,魏熙也没在意,起身道:“替我更衣,狸奴邀我出去玩了。” 魏熙挑了一件白色胡服,胡服上绣着云鹤纹,因这极具中原特色的绣纹,给胡服添了些飘逸秀雅之感,魏熙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很是满意,吩咐夷则给她梳了个男子髮髻,復又戴了顶小巧的白玉镂雕花冠,打扮妥当,魏熙照着镜子,觉得自己颇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度。 魏熙的自得之情待见到谢宜安便烟消云散了,谢宜安头戴玉冠,穿了一件雪青色圆领袍,站在不远处,俊逸非凡。 魏熙走进,谢宜安蹙眉看她一眼,道:“怎么想起来穿胡服了?” “我不能穿胡服?”魏熙反问道。 谢宜安点头道:“你这么瘦,穿上胡服纸片似的。” 魏熙白了他一眼:“这才叫飘逸,你懂什么。” 谢宜安调侃道:“那你可小心些,当心飘到天上去。” 魏熙佯怒道:“怎么你随阿翁出去一趟说话更难听了。” “难听?”谢宜安反驳道:“旁人可是贊我音色清朗,如林籁泉韵的。” 魏熙道:“谁管你的声音好不好听呀,不是带我去玩吗?还不走,在这里数金吾卫吗?” 谢宜安翻身上马:“走,今天带你去听真正好听的曲。” 谢宜安说完,见魏熙竟也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一匹墨色骏马,他奇道:“你怎么也骑马了,不是怕颠吗?” “因为我想骑。”魏熙说完策马而去,白衣墨马,看着倒是挺养眼的。 谢宜安喊道:“你走那么快,知道要去哪里吗?” 谢宜安喊完,那道养眼的身影蓦地停了下来,魏熙回头唤道:“还不快点。” 谢宜安说带魏熙去听曲,魏熙以为谢宜安要带她去什么酒坊乐坊,却没想到谢宜安竟带她去了一座颇为雅致的府宅,魏熙站在门前,总觉得此地有些熟悉,待看到宅内半遮半掩的一株老桃树,蓦然想起,这不就是前些日子被她辣手摧花的可怜桃树嘛,一时间,魏熙心中升起了一丝做贼心虚之感。 魏熙看向谢宜安道:“不是要听曲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能有什么好听的曲子。” 魏熙说着,面上带了些怒意:“你若是不想陪我玩直说便是,何必如此煳弄我。” 魏熙说罢,转身要走,面上仍是恼怒之色,心中却对自己的急智很是满意,她可不想对着那株桃树听曲。 谢宜安见魏熙要走,忙拉住她的胳膊:“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我真的没有煳弄你,我若是想煳弄你,直接带你去乐坊坐一天便是,何苦七拐八绕的来这地方。” 魏熙自然知道谢宜安没煳弄她,可她却是真不想去这户人家的,宫里什么曲乐没有,她何必在这里自寻不快。 谢宜安见魏熙去意已定也不欲再劝,正待离去,却见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中年美妇,带着几个家奴迎了出来:“没想到郎君会提前驾临,未曾远迎多有失礼,还望郎君海涵。” 眼下人都出来了,若是再走就太不给人面子了,于是魏熙也不再闹着要走,可魏熙哪里是会顾及别人面子的,她之所以留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那妇人的长相,魏熙不论人和物都喜欢好看的,凡是好看的她都会优待一些,而这妇人的相貌令魏熙极为惊艷,已不只是好看能形容的了。 那妇人许是有些胡族血统,五官立体而标志,皮肤白皙,脸上虽有些细纹,却瑕不掩瑜,显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颇为惑人,而她面上最为出彩的是她的双眼,她的眼睛略往内凹,是有别于常人的深邃,睫毛又密又长,却遮不住眸中化不开的忧伤,睫毛一颤,便引得人更想探究一番,是何事让她如此伤怀。 那妇人引着魏熙和谢宜安向正堂行去,魏熙看着那妇人婷婷裊裊的背影,拉着谢宜安落了几步,在他耳边悄声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倒是艷福不浅,只是她这年纪应该不会比舅母小吧,你就不别扭?” 第76页 谢宜安闻言横了魏熙一眼,明明是极为冷冽的眼神,配上他那张脸却生生显出些艷色,魏熙噗嗤一笑:“我方才不过是说着玩的,谢家玉郎品行高洁,是断不会养外室的,更何况,你若是喜欢美人自己照镜子便是,实在没必要去养一个没你好看的。” 魏熙这话可是句句都戳谢宜安的痛角,她说这些话明显就是要报谢宜安在宫门前的言语奚落之仇的,魏熙这愁报的很成功,谢宜安被她气的脸色发黑,甩袖就要走人,魏熙解了气,也变得能屈能伸了,忙拉住他,可怜兮兮道:“表兄你别恼,方才都是我胡言乱语的,这世间再没有比你更英武俊朗的男子了,我向来爱胡说,这你是知道的,哪能真抛下我不管,我平日里都要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忍心看我孤零零的失望而归吗?” 谢宜安要说气其实也没多少,魏熙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方才他虽是气魏熙的话,但也未尝没有满足魏熙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的意思。 谢宜安神色不豫的停下脚步,魏熙继续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心中也知道,方才那话她说的太不合适了,正待说什么补救一番,却见谢宜安抬手在她头上狠狠揉了一通,就像是魏熙揉雪里黑似的,不用照镜子,魏熙都知道自己的头髮肯定是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明天谁会出场??? 每天军训累的要死,我现在的文都是挤时间码出来的,所以更新不会太稳定,请大家见谅o(* ̄3 ̄)o 第63章 相思 魏熙哪里是能容忍有人破坏她的形象的, 当下捂住头,往谢宜安脚上狠狠踩去, 谢宜安是习过武的身手可不是魏熙能比的,当下一旋身, 几步蹿到了远处, 魏熙一脚落空当然不满意, 放下捂着头的手谢宜安追去, 二人闹了一番,很快便将方才的不痛快抛在脑后,相携往正堂去。 至于那妇人已回了屋内准备,留了几个机敏的家僕领路, 魏熙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眼下那妇人这般行径, 她虽说没生气,但到底是觉得那妇人不通人情世故,就算她不曾表明身份, 可谢宜安也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谢宜安看了魏熙一眼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边走边给魏熙讲方才那个妇人, 他道:“那妇人姓裴,年轻是在扬州很是有些名气,后来不知怎地来了长安, 在长安也是极受追捧的,这几年她儿子长大了,她也不再见客了, 我也是偶然路过此处听见宅中传出的歌声,觉得甚是动人,一番叨扰下才得以入府一聆妙音。” 魏熙颔首,原来不是不懂而是被人捧惯了,不过此时她的关注点却不再这里,她好奇道:“她有儿子?凭她的相貌,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都和她生了孩子了,为什么还未纳了她。” 谢宜安侧眸看了魏熙一眼,挑眉道:“你是男子?” 魏熙斜了谢宜安一眼:“我是不是你看不出来。” 谢宜安道:“既然不是,你又为何会觉得只要是个男子都会喜欢她。” 魏熙理所当然道:“凭她的相貌呀。” 谢宜安嗤笑:“这般好美色,幸好你是个女子,你若是男子不知得糟蹋多少漂亮女子。” 魏熙不服:“我是个女子就不能糟蹋了吗?” 谢宜安面上换出一副极为夸张的理解与惋惜之色相交融的神色:“磨镜可不太好,不过既然你有此志向,我也不会拦着你的,不过可千万别让阿翁和陛下知道,要不然他们得气死。” 魏熙推了谢宜安一把,半是怒意半是玩笑道:“谁要磨镜呀!我便是要糟蹋人也是要糟蹋男子。” 谢宜安闻言赞许道:“好志向!不愧是金枝玉叶,这份气魄可不是寻常女子有的。” 魏熙一抬头,扬起纤长的脖子,像极了西海池养的那两只不拿正眼看人的鹤:“那是自然。” 谢宜安见魏熙如此,笑着伸出手将魏熙的脖子掰直:“行了,别胡说了。” 魏熙和谢宜安进了房门,便见室内已经设好了案几,摆上了茶点,而裴娘子正抱着一把琵琶侧身坐在一架颇为精緻的锦屏前。 魏熙和谢宜安入座,裴娘子问道:“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魏熙寻了一个自在的坐姿,道:“就唱你最擅长的。” 裴娘子闻言轻拨琵琶,曲调很是缠绵,未几,她启唇,音色轻柔低哑,听在耳里如置身温泉,让人醺醺然飘飘然。 自裴娘子开唱,魏熙就忡愣起来,倒不是听裴娘子的妙音听的入神痴迷,而是裴娘子所唱的是她最为熟悉的一首诗,一首她永生都忘不了的诗,这首诗她第一次听到时,是她阿耶唱给她要去了的阿娘,那时她的阿耶声音嘶哑哽咽,断断续续,曲不成调,魏熙却清楚的记得诗中的每一个字。 只是这首诗她记得清楚,而她的阿耶到底还记不记得却是未知。 魏熙心里一时盈满了说不出的怅然,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她摒弃杂思,专心听裴娘子唱,听着听着她竟然有些想哭,裴娘子的音色和技艺都是极为出色的,可最令人动容的还是她曲中之情,其中的伤怀期盼之意,令魏熙都有些恨那个薄情寡义的男子。 一曲终了,裴娘子起身,魏熙仍愣愣坐着,她想也不想就脱口向裴娘子问道:“那个对不起你的男子是谁,你说出来,我帮你。” 第77页 裴娘子看着魏熙,眼眶微红,摇头道:“不必了,他与他夫人琴瑟和鸣,我不愿去惹他二人生了嫌隙,令他不快。” 魏熙心道,都与你生了孩子,还说与夫人感情好? 不过魏熙这话也只是在心里过了一圈,不曾说出来,她道:“他知道你为他生了个儿子吗?” 裴娘子愣了一瞬,摇头。 魏熙看着裴娘子,有些怒其不争,却也知道,这是别人的事,用不着她干涉,也不再说什么,正起身要走,却见一个男子进了房门,他的步履微快,却仍不失风度,他对谢宜安笑道:“谢家玉郎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言谈间倒是与谢宜安颇为熟稔,谢宜安是个爱玩的,平常也没有什么架子,与这人交往魏熙也没多惊讶的,令她惊讶的是男子的脸,一张比谢宜安还要貌美的脸。 这男子的容貌和裴娘子极为相似,五官立体精緻,长眉入鬓,唇红肤白,一双微微往内凹的眼睛斜飞上挑,深邃却又有些莫名的媚态。 容貌相似,可气质神态与裴娘子却是天差地别的,裴娘子的神态是哀怨含愁的,而他却是极为懒散的,连笑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便是那双与裴娘子如出一辙的眼睛里,也满是裴娘子所没有的洞达冷漠。 谢宜安笑道:“我哪里敢知会你,若是耽搁了你的生意,我可是赔不起的。” 那男子道:“莫要打趣我了,我那点子生意哪里是你能看得上眼的。” 魏熙听着,觉得此人言辞倒是与外表看起来不太像,正想着,见那男子对她颔首一笑,也不曾多说什么,魏熙心道,倒还是个有眼色的。 不过她却没注意那有眼色的男子在看到她绣着云鹤纹的胡服时愣了一瞬,復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转瞬即移开。 裴娘子见儿子来了,抱着琵琶起身,道:“相思,你好生招待贵客,我先回房了。” 那男子闻言,将裴娘子送到门口,道:“好。” 他回身,却见那胡服小娘子笑吟吟的看着他,眼睛微眯成一个精緻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里像是盛满了蜜糖,里面却有不容他忽视的打趣意味。 那小娘子红唇微启,微微一偏头,极娇俏的动作,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倨傲,她道:“相思?你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谢宜安闻言有些无奈的在魏熙头上轻敲了一下:“别胡说。” 魏熙在谢宜安胳膊上拧了一下:“你不高兴?他可比你好看。” 谢宜安点头:“也比你好看。” 谢宜安素来不喜欢人说他女气,所以平日都是穿沉稳厚重的颜色,眼下出来了一个比他还女气的男子,他确实应该高兴,魏熙怀疑谢宜安与此人结交就是因为他的相貌,而魏熙可是个女子,被说不如男子好看,哪里能不气,当下就要顶回去。 魏熙正要说话,却听那男子道:“怀宁兄莫要玩笑了,我虽长得女气些,但到底还是男子,自然比不得女子精緻。” 他说罢,侧首对魏熙一笑:“我姓裴单名斯,相思是小字,家母喊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见笑了。” 魏熙瞭然点头:“斯,思,这名字该不会是你长大了觉得难为情自己改的吧。” 裴斯轻笑一声,音色低沉,很是动人:“正是,娘子真是心思玲珑。” 魏熙听见这笑声,心中起了一丝尴尬之意,心道原来当日她折桃花时在墙内轻笑的便是他。 心中想了这许多,面上却不曾表露,她点头,很是认可裴斯的话:“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了新人物开心~~~ 第64章 贺礼 魏熙说罢, 也不欲再待下去,对谢宜安道:“曲听完了, 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走吧。” 谢宜安点头, 正要与裴斯道别, 却听裴斯道:“娘子若是听得不尽兴, 不如去我的丽人坊里坐坐, 我哪儿虽没有什么大场面,但还是有些新奇的曲目。” 谢宜安眉头微蹙,魏熙爱玩,他也愿意带魏熙四处逛逛, 可丽人坊却不是单纯的乐坊,魏熙是不该去的, 他看向裴斯,这人往日都是极有分寸的,今日是怎么了。 他不禁有些头疼, 依魏熙的性子,自是要去的, 他拧不过魏熙,若是让皇帝或谢珏知道了,受罚的可是他, 谢宜安正想着,魏熙一会若是闹得狠了,他要不要将魏熙绑了送回宫, 却听魏熙道:“不必了,我想去用些膳食,表兄带我去吧。” 魏熙一反常态,谢宜安不必为难了,却很是奇怪,当着裴斯也未说什么,颔首道:“好。” 復又对裴斯道:“我们来日再聚。” 邀请被拒,裴斯也不恼,面上仍是懒散的笑意,他应了谢宜安的话,亲自将魏熙和谢宜安送出了府,裴斯目送他们上了马,目光一直放在魏熙身上不曾收回,直到再也看不到魏熙的身影,目之所及处只余马蹄踏过后留下的脚印。 裴斯回了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他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鎏金云鹤纹的香囊,他轻轻戳了戳香囊上垂着的铃铛,铃铛受力,发出叮铃轻响,他勾唇一笑,还真是捡了个宝。 ———— 谢宜安与魏熙信马由缰,魏熙随着马儿轻晃,颇为惬意,谢宜安看了她一眼道:“你今天有点怪。” 第78页 魏熙不理他这句话,道:“你不觉得裴斯的相貌有些眼熟吗?” 谢宜安轻笑:“能成为裴娘子的入幕之宾定然也是有些身份的,裴娘子又不远万里来了长安,想必那人多半是朝中官员,你觉得熟悉也不奇怪。” 魏熙点头:“你觉得他像谁。” 谢宜安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闲来无事我不去看貌美的女子,盯着几个老翁看什么。” 谢宜安还未入仕,自然没有闲心去看朝臣们的样貌,而魏熙有那个闲心,机会却是不多,虽在心里定了几个目标,但到底没什么头绪,当下也不想这些了,跟着谢宜安转了一圈,又去了谢家看谢珏,等回了宫,宫门都快下钥了。 夜间,魏熙沐浴完,穿了一件宽松的寝衣,坐在镜前,让陈敬给她将头髮梳顺,魏熙看着镜子里的陈敬,道:“今日我与表兄去听裴娘子唱曲了。” 陈敬手上动作不停,仍细心地给魏熙梳理头髮:“谢小郎君倒是厉害,那裴娘子可是隐退好几年了,他竟能寻得到。” 魏熙摆弄着桌上脂粉:“他呀,也就个玩乐的心思了,阿翁也不管管他。” 陈敬笑道:“谢小郎君是难得的聪慧明白之人,哪里用得着谢公操心。” 魏熙将一盒胭脂打开放在鼻下轻嗅,对这胭脂的香气很是满意,盖上盖子,将它放在外侧,这就是明日要用它的意思了,魏熙道:“眼下谢宜安又不在这,你夸他做什么。” 魏熙说罢,微有些困意,她打了个哈欠,道:“我今日见到裴娘子的儿子了,名叫裴斯,你去查一下他生父是谁,或许会有用。” 陈敬颔首应了。 魏熙说完,想起了那双深邃精明的眼睛,以及眼里毫不掩饰的野心,她勾唇,向后微微一倚,懒懒道:“不必着急,细心隐蔽些,慢慢来。” 陈敬应是,扶着魏熙起身,唤来宫婢服侍魏熙,待魏熙安置好了,他才退了出去。 ———— 转眼就快到了皇帝的寿辰,魏熙每日都想着要送皇帝什么贺礼,倒也没时间四处玩了,只是有的事越用心效率反而越低,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她却还未想好送什么。 “六哥,你准备了什么贺礼?”魏熙一点头绪都没有,略微烦躁的向魏潋问道。 魏潋将魏熙面前的酪樱桃拿走,道:“一块颇为稀罕的石头,要不要去看看。” 魏熙听是石头也没了什么兴致,摇了摇头,伸手就要将自己的酪樱桃抢回来,手却在半路里就被魏潋握住,他道:“这是冰的,用多了对身子不好。” 魏熙蹙眉,指了指窗外:“现在可是夏天,那么大一个太阳晒着,可热了,得吃些凉的降暑。” 魏潋吩咐宫人将酪樱桃撤下去,将魏熙的手放下道:“还不到五月哪里就热了?” 魏熙委屈道:“可是我热。” 魏潋道:“那便更不能吃了,忽热忽冷的更伤脾胃。” 魏熙倒也不会因为一份点心就胡搅蛮缠,见魏潋不通融便拿了块透花滋,也不吃,放在手里戳着玩。 魏潋含笑看着魏熙略显孩子气的动作,道:“你不必因此事烦心,你是最得阿耶心意的,便是随便送件东西阿耶都会喜欢。” 魏熙将手里的点心扔回盘子里:“多随便几次,喜欢都变成厌恶了。” 魏潋看着被魏熙丢进盘里的透花滋滚了几下,滚到了桌子上,他道:“你前些日子不是给阿耶做了吃食,听说他颇为喜欢,你再做一份便是,用心些便好。” 魏熙蹙眉:“点心?能行吗。” 復又想了想,道:“要不我做个酥山吧,既好看意思也好。” 魏潋点头:“只是做酥山太麻烦,你能做好吗,当心累着。” 对魏熙来说,只要是质疑她的,不论是出于何意,一律视为挑衅,魏熙微微抬了下颌:“我当然能做好,要不要我做好了先给你尝尝?” 魏潋不理会魏熙挑衅的语气:“好,那我就等着尝一尝阿熙的手艺了。” 魏熙道:“当心我做不好,你吃了噁心。” 魏潋轻笑,姿容出尘:“阿熙做的,怎么会不好,便是不好我也是一口都捨不得浪费的。” 魏熙挑眉,不怀好意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魏潋揉了揉魏熙的头髮:“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困~~~~ 第65章 暖香 魏熙闲来无事, 寻了本古籍秉烛夜读,她微垂着头, 脸上映出了润色暖光,两扇长长的睫毛随着视线的移动轻轻颤动, 看的人心里也跟着轻颤。 “公主。”陈敬拿着几页纸轻声唤道。 魏熙纤长的脖颈微扬, 也不扭头, 点漆似的眸子斜斜向他看来:“查好了?” 陈敬点头, 上前将手中纸张呈给魏熙,魏熙接过,却没先翻看,问道:“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陈敬道:“与往日无异。” “倒也是个有耐性的。”魏熙点头, 翻开纸张看了起来。 未几,魏熙抬头, 有几分讶然:“他是崔珉的儿子!” 第79页 魏熙说罢轻笑:“这身份真是好得很,我现在都有些好奇在妻子与唯一的儿子里崔珉会选哪个了。” 陈敬温声道:“当初崔珉与夫人情深,能为了张氏不纳妾, 可这些年,听说他们二人也不似先前恩爱了, 不纳妾或许是顾念往日的情分,可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便没有不要的道理了。”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怅然:“张氏虽说没有脑子, 却也算个至情至性之人,听说当年她还未嫁给崔珉时,崔珉外放办差时遇险, 崔家还未有动作,她却不顾辛苦从长安千里迢迢快马去扬州……” 魏熙一顿,道:“裴娘子是此时与崔珉相交的?” 她嗤笑道:“与姑娘订了亲还与妓子来往,也不知崔珉这深情之名是哪里来的。” 陈敬笑道:“我看多半是被张氏给逼出来的。” 魏熙一嘆:“可见世间男子多薄倖,以往我总想着若是阿娘还在多好,这些时日我却觉得阿娘先去对她未尝不是好事,她与张氏一样,皆是为情而活的,可我阿耶却明显不是这种人,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不会是阿娘喜欢的。” 陈敬看着魏熙道:“不会的,皇后是公主的生母,等醒悟了定然不会差的。” 魏熙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翻看起来,蓦地,她一停:“看来好相貌对男子来说还不是什么好事,竟差点让人抢去当了娈童。” 陈敬道:“有一副好相貌自然是好事,可前提却是有与相貌相匹配的能力。” 魏熙轻敲着手中薄薄的几张纸,笑道:“他的能力自然是在相貌之上的,当年云麾将军意外身亡定是和他脱不了关系的。” 魏熙说罢,对此人倒是很满意,要将此人收在麾下的心思越发强了。 陈敬略有些忧心:“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怕是不好驾驭,弄不好便会适得其反,公主若是想要幕僚不如提拔几个寒门士子,此人留着怕会是个祸端。” 魏熙将纸张放在烛火上,任火苗将纸张吞没,她淡淡看着那张被烧成灰烬的纸,跳动的火光映的她的脸忽明忽暗,脸上的神情傲然间带着些冷漠:“寒门士子可没他有用。” 她侧眸看向陈敬:“一个市井泼皮,便是有些心思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不成?” 陈敬眉头微蹙:“您要将他引荐给宁王殿下吗?” 魏熙摇头,拍了拍方才拿纸的手:“六哥想要能人多得是,我用不着为他操心,我得为自己留些得用之人。” 魏熙看着陈敬,微微展颜:“裴斯是个聪明人,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就算他哪天真的昏了头也是奈何不了我的,让他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是要物尽其用,早早弄死他太过可惜。” 陈敬见状也不再劝,道:“时间不早了,奴才唤人来服侍您歇息吧。” 魏熙往床边行去,道:“裴斯那儿盯紧了,适当给他点暗示,他不像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能等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陈敬点头称是,又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魏熙道:“明日去尚食局寻一个酥山制的好的来。” 陈敬道:“天下珍宝何其多,公主为何要送吃食,这太容易沾惹是非了。” 魏熙拾起胸前散落的长髮放在收里把玩:“六哥让我做我做便是,想那么多作甚,便是有什么是非我也不会让它落在我头上。” 陈敬依旧觉得此事不妥,道:“恕奴才直言,宁王心机深重,与他为伍怕是不甚妥当。” 魏熙笑看他一眼:“你如今怎么如此瞻前顾后,莫非是装模作样的跪了一晚将胆气都跪没了。” 陈敬不理会魏熙的玩笑之语,道:“公主得天独厚,想要什么自己一个人来或许会更方便,没必要淌浑水。” 魏熙坐在床上,轻抚床幔上精緻的绣纹:“你将我想的太厉害了,所谓的得天独厚也不过是阿耶的疼爱罢了,可他对我的疼爱是源自阿娘的,如今他都快将阿娘忘干净了,对我的疼爱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陈敬跪地,抬首注视着魏熙:“陛下对公主的疼爱会持续到他长眠之时,就算一开始他对您优待是因皇后,可这么多年的疼宠与爱护不是假的,在陛下心里您永远是与其它殿下公主不同的。” 魏熙微微一笑:“可阿耶给我宠爱却不代表能给我权力。” 陈敬道:“您还有谢家。” “阿翁呀。”魏熙轻轻扣着床幔上的刺绣:“阿翁虽对我好,但我到底是不姓谢的。” 魏熙说着,将床幔一丢:“所以呀,我还是得靠自己,你可将裴斯看好了,那可是个宝。” 魏熙说罢,又道:“时间不早了,唤人进来服侍我安置吧,你也早些去歇息。” 陈敬看着魏熙,一时间竟有些心疼,他突然觉得那晚不该说那些话,其实做一个富贵悠闲的公主也挺好的,他张了张嘴,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因他知道,安逸不是魏熙想要的。 ———— 这些天魏熙跟着徐司膳学着制作酥山,学着学着竟找出些乐趣来,得了闲便去琢磨怎么点酥好看,今日用完早膳,她闲来无事正想去点酥,却见皇帝身边的宫人给她送东西来了,东西不多,只有一盒香料。 第80页 宫人道:“启禀公主,这香产自西域,是北庭节度使为贺陛下大寿进献的贺礼之一,陛下闻了,觉得这香气您会喜欢,便令奴才都给公主送来了,这可真真是独一份呢。” 魏熙闻言,脸上满是开怀模样,她将香拿在手里,打开盖子轻轻一嗅,顿时一股极为美妙的香味盈在鼻端,这香与她平时所用之香极为不同,是一股很自然的香气,暖融融,甜丝丝的,闻的人心里酥酥的,却毫无压迫之意,就像是到了春和景明的三月天,像嫩柳轻抚在心头,又如轻飘飘的花瓣落在颊上,不自觉的便令人松快起来。 这样稀有又好闻的香料是没有哪个小娘子会不喜欢的,魏熙自然也不会例外。 魏熙对则夷道:“他一路过来也累了,我记得库里还有些成色好的珍珠,便赏他一斛吧。” 魏熙这赏,可真是大方了,连皇帝都没赏过宫人这么值钱的东西,那宫人惊喜,忙跪地谢恩,知道这位难伺候的公主是真喜欢这香了。 魏熙道:“你且回去,我一会便去给阿耶请安。” 含瑛待人走了笑道:“看来公主很喜欢这香。” 魏熙淡声道:“这香确实挺好闻的,闻了心境也平和。” 魏熙说着抬手将香料盒子一拨,盒子受力,在桌子上滑远了些:“拿一些去让苏井泉仔细看看。” 含瑛看了盒子一眼道:“小心些是好,可这香是陛下给公主的,陛下怎么会对公主不利,若是让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魏熙微微一笑,拉了含瑛坐下,倚在她身上道:“阿耶自然不会害我,可西域来的东西我总是放心不下的,还是查查好。” 含瑛知这是魏熙想到了当年的饵虺,这是魏熙的心结,如此她也不再劝,爱怜的轻抚魏熙的头髮,魏熙也不动,懒洋洋的任含瑛轻抚,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北庭的稀奇东西还真多呀,当年节制北庭的可是六哥的舅父。” 含瑛闻言,手微顿:“是。” 魏熙轻“哦”了一声:“那便好好查查季彻吧。” 含瑛嘆了口气,将手按在魏熙肩上:“当年的事都过去了,真兇也绳之以法,公主何必再去查,有时煳涂一些也是好的,何必让自己那么累呢。” 魏熙坐直身子看着含瑛,神色有些锐利:“事关阿娘,我不能煳涂。” 魏熙说罢,看着含瑛担忧的神色,表情也柔了下来:“你放心,我不是冲动任性的小孩子了,我只是想要将事情弄得明白些,该怎么做我是知道的。” 魏熙说罢,起身道:“得了这么好的香,自是得去谢过阿耶的,你来给我换身好看的衣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军训而已,学校却乱七八糟的搞了一堆事……不开心 我现在更文都是挤时间零零散散的更的,所以速度会慢一些,请大家见谅o(* ̄3 ̄)o 第66章 玉珠 魏熙选了一件留仙裙换上了, 款式极为简洁,连刺绣都没有, 可却极为让人惊艷,这惊艷来自衣服的料子, 白色的布料透着些莹莹碧绿, 如薄雾缭绕间的隐隐青山。 魏熙很喜欢这衣裙, 极有兴致的挑选配饰, 她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组玉佩,玉佩上零零散散的缀了好些玉珠,精緻却略显繁琐, 可与魏熙身上的衣服却极为相称,为原本飘逸脱俗却略显素净的衣裙增了些精緻灵动。 穿上了好看的衣服好似连心情都变好了, 魏熙像是忘了方才的事,脚步轻快向甘露殿行去,身上玉珠碰撞, 所过之处留一串玲玲之音。 待魏熙见了皇帝,向皇帝谢了恩, 又在皇帝面前好生讨巧卖乖一番,博得皇帝龙颜大悦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魏熙出了殿门, 在廊上行了不远便见宫人引着一道白色身影向这行来,那白衣人步履从容,身姿清雅, 许是迎着风,宽大的袍袖飘动起来,那人如被捧在云里。 魏熙见此情景,以为来人是魏潋,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復又极为轻快的行了起来,玉珠亦随着魏熙的步伐有节奏的晃起来,宛如乐章。 待走进了些,魏熙看清了那人的脸,有些意外,不是魏潋,却也是有一副好相貌的,这人五官雅致而略带稜角,本该略有些锐意的面容却因他温文平和的神情显得温柔可亲,一看便是个好性子。 魏熙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发现对此人毫无印象,断定这人应不是长安人,此人这般风采,若是身在长安她是不会不识得的,魏熙向陈敬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敬看了来人一眼,道:“昨日下午温家大郎君来长安给陛下贺寿,顺便在长安任职,今天应该也休整好,来给陛下请安了。” “温家,哪个温家?”魏熙疑惑道。 陈敬答道:“他应是范阳节度使温轧荤的长子。” 魏熙恍然间又有些惊愕,实在是此人仪态风度俱佳,比汉人还汉人,实在不能让魏熙将他和那个谄媚的痴肥胡人联繫在一起,想到他的父亲,魏熙收回了因此人相貌产生的一丝好感,负着手微扬下颌:“是他呀,倒是和他阿耶不像,弱不禁风的。” 魏熙看着温绍延绝佳的步履仪态,一时竟起了些坏心思,她随手在腰间悬着的玉佩上扯下一个玉珠,也亏得这组玉佩只做装饰之用,不甚坚牢,竟让魏熙轻易便扯下来了,玉珠脱离线绳,底下垂着的穗子散了一地,陈敬看着被魏熙捏在手里的珠子,想着需得好好整治敲打一番将作监那些人了,竟连个玉珠都串不牢固。 第81页 魏熙却是不管这些的,抬手瞄准那道越行越近的身影,将玉珠掷了过去,本以为能让那个文弱胡人出丑,结果估算错误,玉珠在离那人两尺远处便落了地,落地时竟没被摔碎还弹了几下,叮铃作响很是清脆,然后便一路向前滚去,滚到一片白色的衣角前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捡起玉珠的正是温绍延,他白衣委地,墨发披垂,连捡东西都比寻常人好看些,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温润。 温绍延起身,将玉珠握在手里,向玉珠滚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众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貌美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一袭白衣,极为稀奇的衣料,在天光下似乎还有几丝碧色流转,裙裾随着清风微扬,那隐隐碧色更显璀璨。 而比那碧色更为惹温绍延注意的却是那小娘子腰间悬着的玉佩,极为精美的玉佩,玉佩上垂着些细小的玉珠,无甚重量,做不了压裙之用,此时正随着风欢快的舞动,发出声声脆响。 温绍延见此便知道了玉珠的主人是谁,他向前几步,将玉珠托在手心,对魏熙颔首一笑:“你的玉珠。” 温绍延说完,见那小娘子没有理会他,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美目清凌凌的,像是最为清澈的寒泉,带着些孤傲,却又满是不怀好意的调皮笑意。 温绍延见魏熙如此也知道她是故意的了,却没有生气,笑道:“是我失礼了。” 说罢,将玉珠送到魏熙身边的陈敬面前,陈敬对温绍延极为和气的颔首一笑,却并不曾接过玉珠,温绍延见状也不再勉强,收回握着玉珠的手。 温绍延收回了手,却见那站在高处的小娘子微微俯身,对他一笑,上挑的眼角流露出几分含着锋芒的妩媚,她樱唇微启:“是失礼了,你可知我是谁?” 经她一说,温绍延反应过来,倾身对魏熙行了一礼:“温绍延参见公主,延粗鄙之人,初识皇家风仪,一时失了规矩还望公主恕罪。” 魏熙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袖:“粗鄙倒不见得,依我看八成是在北地称王称霸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了吧。” 魏熙这话颇有几分诛心之意,不过倒也不算错,温轧荤在河朔之地,可谓是一手遮天,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了,温绍延身为他的嫡长子,虽不得温轧荤的喜爱,但身份放在那里,多是被人捧着的,如今让他反过来捧别人自然做不习惯。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魏熙顽童似的行径毫无公主风仪,第一印象先入为主,自然很难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了。 温绍延听了这话亦直起身子,抬头看向魏熙,神色淡然温和,毫无惶恐羞怒之意:“公主莫要玩笑了,大夏的王是谁天底下没人不知道,家父之职是陛下任命,荣辱兴衰皆在陛下一念之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逾越之举是不曾有的。” 魏熙好笑,觉得这人倒是实在,也不曾借这个机会说几句好听的,传到皇帝耳朵里也能讨皇帝欢喜。 欺负老实人,尤其是这般好看的老实人,是很不对的,于是魏熙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饶有兴致的问道:“你真是温轧荤的儿子?” 温轧荤的髮妻肚子里爬出的孩子,不是温轧荤的能是谁的,这话可更是诛心了,若是常人被这样问自然是要急的,可温绍延却好似听不懂魏熙话中之意,一本正经的回道:“是。” 魏熙好似也没觉出她刚才那话的失礼,点头道:“我看你的相貌穿着倒不像的胡人。” 温绍延道:“我外祖是汉人,我幼时是养在外祖身边的,因而随外祖多些。” 魏熙倒也不在意他外祖是何人,道:“你是专程来给阿耶贺寿的?” 温绍延道:“是来给陛下贺寿的,只是前些天陛下曾宣我来长安任职,所以应会留在长安。” 魏熙看着温绍延清透的眸子,觉得有些不舒服,微垂眼眸,道:“嗯。” 她说完,復又抬了眼,恢復了往日里的张扬矜傲,一双眼里流光溢彩:“既然是阿耶亲自任命,官职定然也是不低的,好好做,凭你的相貌定会名动长安的。” 陈敬听了魏熙这胡话,轻咳了一声,以做提醒,魏熙斜了他一眼,不理会,回头笑看温绍延,改了先前的话:“好好做,凭你的相貌定会光耀门楣的。” 温绍延闻言一笑,瓷白的肤,微弯的眼,极为动人的一副笑颜,濯濯如春月柳,他道:“那便承公主吉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哥哥你们喜欢吗~~~ 军训倒计时七天~终于有关盼头了……为什么我学校的军训时间辣么长?我恨!!! 这几天我会尽力抽时间更文的,等军训结束了大概就稳定了,大家不要嫌弃我qwq 第67章 棋子 美人的笑是让人愉悦的, 魏熙没了再调侃他的心思,点头一笑:“你去给阿耶请安吧, 我不耽搁你了。” 温绍延闻言称是,将手中的玉珠递给身旁引路的内侍, 内侍抬头小心瞧了一眼魏熙, 见她只静静站着, 并不曾有什么表示, 便躬身后退了一步,魏熙的古怪脾气有哪个宫人是不犯憷的,魏熙没发话,他怎么敢替魏熙收。 温绍延见状也不勉强引路的内侍, 抬头看向魏熙:“这玉珠……” 第82页 魏熙瞥了一眼他手中玉珠,俯身靠近温绍延, 问道“我看起来很寒酸?” 温绍延愣了愣,摇头道:“公主金尊玉贵,寒酸二字怕是没机会用到公主身上。” 魏熙直起身子, 双手负于身后:“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毫无用处的珠子?” 温绍延看了手里的玉珠一眼:“公主之物怎么能落在外人手中,这怕是不太妥当。” “不妥当?”魏熙本不欲难为温绍延了, 可此人太不会说话,惹得魏熙又想难为他了,可魏熙多少还是顾及他的身份的, 也没说什么刺耳的话,只道:“我赏给外人的东西多着呢,谁说过不妥?若是你觉得捡了我的珠子不妥当, 那我便将它赏给你了,记得回去将它供起来,每日亲自上香擦拭,这样才妥当。” 魏熙说这话时微偏着头,脸上的神情是慧黠娇蛮的,温绍延看着魏熙,虽听了魏熙那带刺的话,却是不见恼意的,反而还有几分想笑,想笑了自然就要笑出来,他含笑应道:“公主之命,延必当遵守。” 这般和软的性子,与他拌嘴也没有什么意思,魏熙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跟着她的宫人也都跟了上去,将魏熙遮了个严实,从温绍延的角度只能看到众人行动间隐约露出的一角微碧裙裾,以及渐行渐远的环佩之音。 魏熙见时辰尚早,便去了西海池寻鹤,那两只鹤与魏熙也算相熟了,魏熙去西海池五次里有一两次是能见到它们的,颇为让人艷羡的一个成绩。 魏熙到了西海池,因嫌人多繁乱,鹤会不愿出来,因而只命陈敬随侍去了岸边,魏熙行至水畔,见田田莲叶中已生了不少亭亭含苞的荷,魏熙见了喜欢,就近选了一朵就要去折,手还未碰到花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将花枝折下。 魏熙有些扫兴,收回手,道:“你这是和我抢东西?” 陈敬看了眼手里的花苞:“这花茎不比别的细软,奴才是怕伤了您的手。” 陈敬说罢,将手里的荷花递给魏熙,魏熙瞥了那粉嫩可爱的花苞一眼,施恩似的从陈敬手中接过:“哪这么容易就伤了手。” 陈敬笑道:“公主肤白,若是磕了碰了,定是比旁人显眼的,自然要好生爱护。” 魏熙看了眼自己白皙细嫩的手,勉强接受了陈敬这个说法,她抬手轻轻拨弄合拢着的花瓣,极为悠闲的向前踱了几步,道:“你说阿耶会给温绍延安排什么官职。” 陈敬行在魏熙外侧,虚虚护着魏熙,道:“八成是个品阶不低的闲职。” 魏熙点了点头:“可惜了。” 陈敬道:“也不算可惜,高官厚禄已经是陛下优待了,他的身份在哪摆着,陛下不会让他掌权的。” 魏熙扯了扯花瓣:“阿耶这样做也真是没意思,以温绍延那个性子,温轧荤既捨得将他送来就证明温轧荤对他也不甚在意,他在长安也不过是一步动不了的废棋罢了,摆在那彼此求个心安,没事了皆大欢喜,有事了第一个死的就是温绍延。” 陈敬看了眼快被魏熙拨弄零散的花苞,道:“棋子只要还在棋盘上就不是废棋,他虽身份尴尬,可到底是要入朝的,若是有本事说不定也能得用。” 魏熙步履缓了下来:“他有没有本事说不准,不过这身份虽尴尬,却端看怎么用,用好了也是极为得用的。” 魏熙说完,见前面亭子里有一道红色身影,是魏窈。 魏熙定住脚步,向那处看去,只见魏窈斜倚在亭中,一手握着一卷书,一手支在栏杆上托着腮往远处望去,颇为曼妙的姿态。 魏熙有些讶然,在她记忆力魏窈虽容色不俗,却总是锋利带刺的,连笑都带着三分锐意,可今日魏窈的神情却是极为柔和的,颊边还带了轻轻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和往日很是不同。 魏熙一挑眉:“这是春心萌动了?” 魏熙顺着魏窈的视线向前看去,道:“那边是哪?” 陈敬看着远处的重重殿宇,道:“应是归真观。” 魏熙轻扯手中花苞,本就被她扯得松散的花苞受力,纷纷散落,魏熙也不在意,轻抚花苞中尚未长成的莲蓬:“归真观,这便有意思了。” ———— 转眼便到了皇帝寿辰前夕,魏熙此时正在点酥,因这个酥山就是明日要送的贺礼了,魏熙很是用心,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显得极为宁静,尚食局来的徐司膳在一旁侍奉着,也不言语,只在魏熙不方便时搭把手。 不多时,一座巍巍青山便在魏熙手下成形了,原本寂静的屋内顿时响起了宫人们极为捧场的赞嘆,魏熙听着面上却无甚喜意。 倒不是宫人的夸赞不得魏熙心意,要论说话的本事,没人比得过宫中伺候的人,况且魏熙的酥山做的也确实不错,如今的酥山大多都是精巧华丽的,而魏熙弃了那些繁琐装饰,在山形上取胜,不费许多功夫,却极为惹眼。 许是忙了太久,魏熙觉得自己手脚有些失力,她席地而坐,轻声道:“妥善放好,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魏熙此话一出,殿中静了下来,宫人们忙轻手轻脚的抬着酥山退了出去,含瑛有些担忧的扶住魏熙:“是累着了吗,奴婢唤人来给公主松松筋骨吧。” 第83页 “不必。”魏熙说罢,将含瑛揽着她的手从身上拂下去,双手抱膝,缓缓蜷缩起身子。 含瑛见状收回了手,轻声道:“公主若是不喜欢酥山便准备一份别的贺礼吧。” 魏熙蓦地抬头,语气有些急:“不换!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什么换。” 含瑛轻抚魏熙的嵴背:“凭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不必为难自己的,您不必如此辛苦。 魏熙只抱着膝不动,过了好一会魏熙才抬起头来,道:“你再去准备一份做酥山的材料,不要让别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碎觉觉去了…… 第68章 酥山 魏熙晨起换好了衣服, 是一件极为精美的齐腰襦裙,下裳为红, 裙摆极大,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衬得纤腰不盈一握, 上衣为白, 绣了栩栩如生的牡丹, 与裙子相得益彰,却又压住了略显浓丽的红,这一身穿在身上,显得很是娇艷华美。 衣服穿妥当了, 却又不知要梳什么髮髻与衣服相配了,魏熙来来回回弄了一个多时辰的头髮, 却都不甚满意,本想重新再梳,可宫宴快开始了, 再梳也来不及了,魏熙只得勉强让宫人给她戴上了钗环。 恰此时, 内侍来通传道:“公主,高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魏熙闻言,面上带了些笑意:“快让擒芳进来。” 不多时, 宫人便领着一个美妇进来了,正是擒芳,魏熙待擒芳行了礼便将她拉了起来, 道:“你来的真巧,快帮我梳头吧,要不然我顶着这个髮髻得活活老十岁。” 魏熙说罢蹙着眉,指了指自己的髮髻,小女儿姿态尽显,言谈间是对擒芳一如既往的亲近,擒芳笑看魏熙道:“就公主这细嫩的皮肉便是顶一头白髮也不会显老的。” 她说着,开始动手拆魏熙的髮髻,道:“给公主梳发的人手艺倒是不错,只是太过死板,公主头髮又长又密,哪里用得着义髻。” 擒芳说着,看向一旁的含瑛:“这髮髻该不会是你梳的吧。” 含瑛斜她一眼,道:“我粗手粗脚的哪里绾得了这么繁琐的髮髻。” 擒芳认同道:“也是,我看你浑身上下灵活的也就一张嘴了,偏说出的话还不中听。” 含瑛与擒芳自幼一同长大,情分自然是他人比不了的,最是清楚对方的性子,含瑛闻言也不恼,有些打趣意味,道:“以前你便不着调,我还想着你当了诰命夫人能持重些,没想到越发没规矩了,也不知你夫君怎么受得了你。” 擒芳手上动作不停,面上带了些笑意:“他喜欢的便是我这样的性子,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魏熙自镜中看着擒芳温柔的神情,有些放心了,擒芳的夫君是龙武军将军高启,位高权重又极得皇帝信任,不过出身却是不高的,他原为皇帝的家奴,在皇帝称帝后才一步登天。 而擒芳呢,她是魏熙身边的女官,说白了也是魏氏家奴,家奴与家奴,听起来倒是极为相称,可到底是不同的,擒芳是女子,註定了她即便再得主子的心意也只是做些伺候人的活计,她能依仗的也只有魏熙,而高启却是身居要职的,所以这桩姻缘虽对擒芳对魏熙都是极为有益的,魏熙却还是有些担心擒芳的。 眼下见擒芳夫妻感情和顺,魏熙也是欢喜的,她道:“阿石呢,你怎么不将他带来。” 擒芳道:“他正是不懂事的年纪,来了也是添乱。” 魏熙道:“也是,这宫宴确实没什么好玩的,等哪天我出宫了去看他。” 擒芳也不推辞,笑道:“那小小一个人竟劳动公主去看他,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 魏熙抱怨道:“什么恩不恩典的,我现如今可快要闲死了,正好出去玩玩。” “能玩也是好的。”擒芳说罢,好似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陛下好似要将谢小郎君安排到羽林军。” 魏熙掩唇一笑,轻声道:“这倒好,看他还能不能四处寻欢作乐了。” 擒芳见魏熙不甚在意,便也不再说什么,其实以谢宜安的年龄也是该找个事情做了,给他官职是没什么不妥的。 ———— 皇帝寿宴,排场自然是不会小的,庄严华贵的宫殿内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是大夏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平日在外面,随便一个人的名号报出去都是会令人振耳发聩的,可眼下,他们聚在魏家的宫室内,略显紧凑的坐在一起,不论身旁的人熟不熟悉,互相有没有龃龉,他们都是含笑寒暄着,不令场面冷下来的同时面上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这恭谨是对皇帝的,哪怕皇帝此时不在,他们也没有任何懈怠。 这就是皇权的威力,士族的风光早已一去不復返,现如今,能生杀予夺的只有皇帝一人。 当皇帝仪仗行近时,殿内静了下来,人们坐直身子等着皇帝进来,等皇帝坐到御座上时,众人高声参拜,不同的音色混在一起,汇成一道整齐的浪。 魏熙站在御座之后,以略微偏斜的方向,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勛贵重臣,心跳隐隐快了些,是她被这不属于她的参拜震得心潮澎湃。 等众人起身,魏熙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位置便在皇帝一侧,案几比太子的矮一些,却是比太子还要靠近皇帝的,这是不合规矩的,可却没有人提出异议,一来魏熙生母被追封为皇后,所以魏熙也算是皇帝现如今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虽说在皇家没有什么明显的嫡庶之分,可嫡出的子女身份还是要比庶出的贵重的。 第84页 二来,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什么规矩礼法都比不上皇帝的心意,皇帝乐意,谁管得着。 于是魏熙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坐在了皇帝身边,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因此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还颇有兴致的时不时和皇帝低声嬉笑几句,举止倒是比往日收敛些,显出了一派高华气象。 她是明艷的长相,稍加打扮便艷光四射,如今盛装坐在高处,其姿容之夺目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可正是意气风发时的少年郎们却是不在其列的,他们富有冒险精神,哪怕眼前是一团火,他们也是敢去碰一碰的,可魏熙却不是火,她是云端月,可望不可及,于是少年们也只能远远看着。 魏熙是不怕人看的,不仅如此,她还很喜欢被人瞩目,在她看来长得好看的人若是怕人看就是糟蹋了自己的脸,于是魏熙毫无女儿家的娇羞之态,遇到有人看她便极为端然的回视,顺便将那些人的相貌在心底评判一番,直将人盯的略显狼狈的收回目光才肯罢休。 宫宴无趣,又不许随意走动,看人成了魏熙唯一的乐趣,待她将目光从一个少年身上移开,转投向另一人时,微微一愣,继而展颜一笑。 那人是温绍延,他今日穿了一件水色直裾,是烟波浩渺中最为宁静悠远的颜色,和他很称。 温绍延看着帝座之旁对他展颜的女子,唇边亦含了一抹浅笑,淡淡的,却极为柔和,如江南水岸上缭绕的云雾。 不论是笑容还是长相都是令人舒心的,魏熙看他与看其他少年时的心思略微不同,少了些评判审视,多了些欣赏。 看谁都是看,还不如看个最养眼的,于是魏熙托着腮,一双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温绍延,眼里亮晶晶的,含了粼粼波光。 温绍延倒是不似先前那些少年们那般狼狈,他回视魏熙,目光清正,只耳尖不知何时泛起了微红。 以魏熙的角度自然是看不到温绍延泛红的耳尖的,她看着温绍延仍是清雅端方的样子,有些无趣,她收回目光,却又与魏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魏熙对魏潋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对魏潋遥遥一敬,魏潋亦笑着回敬,相敬后,魏熙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桌上珍馐。 不多时,魏熙抬眸低声吩咐蕤宾:“去将我昨夜做的酥山拿来。” 等宫人将酥山呈到皇帝面前时,魏熙起身,对皇帝笑道:“阿耶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寿礼。” 皇帝过寿,进献的寿礼自然是不计其数的,所收寿礼皆是记档入库的,皇帝不会在寿宴上一份份收贺礼的,没那时间,也失身份。 可也是有例外的,比如魏熙,皇帝还是很有几分兴致看一看魏熙的贺礼的。 皇帝看着面前的酥山,明知故问的笑道:“这是你做的?” 魏熙点头,有几分自得:“自然。” 魏熙说罢,坐在皇帝身边,以撒娇的口吻道:“我可学了好久的,每天练点酥,手都酸了。” 魏熙说着,抬起自己白嫩的手在皇帝眼前晃了晃,皇帝颔首道:“可见真是下了功夫的,骨节都粗了。” 魏熙听了这话忙抬起双手仔仔细细的来回看了一番,继而将手比在皇帝面前,道:“阿耶你骗我,明明还是又细又长的,哪有粗了。” 魏熙的动作惹得皇帝发笑,皇帝将魏熙的手轻拍下去,道:“是,你的手玉笋似的,最好看了。” 魏熙满意了,拉着皇帝看酥山:“阿耶,你看这酥山眼不眼熟。” 皇帝仔细看了一番,道:“是有些眼熟,你这是仿的哪座山?” 魏熙掩唇一笑:“这是泰山,我是以阿耶去封禅时画的泰山为形做出来的,像不像?” 皇帝恍然,轻敲魏熙的额头:“是有这么一幅图,难为你还记得。” “阿耶画的,我怎么会忘。”魏熙拉着皇帝的袖子,道:“阿耶快尝尝。” 皇帝点头:“好,尝尝。” 宫人小心翼翼的弄了一块,可即便再小心,山形还是毁了,缺了一块,让人看得可惜,不过皇帝却没在意这些,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很是香甜,虽比不得尚食局做的,但也颇为可口,其中心意更是宫人们比不得的。 魏熙满目期待的看着皇帝:“好吃吗?” 皇帝笑道:“阿熙做的自然是最好吃的。” 皇帝说罢,吩咐道:“给阿熙盛一块。” 魏熙挥手制止,她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皇帝,略微偏着头,神色正经里带了些娇憨:“天下山河都是阿耶一个人的,怎么能与人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是不是有点太自恋了…… 第69章 谋算 “哈哈哈。”皇帝轻戳魏熙额头, 语气宠溺:“你这鬼灵精,油嘴滑舌, 我看你怕是这些天做酥山被熏腻了,竟还说这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 魏熙捂住头, 嘟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哪里油嘴滑舌了, 阿耶分明就是在冤枉我。” 魏熙这里正在与皇帝笑闹, 可谓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一派和乐光景,不过其他人未必就快活了, 魏潋看着皇帝案前的酥山,唇角勾起, 却无甚笑意。 一场宫宴毫无波澜的过去了,魏熙回了凤阳阁,刚坐下端起面前的浆喝了一杯, 便听陈敬轻声道:“公主,那酥山无端塌了, 奴才看了,酥山下藏有异虫。” 第85页 魏熙嗤笑:“这手段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继而神色一冷:“那个司膳哪里仔细查了吗?” 陈敬点头:“她房中有太子心腹的贴身饰物。” 魏熙一手揽袖,缓缓倒了一杯浆, 又拿了个杯子给陈敬也倒了一杯,抬手递给了他,陈敬正欲谢恩, 魏熙抬手止住了他,道:“这般拙劣,可不像是六哥的作风。” 陈敬将杯子握在手里,抬眸看向魏熙:“徐司膳是奉的燕王的命。” 魏熙闻言双手按在桌上,直起身子,面上皆是嘲讽之意:“他倒是干净了,这是想将我们都推出去,一网打尽?” 魏熙这话实在是偏颇了,现如今魏潋是不会让魏熙有事的,魏熙是个女孩,和魏潋他们不一样,就算魏熙将这份被动了手脚的酥山献了上去,她在皇帝那里也是个受害者,皇帝不会怪她,反而以魏熙讨巧卖乖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多搏些好处。 而魏灏和魏涵就不一样了,魏灏身为一国太子,以如此小气龌龊的手段陷害自己的妹妹,可真是配不上这个太子的身份了,就算最后将错处查到魏涵这里,可身为储君,竟这么容易的就令人算计了,这可真是无能到极点了,谁会愿意对一个无能之人俯首称臣呢。 而魏涵呢,陷害太子自然也是讨不了好的。 以一份点心便能重挫太子和燕王,倒真是省心省力。 魏熙不无讽刺的想,其实魏熙也明白自己的气来的莫名奇妙,可气来了,她也是压不下去的,她闷闷坐了一会,起身去了书案前练字,希望能让自己心境平和下来。 这法子还是魏熙幼时谢珏教她的,她大多时候还是很听谢珏的话的,心情不好了也常练字静心,可往日有用的法子,今日却好似失了灵,魏熙越写越烦,连写出的字都带着一股浮躁之意,魏熙看了很是不喜,抬手将纸撕了个粉碎,转身到床上躺着去了。 魏熙躺着躺着便睡着了,待她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魏熙起身收拾好便见夷则进来低声道:“公主,太子送陛下的贺礼出了些问题,眼下陛下震怒。” 魏熙睡得多了,还有些晕晕乎乎的,闻言揉了揉额头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陈敬见魏熙头晕,扶着魏熙坐下,跪坐在魏熙身后替她轻揉额头,力道适中,很是舒服,魏熙觉得清爽些了,也有了精力去听夷则的话。 只听夷则道:“陛下今日回了甘露殿来了兴致,让人去将诸位殿下公主的寿礼都取来观看,太子送了陛下一块极为精美的玉璧,听说还是他亲手雕刻的,陛下见了还很喜欢,拿在手里赏玩,这一赏就赏出问题来了,那玉璧上带着些脂粉香气,还有一道裂纹,明显是被摔过的。” 魏熙曼声道:“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弄得跟妇人似的,这般小家子气的行径,他们倒是不怕丢脸。” 陈敬道:“依如今的局势看,这些小动作用好了倒是比大动干戈来的好。” 魏熙也明白这一点,嗯了一声,对夷则道:“接着说。” “是。”夷则接着道:“陛下当即宣了太子来,太子自然是不认的,可后来便将此事扯到太子宠姬身上了,说是那女子见了玉璧喜欢,便拿去把玩一番,却不小心将玉璧摔坏了,她怕被责罚,便寻了人将玉璧细细补好,送了回去。” 夷则顿了顿,接着道:“陛下听了来龙去脉后大怒,斥责太子不孝,还说太子沉溺女色,齐家尚且不能,谈何治国。” 魏熙将陈敬给她按着头的手拿下来,坐直身子轻挑眉梢道:“阿耶这话说的重了些,这是要废太子的意思?” 陈敬为魏熙添了一杯果浆,道:“公主喝些这个润润喉。” 魏熙自醒来还未喝过水,嗓子确实有些干了,她端起杯子将杯中酸甜的浆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却听陈敬道:“太子的表现还是很合陛下心意的,陛下轻易是不会废了他的。” 魏熙嘴唇微抿:“这个我自然知道。” 魏熙復又看向夷则问道:“然后呢?” 夷则回道:“太子一直在喊冤,陛下便吩咐人彻查此事,眼下还未有结果。” 魏熙听了,哼道:“查不查还不都一样,咱们且等着,不出今晚结果便会出来,毕竟六哥也怕夜长梦多。” 夷则讶然:“您是说宁王?他不是……” 魏熙面上带了几分讽意:“这种事省心省力,他自然不会嫌多,况且,他也不是多信我,自然要多做准备了。” ———— 魏熙料的不错,这事在晚膳时分就已经查清楚了,经过严加审问,那女子招了,自称是燕王放在太子身边的细作,此次也是燕王授意的。 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欲将燕王贬为庶人,是燕王生母张丽妃与魏窈苦苦哀求相劝,才使皇帝回心转意。 此事到底是家丑,将动静闹大了丢的是皇帝的脸,所以皇帝的处置也很是高抬轻放,只免了燕王所任的所有职务,命他回府思过。 而太子身为受害者,却也不比燕王好到哪里去,皇帝训他昏聩无能,说太子脑子白长了,责令他回去闭门读书,至于读到什么时候却是未说的,要读书了,手中的事情也只得放下了。 第86页 不过这一切都和魏熙没有关系,就连魏潋在明面上也是与这事一丝一毫的牵扯也无的。 自家两个儿子犯蠢,在自己寿宴上窝里斗,斗的手段还如此低劣,皇帝心中虽气闷,但这事到底是不光彩,于是皇帝将这事压了下去,这些天一切都显得极为平静,颇有些风过了无痕的意思。 可风是过了,痕到底还有没有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魏熙以为魏潋会来找她兴师问罪,早已反反覆覆的打了好几篇腹稿想将他驳回去,可一连七天,魏潋都是一点消息也无,好似根本不在意那件事。 魏熙对着镜子有些自嘲的一笑,她算得上什么,哪里值得人家纡尊降贵的来兴师问罪。 魏熙那点难得的自嘲之意在出了宫,见到了魏潋身边的泉石后烟消云散,转瞬换成了熊熊怒火。 泉石对魏熙殷勤笑道:“奴才奉殿下的命来接公主,请公主上车,奴才为公主引路。” 泉石这地方选的倒是好,就在宫门前,就跟真是来接魏熙的一样,周围都是禁军,魏熙也不能甩手就走,毕竟在外人眼里她可一直是和魏潋极为亲厚的,她若是走了,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揣测呢。 可就这么跟泉石走了她也不甘心,魏熙看着眼前那架以珠玉为饰的华丽马车,愈看愈不顺眼,指着马车道:“这马车谁做的,太难看了,简直是有辱皇家风范。” 泉石看着那架精緻华丽,处处都盈着女儿家烂漫心思的马车,心道,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吗,可看着眼前这个娇蛮公主,他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在心里却颇有些替自己的主子不值,自家殿下往日里对昌乐公主多好,可便是那么一点小事,昌乐公主都不肯为殿下分忧,这便罢了,可殿下还没生气呢,她便在这里趾高气扬起来了,真是恃宠生娇。 泉石心中闪过这许多想法,面上笑意不变:“那公主您是想……” 魏熙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泉石:“该怎么做你不知道?” 魏熙说罢,策马走了,魏熙的侍卫也都整齐有素的跟上,泉石见状忙上马,向周围吩咐道:“还不跟上。” 驾车的车夫犹豫道:“那这马车呢?” 泉石道:“没听公主说它有辱皇家风范吗?这东西你还想带着回王府!” 泉石说罢,策马快速跟了上去,只余车夫一个为难的站在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更呀更~~困呀困~~ 第70章 浮躁 魏熙到宁王府时魏潋正在煮茶, 他穿了一件竹青色的袍子,未束腰带, 松垮垮的,衬着他闲适的姿态, 像是个不问世事的隐士, 当然, 也只是像而已。 当魏熙提着鞭子怒气沖沖的进屋时, 魏潋依旧如往常一般带着温和的笑意,还未等他开口,魏熙已经甩起马鞭,狠狠往他身前的案几上抽了一鞭子, 鞭梢将案上的一个茶盏带到地上,一落地便摔了个粉碎, 白色的碎瓷因受力在地上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 魏熙好似也被吓了一跳,略微往后退了一步, 魏潋收了脸上的笑意,喝道:“别动!” 魏熙的气性被魏潋这一声又给唤回来了, 她提高嗓门,气道:“怎么拦了我的人不够,还想再管我?我为什么不能动, 难道我是你的家奴!” 魏潋略缓和了声音,道:“阿熙,你先别动, 周围都是碎瓷片,当心伤了脚。” 魏熙的气来了却是没那么容易消下去的,她道:“我伤不伤脚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潋听了魏熙的话缓缓沉了脸色:“你的脚自然是和我没关系的,你的脚伤了更和我没关系,是我逾越了,你尽情踩。” 魏潋这样说,魏熙的气焰倒是降了一些,不过气焰降了,气势却不能输,魏熙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兴师问罪,眼睛瞪得圆熘熘的:“你为什么不让我的人跟我进来!” 魏潋没有理会魏熙,整了整衣服,道:“泉石,进来收拾。” 魏潋话音刚落,泉石便轻手轻脚的进来的,手脚极为麻利的将地上碎瓷收拾好退了出去,在这期间,魏潋只在煮茶,好似看不到站在他面前的魏熙,魏熙哪里被这样无视过,心中气急,却不敢轻易挪动,她还是很心疼自己的脚的。 于是在泉石收拾好之前,魏熙只能继续站着,她一开始还对魏潋怒目而视以表达她的愤怒,可渐渐的她看着显得颇为怡然的魏潋,心中的气好似被一阵巨潮浇灭了,那浪潮却堵在她心里流不出去了,左右翻腾间令她清楚的看到了她和魏潋的差距,与魏潋比起来她太浮躁了。 他们这种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才是正道,魏潋已经是深得其中之意了,而她的行径却是与之相反的,整日里毛毛躁躁,自命不凡,像是烛台上耀武扬威的火苗,风一吹,便灭了。 魏潋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郁郁的魏熙,道:“方才你抱怨我不让你的人跟你进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就算方才魏熙不知道,那现在也肯定知道了。魏熙眼睫微垂,声音也降了下来,全无方才那股盛气凌人的恼人劲:“是因为你怕我把事情说出来,让他们听去了。” 听这话便是还在拧呢,魏潋也不恼,坦然道:“不错,这些话确实不是他们能听的。” 第87页 魏潋说完起身拉着魏熙坐下,道:“这些事你明明都懂,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呢?” 魏熙闻言也不言语,转过身子背对着魏潋,魏潋一嘆,道:“阿熙,你不小了,不能再任性了。” 魏熙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回身看向魏潋:“四哥心眼不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进了你的圈套。” 魏潋道:“四哥是不傻,可也架不住身边有那么几个煳涂的幕僚。” 魏潋说着,勾唇一笑,仍和往常一般温润,话却满是嘲意“四哥呀,他坏就坏在太贪了,不管有用的没用的都想抓在手里,这可不好。” 魏熙闻言默了一瞬,随即挑眉道:“你这么早就想料理了四哥,那接下来呢,你准备捧谁,三哥,五哥,还是你自己?” 魏潋将魏熙挑起来的眉毛压了下去道:“这种事牵扯多了就容易出岔子,我此次出手也只是见四哥最近行事有些过了,压一压他的气焰而已,怎么,你方才不是还说四哥心眼多吗,这是倒戈了?” 魏熙道:“论心眼谁能比得过你。” 她说着,顿了顿:“你那么聪明,想对付他们什么时候不行,为什么非要等阿耶寿宴时动手?” 魏潋看着魏熙,他背光坐着,一张脸隐在暗影里,仍是那一副容颜,可魏熙却觉得有些陌生,魏潋道:“因为那天最省事。” 短短七个字道出最为敷衍的理由,魏熙却莫名信了,她的心也在此时有了些凉意。 魏熙看着魏潋,一双眸子里仍有着魏潋没有的清澈:“你便一点都不顾念阿耶的心情吗?” 魏潋的眼眸深沉如墨,也没了往日温柔的笑意,他道:“阿耶也不曾顾念过我。” 魏熙声音尖锐了起来:“可他是你阿耶!” 魏潋轻抚魏熙的发:“我与他是先君臣后父子的,不只是我,他的每一个儿女与他都是如此,这里面或许也包括你。” 魏熙勐地将魏潋的手从她头上扯下,喝道:“你胡说!” 魏潋揉了揉手腕,温言道:“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吗,怎么如今倒恼了?” 魏熙不是个蠢人,她自幼养在皇帝身边,比其他人更清楚皇帝的脾性,这些年虽面上张狂娇纵却从不曾做过惹皇帝不快的事,反而在讨皇帝欢心上无人能出其左右,魏熙也是臣,佞臣。 可这种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拿出来摆到明面上,令魏熙无地自容,魏熙明白魏潋为何如此,她既然和魏潋站在了一起,彼此间就要有个主次,就像是皇帝与他们是先君臣后父子一样,魏潋与魏熙也是要先君臣后兄妹。 可魏熙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性子,她站起身,面上是无法压制的怒色:“我知道什么,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熙说罢,气沖沖的转身离去。 魏潋面无表情的看着魏熙离去的背影,泉石小心翼翼的进来,问道:“公主带来的人还在外院候着,是让他们跟公主回去,还是安排些得力的人护送公主回来。” 魏潋道:“去将阿熙带回来。” 泉石领命出去吩咐了,不过片刻便回来了,见魏潋仍是面无表情的坐着,无悲无喜,像玉雕的一般,不惹尘埃,却透着股冷意,泉石与魏潋自幼一同长大,情分到底是不同的,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是能说一二的,他直言道:“殿下恕奴才直言,昌乐公主太过不驯,殿下何苦与她扯在一起。” 魏潋看着少了一个杯子的茶具道:“阿熙好热闹,这种事就是我不将她扯进来她也会伺机掺和一下的,与其让她到时候添乱,还不如我带她凑这个热闹。” 他说着,微微蹙眉,略显烦恼的动作令他增了些烟火气:“只是她的性子不好,还是要好好磨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 为什么我辣么喜欢六哥捏??? 下一章放漂亮小哥哥出场~~ 第71章 巧遇 魏熙出了宁王府, 脚步虽快,面色却平和了下来, 毫无在魏潋面前的恼怒之色,魏潋的话皆是实话, 没事么可辩驳的, 魏熙心中虽有几分气, 却还不至于恼羞成怒, 只是她当时恍然间觉得,在魏潋做一个面前,一个娇纵任性,自命不凡的魏熙或许会更好些。 这想法倏忽闪过, 魏熙却莫名的信了,说不清是为什么, 或许是突发奇想,又或许是这想法早就藏在她心里了。 况且,她不是喜欢屈居人下的性子, 魏潋也不可能纵容自己阵营里的人不停号令,之前他们的关系云里雾里, 怎么都无妨,可现在拨云见日了,什么都要有个章程主次, 魏熙也不是非要压魏潋一头,她很清楚自己没这个能耐。 所以,她只是想要通过闹脾气的方式提高魏潋对自己的容忍度, 让自己在魏潋心里是个娇蛮的妹妹,而不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若是旁人或许会担心闹过了会被魏潋所弃,可魏熙却丝毫不担心这个,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没了魏潋她依然不会差,甚至还会比现在更自在些。 而更重要的却是,魏熙从来没有觉得魏潋会不管她。 幼时荷塘边上的一句童言将他们系在一起,这些年,他们一路伴随着彼此,时间越长,他们之间便系的越紧,牵扯太深,想要分开必定会伤筋动骨。 第88页 魏熙独自走在路上,宫外的路不比宫内,却也是宽阔的,每日来往的各色人等早已将地面踏实了,每一步踩上去都有种安稳的感觉,继骑马之后,魏熙又觉得步行也不错。 魏熙走了几步听身后传来匆忙却不失整齐的脚步声,以为是自己的侍从们跟上来了,回头去看,却见来人皆是魏潋的人,她脸上瞬间换上趾高气扬的恼怒:“谁让你们跟着我的!” 为首一人抱拳道:“殿下怕公主独自在外不安全,命我们护送公主回去。” 魏熙道:“我要回宫自然有阿耶指派的侍卫相护,把他们唤来便是,不必你们送。” 为首之人道:“是回王府,等到了王府殿下自然会让他们护送公主回宫的。” 回宁王府?这可不行,架子才刚搭起来,现在一回便直接散了,想再搭就不容易了。 魏熙一甩鞭子,怒道:“我回哪里是我的事,用不到你管。” 魏熙说罢,转身便往前走,魏潋派来的人皆紧紧跟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魏熙绑回去,却见魏熙突然回身:“我让你们跟着我了吗?” 为首之人道:“殿下命我等护送公主。” “你倒是听他的话。”魏熙说罢,凑近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迫人之感:“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阿耶的。” 那人后退一步,道:“自然是陛下。” 魏熙满意了,负手道:“那好,既然我和六哥都是阿耶的孩子,那你听六哥的,便也得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回去,将我的人唤来。” 那人不动,道:“我等皆是宁……” “我的话你没听懂!”魏熙打断他,拿鞭梢指着他。 那人道:“我等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见谅。” 他说罢,便带人逼近魏熙,想要将魏熙带回去,却听一道破空生传来,是魏熙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是谁给你胆子挟持公主了!” 魏熙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了,所幸此处是宁王府的地界,没什么闲杂人等,她的声音又不大,可虽是如此,魏熙面前的人皆齐刷刷的跪下了,虽然他们没有挟持昌乐公主,可凭陛下对昌乐公主的宠爱,若是她回去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不只是他们,便是自家殿下都会被陛下责罚。 魏熙见他们老实了,转身离去,还未走几步,她忽的回头,果然看见有几个人起身,准备跟着她,魏熙眼一瞪,喝道:“不许动。” 那几人被她一喝果然不敢动了,魏熙继续往前走,却见拐角处停了一架马车,看样子停的时间不短了,魏熙也没有理会,反正这是魏潋的地盘,有什么事他自会处理,用不着她操心。 可当她经过车窗时,一阵微风扫过帘幔,帘幔轻动,魏熙的余光扫见了隐约一角白色的衣袍。 魏熙心念电转,停住脚步,几步上前,蓦地掀开车帘,向里面道:“温家郎君在这里做什么,偷听?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魏熙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有吓到温绍延,事实上,他有预感魏熙会来这么一招,可是当他对上魏熙那双含着戏嚯的妙目时,却语塞了。 魏熙见他说不出话来有些好笑,看了看身后,见有两人起身奔去府里报信了,她一挑眉,放开了握在手里的车帘。 窗边徒然少了一道倩影,只余靛青色的帘幔轻晃,温绍延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就在此时,车门被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钻了进来,是魏熙,随着她的到来,车厢里顿时盈满了暖融融的香气,说不出来那是什么香,却如细细的丝线,从鼻端缓缓游走到他的心脏,惹得他心口酥软。 温绍延一时有些难以适从,他轻咳了一声,道:“我从官署回来,路过此处见公主一人独行,觉得有些不妥,便停了下来,后来见公主似与人起了争执,便……” 魏熙接过他的话道:“便在一旁看热闹。” 温绍延忙道:“不是,我是想若是他们对公主不利,我便去帮忙。” “帮忙呀。”魏熙眼珠一转,透露出几分灵动娇俏:“帮着他们对我不利吗?” 越说越离谱了,温绍延想要辩解,却知道只要魏熙乐意,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她歪到另一个方向,放在往常,他若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也不过一笑置之,可此时他却很想将话说清楚。 魏熙噗嗤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你是想帮我的,但这次没让你一展身手,很抱歉,等下次吧。” 这种事还能等下次?温绍延愣了一瞬,也笑了,笑的开怀,如九空皓月,光映照人。 魏熙听着他清润的笑声,觉得每一回见这人他都比上次好看些。 魏潋笑意未消,见魏熙托腮看着他,觉得有些失礼了,缓缓止了笑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想了想道:“要我将公主送回宫吗?” 魏熙觉得这人倒是知情识趣,也不问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她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倚在车壁上,斜眼看他,道:“我现在不回宫。” 温绍延道:“那公主要去哪里?我送您过去。” 魏熙笑道:“我要去哪?不是已经走着了吗,你连这都没察觉,也不怕人将你拐了去。” 温绍延听了魏熙的话,这才恍然发现马车自魏熙上来后一直是走着了,想必是魏熙一上车便吩咐了车夫,温绍延微微蹙眉,他性子好,但规矩还是要有的,不听主人的号令是极为不妥当的。 第89页 魏熙看着温绍延,心中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她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魏熙伸手拿过温绍延身畔放着的糕饼盒子,道:“这是周阿翁做的点心?” 温绍延道:“是,方才竟疏忽了,公主可要尝尝?” 魏熙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道:“表兄领我尝过周阿翁的点心,味道好得很,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也不怎么做这些了,更没什么名气的,你才来长安几天,竟能寻到他的点心,真是了不得。” 温绍延含笑看着拿了一块糕饼在鼻端轻嗅的魏熙,道:“倒是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前些天路过,闻香而去,便寻到了周阿翁家中。” “你路过的地方倒是多。”魏熙说罢,咬了一口糕饼,香甜醇厚的香味顿时在口中瀰漫开来,魏熙将食物咽下,道:“真看不出你竟喜欢这些甜腻腻的糕点。” 温绍延道:“这糕饼好吃,我自然是喜欢的,公主不也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呀更~~ 第72章 生意 魏熙点头, 这倒是,她拿了一块糕饼递给温绍延, 道:“这糕饼虽好吃,却不甚精緻, 只是吃个新鲜罢了, 要论精巧味美, 还是我殿里的梅娘做的点心好些。” 魏熙说罢, 问道:“你们那里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吗?” 温绍延点头:“自然是有的,只是北地的点心大多都是分量很足,吃了不易克化,要论点心, 还是江南做的精巧一些。” 魏熙吃完一块糕饼,手上有些油腻, 正要寻帕子擦手,却见温绍延适时递给了她一张帕子,很干净的帕子, 洁白如雪,没有什么纹绣, 衬着温绍延白皙的手,看着便令人觉得舒爽。 魏熙接过帕子,毫不怜惜的将手上的油腻擦在上面:“你去过江南?” 温绍延拿起被魏熙擦完手后随意丢在一旁的帕子, 展开仔细叠的规整:“去过。” 魏熙道:“那里好玩吗?听说那里很好,我看过许多写江南的诗,可惜没机会去玩。” 魏熙虽这样说面上却没有什么遗憾之色,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江南虽好,可终究不是长安,人生在世总是有舍有得的,二者相较取其重,没什么好遗憾的。 而温绍延听了魏熙的话,眸中浮起了追忆之色:“江南呀,确实很好,那里是富庶温柔的,就连风都比别处和煦。” 魏熙看出了温绍延对江南的追忆,突然不想知道江南好不好玩了,她一副好奇的神色:“你去过的地方很多吗?怎么就知道江南比别处好的。” 温绍延从思绪中抽身而出,看向面前这个满目好奇的小娘子,他微微一笑,道:“我少时便遵从外祖之命外出游学了,当时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便在大夏和周围各国都转了一圈。” 他说完,解释道:“各地风俗气候皆不同,各有千秋,是没有什么好坏之分的。” 魏熙道:“那别处呢,别处好不好玩?” 魏熙没机会出去,对长安以外的地方还是好奇的,那些地方都是她魏家的天下,她不能亲自行过大夏的每一寸疆土,所以很喜欢从不同的人口中听他们对这片供养她的土地的描述。 温绍延想了想,挑了一些有趣的见闻说给魏熙听,他的声音清润平和,如山峦间缭绕不散的云雾,缓缓的,轻轻的,听在耳里让人有种宁静之感。 通常这种声音虽好听却容易让人生出睡意,可魏熙却越听越精神,眼里是璀璨的光,温绍延讲了许多有趣的事给她听,那些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可她却不觉得陌生,因为那都是发生在大夏的土地上的事。 温绍延妙语连珠,魏熙洗耳恭听,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马车里的气氛也不知从何时变得融洽起来,直到马车晃了一晃,停了下来,温绍延住了口,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见是停在了一处颇为繁华的街道上,他侧首向魏熙问道:“公主要去这里?” 魏熙顺着温绍延掀开的帘子向外看去,道:“是呀。” 温绍延放下帘子,道:“这里人多,公主独自一人怕是不甚稳妥,公主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魏熙整了整衣服道:“都是魏家的子民,哪里不妥当了,我去哪就不劳你过问了。” 魏熙说完,见温绍延启唇想说些什么,忙道:“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就治你的罪。” 魏熙说罢,很是灵巧的出了车厢,跳下了马车,她回身对温绍延一笑,道:“你的故事讲的很好,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她说罢,抬起马鞭在马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疼,跑了起来,车夫见状急忙控马,魏熙见马车没行多远便停了,抚着马鞭一笑,转身混入了人群里。 车夫将马儿安抚好,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道,幸好前面没人,回身去看自家郎君,见温绍延愣愣坐在马车上,忙进了马车唤道:“郎君,郎君,您没事吧。” 温绍延回了神,忙下了马车向后看去,目之所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那道俏丽的身影却是不见了,他看着前方,好似还能看见魏熙扬鞭前,明媚夺目的笑,他唇角也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过了一会,他收回视线,道:“去唤人来寻公主。” 第90页 说罢,举步向前行去,放任魏熙一个人在宫外,他不放心。 ———— 魏熙在街角转了一个弯,进了巷子里,往前行了几步便看见了一座颇为旖旎精美的建筑,是丽人坊,还有门前不远处树荫下的裴斯。 魏熙上前,见裴斯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树下,一手枕在头后,一手拿着一个草叶编的蜻蜓逗小孩玩,那小孩伸手去拿,他便将蜻蜓举高,等小孩放下手后,便也放下,待小孩要去拿时他便又举高,如此反覆,那小孩面上表情变换,已是快要哭出来,而他却依然是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得亏是长得好,要不然这幅样子得多惹人嫌。 魏熙上前几步,道:“你倒是悠闲,怎么,生意不好?” 裴斯对魏熙的出现好似一点也不惊讶,侧眸看了魏熙一眼,懒洋洋的,似含了脉脉情思:“是呀,多日来不见您,我思念成疾,生意自然是做不好的。” 魏熙无视裴斯的眼波,道:“那如今我来了,你的生意怎么也不见好?” 裴斯将手里的小玩意丢给那小孩,小孩得了,很是欢喜。 裴斯揉了揉小孩的头,道:“快回去吧,要不然你阿娘该训你了。” 小孩闻言,一熘烟跑了,兔子似的。 裴斯这才起身道:“公主来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呀。” 魏熙点头:“没心思做生意,却有心思让我在太阳底下晒着。” 裴斯看了魏熙一眼,笑道:“公主这样白,黑一些更好看。” 魏熙斜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进了门,道:“胡说八道。” 一进门,魏熙看着眼前的厅堂,只觉的有股说不出的绮丽缠绵,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装饰精緻些,纱幔多了些罢了,魏熙环顾一周道:“你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生意吗?” 裴斯引魏熙坐下,命人端了茶点来,道:“自然是有的。” 魏熙点头:“都是什么生意?” 丽人坊里的人效率倒是很高,不过片刻便将茶点端来了,裴斯替魏熙倒了一杯茶,闲闲道:“什么生意公主怕是早就查清楚了,何必再问我。” 这人是不会说话到极致了,魏熙虽不悦,却也没发怒,端起杯盏来轻轻晃了晃,又低头嗅了嗅茶香,看着竟比裴斯还悠闲,她道:“我查不查是我的事,可我问你,你却不答,这便是你的事了。” 魏熙说罢,将杯盏往桌上一放,抬眸看向裴斯,一双眸子寒星似的:“况且,你是个有能耐的,我看到的全不全还未可知。” 裴斯勾唇一笑:“那公主想知道什么,是见得光的,还是见不得光的?” 魏熙道:“既然说了便都说说吧,反正都是你的生意。” 裴斯闻言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回忆自己都做了什么生意,他浓密的眼睫微垂,映着脸上鲜明的轮廓,显出几分妖媚来,他想了想,抬眼看向魏熙,一一列举道:“有两家酒楼,一个歌舞坊,然后就是和西域通商了,顺便再倒卖些铁器什么的,当然我最主要的生意还是,杀人越货,坑蒙拐骗了,公主也应该知道,我就是靠这个发家的,老本行不能丢呀。” 魏熙蹙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说别的,就只倒卖铁器给西域便是叛国重罪,你胆子还真大。” 裴斯微微一笑,神色坦然:“没有点把柄在公主手里,公主怎么会用我呢,况且,我现如今和那边打好了关系,往后想卖什么给他们还不是公主说了算。” 魏熙听了这话,静了一瞬,也不再故作气愤,打量裴斯一眼,道:“你倒是和我初次见时有些不一样了,怎么,是我压不住你,谢宜安不在你便懒得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回家啦~~~~开心 明天我或许一天都是在路上读过的,不知道能不能更,如果不能更的话我会再请假的,泥萌会理解我的吧o(* ̄3 ̄)o 第73章 互惠 裴斯看着魏熙, 颇为真诚的道:“我往后可是要跟着公主的人,以后日日相处, 本性如何定是逃不过公主的眼的,还不如现在就坦诚些。” 魏熙神色幽幽:“你怎么知道你往后是要跟着我的?” “公主都将我查了个底朝天了, 难道不是想用我的意思。”裴斯说着, 靠近了魏熙一些, 轻声道:“我与公主在一起, 可是相得益彰,互惠互利的,这一点公主定是比我清楚。” 魏熙亦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通过我,寻一个能给你更多好处的人呢?” 裴斯听了魏熙的话, 沉沉一笑:“公主是说宁王殿下?公主多虑了,宁王殿下要什么人没有, 哪里看得上我这个市井之徒。” 魏熙按住裴斯的肩,将他推远了些,手却没有从裴斯肩上拿下来, 她仰起下颌,虽比裴斯矮了不少, 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小的,魏熙道:“那你怎么就肯定我会要你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没规矩的市井之徒呢。” 裴斯按住魏熙的手,魏熙只觉手上徒然一热, 她看了一眼裴斯覆在她手上的手,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未将手收回。 裴斯道:“因为那些有能耐有家世的不肯跟着公主一个女子呀, 我就不一样了,我的能耐如何公主想必已经很清楚了,而家世,这对公主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第91页 裴斯这话说的倒不错,凡事皆有利弊,女子的身份是阻断魏熙与皇位的一块坚石,却也是她最为得用的屏障。 崔家的势力不小,帮崔珉唯一的儿子认祖归宗,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会惹皇帝猜疑的,储位之争,争的不只是权势,更是皇帝的心意,为了一点权势而逆了皇帝的心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得不偿失的,而魏熙身为皇帝不问政事的爱女,或许只凭几句闲谈便能促成此事。 魏熙眉梢一挑:“我怎么知道我你得了崔家后还会不会听我的,毕竟我一个小女子,稍微有点抱负的都不会愿意跟着我。” 魏熙说罢,将手从裴斯掌中抽出,掌中温软徒然消失,裴斯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他捻了捻手指,道:“公主何必如此自谦,我的事没人比公主再清楚了,有那么多把柄在公主手中,我哪里敢背弃公主。” 裴斯说着,带了些感怀:“咱们大夏能耐不输男子的女子可不少,在我看来公主也是这样的女子,而且或许还会是这些女子里最厉害的一位。” 夸人和说谎一样,皆要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哄得人云里雾里,飘飘然才算是成功,这一点,宫中的宫人练的炉火纯青,魏熙的耳朵被宫人们养刁了,裴斯这毫无根据毫无诚意的话自然入不得魏熙的耳。 魏熙轻舒衣袖,坐的端直:“我能耐如何不必你评判,与其说这些还不如来些实在的。” 裴斯亦稍微坐直了些,问道:“那公主想要什么。” 魏熙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所坐的厅堂,唇角含了一抹笑:“凭你现在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要的。” 魏熙言语神态里的轻视不加掩饰,裴斯却一点也不恼,笑道:“我如今这些薄资公主定是看不上的,要不我立张字据给公主,等以后我的东西公主能看得上眼时,公主再来取。” 魏熙道:“世事无常,一张纸和那些所谓的把柄,都不是多可靠的。” 裴斯收起了面上懒散的神色,眉头微蹙,眼里显出些锐利:“公主到底想如何。” 裴斯恼了,魏熙反而比方才满意了些:“你现在倒是比方才讨人喜欢些,我虽不是个刻板的人,但到底还是喜欢别人和我说话时有个正经样子。” 魏熙说着喜欢别人正经,自己却略移了移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双肘撑在桌子上,靠近裴斯,闲谈似的道:“你阿娘待你很好吧。” 裴斯嘴角一挑,显出几分刻薄凌厉:“我阿娘待我如何就不劳公主挂念了,看来公主屈尊来我这只是太闲了,既然如此,我奉劝公主还是走吧,丽人坊是污糟之地,公主要解闷也不该来这里。” 魏熙掩唇一笑:“你这人真是……我夸你一句,你倒是得寸进尺了,放心,我很喜欢你阿娘,不会对她如何,只是见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甚伶俐,送两个聪明机警的给她作伴罢了。” 魏熙说罢,回身,下颌一扬,矜贵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怎么,怕我害你阿娘,方才你说那么多原来都是煳弄本公主的?” 裴斯缓了神色,唇边的笑柔和起来:“我自然是不敢煳弄公主的,只是事关家母,我不敢疏忽,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了,公主天潢贵胄,哪里会自降身份和一个市井混混的母亲过不去呢。” “你现在倒是会说话了?”魏熙抚着袖口精美的刺绣,语速略缓,“和市井混混的母亲过不去确实太失身份,但是和崔家郎君的母亲过不去也不算丢人。” 魏熙说罢,抬眸看向裴斯:“不过你怎么就肯定我会和你母亲过不去呢?我的性子最是和善,只要你没做什么惹我不开心的事,我是不会去寻你母亲的麻烦的。” 裴斯闻言,低头又拿了一个杯盏,重新举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平举,呈给魏熙,语气郑重:“裴斯虽是卑贱之人,但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此番事成,我必定鞍前马后,为公主分忧解难。” 魏熙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将茶盏放下道:“我确实很喜欢你阿娘,若是无事,我也是不忍心对她如何的。” 她看着裴斯微微一笑:“你很聪明,但心思太多,若是我可用之人再多些,我定是不会用你的,这些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现在我既然喝了你的茶,便将你看做自己人了,崔家的事我会帮你,等你事成,你我便是对方最可靠的依仗。” 裴斯拿了一个玲珑精緻的点心递给魏熙,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会尽我所能,帮公主得到您想要的。” 魏熙拿过点心,道:“那我便看着了,你可得说到做到。” ———— 魏熙从丽人坊出来,漫无目的的走在人群里,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刚刚将裴斯收于麾下,心中却是没有多少喜意的。 裴斯这个人野心太大,手腕亦是狠辣,用这种人是极易养虎为患的,虽然他表现的对他母亲很重视,可魏熙却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为了安自己的心而故意表现出来的。 不期然的,魏熙脑中浮现起了那人阴柔的面容,以及懒散冷漠的神情,这样的人有什么会是他所重视的吗? 大概是有吧,比如权势,又比如……魏熙想起了今日初见时的一幕,那时裴斯在逗小孩玩,虽然心眼坏了些,但神情却是柔和的。 第92页 魏熙看着街边笑闹着的小童们,微微一笑,怕什么,她堂堂公主,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市井泼皮? 魏熙心情好了起来,脚步轻快的穿梭于人群中,走了没几步,她停住,看着眼前摊位上摆放的绢花,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竟如真的一般,虽不甚精緻,但也有些意思,她伸手,拿了一支梨花簪子,这支梨花簪子几可乱真,花瓣薄薄的,拿起来时洁白如雪的花瓣轻颤,仿佛要落下来一般。 魏熙笑道:“这个我要了。” 卖簪子的妇人笑道:“娘子可真是好眼光,你看着花瓣,弄它时我废了好大功夫,想要再做一支,却怎么也做不出这么薄的花瓣了,这支簪子您戴出去可真是独一份呢。” 魏熙唇角一勾,独一份的东西她多得是,买这个不过是觉得有趣罢了,她正要拿钱袋,手抚在腰间时却突然停住。 想她堂堂公主,去哪里不是侍从如云,何时自己带过钱,她看着面前的妇人,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难堪。 正在此时,一截白色的衣袖闯入她的视线,衣袖前,是一只修长的手,手里握着的,是一锭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买东西没带钱什么的最尴尬了,不过以小公主的脸皮,要是没人给她付钱的话,她或许会明抢吧……咳咳……或许小公主还不会这么没品…… 我在说什么???好尴尬的话题…… 不行得睡了,熬了太久,脑子都没了…… 第74章 簪子 这种情况是魏熙从未遇到过的, 魏熙有些尴尬,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愣愣的看着那人替她付了钱,愣愣看着那人将找回的钱收回钱袋, 魏熙在是该倒打一耙还是该扭头就走中犹豫了一瞬, 终是什么都没选, 轻咬下唇, 缓缓回身。 魏熙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神色抬眼,在看到面前的人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展颜一笑, 道:“一天内见到两次,我们还真是有缘。” 魏熙这话一出, 温绍延默了一瞬,復又颔首一笑:“是。” 温绍延话音落下,魏熙也不再接话, 两人站在人家摊子前静静对视,气氛有些难言的尴尬, 过了片刻,魏熙轻咳了一声,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簪子, 将它递给温绍延道:“你的簪子。” 温绍延不接,看着魏熙温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就算做是那玉珠的回礼吧。” 温绍延顿了顿, 看着魏熙手中的簪子,道:“它和公主很称。” 魏熙看着手中苍白荏弱的花瓣,眉梢一挑:“哪里称?” 温绍延看着魏熙明艷逼人的容色,脸色隐隐添了一丝微红,他低声道:“都很好看。” 魏熙噗嗤一笑:“好看?” 她踮起脚尖,要将簪子往温绍延头上插去:“你也好看,我看你和它更称。” 温绍延忙抓住魏熙的手腕:“公主别闹。” 魏熙眉头微蹙,面上带了些恼怒:“男女有别,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成什么样子。” 温绍延忙将魏熙的手松开,后退一步,弯腰施礼道:“是我失礼了。” 温绍延这幅模样惹得魏熙很是开怀,她笑了起来,艷如三月桃花,魏熙看着温绍延,举起手臂,要称此机会将簪子插在他头上,可惜事与愿违,簪子还未触到温绍延的头髮时,一道声音突在她身后响起:“阿熙莫要胡闹。” 魏熙眸色几变,却无甚惊讶,她收回了手,却不曾回身。 温绍延看着魏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遗憾,他摒弃杂思,上前几步,对魏潋一礼,道:“宁王殿下。” 魏潋看着魏熙的背影,目光沉沉,而当他看向温绍延时,却仍是那副和善样子,魏潋在温绍延手肘上一扶,笑道:“阿熙胡闹惯了,一时失了分寸,还请温家郎君莫要介怀。” 温绍延亦笑道:“殿下多虑了。” 一时间两人相对而视,面上皆带着温和有礼的笑,气氛却有几分沉闷,魏潋率先移开了目光,行至魏熙身前,道:“在外面待的时间不短了,随我回府休整休整,我送你回宫。” 魏潋的言语甚是温和,神情里透出隐隐的宠溺,一切和往日无异,仿佛忘了之前与魏熙闹的不痛快。 他忘了,魏熙却不能忘,魏熙别扭的看了魏潋一眼,道:“我不去你府里,你把我的人喊来,我直接在这里回宫。” 魏潋捏了捏魏熙的脸颊:“还闹脾气呢,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着外人的面成什么样子。” 魏熙拍掉了魏潋的手:“动手动脚的,当着外人的面成什么样子。” 魏潋唇角微勾:“你现在倒是知道了,方才动手动脚的是谁?” 魏熙面上有些羞怒:“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熙说罢,转身要走,却被魏潋扣住了肩膀,魏潋的声音沉了下来:“阿熙,闹也是要有限度的,眼下是在宫外,你的一言一行都得对得起你的身份。” 魏熙闻言,眼里蓄起了泪光,她是个要强的,哪里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抹眼泪呢,她垂了眼,转身快步上了魏潋的马车。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背影,脚不自觉的向前轻挪了些,却听魏潋道:“舍妹不懂事,让你见笑了,告辞。” 第93页 魏潋说罢,转身走了,温绍延站在原地,自嘲一笑,哥哥管教妹妹,他这个外臣抄什么心。 魏潋进了马车就见魏熙侧身坐着,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魏潋微微一嘆,罢了。 他坐在魏熙的身边,拿出帕子替魏熙擦眼泪,帕子还未触到魏熙脸上时,便被魏熙推开了,魏潋眉头一皱,掰过魏熙的脸,就拿帕子擦她的眼泪,岂料魏熙的眼泪越擦越多,魏潋自觉的烦躁,好似十几年的隐忍克制都烟消云散了,他道:“好了,别哭了,你不是三岁稚童了,不能再依靠着耍性子和哭闹来解决问题了。” 魏熙闻言,哭的越发厉害,她用力推了魏潋一把:“你欺负我,你说话不算话,你明明说要对我好的,你都是骗我的,你只想着利用我。” 魏熙好似越说越委屈,说着说着,便拿拳头往魏潋身上砸,魏潋只是静静的承受着,不拦也不劝,看着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哭得红肿,听着那个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哭哑了嗓子。 魏潋神色变换,终是将魏熙拥在怀里,轻声道:“对不起,是六哥太心急了。” 魏熙不理他,只是哭,魏潋又道:“阿熙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的,我怎么捨得欺负阿熙呢,快别哭了,眼睛肿了就没法见人了。” 魏熙不依不饶:“你就是欺负我,你逼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你怎么这么讨厌,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 魏潋垂眸,看向魏熙,却只看到了魏熙哭的快要背过气去,他轻抚魏熙嵴背:“我当然会一直对阿熙好的,我只是想要阿熙快点长大,只有长大了你才有得到你喜欢的东西的机会。” 魏熙抓着魏潋的衣襟:“我不长大,你说过我喜欢什么你都会给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魏潋道:“我给你,但你也要有拿得动他们的能力。” 魏熙闻言哭道:“我会帮你的,没有人比我更想你当皇帝了,可是……可是我不想对不起阿耶,阿耶最疼我了。” 魏潋闻言静了片刻,又继续抬手拍着魏熙的嵴背哄道:“好,我以后在也不逼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别哭了,当心被人笑话。” 魏熙那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瞪着魏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你谁会笑话我。” 魏潋捏了捏魏熙的鼻子:“你哭的这么丑,我就是不想笑话你都难。” 魏熙的鼻子被魏潋一捏鼻涕差点出来,她忙将魏潋推开,夺过魏潋手中的帕子捂住鼻子,怒道:“你做什么!” 魏潋看着魏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低低笑了起来。 兄妹二人闹了一阵,看着倒是恢復了往日的亲密,魏潋将魏熙带回宁王府,让人给魏熙好生收拾了一番,才将魏熙送走。 魏潋看着魏熙的马车远去,意味不明的道:“阿熙长大了。” 比起魏潋和魏熙的拐弯抹角,另一对兄妹便直接多了。 魏窈看着自己的兄长,愕然道:“你让我嫁给崔呈?” 魏涵道:“是,眼下我落到这般境地,崔家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魏窈问道:“可姨母是崔家主母,崔家不一直是站在阿兄这边的吗?” 魏涵带着几分讽意的道:“崔家那种人家最是不可靠,最会的便是待价而沽,见风使舵,崔珉虽与我有些牵扯,但却从未与我坦诚相待,如今出了这事,怕是他正忙着与我撇清关系呢。” 魏窈反问:“既然如此,阿兄怎么确定崔呈娶了我就会帮你。” 魏涵看着魏窈:“因为你与姨母不一样,你很聪明,更是大夏的公主,只要你嫁了崔呈,崔珉就必须帮我。” 魏窈嗤笑:“阿兄说这些有些太早了,现在崔呈娶不娶我还不一定呢。” 魏涵眼里满是志在必得:“这个你不用操心,阿兄自有办法。” 魏窈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缓缓道:“崔呈无甚才能又只是个继子,阿兄真忍心让我嫁他吗?” 魏涵轻抚魏窈的发:“是阿兄委屈你了,你放心,等阿兄事成一定补偿你,你要什么阿兄都答应你。” 魏涵说着,指了指魏窈桌上放着的经书:“就算你想和这人在一起都行。” 魏窈蓦地抬头:“阿兄你……你怎么知道。” 魏涵轻笑:“做阿兄的若是连妹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就太失败了。” 魏涵说着,话音一转:“只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这事情若是暴露,出事的第一个就是他。” 魏窈闻言静了片刻:“我……阿兄,你容我再想想。” 魏涵点头:“好,但是别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一对比是不是觉得六哥都快要把小公主捧到天上去了???…… 第75章 琵琶 魏熙以为她今日这一闹定是会惊动皇帝, 早在路上便想好了说辞,孰料一直到第二天都不见皇帝唤她前去问话。 看来是不知道昨日之事了。 魏熙的手抚在琴弦上如是想到, 心中却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越发忧虑了, 她昨日闹得动静不算小, 纵然魏潋手眼遮天, 可皇帝却也不该一点都没听闻, 可见他的耳目比前些年闭塞了许多。 第94页 这对魏熙来说不算个好消息,与旁人不同,她的一切都是要仰仗皇帝的,皇帝越强, 她的地位越稳。 可眼下……魏熙手在琴弦上划过,带起一阵空寂琴音。 眼下皇帝沉溺于享乐, 对朝政早已不似先前那般上心了,一个国家的繁荣取决于皇帝,当皇帝懈怠了, 再强盛的国家都会露出颓势,纵有再多惊才绝艷的文臣武将都是无用, 毕竟,人都有私心,大夏的江山却不是他们的。 其实这对她倒也不是一点益处都没有, 可她却不喜欢,她不希望这个万国来朝的国家有一丝衰败的可能。 多想无益,魏熙摇头自嘲一笑, 她现在哪有管这些的资格。 魏熙不再想这些,开始抚琴,琴音泠泠,曲意幽幽,本是胡乱拨弄,却意外的成了曲,魏熙有些惊喜,唤人拿了纸笔来,想要将方才之曲纪录下来,笔尖触到纸张,却写不下去了,方才所奏为何,竟再也回想不起来了。 魏熙有些遗憾,抚着额回忆,却只得短短续续的片段,终是连不成调,她无奈,只得将这些零散的片段纪录下来。 待她忙完,却见陈敬上前,将一沓纸呈给她,魏熙接过一看,眉头蹙起,问道:“这是林藏秀写的?” 陈敬点头,道:“林娘子整理史册时见前朝之史写的略有不实,便自己动笔,结合所见所闻写了一篇,恰巧让李瑕看见了,李瑕便斥她越俎代庖,于是二人便争论了起来,这事惊动了李相公,李相公便令人将林娘子写的这段史给公主看,让公主决断。” 魏熙点了点头,一目十行的看过,道:“李相公说什么了吗?” 陈敬道:“李相公说林娘子文笔不错。” 他说罢,又道:“许是林娘子与李瑕争论的话让李相公听了,李相公还贊林娘子才思敏捷,口齿伶俐。” 魏熙一挑眉:“这么久了,林藏秀可算是在李相公哪里露脸了。” 魏熙抖了抖手中的纸:“只是方法不怎么对,江山现如今是魏家的,她急着为前朝皇帝辩驳做什么,还是脱不了那点子无用的书生意气。” 陈敬道:“那您看该怎么处置。” “还能这么处置,这东西不能留,前朝末帝名声好了,我朝太祖的名声就坏了。”魏熙说着扶着陈敬的手起身,“真是不让人省心,去看看吧。” 魏熙到了史馆,却见林藏秀与李承徽正在说话,看样子气氛还不错,她摇了摇扇子,看着天上毒辣的太阳,觉得自己很没有来的必要,但来都来了,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魏熙走进屋内,道:“看来我是白跑一趟,李相公也真是的,竟不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魏熙说着,免了林藏秀的礼,坐到李承徽对面,面上笑盈盈的,虽说着嗔怪的话,却更似在与长辈撒娇。 李承徽含笑给魏熙倒了杯饮子,道:“这么热的天,公主何必再跑一趟,差人传个话便是。” 李承徽将杯子放到魏熙面前,道:“不过既然来了,英雄救美的机会还是会留给公主的,林藏秀所写的到底是涉及皇家,还是公主来处置更为妥当。” 魏熙接过饮子喝了一口,凉滋滋的,里面除了时令果子应还放了些去暑的药草,喝着倒是爽口,她放下杯子,道:“前朝早就烟消云散了,算得哪门子皇家,史馆之事是您管的,我就不插手了,只是我们后人所看的史皆是来自前人,孰真孰假都需考校一番再做评判,阿秀性子直,误信了前人的胡编乱造,还请李相公不要怪罪。” 李承徽道:“公主也说了前人之史我们到底都不曾亲眼所见,这自然是怪不到她身上的。” 魏熙携了林藏秀的手,道:“阿秀聪明,文采也好,就是少了些歷练,还请李相公给她些机会,磨磨她的性子,免得又莫名其妙的犯了什么错,给李相公添麻烦。” 李承徽闻言,看了林藏秀一眼,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我看她文笔不错,不如以后就跟着他们写史吧。” 魏熙很是满意,对林藏秀说:“高兴傻了?还不谢过李相公。” 林藏秀闻言对李承徽一礼,道:“藏秀谢过李相公,今后一定潜心写史,不给李相公添麻烦。” 李承徽笑道:“你还是先谢过公主吧,要英雄救美的可是她,你谢我,公主定会闹我抢她功劳的。” 魏熙有些不满的看着李承徽:“李相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魏熙说罢,看着林藏秀道:“你不必谢我,你能写史全赖李相公大度,以后你写史一定要慎重些,千万别给李相公添麻烦。” 林藏秀闻言,微微低头应是。 李承徽事忙,与魏熙说了几句便走了,一时房中便只剩下魏熙和林藏秀,魏熙看着林藏秀道:“你是故意的?” 林藏秀闻言,摇头:“那史是我自己随意写的,本没想过要给人看的,却不想让李瑕看见了。” 魏熙道:“这回知道了?宫里不比别处,凡事都要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惹许多麻烦。” 魏熙说罢,看着林藏秀的脸,道:“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些日子遇到的麻烦也不少吧,就都给煳弄过去了,你该不会是想着一辈子与书相伴吧?” 第95页 林藏秀闻言一怔,继而摇头道:“公主说笑了,书再好也是死物,总对着他们也是会闷的,我之所以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那些都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魏熙点头:“这就好,我可不想我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了,不过你这性子也太实在了些,以后多跟着李相公学学,小事用的好,也能成大事。” 林藏秀点头应是,依然是一幅淡泊神色。 魏熙略沉了声音,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收起你那书生意气,这种无用的东西,不论是宫里还是朝堂都是容不下的。” 林藏秀闻言,神色变得恭谨,她起身行礼道:“藏秀谨记公主教诲。” ———— 这一日谢宜安不当值,与几个朋友在丽人坊小聚,魏熙听到消息,微微一笑,对陈敬道:“裴斯的事不必拖了,今日就让张氏知道吧。” 陈敬领命,道:“奴才这就安排下去。” 魏熙点头,道:“表兄今日出去玩也不带上我,走,我定是要去当面训他一顿的。” 眼下还没到丽人坊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丽人坊里却是热闹的,魏熙下了马车,便听丽人坊里一阵琵琶声传出来。 在魏熙印象里,琵琶所奏之曲,多委婉缠绵,这其中以裴娘子为最,可今日这琵琶声却与魏熙往日所闻极为不同,弹奏琵琶的人技艺不逊裴娘子,曲意却与裴娘子天差地别。 这奏的不知是什么曲子,曲调略缓,却毫无女儿家婉转的情思,反而颇有些闲云野鹤般的旷达洒脱,听着便让人心境疏旷。 魏熙一时对弹琵琶的人有些好奇,她快步走进屋内,却见弹琵琶的是她的一个熟人,此人一袭白衣,席地而坐,斜斜抱着琵琶,姿态随意,神情闲适,睫毛低低垂着,阴影打在眼底,显出一丝温柔来。 魏熙静静站在门口,看着温绍延,只觉得这人弹琵琶实在好看,就连垂在地上的衣服好似都透着出尘之意,衬得他像天上的流云一般。 待温绍延一曲奏完,魏熙率先贊道:“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魏熙这一发话,倒是将屋里的人给镇住了,还是谢宜安先反应过了,他起身行到魏熙身前,道:“你怎么来了?” 魏熙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自然是来寻你的,你来玩为什么不带着我?” 谢宜安颇有几分无奈,好不容易歇一天,这小丫头却又跟来了,他道:“我与友人小聚怎么带着你,这不是你该来的,我带你去别处玩。” 魏熙绕过他,向前行去:“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别想煳弄我,你们背着我来这里,想必这里就是极好玩的,我不走。” 谢宜安蹙眉,要拦魏熙,但转念一想,在座这些人都是魏熙认识的,也都有分寸,是不会冒犯了魏熙的,当下也便顺着魏熙了,毕竟以魏熙的性子来看,顺不顺着有什么差别,反正她想留不论用什么手段最后都是必定要留下的,到底是公主,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她些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觉得男孩子弹琵琶好看……是不是我的审美有问题???快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qwq 为什么放了假还是感觉没时间更文……我一天天的都忙什么去了!!! 第76章 人言 谢宜安走神的这一会功夫, 魏熙已经鸠占鹊巢坐到了他的座位上,在座众人除了裴斯和温绍延皆是与谢宜安一同玩大的贵族少年, 和魏熙倒也算相熟。 魏熙刚坐好,众人便要起身行礼, 魏熙拦住他们道:“你们这是成心不想让我痛快了?出了宫就是要玩的, 哪里有什么身份之别, 都是一同长大的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少年们含笑应是, 魏熙蹙眉,面上带了些追忆:“想当初我们都是一起玩的,你们闯了祸还都是我给你们兜着,眼下大了用不到我了, 倒都生疏了。” 魏熙这话倒是不算错的,当年年纪都小, 这些少年虽说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成熟些,但到底还都是爱玩的年纪,没大人那么多心思, 而魏熙当年常跟着谢宜安一起玩,小小的一个丫头, 漂亮又聪明,很快便与少年们玩到一起了,在小孩子眼里, 身份阶级划分的还没有那么明显,却知道,闯了祸只要魏熙帮忙说两句, 大多数时候便无事了,因而只要魏熙去谢家小住,他们一起玩时总爱叫上魏熙。 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们都知事了,而魏熙也不能像幼时那般去谢家小住了,这段情谊,也就这么断了。 可情谊断了却不代表它不曾发生过,魏熙眼下一提,倒是勾起了少年们的思绪,场面一时倒热闹起来了,那些微的隔阂都被众人在言谈间刻意消磨了,不论还念不念着幼时情谊,昌乐公主的意思都还是要顺着的。 谢宜安看着热络起来的场面,勾唇一笑,走到魏熙身畔,屈指往她额上敲了一记:“你倒是自在,来了就把我的位置占了。” 魏熙稳稳坐着,抬头看向谢宜安,神态理所应当里透着不容忽视的挑衅:“只有一个空位我不坐这坐哪?要说自在我可比不得你,在这唿朋引伴的,怎么?差事不忙?” 谢宜安按住魏熙左侧的一个绿衣少年,让他往一边挪,自己挤了进去,坐下道:“忙不忙你不知道,风吹日晒的,我面皮都黑了。” 第96页 “有个正经差事你还不乐意了。”魏熙说着打量谢宜安一眼,笑道:“不过你这一黑倒还有了些男子气概,看来我应该和阿耶说,让你多晒晒。” 魏熙这话说的不怎么中听,谢宜安蹙眉,刚要开口,魏熙却在他之前扭过头看向温绍延:“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奏的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魏熙这话一出温绍延还没来得及回答,谢宜安却气的在魏熙颊上狠狠扯了一下:“我看你也该好好晒晒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哪里像个小娘子。” 魏熙倒是没有就这话顶回去,她掰开谢宜安的手,道:“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曾,我正与人探讨乐理呢,你就来欺负我,当心我去告诉阿翁,看阿翁怎么收拾你。” 谢宜安又气又无奈,这臭丫头倒是学会告状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魏熙说完起身坐到了温绍延身边,歪头对谢宜安一笑,活像个得了便宜的小孩子,温绍延看着魏熙,唇边不自觉的也挂起了一抹柔和的笑。 魏熙回身看着温绍延:“到底是什么曲子,你快说呀。” 温绍延道:“此曲名《林下意》,游戏之作,让公主见笑了。” 魏熙掩唇笑了起来,指着琵琶道:“这般旷达脱俗的曲子,你是怎么想起来用琵琶弹的?” 温绍延含笑看向怀中的琵琶:“曲意如何与乐器无关,正如琴也能奏缠绵之乐,本都是没什么限制的。” 魏熙好奇道:“你一个男子为什么会弹琵琶,不怕人笑你女气吗?” 温绍延闻言看向魏熙,问道:“那公主觉得我女气吗?” 魏熙看着面前人精緻的面容和温雅的神色,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虽然孱弱了些,但怎么看都不像女子,魏熙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温绍延轻轻拨弄着琵琶,道:“气质如何,与喜好并没什么相关的,若是因畏惧人言便摒弃自己的喜好,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魏熙赞赏道:“不畏人言,你倒是不辜负君子之名。” 她说罢,扭头看向谢宜安,道:“表兄他的话你可听见了?同理,气质如何与外貌也没什么相关,所以你那些红的绿的也可以穿戴起来了,别成天打扮的比阿翁还老气。” 魏熙这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了,众人看看谢宜安,又看看裴斯,心道,女不女气和气质相不相关倒不敢说,可是与外貌倒是息息相关的。 谢宜安挑眉看向魏熙:“你今日是太闲了?看来我得和陛下说说,就算不去崇文馆了,这学还得接着上,这才多久就胡言乱语起来了。” 魏熙亦挑眉,与谢宜安的表情如出一辙:“我的话有理有据,哪里胡言了。” 魏熙倒也不是真想惹谢宜安生气,她说完这句话以谢宜安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变了脸色,有些委屈道:“你出来玩都不叫上我,我自然闲了。” 魏熙这就是在胡搅蛮缠了,谢宜安刚想再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他眉头一蹙,就算此时丽人坊还未营业,魏熙在这里都是极为不妥的,他看向裴斯,示意他出去将来人弄走。 裴斯起身,出去前他看了魏熙一眼,魏熙见了,对他一笑。裴斯竟在这笑里看出些莫名其妙的鼓励之意。 出了门他看着面前那架华贵的马车,勾唇一笑,赶走了方才的错觉,这样一个蠢钝妇人,不用推就主动钻进来了,裴斯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无趣。 裴斯上前几步道:“贵客驾临,小人不胜荣幸,只是眼下还未到营业的时辰,坊中的舞姬歌姬们都还未准备好,贵客还是过会再来吧,免得怠慢了贵客。” 张氏坐在马车里,听着这话眸中添了一丝厌恶,更多的却还是忐忑,她的手颤了颤,想要掀开帘子,却在快要碰到时,蓦地收回手,她身后的僕妇见状道:“夫人怕什么,看一眼确认一下便是,省的整日提心弔胆的,若不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过是个小杂种,夫人还惩治不了他?” 僕妇说完,见张氏仍是愣愣坐着,再接再厉道:“再说了凭郎君对夫人的爱重,哪里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依我看这八成是有人嫉妒郎君与夫人感情好,胡编乱造的,夫人早早确认了,免得风言风语传出去,坏了郎君的清名。” 张氏闻言,眸里生出一点光亮,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勐地将帘子掀开,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相貌不俗的少年正站在几步开外,笑看着她,她的心蓦然一沉,这少年与她夫君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裴斯上前几步,问道:“夫人是来听曲的?丽人坊……” 裴斯话还没说完,张氏就打断他,问道:“你父亲是谁?” 裴斯神色冷了起来:“夫人是来寻亲的?很抱歉,丽人坊是做生意的,既然夫人不准备捧场,便请回吧,我父亲是谁便不劳夫人挂念了。” 裴斯说罢,转身便往回走,颇有些急切的样子,张氏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喝道:“回来!” 张氏这一声不算小,惹得路人纷纷向她那看去,张氏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裴斯的背影,裴斯面上显出一抹嘲讽之意,脚步不停。 张氏扶着奴僕的手下了车,道:“站住!要不然我把你的店拆了。” 第97页 裴斯回身道:“我自幼跟着母亲过活,不知道父亲是何人,夫人还是不要再纠缠了。” 张氏急道:“莫要想着煳弄我,你不说,我便令人将你母亲压来回话。” 裴斯神情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夫人,这是长安城,您还是收敛些为好。” 裴斯说着转身回去,腰间玉佩划过一道弧线,随着他的步伐轻晃,未走几步,却被张氏的人按住了,张氏几步行到他面前,扯过他腰间的玉佩,哑着嗓子喝问:“这玉佩你是哪里来的?” 裴斯道:“家母所赠。” 张氏似是有些站不稳了,往后趔趄了一下,跟着她的僕妇忙扶住她,劝道:“夫人莫气,一块玉佩证明不了什么,指不定是郎君丢了,让人给捡了去。” 僕妇说罢,指着裴斯道:“还不将这胡言乱语的小子打死,留着他污我们崔家的名声吗!” 僕妇话音一落,押着裴斯的家僕立马将裴斯摁倒,几个家僕一起对裴斯拳打脚踢,丽人坊的人见状忙上前阻拦,边拦边道:“快来人救命呀,崔家夫人要杀人了!” 周围行人早就在张氏那一喝后驻足了,见了这番情景虽没人敢上来拉,但也都不再偷偷摸摸的偷看,皆围了起来正大光明的看起热闹来了,这豪门贵胄的秘辛,一般可是看不到的。 正热闹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人群后传来:“都住手!” 紧接着,一对训练有素的壮年男子剥开人群,将正在打人的崔家僕从们押了起来。 裴斯趴在地上咳了几声,他怀疑魏熙是故意等他挨了揍再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不想写章节名的冲动…… 第77章 伤痛 突如其来的变故, 镇住了张氏,而比张氏更好奇来人的却是看热闹的百姓们,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霜色衣裙的妙龄少女在一群贵公子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一袭素色衣裳, 衬得少女如同远山上最洁净清冷的一捧雪, 可当少女那双含着华光的眸子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后, 便再无人这样想了, 冰雪易消,虽美却为孱弱之物,而少女那双眼眸却灿若远天上亘古不寂的星辰。 魏熙走在长安百姓们让出来的窄路上,对天子脚下的百姓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 到底是见惯了风雨的,这般速度眼色, 倒是给她的护卫省了许多力气。 魏熙看着神情难看的张氏,面上的神情端的越发威严了:“崔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当街打杀百姓, 怎么,当我大夏子民皆是你崔家家奴了?” 张氏还未说什么, 扶着她的僕妇当先喊冤道:“公主这话可冤枉我家夫人了,这人本就是我崔家之人,夫人是崔家主母, 自是有权惩戒的。” “崔家的人?”魏熙回身看向已经被扶起来的裴斯道:“你姓什么?” 裴斯咳了咳,如狂风骤雨后在枝头即将零落的花瓣,端的惹人怜, 看得魏熙几乎有些对让他多挨了几下而生出愧疚感来,她上前几步,关怀道:“怎么样,还说得出话来吗?” 魏熙说罢,对左右吩咐道:“还不快去找大夫。” 却听裴斯哑着嗓子道:“咳咳,草民无事,不劳贵人挂怀了,只是这一顿打挨的实再是冤枉……草民自问与夫人从无交集,贵府门庭更是不敢高攀的,莫不是夫人是嫌小人不肯招待夫人,才恼了?” 裴斯说着,面上显出冤枉委屈之色:“小人方才都解释了,眼下还未到营业的时候,夫人若是实在寂寞,小人也是可以安排人来陪夫人的,夫人何必……” 围观的百姓听了,面上皆是惊讶瞭然与激动相互交织的复杂神色,原来是贵夫人深闺寂寞了想要寻个可心人一解孤寂,可不巧人家还没开始营业,这贵夫人寂寞难耐,便恼了,这些豪门贵妇,真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魏熙听着围观众人们自以为低声的议论,有些想笑,忙抿唇压了下去,她极为隐晦的瞪了裴斯一眼,张氏好歹是崔家的主母,他这样坏人家名声有什么意思。 魏熙装作惊讶的样子,回身问道:“崔夫人他说的可是真的?” 张氏自然也是听到了那些议论的话,她气的面色青白,抬手指着裴斯,喝道:“休得胡言!” 魏熙安抚道:“崔夫人莫气,到底是因为什么您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损了您和崔家的名声,若是让那些御史知道了就不好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张氏看着裴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魏熙低低一笑,带着几分不悦:“这么说,他说的皆是属实了?崔夫人你这就做的不对了。” 魏熙说着,甩了甩袖子,好似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那这种事就由不得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来管了,还是将崔大人寻来吧。” 魏熙说着,转身欲走,却听张氏急道:“不许去唤他!” 魏熙面上不悦更浓:“不去唤他,难道你想直接让阿耶来决断?” 魏熙这话一出,似是骇住了张氏身后的僕妇,她忙出声道:“公主切莫生气,这小子是我家郎君的外室所出,今日我家娘子本是要来关怀一番的,却不曾想这小子不敬长辈,因此才有方才那一出的,公主您也看见了,这小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敢污衊母亲的名声,可见其用心之恶,这种人还是打杀了好。” 第98页 魏熙听了这话,噗嗤一笑:“我常闻崔家家风景然是长安之最,没想到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所谓的景然便是尊卑不分,嫡母不慈。” 张氏听了这话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激动的都变了音:“胡说!我崔家的儿子只有阿呈一人!他不过是个野种!” 方才只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谢宜安听了这话眉头一蹙道:“崔夫人便是恼羞成怒说话也还是要记挂着分寸的,你眼前的可是大夏的嫡公主,哪里是能任你欺凌的。” 魏熙听了谢宜安这话白了他一眼,欺凌,不过就是话不中听了些,怎么就成欺凌了,显得她多没用似的,竟让这么一个蠢妇欺负了,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宜安无视魏熙的白眼,拉起魏熙的手转身就要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公主还是先避开吧,免得崔夫人急了,波及公主。” 魏熙拉住谢宜安,面上是捨我其谁的责任感:“表兄莫急,眼下这般境况我若是走了,这人岂不是要被崔夫人打死了,他虽是崔家子弟,可更是我大夏子民,我岂能放任不管,还是命人去请崔大人来,等崔大人来了我再走。” 魏熙这话一出,引得围观众人啧啧称赞,到底是公主,这气度心地皆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众人再看张氏,对她更是不齿,这也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平日里架子端的比谁都高,谁成想竟是这么一副狠毒心肠,连自家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张氏此时再没了心力去管他人怎么想,夫君的背叛如一座山,压得她头脑发闷,二十余载的琴瑟和鸣,风雨同舟,在这个少年出现之时便成了泡影,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没了,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恍惚间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可奇怪的是她却还站着,站的笔直,前所未有的直,她不能倒,他还没来,所有的事都要他当面说清楚,她才信。 魏熙看着张氏眼中的悲凉,有些不忍,有些愧疚,其实,比起裴娘子,她才是最无辜的吧,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 魏熙的手脚不受控制般上前几步扶住张氏,她道:“眼下崔大人还没来,夫人就先去马车里歇着吧。” 张氏看着魏熙眼中的怜悯,心中徒然升起一阵邪火,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蓦地一甩胳膊:“不劳公主挂心了。” 魏熙没有防备,被张氏甩的要往地上倒去,却在半途中被人接住了,那人好似也没什么力气,抱着魏熙往后略一趔趄,却仍挺住了,虚惊一场,魏熙倒是没怎么害怕,谢宜安几步上前,从温绍延怀里接过魏熙,上下仔细看过,问道:“可有伤了哪里?” 魏熙道:“没有。” 她说罢,回身看向温绍延:“你没事吧。” 温绍延不知怎地,脸有些红,魏熙一问他忙摇头:“无……无事。” 全无往日的从容风范。 魏熙看着他,方才那被张氏一推而产生的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她看向温绍延被印上脚印的鞋子,抬眸看向他:“脚也无事?” 温绍延愣愣的随着魏熙的目光往脚上看去,看清了脚上鞋印后竟往后退了一步:“无事。” 魏熙回头看向谢宜安:“表兄你可看清了,我方才踩的是确实是他的脚,而不是脑子吧?” 谢宜安看着温绍延,眼中神色颇有深意,他收回目光,屈指往魏熙额上一敲:“胡说些什么呢。” 他这一下力气可比往常大了些,魏熙揉了揉额头,有些恼:“你使这么大力做什么,我侥倖没摔傻,都得被你敲傻了!” 谢宜安嗤笑:“没摔之前你就傻了,好端端的去献什么殷勤。” 魏熙闻言一愣,看向张氏,她确实不该去向张氏嘘寒问暖的,这件事少不了她的推动,如今事发竟上赶着去当好人,真是可笑,魏熙觉得她真是愧对了她阿翁阿耶和各位先生十多年的辛勤教诲。 谢宜安也随着魏熙看向张氏,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上前去给张氏难堪。 魏熙走到裴斯面前问道:“如何?” 裴斯又咳了几声:“不如何。” 魏熙左右前后的仔细看了一番,唇边带了一点笑意,凑经裴斯低声道:“咳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被打成肺痨了吧。” 魏熙此话一出,正要咳嗽的裴斯立刻将咳嗽憋回去了。 魏熙轻声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再演就假了。” 裴斯微微一笑,衬着苍白的脸色,还真有些病入膏肓的样子:“我不演的过些,公主只顾着与人调情了,哪里想得起我来。” 调情?魏熙白他一眼,低声道:“又胡言乱语,你还是省着些精力,等着与你阿耶卖惨吧。” 魏熙正与裴斯说着话,侍卫就将大夫带来了,魏熙道:“他方才被打的严重,你仔细看看,别落下病根。” 大夫闻言望闻问切了一番,道:“有些皮肉伤,所幸骨头没伤到,只是脏腑有些不好。” 魏熙一挑眉,不是装的?她道:“伤的严重吗?” 大夫道:“还是仔细将养着为好。” 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魏熙颇为不喜,在她看来只有没本事的人才拐弯抹角,不敢把话说死,她蹙了蹙眉,想要让这个大夫回去,准备让人唤苏井泉来。 第99页 却听谢宜安道:“既然如此烦请您去给他开了方子煎碗药来吧,这伤耽搁不得。” 魏熙闻言,看了裴斯一眼,觉得他一时半刻的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也就作罢了,眼下他的身份还没定下来,就这么巴巴唤了宫里的太医出来,也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真正的病美人是裴斯…… 第78章 认亲 崔珉不会这么快就到, 于是众人就都在这等着,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玩的了, 场面一时有几分沉寂,不过倒是一个走的也没有, 除了几个于此事有切身关系的人, 其他人都是好不容易遇到这么有看头的热闹, 不捨得走, 而那些贵族少年们在此之上又多了些别的考量。 崔家的掌舵人崔珉现在只有一个继子,若是裴斯真的是崔珉的亲子,那崔家的局势还真得好生变上一变,长安城虽说权贵如云, 可出挑的也就那么几家,崔家就是其一, 长安城看着是一幅锦绣模样,底下的联繫却如蛛网般千丝百结,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 谁也不能肯定到底是哪一发。 等待的时间是无聊的,魏熙看着温绍延, 想起了他方才弹的曲子,有心去和他讨论一番,但苦于大庭广众之下, 她先前还装的冠冕堂皇的,眼下若是去和人讨论曲乐,就太不合适了, 魏熙无奈,只得作罢。 她是闲不下来的,眼下还得拘着,憋闷可想而知,魏熙嘟着嘴百无聊赖的扯着腰间玉佩上垂下的丝绦,扯着扯着,魏熙觉得有人在看她,抬眼瞥过去,见是温绍延。 他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很柔和,薄雾似的。 魏熙看着却有些不自在,她觉得温绍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个扯人头髮玩的小孩子,此想法一出,魏熙当即在心里唾弃自己,尽胡思乱想。 魏熙当即放下手中丝绦,向温绍延一瞪。 温绍延见了,唇边笑意加深,他自知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礼数,略咳了一声,将笑意压了下去。 谢宜安见状,抱着臂打趣道:“莫不是裴兄真被打成了肺痨,怎么绍延兄也咳了,莫不是传染了?大夫,您快去给看看。” 魏熙当即在谢宜安胳膊上拧了一下:“又胡言乱语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歹注意一下。” 谢宜安打落魏熙拧他的手:“你现在倒是稳重起来了,方才和人眉来眼去的人是谁?” 魏熙闻言气怒,当即就要回嘴,却听不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声势不小,应当是崔珉来了,来的倒是快,只是不知是因为夫人还是因为儿子。 魏熙向车马处看去,只见马车将将停稳,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便掀了帘子,在家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倒是不徐不疾。 崔珉下了马车后,没有去安慰他摇摇欲坠的夫人,也没有去关怀他被打的快要入土似的儿子,反而行至魏熙身前,对魏熙施了一礼。 不愧是崔家人,什么时候都不会乱了规矩,魏熙看着她面前这个中年男子,他不年轻了,面上已被岁月磨砺出了纹路,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其风姿更是卓然,有着在场少年们比不得的沉着雍容。 这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也难怪会惹得裴娘子那般佳人念念不忘。 魏熙毫不客气的受了这一礼,道:“崔大人可来了,先恭喜崔大人喜得麟儿了。” 喜得麟儿?裴斯听了魏熙这话嘴角一抽,又咳了起来。 魏熙看向裴斯:“这个据说是您的亲生儿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崔珉闻言看向裴斯,目光有些复杂,他缓行了几步,站在裴斯身前:“你……你阿娘如何?” 裴斯停了咳嗽,问道:“大人知道我阿娘是谁?千万别弄错了。” 崔珉到底是大风大浪歷练过的,很快便镇定下来了:“红萼这些年过得如何?” 红萼便是裴娘子的名字了,魏熙心想,这人还记得裴娘子的名字,倒不是全然无情,此念一出,她摇头一笑,若是有请,又怎么会抛下裴娘子,指不定是人家记性好呢? 魏熙想着,看向张氏,见她面色惨白,更胜裴斯,心中对崔珉的恶感更重,原来所谓的夫妻恩爱便是这样的,来了这么久,都未对张氏说过一句话。 魏熙想着,却听裴斯道:“看来您是家母旧识了,就算您不曾寻过她,她过得如何您也应该猜得出来,何必再问我。” 崔珉闻言,看着裴斯,一时静默。 魏熙有些不耐烦在这里陪着他们耗着,上前道:“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裴斯的身份确认一下的好,崔夫人还等着呢。” 崔珉好似才想起张氏也在,回身看向张氏,神色复杂,张氏挣开僕妇的搀扶,一步步走到崔珉面前,指着裴斯问道:“他是谁?” 崔珉避而不答:“这里烦乱,你先回府歇着吧。” 张氏眼里含了泪,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他是你儿子,对吗?” 崔珉不答,反倒是魏熙道:“是与不是眼下还不能确定,崔夫人还是先回府吧。” 张氏不理魏熙,眼里带着坚持:“我不认他。” 裴斯闻言,脸上又挂起了往常那种懒洋洋的笑,既然不想认,今天就不该来,来了,认不认就由不得她了。 第100页 崔珉不理张氏的话,对张氏身后的僕妇吩咐道:“扶夫人回去。” 张氏紧紧抓住崔珉的衣袖:“我是崔家主母,你不能让我回去。” 崔珉看着张氏紧紧握着他的袖子的手:“这里人多眼杂太乱了,听话,你先回去。” 张氏蓦地松开了手:“你是怕我坏了你们父子相认?” 崔珉道:“好了,你不小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崔家,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张氏指着崔珉,声音嘶哑:“让人看笑话的是你!” 好端端的一场认亲,竟变成了崔家夫妇的感情纠纷,魏熙自认没这个时间陪他们耽搁,魏熙道:“崔大人和夫人说话还是要顾及着场合的,这里是长安要道,不是崔家闺房。” 魏熙说着看了裴斯一眼:“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裴斯的身份确认了吧,他伤的不轻,和你们耗不起,别你们没吵完,他便去了,倒是合了你们的意。” 正在此时,大夫领着一个童子拨开人群进来了,童子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药,魏熙见了,对童子吩咐道:“快餵他喝药。” 童子闻言忙要餵裴斯,裴斯对童子摇了摇头,自己接过喝了起来,动作颇有几分费力,崔珉在一旁看着,心中有几分不好受,他道:“在这里说话成什么样子,不如我们进去吧。” 裴斯喝了药呛了几下,他压下咳意,摇头:“就在这里吧,丽人坊污秽之地,怕是会脏了大人与夫人的脚。” 魏熙看着裴斯,到底是商贾,不懂得见好就收,架子端过了,弄不好便会惹人厌弃。 魏熙心中一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人,总得护着些的:“眼下还不知裴斯到底是不是您的儿子,贸然到人家的地方去也不好,不如我们就先在这里验了吧。” 崔珉问道:“怎么验。” “还能怎么验,当然是滴血验亲呀?”魏熙说着,看了崔珉一眼:“莫不是您怕疼?为了您崔家的基业,我看您还是牺牲一回吧。” 崔珉也看出自己惹了魏熙的不痛快,当即恢復了往日的从容练达:“公主说笑了,既然如此,还请您去准备验亲所用之物吧。” 他后一句是对大夫说的,大夫闻言,当即就带着小童回去准备,不一会就将东西都弄来了,很是齐全迅捷。 崔珉拿了针刺破手指,将血挤进了盛着水的碗里,该裴斯了,魏熙见裴斯看着碗中血滴,没有什么动作,面上换了一副好奇神色:“你怎么不动?该不会是怕疼吧。” 裴斯没说话,淡淡一笑,拿过针刺破指尖,那一笑令魏熙有点愣神,魏熙没想到能在裴斯脸上看到如此正经的笑。 裴斯看向那碗,面上毫无忐忑之色,魏熙回过神来,亦随之看去,只见血滴进碗里,与另一滴血缓缓相融了。 融了,裴斯是崔珉的儿子,经张氏方才一闹,这在众人心中都是毫无悬念的,可场面却发生了片刻的寂静,拨云见日了,众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反倒是围观的百姓更激动些,伸长了脖子往碗里看的,窃窃私语的,面色都不掩激动,如看了一齣好戏般,确实是好戏,连话本都没这个精彩,长安城这个月的最热谈资新鲜出炉了。 打破寂静的不是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而是张氏身边家奴的惊唿,崔珉忙转身向张氏看去,却见张氏早已闭目晕了过去,崔珉忙道:“还不快送夫人回府!” 他回身对裴斯道:“你也随我回府。” 裴斯道:“眼下府里应当会乱一段时日,我就不去添乱了,况且,我不放心留我阿娘一人在家中。” 客套生疏的话令崔珉愣了愣,他道:“也好,你先好生修养着,我再请几个医术好的给你看看。” 崔珉说罢,转身上了张氏的马车,崔家一行极快的走了。 少年们回过神,纷纷关切起裴斯的伤来,裴斯一一应付着,还是谢宜安道:“要说话机会多得是,眼下裴兄伤的不轻,还是先回府养着吧。” 少年们闻言,放过了裴斯,魏熙安排了自己的侍卫将裴斯送回,大戏落幕,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众人皆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小公主是个贴心的人……竟然还有这个隐藏属性???我是怎么做到的????? 第79章 玉钺 魏熙和谢宜安一同慢悠悠的策马, 在热闹的街市里,他们倒是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静了没片刻,魏熙侧首看向谢宜安:“你倒是交游广阔, 温绍延刚入长安, 你便和他一起玩了。” 谢宜安闲闲道:“怎么, 不乐意了?” 魏熙道:“我不乐意什么, 只是他的身份总归是不好拿捏的。” 谢宜安看了魏熙一眼,反问:“你也知道这些,那为何还与他牵扯。” 魏熙抖了抖马缰,一脸理所应当:“因为他长得好看。” 谢宜安没理会魏熙的玩笑之言, 神色有些严肃:“阿熙,有些事你是不必去参与的。” 魏熙握着马缰的手一紧:“为何,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吗?” 谢宜安看着魏熙的手:“这些事不好玩,你没必要掺合进来,一切有谢家。” 第101页 魏熙对谢宜安一笑, 神采飞扬里带着些娇纵:“可是我喜欢。” 谢宜安看着魏熙,嘆了口气, 不再说什么。 谢宜安不说了,魏熙却不放过他:“温绍延才来长安几日,你怎么和他玩到一起了。” 谢宜安仿佛忘了方才之言, 道:“长安虽大,可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难免就碰上了, 都一般大小,总不能不搭理人家吧,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魏熙颔首:“温绍延是个有趣的人,你爱和他玩就玩吧,只是分寸还是要注意些。” 谢宜安噗嗤一笑:“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老成,我还用你教?你就别操心了,思虑过重的人可是老得快的。” 谢宜安还没笑玩,魏熙就一鞭子抽到了他的马上,马儿受惊,前蹄一扬奔了起来,谢宜安倒是没吓到,沉着老练的控马,马儿扑腾了没几下便停了下来,谢宜安回头扬起下颌,对魏熙挑衅一笑,眼里是比容貌更夺目的张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应当如是。 ———— 魏熙回了宫,理应是去皇帝哪里先将今日之事报备一通的,可当她跨过森严宫门后,不知怎地竟想起了,那日荷塘畔痴痴凝望的魏窈。 鬼使神差的魏熙转了方向,向归真观行去,临近归真观时,魏熙顿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聊,那道观有什么好去的,魏窈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此念一出,魏熙转身离去。 魏熙到了甘露殿前,正欲迈上台阶,却闻一阵香风和着环佩之音迎面传来,她抬头看去,是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妙龄丽人从台阶上往下行来,原来是皇帝的妃嫔,魏熙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倒是那丽人见了魏熙,面上挂起了娇媚的笑:“原来是公主来了。” 魏熙脚步不停,嗯了一声以作应答,她素来不爱与皇帝的妃嫔有什么牵扯,除了季惠妃,她对旁的妃嫔都不怎么理会,与其说不理会,倒不如说魏熙从未将她们放在眼里。 那丽人见魏熙态度冷淡,心中有些恼,面上依旧笑吟吟的:“公主是刚从宫外回来?怎么也不回去休整一番再来给陛下请安,风尘僕僕的当心陛下心疼。” 魏熙看向丽人艷若桃李的脸:“你是谁?” 魏熙一问,堵的丽人面容一滞:“妾芳仪柳氏。” 魏熙面上作恍然之色:“原来是柳芳仪,我还以为我出宫这半天阿耶就给我新娶了个阿娘呢。” 柳芳仪面色难看:“公主慎言,册立中宫可不是说来玩笑的。” 魏熙一笑:“既然不是中宫,你哪里来的胆子对我指手画脚?” 她说罢不再理会柳芳仪,径直往前行去。 蕤宾扶着魏熙,嗤道:“真是开了眼界,宫里竟有如此蠢钝的嫔妃,也不知陛下看上她什么了?” “谁知道呢?”魏熙淡淡道。 这种没脑子还四处招摇的人在宫里待不长,许是人都对脑子不好的人宽容些,魏熙抚了抚衣袖,倒是没怎么在意。 魏熙进了甘露殿就见皇帝倚在榻上,握着一本书在看,魏熙上前行礼,皇帝挥了挥手,免了魏熙的礼,魏熙站直身子走到皇帝身畔坐下道:“阿耶看的什么书?” 皇帝将手中书放下,道:“闲来无事随便翻了一翻罢了。” 魏熙点头,随即静了下来。 皇帝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今天话倒是少,在宫外惹祸了?” 皇帝虽这样问,话里却是打趣意味居多,魏熙听了仍是闷闷的,反常的没有反驳,皇帝见了有些忧心:“怎么了,不高兴?” 魏熙点头:“今天我看了一场极为精彩的父子相认。” 皇帝拍了拍魏熙的头:“人家父子相认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在这里闷闷不乐的做什么。” 魏熙偏头,抬手护住了自己危在旦夕的髮髻,一副感怀之色:“我只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失望。” 魏熙抱头的动作给她面上的神色增色不少,看的皇帝发笑:“怎么失望了?” 魏熙看皇帝没有再拍她的头的意思,放下手道:“我原先是很欣赏崔珉的,对张氏那种人都能一心一意,一直觉得他是朝中最有君子之风的,可今天我却不这么认为了,他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皇帝有些惊讶:“父子相认的竟是他,他儿子是谁?” 魏熙道:“他儿子是一个商贾,叫裴斯,是他与一个歌姬生的。” 皇帝点头,算了算年龄:“都能自己经商了,可见这裴斯年纪不小了。” 魏熙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皇帝听:“今天表兄不当值,我想去找他玩,可他却和别人去丽人坊了,于是我就跟过去了,还未说几句话呢,张氏便去了,当街就要打死裴斯,然后就牵扯出裴斯的身世了,我便令人去寻了崔珉,滴血验亲,然后血融了,他们是父子,张氏受不了刺激就晕了。” 魏熙说完愤愤道:“崔珉这人可真冷血,先前只顾着和亲儿子说话,不理会张氏,等张氏晕了,他竟带着张氏便走了,对快被打死的儿子不闻不问。” 皇帝听了,静了一会,道:“裴斯如何。” 第102页 魏熙很能领会她阿耶的意思,不是伤的如何,而是他这个人如何,魏熙想了想道:“裴斯……很好看。” 皇帝无奈,在魏熙额上敲了一下:“你呀,一个人如何是只看脸的吗?” 魏熙反驳道:“相由心生,长得好看的人心地自然也是极好的。” 皇帝斥道:“歪理,他与崔呈比起来如何。” 魏熙理所应当道:“崔呈没他好看。” 魏熙说罢,不等皇帝训斥,接着道:“不过别的他应该就比不过崔呈了,毕竟崔呈自幼便是按崔家继承人的方式教养长大的,而裴斯,想必他阿娘给他请不起好先生的,要不然他就去科举了,怎么会沦落成商人。” 皇帝颔首:“再如何,裴斯也是崔珉亲子,凡事还都是要讲究个血脉亲疏的。” ———— 魏熙从皇帝那里回了凤阳阁不久,便见林藏秀回来了,她虽神色如常,可眼底眉梢却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魏熙见状放下笔,笑道:“怎么,要当女丞相了吗,怎么如此开怀?” 林藏秀行了礼,坐在魏熙身畔:“今日李相公让我参与写史了。” 魏熙一笑:“这倒是好事,凡事都是开头难,只要开了这个头,往后的事都顺下去了,多用些心,你的前程可不只是写史。” 林藏秀闻言,面色庄重道:“是。” 魏熙看着林藏秀忽然想去什么似的:“只是这心得用的恰到好处,像之前那事以后不许再有了。” 林藏秀闻言应道:“先前是我鲁莽了,以后我定会字字斟酌,小心谨慎。” 魏熙点头,重新拿起笔来写字,她不似寻常女子般爱仿卫夫人的簪花写韵,反而写得一手飘逸灵秀的飞白,虽笔力不足,但也颇具风骨。 林藏秀正看着魏熙的字,却忽听魏熙道:“当年我读了你的《苇泽赋》后,自己也是写了一篇赋的。” 林藏秀问道:“是什么赋,可否让藏秀拜读一二。” 魏熙再次放下笔:“好像是叫《玉钺赋》吧,我记得当时我写完后很满意,现在竟都快忘了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了。” 魏熙又道:“那篇赋我写完就撕了。” 林藏秀讶然,问道:“为何?” 魏熙看着林藏秀:“因为那篇赋戾气太重,阿耶看了必定是不喜欢的。” 林藏秀闻言默然,她想起了她因《苇泽赋》所享受的风光和赞誉,以及之后多年的藏慧守拙,泯然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是个文化人~~~ 第80章 归宗 魏熙将案上的纸递给林藏秀, 亲力亲为的收拾桌案:“写东西看似安稳,其实最易招惹是非, 你只消记得史馆里的史和民间的史不同,它不止是写给后世看的, 更是写给帝王看的。” 林藏秀接过魏熙递来的纸:“藏秀明白, 像上次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魏熙点头:“只是这度还是要好好把握的, 切莫太过圆滑, 你是女子,若是毫无锋芒,便会被刻意忽视。” 林藏秀应是。 魏熙看着林藏秀淡泊的神情,不知想到什么, 拿一双幽潭似的眸子看着她:“阿秀你可曾后悔。” 林藏秀毫不迟疑:“不曾,这样的日子比在家相夫教子好太多了。” 魏熙面上带了一丝笑, 仍似寻常般矜傲:“自然,那些长安城里的贵妇,一个个看着贵气, 做的事和管家有什么区别,不对, 比管家还辛苦呢,她们还要给夫君生孩子,这般劳心劳力的辛苦, 等将来人老珠黄了,再突然出来个私生子,可不得呕死。” 魏熙这话说的有趣, 林藏秀噗嗤一笑:“正是如此呢,不过公主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天底下谁敢给公主气受,怕是等公主选了驸马,劳心劳力的就是那驸马都尉了。” 魏熙眉梢一挑:“想给我劳心劳力还得看他够不够格,我的驸马须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哪能沉溺在后宅琐事里。” 林藏秀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子能当得起最好二字?” 魏熙:“……” 这个问题魏熙也答不出来。 林藏秀又问道:“那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魏熙静了一瞬,摇头:“我现在才多大,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 魏熙说着,打趣的看着林藏秀:“倒是你,也到了嫁龄了吧,可是有喜欢的男子了?” 林藏秀面上毫无寻常女子被问到此事时的羞涩:“藏秀虽不才,但也是不想到别人家里当管家的。” “好志气。”魏熙贊道,继而又看着林藏秀道:“既然你有如此志向,就快去忙吧,你的时间可不是用在闲谈上的。” 林藏秀闻言看了魏熙一眼,低低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魏熙看着林藏秀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她那笑是什么意思? 魏熙摇了摇头,有些感怀,果然朝廷是个大染缸,林藏秀这才只摸到了朝廷的边角,就变了颜色。 ———— 不过半月,崔家大变,裴斯回了崔家,更名崔哲,原本一枝独秀,得天独厚的崔呈,地位一时尴尬了起来。 第103页 虽如此可依然有人不离不弃,雪中送炭。 魏窈看着魏涵,面上皆是愕然与气怒:“以往崔呈是崔家独子,我委屈些,也就嫁了,可现如今崔家正经的儿子都回来了,崔呈还有什么用,难道在阿兄眼里我就如此不值钱,逮着个人也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把我塞给人家!” 魏涵亦有些不悦,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堂堂公主竟让你说的货物似的!” 魏窈眼里含着泪:“难道在阿兄眼里我不是?” 魏涵软了神色:“自然不是,崔呈虽不是崔珉亲生的,可他到底是自幼跟着崔珉夫妇长大的,这情分可不是崔哲能比的,况且,崔呈此前一直是公认的崔家下一任家主,他手里的东西不是一个刚被认回,脚跟还没站稳的市井商贾能比的。” 魏窈眼里有几分讽刺:“所以阿兄是想雪中送炭了?可阿兄怎么也不想想,凭崔呈如今的身份,阿耶会让魏家的公主嫁给他吗?” 魏涵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这个我自有法子,你不必担心。” “有法子,有法子,你有什么法子!不外乎是坏了我的名声,去与那崔家旁支之子相配!”魏窈声嘶力竭,挥手将魏涵桌上茶具扫到地上,她愤然起身:“我不止是你胞妹,更是大夏的公主,容不得你这样糟践。” 魏窈说完几步就没了影,留魏涵一人在室中对着一地水渍碎瓷,魏涵看着那一地狼藉,蓦地伸手,将身前案几掀翻。 ———— 崔家今日难得的热闹,原因无他,崔珉的正经儿子认祖归宗了,总不好藏着掖着,于是崔家设宴,也好让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认认这位新鲜出炉的崔家郎君的脸。 此时还未开宴,裴斯正随着崔珉迎客,他今日穿了一件竹青深衣,颇为庄重清雅的衣服,硬生生被他穿出些风流韵致来,眉眼顾盼间,凉薄又多情。 裴斯正跟在崔珉身后,听崔珉与客人说话,却见崔家家僕前来通报说,昌乐公主来了。 裴斯闻言,面上挂起一抹笑,和崔珉一起向前门迎去,未走多远,却见魏熙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下过来了。 崔珉见了,忙上前问安,魏熙笑道:“我听说今日贵府设宴便来凑热闹了,崔大人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崔珉引着魏熙想里走,笑道:“公主说笑了,您能来敝府蓬荜生辉,哪里来的怪罪之说。” 魏熙淡淡一笑,看向裴斯:“伤好了吗?” 裴斯看着魏熙勾唇一笑:“已无大碍,有劳公主挂念了。” 魏熙点头:“那就好,只是还得好好将养着,免得留下病根,那可有的受了。” 裴斯眉梢一挑,眼里的打趣之意经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传递出来,很有些勾魂摄魄的味道:“公主的话我定然是会用心记着的,只是公主这话说的倒跟个老媪似的。” 裴斯说这些话时也未避讳这崔珉,崔珉听了裴斯这有些越矩的话不动如山,好似没听见般,倒是魏熙有些不满的瞪了裴斯一眼,转头对崔珉道:“今日崔府事多,我也没什么事,崔大人还是先去前面招待宾客吧。” 崔珉点头,道:“那我唤苏氏来陪公主说话。” “苏氏?”魏熙面上有些疑惑。 崔珉道:“拙荆身体不适,女客也不能没人招待,所以我就唤了我弟媳来帮忙,还望公主见谅。” 魏熙点头,别有深意道:“病了呀,严重吗,可要我让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崔珉摇头:“不是什么大病,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劳公主挂心了。” 魏熙又好奇道:“那裴氏呢,怎么不见她,弟媳再好也隔了一层,你设的宴还是让你的妻室操持的好,况且裴氏还是你独子的生母茜。” 魏熙这话说的刺耳,若是崔珉听不出魏熙是故意惹他不痛快就是傻了,可崔珉却仍旧挂着谦和有礼的神色,别说怒意了,连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 果然是人老成精,魏熙也没了再和崔珉说话的兴致,她道:“既然贵府的女眷都不方便,便让裴斯陪我吧。” 崔珉也未和魏熙纠正裴斯的名姓,对裴斯说了一声:“好好照料公主,切勿怠慢了。” 他说完,对魏熙一颔首,便走了。 魏熙看着崔珉的背影道:“你这阿耶对你怎么样?” 裴斯引着魏熙向左侧一条颇为静谧雅致的路上去,边走边道:“能怎么样,我一个市井混混哪里入得了他的眼,他肯认我,也不过是因为他现如今只有我一个亲子。” 魏熙漫不经心的看着崔家的景致,道:“那你可得小心着些,千万别让他给你生个弟弟出来,要不然这前狼后虎的,我都替你烦心。” 裴斯替魏熙拂开她身前的树枝:“自然,我可捨不得公主替我烦心。” 魏熙听了这话,侧首正要损他一句,却见左面迴廊处行来了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魏熙头向那一偏道:“你那弟弟来了。” 裴斯看了来人一眼,讽刺一笑:“来的倒是巧。” 不过片刻,那少年便行到了魏熙二人身前,他俯身对魏熙行了一礼:“公主。” 魏熙点头,道:“你们到底是兄弟,这一会就能碰到。” 第104页 裴斯闻言,懒洋洋的看着崔呈:“是呀,这么巧,难为阿呈了。” 崔呈微微一笑:“倒真是巧,我不过是贪凉走了这条路,没想到竟和公主与兄长遇到了,还是兄长有心,这里凉快景色也不错,倒是不会怠慢了公主。” 魏熙看着崔呈,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练,虽尚显稚嫩,但却已有了些崔珉的风范,一举一动见清雅沉着,这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样子。 魏熙又侧头看了看,懒洋洋站着好似没骨头的裴斯,也就一张脸能看了,偏还长得太艷,越发显得和这清贵门庭格格不入。 正在此时,裴斯却忽然看向魏熙,他轻飘飘一瞥,像是和着冰霜的三月桃花,魏熙一怔,却听崔呈说:“眼下快开宴了,不如我先引公主去厅里吧。” 魏熙回过神来,道:“好。” ———— 魏熙坐在正厅首座,有些无聊的听着各家夫人的家长里短和时不时来一句的奉承,魏熙含笑应付着,心里却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正此时,却听远处一声巨响传来,响声中掺杂着瓦片碎裂之音,好似是房子塌了,厅中的女眷们骇了一跳,苏氏沉了脸色差人去问发生了何事,復又起身安抚各家女眷。 魏熙看着厅中喧闹,觉得这一趟还是没白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裴斯好听还是崔哲好听???要不要在之后的文里给裴斯换名字???? 突然感觉小公主就是个看热闹体质…… 第81章 古树 崔家人面色难看的聚在祠堂前, 看着压倒了院墙的古树议论纷纷,时不时的瞟向抱着臂斜靠在门前的裴斯, 裴斯面上一派懒散之色,好似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在意。 崔珉安抚完宾客, 便赶来了, 出了这种事, 他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看着站没站样的裴斯有些头疼,经过裴斯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站好。” 裴斯看着崔珉的背影懒洋洋的站直,也不上前, 只在门前看着。 崔珉行至树旁,仔细看了看, 问道:“这么回事?” 一个在崔家颇有分量的管事回道:“方才已经仔细看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异常。” 崔珉闻言面色微沉:“继续查,这树自崔家建宅便有, 一直稳健的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倒了?” 崔珉此言一出, 众人都有意无意的向裴斯看去,他站在远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道门槛将他们隔开,壁垒分明。 正在此时,一道紫色的身影在崔家家僕的簇拥下徐徐行来, 众人原本飘忽含蓄的眼神皆定住,向那人看去,那人正是多日没露面的张氏。 张氏面上虽有藏不住的憔悴之色,可却仍是那个端庄华贵的崔家主母,她经过门前的裴斯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张氏走到院子里,扫了一眼那倒地的树,和被树压毁的墙,对崔珉道:“这树多年来一直承崔家先祖的福泽,哪里是会那么容易倒,现如今倒了,定也是先祖之意,你与其让人在此查探惊扰先祖,还不如想想是不是哪里惹了先祖不悦,累的先祖以此树做警。” 崔珉眉头一蹙:“别胡说!” 张氏讽道:“我不胡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崔珉低声道:“怎么回事你清楚。” 张氏闻言,眸中有些恨意:“你还真是护着他了?” 崔家夫妻箭拔弩张,众人不明所以,气氛却有些不对,正在此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院中沉滞的气氛。 “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树就这么倒了,该不会连崔家都有白蚁吧?” 裴斯听了魏熙这话低低一笑:“那可说不准。” 魏熙停住脚步看着裴斯:“怎么不进去,难道崔家没奴僕了,竟让你堂堂崔家大房的独子在这里看门?” 裴斯道:“我这不是怕崔家先祖见了我生气嘛。” 魏熙向里行去,道:“你可是崔大人唯一的亲子,崔家先祖们不知得盼了多久呢,你认祖归宗了,他们稀罕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裴斯扫了张氏和崔呈一眼,唇角微勾,并不说话。 倒是张氏被魏熙的话刺的心窝疼,忍不住气道:“公主这话就偏颇了,别说郎君已经有了儿子,便是没有,崔家先祖皆是持重之人,定是容不下一个带着娼妓血脉的子嗣。” 魏熙一笑:“那就容的下一个与娼妓牵扯不清的子嗣?” 魏熙这话虽是再问张氏,却是说的崔珉,众人闻之皆变了脸色,唯有两位当事人崔珉和裴斯面不改色,好似没听到一般。 张氏怒道:“公主说话注意分寸,我夫君是朝廷重臣,不是你魏家家僕,容不得你这般取笑!” 魏熙头一偏,奇道:“我不过是问一句,崔夫人这般激动做什么?” 张氏勉强忍住怒火:“这是崔家家事就不用公主关心了,公主还是请回吧。” 魏熙抬手指了指裴斯:“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恩情可不一般,他的事我总得管一管。” 张氏道:“崔家先祖之事,与他无关,公主不必操心。” “你倒是敢说。”魏熙掩唇一笑:“有没有关系你不知道?” 第105页 魏熙说罢不理会张氏,对崔珉道:“阿耶听了您寻回了亲生儿子也是很替您开心的,还说要见一见他的,可今日这事……” 魏熙说着走到树根处看了看,道:“这树怎么倒的如此之巧,崔珉到底是您的亲子,您可别让阿耶替您担心呀。” 崔珉闻言静了片刻,目光在崔呈和张氏面上扫过,道:“依我看确实有蹊跷,仔细查查吧,看看有没有白蚁。” 魏熙闻言一笑:“我方才不过是戏言,崔大人别当真,贵府的奴僕怎么会懈怠到连白蚁都不管。” 魏熙对跟在身后的夷则道:“你过去看看这树根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夷则应是,提了裙摆上前查看,又是闻又是摸的,很是仔细,魏熙看着无趣,便开始打量在场众人的神色。 崔珉早已歷练的风雨不动,倒是看不出什么,张氏面上隐隐有些焦虑,这倒也正常,没脑子的人还能指望她藏住心思?而让魏熙惊讶的却是崔呈,魏熙看向崔呈时,崔呈正扭头看向张氏,眼里有些疲惫之色。 魏熙眉梢微微一挑,看向裴斯,裴斯见魏熙看他,也学着魏熙挑了一下眉梢,邪气的很。 魏熙噗嗤一笑,惹得众人都向她看来,魏熙咳了咳,问道:“怎么样?” 夷则接过侍卫递来的匕首削了一块树皮下来,道:“这树皮隐隐有些奇怪的腥味,却又不像正常腐烂的样子,应当是药物所致,奴婢才疏学浅,看不出来是什么药物,公主不如唤个精通药理的来看看。” 张氏闻言一滞,勐然看向魏熙,见魏熙点头,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你去看看苏太医有空吗,有空的话把他叫来。” 张氏道:“公主这是何意,不过是一株树,倒了就倒了,何必兴师动众的弄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扰先祖清净。” 魏熙颔首道:“崔夫人说的有理,是我思虑不周,既然如此,你把这块树皮带给苏太医看看吧,快去快回。” 捧着树皮的侍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崔珉看着张氏憔悴面孔上带着的紧张之色,微微一嘆,看向崔呈,崔呈唇角颤动,唤了一声阿耶,声音破碎,低的不能再低。 崔珉移开目光,对魏熙道:“公主,这结果一时半会出不来,这里太乱,枯站着也无趣,眼下前边宴席未散,公主不如先移步过去吧。” 魏熙淡声道:“好。” 说罢当先出去了。 魏熙看着前路,心中有些讽刺,今日这事让她想起了皇帝寿宴那一出,栽赃嫁祸,顺水推舟,倒是莫名的相似。 魏熙没去前厅,反而寻了沿路上一座小亭歇了下来,她好似累了,依着柱子闭目养神,崔珉见状将崔家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裴斯一人招待魏熙。 正值炎夏,便是临着水也不觉凉快,夷则不停给魏熙打扇,非但没有让魏熙凉快些,反而扇出了魏熙的燥意,魏熙正待拿过扇子自己扇,却见裴斯已经从夷则手里接过扇子替她扇了起来。 到底是男子,力气大,也不见如何使力,扇出的风就比夷则的大些。 魏熙也没阻止,道:“你倒是殷勤。” 裴斯笑道:“公主今日不就是来给我撑腰的吗,我如何能对公主不殷勤。” 魏熙淡声道:“眼下倒是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阿耶还真是知情识趣的很,也不怕传出些什么闲话来。” 裴斯替魏熙理了理她颊边被风扇乱的碎发:“我那阿耶一向很识时务。” 魏熙拂开裴斯的手:“这样的人竟还真对张氏有几分情谊,还真令人惊讶。” 裴斯浑不在意的收回手:“怕不只是对张氏的情谊,更是他猜到了陛下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 在此敬告各位还没上大学的小天使,千万不要相信老师说的上了大学想怎么玩就这么玩的话!!!!都是假的……假的…… 困 第82章 府邸 魏熙浅浅一笑, 皇帝的心意?皇帝的心意不过就是不想崔家更进一步罢了,魏家先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打压士族, 现如今皇帝怎么可能给士族在他这一朝发展的机会。 如今除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的季家和谢家,便数崔家势大, 崔呈虽年少, 但行止有度, 天资不俗, 多歷练几年指不定又是一个崔珉,这自然不是皇帝喜闻乐见的。 而裴斯呢,他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市井混混, 靠着些不甚光明小手段谋生而已,除了如今新添的崔珉亲子的身份外, 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所以崔呈与裴斯,皇帝自然更满意裴斯了。 魏熙想到这里,沉沉一嘆, 眼下大夏承平日久,皇帝近些年虽沉迷修道音律, 连政事都不太问了,但有些事他还是很在意的,比如压制自己的儿子们, 又比如消磨士族仅剩不多的超然地位。 在魏熙看来这都是些小动作,皇帝连政事都不关心了,却关心这些, 可见他的胸怀都在这些年的安逸盛世和臣民的吹捧中消磨了大半。 魏熙觉得颊边有些痒,是方才被裴斯理到她耳后的头髮经风一吹又不安分了,她将髮丝往耳后抿了抿,看着一直给她扇着风的裴斯:“我阿耶的态度你也明白,往后你得注意些,切莫拂了他的意。” 第106页 裴斯轻摇着扇子,道:“是,有崔珉在崔家的事我也懒得插手,倒不如好好做着我的生意,为公主分忧。” 魏熙点头,从裴斯手里拿过扇子,也不扇,只拿在手里把玩:“我等着看你怎么为我分忧,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裴斯俯身坐在魏熙身边,笑道:“我怎么忍心让公主失望呢。” 又开始油嘴滑舌了,魏熙一笑,抬起扇柄在裴斯肩上轻敲了一下,道:“你今日之事做的有些急了,也不怕惹了崔珉的忌讳?他到底是你父亲。” 裴斯轻揉肩膀:“有公主护着我,我怕他做什么。” 裴斯说着眸色一冷:“况且,急的可不是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先前也没料到她会这么沉不住性子,连她那宝贝儿子都比不过。” 魏熙道:“人蠢不蠢和年龄无关,只是这次的事就算成了你也别大意,崔呈不笨,只是少了歷练,一时想不到那么全面,才让张氏累的栽了跟头,待他日后明白过来,怕是和你还有的缠。” 裴斯懒懒往柱子上一倚,抱着臂淡声道:“那我就不给他明白过来的机会便是。” 魏熙眉头一蹙:“你如今进了崔家,往常那一套在这里不一定行得通,若是杀了一个人便能万事大吉了,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还要来做什么。” 裴斯道:“公主也别想的太多,绕来绕去的,本来简单的事都给您扯麻烦了,我不趁着现在动手,难道要等到他羽翼丰满后,再费心劳力的与他争吗?” 魏熙坐正身子,神色严肃:“可你有把握能瞒住崔珉吗?崔呈可是和他有十多年的父子情分的。” 裴斯有些惊奇的看着魏熙:“没想到公主竟相信情分,可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 魏熙把玩着扇子,并不理他这句话。 裴斯又道:“公主本性纯善,自然不知这人呀,站的越高就将情分看的越浅。” 魏熙将扇子丢给夷则,对裴斯道:“你也是如此吗?” 裴斯起身靠近魏熙:“对公主我自然不会如此,公主对我来说不只是情分。” 魏熙看着裴斯深邃的眸子,只觉得这人的眼睛生的实在是好,好似要把人的魂勾去般,正在此时,魏熙听夷则道:“公主,您可歇好了?不如去前厅吃些东西吧,当心饿了。” 魏熙闻言,移开视线,扶住夷则伸来的手,起身对裴斯道:“你也去吃些吧,一会还有你忙的。” 魏熙只在崔家宴席上吃了几口便听侍卫来回话,她令人去寻了崔家人一同来听,崔珉让人收拾了祠堂附近的一处观景轩阁,众人便聚在那处。 当魏熙到时,崔家人差不多都已经到了,魏熙坐下,对那侍卫道:“可查出是什么了?” 侍卫答道:“回公主,苏太医说这树皮上有蝇蛮草的汁液,蝇蛮草若是用的量大,只需两三次便能令木材腐烂。” 魏熙点头,对崔珉道:“毕竟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崔大人要不要再寻人看看,免得冤枉了人。” 崔珉摇头:“苏太医博学强记,于医药之途堪称登峰造极,他既然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魏熙命人将树皮给崔珉:“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查查吧,这是崔家家事,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魏熙说罢起身向外行去,众人皆跟去送她,魏熙在走近门前时停住,回头道:“崔家今日事忙,便不必送了。” 魏熙说罢,想起来什么似的:“崔大人与其送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刚回家便遇到这事,怪委屈的。” 魏熙说罢便领着人走了,后续是如何发展的她倒是不担心,若是这点事裴斯都应付不下来,魏熙也没有帮他的必要了。 魏熙出了崔家的门,想起之前还和擒芳说过去她家看阿石,这些天一直也没去过,当下就吩咐人带她去了高家。 魏熙到了高家,和擒芳说了一会话,又与阿石玩了一会便走了,车驾回宫,魏熙经过永昌坊时忽然想起自己的公主府就建在这里,这还是当初她搬离甘露殿时皇帝破例让人给她建的,她看过图纸,也给工匠们提出了许多要求,图纸一次次的改,最终改成了魏熙满意的样子,可魏熙满意的是图纸,宅子到底建的如何她却是不知道的。 魏熙记得前些日子有人来报,说她的府邸已经基本建好了,只等她大婚将东西添置好就能住了,魏熙对自己未来的住处还是有些好奇的,直接命人带她去了她的府邸。 魏熙掀了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坊内整洁肃穆,偶尔过去几人也是穿着不俗,环境倒是不错,魏熙想着,远远便看见一座宏伟却不失精巧的簇新门庭,上面还未挂牌匾,这应当就是她的府邸了,魏熙正看着,却见右侧行来一架马车,看样子有点眼熟。 魏熙想了想,唤道:“温绍延。” 魏熙话音刚落,对面的车窗处就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将车帘掀开,车帘后是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容,果真是温绍延。 温绍延命车夫停车,问道:“公主怎么在这?” 魏熙道:“我的府邸就在此处,今日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魏熙说罢问道:“你住这儿?” 第107页 温绍延含笑应是,眼里好似含了暖融融一汪水。 魏熙笑道:“这倒是巧了,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竟成了邻居,我正要去我的府里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温绍延抚着手中的玉佩,道:“好。” 男女有别,更何况是邀男子去自己尚未入住的新宅了,魏熙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想喊着温绍延便喊了,可温绍延竟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了,这还是那个端正守礼的温绍延吗?魏熙想着,抿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是吸引好看小哥哥的体质~~~ 第83章 玉佩 魏熙虽还未入住这座宅子, 却也是有人守在里面的,魏熙一行人进去, 便有管事领着四处参观。 一路行来层台累榭,雕阑玉砌, 移步换景, 颇有些奇巧之处, 魏熙一路看过来很是满意, 正走着,魏熙见前面有一座精巧的楼阁,楼阁虽精巧,却高耸入云, 有些塔的模样,魏熙仰头往上看了看, 对温绍延道:“这宅子不小,只今日下午怕是逛不完,不如我们上去吧, 应能一览全景。” 温绍延自然是没有拒绝的。 于是魏熙领着温绍延上了那小楼,刚登上小楼, 便觉清风徐来,很是清凉,魏熙被风一吹, 顿时身心舒畅,她快步走到栏杆旁,探头向下看去, 这一看竟有些晕眩。 温绍延原在魏熙身后含笑看着她,此时见魏熙似有些不稳,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魏熙不过是突然往下看有些不适应,本也没什么大碍,缓一缓就好了,此时突然手上一暖,她有些惊讶,抬头向温绍延看去。 温绍延见魏熙无事,紧绷的神情松了下来,手却忘了放开,魏熙睇了温绍延一眼,復又垂眸往手上一瞄:“你这是趁机占我便宜?” 温绍延闻言,忙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是……延失礼了。” 魏熙理了理被吹乱的头髮,歪头笑看着温绍延:“是呀,失礼失礼,我认识这么多人就你最失礼。” 温绍延闻言,瓷白的脸在魏熙的目光下慢慢染上绯色。 魏熙见他害羞了,噗嗤一笑,却见温绍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向她递来。 魏熙看着那枚玉佩,并不接,问道:“这是什么?” 温绍延道:“先前得了公主的玉珠,这是回礼。” 魏熙指了指他手中的玉佩:“你那日不是还说那簪子是回礼吗?” 温绍延握着玉佩的手略紧了些,他看着魏熙道:“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簪子虽精巧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我得了公主的玉珠,岂能以那个相赠。” 魏熙听了温绍延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唇角抿起一丝笑,她将手伸到温绍延面前:“那就给我吧。” 温绍延看着魏熙纤白的小掌,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将玉佩放在魏熙手心,缓缓收回,看着魏熙有些好奇的将玉佩举在眼前,她一双略长的眼瞪的圆圆的,猫儿似的,看的他心中有些痒,很想摸摸她的头,温绍延的手在袖中动了动,最终停了下来,垂在身侧。 他是个守礼君子,做不出那么孟浪的事。 玉佩经阳光一照,变得通透,好似含了一汪水,连玉佩上雕的鸟都添了些活气,要展翅一般,魏熙的手未动,头略微偏移看向玉佩后的温绍延:“这是什么鸟?” “青鸟。”温绍延看着举着玉佩的魏熙,突然有些后悔雕的是青鸟了,他该雕猫的,一只矜傲又活泼的猫。 “青鸟呀。”魏熙伸出食指轻点玉佩,脑里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玉山青鸟,仙使难通。 什么乱七八糟的,魏熙赶走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贊道:“这玉佩雕工不错,是哪位大师雕的,竟不比宫里的差。” 温绍延并不说是何人所制,只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是你亲自雕的?”魏熙虽是在问,语气却颇为肯定,她看着温绍延,目光里是赞扬之色:“这东西若是想做的好最重要的便是多练,没想到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郎君,竟肯花功夫练这个。” 温绍延低低一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魏熙摇头:“这可不止是打发时间,这是废时间,不过你的手保养的倒是好,又是弹琵琶,又是刻东西的,竟一点也不粗。” 魏熙说着抬起温绍延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番,见他的指腹也是有一些茧子的,薄薄的一层,颜色也不深,不像那些侍卫乐工们那么明显,一看便知粗糙。 魏熙看着,伸出食指摸了摸温绍延手上的茧子,指尖触在上面,有些滞涩,还是比不得旁的地方细嫩。 魏熙松开手,却见温绍延的手仍僵在原处,魏熙想起自己方才所为,竟觉得自己跟个调戏貌美女子的登徒子似的。 她一时有些难为情,可她到底不是会在别人面前露怯的人,当下不着痕迹的将手背在身后:“你上次那个曲子作的很好,我前些天弹琴时偶得一曲,待到弹完后却记不全了,只得一些零星片段,曲不成曲的终究可惜。” 魏熙说罢,看向温绍延:“要不你帮我看看吧。” 温绍延在魏熙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也整理好了情绪,他收回手,负手而立,又是那个风姿脱俗的温家郎君,他听了魏熙的话些好奇:“好,能有机会一聆公主的曲,是我之幸,只是我才疏,若是帮不到公主还望公主别嫌弃。” 第108页 “你的曲子做的这么好,怎么会帮不到我呢。”魏熙说着皱了皱鼻子:“你这人就是谦虚太过了,显得假模假样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好藏的。” 温绍延闻言愣了愣,轻声道:“那我往后在公主面前就不藏了。” 魏熙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只在我面前?” 温绍延轻轻颔首,神态间却莫名有股郑重之意。 魏熙闻言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没有哪个小娘子是不会喜欢独一份的待遇的。 魏熙道:“眼下我的琴在宫里,旁的琴我又不想用,我便把我记得的谱子默给你,你回去看看吧。” 魏熙说完,当即就命人在下面花厅里备好笔墨,她坐在桌前,提笔写了起来,温绍延在一旁看着,待魏熙写完了,他拿起纸,看了一遍,便对魏熙道:“我好似有些头绪,公主不如让他们去寻把琴,我弹给公主听。” 魏熙有些惊讶:“这么快?” 她说罢,便回头吩咐人去找琴了,不过片刻,便有人抱了一把琴进来,魏熙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琴制的不好,不过这么快就能寻到琴,也不容易,魏熙倒也没说什么。 温绍延坐在琴前,俯身调了调音,待音调好,他略一思量,便开始弹了,一串流畅空寂的琴音自他指下流泻而出,如潺潺溪流萦绕在魏熙耳畔,慢慢的,溪流凝聚成河,汇成一道疏朗之乐,魏熙只听着,便好似能看到皓月高悬,风动松涛,清泉漱石的景象。 一曲终了,余韵未歇,这曲确实是依据魏熙的琴谱所作,而意,却与魏熙之前所奏的琴意相距甚远,许是奏曲之人的心境不同吧,魏熙自认她是弹不出这疏朗洒脱的曲子的。 过了片刻,魏熙回神,看向温绍延:“快将这曲谱写出来,免得又忘了。” 温绍延闻言,提笔写了起来,魏熙在一旁看着他,脱口贊道:“你真厉害,我往常觉得我六哥是最会弹琴的,可没想到你弹的竟不比他差,而且你还会作曲,我六哥是从不作曲的。” 温绍延笔下不停,温声道:“宁王殿下事忙,自然不会将时间心力都用在这些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玉山青鸟,仙使难通。出自伏知道的《为王宽与妇义安主书》 六哥出来啦!!!开不开心???虽然自是个名字…… 第84章 不配 魏熙昨日还想着魏潋事忙, 不成想今日便见到了他,魏潋来时魏熙正在抚琴, 她弹的是昨日温绍延给她续的谱子。 确实如温绍延所说,同样的曲子到了不同的人手里, 便有了不同的味道, 魏熙弹的曲子比起温绍延所奏的曲子, 少了些清风皎月的悠然, 多了些邀月摘星的疏狂。 魏熙弹完一曲,便听身后有人道:“阿熙的琴艺越发精进了。” 魏熙回头看向魏潋,她也不起身,手肘撑在琴桌上, 托腮看着魏潋:“那比你如何呢?” 魏潋坐在魏熙对面,道:“你再练些时日定是比我好的。” 魏熙听了这话嘴一嘟, 是故作的不悦,魏潋一笑,伸手捏住魏熙的脸, 将她的脸捏平,魏熙有些将他的手拂开, 狠狠揉了揉脸颊。 魏潋笑看着魏熙,眼里满是柔色,他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 问道:“这曲子是你自己作的?” 魏熙看着魏熙拨弄着琴弦的手,点头:“自然。” 魏潋将手从琴弦上拿开:“真的?” 魏熙顿了顿:“其实也是找人帮我润色了一番。” 魏潋理了理衣袖,淡道:“是哪个乐师, 此曲不凡,我倒是有些好奇是哪个乐师能替你润色的如此好。” 魏熙收回撑在桌子上的手肘,坐直身子:“是谁六哥不是知道吗?何必来问我。” “又恼了?”魏潋伸手揉了揉魏熙的头:“到底是大孩子了,连脾气都比幼时大了。” 魏熙拨开魏潋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六哥也注意些,头髮都被你弄乱了。” 魏潋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为何还与外臣走的那么近?” 魏熙唤人拿来了镜子,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头髮,她的眼睛不离镜子,对魏潋道:“外臣就不是我魏家的臣子了?他讨我喜欢,我为何不能垂青于他。” 魏熙这话说的随意自然,可其中透露出来的是无以伦比的傲然。 魏潋看着对镜理妆的魏熙,眸光微沉:“他配不上你。” 魏熙从镜子上移开视线,看向魏潋,莫名其妙道:“我何时要与他相配了?” 魏熙挥手让人拿走了镜子,道:“我不过是觉得他性子好,懂得也多,便喜欢与他一处玩罢了,我才多大,六哥现在就想着谁配不配得上我了,难道六哥就如此想我嫁人?” 魏潋垂眸,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待添完了,他抬头看向魏熙:“我自然是不捨得阿熙嫁人的。” 裊裊青烟在香炉上升起,丝丝缕缕的,不浓,也不高,魏潋的脸却在烟后显得朦胧。 魏熙挽袖在香炉上方挥了挥,将烟挥散,她皱着鼻子道:“六哥放这么多香做什么,熏人。” 魏潋说罢吩咐人来将香炉端走了。 第109页 没了香炉,方才那有些古怪的气氛好似也没了,魏熙道:“六哥不捨得我嫁人,我也是不捨得六哥娶妇的,只是我们的事哪里是由舍不捨得来决定的。” 魏熙说着,有些好奇道:“说起来六哥年纪也不小了,旁的兄长在你这个年龄时都有妻室了,六哥你也快了吧,有中意的了吗?” 魏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的是快娶亲了,还是在说自己没有中意的女子。 魏熙见魏潋摇头,问道:“没有?那我帮六哥好好物色一个好的。” 魏熙这话一出,倒是真像模像样的考虑起来了:“得挑个什么样的呢?相貌是不能差的,不然不只委屈了六哥,更委屈了我未来的小侄子,家世……家世却不能太好,阿耶如今心眼越发小了,省的给六哥添麻烦,最重要的还是品性,这个必须好生查探一番,务必要寻个安分守己,不给六哥捣乱的。” 魏熙说着慢慢的渐入佳境,越发停不下来了:“然后才情也是必不可缺的,也好给六哥解闷,还有……” 魏熙正说在兴头上,却突然被魏潋打断了:“好了,阿熙。” 魏熙看向魏潋:“怎么六哥不想要个有才情的王妃?” 魏熙想了想,点头:“也是,王妃还是持重些好,红袖添香的事不是还有姬妾嘛。” 魏潋蹙眉道:“好了,我的婚事由不得你我做主,你就不必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了。” 魏熙闻言住了嘴,她看着魏潋,觉得魏潋好似生气了,气什么,是气他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吗?这个想法刚一出,便被魏熙驳回了,魏潋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魏潋看着魏熙,嘆了口气:“阿熙这些以后便不要说了。” 魏熙点头,二人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魏潋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魏熙点头,正要起身送魏潋,却被魏潋按住:“不必送了。” 魏熙闻言不再动,她看着魏潋远去的背影,心中闷闷的,又是不欢而散。 魏熙心中烦闷,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笛音,惹得魏熙越加烦躁:“去告诉外边吹笛的,让他回自己的住处吹去。” 一个宫婢闻言便向外跑去,没过多久,宫婢便回来了,可那恼人的笛音却不曾停下,宫婢道:“公主,外面吹笛的是柳芳仪。” 魏熙扶着陈敬的手起身:“柳芳仪怎么了,她的住处应该不在我的凤阳阁吧,你让她回去吹。” 夷则拦道:“公主,柳芳仪到底是陛下的妃嫔,如今还很得陛下的欢心,就连她那出身不显的兄长,都因着她得了个肥差,公主还是别去管她了,到底要顾及着陛下的面子。” 夷则这话劝的,倒是连人家的底子都道出来了,魏熙却没怎么在意,道:“她和阿耶的面子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今日我若是任由她在我门前耀武扬威,我的面子就都没了。” 夷则也看出魏熙这是心情不好在迁怒了,她大胆直谏:“公主,柳芳仪在望仙台上吹笛,并没在凤阳阁前。” 魏熙道:“她就是故意的,这周围除了我还有谁住。” 夷则见劝不住魏熙,正要让人去寻含瑛,却见陈敬对她摇了摇头,復又对魏熙道:“为她恼不值得,公主消消气,奴才这就让她走。” 魏熙闻言看向陈敬,眉梢微微一挑,好似气焰突然被陈敬的顺从熄灭了,她点头道:“去吧。” 魏熙随即便吩咐人传膳,快到正午了,她想用膳了。 陈敬效率很高,等他回来时魏熙的膳食还未呈上来,魏熙见他进来,问道:“走了?” 陈敬低头:“是,奴才对柳芳仪说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魏熙道:“她肯走?” 陈敬笑道:“她总是要顾及陛下的面子的。” 魏熙点头:“看来她还是有脑子的。” 魏熙说罢,指了指身前的坐席,让陈敬坐下,陈敬依言坐下,看向魏熙,魏熙饶有兴味的问道:“今天你怎么如此听话?” 陈敬道:“奴才不是一直如此吗?” “是吗?”魏熙一笑:“你倒是一等一的奸佞之材。” 正此时,宫婢端着饭菜鱼贯而入,魏熙与陈敬不再说话,待菜都上完了,魏熙便令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陈敬替她布菜,陈敬夹了一块雪婴儿放进魏熙碗里,继续刚才的话题:“奸佞二字奴才是不敢当的,只是公主有命奴才自当遵从。” 魏熙将食物吃了下去,问道:“也不问对错?” 陈敬看着魏熙,目光专註:“公主没错。” 魏熙听了这话,放下筷子看向陈敬:“我今日此举连夷则她们都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怕是阿耶知道了也会这样认为,你为何说我没错。” 陈敬道:“公主最近与温绍延走的太近,崔哲认祖归宗又少不了您的推动,已是露了锋芒,陛下若是不在意还好,若是在意起来您就有些麻烦了,今日这一闹恰到好处,不管别人怎么想,等那柳芳仪在陛下面前告您一状,在陛下心里您就仍是他娇纵任性的女儿,您做的事,不论大小也都是随心所欲罢了。” 第110页 魏熙听了陈敬这话一嘆:“我原先总觉得自己聪明,可今日一看,我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无关痛痒的小事,大事却是一件都没有的,藏头露尾的,像只老鼠。” 陈敬又夹了一块鱼脍放在魏熙碗里,轻声道:“做大事的机会很多,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正所谓厚积薄发,眼下正是公主该积累的时候,公主不必气馁。” 陈敬说着,端详着魏熙的面容,笑道:“况且公主的相貌,也只有鸾凤可比,与那黑黝黝的老鼠可是没什么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出场了~~~~ 小公主是要干大事的人,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 第85章 暑热 这几日天气越发闷热了, 天上连一片遮蔽的云都没有,只余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太阳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在这样的天气下,魏熙已经好几日没出过凤阳阁的门了, 每天懒懒散散的倒是有些怡然自得。 只可怜的雪里黑, 一身原本油光发亮的毛在魏熙手下就没齐整过, 今日亦然。 魏熙今日正在作画, 雪里黑没眼色的跳到桌子上,给魏熙快要完成的画作添了好几朵梅花印,魏熙一看当即恼了,拎起雪里黑的后颈道:“你今天怎么就这么有眼色呢?” 雪里黑被拎成了个长条, 无辜的看着魏熙,魏熙被它看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放下雪里黑,将被毁了的画作揉成一团,復又执笔, 看着雪里黑雪白的毛皮道:“既然你把我的画毁了,我就在你身上画一幅吧, 你身上太素了。” 魏熙说着抚了抚雪里黑的脖颈,雪里黑温驯的趴下来,打着唿噜享受主人的爱抚, 爱宠毫无防范,主人的心底却是不怎么好的,魏熙见它趴下了, 执起笔,想了想,沾了墨,在雪里黑身上描绘起来。 魏熙画到一半,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风不小,吹的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雪里黑被惊动了,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正待起身,却被魏熙一下子拍下去摁住了,魏熙看了看外面突然阴下去的天色,道:“可算要下雨了,这些天这么热,我们还好,那些买不起冰的百姓就受罪了。” 含瑛道:“可不是,暑日里热死人都是不少见的。” 魏熙闻言将笔放下:“今年长安有多少热死的?” 含瑛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谁会去关心这个。” 魏熙闻言点了点头,蘸了墨又在雪里黑身上描绘起来:“该去关心的,好好的人,没病没灾的竟被白白热死了,倒也是可惜。” 含瑛帮魏熙按住雪里黑:“怎么管呢,又不是生病,一帖药下去便好,这人热不热,谁能看的出来。” 魏熙看向窗外,仅这一会,外面的乌云就凝结起来了,黑沉沉一大片,只看着便觉得压抑,魏熙道:“只这一场雨还是消不掉暑气的,不出七月便凉快不起来,等雨停了我去寻阿耶,让阿耶命人在每个坊前,都给那些买不起冰的百姓发放消暑的饮子和冰。” 含瑛听了魏熙这话,看向自家公主明艷却还略带稚嫩的脸庞,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心思再多,也是纯善的。 只是这一时兴起,未经思量的纯善,却是不该出现在魏熙身上的,含瑛道:“公主有爱民之心,是大夏百姓之福,可是公主有没有想过此法到底可不可行呢?” 魏熙笔一顿,有些奇怪的看向含瑛:“有什么不可行的,不就是些冰和饮子吗?” 含瑛问道:“公主觉得您方才之法与灾年时的施粥像吗?” 魏熙点头。 含瑛又问道:“那您可知米多少钱,而冰和熬制饮子的果子药草又要多少钱吗?” 魏熙闻言一笑:“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凭禁中财力还能负担不起?” 含瑛道:“长安人口众多,药草还好说,可冰却是有限的。” 含瑛说完,魏熙好似没听到一般继续作画,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魏熙收了笔,淡淡道:“能用多久就放多久吧,多凉快一天也是好的。” 含瑛闻言也不再劝,她看着魏熙长大,对魏熙的执拗脾性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心里隐隐想着,是该小小的挫一下魏熙的锋芒了,她自幼不论做什么事都太过顺遂如意了,这样对她以后也不好。 魏熙往后撤了些,仔细端详着雪里黑身上活灵活现的老鼠,很是满意,她笑着拍了拍雪里黑的头:“你看你,这样才算好看。” 魏熙说着,却听雨声突降,来势汹汹,魏熙向外看去,问道:“陈敬还没回来。” 含瑛摇头:“还没有。” 魏熙对侍立一旁的内侍道:“你们快去拿伞迎一迎他。” 内侍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领着陈敬一道回来了,看来下雨时陈敬就已经快到了,可即便如此他的衣服依然被打湿了。 陈敬立在廊下,并不进屋,他朗声对魏熙回道:“公主点心已经给陛下送过去了,陛下很喜欢,说现在天热,就不要再弄这些了,您要想做点心等天凉了再说,省的中了暑气。” 魏熙点头,表示知道了,她道:“你快些进来,雨点子都要溅到你身上了。” 陈敬闻言上前一步:“奴才身上都水,要是让公主沾了湿气便不好了,奴才就不进去了,公主等奴才换了衣服再来回话。” 第111页 魏熙蹙眉道:“那你怎么不先回去换了衣服,偏要再来这走一趟,也不怕一耽搁染了风寒。” 陈敬道:“公主既让人去迎了奴才,奴才回来了自然是要先来给公主回话的,免得公主担心。” 魏熙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还不快去换身干衣服。” 陈敬依魏熙之言去换了衣服,不一会便回来了,魏熙见了陈敬,指着桌上一杯姜茶道:“把这个喝了,含瑛说是祛寒的。” 陈敬闻言看向魏熙身前桌上摆着的一个盛着姜茶的碗,他跪坐好,端起姜茶缓缓饮了下去,辛辣的味道,沖的他浑身上下都暖了。 陈敬喝完,将碗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宫婢,道了声:“有劳。” 他说完,回身便见魏熙托腮看着他,满脸好奇:“不难喝吗,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敬摇头:“公主赏赐,奴才甘之如饴。” 陈敬说完场面话倒是也不忘正事,他低声道:“奴才甘露殿送点心时,听说陛下要免了太子的禁足了。” 魏熙轻抚着雪里黑的皮毛:“那四哥呢?” 陈敬答道:“这个倒是没听说。” “只免了他。”魏熙揉搓着雪里黑,寻思道:“是因为什么,我可不信凭他那煳弄人的悔过书能打动阿耶。” 陈敬默了片刻,道:“史元毅在与吐番征战时不慎逝世,赵长清临危受命,带兵突出重围,支援施翰,立了大功。” 魏熙抚着雪里黑的手一停:“史元毅竟死了?赵长清动作还真快。” 作者有话要说:  在小公主手底下连猫主子都如此温驯,可见我给小公主的金手指开大发了…… 第86章 委曲 雪里黑的毛毕竟不是纸, 墨在上面干的慢,魏熙一直想着旁的事并未在意, 手上不知觉间便染上了墨色,陈敬见了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 执起魏熙的手替她轻擦墨迹:“公主不必忧心, 赵长清虽夺了权, 却也是惹了陛下的忌讳, 眼下立了功,陛下碍于情理给他几分面子,可以后就不好说了。” 魏熙看着被帕子渐渐擦去的墨迹:“赵长清这人也太沉不住气了,那偏远之地的一点军权, 对魏灏现在来说非但没什么用,反而会让阿耶更不放心魏灏, 魏灏以后的日子呀,更难喽。” 魏熙说着,有点幸灾乐祸的笑道:“你看魏灏这是什么命, 身边的人都是那些自认聪明却处处拖他后腿的,累的他现在过得如此憋屈。” 魏熙说着嘆道:“也是他能忍, 若是我,怕早就拉着他们一起投河了。” ———— 雨到了后半夜便停了,第二日魏熙一睁眼便看到了破窗而入的朦胧光晕, 又是一个大晴天。 魏熙嘆了口气,起身,侍立在一旁的蕤宾有条不紊的带人服侍魏熙梳洗, 魏熙看着面前一排精美华丽的衣服,有些厌倦,在里面选了一件最素净的水绿齐腰襦裙,魏熙穿上又觉得太过单调,便在外面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大袖衫,通身一丝纹绣也无,意外的清爽好看,如亭亭的一枝荷。 打扮妥当,魏熙弹了一会琴,还是温绍延帮她串起来的那支曲子,今日弹起来又觉不同,魏熙按住还在颤动的琴弦,忽然想起了温绍延用琵琶弹的那曲《林下意》,她凭着记忆弹了一遍,脑中却满是温绍延抱着琵琶坐在堂中的样子。 他抱琵琶的姿态很随意,腿盘坐着,斜斜抱着琵琶,比起往常的温雅仪态,很是多了些超脱俊逸。 一曲未完,魏熙便停了手,对蕤宾吩咐道:“去寻把琵琶来。” 蕤宾问道:“公主想弹琵琶?要不要奴婢再去寻个善琵琶的乐师来教公主。” 乐师,有温绍延弹的好看吗? 魏熙摇头拒绝,道:“不必了。” 蕤宾领命退下,不一会儿,便抱了一把漆绘宝相花纹的琵琶过来,魏熙接过琵琶,学着温绍延那样坐下,又想了想温绍延的指法,在琵琶上弹了几下,不出意外的无音无调。 蕤宾在一旁小心道:“要不还是去让人喊个乐师来吧,他们虽技艺不精,但到底也是学过指法的。” 魏熙侧头看了蕤宾一眼:“既然技艺不精我为何要和他们学。” “那公主想和谁学?”蕤宾脱口而出,有些好奇道:“公主突然想弹琵琶定是听过别人弹的了,觉得喜欢才会弹,既然如此,公主何不把那人唤来让他教您?” 让温绍延教?倒也不是不看可以,只是终究像魏潋说的,她不能和外臣走的太近,若是让他教弹琵琶,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魏熙想到这也没了兴致,将琵琶递给蕤宾,扶着宫婢的手起身道:“这个时辰阿耶应该不忙了,去给阿耶请安吧。” 魏熙的步辇在甘露殿前停下,一旁的宫婢忙撑开伞替魏熙遮阳,魏熙站稳理了理衣服,抬头却见殿门前站着魏灏的内侍,她唇角微勾,抬步上了台阶。 殿外候着的常苓见了魏熙忙迎上去,道:“奴才给公主请安,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怪热的,陛下见了一准心疼。” 魏熙含笑瞥了常苓一眼:“阿耶心不心疼你怎么知道?” 第112页 常苓笑容一滞,復又笑道:“公主说笑了,着阖宫谁不知道陛下是最心疼公主的。” 魏熙点头:“那你还让我在这里晒着?” 常苓忙道:“奴才不敢,只是眼下太子殿下也在里面。” 魏熙面上有几分惊喜:“大哥出来了,这么快?” 魏熙说完蹙眉看向常苓:“都是自己兄妹,还要避讳这不成,你在这里拦着我好没意思。” 常苓冤枉道:“公主可真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哪里敢拦公主呀。” 魏熙道:“那还不快开门。” 常苓闻言忙将门打开,让魏熙进去,等魏熙进了殿中他又将门轻轻关上,免得暑热进了屋中。 魏熙进了殿中便见皇帝与魏灏相对而坐,桌上摆了茶点,看样子是在闲话,皇帝听见声响向魏熙处看去,道:“阿熙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外面日头正毒着呢。” 魏熙笑着向皇帝走过去:“我自然是来陪阿耶说话的。” 皇帝指了指身畔坐席,道:“前些天也不见你来陪我说话。” 魏熙坐下,道:“那不是前几天太热,我怕阿耶听我叽叽喳喳的心烦嘛。” 魏熙说着娇声道:“况且前几天日头更毒,我若是中暑了,阿耶不心疼呀?” 皇帝笑着拍了一下魏熙的头:“胡搅蛮缠。” 魏熙揉着头,皱着鼻子看着皇帝。 皇帝一笑,敛袖给魏熙到了杯茶:“给你,解解暑。” 魏熙端过抿了一口,微微蹙了蹙眉,便放下了,皇帝见了,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挑嘴。” 皇帝说罢,对陈士益吩咐道:“去让人端些果浆来。” 陈士益领命下去吩咐了,魏熙对皇帝甜甜一笑:“阿耶真好。” 皇帝笑着揉了揉魏熙的髮髻。 魏熙待皇帝的手离开,整了整髮髻,好似才看见魏灏般,好奇道:“大哥怎么也在。” 魏灏面上倒是一丝被无视的尴尬恼怒之色都没有,他含笑对魏熙道:“我下了朝便跟阿耶过来了。” 他的话不多,面上的神情却是温和敦厚的,活脱脱就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魏熙点点头,问道:“听说大哥前些日子在府里闭门读书,可都有什么新见解?” 魏熙这话一出,魏灏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他顿了顿,道:“我驽钝,并未有什么新见解,只是这些时日在府里静下心来也好生反思了,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有负阿耶期望,以后定牢记阿耶教诲,再不犯了。” 魏灏只说自己错了,话也说的不慎好听,可正是如此,却正合了皇帝的心意,魏灏有没有错,错在哪里,是皇帝定的,容不得他自己论断,况且皇帝也不需要魏灏说什么讨好逗乐的话。 皇帝听了魏灏的话,道:“你知道错了便好,你以后须得牢记你是大夏的太子,一举一动都得端稳些,切莫让人看了笑话。” 魏灏听了,起身行礼应是:“儿谨记阿耶教诲,往后行事定当审慎妥帖。” 皇帝自己面前这个神色敦厚恭谨,却不掩俊朗风姿的长子,淡淡道:“记住了便好,退下吧。” 魏灏依言退下,魏熙坐在皇帝身边看着他的背影,等魏灏出了殿门,魏熙扭头对皇帝道:“阿耶,大哥也太可怜了,明明被陷害的是他,他却要跟着一起受罚。” 皇帝眸色略沉:“身为太子被人以如此低劣的手段害了就是错。” 正巧陈士益这时亲自端着果浆进来了,听了这话,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他将果浆轻轻放在桌上,给魏熙斟了一杯,看似对魏灏的事毫不关心。 魏熙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要向皇帝推荐魏灏,就算魏熙知道他是绝对忠于皇帝的,但说他没有对魏灏照顾一二她是不信的,可眼下,他对魏灏的事表现的如此淡然倒是让魏熙有些疑惑了,莫非他所说所行还真的都是顺着皇帝的心意来的? 魏熙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皇帝道:“怎么先前你不替他说话,眼下我面了他的罚,你倒替他抱屈了?” 魏熙闻言看向皇帝抿唇一笑,面上是小心思被揭穿的狼狈。 皇帝指着魏熙笑道:“小心眼子一堆。” 魏熙闻言嘟着嘴不甚乐意的模样,皇帝看的发笑,道:“别装模作样了,尝尝这个果浆吧。” 魏熙闻言端起杯子小心抿了抿,仔细品了味道,继而眼睛一亮,将一杯都饮了下去,她放下杯子贊道:“阿耶这里的果浆真好喝,酸甜可口,很是消暑。” 皇帝见魏熙喜欢,笑道:“那一会你走的时候就把这个酿果浆的人也一併带走吧。” 魏熙摇头:“阿耶日理万机身边是定然要这些机灵手巧的人服侍的,我怎么能把人带走,只要我来给阿耶请安的时候,阿耶都赏我一壶他做的浆便好。” 皇帝轻敲魏熙的额头:“一壶,你也不怕撑着。” 魏熙向后一躲,笑的俏皮:“喝不了我拿着。” 父女二人正调笑间,有内侍前来,将已经开始融化的冰端走,换上了新的,魏熙看着那还冒着凉气的冰,问道:“这撤下来的冰你们都是怎么处置的。” 第11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更呀更~~ 第87章 消暑 那内侍有些奇怪魏熙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愣了愣,答道:“回公主, 这撤下来的冰染了暑气,是不能再用的, 一般都是直接丢掉。” 魏熙起身行到那还呈块状的冰前, 伸手摸了摸, 只觉冰凉刺骨, 皇帝见了魏熙的动作唤道:“阿熙别胡闹,快将手收回来,当心惹了寒气。” 魏熙收回手道:“这冰还这么凉,怎么就染了暑气了?” 内侍闻言, 看了看皇帝,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魏熙, 皇帝挥手让内侍将冰抬下去,他对魏熙道:“冰化了凉意就减了,自然是要换新的, 你这么关心这个做什么。” 魏熙上前坐在皇帝对面:“我听说每年到了这时候都是会有人热死的。” 皇帝闻言嘆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你只见天热了便忧心热死的人, 那你可知因疾病意外而死的人更多。” 魏熙瞪圆了眼睛,郑重里又带着几分天真:“可是疾病和意外难以掌控,但阿耶却可以命人给那些买不起冰的人, 发放冰和降暑的饮子呀。” 皇帝抚了抚魏熙柔软的髮丝,柔声道:“阿熙你有这份心是好的,阿耶很高兴, 可是你怎么知道谁是买得起冰的,谁又是买不起冰的?你又怎么知道哪些买不起冰的到底需不需要这些冰?” 魏熙闻言语塞,她的面上显出些失望来。 皇帝收回手,道:“阿熙,暑热是每年都有的,它不同于赈灾。” 魏熙眼中带了些泪意,她道:“可是那些好好的人竟被热死了,多可惜呀,阿耶你就放一回冰好不好,反正也热不了多久了。” 皇帝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冰就像是一块精美的点心,没有也能活,点心虽好,却没有人会用吃饭的钱来买点心,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皇帝说的不错,冰对时下的百姓来说并不是必需品,比起冰来说,他们更愿意忍着暑热去买吃食,毕竟热了他们可以扇风,可以乘凉,可饿了,他们却不能不吃饭,毕竟热死的人少,而饿死的人多。 而金尊玉贵的魏熙却不能理解这一点,在她看来是不会有人愿意自己身上整天汗津津黏煳煳,还要冒着被热死的风险而不买冰消暑的,买不起的就是真正的贫苦之人。 说到底还是魏熙从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民间,了解过百姓的生活,纵有千般心思,面对不了解的事物,她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去判断。 魏熙攥着皇帝的袖子道:“可只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他们才会择其中之一,说到底他们还是买不起,谁不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呢,阿耶你就命人放冰给他们吧。” 皇帝看着攥着他袖子的白嫩小手,道:“阿熙,冰是有限的,不似米粮那般充沛,你可知长安有多少人?” 魏熙自然是知道的,她顿了顿:“只分给贫苦之人行吗?” 皇帝又问道:“你如何分辨谁是贫苦之人。” 魏熙闻言,将攥着皇帝衣袖的手松开,垂头不语。 皇帝心中一嘆,道:“罢了,你既然想施冰和饮子就去吧,不过这些需得你自己一力承担安排,朝廷不会管。” 魏熙闻言抬头看向皇帝:“真的?” 皇帝点头:“自然。” 魏熙闻言一笑,璀璨夺目:“谢谢阿耶,我一定不辜负阿耶的期望。” 皇帝抚了抚魏熙的头,道:“不必有压力,拿这事当玩就好。”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心中不期然的有些沉闷,她復又打起精神来,对皇帝笑道:“好。” 得了皇帝的同意,魏熙的心思皆飞到怎么调冰安排上,皇帝着魏熙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再留她,闻言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命人拿着她没喝完的果浆。 皇帝看着魏熙轻快的身影,有些发愁:“阿熙这孩子看着心眼多,却还是太纯善了,以后得吃多少亏呀。” 陈士益闻言给皇帝续上茶水,道:“昌乐公主这般性子最是难得,谁见了不喜欢,哪里有人捨得让她吃亏呀。” 皇帝道:“就她那娇纵脾气还谁见了都喜欢,你如今说话时越发没谱了。” 皇帝虽这样说,面上却不见恼色,哪个当阿耶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孩子好呢,虽然这好对宫里的孩子来说有些不合时宜。 陈士益笑道:“昌乐公主性子直率,哪里称得上娇纵,况且有陛下在谁敢不喜欢昌乐公主。” 皇帝闻言面上又带上些愁色:“可朕毕竟是不能护她一辈子的。” 陈士益闻言,也不说些什么陛下万寿无疆之类的谄媚之言,他道:“公主生性聪敏,陛下多教教就好了。” 皇帝似是有些倦了,往后一倚:“希望经这次的事后阿熙能明白些吧。” ———— 魏熙回了凤阳阁当即就将陈敬唤来了,能处理这样场面不小的事,魏熙心里很是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掌控全局。 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来之不易,魏熙很是看重,在等陈敬时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策略,其实这些事又有什么好想的,不过是将令发下去,让下面的人在各个坊前分发冰和饮子罢了。 第114页 魏熙的脑子可不是用来思量如此简单的事的,于是魏熙毫不意外的走神了,她的手指闲闲缠绕着头髮,眼前却好似看到了百姓们对她感恩称赞的场面。 《孟子·离娄上》有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就算她得不了天下,得了些许百姓的民心,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魏熙想着,只觉开怀,不自觉的便低头笑了出来。 这一笑是温柔而愉悦的,活像怀春的少女。 陈敬方迈进了门,便见魏熙笑的愉快,他脚步一顿,眸色几转,终收拾好表情,抱着卷宗向魏熙走了过去。 他将卷宗放在桌上道:“公主,奴才把记着您歷年来封邑所得资产的卷宗都拿来了。” 魏熙看着那桌上那不少的一堆卷宗,有些头疼:“怎么这么多,不就是记个帐嘛。” 陈敬道:“您自出世便封五百户,到了您六岁那年,陛下特例封了您一千户,所以您的卷宗自然是比旁人多些的。” 魏熙点头,打开卷宗一目十行的翻阅起来,既然是她的资产,她总得了解一番。 魏熙翻完卷宗已对自己的资产有了初步的了解,她年纪小,一直是住在宫里,一众用度也皆是宫里出,所以她这些封邑所得也一直没用过,眼下一算,很不少,都能组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了。 魏熙用了小半个时辰将卷宗翻完,对陈敬道:“这样就不用想银钱的事了,你去差人买冰,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先屯起来,免得有人觉得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藉机加价。” ————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已是三日后,前几天那场雨所带来的些许凉意,早就被烈日无情的抹杀。 在酷暑之下,连宫里的良马都不似以往精神,魏熙更是弃了马,乖乖的坐在马车里,若不是今日开始放冰她是不愿意出来的。 长安城太大,魏熙只走马观花一般转了城西几个坊便用了好些时间,眼看到了正午,魏熙也乏了,便去了临街的一家食肆里坐着。 陈敬进去替魏熙选了个通风视线又好的地方,仔细擦了擦座椅,好让魏熙坐下,店主人见了魏熙的派头便知来人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娘子,忙上前殷勤招唿,又给魏熙上了饮子。 魏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轻轻淡淡的,还不如喝清水,魏熙将杯子放下向外看去,只见对面坊前已经有穿着朴素的百姓们排起了长龙,她从宫里借来的内侍依次将盖在厚厚毡毯里的冰拿出,放在百姓捧着的容器里,百姓们接过,皆千恩万谢的走了。 发放饮子的地方就在发冰的旁边,也是排了许多人的,有的人领了便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了,有的人则小心翼翼的将饮子捧回去了。 魏熙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那些在做着同一件事,但神态皆不同的百姓们,却听店家道:“娘子也觉得这景稀奇吧。” 魏熙回头看向店家:“稀奇?” 店家在衣服上抹了把手,笑道:“以往只听说过施粥的,现如今竟亲眼见了个施冰的,冰这玩意哪里用施,热得狠了自然就会去买了。” 店家说着嘆道:“到底是宫里的贵人,心思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懂不了的。” 魏熙听了店家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却没显出来,她附和道:“可不是,宫里的那位公主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暑热每年都有,都是习惯了的,哪里用得着她来充好人。” 店家听出了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小娘子,话中对昌乐公主的不满之意,顿时便觉得这人是个与昌乐公主不对付的贵女,他有心想顺着这个小娘子说几句她喜欢听的,要知道,长安城里的贵女们有许多出手是比那些郎君们还阔绰的,高兴了一掷千金的事都做的出来。 可他到底是顾忌着哪位金尊玉贵的公主的,也不敢说什么别的,只对魏熙小声道:“公主虽良善,可于世事却是不怎么通的,娘子且等着看,公主这番好意多半是会被辜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施冰这个显得小公主很脑残的情节,其实是想让小公主通过这件事对百姓有个初步的了解…… 阶级不同,想法不同,只有了解了民心,才能在小公主成为大boss后游刃有余。 ――来自一个亲妈的良苦用心-.- 第88章 巧遇 魏熙听了他这话扇着扇子的手蓦地一顿,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皇帝和含瑛的话。 她看着那长长的队伍,这些都是等着领冰的百姓, 这么多人,为了领冰已经在日头下候了好久了, 大都热的汗流浃背, 面红耳赤, 可就算如此也依然中气十足, 用袖子抹了把脸,继续向前张望,看看有多久才能到自己,等看到前面那许多等着的人后, 面上显出些不耐烦的神色,又放心的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连一个中暑的都没有, 更别说热死的了,魏熙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继而又有些不甘, 难道她费尽心力竟是做了个无用功? 魏熙看着领了冰千恩万谢的走了的百姓,又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 这么会无用呢,若是无用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冒着酷暑等着领冰。 她定下心思,面上是一幅好奇之色:“为何?” 店家指了指外面的太阳:“这热呀忍忍就过去了, 可有钱赚,谁能忍着不伸手呀。” 第115页 魏熙闻言,面色沉了下来, 冰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不便宜,多领几回,就能拿去买个好价钱了。 她对跟在身旁的侍卫道:“郑修明,你去领几个人去跟着领完冰的人,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再命人仔细看着,别让那些领了冰的再混进去,如果抓到那些投机取巧的,直接带到我这里。” 店家听了魏熙这一番安排面色有些不好,他战战兢兢的,想避开,又不敢走,只静静站在一旁,当什么都没听见。 魏熙也没有理会店家的心思,她看向陈敬:“陈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陈敬示意店家退下,跪地平视魏熙,低声道:“公主派出去的侍卫还没回来,公主不必……” 魏熙打断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敬顿了顿:“是奴才的错。” 魏熙听了陈敬这话越发看不上自己,蠢就算了,一意孤行出了错竟还有脸去怪别人。 魏熙有些疲倦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太想当然了,明明阿耶和含瑛都给我说过的。” 陈敬看着魏熙,有些心疼:“公主不必自责,公主从未与这些百姓接触过,自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了,这不怪公主。” 魏熙心中郁结,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失败,如此丢人,她在也无力维持端正的坐姿,松懈下来,抱着膝,道:“阿耶为什么不拦着我。” 陈敬看着魏熙倦怠的样子,想轻轻抚一抚她低垂着的头,以示安慰,可他的手颤了颤,终究没有动作:“陛下是为了您好,他想让您明白这些百姓的心思,这些只说是没有用的,须得您自己去经歷体会。” 魏熙闷声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觉得自己傻,我比晋惠帝还傻,最起码人家没想着乱充好人。” 陈敬知道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魏熙徒然失败,钻了牛角尖,凭他伺候魏熙多年的经验,眼下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什么都不做,让魏熙自己静一静,毕竟这些道理魏熙都懂,多说了反而会让她恼羞成怒。 于是食肆内静了下来,气氛压抑,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车马声,陈敬回头看去,见温绍延下了马车,向这边而来,他心中冷笑,跟的倒是紧。 虽如此,他却不能替魏熙将温绍延拒之门外,他低声对魏熙道:“公主,温家大郎君来了。” 魏熙要面子,自然不想在别人面前出丑,她坐好,摆出一副端雅的样子来,对温绍延道:“真巧,在这里都能见到你。” 温绍延温文一笑:“是呀,真巧。” 巧吗?其实是一点都不巧的,温绍延听说今日施冰,便知道魏熙一定会出宫,他得知魏熙来了城西,便在城西几个坊寻了一遍,才找到魏熙。 魏熙想起她让郑修明去查此事了,眼下也该回来了,若是让温绍延碰上,那可真是丢死人了,于是魏熙道:“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就先回去了,你随意。” 魏熙说罢无视了温绍延有些失落的神情,伸手让陈敬来扶,还未起身,便见侍卫们压着几个人进来了。 魏熙看着那被压来的百姓,心中恼怒,恼怒他们的行径,更恼怒他们让她丢了脸。 这下也走不了了,魏熙重新坐好,问道:“怎么回事?” 郑修明自然也看到了温绍延,心中暗恼自己不谨慎,也不问问里边有什么人,就这样带人进来了,这下定是惹了公主忌讳了。 他看了魏熙一眼,见魏熙端正坐着,没什么指示,于是如实道:“回公主,臣一路尾随他们,见他们一伙人,领了许多冰,将冰藏在冰窖里,说一会再去低价收其他人领的冰,等凑够数去卖。” 魏熙点头:“他们很缺钱?” 郑修明摇头:“家境殷实。” 魏熙点头,笑道:“那你们的家财是不是都是这样得来的?” 被压来的几人都吓得垂头不语,魏熙一拍桌子:“说话!” 为首一人忙摇头:“不……不是。” 魏熙点头:“那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人小声道:“小人开了一间小小的米行,一家老小连带几个伙计,都是靠那过活。” 魏熙听了他的话讽刺一笑:“那你卖的米是不是也是朝廷发的赈灾粮?” 那人忙道:“小人不敢。” 魏熙摆弄着扇子,曼声道:“不敢?我看你很敢坑我的冰呀。” 那人忙喊冤道:“小人冤枉呀,小人哪里敢坑公主呀,这冰是公主慈善发给小人的,小人是按公主的意思去领的。” 魏熙点头:“是呀,你真是太清楚我的意思了,清楚的要去多拿几趟才显得出你来。” 那人闻言语塞,跪在地上面目凄凄,倒是跪在他身后的少年初生牛犊:“回公主,你并没有说过一人可以领几次。” 魏熙听了这话抬手就将桌上的杯子向他丢去:“我没说你便装傻?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买不起冰的,这点小便宜也沾,你们这样让那些买不起冰的怎么办!” 魏熙这一丢恐吓为多,没想着伤人,因而力气不大,茶杯在少年一尺前便落了地,咕噜噜滚到一旁去了,那少年却没被吓到,他道:“公主多虑了,没有冰他们也照样过。” 第116页 魏熙道:“所以你们便欺他们不懂行情,低价卖他们的冰,再转手卖出去?” 那少年还要再说,却被领头的男子拦住了,男子道:“回公主,我们贪便宜确实不对,可买其他人的冰却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毕竟那冰在他们手里也卖不出去,还不如我收去了,他们也能挣点钱。” 魏熙闻言有些无力感,原来所谓的利民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想,长安城里的百姓都不稀罕,她面上仍撑着公主威仪,道:“我发给你们冰是给你们消暑的,可不是让你们来赚钱的。” 那男子听了魏熙的话,面上显出难色:“公主您锦衣玉食的自然是不懂我们这下小百姓的苦,这人只要活着干什么不要钱呀,我们又都没什么大本事,只靠着些小本生意为生,哪里还有享受的心思,拿了冰去卖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总要先吃饱饭呀。” 魏熙听了这人的狡辩,心中恼怒,正待说什么,却听自进来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温绍延突然开口:“有趣,大夏昌盛,谁家没有些存粮,你一个卖米的竟吃不饱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温家小哥哥学会护犊子啦!!!! 晋惠帝就是那个“何不食肉糜” 在我看来何不食肉糜,不是愚蠢,而是无知,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莫大的罪过。 而小公主自幼长在宫里,就是出宫也只是去玩,她身为公主更是没人会去教她体察民情,所以,小公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何不食肉糜那一类 写施冰这个显得小公主很脑残的情节,其实是想让小公主通过这件事对百姓有个初步的了解…… 阶级不同,想法不同,只有了解了民心,才能在小公主成为大boss后游刃有余。 ――来自一个亲妈的良苦用心-.- 原谅我盗用了上一章的作话……蠢作者还以为晋惠帝是我上一章发的……尴尬了 第89章 惩处 魏熙见向来好脾性的温绍延竟说出了这番话, 很是惊奇,一时都忘了生气。 魏熙对温绍延道:“你今日这话说的倒是不像你了。” 温绍延温温一笑:“不论我说什么话, 都是从我嘴里出来的,又谈何不像?” 他说罢, 反问道:“难道公主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妥?” 魏熙摇头:“自然是没什么不妥的。” 她说罢, 看向跪在面前的几人:“你们的胆子倒也大, 骗我的东西便罢了, 如今竟还当面煳弄我。” 魏熙说着,睨了他们一眼,斜勾的眼角里蕴着迫人威仪:“怎么,是我看起来很蠢, 还是很好欺负?” 那几个百姓闻言,又是一阵喊冤叫屈, 这次倒是真的怕了,连声音也比先前急切,一时间这个小食肆里闹哄哄的, 吵得魏熙耳朵疼,连着心也烦躁。 她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正欲向他们砸去,还未有动作,手中一空, 魏熙看向温绍延,温绍延道:“这是在宫外,为了几个蛀虫生气不值得。” 蛀虫, 魏熙嘲讽一笑,只怕不只是几个吧。 她觉得再与这几个人扯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抬手示意他们住口,这几人被魏熙一吓,倒是乖觉了,当即闭了嘴,如此做派更令魏熙看不上了,魏熙扯了扯嘴角道:“商人重利,你们做买卖我也说不了什么,但是骗人不知行情,贱买高卖就不对了,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将差了的价钱补给卖给你们冰的人,要不然一个欺诈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那几人闻言一喜,这处罚对他们来说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他们本也不缺那点卖冰的钱,可现成的生意放在哪里,不插把手,心里难受,可不曾想,时运不济,这么多人,只逮着了他们,他们本来都想着会被狠狠打一顿呢,可没想到魏熙如此高拿轻放,捡了大便宜,他们连忙应了,心内却在想,到底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公主,心肠软的很。 不过他们显然是想多了,魏熙的心肠可是一点都不软的,他们一直提着的心刚落了地,却听魏熙道:“小的罪过清算了,那大的也该轮到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为首的男子喊冤:“公主我冤枉呀,我仅仅是倒卖了些冰而已。” 魏熙不理他,看向陈敬:“蔑视皇族该当何罪。” 陈敬道:“按律当斩。” 陈敬话音一落,喊冤声顿时盈满了这个小食肆,竟比方才还闹腾,魏熙蹙眉,让侍卫堵住了他们的嘴,侍卫们动作不慢,食肆几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魏熙抚了抚耳朵,倾身看向他们:“你们觉得自己冤枉?” 那几人口不能言,嘴里发出呜呜声,狠狠点头。 “呵。”魏熙卸了力道,斜靠在桌边:“原来你们竟不觉得我是皇族呀,怪不得敢欺辱于我。” 那几人肝胆俱裂,连连摇头。 魏熙嗤笑:“知道你们还敢,那看来你们是真的不将我魏氏放在眼里呀。” 为首的男子剧烈挣扎,魏熙看了压着他的侍卫一眼,那侍卫见了,松开手,那男子没了桎梏,忙跪行道魏熙面前,磕头喊冤:“草民身为大夏子民,心里一直都是敬着陛下,敬着公主的,还请公主明鑑呀。” 魏熙道:“既然敬着我,为何还要骗我的冰,拿我当傻子煳弄。” 第117页 男子声泪俱下:“公主!草民不敢呀!草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贪得无厌,见了有钱挣便去了,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这么多,辜负了公主的慈心,还请公主恕罪。” 魏熙还是第一次见男子哭,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毫无美感,比起宫里的妃嫔差远了,她有些嫌恶,不想再与这种人浪费时间,她道:“不必狡辩了,说来说去还是贪我的东西,我一个人微言轻的公主,自然也是没什么权力给你们论罪的。” 魏熙看了一眼外面的队伍,已经有人听到了这里的喧闹,向里面张望了,她移回目光,淡声道:“你们这种人,也不值当大理寺的官员再浪费时间审一遍,不如就出去,一人赏你们二十杖吧。” 二十杖,弄不好可是会打死人的,人惊惧之下力气也出奇的大,竟有人挣开了侍卫想要跑,没跑两步便被侍卫拽回来了,那少年气急,指着魏熙便喊骂,说她草菅人命。 陈敬蹙眉,让人将这几人的嘴都堵住了,免得这些污言秽语坏了魏熙的名声。 魏熙看了陈敬一眼,道:“堵什么,让他说,这幅样子倒真让人觉得我以势压人了。” 陈敬看了那满嘴污言,神色激愤的少年一眼,这般烂泥一样的货色让人看不上眼,魏熙说的不错,这样人让他说话或许还更好些,方才是他关心则乱了。 陈敬道:“奴才驽钝,多亏公主思虑周全。” 魏熙唇角一勾,却没什么笑意,她若是思虑周全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她道:“去吧。” 陈敬闻言领着人出去了,也不避讳,直接在街边行刑,惨叫声,喊冤声,喝骂声连着棍棒落到皮肉上的钝响,都刺激着人的感官,惹得周围的百姓纷纷来看,小声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 陈敬听到人群中的议论声,朗声道:“长安酷暑,公主慈悲,不忍见百姓受暑热侵袭,特从自己私库拨款,为百姓们备了冰与饮子,可谓是用心良苦。” 陈敬说着顿了顿,周围的百姓识趣的对魏熙交口称赞,感恩戴德,这声音传到食肆里,温绍延听了面上带了笑意,他看向魏熙,却见魏熙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勾勒着扇面:“不尽不实的话,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魏熙说罢,又听陈敬在外面道:“可这几人,贪得无厌,不仅多次领冰,更贱买他人的冰,意图贱买高卖,从中获利,愚弄公主,最不可恕。” 陈敬说完,便见百姓们群情激奋,指着那几人喝骂,若说他们夸赞魏熙的话或许还有几分虚假,可眼下这喝骂倒是实实在在了,毕竟他们这几人多领了几回冰,他们的就少了。 陈敬目光在人群中轻飘飘的扫了一圈,见有几人神色惶惶,偶和他神色相接,眼底的惊恐心虚是藏不住的,不必说,这也是和正在挨打的几人做同样的事的,陈敬讽刺一笑,带出几分阴冷,直将胆子小的吓得快跪下了,他笑罢,却没什么动作。 魏熙再是身份高贵,也只是个公主,当街打人这种事,由她做来终究不妥,只这几人杀鸡儆猴,小惩大诫一番还好,若是多了,那些没事找事的御史便闲不住了。 待打完二十杖,那几人只有喘气的力气了,陈敬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进去向魏熙请示。 魏熙将扇子合上,淡声道:“去请个大夫给他们好好看看,只是欺我愚钝罢了,死了倒是无辜。” 陈敬领命出去吩咐道:“公主良善,不怪他们期满愚弄之罪,你们将他们送回去,请个医术好的给他们看一看。” 陈敬说完便回了食肆,问魏熙:“公主眼下冰还继续施吗?” 魏熙将扇子往桌上一丢:“当然得施了,都给人家开了财路了,若是徒然断了,定是要被人骂死。” 陈敬听魏熙如此说,就知道她虽还在生气,但到底也是顾全大局的,他道:“经公主一整治,定是没人敢再投机取巧了,眼下公主施冰便是真正的惠民之行了。” 魏熙听了没说话,只让陈敬下去吩咐。 陈敬出去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场面便井井有条了。 魏熙看着重新排起队的百姓,心中有些挫败,她看向温绍延:“让你见笑了。” 温绍延温声道:“方才公主理事从容有度,游刃有余,令延嘆服。” 魏熙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何必来装傻,莫非你之前的话是骗我的。” 温绍延摇头:“自然不是,我所言字字皆出自肺腑,今日之事公主确实处理的极好,便是别人也会这样认为的。” 魏熙道:“没想到连你也学会避重就轻了。” 温绍延给魏熙倒了杯饮子,道:“公主是不是觉得这次的事令公主很难过?” 魏熙确实是渴了,眼下也不嫌弃这饮子不好喝了,她端起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道:“我还不至于为这事难过,只是觉得自己之前太蠢,太自以为是了。” 温绍延点头:“那些百姓,公主是如何看的?” 魏熙道:“人皆是逐利而生,逐不了大利,便逐小利,说到底还是我自以为是了,宫里的和宫外的都是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温绍延颔首道:“公主说的不错,但是放到今日的情境下却是有些不妥的。” 第11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 第90章 明晰 魏熙偏头看向街边的百姓们:“有何不妥?” 温绍延道:“投机取巧的只有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感念公主恩德的。” 魏熙将视线移回,笑看温绍延:“你又不是他们, 怎知他们心中所想?” 温绍延对魏熙一笑,神情里带了些狡黠:“我们试一试便知了。” 温绍延说罢, 对身后的少年道:“松籁, 你扮作买冰的商贾去买冰。” 松籁显然是一直跟着温绍延的, 与温绍延说话也很是随意, 他道:“郎君,这样应该没用吧,公主刚把那些人打了,眼下谁还敢做这样的事?” 温绍延道:“没人敢买, 不代表没人敢卖,毕竟这冰领了就是自己的, 不论是用了,还是卖钱,都用不着别人管。” 松籁闻言又道:“那我找谁买?” 温绍延抬手指向一个衣着简朴, 领着孩子的妇人道:“就她吧。” 魏熙看了一眼那贫寒的妇人,復又扭头看向温绍延, 唇角淡淡一勾,却也没说什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在一旁看着吧, 他来回跑也麻烦。” “好。”温绍延应道,復又唤来店家,问道:“店家, 你家的后门在那儿?” 店家闻言,忙领着温绍延和魏熙去了后门,温绍延对魏熙道:“眼下外面的百姓怕是都知道公主在里面了,若是公主从正门出去怕是会被人认出来。” 魏熙看着温绍延笑道:“你想的倒是周到。” 食肆不大,两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后门,店家小心的开了门,恭恭敬敬的请魏熙二人出去,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巷子,没看到行人,前街百姓们的喧闹却远远传来。 魏熙便是去他人家中也是大摇大摆毫不客气的,眼下竟还是第一次这般偷偷摸摸的去偷窥别人,一时倒有些兴奋,她提起裙摆,步履轻轻,猫儿似的走到拐角处向外看去。 温绍延跟在魏熙身后,看着顽童似向外好奇张望的魏熙,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这性子,可不就是个顽童吗?一会晴一会雨的,莫名惹人怜爱。 方才温绍延指的那妇人吸引了魏熙的视线,只见妇人领了冰和饮子后,便领着跟在她身边的女童退了出来,那女童长得玉雪可爱很是讨人喜欢,她盯着妇人手中的饮子,扯了扯妇人的衣袖,问道:“阿娘,这个好喝吗?” 妇人看向女儿,面上有几分心酸,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额发,道:“阿娘也不知道,等你祖母喝了你去问她吧。” 女童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碗中饮子,乖乖道好。 妇人嘆了一口气:“真乖。” 恰此时,她听身后有人道:“娘子,你这冰可要卖?” 魏熙闻言扶额,她回头对温绍延道:“你这家僕莫不是个傻的吧,上来就问。” 温绍延道:“松籁是直率了些,不过倒也碍不了事。” 魏熙点头,毕竟不管买的人多不靠谱,想卖的人总是会卖的,魏熙见那妇人衣衫简朴,面带愁容,一看便是缺钱的,心中觉得若是她不是温绍延找来煳弄她的,八成便会卖了吧。 魏熙正想着,见那妇人摇了摇头,道:“抱歉,不卖。” 松籁闻言不屈不挠的继续问:“五十钱,你卖不卖?” 妇人眉头一蹙:“难道郎君没见方才被当街杖刑的那几人?” 松籁笑道:“我见没见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只问你卖不卖?” 妇人道:“不卖。” 松籁见妇人态度坚决,看向温绍延,等着他指示,却见魏熙隐在墙后对他比划。 他復又看向妇人:“一百钱呢?” “郎君莫不是连冰价都不知晓吧?”妇人说完拉着幼女便走。 松籁得了没脸,往魏熙处看去,见魏熙毫无表示,无奈之下只得继续纠缠那妇人,那妇人被他烦的无奈,停住步子道:“市面上的冰皆不到一百钱,郎君若是想买,倒不如去正经生意人那里去,我婆病重,禁不住暑热,还请郎君不要为难我。” 松籁闻言,又向魏熙出看去,却见魏熙指了指他的钱袋,以口型道:“把你的钱给她。” 松籁的动作太明显,妇人已经发现了魏熙,魏熙忙整了整衣服站好,以端庄娴雅的姿态缓缓向妇人走去,她拿过松籁的钱袋,将它递给妇人:“这不是买你的冰的,我方才见你态度坚决,颇有孝心,也没辜负本公主的一番苦心,这些钱就算是赏你的了。” 那妇人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有些不自在:“无功不受禄,不必公主破费了。” 魏熙见她这般做派,眉梢一挑:“你忠孝两全,这是嘉奖,不许不要。” 那妇人忙摇头:“妾身不敢。” 魏熙不理她,看向温绍延:“你带钱了吗?” 温绍延闻言在袖中掏出钱袋,递给了魏熙,魏熙接过,将两个钱袋一併送到妇人手中:“便是为了家中长辈的病,你也是要将这钱拿了的。” 妇人闻言,手颤了颤,终是将钱接了过来,她福身道:“多谢公主。” 魏熙点了点头,道:“去吧。” 第119页 那妇人闻言,领着女童便走了,魏熙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郑修明,你去跟过去看看,我觉得这妇人不大对劲。” 郑修明闻言忙跟过去了,步伐虽快,却一点声响也无。 温绍延看着郑修明远去的背影,道:“观那女子行止,之前也应是官宦人家的娘子,长安这些起起伏伏的也不少见。” 魏熙看了温绍延一眼:“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此举不妥,非君子所为?” 温绍延一愣:“不是,我只是觉得,公主不必因一个妇人再劳郑将军跑一趟了。” 魏熙歪头看着他:“你倒是心疼他。” 魏熙又道:“不过是走一趟罢了,也碍不得什么。” 温绍延道:“可公主身边不能少了人保护。” “哦。”魏熙点头,做瞭然状:“原来你是心疼我呀。” 温绍延面皮薄,每次魏熙说这种话,他都会面红耳赤,因而魏熙很喜欢逗他,可这次魏熙却没有如愿,只见温绍延耳尖虽泛起了微红,却专注的看着她,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海子水,幽深的表面下隐着汹涌波涛,他轻声道:“是,公主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魏熙只觉的他的眼睛能将人淹没,她移开目光,道:“自然,要不然我这些护卫都得去挨板子。” 魏熙说罢,看向队伍,经方才一整治,队伍虽不说井然有序,但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却不多了。 魏熙的恼意不知在何时竟消散了,连她都有欲望,为何就非得要百姓们淳朴良善呢。 这次的事,错不在百姓,也不在她,双方都没错,造成了这番局面,是身份所别,这是她们这些深宫女眷从没想过屈渡的鸿沟。 魏熙记得太祖说过,君与民,相辅相成,对民心一无所知,谈何相辅。 魏熙回身看向站在门前候着的店家,店家见魏熙向他看来,忙上前。 魏熙淡淡一笑,就近要了身边侍卫的钱袋,将钱袋递给了店家:“今天闹了一通,耽搁了你的生意,这些算做赔礼吧。” 店家忙躬身道:“公主大驾光临是草民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荣幸,提前十日洒扫整治都是乐意的,公主说赔礼真是折煞草民了。” 魏熙听他这话,有些好笑:“荣幸,不是惊吓?” 店家语塞,颤巍巍就要跪下,魏熙拦住他,笑道:“你怕什么?” 魏熙说罢,也不再说什么,将钱给了侍卫,让侍卫将钱袋塞到店家手中,便走了。 魏熙走了几步,忽然看向温绍延:“温绍延,你教我弹琵琶吧。” 温绍延一愣,復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要解锁小公主的新才艺了~~~ 第91章 採莲 魏熙要学琵琶, 自然要寻个风景绝佳的地方,方不毁她的一腔求学之心。 正值炎夏, 旁的地方都是燥热的,唯有曲江池还隐约有些清爽之意, 池边碧柳垂下柔妩的枝条, 相互应和, 结成一方迤逦的幔, 连隐隐着水雾,以一种柔软的姿态将暑气挡在池外,护住了游人,更护住了池中绵延的莲。 曲江池的莲花是有名的, 建在此处的芙蓉园便是凭证,不过魏熙却是没到芙蓉园里去的, 自幼她便是长在金楼玉阙里的,对此类景色已无什么兴致,反倒是眼前浮碧似的莲叶, 和其中掩映的莲花,更讨她的欢喜。 曲江池以红莲出名, 映着天色,仿佛一团团火,明明是洁净不争的高洁之花, 却显出些热烈来,衬着绿叶,莫名刺眼, 所以,比起红莲,魏熙更喜欢白莲,濯水无尘,出泥不染,风吹过,颤巍巍的,一片无暇色,恁的惹人怜。 魏熙是个俗人,见了喜欢的就要取过来,她将身子探出画舫,去够窗边的一支白莲,画舫乃赏景之用,建的高,魏熙胳膊不够长,只触到了花瓣,却无法将莲花折起。 温绍延看不下去了,道:“公主小心些,还是我来吧。” 魏熙也没逞强,收回手整了整衣衫,给温绍延让出地方来,只见温绍延一探身,轻而易举的将莲花折了起来,他回身将莲花递给魏熙,洁白无瑕的莲花,映着他温润出尘的容貌,极为相得益彰。 魏熙接过莲花,笑道:“往常不觉得,今日一看,你的姿容风度倒真与这莲相类。” 同是长在泥里,却涤净铅华,并非不通世俗,而是沉淀下来的明净透彻。 温绍延看着被魏熙捧在手中的莲花,笑问:“哪里相类。” 魏熙轻抚花瓣,看着温绍延,眼中有一点调笑的意思:“都又白又好看。” 温绍延显然是已经习惯了魏熙这类似调戏的话,他低低一笑:“公主也是。” 魏熙抚着花瓣的手一顿,她这是被反调戏了? 莫名的,她有些不自在,却听远处传来了轻渺旖旎的歌声。 採莲女,採莲舟,春日春江碧水流。 莲衣承玉钏,莲刺罥莲勾。 薄暮敛容歌一曲,氤氲香气满汀洲。 这应是哪家的歌姬所唱,曲词算不得好,女子靡软的声音穿水而来,却是莫名的动人。 一曲歇,温绍延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莲,有些追忆:“眼下这情景倒是有些江南风韵。” 第120页 魏熙将莲花放下:“江南是怎样的风韵?” 温绍延道:“这个时节,江南应该与此处差不多吧,有莲,有水,有笙歌,还有挽着衣袖摘莲蓬的渔女。” 温绍延想了想,道:“如果我们坐一叶小舟,应与此景更称。” 魏熙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小舟虽看着雅,可却没有顶,天上的日头可不仅仅是看着的,她道:“你留念江南是因为江南的渔女吗?” 温绍延失笑:“自然不是。” 魏熙也没有不依不饶,她看向温绍延,神色难得的有些郑重:“既然你喜欢江南便去吧,长安不适合你。” 温绍延闻言沉寂了下来,过了一会,他轻声道:“去哪儿不是我能定夺的。” 困在长安城里,越是风光,越是身不由己的,不只是他,旁人也一样。 可旁人起码还有拼搏转圜的余地,而他,质子一般,被皇权父命紧紧压着,如何拼搏,谈何转圜。 魏熙看着他,缓缓道:“我帮你。” 温绍延摇头:“局势不易,公主不必如此。” 魏熙蹙眉:“你家又不止你一个儿子,换一个便是,阿耶疼我,这点事他会答应的。” 温绍延道:“我是温家嫡长子,这事我义不容辞,何必强加给他们呢。” 魏熙不能理解温绍延的想法:“你倒是心疼他们,又不是一母所出。” 温绍延温声道:“他们自幼长在北疆,性子野,到了长安指不定会惹什么乱子。” “只要你父亲不惹乱子,阿耶就会包涵他们。”魏熙的话虽说的随意,可一双黑沉的眸子却紧盯着温绍延,意有所指。 温绍延心里有一瞬惊慌,面上却无丝毫显露:“可是我不想离开长安。” 魏熙略略敛眸:“为何?” “因为公主在长安。” 魏熙蓦地抬眸看向温绍延,见他仍坐的端直,眼睫却低垂着,看不清神态,更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魏熙瞥了一眼放在他身旁的琵琶,道:“不是说要教我弹琵琶的吗?” 温绍延闻言抱起琵琶,缓缓拨弦,变换指法,对魏熙讲解,如一位良师,讲解的颇为用心细緻。 魏熙一旦要做什么,必然是专心致志的,二人一个讲一个学,方才画舫中那紧张中却带着莫名暧昧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融洽闲适起来,零零散散几声琵琶音与温绍延温润的言语萦绕在画舫里,让魏熙向来绷着的心弦松懈下来,有股让她不太适应的静好之感。 魏熙聪敏,未过多久就能拨弄一二了,她抱起琵琶,与温绍延一般无二的姿态,坐姿随意,素色裙摆散落在地上,衬得她如坐在云端,唯有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显出些许柔媚。 只见她玉指轻拨,清凌凌的琵琶音自她指尖传出,不觉何调,却颇为悦耳,未几她启唇清唱。 “落日清江里,荆歌艷楚腰。 採莲从小惯,十五即乘潮。” 魏熙嗓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这般弹唱,琵琶倒比琴适合于她,短短的一支《採莲曲》,由她唱来满是怡然清越,颇有些三日不绝之妙。 魏熙唱罢,抱着琵琶看向温绍延:“先生,学生弹的如何。” 温绍延回过神来,对魏熙微微一笑:“极好,怕是只有韩娥可相较一二了。” 魏熙掩唇一笑:“你这是想夸我的曲余音绕樑,三日不绝?” 温绍延摇头:“何止三日。” 魏熙将琵琶放在桌上,胳膊撑在桌上,拿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看着温绍延:“可先生,你教我的是琵琶呀。” 温绍延被魏熙看的有些不自在,向后一躲,道:“因为公主的歌喉比琵琶好听。” 魏熙撤回身子,瞥了温绍延一眼:“这便是你教的不好了。” 温绍延也不恼,含笑应了,道:“是我学艺不精,等回去后一定勤学苦练,免得耽搁了公主的天资。” 魏熙说话爱刺人,虽不愿承认,但也不可否认,她其实是喜欢看人明明气愤,却又不得不闷在心里的样子的,谁让她是公主呢,这些年来,她遇到的异类只有谢宜安一人,谢宜安可不会忍着,每当她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他都会毫不留情的刺回来,他这样魏熙反而更喜欢与他拌嘴,每当这时她都会有股不被身份风仪所束缚的畅快。 可眼下,她遇到了一个被她说了也不恼的人,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她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只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的少女心~~~ 第92章 所向 魏熙终归是未出降的公主, 不能长时间与温绍延待在一起,虽然他们刚才在画舫待的时间也不短, 但也不能太过分不是?魏熙自认为她还是一个很听话守礼的公主的。 魏熙上车前见郑修明朝她走来,她停住脚步看向郑修明。 郑修明在魏熙耳边低声道:“那妇人家中只有她与幼女再加上她婆母三人。” 魏熙点头, 正准备上车, 却又听郑修明道:“她们说话时臣听了一耳朵, 好似她们是程彦的家眷。” 魏熙蓦地停住脚步, 回身看向郑修明:“当真?” 第121页 郑修明道:“八九不离十。” 魏熙神色不明,低声道:“差人看好她们,别让人知道。” 魏熙的车驾行到半路,临近谢家, 魏熙心念一动,直接吩咐人去了谢家, 到了谢家,魏熙径直去了谢珏的住处,见谢珏正席地坐在树荫下, 闲闲握着一卷书看。 他年纪不小了,却不见老态, 仍是松姿鹤韵的脱俗姿态,岁月的磨练好似都藏在了他幽潭似的眼睛里。 魏熙上前坐在谢珏身畔,将他的书夺走:“阿翁真是的, 每次我来了都在看书,也看不厌。” 谢珏任由她将书拿走,道:“你为何不说是你来的不巧, 扰了我看书的雅兴?” 魏熙将书皮翻过来放在谢珏眼前抖了抖:“《道德经》,我都会背了,阿翁总是看它有什么意思。” 谢珏将书从魏熙手里救过来,将书放在身边:“闲来无事,翻一翻也算解闷了。” 魏熙道:“长安与你这般的人可不少,就说代王吧,也不比你小,人家又是斗鸡又是打马球的,过得比表兄还潇洒自在呢。” 谢珏舒展了一下久坐的筋骨:“俗。” 魏熙伸手替谢珏按着肩膀,道:“那什么不俗?” 谢珏笑道:“自然是潜心修道,等将来得道成仙呀。” 谢珏不是个端稳严肃的人,说这话也是与魏熙玩笑,魏熙噗嗤一笑:“念念经便能成仙了,那天上的神仙不得多的挤不下了?” 谢珏倒也没计较魏熙对神仙不敬,他道:“神力无边,挤不下再造一个天便是。” “阿翁又煳弄我。”魏熙说罢,似想起了什么,按着谢珏肩膀的手顿了顿:“阿翁,你服丹吗?” 谢珏淡声道:“我是何等愚钝,才会去吃那煳弄人的东西。” 他说罢,问魏熙:“怎么,忧心你阿耶了?” 魏熙神情有些担忧:“阿耶近些日子越发痴迷修道炼丹了。” 谢珏唇角有些嘲讽:“他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闲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了,非得惹出些事情才肯罢休。” 大夏眼下看着歌舞昇平,魏熙心里却总有些忧虑,她道:“阿耶这些年虽看起来将权抓的牢牢的,可是他重用的那几人,我却不怎么放心。” “你操心的倒多。”谢珏道:“你和温家那小子走的近就是因为这个?” 魏熙又继续给谢珏按着肩膀:“刚开始是,可后来……他这人不适合。” 谢珏淡淡一笑:“适不适合都是练出来的。”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了,扭头看向魏熙:“阿熙不小了,也是该到了选驸马的时候了,可有什么人选。” 魏熙倒是没什么羞涩之情:“眼下一切还不明朗,哪里知道要选什么,左右我还小,再等几年吧。” 谢珏拍了拍魏熙的手:“也等不了几年了,这姻亲,可不只是你与驸马二人的事,还是要慎重些的。” 魏熙点头,却听谢珏又道:“与你走的近的那二人我看都不甚合适。” 魏熙问道:“为何?” 谢珏筋骨经魏熙一按也舒展开了,他拉魏熙坐下,道:“一个胡人,一个娼妓之子,但就从身份上便不合适,更遑论别的。” 魏熙闻言静了一瞬:“我也没想过嫁他们。” 谢珏闻言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一时院中两人静了下来,只余蝉声阵阵,明明是聒噪的声音,可在谢珏的院子里,却没有让魏熙生出烦闷之意,魏熙看着谢珏遍植竹柏的古拙院落,心想应是这院子太幽寂了,有些声音,反而多了些活气。 魏熙正胡思乱想,却听谢珏道:“今日施冰你可有何感触?” 魏熙抬眸看着谢珏,眼里隐约有点委屈:“阿翁教我那么多,为什么不教我识民心?害我好一通自作多情。” 谢珏捻起一片落在他衣上的树叶,闲闲道:“民心?我也不识,怎么教你?” 魏熙夺过被谢珏捏在手里的树叶道:“阿翁有什么不懂得,分明是不想教我,任我出丑。” 谢珏也不恼,道:“人分三种,君,臣,民,三者壁垒分明,轻易不可跨越,地位不同,所思所想不同,听的看的也不同,你想识得的民心是你们魏家人该想的,你该去问你阿耶。” 魏熙的手闲不下来,她描绘着树叶的脉络道:“阿耶是不会告诉我的,比起这个,他恐怕更喜欢告诉我弹琴时一个不打眼的音,是该弹角音,还是该弹徽音。” 谢珏看着魏熙略带稚气的脸庞,嘆道:“所以民心所向,只有你自己摸索。” 谢珏又问:“今日之事你可摸索出什么了?” 魏熙道:“众生百态,所思所求各有不同,以往是我太过片面了。” 谢珏道:“你知道便好,百姓不是草木蝼蚁,心里各有各的弯弯绕绕,想要得民心,就要去与他们多接触,了解他们所欲为何,只凭你自己空想,终究是空中楼阁。” 谢珏说罢,想了想:“这一点宁王就做的不错,从没出过什么大风头,但人温文有礼的,好似没架子一般,在百姓间风评不错,度把握的也好,没惹陛下忌讳。” 第122页 “六哥是惯会做人的。” 都说到魏潋了,程彦之事魏熙也顺口说出来了,她道:“今日我施冰时见到一个有些古怪的妇人,一时好奇便让郑修明查了查,谁知她们竟是程彦的家眷。” 谢珏听了,没什么表露,颔首以示知晓。 魏熙继续道:“程彦死后,不是说他家中女眷未免流放之苦,皆自尽了吗,可眼下竟还藏在长安,这几年都没让人发现。” 谢珏淡声道:“能活着谁想死,能藏在长安,定是也少不了人相助了。” 魏熙蹙眉思索:“可既然相助,那为何不妥善照顾她们?我看她们过的甚是贫苦。” 谢珏道:“那便是相助的人心思不纯了。” 魏熙点头,有些纠结:“当年程彦的事和六哥有些关系,我可要将此事知会于他。” 谢珏却是将魏熙的心思看的透彻:“你若是想告诉他直接去宁王府便是,来我这做甚。” 魏熙低头,不自觉的将手中树叶撕成碎片:“六哥心思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要说什么,卖个萌吧~o( =∩ω∩= )m 第93章 心思 “你的心思就少了。”谢珏看向魏熙, 有些赞赏的意思:“你做的不错,提醒之功, 和相助之恩,只分个先后, 却天差地别。” 魏熙将树叶撕得又碎了一些:“可六哥多疑, 不一定会知恩的。” 谢珏道:“既然多疑, 你又何必担心他疑心于你, 反正你做不做都是一样的。”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又听谢珏道:“你要的不是他知你的恩,而是跟着他的人知你的恩。” 魏熙闻言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时辰不早了, 天上带出些昏黄的颜色,几道小小的黑影在圆日前划过, 是倦鸟归巢。 魏熙向谢珏请辞,方站起,却听谢珏道:“你若不欢喜便不要与魏潋站在一处了。” 魏熙淡淡笑了, 又些无奈:“我是魏家的公主,这些事现在躲开了, 以后也是要经歷的,况且,我的兄弟不少, 和我亲近的却只有他一个,我不和他在一处,又能和谁在一处。” 谢珏看着魏熙, 虽一派仙风道骨,眼睛却藏在锐利:“我记得你还有两个不大的弟弟,况且,你阿耶现在松快了,也不是不能再给你生一个幼弟的。” 魏熙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掩唇笑道:“阿翁你也太高看我了。” ———— 魏熙好似每次出宫都是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的,匆匆忙忙的,她觉得她应该和皇帝说一声,直接将公主府收拾出来,来不及便住在宫外得了。 魏熙正想着,却听马蹄阵阵向这边而来,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美的壮年男子带着僕从唿啸而来,应是刚从宫里出来。 陈敬随魏熙看去,对魏熙道:“这是柳芳仪的兄长,柳蔚。” 魏熙点头,柳蔚其人颇会讨皇帝欢心,来长安时间不长,却屡经提拔,如今多多少少也算个角色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的人必然是有眼色的,柳蔚不只有颜色,眼力也不错,魏熙不曾摆出依仗,更没见过他,他却认了出来,他勒住马,翻身下去,对魏熙行了一礼:“臣柳蔚见过公主。” 魏熙点头:“这个时辰才回去,柳大人辛苦了。” 柳蔚笑道:“臣职低位卑,不过是给大人们打打下手罢了,算不得辛苦。” 魏熙看向他身后六七个健仆,道:“柳大人谦虚了。” “不早了,柳大人快回去吧。”魏熙说罢,放心帘子,吩咐人启程。 一个靠裙带关系的谄媚之徒还入不了魏熙的眼,她也没在意,马车没行多远便又停下了,是到宫门了,魏熙下了马车,却见宫门口还停着一辆雅致的马车,似是车中人听见车马声,从里面将帘子掀开了,是魏潋。 魏潋看向魏熙,微微一笑,对她招了招手,一笑一动皆是温柔,如天边缱绻的云。 魏熙脚步顿了顿,继而展颜,眼睛微弯,是一个甜丝丝的笑,她笑着快步向他行去,问道:“六哥这么在宫门口守着?” 魏潋从车上下来,道:“不早了,我再待在宫里就不合适了。” 魏熙点头,道:“六哥是在等我?” 魏潋点头,替魏熙理了理头髮:“这一天奔波的累了罢?头髮都毛躁了。” 魏熙忙掏出随身带的镜子照了照,她抚着头髮道:“我的头髮总是不服帖,真是恼人。” 魏潋抬手轻触魏熙额际细软的发,笑道:“好看。” 魏熙看着魏潋如瀑的墨发,蹙眉:“没你的好看。” 魏潋道:“那我剪给你?” 魏熙摇头:“六哥也学会煳弄人了,头髮哪里是随便剪的。” 魏潋一笑,问道:“我看你今日心情倒不错。” 魏熙提着裙子,坐在马车驽位上,有些懒散:“原是很生气的,后来便好了,说到底都是我愚昧,哪里还好意思怪别人。” 魏潋轻敲魏熙的额头:“心眼一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愚昧。” 第123页 魏熙仰头看着魏潋,眼珠儿一转,有些骄矜的应道:“六哥说的是,以我天人之姿确实体会不了他们的心思。” 魏潋低笑:“厚脸皮。” “你此次……”魏潋说着,看着魏熙含着光似的眸子,顿了顿,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好好歇歇,今天你也累了。” 魏熙好似没察觉一般,她跳下马车:“那我回去了,六哥也快回去吧。” 魏潋点头:“好。” 魏熙说罢带着人向宫门行去,眼看就要进宫门了,却没听到身后车马起行的声音,魏熙回头,魏潋还没走,他站在落日余晖中,卓然出尘,却隐有包揽日月之态。 魏熙对魏潋一笑,挥了挥手,便转身进了宫门。 魏熙回了宫收拾妥当,对陈敬道:“你命我们放在东宫里的人这几天仔细些。” 陈敬应是:“公主觉得是太子?” 魏熙点头:“我那太子阿兄不傻,怕是早将六哥看透了,他要动六哥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了,赵长清毕竟是立了功的,阿耶便是不欢喜,这段时间也会给他些面子的,过了这段时间,魏灏定是会更艰难的。” 陈敬又问道:“那燕王殿下呢?” 魏熙摆弄着发梢,其实她的头髮除了容易乱之外,也是极好的,细细软软的却不见毛躁,握在手里是极丰软的触感,她道:“四哥呀,他是自命聪明。” 魏熙正与陈敬说着话,却见夷则进来了,魏熙见她虽还顾着规矩仪态,但神色却不太好,魏熙问道:“这么了?脸色这样臭。” “奴婢失仪了。”夷则收敛神色,道:“公主现在怕是要收拾起来了,过两日陛下应该会去九成宫避暑。” 魏熙奇怪道:“不是说今年不去了吗?这个时节,在那待不了几天就天就凉了。” 夷则看了魏熙一眼,小心道:“是陛下体恤柳芳仪。” 魏熙听了倒是没生气,反而笑道:“去九成宫?好呀,总是在宫里闷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着了……更得晚了,请见谅哈o(* ̄3 ̄)o 第94章 迴銮 九成宫青山绿水, 气候宜人,魏熙倒是玩的自在, 半个来月的时间,和谢宜安一起将附近的山都转了个遍, 更甚者, 她因贪恋翠微山的景色, 还命人以竹木为材, 建了一座看似简朴却颇费心思的别院,粗略一看,倒像是什么归隐山中的僧道文士所居。 这是魏熙的第二处房产,魏熙很满意, 继而又有些明明有美宅却不能住的遗憾,她想着或许可以寻个机会让皇帝准她出宫居住了。 魏熙正想着, 却觉车驾突停,女子哀凄的哭告声隐隐传来,魏熙勾唇, 有些讽刺,敢拦御驾, 胆子倒是不小。 魏熙还以为魏灏得等些时日,选个合适的地方演这一出呢,没想到他倒是干脆, 直接命人在朱雀大街上闹起来了,真是一点也没想过魏家的面子。 她掀开帘子看向仪仗前的喧闹,只见贫妇声声泣血, 道尽冤屈,百姓交头接耳,满面好奇。 俗气,真真俗气,这般场景,民间穷书生写出的话本一般,唯一不同的是妇人拦的是御驾,而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御史,帝王仪仗威仪赫赫,仪仗中那些高人一等的尊贵人,波澜不兴的面孔下,皆藏着思量。 魏熙放下帘幔,对陈敬道:“你去命人好生照看着她女儿,今天应是太平不了的,别让小丫头有什么闪失,若是情况危急,便直接带走,等我的吩咐。” 能将人逼到拦御驾的地步,可见这不会是什么好看的事,皇帝当即就命人带上那妇人,意欲回宫去审。 魏熙听了皇帝的安排,往后一倚,靠在车壁上,道:“看来阿耶对程彦之事是略知一二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由着他们胡来?” 陈敬替魏熙打着扇子,轻声道:“不管哪位殿下,在没惹陛下厌弃前,都是臣子比不得的。” 魏熙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当年的局面均衡,皇帝很满意,自然不想因一些小事,去打破这个平衡,让他某一个儿子有独大的机会,所以程彦就算是冤,皇帝也不会在意,可眼下呢? “那现在呢?”魏熙向陈敬问道。 陈敬答道:“那就得看陛下了。” 魏熙点了点头,忽然睁开眼看向陈敬:“那你说阿耶现在怎么看魏灏?” “陛下的心思,奴才不敢妄加猜度。”陈敬说着,看向魏熙,神色洞明:“不过陛下轻易是不会废了太子的,公主若是有什么动作,不论成不成,都是会惹陛下不悦的。” 魏熙有些烦躁:“我一个公主,有什么能耐动他。” 等到了宫里,皇帝刚下车要换乘步辇时,却见那妇人不知怎么挣脱了侍卫,向皇帝磕头道:“陛下,家父真的是冤枉的,求陛下明断,妾这里有一封信足可证明家父的清白。” 陈士益从妇人手里拿过信,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后,将信呈给了皇帝,皇帝看后,若有所思看向他的儿子们,道:“程彦在世时也是有些功绩的,若是他真的冤枉,朕是必然不会姑息的。” 皇帝说罢,命后妃公主们先回去,吩咐余下的人去中书省,这是要去中书省审问的意思了,不只因为中书省离此处近,也因为那女子一个罪臣之后,进后宫实在是不妥。 第124页 不过此事皇帝是不打算公诸于众的,即便是占了中书省的屋子,也还是没让中书省的人参与,屋中留下的除了皇帝与一干皇子和一个告御状的妇人,再带上皇帝的心腹之外,便只有一个厚着脸皮留下的魏熙了。 皇帝看向魏熙,道:“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行了这么多的路,还不累?” 魏熙笑道:“我是坐在马车上回来的,又不是走回来的,哪里就累了。” 魏熙说罢,看向那妇人道:“这妇人我当日施冰时见过,见她可怜还给了她钱呢。” 魏熙说到这,似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有些懊恼:“哎呀,我当日给她的钱还是向旁人拿的呢,这么久了竟一直忘把钱给他们了。” 皇帝听了笑道:“你呀,忘了便忘了,一惊一乍的。” 魏熙摇头有些不开怀的模样:“好难得做一回善事,竟还是贪的别人的钱,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皇帝捏了捏魏熙的脸,语气有些纵容:“那你拿了人家多少钱,我赏他十倍如何?” 魏熙闻言,眼珠转了转,一派机灵:“阿耶真好,至于欠了多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皇帝闻言捏着魏熙面皮的手向外轻扯了一下:“你那眼珠子转的,一看就没好心思,可是想趁机敲诈我一笔?” 魏熙不差钱,对于这一点皇帝和魏熙都知道,只是魏熙偶尔这样一闹,皇帝却是喜欢的,他是九五至尊,亦是孤家寡人,身边的人皆是矮了一截的,说话行事无不毕恭毕敬,时间久了,他也厌烦,唯有魏熙,机灵活泼,有时还会耍些小性子,却让他觉得松快,连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都少了。 魏熙掰开皇帝的手,道:“阿耶又冤枉我,我怎么会敲诈阿耶。” 皇帝闻言一笑:“我还觉得你上次辛苦了,想赏你些什么呢,你既不要便算了。” 魏熙忙道:“阿耶快别开玩笑了,你的赏我怎么能不要。” 魏熙说罢,满目期盼:“阿耶要赏我什么?” 皇帝道:“一路舟车劳顿,说不辛苦定是假的,就赏你回去歇着吧。” 魏熙忙摇头:“我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怎么能好意思阿耶要赏赐。” 魏熙说罢,看向堂中的妇人,道:“阿耶快审吧,那程彦都死了好几年了,如今突然蹦出个后人要伸冤,可莫要是有人用心不良。” 经魏熙方才一番插科打诨,屋中的气氛也轻松了些,皇帝看向那妇人,道:“正如阿熙说的,程彦去了有几年了,要伸冤也早该来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到底是何人安排的,你且如实说出来。” 妇人跪地哭道:“启禀陛下,妾当年何曾不想为家翁洗冤,只是当年家翁的死涉及皇家,又有人慾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妾是卑懦之人,实在不敢呀!” 皇帝听着妇人说话,只觉得刺的耳朵疼,他揉了揉额头,对陈士益道:“你来问。” 陈士益领命,他上前几步,站在妇人几步之遥:“我记得当年你们是自缢了的,怎么又活过来了?” 妇人闻言道:“妾方才说了,当年有人想杀人灭口,妾与婆母为了活命,只得假死以逃生。” 陈士益眉头一蹙,目光锐利:“凭你们两个妇孺,怎么能是怎么瞒天过海的?依我看,你们或许根本就不是程家家眷,快说到底是谁安排你来的,又有什么目的!” 妇人被陈士益看的有些惧意,却道:“我在程家出事前半年才嫁过去的,认识我的人不多,想来我说什么您也不会信,不如去将我婆母唤来,程家之前虽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婆母好歹也是在诸位贵人面前混了个脸熟。” 妇人话音一落,却听魏熙讽刺道:“你不是说你婆母病重吗?病重的人你还捨得让她来回奔波,你这孝顺还真是别具一格。” 第95章 果浆 妇人被魏熙一奚落, 面上有些红,她对魏熙叩首道:“令婆母奔波确实是妾不孝, 只是为家翁洗冤,是婆母夙愿, 妾不忍婆母失望。” 魏熙听了好奇道:“你未嫁前是哪家的娘子, 家教倒是好, 伶牙俐齿的。” 妇人更是赧颜:“妾的阿耶以教书为生, 小门小户的人家,得公婆不弃才的以加入高门。” 魏熙点头:“原来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娘子,若你所言是真的,也算是个忠贞刚烈的奇女子了, 说不定还能上列女传呢。” 皇帝听了魏熙的话,在魏熙头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 列女传岂是谁都能上的。” 魏熙揉着额头有些委屈的看着皇帝,唇微扁,黑黝黝的眸子里含着水雾, 很是惹人怜,皇帝笑着揉了揉魏熙的额头, 对陈士益道:“去差人将程彦之妻带来。” 陈士益正欲出去吩咐,却又听皇帝道:“路上颠簸,想必也都饿了, 你再去端些茶点来。” 陈士益应是,心中却明白这茶点是给谁的,眼下还未到用膳的时辰, 除了昌乐公主谁还吃得下那些甜腻腻的东西。 陈士益出去了,皇帝的视线在屋中众人身上闲闲扫了一圈,最终对魏潼道:“七郎,你接着问。” 魏潼一愣,放下手里把玩的一个小巧的玉臂搁,起身道:“是。” 第125页 他看着妇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清了清嗓子道:“当年你们假死为什么没被发现?” 魏熙以袖掩唇,低低一笑,魏潼这是被皇帝突然点名,一时蒙了,怕是想也没想就挑了自己好奇的问了出来。 妇人神色有几分悲凉:“都是草芥一般的人,谁会去管我们的死活呢?我们死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多加查验。” 魏潼听了这个答案有些无趣,正想要问些别的,却突然灵光一闪:“人死了总是要有尸体的,既然你们没死,那尸体是谁?” 妇人道:“当年家中还是有几个忠僕的,是他们……” 妇人说着似悲不能自抑,掩唇哽咽。 妇人如此说,不论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了,毕竟人都死了,到底是自愿还是他杀都凭妇人一人说道。 恰此时,陈士益领着人将茶点呈了茶点进来,房门被从外打开,阴凉的室内徒然泄进了光亮,让人有些不适应。 魏熙拿过盛着果浆的壶,给皇帝和她的兄长们都倒了一杯,到了魏潋时,她倒完看向魏潋,见他神色平静坦荡,好似对此事一点也不关心,魏熙对魏潋一笑,将盛着果浆的杯子递给魏潋,笑道:“六哥尝尝这个。” 魏潋接过,饮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味道,道:“这果浆酸甜可口,喝了便觉得清爽,怨不得你喜欢。” 魏熙一笑:“当然,阿耶宫里的人做的能难喝吗。” 魏潋垂眸淡笑,将杯中的果浆一饮而尽,魏熙见了,忙给他又续上一杯,道:“六哥也喜欢?我只给你这一杯了,我还没喝呢。” 皇帝闻言笑道:“瞧你这小家子做派,不过是一杯浆,还短了你的不成?” 魏熙闻言,晃了晃壶,侧首对皇帝道:“快没了,再弄多麻烦,我是体恤宫人,阿耶这样说我可就伤心了。” 皇帝笑道:“不说你,不说你,你最良善了。” 魏熙满意一笑:“自然。” 魏熙说罢,走到魏潼面前,给他倒了一杯浆:“七哥是第一次审案吧,喝这个壮壮胆。” 魏潼接过杯子,笑道:“一个妇人罢了,又不是勐虎财狼,我怕什么?” 魏熙笑道:“我看你审案一点章法都没有,怕你紧张。” 魏灏闻言,将魏熙拉倒妇人面前:“来来来,你审,让我看看你的章法。” “果浆要洒了。”魏熙挣开他的手:“我只管看,这些事太麻烦,还是要能者多劳的,你就别与我玩笑了,好好审你的罢。” 魏熙说罢,从宫人手里接过壶,又倒了一杯浆:“你也喝些吧,我看还得等好一会的,别撑不住晕了过去。” 妇人忙推辞,魏熙俯身看着她,笑道:“为什么不喝,嫌弃?” 妇人忙道:“妾不敢。” 魏熙起身,把弄着胸前的一缕青丝,侧头看她,一举一动皆是少女特有的烂漫俏丽:“不敢呀,你是怕里面有毒?” 她音色清脆,黄鹂出谷一般,一双墨染似的眸子却莫名的让妇人胆寒,妇人一颤,忙俯身跪地。 魏熙见了噗嗤一笑,回身对皇帝道:“阿耶,我长得吓人吗,你看把她吓的。” 皇帝招唿魏熙过去,道:“阿熙生的最是讨喜,哪里会吓人,分明是她心中有鬼。” 皇帝看向妇人问道:“你先前惜命,不敢为程彦伸冤,为何今日就敢了?” 妇人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了衣服,她看向魏熙道:“皇家威严,高不可攀,妾原先是不敢的,可自从得了公主恩惠后,公主和气良善,乃妾所见之最,由此可见,陛下定也是爱民如子,明断秋毫的,所以妾便冒死前来。” 皇帝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魏潼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道:“阿耶治盛世,强军国,爱民如子,兼怀天下,所思所行如何,天下人心中自有较量,何必你在这说道。” 魏潼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真如你所言,觉得阿耶明断,那程彦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你今日为何又冒出来拦御驾,可见你是用心不纯的。” 那妇人闻言,忙道:“妾所言皆发自内心,毫无虚假,陛下乃是明君,定然会还家翁一个清白的。” 魏熙讽笑道:“你胆子还真大,这样和逼阿耶有什么区别,若是真有冤情便拿出证据来,何必在这里笨嘴拙舌的自作聪明。” 妇人道:“妾方才所呈便是证据,当年有人在家翁治地发现了金矿,这本该是要由家翁奏报给朝廷的,可却让那人给拦了,那段时间,常有人去寻家翁密谈,所谈之事无非就是让家翁装聋作哑,任那人牟取暴利,家翁一心为国,自然不应,惹恼了那人,那人栽赃嫁祸,这才有了后来的贪金之事。” 妇人说罢,面色哀凄,她看向皇帝:“陛下,家翁冤死,妾虽恨,却也认了,可那贵人哪里是缺钱的,想要一口气吞下这么多金子,所作的定然也是非常之事。” 什么非常之事,不外乎招兵买马了,这行径不是谋反也差不多了。 这可不是好玩的,一时众人都静了下来,气氛凝重,独魏熙好似没察觉,将壶倾斜,细细的水流倒进杯中,是一串莫名恼人的声响,不过半杯,水流凝滞,魏熙按住壶盖,将壶又往杯口斜了些,只余断断续续的水珠砸进杯中,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静室中极为清晰。 第126页 魏熙晃了晃壶,蹙眉道:“还真是没了。” 她说罢,看向皇帝:“看来阿耶还真是要再赏我一壶了。” 第96章 殿下 虽如此说, 皇帝语气里却颇含宠溺,他吩咐宫人再去取来, 便不再理会魏熙。 皇帝拿起妇人呈上的信又看了一遍,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妇人道:“贵人行事缜密, 往来皆是派了亲信过来, 妾只听人称他殿下, 是哪位殿下便不知道了。” 皇帝将信撂在桌上, 看似随意的动作,却隐含怒意,他对众子道:“大夏的殿下也不外乎就是你们了,你们便说说这人是不是你们自己吧。” 众皇子忙跪地, 道:“儿臣不敢。” 皇帝点头:“不敢,好。” 他復又指了指桌上书信:“那这信是怎么回事?” 众人皆垂首不敢言语, 唯有魏熙咽下口中糕点道:“这信还不知真假呢,哪里值得阿耶生气,阿耶功绩无双, 万民称赞,兄长们都是孝顺儿子, 对阿耶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抚了抚魏熙的髮髻:“他们又不是你,你怎么知道他们孝不孝顺。” 魏熙看着皇帝, 满是孺慕之情,她道:“阿耶慈爱,对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罔极之恩, 我们又怎么会不孝顺呢。” 魏熙说罢,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眼下还是先要查清那信的真伪才能论断的,阿耶这样都把兄长们吓到了。” 皇帝闻言看向地上跪着的儿子们:“好端端的跪什么,看你们的胆子,都起来,别丢人现眼。” 众皇子起身,皆较之前收敛了许多,唯有魏潋,好似事不关己一般,还理了理衣衫,魏熙看着魏潋,觉得他简直就是主动在惹皇帝的眼。 皇帝多看了魏潋一眼,对其他儿子道:“你们之间也就六郎还算没有辱没皇室风度了,其他人回去都给我好好学学礼仪行止,也不嫌丢人,堂堂皇子,还不如一个胡人之子规矩好。” 皇帝这句胡人之子说的就是温绍延了,许是人老了都喜欢乖孩子,温绍延虽不怎么会来事,但也颇得皇帝青眼。 魏熙微微一笑,怕是皇帝恨不得让所有儿子都如温绍延一般安分才好。 魏灏听了皇帝对魏潋的评价,垂着的眼底映出些许讽意,就可劲招摇吧,一会可就没机会了。 皇帝对妇人道:“只一封信,证明不了什么,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妇人想了想道:“有!妾记得那信使的形貌。” 魏熙眉头微蹙:“既然是做见不得光的事,那信使应该是避着人的,你一个内宅新妇是怎么见的?” 妇人道:“当日妾陪婆母给家翁送汤,还未进院子,便见一男子神色不豫的从家翁房里推门出来,我们当时也没怎么在意,进了屋,却见家翁神色颓唐,似有什么为难,婆母问,家翁只道,跟着他让我们受苦了。” 皇帝听了神色淡淡:“快想一想你们有没有派人去程家,若是有现在便说出来,省的一会难看。” 省的一会难看,难道现在认就不难看?皇子们自然是不会认的,皇帝不知道再想什么,也没有继续问,屋中再次静了下来,众人的唿吸交织在一起,巨网似的,将人压在底下,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种气氛下,魏熙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任由那壶新呈上来的果浆晾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陈士益进来,他身后,是两个内侍搀着的病弱老媪,和紧紧抓着老媪衣衫的女童。 两个内侍将老媪扶到房屋正中便松了手,任由老媪滑跪在地上,吓得跟在她身旁的稚女忙拉她,老媪拍了拍女童的手,轻声道:“无事,乖一些。” 然后便恭敬的向皇帝叩首行礼,虽恭敬,一举一动却很是费力,所谓风烛残年,应当就是这般模样了。 皇帝对内侍道:“给她个蓆子,让她坐下回话。” 内侍忙领命,拿了个蓆子扶着老媪坐下。 魏熙看向老媪身边的女童,问道:“陈公公怎么把她带来了?” 陈士益答道:“大人都走了,总不能独留一个孩子在家中,所以奴才便大胆将她带来了。” 魏熙闻言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家里确实危险。” 魏熙说罢,招手唤女童过来,女童对魏熙甜甜一笑,仍旧握着祖母的衣服没有动作,魏熙也不恼,对女童笑的亲切:“你不认得我了?” 女童答道:“认得,姐姐给过我阿娘钱。” 魏熙好似很喜欢这个女童,她托着腮与女童交谈起来:“那你阿娘给你买好吃的了吗?” “买饴糖了!”女童脆声答道,继而又揪着衣襟有些遗憾:“可惜太少了,我一口就吃光了,要不然我就带给姐姐吃,可甜了。” 魏熙问道:“原来你喜欢吃甜的呀。” 女童点头,魏熙指着身前精緻的点心,道:“我这里都是甜甜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这些可比你的饴糖好吃。” 女童看着魏熙面前精緻的点心,咽了咽口水,看向妇人,妇人忙道:“公主的点心都是一等一的贵重的,她人小,品不出其中滋味,公主给她是糟蹋了。” 第127页 魏熙看向女童:“你想吃吗?” 女童犹疑的看了看妇人,又将视线移到点心上,轻轻点头,魏熙见状一笑,招手唤女童过来,女童抵不住点心的诱惑,向魏熙跑过去了,却在半途被妇人拦住了。 魏熙看向神色紧张的妇人:“你急什么,难道我还会抢你的孩子不成。” 妇人嘴唇颤动:“妾不敢。” 魏熙看向皇帝:“阿耶,你还是把那小丫头送回去吧,弄得我像抢孩子一般。” 皇帝道:“既然你喜欢就和她玩一会吧。” 魏熙闻言一笑,吩咐人将女童带来,她给女童拿了一个玉露团:“你尝尝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 皇帝见魏熙与女童玩的好也不再关心那处,对老媪问道:“方才你儿媳来替程彦伸冤,你且说说是何冤?” 老媪面上满是悲痛,她用嘶哑的声音道:“还能是何冤,不外乎是恼羞成怒,栽赃嫁祸罢了。” 皇帝点头:“你可知是谁?” 老媪摇头:“我不知是哪位殿下。” 皇帝指了指皇子们,有些懒散的姿态,却似有万钧之势:“看看,都说是你们,你们怎么说?” 魏沄自问问心无愧,也敢说几句:“阿耶,程彦之事就是在当年也没什么人在意,眼下仅凭两个妇孺之言,便判定儿子们有罪,未免有失偏颇。” 魏潼接着道:“是呀,阿耶,就算她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大夏能称殿下的也不只我们这些皇子。” 在大夏,凡是称王的都可称其为殿下,可问题是,宗室那些人,除了皇帝的胞兄雍王,其他人都被皇帝养的服服帖帖的,一等一的富贵闲人,哪里有能耐去做那大逆不道之事,而雍王,比皇帝年纪还大,又没有子嗣,何必去费心竭力的去操持这些。 众人想到这里,皆不约而同的向魏潋看去,魏潋幼时可是在雍王身边养过一段时间的,与雍王的情分可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是不怎么会写权谋争斗的,如果写的不妥,还请小天使们多多包涵\( ̄︶ ̄)/抱抱~ 第97章 文士 皇帝不动如山, 看向魏潋:“六郎,你怎么看。” 魏潋躬身答道:“伯父不缺钱, 志向更不在此处,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皇帝看着这个如阳春白雪般的儿子, 道:“那你觉得是谁?” 魏潋摇头:“儿子也不知晓, 既然她方才说见过信使, 便由她形容一番吧。” 皇帝点头, 对程家两妇道:“你们说罢。” 妇人看了老媪一眼,老媪拍了拍她的手,道:“说吧,别怕。” 妇人想了想道:“那人应是个中年男子, 身形清瘦,文士打扮。” 她这一番形容皆是没什么用的, 文人大多瘦弱,中年男子也不稀奇,随便在朱雀街上走一圈, 说不定便能遇到十多个这般模样的人。 魏熙见状,对正在吃点心的女童道:“阿宝, 你知道那个坏人长什么样吗?” 魏熙这话问的没什么错处,可她问这么小的一个女童就不妥了,程家出事时她还未出生, 哪里会知道这些。 谁知女童听了魏熙的话却点头道:“知道。” 妇人闻言,紧盯着女童,神色紧张。 魏熙含笑睇了妇人一眼, 柔声道:“知道呀,阿宝真厉害,快告诉姐姐坏人的样子,等找到坏人就能为你祖父洗冤了,到时候你阿娘就有钱给你买糖吃了。” 阿宝闻言眼睛都亮了,她看了一眼妇人的神色,却低声道:“就是阿娘说的那样。” 妇人闻言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魏熙看向妇人:“方才你紧张什么?” 妇人道:“孩子年幼,说话天马行空的没什么根据,妾怕她说了什么不妥的,扰了陛下明断。” “也未必如此。”魏熙眼里皆是通透,黑沉的眸子直要看到妇人心里去一般,看的妇人心中一颤。 魏熙说罢,低头抚了抚阿宝的头髮:“阿宝真聪明。” 魏熙方才几句话,虽没问出什么,但在场的人却都看出了,这程家妇孺的不对劲,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就该把人丢到大理寺去了,可皇帝许是审出了乐趣,并无这个意思,他道:“仅这样是找不出人的,你可还记得什么?” 妇人定住浮动的心绪,道:“妾记得那人相貌虽普通,一把鬍鬚却修剪的极好,又密又长。” 魏潼看向皇帝,蹙眉道:“阿耶,男子蓄鬚是常事,这妇人言语含煳,怕是居心不良,藉机挑拨皇室关系,更何况程彦便是活着也不过是个贫瘠之地的刺史,为他实在没必要耽搁阿耶的时间。” 皇帝指了指魏潼,颇为无奈:“你瞧你这性子,怕是除了玩乐,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且先不说程彦当初治理一地,便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也没有让人含冤而死的道理。” 魏潼虽爱玩些,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当即一副愧色:“是儿子狭隘了,阿耶一日万机,还能对臣民如此关怀备至,这怕是儿子再学八辈子都学不来的。” 皇帝很是和蔼道:“无妨,你还小,处事难免有失妥当,以后便好了。” 第128页 皇帝说罢,又道:“况且,这事也不只是关系到程彦的,事关你们,朕就更不能含煳了。” 皇帝这话说的关心孩子的慈父一般,可对皇子们来说,却是不怎么想领受的,不含煳,那就是要严苛了,这种罪名加诸在身上,就不止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般简单了。 此时,老媪嘶哑孱弱的声音突然响起:“老身记得那人好似是个颇负盛名的白身文士,与先夫相会时都是打着以文会友的旗号。” 皇帝问道:“即是颇负盛名你便说出他的名字来。” 老媪摇头:“记不得了,便是当年,我一内宅妇人也不会去关心与夫君结交之人姓甚名谁,只隐约记得先夫对他的文采颇为欣赏,在他为殿下奔波前,常常吟诵,有一篇老身记得清楚,好似是写一市井稚童的,以往并未听过此题材的诗文,因此这些年也没忘。” 妇人话音落下,魏灏便一副吃惊的模样,勐然向魏潋看去,在接触到魏潋不动如山的面容后,又故作淡然的收回,好似一个惊讶于弟弟做了坏事,却又竭力替他掩藏的贴心兄长。 魏潋看着魏灏的一番表演,心中讽刺,当了这些年太子,最炉火纯青的竟然是演戏。 他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温润的神色,许是举止仪态皆刻入骨髓了,在此情境下,他也从容不迫,演都不曾演。 他迎着皇帝幽深的目光,恭敬道:“回阿耶,我府中确实有个写了这么一篇文的幕僚,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他,毕竟桓豫写的这篇文颇受赞誉,效仿的也不少。而且,儿子当初会留桓豫在府中,也是因为他除了写文作赋并没有什么所长,兼之性情木直,不懂谋生之道,险些被饿死,一时不忍,这才将他带回府中,也算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皇帝看着站在堂中,远云似出尘疏淡的儿子,神色不明,皇家哪里有什么真的出尘之人,皇家看似凌驾于众生,尊华无匹,却也是天底下浊气最浓的一处,不论心性如何,这些见不得光的污浊多少都是要沾染些的。 皇帝道:“去吧桓豫带来,是不是都得当堂认过再说。” 要等桓豫还得有一会,眼下也做不了什么,于是魏熙对皇帝道:“阿耶,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就先用膳吧。” 皇帝点头吩咐人传膳,面上到看不出什么怒意。 魏熙看了一眼程家的婆媳二人,道:“也给她们准备着,这唱念俱佳的,耗费的精力也不少。” 魏熙毫不掩饰对这婆媳的不喜,旁人见了,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魏熙在众人眼里,向来是个直率的扎人的性子,她又和魏潋亲近,对这对婆媳自然喜欢不起来了。 等上了膳,魏熙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之前她吃了不少点心,眼下没什么胃口。 魏熙用好了,其他人却还在吃着,魏熙起身坐到魏潋身边:“六哥你胃口真好,这种情况还吃得下。” 魏潋咽下口中饭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魏熙:“何种情况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既然如此何必多做思量,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魏熙给魏潋盛了碗粥:“六哥觉得是谁能左右的?” 魏潋神色幽幽,低声道:“是谁阿熙不清楚吗?” 魏熙莫名有些心虚:“六哥不会有事的。” 魏潋闻言只抬手摸了摸魏熙的头。 魏熙在魏潋身边静静坐了一会,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心里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她起身回了皇帝身边,皇帝见魏熙神色郁郁,道:“担心你六哥?” 魏熙点头:“阿耶,六哥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皇帝道:“那你觉得是谁?” 魏熙想了想,摇头。 皇帝一笑,道:“那便先别想了,等一会就有论断了。” 魏熙应是,转身去看阿宝,阿宝年纪小,但手腕却很灵活,也不用人喂,自己便能夹起东西往嘴里塞,两腮鼓鼓的很是可爱。 阿宝吃着似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见是魏熙,她抿唇甜甜一笑,倒是不怯场,在这种场合下都吃的这么香。 魏熙看着她澄澈的眼睛,这是大人没有的,继而魏熙又有些感嘆,现如今小孩子也成精了,知道什么话不该说,知道什么人该讨好,也不知那妇人是怎么教的。 魏熙虽是个张狂娇纵的人,喜欢的却是温驯的东西,就连雪里黑都比一般的猫乖觉,魏熙看着眼前这个软糯糯的女童,竟有些想养来解闷了。 魏熙正在胡思乱想时,桓豫便被带到了,他消瘦的身上裹着青袍,再衬着他长长的鬍鬚,还真有些落魄风韵,魏熙看着他觉得眼熟,仔细想了一番,恍然发觉这竟是她去宁王府时为首的那个幕僚。 魏熙有些佩服这人,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他竟连气质也跟着换了。 桓豫跪地行礼,皇帝低头看着他,并没有叫起,桓豫好似真不通世俗礼仪,见皇帝不叫起,抬头看向皇帝,这举动是无礼的,皇帝高居首座,垂眸看他:“你与程彦可相识?” 桓豫道:“相识,他虽文采不佳,但见解却颇为独到。” 魏熙闻言噗嗤一笑:“六哥,你这幕僚不会是写东西写傻了吧,连话都不会回。” 第129页 魏潋看了桓豫一眼,道:“桓豫性情直率,言语有不妥的地方还请阿耶见谅。” 皇帝闻言没有理会他们,对程彦家眷问道:“可是他?” 妇人仔细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好像是吧。” 皇帝道:“好像?” 妇人道:“相貌有些像,可气度举止却天差地别。” 老媪亦道:“这般看起来,更像是穿了同一件衣服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o( =∩ω∩= )m 第98章 月季 魏熙听了这话, 眉头微锁,她本以为桓豫来了, 这二人会毫不犹豫的指认桓豫的,没想到如今她们反倒犹疑起来了, 魏熙不由得看向魏灏, 莫非魏灏是想通过桓豫表里不一, 装疯藏拙, 来指认魏潋心思不纯。 毕竟好好的一个人,若是没有什么非常之心,何必人前人后摆出两副面孔,也不嫌累得慌。 魏熙復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猜测, 一个人的性子如何,差异大不大也是他自己的事, 皇帝管的再宽也管不到这上面来。 皇帝对桓豫问道:“你可曾替你家殿下向程彦带过什么话?” 桓豫摇头:“我自来了长安便不曾出去过,与程彦也没什么交集了。” 皇帝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你们可确定是他?” 老媪点头:“既然与先夫相识那便应是他没错了, 至于气度举止,这么多年有什么变化也是说得过去的。” 皇帝闻言, 看向魏潋:“六郎,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潋跪地道:“回阿耶,程彦出事时儿子不过十六, 每日所想也不过是曲乐诗赋,更未像兄长们一样早早入了朝,替阿耶分忧, 是连程彦是谁都不晓得,况且儿子有封邑,是不缺钱的,何必去贪一座还不知能产多少金子的金矿。” 皇帝神色不明:“十六,也不小了。” 他復又看向魏灏等年纪长于魏潋的皇子:“当年你们是入了朝的,可知道程彦是谁?” 魏灏躬身道:“回阿耶,大夏统共就那些州郡,若是连一地长官是谁都不知道,儿子们可真是愧对了这些年所食的各地供上的粮食了。” 皇帝看向魏潋:“看来六郎是不吃粮食的。” 魏潋低头请罪:“是儿子愚昧。” 皇帝道:“那可不见得。” 皇帝看着桓豫:“既然朕问不出什么,便不与你浪费时间了,拖去大理寺吧,不论是不是他,总得上了刑后说出的话才有几分可信。” 魏熙拉住皇帝的衣袖:“阿耶,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受得住刑罚,怕是到时候,别人想要他说什么他就答什么了,这样岂不是坏了六哥和您的感情,阿耶还是网开一面,差人仔细查探一番再做定夺。” 皇帝看着魏熙急切的神情,蹙眉:“阿熙,别胡闹。” 魏熙不依不饶,眼里蓄起了水雾:“先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可牵扯到了皇子便不能如寻常那般处置,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笑话我们皇家的。” 魏熙说着似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似穿透水雾的晨光:“阿耶不如在宫里或是宗室里寻一个可靠的,先由他探查一番,这样既能查明真相,又损不了皇家颜面,” 魏熙说着,摇了摇皇帝的衣袖:“阿耶,好不好。” 皇帝敲了一下魏熙的额头:“你倒是处处想着你六哥。” 魏熙摇头:“我想着的是咱们一家人,和魏家的威严声名。” “怎么说都是由着你的。”皇帝说罢,看向魏灏:“太子,这事便交给你了。” 魏灏领命,復又小心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阿耶,仅儿子一人怕是不能服众,要不让伯父与儿子一同审吧。” 魏熙眼中有些讽意,这会倒是学会避嫌了,她看向魏灏,见他一副任谁都挑不出错的恭谨样子,心里觉得腻味。 她对皇帝道:“阿耶,伯父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了,都不怎么理事,怕是有心无力,不能为阿耶分忧。” 魏熙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帝,手不自觉卷着皇帝的袖子:“不如我辅佐大哥查案吧。” 她说完这句话似松了一口气,又似更紧张了,后面的话连珠似的蹦出来:“反正大哥本意也是避嫌,是我还是伯父都没有什么区别,我虽帮不了大哥什么,可我身边的陈敬却是陈公公的义子,多少也学了陈公公的一二皮毛,定是能辅助大哥,让真相大白的。” 魏熙说完,双颊因紧张而微红,一双带着期盼的眼盯着皇帝。 魏灏主动提起雍王,虽说是避嫌,也未尝没有藉机动什么手脚的意思,毕竟在世人眼里,雍王一直是站在魏潋身后的。 魏熙没费多大口舌,皇帝就应了,或许在皇帝心里,她只是去凑热闹,帮不了魏潋什么吧。 皇帝的目光从因请求被答应便喜笑颜开的魏熙脸上移开,看向魏潋:“在查清前你便在自己府里待着吧,出来了对你也没什么益处。” “是。”魏潋领命,雅致的面容里还带着些与生俱来的柔和,不惊不怨,仿佛皇帝只是让他在家里歇一天而已。 第130页 安排完,皇帝挥了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奔波了半天便直接来查这烦心事了,他有些乏了。 儿女都是来讨债的,真是一个都不省心,他出了屋子,天色正好,几只蝶儿在眼前低低飞过,皇帝突然想起了柳芳仪,那个柔媚的可人儿,她还说排了一支舞要跳给他看呢。 “去承香殿。”皇帝上了步辇,对宫人吩咐道。 魏熙听皇帝要去柳芳仪那里,微抿了抿唇,转身要到魏潋身边去,今日之事她还是要听听魏潋是怎么安排的。 孰料她脚步方一动,便听皇帝道:“阿熙,你随我一同回去。” 魏熙闻言乖乖的上了步辇,跟皇帝一同走了。 魏潋看着魏熙的背影,视线久久不曾收回。 “六郎和七娘倒是亲近。”魏灏的声音在魏潋耳边响起。 魏潋收回视线,对魏灏道:“不过是我常陪着她玩罢了,若说亲近,都是一样的兄弟姐妹,她谁不亲近呢。” 魏灏淡笑道:“也不见得,到底是你们投缘。” 魏潋听了这话浅浅一笑,并没有接话。 却听魏灏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你,平日那么机敏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贪金之事,你若是手头紧可以和大哥说呀,我虽没多少余钱,但也是少不了你的。” 魏灏这话听着像是关怀兄弟,可却直接给魏潋定了罪,魏潋看着魏灏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些厌烦,侧身一让,道:“大哥说笑了,阿耶给我们的资产都是极宽裕的,我怎么会缺钱,不过是两个妇人的构陷之辞,大哥竟也信了,我还盼着大哥替我洗刷冤屈呢。” 魏灏低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我自然是会想着你的。” ———— 因要查案魏熙早早就起来了,等着魏灏下了朝,和他一同去魏潋府中,她用完膳,时辰还早,却也不想再闷在宫里了,当即带了人,也不乘步辇,一路闲闲宫门处行去。 八月初了,暑气也都散的差不多了,大早晨的在外行走还是很有些凉意的,从凤阳阁出来前,夷则是要给她披一件氅衣的,她嫌累赘,给拒了,眼下倒是有些凉意了,她拢了拢袖子,脚步快了些,本想着到了马车上便不冷了,谁知,肩上突然一暖。 魏熙的第一要务不是看看给她加衣服的人是谁,而是先仔细看过身上这件氅衣与她今日穿的襦裙配不配。 氅衣是樱草色的底子上绣了芙蓉花鸟纹的,烂漫活泼却不花哨,像是草长莺飞的二月时节一般,很是清爽,与魏熙今日腰上繫着的腰带倒是同一种颜色。 魏熙对这件氅衣很满意,也不必回头便知身后是谁,她拉了拉衣襟,对陈敬道:“还是你贴心,这眼光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没了你我定是要丑上三分的。” 陈敬勾唇轻笑:“公主的品貌便是着了粗布短褐也好看。” 魏熙听了很是有些兴致:“我还没穿过短褐呢,要不你改天让人做一套。” 陈敬显然习惯了魏熙的想一套是一套,应道:“是。” 魏熙满意了,抬步往前走着,见路边的月季开的不错,伸手要去折,她总是改不了这拈花惹草的习惯,陈敬见了,先她一步将月季折了下来,又拿出帕子将枝条细细包裹住,免得伤了魏熙的手。 这花不是自己折下来的终究是少了些乐趣的,魏熙接过,捏在手里闲闲把玩,边走边道:“你说大哥打的是什么主意。” 陈敬双眼微眯,竟显出些狐狸样子来:“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依奴才之见,只两个妇人说出的证词,服不服众先另说,单陛下便是不会信的,可若弄点什么事让陛下对宁王殿下生疑了,往后的事就好说了。” 魏熙扯着花瓣,想了想:“桓豫若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六哥身为主子,就算不如此,可身边留这么一个人,可见也是不单纯的。” 魏熙细细琢磨了一番,不自觉的对那月季越发不怜惜起来,花瓣随着她的步伐纷纷落下,竟有些零落之态:“可这东西却是不好证明的,大哥怕是要动些手脚,你可将程家和宁王府都看紧了?” 陈敬点头:“已着人小心看管起来了,做的隐蔽,其他人是不会发现的。” 魏熙点头:“将程家的人保护好,至于宁王府,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如果有便先拿下,用心审着,别让人钻了空子。” 魏熙说罢,看向手中只余几片孱弱花瓣的月季,有些暗恼,她怎么就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魏熙轻抚没了花瓣庇护的花蕊,对陈敬道:“你再去折几枝,我给六哥送过去,他那么一个好风雅的人,眼下被拘在府里应当闷得很。” 陈敬听了魏熙的话当即就退回去折了几枝品相好的月季,夷则看着那几株月季,心想,难道偌大的宁王府就没有月季? 宁王府当然有月季,而且修剪的错落有致,月季虽美,却并非什么格调风骨卓然的花,可宁王府里的月季却与景相融,分外和谐,给清雅却略显简素的府邸添了一丝秾丽。 跟在魏熙身后服侍的小宫婢看了看宁王府开的正好的月季,又瞄了一眼魏熙从宫里不辞辛苦带来的,几枝脱离了根茎的孱弱无依的月季,心里都有些替魏熙尴尬。 第13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月季明明自古就有,可好像都不怎么受重视呀,我曾经一度以为月季是后来传入中国的…… 再次感谢伟大的度娘o(* ̄3 ̄)o 来一句白居易的诗“晚开春去后,独秀院中央” 第99章 糕点 魏熙倒是无感, 瞥了一眼路边的月季,贊道:“还是六哥府里的花养得好。” 走在魏熙身侧的魏灏看了一眼魏熙手中月季, 笑道:“六郎府里的月季再好,怕是在他心里也比不得你的。” 魏熙将手中月季摆到眼前:“自然, 六哥府里的花再好, 天天看也厌了, 他如今身受不白之冤, 出不得们,我也唯有将外面的东西给他带来解闷了。” 魏灏勾唇,笑意不甚明朗:“七娘待六郎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魏熙双手负在身后,侧首看着魏灏, 一派天真烂漫:“我对大哥也是尽心尽力的,大哥不用醋, 等大哥出不了门了,我也给大哥带。” 魏熙这话说的看似贴心,可却真是气人的紧, 魏灏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微微一笑, 抬步向前去了。 魏熙同魏灏一同进了魏潋的屋子,却见魏潋正坐在窗下治印,他刻的极为用心, 低垂的长睫带出温柔之色,风从窗外吹进,拂动他系的松散的墨发, 有几缕青丝甚是调皮的抚弄他的脸颊,有些缱绻之态。 天光之下,他是最闲适悦目的景色。 魏灏看着魏潋,心中嗤笑,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有闲心治印,也不知是真不急,还是故作淡定。 “六郎还真是有闲心。”魏灏出声道,他说着,走到魏潋身边,低头看向魏潋桌上还未完工的印,“这是刻的什么。” 魏潋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魏熙也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魏潋只刻了几笔的印,随口道:“这块石头倒好看。” 她说罢,将手中的月季递给了魏潋:“我见宫里的月季开得好,便给你折了几朵。” 魏熙说着,瞥了眼门外:“谁知你这里有更好的。” 魏潋接过月季,笑道:“自己养的,和你送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起身,在架子上选了个素色瓷瓶,将月季细心插在里面:“好看。” 魏熙闻言勾唇,因着魏灏在较平日略微收敛了些:“今日我与大哥是来查案子的,六哥可有什么证据?” 魏潋邀魏灏与魏熙坐下,摇头道:“这本是无妄之灾,我连程彦都没见过,又怎么会有证据。” 魏灏似有些担忧:“这便难办了,既如此大哥也只能去问一问你的家僕幕僚了,惯例如此,六郎别见怪。” 魏潋道:“大哥多虑了,只是大哥也知道我,成日里便不务正业,喜好些音律文赋,身边幕僚也皆是精于此道的,反正真相如何大哥也清楚,问问便好,至于旁的,我怕他们撑不住。” 魏灏听了魏潋的话,淡声道:“六郎还真是惜才,只是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太过敷衍,阿耶定是不答应的。” 魏熙在一旁道:“大哥这话可就把阿耶说小气了,阿耶海纳百川,既将事情交给你我便不会多加干涉,大哥只管放心。” 魏灏眉头微蹙:“再如何也是不能煳弄阿耶的。” 是谁煳弄阿耶谁心里清楚。 魏熙听了魏灏的话心里徒然冒起一股邪火,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吞了下去,便是再不会说话,嘴里还是要有遮拦的。 魏潋看着魏熙眼里深藏的怒意,没说什么,抬手倒了杯浆给魏熙:“知道你喝不惯茶,一早便命人给你备下的。” 魏潋给魏熙倒完浆,又给魏灏倒了一杯茶:“不知大哥的口味,便按我的口味来了,略淡些,大哥尝尝。” 魏灏摆了摆手:“你是雅致人,喝的茶自然也是别人比不得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胃不好,茶呀酒呀一概碰不得,不能尝一尝,可惜了。” 魏潋道:“是我思虑不周,大哥自下了朝还未用膳吧,不如我让人上些小食吧。” 魏灏道:“不必了,我还不饿。” 他说罢看向魏熙:“阿熙可要用些。” 魏熙摇头:“我早晨吃了两块单笼金乳酥呢,眼下还有些不克化。” 魏熙说罢似想起了什么,对夷则道:“你去差人回宫让梅娘再做些单笼金乳酥来。” 他看向魏潋和魏灏:“梅娘做的单笼金乳酥味道可好了,比玉露团还好吃些,一会你们也尝尝。” “尽想着吃。”魏潋虽说着嫌弃的话,神态语气里透出的却是满满的宠溺。 魏灏笑道:“阿熙年纪小正是爱吃爱玩的时候,不说她,便是你我如她一般大时也是如此。” 魏灏说着,起身:“来你这只顾着说话了,竟快要将正事忘了,我便先去了。” 魏熙闻言也跟着起身:“我也去给大哥帮忙。” ———— 魏灏在宁王府待了一上午,看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只除了有几个奴僕对桓豫的评价之辞,与桓豫在皇帝面前所表现出的有些差别,一切看起来都如魏熙所料,可仅凭几个家奴的话是做不了准的,她觉得魏灏必定还是会有什么后手的,便命人好生看着魏灏。 第132页 魏灏也不能总在宁王府耗着,还未用午饭便走了,本来魏熙是不想走的,可眼下非常之时她也不好多留,嘱咐魏潋一定要尝尝她的金乳酥,又顺走了魏潋刚刚刻好的印,便同魏灏一起走了。 等人都走了,魏潋看着桌上精緻的糕点,失笑,几块糕点便换了他的印,倒是一点都不让自己吃亏。 他拿起桌上的单笼金乳酥尝了一口,是按魏熙的口味做的,太过甜腻,不是他喜欢的,他本想放下,可想起魏熙那古怪性子,他就是把糕点供起来,只要不吃,她知道了定都是好一通闹腾。 于是魏潋就着茶,那碟单笼金乳酥都吃了下去,倒是将午膳给省了。 同样得了魏熙相赠的糕点的还有魏灏,魏灏进了府太子妃钟氏便前来迎他,命人摆上了膳食,魏灏看了一眼内侍手里捧着的糕点道:“赏你了。” ? ????? 内侍闻言忙跪地谢恩,他挥手让周遭侍从皆下去了,只余他夫妻二人一同用膳,没了时时围在身边的侍从,他们倒像是一对寻藏的夫妻一般。 魏灏给钟氏夹了筷通花软牛肠,钟氏对他温温一笑,便吃了,近十年的夫妻,他们对彼此的喜好都是清楚的,魏灏看着钟氏,突然想起魏潋为魏熙特意备着的浆,他道:“你觉不觉得六郎和七娘太过亲近了些。” 钟氏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们自幼便爱一起玩,是比他人亲近些,可是有什么不妥?” 魏灏道:“太亲近了些,一母同胞的兄妹都没他们亲近。” 钟氏淡淡一笑:“一母同胞的兄妹便是再不亲近也是被拴在一起的,六郎和七娘就不同了,一个想添一个深得帝宠的助力,一个想为以后寻个依仗,自然是要对对方多花些心思的。” 魏灏饮了一口汤,慢悠悠的道:“你说若是他们有私情,阿耶会如何。” 钟氏一怔,继而忙道:“殿下三思,陛下那般宝贝七娘,就算有什么事八成也是会被压下去的,可若是事情暴露,你便真的是惹到陛下的逆鳞了。” 魏灏拍了拍钟氏的手安抚道:“他俩有私情与我有什么干系,六郎心思不少,不用点狠招怕是压不下他。” 魏熙作为送糕点的人,却是没想着为自己留些的,可谓是无私至极了。 正是饭点,她看着马车外繁华热闹的街市,有些不想回去了,她记得裴斯是有酒楼的,当下吩咐人去了裴斯的酒楼。 陈敬领魏熙去的这一处酒楼开在朱雀大街,是长安最繁华之地,魏熙看着眼前装潢华丽的酒楼,念道:“临街楼。” 念完,她噗嗤一笑,道:“这裴斯,取名字怎么都取的这般随意。” “名字就是要让人记住的,但现在这些铜臭商人都赶着去附庸风雅了,一个个又拗口又难记,如我这般良心的商家实在不多了。” 魏熙说罢,便听一道慵懒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回身道:“这么巧?” 裴斯引着魏熙一行人向里去,边走边侧首看着魏熙,笑道:“不巧,我可是每天都盼着能见公主一面的,公主的巧,于我而言是每日的苦苦相候。” 魏熙瞥他一眼:“你如今好歹是世家大族的郎君,说话总是要顾及一些的。” 裴斯替魏熙打开雅间的门:“我生于市井,长于市井,这是总所周知的,本就入不得那些世家的眼,何必再去为难自己。” 裴斯说这话时,面上毫无一丝自惭形秽之态,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是个自负的聪明人,对世上大多数人和物总是抱着一种凉薄之态。 魏熙打量了一眼这素净雅间,贊道:“还不错,我原以为这里也是要像丽人坊一般呢。” 裴斯拉魏熙在临窗的桌前坐下,道:“场合不同,客人来了要做的事也不同,若是丽人坊弄得如这里一般素淡,客人不说提兴致了,不半途走了就是给我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竟然写了一百章了…… 一百章……一百章…… 第100章 馥郁 提什么兴致, 魏熙是明白的,虽不喜他的口无遮拦, 但也没说什么,只不再理会他, 俯身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朱雀街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方, 从街头到街尾, 无一处不显现着大夏的昌盛,街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也都带着一股盛世安稳的姿态,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象, 魏熙心里都没来由的高兴,她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轻声道:“外面真热闹。” 裴斯看着魏熙脸上笑,这是他第一次在魏熙脸上看到或许可以称为温柔的笑,浅浅淡淡的, 连睫毛都好似化成了柔柔的丝,这般平和的神情, 却出奇的动人,是比往日更惊心动魄的美。 裴斯移开了视线,不能再看, 再看那丝就结成网了。 裴斯抿了口茶:“朱雀街一直是热闹的。” 魏熙看着一个小童追着一只幼犬在人群里穿梭,胖墩墩的身子竟比雪里黑还灵活,她微微一笑, 对郑修明道:“你去帮他把狗捉住,这里人多,这般乱跑莫要与家人走散了。” 郑修明听了,直接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惊得底下百姓一阵惊唿,只见他正落在幼犬几步前,等幼犬跑近,直接一弯腰将幼犬提在手里。 第133页 魏熙收回视线,摇头笑道:“竟学会譁众取宠了。” 她这才看向裴斯:“我表兄他素来爱带我去些小地方玩,朱雀街人多,我们是不怎么来的。” 裴斯道:“朱雀街也有许多好玩的,一会用完膳,我带公主去转转。” 魏熙点头:“那就上菜吧,忙了一上午,我也饿了。” 裴斯闻言命人传膳,传完膳,他给魏熙倒了杯茶,问道:“是什么事竟让公主忙了一上午。” 魏熙挑眉看着裴斯:“你竟不知道?” 裴斯看着魏熙,眼里似含了脉脉情思:“我打听到的,和公主说的总是不一样的。” “那你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魏熙说完端起茶抿了一口,顿时,甜丝丝的味道和着花的馥郁之气盈满了口腔,和魏熙以往喝的东西都不同,出奇的令人惊艷。 魏熙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极好。” 裴斯笑道:“前些日子我突发奇想,以花瓣代茶煮了一回,一开始味道并不怎么好,后来几经调配才弄出来的。” 他看向被魏熙抿了一口的茶:“我想着公主会喜欢的,便一直给公主备着,临街楼是没有卖的。” 魏熙喜欢各种甜的东西,这东西甜而不腻,又没有浆的厚重之感,喝起来很是舒服,她又喝了一口,道:“这东西定是讨女子喜欢的,我不是霸道到连同样的茶都不许人喝的。” 裴斯摇头:“这是我亲自配出来的,与旁的茶不同,我只想与公主喝。” 魏熙放下杯子,神色变得端肃:“我与你也算是互惠互利,你只管好好做事便是,不必说这些没意思的甜言蜜语。” 裴斯以肘撑着案几,俯身靠近魏熙:“公主怎么知道我说的便是甜言蜜语,而不是真心话呢。” 魏熙伸出一指按在裴斯的肩上,要将他推走:“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裴斯顺势坐回,有些嘲讽:“看来公主是只信温绍延的真心了?与他泛舟游湖的,真是令人称羡。” 魏熙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话激起了火气:“是与不是,信与不信,皆与你无关,别忘了你的身份。” 魏熙此话一出。裴斯顷刻间又换成一副懒洋洋嬉皮笑脸的模样:“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公主何必如此恼怒,我是什么身份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敢忘的,可公主您呢,您可还记得您是什么身份?” 魏熙强压怒火:“你这话是何意,我是大夏的公主,自然是一辈子都不会变,不会忘的。” 裴斯似是嫌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眼,眯着眼斜靠在桌上:“公主觉得温轧荤如何。” 魏熙静了一瞬,继而以睥睨之态道:“能如何,不就是阿耶手底下一个谄媚的看门……”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裴斯却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唇角一勾:“我与关外那些部族也是有些生意往来的,故也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温轧荤与他们的牵扯也是不浅的。” 温轧荤奉命镇守北疆,却与北地异族牵扯不清,其心思必然是不纯的,魏熙向来不喜欢温轧荤,在她看来温轧荤就是一个伪装成狗的野狼,是养不熟的,她早有预料,所以听了这个消息也不是多吃惊。 裴斯闲闲扯着身上玉佩的穗子,道:“公主若是与温绍延在一起更是为温轧荤平添阻力,难道是不甘心嫁了人后便要从宫里移出去,所以想寻一乘龙快婿,等将来入主中宫?” 他淡定从容,她怒火高涨,魏熙蓦地一拍桌子:“你混帐!” 她此言一出,已经回来的郑修明飞快的拔出剑抵在裴斯脖子上,裴斯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剑,笑道:“我不过是想提醒公主防范于未然,公主莫要生气。” 魏熙冷冷看着他,没说话,倒是一直默默站在魏熙身后的陈敬上前几步,用手指抵着剑刃:“崔家郎君不过是与公主说笑罢了,你且把剑收了,刀剑无眼的伤到了崔家郎君不说不好跟崔大人交代,便是咱们公主也会心疼的。” 夷则在魏熙耳边轻声劝道:“裴斯不驯公主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公主何必同他置气,为他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若是真看不惯他,公主的机会多着呢,眼下人多眼杂的,公主三思。” 魏熙是公主,从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候,更何况是与外男在一起,便是为了名声她也要带几个心腹跟着的,只是宫里的人早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好不打扰主子的兴致,等主子有事了,他们的作用便显出来了,正如眼下这般。 魏熙本就不会真的处置裴斯,眼下陈敬和夷则的话便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了,她沉沉看着裴斯:“你可知错。” 裴斯笑吟吟应道:“知错,知错,让公主生气真是天大的过错。”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巧精緻的镜子,举到魏熙面前:“公主看看,好好的花容月貌,一生气,含了霜似的,冷的我心里发颤。” 魏熙瞥了一眼镜子,后又淡淡看向陈敬,眼中似有雾霭重重,未几,她噗嗤一笑,似晨光乍现,雾霭尽散:“你一个男子,怎么还随身带着镜子。” 裴斯看着魏熙,精緻深邃的眉梢眼角有些媚意,他道:“自然是为阅己者容。” 第134页 魏熙道:“想不到你经营丽人坊竟这般费心竭力,竟还要亲身上阵。” 裴斯听了魏熙的话也不恼:“想要我亲自来,门槛可就高了,须得是如公主一般身份高贵,貌美无双,冰雪聪明的才行。” 他说着,嘆了口气:“可惜我活了这许多年,唯一寻到的一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便只有公主了。” 魏熙没接裴斯这茬,对郑修明道:“还不快把剑收了,玩笑归玩笑,怎么能动剑呢。” 郑修明闻言收了剑:“是臣激动了。” 他说罢,对裴斯抱拳行了一礼:“玩笑开过了,还请崔家郎君不要介怀。” 裴斯安安稳稳的坐在蓆子上:“我若是介怀呢,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刚才可真是吓得不轻。” 魏熙可不会让裴斯欺负自己的人,她道:“好了,裴斯,别胡闹了,我们说些正事。” 裴斯抱臂看向魏熙,很是懒散:“公主想说什么?” 魏熙顿了顿:“听说崔呈死了,怎么死的?” 裴斯勾唇,嘴角带出几分凉薄:“还能怎么样,从崔珉的独苗被打回原形了,又是因着谋害我这个真正的崔家郎君的罪名,他回去自然没少受气,一时受不了,自己把自己怄死了。” “你倒是做的干净。”她说罢,似想起什么又道:“张氏你可动了?” 裴斯摇头:“且先让她闹腾几天。” 魏熙敛袖给裴斯倒了杯茶:“你很想让裴娘子当崔家的主母吧。” 裴斯看着缓缓注入茶杯的水流:“那是她该得的。” 魏熙放下茶壶,将杯子递给裴斯:“有你在这名分迟早是她的,不过你现在不能动张氏。” 裴斯接过杯子:“公主好像很关心张氏。” 魏熙有些感怀:“她是无辜之人。” 她说罢,看着裴斯脸上的讽刺,道:“况且,张氏不同于崔呈,崔珉既然能为她不纳妾,就说明她在崔珉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崔呈是一步废棋,离了棋盘,是生是灭他都不会在意,可张氏……” 魏熙看着裴斯那张与裴娘子极为相似的面庞:“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比不得张氏的,别把崔珉逼急了。” 裴斯闻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是。” 魏熙道:“不过你也别气,我只是让你先隐忍着,等你能控制崔家后,便是裴娘子身份不够,我都会让她当上堂堂正正的一品诰命夫人。” 裴斯淡淡一笑:“那还真是多谢公主了。” 魏熙理了理衣袖:“你不必生气,裴娘子的身份你是最清楚的,便是你以后当上了中书令,没有我,她也难有封诰。” 裴斯面上有几分疲累无奈:“公主的话我懂,只是家母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诰命夫人的头衔。” 不要诰命,那便是要崔珉了,又是一个痴人,魏熙不期然的想起了她的阿娘,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强自忍下了这不舒服,转移了话题,对裴斯道:“你方才说温轧荤与北地那些部族牵扯不清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呀更~~~ 第101章 陋室 裴斯道:“无非就是两头煳弄, 他在中间讨好罢了。” 裴斯面上又带出他惯常的嘲讽漠然:“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北疆天高皇帝远的, 许多事陛下是不一定能知道的,他每次报上的战绩都喜人, 又是一副忠心耿耿的做派, 陛下自然信他, 而对那些早以被他打的无还手之力的外族来说, 他受命攻打,却还能给他们留条活路,虽贪了些,也是有莫大恩德的。” 魏熙蹙眉:“长此以往, 大夏和关外那些部落小国岂不是都被他离间透了。” 裴斯提醒道:“不必以后,这种事情他不知做了多久了, 要离间早就离间了。” 魏熙心中气愤,没有大夏,没有皇帝, 温轧荤这个卑贱的胡人哪能向如今一般风光,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些异族之人,本就与大夏不是一条心的,她不禁对大夏的开国皇帝, 她的祖宗有些怨怼,中原那么多好男儿,做什么要用那些不懂礼教, 不遵纲常的胡人。 魏熙此时气急,自然忽略了她们魏家也是有胡族血脉的事实。 她沉声道:“温轧荤不能留。” 裴斯道:“公主想怎么做。” 魏熙想了想,道:“我想法子让阿耶派人去各个藩镇查探考核,到时候便真相大白了。” 裴斯摇头:“温轧荤在北疆扎根的时间不短了,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既然敢做就必定有瞒天过海的把握。” 魏熙心中烦躁,强自压着火气,倒了杯茶,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让他死于意外如何?” 裴斯仍是一副懒散姿态:“这更难,他可不是崔呈。” 裴斯看着魏熙眼中深藏的忧色,略微直起身子,显得不再那么懒散:“温轧荤在北疆,就像是狼在荒野上,外来的猎人自然奈何不得他,既然如此,公主为什么不把他唤到长安来呢。” 温轧荤便是在北疆经营的再好,来了长安,他都是毫无根基的,就像是拔了利齿的狼被关进笼中,如何处置,便是看皇帝的心意了。 第135页 魏熙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杯沿,激起一片涟漪:“就这样吧。” 裴斯给魏熙夹了一块鱼脍,道:“这鱼脍是这里的招牌菜,是去了腥,以花蜜为佐的,和别处的不同。” 魏熙看着碗中晶莹润泽的鱼肉,举筷将鱼夹起放入口中,润滑微凉的触感盈在舌上,确实不腥,甜丝丝的,很是鲜美。 她对裴斯道:“你这里的菜做的不比宫里的差,我都想把你这厨子要过来了。” 魏熙这话玩笑之意居多,便是这厨子做的东西再好吃,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将一个不知底细的宫外之人带回去的。 但魏熙都张口了,便是玩笑,裴斯也是要将人送给魏熙的,岂料他却道:“宫中的庖厨手艺皆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规矩大,不敢弄些太新奇的东西而已,我这厨子恰巧又是凭这些奇思妙想的取胜的,手艺可是比不了宫里的人的,所以公主还是把人留在我这吧,等出宫了便来吃便是。” 魏熙听了,有些嫌弃道:“你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方才竟是为你那厨子破例了,看来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可是重的很。” 裴斯摇头:“他长得又不好看,我看重他做什么。” 裴斯说着,对魏熙勾唇一笑,端的是风华无双:“我如此只是想多见公主几面罢了,毕竟在公主眼里,我是远远比不得吃食的。” 魏熙做出些不悦的神色:“我在你眼里便是只想着吃食的人?” 裴斯摇头:“自然不是,可公主总是会有兴致想着要吃什么的,却不一定有兴致想着我。” 魏熙噗嗤一笑,举箸用膳:“好了,别胡说了,跟个深宅怨妇似的,白白浪费了你的皮相。” 裴斯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敛的,他看着低头用膳的魏熙,不再说什么惹魏熙不欢喜的话,说了那么多闲话,她必定饿了。 ———— 魏灏自那日上午去了一趟宁王府后,一连两日都没有再去,他作为主审之人不去,魏熙自然也是不能去的,非常时候,便是魏熙再张狂无忌也是要学会避嫌的。 魏熙也闲不住,不能去宁王府,她便去了程家,魏熙每日晨起都是一项大工程,绾髮穿衣她都是要尽善尽美,一点瑕疵都不得有的,所费的时间自然就长了,等她梳妆妥当,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一半了,因而魏熙出宫的时间是不会太早的,更别说从宫城行到程家三女住的明德坊这长长一段路了。 可当魏熙的车驾停到程家门前时,程家连漆都没涂的大门却是紧紧闭着的,门里一丝声响也无,魏熙一瞬觉得是不是她们遭遇了什么不测,忙令侍卫将门破开。 这门本就不坚牢,侍卫上前就是一脚,将门踹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眼看就要沾到魏熙身上了,所幸陈敬反应快,忙上前一步挡在魏熙前面,又用手掌捂住了魏熙的口鼻,等烟尘散了才收了手,请罪。 陈敬免了魏熙的衣服被尘土所沾的惨痛后果,免得魏熙一路穿着沾了土的衣服回宫,再花一两个时辰梳洗,魏熙当然不会怪罪他,她看着陈敬背上的灰尘,命人给他拍掉,道:“这算什么罪,你忠心护主,该赏才是。” 魏熙言出必行,当下就要赏陈敬,可惜她也不会随身带着什么赏人的东西,顿了顿,直接把腰间玉佩解下了递给了陈敬,陈敬看着玉佩,有些忡愣,后反应过来,将玉佩紧紧握着:“谢公主。” 魏熙点头,继而又看向院里,眼下烟尘已散,简陋的院落便呈现在魏熙的眼前,魏熙向前行去,夷则蕤宾见了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着她,魏熙的脚踩在门板上,不甚稳当,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老旧沉闷,魏熙恍然间觉得,这与那老媪的声音如出一辙。 待魏熙站到院中,她看向面前的陋室,道:“去开门。” 侍卫上前将门打开,魏熙看着室内,虽然简陋堪称魏熙平生所见之最,但还是整洁的,魏熙抬步走了进去,一转身便见老媪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妇人与阿宝守在她身边,许是方才侍卫的踹门生太大,小丫头被吓到了,怯生生的缩在母亲怀里。 阿宝此时见来人是魏熙,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魏熙有些愧疚,好好的让人踹门做什么,都把人吓着了,直接让人翻墙进来后,再去开门不就好了吗,真是欠考量了。 魏熙上前几步,抬手相要摸摸小丫头的头,却见妇人吓得一颤,向后躲去,魏熙收回手,道:“我来的时候见你们家关门闭户的太过寂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便急了些,吓到了你们,对不住。” 妇人许是吓着了,抱着阿宝只是摇头,还是老媪强撑着道:“公主不必自责,如公主这般贵人竟还想着关心我们的死活,老身感激不尽。” 魏熙看着老媪颤巍巍的动作有些不忍,对夷则道:“还不扶程老夫人躺下。” 夷则忙上前扶了老媪躺下,温言道:“老夫人不必拘礼,公主是最和善的不会在意这些俗礼的,您还是安稳躺着吧。” 老媪闻言还要起身,魏熙拦了道:“心意到了便是,你若是站不住倒了又要把阿宝吓住,就且当是心疼你孙女吧。” 她说罢,不理会老媪,指了个侍卫道:“你去请个大夫来为她看看。” 第136页 侍卫领命出去,老媪咳了咳,道:“老身已是病入膏肓,公主不必再令大夫白跑一趟了。” 魏熙摇头:“我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都得是由多个太医共同看了才敢论断抓药的,更何况你病情如此严重,不能只听一人之言,须得多看看,我看你虽弱了些,也不是什么急症,说不定能治好呢。” 老媪摇头,已经浑浊的眼里满是沧桑和疲倦:“治不好了,能多活了这几年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魏熙看着她的眼睛:“真的是垂怜吗?” 老媪看着停了哭泣的阿宝,唇角带起一抹浅笑:“是。” 她看向魏熙:“能活着,总是好的,最起码能看看自己想看的。” 魏熙突然有些怅惘:“那你还想看什么?” 老媪看着魏熙,眼里有了光亮:“我想看阿宝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魏熙别开头,看向窗外:“大夏的每一个良民都会平平安安的。” 老媪眼里的光突然熄了,罪臣之后自然是不在良民之列的。 魏熙抚了抚还在抽泣的阿宝的头:“可怜见的。” 她看向老媪:“只要你把真相告诉我,我便为程大人洗冤。” 魏熙说着手指抚过阿宝发红的眼角:“我很喜欢阿宝,也是不忍心让她将来孤苦无依的。” 妇人闻言,有些急切的握住了婆母的手,老媪看着妇人,一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我都不知要信谁了。” 魏熙颇感兴趣的道:“是谁?既然你不知道要信谁了,不如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我帮你参考。”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算是明天早晨的~~~ 第102章 主使 老媪抬头, 看着着魏熙,神色严肃:“是燕王。” “燕王?”魏熙有些不信, 她俯身看着老媪:“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若是骗了我, 我可是不高兴的。” 老媪道:“燕王与家夫也算是有旧的, 景元二十五年, 家夫的治地闹蝗灾, 是燕王殿下前来赈灾,因此也算是与燕王相识了。” 魏熙道:“燕王呀,我还以为是太子呢。” 老媪摇头:“来人手里持的是燕王信物,连当年燕王来赈灾时做了什么都说的不差。” 魏熙有些累了, 瞥了眼程家连坐席都没有的地面,有些嫌弃, 继续仪态万方的站着,倒是陈敬注意到了,脱了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 还很是细心的将方才没沾尘土的一面露在外面,魏熙看了一眼, 也没拒绝,扶着蕤宾的手安安稳稳的坐下。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道:“那他说什么了?” 老媪道:“那人就告诉了我们宁王是元兇, 又将桓豫的画像给了我们看,他说,告了御状后, 燕王会想办法为家夫洗清冤名,这样的话,我的阿宝就不是罪臣之后了,陛下也会对我们多加抚慰,即便是我去了,她们娘俩也会好好的。” 魏熙看着老媪看向阿宝时温柔和蔼的神情,突然不想去怀疑她的话是真是假,她道:“我只问你,程大人到底有没有图谋过那座金矿,不论是为他,还是为别人。” 老媪摇头:“老身一直是不问夫君官场上的事的。” 魏熙点头,这老媪不知便不知吧,这屋子里满是让她不舒服的气氛,不论是简陋的房屋,还是悽苦的程家遗孀,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魏熙道:“不知便不知吧,可过两天你是要随我一起去翻供的,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去做假证的,到时候你把你今天说的再说一遍就是。” 魏熙有些安抚的意思:“你放心,不管程大人有没有罪,我都不会再让阿宝做罪臣之后了,我很喜欢阿宝,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老媪闻言,不顾夷则的阻拦,跪地谢恩:“民妇些公主恩德。” 魏熙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我们也算是互惠互利了,不必谢。” 正在此时,侍卫带着大夫来了,魏熙让大夫给老媪诊治,未几,大夫收回手,眉头蹙得紧紧的。 魏熙只看了一眼大夫神色便知不好,妇人和老媪好似心中早有预料,也没有什么紧张之色,唯有阿宝,她紧紧盯着大夫:“大夫,你能治好我祖母的病吗?” 大夫没看她,起身对魏熙道:“老夫无能,眼下要治也只能给她开个补药方子,她的病已至膏肓,若是好生将养着或许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阿宝好似没听懂大夫的话,见大夫开方子满心欢喜:“谢谢大夫。” 她又看向魏熙:“姐姐放心,你救了祖母就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帮你的。” 魏熙轻抚她柔软的头髮:“帮我什么?” 阿宝道:“帮你救你兄长呀。” 童言童语,魏熙听的一笑:“前几天在大殿上也不见你帮我呀。” 阿宝似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了红:“可是今天姐姐找人给我祖母诊治了。” 魏熙颳了刮她的鼻子:“真是势利眼。” 魏熙与阿宝说话这一阵功夫,大夫已经开好了药,魏熙接过方子看了一眼,道:“麻烦大夫了。” 魏熙说罢让人给了诊金,将大夫送走,她将药房折起来放进袖中:“这药方我拿回去再让宫里的太医润色一番,酌情删减,以后你的药我会差人给你送来,不要揣度我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让你们去告状的人不一定会放任你们好好活着。” 第137页 她说罢,起身:“不论旁的如何,从你们嘴里说出的话必须是你们所知的真相。” ———— 魏熙出了程家,上了马车,吩咐人往太子府去,虽然去了也没什么用处,但此案是太子主审,她既然出来了,就还是要去一趟的,要不然显得对此事太不关心了。 当马车出了明德坊,郑修明却突然道他有事要禀,魏熙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道:“进来说。” 郑修明闻言当即就从马上翻身而起,落到了魏熙的马车上,此时车马未停,他的动作极为利索,快的连街边的百姓都没发现,郑修明进了马车,对魏熙低声道:“方才有人来报,太子找到了桓豫,只待审问完就往宫中去了。” ???? ?????? ????? ??? “找到了桓豫,桓豫不是一直被关着吗?”魏熙蹙眉,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节:“他这是从哪里找了个假桓豫。” 郑修明道:“据说是从宁王府里的下人口中审出来的。” “你先将程家几人安顿在皇宫附近,等着我的传唤。”魏熙道:“我们回宫等着魏灏。” 郑修明问道:“公主不去太子府吗?” 魏熙摇头:“魏灏也是怕夜长梦多的,能忍这两天已经是不容易了,既然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桓豫,今日下午他定会进宫的。” 等魏熙回了宫,也不去别处,直接回了凤阳阁,下午定是有好一通闹腾,她得先吃饱饭。 魏熙有午歇的习惯,因着今日之事,她却是不能睡的,否则等魏灏来了,她来不及梳洗,定是会耽误事的,于是魏熙钗环未卸,只斜靠在榻上小憩了一会。 不出她所料,魏灏果真进宫了,听到这个消息时魏熙刚醒,她揉了揉太阳穴道:“六哥呢?” 陈敬道:“宁王殿下还在府中。” 魏熙昏昏沉沉的点头,抱着含瑛的腰,软绵绵的道:“你给我揉揉,我头疼。” 含瑛对魏熙可是心疼的紧,忙轻轻给魏熙按了起来,还没按几下魏熙便把她的手拂开了:“好了,不疼了。” 魏熙说罢,起身,一旁伺候的宫婢忙给她整理衣服,含瑛倒了杯饮子递给魏熙:“公主先喝些这个,清热去燥的。” 魏熙点头,沿着杯沿抿了几口,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她把杯子递给了夷则:“走吧。” 等魏熙到了甘露殿时却见魏灏带着人在殿外等着,她有些奇怪:“大哥怎么不进去?” “阿耶不在。”魏灏语气温和,毫无不耐之色。 魏熙拿着扇子遮了遮太阳,道:“既然阿耶不在大哥就先回去吧,反正都查出来了,也不怕晚这一天,眼下秋老虎甚毒,大哥当心热着。” 魏灏摇头:“事关六郎,哪里是能耽搁的。” 魏熙淡淡一笑,事关魏潋他确实不会耽搁,耽搁久了若是让魏潋翻了身他不得怄死。 魏熙看向魏灏身后被压着的人,心中一惊,这人乍一看确实与桓豫极像,她走到那人身边,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其实仔细看来也不像,只是身形和打扮相似,毕竟脸上那一堆鬍子就挡了小半张脸。 魏熙看向魏灏:“这人大哥是从哪里弄来的?” 魏灏摇头:“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眼下也不好多说,等一会你自然就知道了。” 魏熙似笑非笑的点头:“那我就等着了,大哥可别让我失望呀,若是随便弄了什么不相干的人来就不好了。” 魏灏负手而立,在甘露殿威严华贵的门前,竟显出些太子的尊华气度,这是魏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魏灏,不觉惊讶,却有些烦躁。 魏熙看向甘露殿的内侍:“冯公公,阿耶在哪儿?” 冯松躬身答道:“陛下在承香殿。” 魏熙嗯了一声:“既然阿耶在忙,我们做儿女的总是不能打扰的,就在这里等着吧。” 魏熙说罢,吩咐冯松:“劳烦冯公公去差人拿两个蓆子来,阿耶还不知要多久,大哥一会还要将案情禀告给阿耶呢,若是累着了就不好了。” 冯松有些为难:“这不大好吧,要不公主和殿下先回去歇着,等陛下得闲了,奴才立即就禀报陛下。” 魏熙蹙眉:“六哥还在宁王府里关着呢,我们兄妹怎么能连为他等一等都怕辛苦。” 第103章 真假 “难不成冯公公连这一句话都不想吩咐?”魏熙看向魏灏:“大哥可是太子, 你如此行径是将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魏熙这句话可不只是吓的冯松,更是打的魏灏的脸, 一个太子竟被宫人如此轻视,魏灏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冯松听了这话忙要跪地请罪, 魏熙拦了道:“冯公公可是阿耶的人, 哪里是轮得到我们来管教的, 这罪就不必请了, 还是去给我们去取蓆子来吧,我都站累了。” 冯松闻言忙亲自去给魏熙二人取坐席去了,去之前还不忘吩咐周遭的人好生伺候着。 等他拿了蓆子,对跟着的小内侍道:“你现在快去承香殿, 把昌乐公主拉着太子坐在甘露殿门口等陛下的事,说给陈公公。” 小内侍闻言, 忙去了,冯松看着手中蓆子嘆了口气,认命的去了殿前, 等着那个娇纵公主的刁难。 第138页 孰料等他将蓆子毕恭毕敬的给了魏熙和魏灏后,魏熙却只在阴凉处端正坐下, 静静看着远处的飞檐出神,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 自从柳芳仪住进了承香殿后,承香殿便成了宫中最旖旎的所在, 不说别的,便只是每天从殿里隐隐传出的乐音便带着股能酥骨醉心的柔媚。 外面尚且如此,里面就更不必说了, 雕樑画栋,红幔重重,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足可见这个出身不显的柳氏女是多得皇帝宠爱了。 不过若是魏熙来了这里,定是会觉得俗气的,不论是浓丽的色彩,还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处都冲击着魏熙的视觉,若是让她点评,她定会道,不愧是舞姬出身,连屋子都满是红尘浊气。 即便如此皇帝却还是喜欢来这里,许是人老了都喜欢鲜艷富丽的景象吧,反正这心态不是魏熙能理解的。 此时柳芳仪正窝在皇帝怀里与他闲谈,随心所欲,也不在意说些什么,声音低低的,耳鬓厮磨一般,都是些没意思的话,可皇帝却出奇的松快,称孤道寡是皇帝的宿命,便是如魏熙一般会讨他欢心,在与他交谈时也不是没有小心思的。 可眼下这个女子却是不一样的,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的宠爱,在他面前亦是毫无保留的,这是他许多年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了。 气氛正好,柳芳仪说着,手不知什么时候攀到皇帝衣襟上了,皇帝低头,看着眼中含媚态的柳芳仪,正欲动作起来,却听陈士益小声禀报导:“陛下,方才甘露殿来人传话,说太子与昌乐公主正在殿前等着您。” 皇帝眉头一蹙:“怎么这个时候。” 陈士益道:“是太子殿下与昌乐公主忧心宁王殿下,有些急了。” 皇帝此时也没了兴致,松开揽着柳芳仪的手,整着衣衫道:“他们倒是兄妹情深。” 陈士益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不悦,不仅没迴避这个话题,反而笑道:“可不是,听说昌乐公主还命人摆了蓆子,就拉着太子坐在甘露殿前等您。” 皇帝道:“这种无赖事也只有她做的出来了,这分明是逼朕回去。” 陈士益笑道:“公主也是关怀兄长,一时情急。” 皇帝一嘆,有些无奈:“没直接冲进承香殿来拉我走,就算是她懂事了。” 他说罢,起身:“走吧,看看太子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柳芳仪见皇帝要走,忙唤道:“陛下……” 皇帝回身看着柳芳仪:“你好好歇着,不必再送了,朕晚上再来。” 柳芳仪闻言有些委屈的勉强应是,皇帝见了,在她颊上轻轻拍了拍:“别拉着脸,怪难看的。” 皇帝说完,便领着人走了,柳芳仪看着皇帝的背影,想起将皇帝唤走的人,心中气急,抬手就把枕头丢在了地上。 一个公主,争宠竟争到后宫妃嫔身上了,真是惹人厌。 魏熙此时自然不知道她又惹人不痛快了,或许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现在也不痛快了。 魏灏正坐在她身边,这是她第二次与魏灏离得这样进,周围除了木头似规矩的宫人再没有别人,甘露殿宫人们规矩学的最好,明明在,却又屏气敛神,好似不存在一般,给了魏熙一种只有她和魏灏二人的错觉。 这错觉无疑是令她憋闷的,她想起了当年在山腹之中,只要魏灏有一丝冲动,她或许就死了,那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处在那般危险的境地中,不只是害怕,更有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颓唐窝囊。 她看着魏灏的侧脸,眼底渐渐浮起冷意,魏灏似察觉魏熙在看她,抬头向魏熙看去,魏熙瞬间换了脸色,嘟着嘴抱怨道:“阿耶这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热死了。” 言语神态,既委屈,又娇俏,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娇蛮小娘子,但也只是好似。 魏灏面上满是关怀:“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等阿耶来了我再差人去唤你。” 魏熙摇头:“大哥为了六哥在殿外热着,我怎么能偷闲。” 魏灏闻言也不再劝:“也好,你在这里说不定阿耶还能早些回来。” 魏熙微微一笑,看向那与桓豫极相似之人:“大哥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魏灏道:“就在宁王府往西的一座宅院里。” 魏熙抚了抚鬓边髮丝,笑道:“在宁王府附近,那宅子应该不便宜吧。” 魏灏淡淡勾唇,不再说话。 魏熙看向被人看管在太阳底下的假桓豫,道:“让他过来,别还没审呢,就热死了。” 内侍闻言,忙押着他往前走,魏熙坐在高处看着,只见这人虽被内侍推的趔趄,神态却颇为从容,她有些奇怪,看样子这人应是有些身份的,要不然养不出这一身气度,她有些奇怪,魏灏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的。 不过片刻那人就被押到了魏熙面前,魏熙道:“热了吧。” 那人垂着头,并不言语。 魏熙被忽视了也不恼,自说自话道:“我看你鬍子那么密,捂在脸上想必是要长疹子的,要不我让人给你剃了吧。” 那人仍是不言语,皇帝没来,魏熙本是不想多生事端的,可眼下这人不言不语,竟激起了魏熙的性子,当然,也可以说是难为人的恶趣味。 第139页 她对甘露殿的宫婢道:“你去拿把剪子来。” 御前之人只侍奉皇帝,若是旁人是使唤不动的,可这宫婢听了魏熙的话竟真去取剪子了,宫人们虽规矩学的死,但脑子却都是很灵活的,也知道谁是该通融的,魏熙不止深得帝宠,更是曾在甘露殿住过好些年,甘露殿里资歷老些的宫人那个没听过她的差遣,若是只因人搬出去了,便换了副脸上,那便真真是找死了。 魏熙吩咐完,却听假桓豫道:“公主的性子太过浮躁随性,这样不好,还是沉着些为上。” 魏灏闻言,看向此人,神色锋利幽深。 那人却好似无所觉,说完了,又垂下了头,周身气场有股寂寥之感。 魏熙看着他,心中更觉古怪,等宫婢将剪子取来了,魏熙将剪子接过,放在手里咔嚓了两声,却并没有去剪那人的鬍子。 当皇帝回来的时候就见魏熙正坐在甘露殿门前,百无聊赖的拿剪子剪着空气,皇帝一笑,她那双手真是闲不下来。 皇帝迈上台阶,魏灏见了忙起身行礼,魏熙一直在走神,待魏灏站起来她才发现,拿剪子往地上一撑便起来了,她正欲矮身行礼,却发觉手里还握着剪子,一时反应过来,连忙塞到了陈敬手里。 皇帝看着魏熙的手:“好端端的拿剪子做什么,也不怕伤了手。” 魏熙有些羞赧,绞着手指道:“不干什么,就是玩。” 皇帝看向冯松,问道:“阿熙要剪子做什么?” 冯松笑道:“公主是见太子殿下带来的人鬍子太密了,担心他热,便要给他剪了。” 皇帝闻言看向那人,眼睛微眯:“既然阿熙体恤他,那就给他剪了吧。” 陈敬看了看被魏熙塞在手中的剪子,有些无奈,上前几步作势要剪,却听陈士益道:“没眼色的,还不带到一边去剪,哪有在风口剪鬍子的。” 陈敬应是,正欲领着人退下,却听陈士益道:“行了,你这笨手笨脚的别再把人家的面皮给剪了。” 陈士益说罢,指了一个宫女道:“你来,小心些。” 等内侍将那人的鬍子剃了,将那人带进殿里时,魏熙看的一愣,没想到这人剃了鬍子竟是一副俊朗面孔,而比魏熙更惊讶的却是皇帝。 那人走到殿中,不待身后的内侍推,自己就一撩衣袍跪下了:“草民岳季泽叩见陛下。” 皇帝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沉如墨:“草民,不该是罪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现在就把太子拉下马是不是太快了ㄟ(▔,▔)ㄏ 第104章 文人 岳季泽抬头看向皇帝, 他虽跪着,却有些岩间青松的气度:“禀陛下, 臣从未觉得自己有罪。” 皇帝面上带了一丝笑模样,似有些感怀:“还是当年那副固执性子。” “这几日起死回生的人还真多呀, ”皇帝又道, 他说罢, 看向魏灏, 意味不明:“你说是不是,太子?” 魏灏垂眸,恭敬答道:“确实多,但也算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皇帝呢喃着这句话, 復又看向魏灏:“什么因?” 魏灏吱吱唔唔,一副难为神色, 皇帝见了,淡淡道:“你倒是厉害,能弄出这么多已死之人。” 魏灏听了皇帝的话, 忙躬身答道:“岳季泽是儿子审了宁王府的下人后寻到的,当时他满面髭鬚, 儿子只是惊讶于他与桓豫之相似,并未看出他真容为何。” 魏熙蹙眉,岳季泽这人她是知道的, 当年此人也算是文冠长安的风云人物,他的诗魏熙读过,既能豪放洒脱, 又能缠绵悱恻,难得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竟写的皆不俗,不只魏熙,便是皇帝也是喜欢他的诗的。 皇帝是个爱好音律文赋的风雅皇帝,当年惊艷于岳季泽的诗文,曾传召还是白身的岳季泽,本是想要谈诗论赋消遣一番,没想到岳季泽不仅对答得宜,对时政还颇有见解,很得皇帝心意,于是皇帝破格提拔,短短半年便任了中书舍人,赐勛轻车都尉,可谓是风头正劲,前途光明。 魏熙看着眼前这个歷经多年风霜却风度不减的男子,心中一嘆,可惜。 可惜他先是个名满天下的文士,才是个得皇帝青眼的官吏,他能在诗书风流里徜徉自如,却适应不了官场诡谲,在被论罪前已是有多次在皇帝面前闹的不好看了,皇帝惜才,他才能保住官职,直至与他交好的侍中韩辞因通外谋逆之罪被论处。 关于韩辞通敌之事,魏熙一直是怀疑的,韩辞当年与李承徽同理政事,虽说没有李承徽手段多,但资歷品行却不是李承徽能比的,魏熙怀疑,朝中众臣也怀疑,但无人敢在朝堂上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唯有岳季泽一人,为韩辞多加辩护,可惜他的话并不能使皇帝回心转意。 中书舍人有起草诏书之责,于是韩辞多加拖延,企图延缓时间,寻找转机,后来不知怎么了,竟毁了处置韩辞的圣旨,这下可彻底惹恼了皇帝,按律判给他定了死罪,结果去押岳季泽的人还没到他府里,他就留了一封绝命书投湖了,打捞了好些天才寻出一具被泡的看不出形貌的男尸,经岳府家奴确认,这男尸身上的衣服确实是岳季泽的,于是这案子也就了结了。 第140页 岳季泽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坊间便极为轰动,更有许多文人写诗感怀悼念于他,连天妒英才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惜再轰动的事也抵不过时间,这许多年过去,怕是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可没想到,在人快要把他忘光时,他却出现了,还是一举就出现在了皇帝眼前。 魏熙想着,眉头缓缓蹙起,庇护一个不敬皇帝的死囚,这罪名可是比诬陷朝廷官员更重,也更惹皇帝厌恶。 在洗清魏潋陷害程彦的罪名前,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继续审岳季泽了。 魏熙对魏灏道:“大哥还真厉害,随便审一个家奴就能寻到岳季泽,也亏得大哥肯信一个小小家奴的话。” 魏熙说罢,看向皇帝,娇声抱怨道:“阿耶可知道,我今日去程家可是累得很呢,又是寻医,又是唠叨的,虽说在她们嘴里撬出些不一样的,但太匪夷所思了,我现在都不敢信,想着要寻了大哥一起审呢,没想到大哥这就来了。” 皇帝的视线从魏灏那移到魏熙身上:“嗯?那你说说你是审出了什么。” 魏熙顿了顿:“要不让她们来说吧,事关重大,我已经把她们安置到宫外了,只等阿耶恩准就让她们进来。” “你倒是比太子守规矩。”皇帝淡淡道:“既然你都将人带来了,就让她们进来吧。” 魏熙对陈敬道:“快去将人带来,别耽搁阿耶时间。” 等陈敬出去了,皇帝看向岳季泽:“想不到朕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起死回生之事,还真是有幸,你不妨说说,你是的了哪路神仙相助的。” 岳季泽道:“回陛下,是草民怯懦,并非是神仙庇佑。” 皇帝俯身看着他,唇角一勾:“怯懦?朕还以为天底下就你最是铁骨铮铮了呢,当年你混帐事可没少干。” 皇帝说的混帐事可不是别的,而是指岳季泽常与他唱反调的事,对于皇帝来说,天底下最混帐的事莫过于不听他的指令,这样的刺头,皇帝竟容了他半年,可见皇帝真的是位仁慈的好皇帝,至少皇帝心里是这样觉得的。 岳季泽闻言摇头,眼里带了些柔色:“草民曾也大言不惭的以松竹自喻,可心有挂念,终究是坚忍不起来的。” 皇帝听了似有些感怀:“柔媚解语的女子最是消磨人的心志,没想到连你这个硬骨头都栽在这上面了。” 已经阔别近十年的君臣一朝相见,竟意外的和谐,好似殿中跪着的这人不是身负死罪的逃逸之人,眼下之事也不是事关皇子的审问。 魏熙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郁闷,温柔乡英雄冢的道理,皇帝明白,却依然沉浸在其中,仙位难登的事实皇帝更清楚,却依然乐此不疲的修炼吞丹,妄求千秋万代。 既知晓其中利害,为何还要放任自己呢。 魏熙不能理解皇帝所想,却知道,曾经励精图治的皇帝,已经没有兴致再去理政了,人闲下来就必然要去寻些事情做的,而用来打发时间的事,通常不会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 魏熙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柳芳仪那张千娇百媚的脸,顿时心中一阵恶寒,她老了应该不会有宠妃,但有没有面首就不一定了,难道要她拿奇珍异宝去讨一个只会撒娇,一点脑子都没有的男人? 魏熙忙摇头,她老了哪怕累死都不能闲下来。 她回过神,揉了揉头,便见陈敬引着程家的妇人和阿宝走了进来,许是太过奔波,仅过了一两个时辰,那老媪的面色就越发差了,先前还有点活气,眼下却真像快要入土了一般。 魏熙看着老媪觉得自己有些欠考量了,应当先让苏井泉给她开一贴药喝下去,免得一会撑不住。 皇帝也看到了老媪面色不佳,仍让人拿了蓆子扶老媪坐下,待人坐安稳了,他问道:“阿熙说从你们嘴里问出些和上次不一样的,你们说说是什么?” 魏灏看着老媪,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烦躁,按他的安排,这程家的人,告完状回去就该被魏潋派人灭口了,这两个妇人,既能因他许的好处而冒死来告御状,也能因别人而坑他一把,魏灏看向魏熙,魏潋对她倒是捨得,那样的好手都肯借给她使唤,那几人可是连他的人走近一些都能察觉的,叫人一点可乘之机也没有。 老媪领着妇人与阿宝叩首道:“请陛下恕罪,前些日子,有一男子深夜造访,言他家主人可为我夫君洗清冤屈,说只要老身婆媳二人按他说的做,就必然能得偿所愿,老身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 老媪说着目中含泪,言语哀切:“老身自知罪不容诛,所犯之事皆是因老身贪得无厌,与菱娘和阿宝无关,还请陛下明断。” 老媪说完,魏灏当即上前道:“阿耶,儿子看这老媪分明就是个贪得无厌的骗子,当日她既能因他人许利将事情闹到阿耶面前来,今日她的这番话也难保不是收了谁的好处。” 魏灏话音刚落,魏熙当即就满面恼色:“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 她说着深深看了魏灏一眼,“我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可是比不得大哥权势滔天的,哪里有让人颠倒是非的能耐。” 魏灏不急不恼:“大哥只是说出自己的疑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七娘你何必如此急躁。” 第141页 魏熙坐直身子,没好气的道:“大哥现在倒是伶牙俐齿了,先前有什么事,大哥不都是明哲保身吗?这么眼下就一反常态了,阿耶还没问,大哥就抢话了。” 魏灏并未与魏熙争辩,反而对皇帝躬身请罪:“方才是儿子担忧六郎,一时急切了,还请阿耶恕罪。” 魏熙讽笑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皇帝看着魏熙,道:“你这副样子做什么,一点皇室公主的气度都没有,规矩都学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入v前的最后一章了 入v后我之前安排的各色人物都会粉墨登场,小公主也会从一个理论幻想派,蜕变成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实干派。 其实按我一开始的构想,我要写的就是一个玩的了政治,上得了战场的吊炸天女主,开文之前脑子里也存了很多这种零散的片段,也可以说是因为我是因为这些脑洞,才写了这么一篇文。 但想和写是不一样的,真正下笔的时候,总是想把小公主的成长历程再完善一些,让小公主的人物形象再丰满一些,于是,我之前构思的各种片段竟都没有写出来…… 但是,小公主是会慢慢成长为我一开始构思的样子,各种让我欲罢不能的情节也会顺理成章的出现。 这章的作者有话说我写了很久,后来发现我实在不是一个会煽情的人,于是就把那些在我看来有些矫情的文字都删除了。 但我还是要感谢看我文的小天使,不论以后你们还在不在。 我感谢你们的收藏,评论,这些都给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写手极大的信心,写文的过程里,我患得患失,每天看好几次收藏评论,当发现有新评论时,我总是会带着痴汉似的笑容阅读回復(*/ω\*) 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就这样吧 最后我还要再感谢一次你们,感谢你们不嫌我文笔稚嫩,感谢你们不嫌我文笔无趣,感谢你们愿意看我的文,谢谢。 第105章 疤痕(入v当天第一更) 皇帝的语气并不算多严厉, 可魏熙听了,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里顿时含了一包泪,将落不落的, 很是惹人怜惜:“阿耶训我做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对?大哥往常不论什么事都是恨不得藏到最后面, 哪里如此急切过, 还说什么是关心六哥,我看他分明就是想置六哥于死地。” 魏熙说着,豆大的泪珠便往下落,她抬手有些粗鲁的抹了把眼泪:“可怜我这么多兄弟姐妹, 就只有六哥一个是待我亲的,现在大哥竟也要害他, 我知道大哥是恨我的,可是当年犯错的明明是赵氏呀,阿耶不计前嫌, 立你为太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非得将我亲近的人都除光才开心吗,眼下你要动六哥,是不是下一个就是我了!” 魏熙这一通抢白, 将魏灏所行之事都归结到与她不对付上,无关政事,话里满是小女儿的心事, 既不惹皇帝生疑,又句句挑动皇帝那多疑敏感的神经。 皇帝给魏熙擦了擦眼泪:“多大的人了,还当众哭鼻子,也不知羞。” 魏熙红着眼圈:“有阿耶在谁敢笑话我。” 皇帝轻敲魏熙的额头:“看你这霸道性子,谁敢惹你。” 魏熙指着魏灏,闹脾气的小孩子一般:“他。” 魏灏忙道:“都是一家兄妹,合该亲近有爱才是,我怎么会想着对你不利,我知你担心六郎,但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呀。” 皇帝对魏熙道:“行了,太子不过就说了一句,你就在这里哭起来了,你若是担心六郎,就好好听着,在这里哭一通有什么用。” 魏熙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整了整仪容:“阿耶继续问吧。” 皇帝看向老媪:“你此次不论说的是什么都必须是实话,不然朕也不会因你们是妇孺就网开一面,该用的刑一样都不会少。” 老媪闻言忙道:“是,老身定然知无不言。” 皇帝点头:“你说的主使之人是谁?” 老媪道:“是燕王。” 皇帝看向太子,眼神幽沉,直看得魏灏垂首避开,皇帝收回视线,淡淡道:“又是四郎,还真是巧,每次有栽赃嫁祸的事,真兇都是他。” 魏熙对皇帝道:“阿耶,这正是我犹疑的原因,当初四哥因寿礼之事与大哥一同闭门思过,眼下大哥都出来了,他还一直被拘在府中 ,哪里有机会去策划这种事,更何况,他已经在这上面栽了一回跟头了,这么会再故伎重施呢。” 魏熙说罢,看向妇人:“你再将当日情形说一遍。” 于是妇人将上午老媪对魏熙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等她说完了,魏熙对皇帝道:“阿耶,在我看来,当日那人之所以得了她们的信任,一方面是许之以利,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将四哥在巴州赈灾时所行之事道的一言不差,可跟着四哥去赈灾的人不少,也不全是四哥的侍从,他的行程,外人想知道也是不难的。” 皇帝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道:“你是说有人借四郎的名头行事?” 魏熙点头:“不过是谁眼下还看不知道,须得将那传信之人找来才行。” 魏熙说着,愤愤道:“竟然敢污衊皇子,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142页 皇帝对妇人道:“那你就将那人的形貌形容一番吧。” 妇人细细想了想,道:“那人穿一身黑衣,中等身形,面皮白皙,方脸。” 魏熙对妇人的复述和形容能力很是感嘆,这样毫无特色的人一寻一大把,让人怎么找。 她心中一嘆,也是她欠考量了,该给她吩咐清楚的。 魏熙想了想,对妇人道:“你说的这些让人怎么找呀,你且仔细想想,他有什么有特点的地方吗?” 魏熙说完,手极其隐蔽的指了指手腕,妇人有些茫然,倒是阿宝突然道:“他手腕上有道疤。” 这童稚清亮的声音顿时殿中所有人的视线,皇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难得阿宝小小年纪并不怯场,她道:“那个人给我们看桓豫的画像时不小心露出来的,我个子矮,一抬头就看到了。” 皇帝觉得这女童和魏熙幼时很是相像,语气不自觉的便软了些:“那你可知是什么样的疤?” 阿宝闻言余光扫向魏熙,见魏熙微不可查的对她摇头,她面上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疤就是疤呀,为什么还要分样子?” 小孩子说话不清楚也情有可原,魏熙对皇帝道:“阿耶,手腕上有疤的人不多,不如让人去查查吧,我看说不定她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还不如把人找来当场对峙。” 魏熙摇了摇皇帝的袖子:“阿耶,你快让人去寻那男子吧,大哥都因为这事忙了好些天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操劳。” 皇帝看着魏熙:“你变得倒是快。” 皇帝说罢吩,咐道:“陈士益,你去吩咐高启,让他带人尽快去寻,切勿扰民。” 按理说依高启如今的身份是不必亲自去搜寻的,皇帝既然这样安排,就定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了,魏熙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不是废太子的时候,废了魏灏,皇帝若是想再稳定局面,就得很费一番功夫了。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坐了太久他有些累了,放下茶杯,他起身缓缓走到岳季泽身前,一桩事暂时放下了,就要处理另一桩了。 皇帝缓缓走到岳季泽身前,正欲问话,却见冯松进来躬身道:“陛下,柳芳仪殿里的阿绘在殿外求见。” 皇帝道:“让她进来。” 阿绘进殿,对皇帝道:“禀陛下,我家娘子担忧陛下操劳,忘了用膳,便亲自下厨做了膳食,都忙活了一两的时辰了,眼下快做好了,娘子便令奴婢来请您去用膳,等陛下到了保准是最适宜入口的时候。” 柳芳仪得皇帝宠爱,又不是个爱拘着下人的性子,故而承香殿里的宫人在皇帝面前说话时,也少了拘谨,透着一股伶俐劲。 其实柳芳仪到底有没有亲自下厨皇帝心里也有数,柳芳仪可不是能经得住油烟味的,现在差人来叫他,多半是因为他下午走了的事闹小脾气,自己正宠着的女人,有些小性子皇帝也愿意包容。 更何况闹闹腾腾一下午,他有些乏了,案子今日看来也是结不了的,也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一切都等明日,他倒要看看他这几个儿子还有什么能耐。 皇帝道:“时间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皇帝指着程家三人和岳季泽道:“这几人好生看管着。” 皇帝说罢便领着人走了,魏熙看着皇帝的背影,眼里有些忧虑之色,皇帝对柳芳仪也太纵容了些,这让她有些不安。 皇帝出去了,魏熙等人自然也不能留下,等出了殿门,陈敬扶着魏熙下台阶,魏熙低头看着脚下的层层玉阶,低声道:“你去派人寻一个魏灏身边常露脸的侍从,从他手腕上削一块皮下来,然后把人给高启。” 陈敬应是,復低声道:“那岳季泽呢?” 魏熙闻言,淡淡一笑,也不顾这是在台阶上便回身往后看去,也亏得陈敬已经习惯了魏熙的想一出是一出,忙下了一个台阶,以防魏熙不小心跌下去。 魏熙看向岳季泽道:“岳先生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魏熙这开场可真是够尴尬的,也幸得岳季泽好似没有察觉,答道:“幸会。” 虽如此场面却还是冷了下来,因为岳季泽实在太不会说话了,不过魏熙若是想和谁说话,便是自说自话也不会让场面是静下来的,魏熙对岳季泽一笑,眉眼弯弯,灵动又秀致:“我自幼便喜欢你的诗文,一直想见你,还想过要让你当我的先生呢。” 魏熙说着,一嘆,动人的笑靥顷刻间染上愁容:“可惜我当年太小了,没能帮上你,到你离世都没有机会与你见上一面。” “不过。”魏熙说着又笑了,带着庆幸之色:“幸好你没死,还可以继续写出令人惊艷的诗,要不然就真是太可惜了。” 魏熙说这些话时,岳季泽一句话也没回,心内却颇为感嘆,这无与伦比的变脸功夫,真可谓是他平生所见之最。 魏熙继续自说自话:“我的诗做的不好,也一直寻不到可心的先生,今日既遇到岳先生了,不如岳先生就叫我作诗吧。” 魏熙这话说完,不待岳季泽答应,便听魏灏道:“七娘若是想学诗便是让李相公来教你都使得,就别让他教你了,他眼下可是待罪之身,阿耶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第143页 魏熙反驳道:“阿耶最是开明,当年为了跟已经定了死罪的贾洵学画,还和贾洵一起在牢里住了半月呢,我如今想和岳先生学诗,阿耶怎么会不同意。” 魏灏苦口婆心的劝着魏熙:“可你是个女子,这事情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魏熙轻哼了一声,偏头低语:“大哥今天倒是关心我。” 她说罢,下颌一扬:“我魏家的女儿哪里是因为名声畏手畏脚的。” 魏熙说罢,里魏灏近了几分:“再说了,他那个罪名还不好弄吗,指不定就是那个小内侍,不小心毁了圣旨,栽赃到他身上的,想要沉冤得雪也不过是阿耶一句话的事,大哥,你说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今天还会再有两更的~~~ 为了赶着一万字快累死了…… 痛恨自己的渣手速 第106章 学诗(入v当天第二更) 魏灏淡淡一笑:“看来七娘是铁了心要和他学了。” 魏熙点头。 魏灏看向岳季泽:“那岳先生可得专心教七娘作诗呀。” 岳季泽道:“那也得看公主的天赋如何。” 魏熙笑道:“我的天赋自然是极好的, 大哥和岳先生就不必担心了。” 魏灏勾唇,难得有讽刺的意味, 转瞬即逝,再看, 他仍是那个温和敦厚的太子, 魏灏道:“那七娘好好学, 大哥就先走了。” 魏灏说罢, 转身走了,魏熙看着魏灏的背影,直至那道身影隐在重重宫阙后才收回视线。 魏熙身为公主,自然是不能让外人去她的居所的, 于是魏熙吩咐人在百福楼上置了案几笔墨,百福楼四面皆窗, 又远离妃嫔居处,是附近魏熙最满意的一处。 魏熙与岳季泽一同上了百福楼,只留了陈敬和夷则伺候, 魏熙看着亲自磨墨的岳季泽,道:“你这些年是以什么为生的?” 岳季泽手上动作不停:“在南地教书, 也仿些古人字画。” 魏熙好奇道:“南地,是江南?” 岳季泽点头:“是。” 魏熙来了兴致:“那里好玩吗?” 岳季泽淡淡颔首:“除了长安哪里都是好玩的。”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败兴,道:“既然你不喜欢长安, 为什么不在江南好好待着。” 岳季泽听了这话放下手中墨:“阿昙随我远离故土近十年,想家了,我原以为这些年过去, 早就没人记得我了,没想到……” 岳季泽说着,讽刺一笑:“没想到是我低估了自己,也不知我何德何能,竟让人记这么久。” “可是魏灏以你的妻子来威胁你了?”魏熙虽是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岳季泽点头,眉眼中含了些戾气。 魏熙又道:“所以方才你在殿外说那么一句话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帮你?” 岳季泽看了魏熙一眼:“我没公主那么多心思,当时只是有感而发。” 魏熙敷衍点头,这些文人最是死要面子,她能理解。 岳季泽看魏熙表情就知道她不信:“就算我不说,因着宁王,公主也是会来找我的。” 魏熙笑道:“所以你这是待价而沽?” 魏熙这话可真是不怎么好听,岳季泽笑道:“公主这嘴……也亏得你是公主。” 魏熙淡淡一笑:“正因为我是公主,我才能这样说话。” 魏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拾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岳季泽曾经的诗,神态懒散,笔下的字却字字含锋。 魏熙将笔放下曼声道:“既然魏灏拿你的夫人威胁你,你为何不听他的,就不怕将你夫人置于险地吗?” 岳季泽眼里一瞬间迸发出厉色:“凡事有一就有二,魏灏手段下作,我不信他。” 魏熙侧眸看向岳季泽:“那你就信我?” 岳季泽道:“信,魏灏要对付的是宁王,公主定是不会愿意让魏灏得偿所愿的。” 魏熙状似失望:“我还以为岳先生是信我人品的。” 岳季泽笑道:“公主的人品我也是信的,当日公主施冰可是极为轰动的。” 魏熙嗤笑:“轰动于皇家还有如此愚昧无知的公主吧。” 岳季泽并没有反驳魏熙,他道:“正所谓对症下药,要做一件事前,还是要先找到症候所在的,公主往后不妨多去民间走走,市井乡野也不要放过,多与商贾百工这些所谓的贱业交谈,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这些人虽地位不高,却至关重要。” 魏熙点头,这些她如今也知道,只是没想到岳季泽竟会说这些给她听,她原先可一直以为岳季泽是一个只知诗书风流,不识人间疾苦的文人。 魏熙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当初还屡次顶撞阿耶,你能想到了解那些百姓的心意,难道就从没揣测过我阿耶的心意吗?” 岳季泽嘆道:“明白简单,可要做便难了,我怕我良心难安。” 魏熙看着岳季泽,有些可惜,在官场上,哪里是要讲良心的,可惜了这剔透心肠。 魏熙道:“你不必担心你娘子,我会尽我所能护她安全的,明日你想怎么说我也不多加过问了,我相信你能将事情处理好。” 第144页 魏熙将她写的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陈敬见了,又从一旁拿了一张纸摆在桌上,魏熙垂眸看着那张洁净的纸,道:“等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就去求阿耶,让他赦免你。” 魏熙说罢,玩笑道:“总不能让你们夫妇阴阳相隔呀。” 魏灏回了府,当即就将幕僚们唤来商讨明日之事,天色渐黑,书房里早有奴僕来点了灯,魏灏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火焰,觉得有些晃眼。 他揉揉眉心收回视线,却听一旁的幕僚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将事情都算在燕王身上了,燕王给殿下添的麻烦可不少,借这个机会除了他,也不算是一无所得了。” 魏灏道:“我若是想连宁王一起除了呢?” 方才说话的幕僚蹙眉:“怕是不妥,眼下宁王的嫌疑都差不多洗清了,再拽着他不放怕是会惹陛下不悦。” 另一个幕僚道:“没洗清,不是还有岳季泽嘛,藏匿不敬陛下的罪人,只这一条罪就足够了。” 魏灏沉声道:“岳季泽并不可靠。” 他有些烦躁,吩咐道:“看好季昙。” 众人皆低头应是。 魏灏喝了一盏茶,将心中的燥气压下,慢悠悠道:“你们说若是六郎和七娘有私情,阿耶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魏灏语出惊人,书房内瞬间静了下来。 兄妹乱伦,祸乱宫闱,而且对象还是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昌乐公主,皇帝若是知道了,何止是会生气,怕是恨不得杀了魏潋。 屋子里静如幽潭,平静的水面下,是看不见的汹涌波涛,一声质疑响起,如砸在水中的碎石:“陛下对昌乐公主可是看重的很,事关她,陛下定会严查,殿下此计虽妙,但风险太高,怕是不太稳妥。” 魏灏沉沉一嘆:“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局势紧迫,容不得我瞻前顾后,魏潋心机深沉,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魏灏只觉得疲累:“舅父夺了军权,看似是如虎添翼,但其实是将我往绝路上逼呀,这些年了,他竟连阿耶为什么立我为太子都没看清。” ———— 等魏灏议完事,天色已晚,早已经开始宵禁了,于是魏灏便将人都安排到了自己府里,派人好生伺候着。 礼贤下士,但未尝没有防着幕僚们吃里扒外的意思。 “谭先生,床榻都收拾好了,您何时安置?”一个内侍轻声问道。 被称作谭先生的幕僚放下手中笔,道:“现在吧。” 说罢,他起身,内侍忙去扶他,借着衣袖掩饰,内侍接过了谭先生递来的字条。 ———— 月明星稀,一阵琴声响起,惊起枝头鸟雀。 是魏潋在抚琴,浅淡月光撒在他身上,给他的白衣镀上一层银光,好似出尘仙人一般,万般俗事都入不得他的眼。 泉石站在他身后,有些急,他本想等魏潋弹完曲子后再行通禀,可谁知魏潋今日似谈上瘾了一般,一曲又一曲,都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他停歇,泉石只看着都心疼魏潋的手。 泉石见魏潋没有停歇的意思,担心误了事,心一横,道:“殿下,方才安排在太子府里的探子前来回话。” 魏潋手不离琴:“何事?” 泉石小心道:“太子想诬陷您和公主私通。” 魏潋闻言手蓦地一停,徒留琴弦兀自鸣颤,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收回视线:“让人去画一幅阿熙的画像,画完了摆在我房里。” 泉石闻言一惊:“殿下!” 魏潋没有解释,淡淡瞥他一眼,看的泉石心生惧意,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待泉石走了,魏潋又开始抚琴,还未弹几个音,便收了手,他抚着琴弦,轻嘆:“阿熙……” 这一声嘆极为轻微,柳絮似的,刚出口,便被晚风吹散。 ———— 魏熙昨夜睡得不甚踏实,一直在做梦,浮光掠影一般,醒后,梦到了什么已全然忘却,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她醒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匆忙洗漱完,用了早膳便去了甘露殿,她坐在步辇上,一片黄叶飘转落于她的肩上,她拾起,放在手中把玩,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秋天。 等魏熙到了甘露殿时,魏灏等人已经到了,看样子还没开审,皇帝还在慢悠悠的喝茶,魏熙给皇帝行了礼,就被皇帝唤道身边,皇帝将案上的一盘玉露团推给魏熙:“怎么脸色这么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六哥每次出场都辣么好看~o( =∩ω∩= )m 第107章 混淆(入v当天第三更) 魏熙摸了摸脸:“差吗?许是饿的吧, 吃了阿耶赏的点心就好了。” 她说罢拿了一个玉露团咬了一口,对皇帝甜甜一笑。 皇帝道:“你若是不舒服就传太医来看一下, 别年纪小不拿身子当回事。” 魏熙点头:“我没事,就是没睡好。” 魏熙说罢, 对皇帝笑道:“我昨天和岳先生学作诗了, 觉得获益匪浅, 回去一时兴起, 便作了一首诗。” 魏熙这话也是变相和皇帝报备了她昨日下午与岳季泽相会的事,虽然皇帝肯定已经知道了,但别人说,和自己说总是不一样的。 第145页 皇帝来了兴致:“看来学的不错, 你以往是最不会写诗的,写的什么你念念吧。” 魏熙摇头:“不如我写给阿耶看吧, 我才刚有点进益,当众念出来太惹人笑话了。” “你还怕人笑话。”皇帝一笑,对常苓道:“快去给阿熙准备纸笔。” 等常苓拿来笔墨纸砚, 魏熙拿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了一首五言。 等魏熙写完, 皇帝拿来一看笑道:“你的字可比这诗好多了。” 魏熙闻言忙把纸夺过来,团成了一团:“最起码押韵了。” 皇帝笑道:“是押韵了,真可谓是进益非凡。” 魏熙闻言放下纸团, 对皇帝道:“那阿耶可要好好赏岳先生了。” 皇帝道:“赏什么?” “赏他沉冤得雪。”魏熙看着皇帝道:“岳先生和我说了,他当年没有毁圣旨。” 岳季泽听了魏熙的话有些惊愕,他没想到魏熙现在就将这事提出来, 也不怕惹皇帝不悦。 其实魏熙现在提出来也是有原因的,等一会不论牵扯到那个皇子,伤的势必都是皇帝的颜面,难保皇帝不会迁怒,到那时想给岳季泽求情就不容易了。 皇帝看向底下有些惊愕的岳季泽,面色微沉却听魏熙继续道:“岳季泽又不傻,怎么会做出毁圣旨的事,指不定是哪个小内侍不小心毁的,怕被罚,便栽赃到了他头上,当时都忙着处理韩辞之事,对他的事一时疏忽了也说不定。” 魏熙说着扯了扯皇帝的袖子:“阿耶你就让人再查一下岳季泽的案子吧,总不能让我跟个罪人学诗呀。” 皇帝看着岳季泽:“你倒是能耐了,能让阿熙给你求情。” 岳季泽有些愣:“草民谢公主恩德。” 魏熙蹙眉:“不是谢我,是谢阿耶,真是木头脑子。” 魏熙看向皇帝道:“只是先查,不论结果如何都是要依法处置的,反正这又不是多大的案子,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皇帝看向岳季泽,这人虽有些不通世事,但死了也是可惜,既然魏熙都替他求情了,皇帝也就顺着魏熙答应了。 魏熙听了,对岳季泽道:“还不快谢恩。” 岳季泽跪地,沉声道:“草民谢陛下大恩。” 皇帝挥手让他起来:“不必先急着谢,你有没有罪得等查过才知道。” 话虽是这样说,可皇帝下令重审的,便是有罪,都能给审成无罪。 岳季泽的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今天真正要审的还是程彦之事。 皇帝对陈士益问道:“高启可有将人拿来了?” 陈士益躬身道:“高将军昨日抓了四个人,眼下都看押起来了,就等着陛下传唤。” 皇帝道:“带上来吧。” 不过片刻,高启便带着龙武卫押着四个男子进来了,高启行了礼道:“臣叩见陛下。” 皇帝让他起来,道:“就寻到这几人?” 高启道:“臣担心声势太大会惊扰百姓,便大胆从几位殿下府里先查了,眼下查出了这几人,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了几人一眼,指着左侧一人,对魏灏道:“这人有些眼熟,是你身边的人吧。” 魏灏闻言跪地道:“请阿耶明察,我从未指使周岑去做过此事,而且周岑手腕上也是没有疤的,这一点我府中的人都可以作证。” 魏熙道:“大哥说笑了,这手腕都是藏在衣袖里的,有没有疤旁人哪里知道。” 魏灏看向魏熙,眼里含着厉色:“我知你……” 他还为说完便见魏熙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大哥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这人是高将军抓的,你不满也不该沖我来呀,况且,高将军只是将有嫌疑的人都抓来,并不是只针对你一人,你何必如此急躁。” 魏熙话音刚落,便听皇帝道:“还不快起来,还未指认,你急什么。” 魏灏认错,起身看向周岑:“你怎么被高将军带来了?” 周岑跪地道:“臣冤枉,臣这伤是臣昨夜回家时被人所伤的,还未归家便被高将军不问青红皂白的押起来了。” 周岑说着,挽起袖子,将伤口举给皇帝看,只见他手腕上血淋淋的,竟是被利器削去了一块皮肉。 魏熙骇了一跳,短促的啊了一声,闭上眼,满面惊恐。 陈士益见了忙喝道:“还不快收起来,惊扰了圣驾你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周岑忙将衣袖拉起,叩头道:“臣该死,可臣确实是冤枉的。” 皇帝没理他,拍了拍魏熙的嵴背,道:“阿熙别怕了,他把伤口收起来了。” 魏熙闻言,睁开眼,眼里惊惧未消:“太吓人了,这么大一块皮竟给削掉了,得多疼呀。” 皇帝安抚道:“没事,还会再长出来的。” 魏熙点头,似又想起了什么:“他把皮削掉,是不是疤也没了?” 皇帝眸光微沉:“是。” 皇帝对陈士益道:“你去将他们的将他们的手腕都看了。” 陈士益领命,下去背对着皇帝和魏熙,以身躯挡着验了那几人的手腕,以防再有那伤口狰狞的吓到魏熙。 第146页 须臾,陈士益验完,回身对皇帝道:“禀陛下,除了当中一人是皮肉被削,其余二人皆是手腕上有疤。” 皇帝看向当中那人:“四郎身边的?” 李从靖有些犹疑,终是轻声应是。 “还真是巧了,”皇帝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你的手腕也是被人削去皮了?” 李从靖吱吱唔唔:“是臣练剑时不小心削的。” 练剑竟还能削到手腕?真是闻所未闻。 魏熙听了这话,看向魏灏,眼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讽刺,当真是巧了,魏灏也用了这招。 魏灏回视过去,眸光阴沉,看的魏熙身上有些凉意,他这是撕破脸,不准备装了? 皇帝又看向其余二人:“你们都是谁身边的。” 若是魏潋身边的就热闹了。 可惜结果让皇帝失望了,这二人一个是晋王府里的,一个是信王府里的,而且晋王府里的那人的疤与其说是在手腕上,还不如说是在小臂上。 将这些人的出处问了一遍,皇帝才让程家的人上前辨认,老媪咳了咳,指着周岑道:“是他。” 皇帝看向魏灏:“太子,你怎么说。” 魏灏这次倒是沉稳了些,躬身道:“阿耶,儿子觉得不能只听信一人之言,不如阿耶差人去问问程家的邻里,再去把四郎六郎,和儿子审的六郎府中的家奴,都宣进宫吧。” 皇帝点头,对陈士益道:“按太子说的安排去。” 魏潋等人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魏熙听到通传便向外看去,魏潋今日又是一身白衣,神色温润,姿容俊逸,是出尘脱俗的颜色。 几日不见,他的风华无减,与身旁掩不住颓唐之色的魏涵对比鲜明。 魏潋一进殿中,便见魏熙正盯着他看,他看向魏熙,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魏熙见了,眉眼弯弯,亦回了他一笑。 皇帝待魏潋等人行了礼后,吩咐他们起身,道:“既然都来了,那便开始审吧。” 皇帝看向妇人道:“既然人都来了,你就再当着他们的,辨一辨吧。” 妇人看着李从靖,有些慌乱,毕竟她自是一个普通妇人,当着正主指认别人,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她看向魏熙,见魏熙神情从容,带着笑看着她,浅浅淡淡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妇人心一横,指着周岑道:“是他。” 皇帝看了妇人一眼,那一眼满是帝王威压,看的妇人双手发颤:“你可看清楚了?” 妇人点头:“看……清楚了。” 皇帝看向陈士益:“可从程家附近的邻里口中问出什么?” 陈士益道:“是有百姓见过,有人前去程家,行踪鬼祟,于是奴才便斗胆让人将他给带来了。” 陈士益说着,指着后面一个男子道:“就是他。” 皇帝道:“你是何时见的。” 男子跪地道:“是过午用完午饭后,草民酒瘾犯了,便出去买酒,那时就见一个黑衣男子闪身进了程家,身法很快。” 皇帝也没去管他说的真假,只道:“这几人里可有你见过的那人?” 男子在几人的身上仔细巡视了一圈,想了想,指着李从靖道:“好像是他。” 魏涵听了这话,目光凌厉的看向他:“你可得想清楚了,御前可不是你能胡说的地方。” 男子被魏涵吓了一跳,头往后一缩,抖着音道:“草民说的确实是真的呀,陛下面前便是给草民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假话呀。” 魏涵看向皇帝:“阿耶明察,儿子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哪里有机会做这大逆不道之事,难不成程家遗孀说的话,还不如一个突然冒出的邻里说的可信?” 皇帝看着底下站着的几个儿子,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到底是年轻,有无数的时间花在这些七拐八转的事上。 他忽然没了耐心与他们耗在这件事上,蹙眉指着跪着的几人:“将他们都拉下去拷问。” 魏熙看着妇人惊恐的表情,忙拦道:“阿耶且慢,那两个侍卫皮糙肉厚怎么审都是无妨的。” 魏熙指着妇人和那男子道:“可他们二人一个弱质女流,一个无辜百姓,哪里是经得住刑的,若是好端端进来,血淋淋的出去,岂不是会损了阿耶仁德之名?” 魏熙看向皇帝,言辞恳切:“眼下所审的重点已经不是程彦的冤情,而是何人诬陷六哥,又是何人胁迫岳先生,不如阿耶先听听岳先生怎么说。” 皇帝看向岳季泽:“你说。” 岳季泽跪地道:“回陛下,是太子以我夫人威胁我,让我扮成桓豫,以图在陛下面前制造,宁王殿下居心不良,窝藏罪臣的罪名。” 岳季泽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话落,殿中一片寂静,不只魏灏,连魏熙都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来直往。 魏熙顿了顿,面上换上惊愕之色,她指着魏灏:“都是一家兄弟,大哥你怎么存了如此险恶的心思,若是岳季泽心志不坚,真的受你胁迫,与你一同冤枉六哥,到时候阿耶一气,指不定什么罪名都是六哥了!” 魏灏喝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阿耶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第147页 魏熙气急,音色尖锐:“阿耶最是明断,要不然这几日也不会如此不辞辛苦的审案,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众人都看着眼里,而你却说阿耶是非不分,依我看,你分明是对阿耶心怀怨怼!” 魏熙喊完这句话咳了咳,好似伤了嗓子,她缓了一瞬,继续道:“我现在才明白,大哥这使得是连环计,先是命程家遗孀告御状,然后抛砖引玉,藉此事引出岳季泽来,到最后,数罪併罚,六哥肯定得不了好。” 魏熙说着,神色变得哀凄:“大哥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念手足之情吗,六哥向来是敬着你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小公主又开始怼人了…… 第108章 君子 魏灏没理会魏熙最后那装模作样的一句话, 道:“我若是想诬陷六郎意图不轨,为何不去找个罪大恶极的人, 何必去寻岳季泽一个书生?” 魏熙哀凄的神色瞬间变得充满讽刺:“大哥说的容易,想要罪大恶极的罪人, 先不说大哥能不能寻到, 就算大哥寻到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又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也只有岳季泽了, 一个有妻室的文弱书生,可不是最好拿捏的,更何况,他虽不知变通, 但当年于政事也是颇有见解的,收容这样的人, 担下的罪责也不会轻。” 魏熙说着,似想到什么,面上一惊:“大哥下一步不会是想诬陷六哥谋逆吧!” 魏灏冷笑一声, 显出些峥嵘之色:“七娘对六郎可真是尽心尽力,竟连谋逆之言都说出来了, 为了他你是连皇家体面都不要了。” 魏熙怒视魏灏:“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分明是你强词夺理,不要皇家体面的是你, 也不是我!”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喝道:“够了,当着这么多人, 你们也吵得起来,真是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魏熙和魏灏闻言,蓦地住口,魏灏忙跪地请罪:“是儿子冲动了。” 魏熙扯着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一双墨玉似的眸子里盈满了水汽,低低道:“是阿熙错了,阿耶别生气。” 看着言语神态,分明就是被吓到了。 皇帝面色不悦:“现在怎么就乖觉了,方才不是很厉害吗,甘露殿里也敢吵闹。” 魏熙闻言,泪盈于睫:“大哥骂我。” 皇帝嘆了口气:“阿熙你可知道你多大了?” 魏熙点头。 “我还以为你还觉得自己是个幼童呢。”皇帝看着魏熙道:“你不小了,不能总像幼时那般行事,难不成这些年你是只长个子,没长心智?” 魏熙闻言勐然看向皇帝,眼里皆是愕然,顿了顿,她茫然点头:“阿熙知道错了。” 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被风吹散的云,很是惹人怜。 皇帝见了,也狠不下心来,道:“罢了,以后行事克制有度些便是。” 魏熙轻轻嗯了一声。 她应完后,殿内不知怎么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却听魏涵:“阿耶,既然大哥说是审了六郎府中的家奴才寻到岳先生的,那不如就将这家奴拉下去再审一遍吧,大哥仁善,未必会忍心用什么重刑,让人煳弄了也未可知。” 魏熙闻言看向魏涵,目光微冷,眼下岳季泽都已经供出魏灏了,魏灏虽不认,但也撑不了几时,审问那家奴虽省事,但那家奴当初既然能听魏灏的陷害魏潋,如今也未必不会在审问时横生枝节, 魏涵此举分明是想把水搅浑,这种事牵扯的越多越容易多生事端,怕是魏涵巴不得求一个魏灏和魏潋两败俱伤的结局。 皇帝看着魏涵,早已古井无波的眸子透出些审视和锐利,他对魏涵道:“你还真是替你兄弟着想。” 皇帝说了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收回目光,吩咐道去审。 一旁内侍闻言架起那家奴就向外拖,那家奴一边被向外托着,一边喊道:“陛下!陛下!奴才冤呀,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求陛下饶了我吧,求陛下明鑑!” 皇帝对这悽厉的唿喊充耳不闻,家奴便对魏潋喊道:“殿下,求您饶了奴才吧,以后便是人家打死我,我也绝不向外透漏王府的事了!” 魏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的唇角略微上挑,不笑时也是一番柔和神色,可刚刚那一眼却看的家奴后颈一凉。 愣了一瞬后,家奴反应激烈,他看向魏熙:“公主,您最心善了,你就帮我求求殿下吧!他最听你的了!” 魏熙听了,有些不悦,看向拖着他的内侍:“你们没学过规矩吗,还不快堵了他的嘴,这般聒噪,当心惹阿耶心烦。” 内侍闻言,忙伸手捂着那家奴的嘴将他拖下去了。 这厢魏潋的家奴刚被拖走,众人的耳朵还没来的急清净一会,便见有小内侍来禀报:“陛下,柳芳仪今日晨起闲逛时看见了清明渠上浮着一具已经泡烂了的女尸,惊惧过度,晕了过去。” 皇帝闻言起身:“柳芳仪现在如何了。” 内侍道:“还未醒来。” 皇帝闻言,有些担忧:“去承香殿。” 常苓闻言忙吩咐人去抬步辇,皇帝看着殿中这些人,有些疲倦,对陈士益吩咐道:“给太子他们兄弟几个先安排宫室让他们歇着,其余的人先看押好。” 第148页 皇帝说罢,便举步走了出去,魏熙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柳芳仪晕的时机太巧了。 魏熙正沉思,头却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向魏潋:“好端端的六哥拍我的头做什么?” 魏潋勾唇难得显出些顽皮样子:“当然是要将你的魂给唤回来呀。” 魏熙瞪他一眼,抚了抚后脑,当即出了甘露殿,魏潋亦缓缓行在她身侧,一路无话,倒是难得的闲适,过了安华门,来往行人越发少了,魏熙侧首看向魏潋:“六哥,程彦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魏潋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有。” 魏熙粉唇微抿:“为什么?” 魏潋淡淡一笑,伸手在魏熙额上敲了一记:“巴州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地势险峻,物产也算是丰富,与其让一个意图追随魏灏的人掌管此地,还不如让王通仁去。” 魏熙捂着额头,回身面对着魏潋,双手负在身后,往后退着走:“六哥真厉害,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就能将一地长官给换了。” 魏潋虚托着魏熙的手肘,以防她跌倒:“不及阿熙,我那时都十六了。” 对于皇家的孩子来说,十六岁确实不小了,皇宫是最磨鍊人的地方,人的心智都是被世事磨出来的,越磨越精怪。 这些阴谋阳谋是伴随着他们长大的,便只是看,也得学了三分皮毛,程彦之事如果早发生几年,怕是魏潋依然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魏熙对魏潋微微一笑,突然道:“六哥,我想给程彦洗冤。” 魏潋眉梢一挑:“为何?” 魏熙旋迴身子,与魏潋并排走:“因为我答应她们给程彦洗冤了,人家都将实情供出来了,我若是不做岂不是言而无信?” 魏潋侧首看着魏熙明艷中又带着稚气的脸庞,道:“你何时学了这一身言出必行的君子风度来?” 魏熙偏头回视魏潋,声音清脆,如同穿梭在绿柳间的百灵鸟:“跟六哥学的呀,六哥你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和你在一起,熏也得熏出些君子风度来。” 魏潋失笑:“油嘴滑舌。” 他的语气神态,竟让魏熙莫名觉得像是谁家娘子在对情郎嗔骂,魏熙顿时被自己激的头皮发麻,魏熙瞪了魏潋一眼,回头快步往前走。 魏潋慢悠悠跟在魏熙身后,两人的距离始终没出了两步之距内,魏潋看着因魏熙步伐的加快,而翻飞的裙摆,温声道:“要给程彦洗冤不难,等魏灏获罪时,顺手推给他便是,反正他和程彦又不是没来往过。” 魏熙蓦地回身,绯色的裙摆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如枝头开的正好的芍药,她看向魏潋,脸上没了嬉笑之色:“六哥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被论罪?” 魏潋偏头看向连绵一片,好似没有尽头的宫墙:“有罪应罚,这是常理。” 魏熙觉得有些不妥:“可现在不是废太子的时候。” 魏潋淡声道:“是与不是,皆凭阿耶心意。” 魏熙做左跨一步,站在魏潋面前:“那你呢?” 魏潋看着魏熙,轻轻抚了抚她的髮髻:“阿熙,眼下时机也差不多了,我不能总是藏头露尾。” 魏熙清澈的眸子里盈满了担忧,像是夏夜湖面上的点点星光:“可你是季家的外孙,你就不怕惹阿耶忌惮吗?” 魏潋的手忍不住在魏熙的眼角轻轻拂过,在魏熙面上留下一阵温凉,魏熙看向魏潋,见他眉眼里都是柔柔笑意,魏熙怔了怔,却听魏潋道:“阿耶不比从前了。” 若是往常魏熙听了这样的话,定是会反唇相讥的,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不发一言,转身向前行去。 魏潋一手负于身后,与她一起往前走,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闷,再无方才的闲适。 眼看就要到魏潋暂住的宫殿了,魏熙本打算与魏潋道别,去听魏潋突然道:“阿熙,不论如何,我都会如从前一般待你,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魏熙闻言向魏潋看去,见魏潋虽是往日里那温润面容,却有一股不同于往日的郑重。 魏熙被他面上的郑重之色压得心里发慌,她若无其事般笑道:“这是自然,你若是待我不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罢,看着不远处的宫殿,道:“你今日也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魏熙说完,不待魏潋反应过来,便转身走了。 魏熙直到回了凤阳阁还因魏潋方才的话而思量重重。 她看向陈敬:“你说六哥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敬微微一笑:“宁王殿下又不是对奴才说的,奴才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魏熙随手在盘中拿了一粒葡萄,往陈敬身上砸去:“连你也学会打马虎眼了。” 陈敬任葡萄砸在他的胸口,又在葡萄快落地是接住它:“不是奴才煳弄公主,而是奴才确实不知道宁王殿下怎么了。” 魏熙看着被他接在手中的葡萄,突然道:“你说六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这算不算是开撩了??? 第109章 女史 陈敬眉目微沉:“宁王殿下今日确实有些反常。” 第149页 陈敬开始担忧了, 魏熙却又好似没事人一般,她将桌上的葡萄端给陈敬, 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葡萄,这葡萄我吃着不错, 都给你了。” 陈敬接过葡萄, 有些不明白魏熙怎么突然扯到葡萄上来了, 他谢过魏熙, 对魏熙道:“宁王殿下那里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魏熙噗嗤一笑:“你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个木头脑袋,他是我能处置的吗?” 魏熙方才虽那样说,但她从未觉得魏潋会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撇开感情不谈, 就单论时机,现在也不是魏潋过河拆桥的时候。 魏熙有些乏了, 侧身躺着,以手支额:“与其忧心六哥哪里,还不如派人去查查柳芳仪那儿, 她晕的也太巧了些。” ———— 魏熙用晚膳时柳芳仪处的消息便传来了,陈敬听了, 本想等魏熙用完膳再和她说,但无奈魏熙坚持,他只得将他听到的消息删减一番告诉魏熙。 陈敬道:“柳芳仪已经醒了, 但好似被吓的不清,那女尸的身份也查出来了,是尚寝局刘司苑手底下的一个小女史, 经人验尸,那女史好似死了有些时候了,应是当时被捆到重物上沉水的,时间久了,捆她的绳子松了,她便浮起来了。” 陈敬担心吓到魏熙,刻意避开了对女尸死状的形容,可他却低估了魏熙丰富的联想能力,魏熙听了陈敬的描述眼前便好似看见了一张泡的发白腐烂,被鱼虾啄的面目全非的脸。 魏熙看着桌上的膳食,顿时没了食慾,她将筷子一丢:“我吃饱了。” 含瑛见魏熙脸色不好,忙吩咐宫人将晚膳都撤了,有些嗔怪的看着陈敬,陈敬也很无奈,这世上可没有几人能拧得过魏熙。 魏熙抚了抚心口,问道:“然后呢?” 陈敬道:“陛下大怒,令人彻查,眼下还没结果。” 魏熙点头,看着一道道被宫人撤下去的膳食,道:“又查案,越查越乱。” 魏熙今夜又没睡好,夜间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褥随着她的翻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魏熙有些烦躁,卷了被子抱在怀中,看着床幔上的流苏,流苏轻轻摇晃,晃着晃着,竟有些张牙舞爪的样子,晚膳时她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又出现在她眼前。 白天还好,眼下她竟有些怕了,魏熙对帐外喊道:“蕤宾。” 蕤宾忙应了:“公主是要起夜吗?” 魏熙摇头:“你差人去把含瑛唤来。” 等含瑛匆匆披衣来了,魏熙坐在帐中软绵绵的唤了一声:“含瑛。” 含瑛忙应了,掀了帘幔向里看去:“公主怎么了?” 魏熙道:“我睡不着,你哄我睡。” 含瑛闻言侧身坐在魏熙床沿上。 魏熙拍了拍她身畔的位置:“你上来。” 含瑛闻言脱了鞋子,跪坐在魏熙床上,魏熙头一偏,躺在了含瑛的腿上,含瑛垂眸看着魏熙,如魏熙幼时一般,伸手轻拍着她的嵴背。 借着微弱的光线,魏熙的脸显得恬静又稚嫩,含瑛看着她,唇角不自觉的勾出一抹笑,却见魏熙睫毛颤了颤,道:“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一讲阿耶和阿娘的故事吧。” 含瑛手一顿,眼里带了些哀色:“公主想听什么?” 魏熙语气绵软:“听我不知道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含瑛想了想,轻声道:“陛下是看着娘子长大的,打娘子一出世便与陛下认识了,因着谢公与陛下交好,陛下待娘子也颇为亲近。” 魏熙轻轻嗯了一声:“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相恋的?” 含瑛有些怅惘,有些追忆:“应该是娘子十四岁那年的上巳节,那时娘子在长安贵女中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又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曲水流觞没作出满意的诗,经人一起闹便即兴跳了一支《绿腰》。” 含瑛说着,轻轻抚着魏熙软软的髮丝:“娘子那一支舞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娘子极为夺目,好似连得天地造化的曲江,都比不得她三分灵秀。” 魏熙听着,眼前好似也浮现出了她阿娘曼妙的舞姿。 魏熙微微一笑,她阿娘的舞应当能称得上“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了罢。 却又听含瑛接着道:“当时娘子的舞本已过半,可却突然传来了笛音,为娘子伴奏,与娘子的舞很是契合。” 魏熙道:“为阿娘伴奏的是阿耶?” 含瑛应道:“是。” 魏熙又问道:“当日阿翁定也是去了吧,怎么会由着阿耶勾搭阿娘呢?” 勾搭?魏熙这话惹得含瑛噗嗤一笑,想到魏熙问的话,又将笑给收回去了:“且不说陛下是君,谢公是臣,便是陛下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只要娘子认定了,谢公也拧不过她。” 魏熙闻言心里有些闷闷的:“阿娘若是不入宫该多好呀。” 含瑛轻声道:“娘子不入宫也就不会有您了。” 魏熙小孩子似的抠着含瑛衣上的忍冬纹:“我有些不喜欢这里了,这里不仅死人多,人情也淡薄,阿耶当初那么喜欢阿娘,现在怕是连阿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第150页 魏熙说着,指甲上用了劲,将含瑛衣服上的绣纹抠的乱糟糟的:“他如今都快把柳芳仪宠到天上去了,怕过不了多久,连皇后之位都会给她,也不知阿耶喜欢她什么。” 含瑛握住魏熙的手,将她的手从衣服上拿开:“当心伤了指甲,好不容易养长的。” 魏熙嗯了一声将手蜷回被子里。 “她身份在那里摆着,顶了天也就是个妃,”含瑛说罢,心中有些忧虑:“可陛下对柳芳仪确实太过宠爱了些,她若是安分些还好,偏偏又是那么一副狐媚做派。” 含瑛越说越觉得不安稳:“她那样的人留着也是没什么用的,公主不如趁着她还未惹出什么祸端先结果了她。” 魏熙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事,她起身,趴在含瑛肩上:“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凭柳芳仪那脑子能惹出什么事端,我若是对她动手,先不说用没有用,只阿耶哪里便不好交代。” 魏熙道:“别看阿耶现在不怎么理事,可大局还是掌握在他手里的,有些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若是他想查,定是没有什么是能瞒过他的。” 魏熙这话说完,突然想起了害死谢皎月的饵虺,这毒虫来歷蹊跷,皇帝却是没怎么派人查探的,或许在他看来,罪魁祸首都已经寻出来了,一条虫子便不必再查了。 可魏熙却对此总是心怀疑虑的,既然这虫子稀少,连当地人都未必听说过,赵氏是怎么寻到的? 她虽说前些日子已经让陈敬派人去查了,可她手底下的得用的人确实不多,一直也未有什么进展,她想着,或许该把这事交给裴斯,既然人都收了,也是时候要让他办点事了,她对裴斯的商队和手段还是有些信心的。 魏熙胡思乱想一通,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她这一觉睡得也不甚安稳,恍惚间她看到了一张被泡的发白肿胀的脸。 魏熙勐地睁开了眼,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含瑛见了,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魏熙摇头:“无事,就是做恶梦了。” 含瑛蹙眉:“公主怎么又做梦了,要不将苏太医唤来,让他给您开张食补方子?” 魏熙以袖角擦了擦汗,笑道:“谁还不做个梦,怎么就到了要请太医的地步了。” 含瑛道:“您这样总是睡不好对身子不好。” 魏熙掀开被子起身道:“就两日而已,哪里总是了,这几日事多,我睡不好也难免,等这桩事了结了就好了。” 魏熙说着,几步行到了窗前,她伸手,将窗子推开,窗外的阳光顿时照在了她身上,暖暖的,赶走了她身上的寒意。 天色不早了,魏熙也不急着梳洗,眯着眼看着天上的太阳,懒洋洋的,与雪里黑有几分神似。 太阳看久了眼睛是要花的,魏熙收回了视线,揉了揉眼睛,却见陈敬匆匆而来,他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可魏熙看着他比平日匆忙的步伐,便知道是有麻烦事了。 她回身,吩咐人来伺候她洗漱,看样子她说不定要出去一趟,得快些穿戴起来了。 魏熙还未洁面,陈敬便进来了,不待他行礼,魏熙就问道:“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敬跪到魏熙身畔,低声道:“那女史的死因已经查出来了。” 魏熙眉梢一挑:“牵扯到我身上了?” 陈敬面色凝重:“是牵扯到您和宁王殿下身上了。” 魏熙勾唇,神色有些冷然:“他们这次倒是查的快,看来我们这些当儿女的,还不如一个妃嫔来的分量重,一个没有品级的女史,竟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怎么,难道我和六哥是闲的没事做,将那女史淹死解闷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绿腰是唐朝软舞,又名六么 小公主又要忙了~~~ 第110章 私通 陈敬看着魏熙不甚愉悦的面色, 挥退一旁的宫人,道:“查出来的结果是, 她看到您和宁王殿下……私相授受,被宁王殿下发现, 灭口了。” 魏熙乍然听到这话还有些没反应应过来:“我和六哥?私相授受!” 陈敬安慰道:“您不必急, 只是一具女尸罢了, 只要您不认, 谁又能将这罪名强加给您。” 陈敬安慰的话一点作用都没有,魏熙听了反而越发气愤,她抬手,蓦地将面前妆檯上摆着的胭脂珠翠都扫到了地上, 珠翠落地发出脆响,和着洒落在地上的胭脂, 好似珠玉琳琅皆染了血色一般。 魏熙看着一地狼藉,怒气稍稍平了些,她随意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胭脂:“魏灏这动作是越发大了, 也不怕这上蹿下跳的惹了阿耶忌讳。” 陈敬自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执起魏熙的手, 仔细将魏熙手上残留的胭脂给擦干净:“走到这一步,他现在不多动作一番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魏熙看着手上被渐渐抹掉的胭脂,唇角微勾:“又是死尸, 又是证人的,看来他在宫里的人手还真是不少呀,若是让阿耶知道了, 定是会生气的。” 陈敬擦完,将帕子收回怀中:“窥探宫闱,多行不轨,若是陛下知道了,何止是生气这么简单。” 魏熙拿起方才落在她身畔的象牙梳,将它递给陈敬:“也不知魏灏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毒计一个接着一个,却将自己给推到这副境地。” 第151页 陈敬接过,给魏熙梳理头髮:“是他太心急了,若是他能安安分分的当他的敦厚太子,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一飞沖天的机会。” 魏熙道:“可惜了,还真是与他阿娘一脉相承。” 魏熙说完这句话,也没了谈性,扬声唤道:“来人。” 她话音刚落,宫人便进来了,魏熙指着地上的珠翠道:“将它们收拾了,再去库房取些得用的首饰来。” 魏熙的库房是含瑛在管,宫人应是,一个小宫婢忙去梅娘那里寻含瑛了,含瑛眼下应是在与梅娘安排魏熙的早膳。 不一会含瑛便来了,身后除了两个捧着匣子的宫婢,还有几个端着膳食的宫婢,含瑛命宫人将东西放下便让她们出去了,她看着魏熙寝衣上沾着的胭脂印,道:“公主这么了?一大早就摔东西。” 魏熙摇头:“没怎么。” 她说罢,打开匣子,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鸾鸟翠翘递给陈敬,翠翘虽好看,却会显得老气,魏熙想要寻几个精緻的钗朵,簪在头上也显得俏丽些,她翻来覆去,只找到了一个镂雕宝相莲的,她不甚满意,又打开了第二个匣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玉色润莹的青鸟玉佩。 这玉佩还是温绍延给她的呢,她收了后一直也没戴过,如果不是今日怕是早就忘了这么一块玉佩了,眼下看来这玉佩不论是玉料还是纹样都是极好的,她将玉佩放在桌上,想着一会拿它配衣裳。 魏熙料的不错,她今日确实是要出去一趟的,魏熙此时打扮妥当,一碗粥才喝了几口,便见皇帝处的内侍前来唤她,她应了,不慌不忙的喝了粥,又吃了块双拌方破饼,才起身跟着内侍往甘露殿去了。 当步辇停下,魏熙看看庄严华贵的甘露殿,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这里本该是帝王燕居之地,这些天却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怕是比大理寺都差不了多少了。 魏熙将手搭在陈敬手上,慢慢的向上走去,其实皇帝在等着,她是不该这么慢的,可是她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去甘露殿,魏灏的毒计太过噁心人,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帝,更不知道,经此一事后,她与魏潋是否还会如从前一般。 不论如何,我都会如从前一般待你,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魏熙突然想起了昨日魏潋说的这句话,魏潋说这话时的神情还歷歷在目,魏熙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眼下却好似有些明白了。 魏潋是不是早就知道魏灏会这样做了? 魏熙脚步一顿,竟有些掉头就走的冲动,却听陈敬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魏熙回过神来,看着近在眼前的甘露殿,现在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她勉强平復心情,往前行了短短几步,便迈进了甘露殿那扇高大的门。 魏熙一进殿,便看见了殿中跪着的魏潋,以及他面前坐着的面色沉沉的皇帝,和还带着病态的柳芳仪。 魏熙面上瞬间带上了惊讶之色,她俯身对皇帝行了礼,皇帝看着她,嘆了一口气,让她起来,魏熙站直身子,对皇帝问道:“阿耶,这是这么回事,昨日不是都查清此事和六哥无关了吗?” 皇帝听了魏熙的话,有些不悦:“你说的此事是何事?” 魏熙疑惑道:“不就是程彦之事吗?” 皇帝看着魏熙茫然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他看向陈士益:“你告诉她。” 陈士益面上有些为难,不似往日游刃有余:“禀公主……宁王殿下……” 魏熙蹙眉:“六哥怎么了?” 柳芳仪似有些看不惯陈士益这谨小慎微的犹疑做派,对身后的宫女道:“陈公公是陛下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哪里是屈才用来传话的,还是让阿绘说吧,她嘴皮子活泛。” 皇帝有些疲累,嗯了一声以做答应。 阿绘闻言略上前一步,对魏熙福了福,道:“回公主,今日之事是由一具女尸引起的,昨日我们娘子散步时被清明渠上浮着的一具女尸吓着了,陛下心疼娘子,便命人彻查,经查验,那女尸名唤刘锦绣是尚寝局的一个女史。” 阿绘说道这顿了顿,见魏熙没有什么反应变继续道:“经查验她是六月二十三死的,当时寻了好几日皆未寻到她,都以为她是私自离宫了,因此都没再寻她,昨日见了她的尸身尚寝局的人都很是惊讶,皆言她平日里是个极为稳妥和善的性子,不可能与人结怨,只有与她交好的女史马纤娘道,她自死前一晚回来就不对劲了,直言她活不成了。” 她正说着,话却被魏熙打断:“人死了不是很快就会浮起来吗?眼下都八月末了,两个月的时间,她怎么昨日才浮起来,而且还赶到六哥刚洗了冤屈的时候。” 阿绘道:“刘锦绣是被人捆到重物上沉尸的,时间长了,捆着她的绳子被水沖断了,她便浮上来来了。” 魏熙蹙眉:“既然绳子都被水沖断了,那你们是怎么认出她的,难不成她身上的衣服比绳子还坚牢,亦或者她吞了仙丹尸身不腐?” 魏熙上前几步,对皇帝道:“阿耶,这个女尸出现的太过蹊跷,依我看分明就是有人不依不饶,想要置六哥于死地,还请阿耶明察,还六哥一个清白。” 第152页 皇帝看着魏熙:“六哥六哥,你和他还真是亲近。” 魏熙闻言,黑黝黝的眸子里顿时浮起了委屈迷茫之色:“我们是兄妹,亲近些不是常事吗,阿耶为什么这样说?” 皇帝示意阿绘继续说,并没有回答魏熙的话。 阿绘道:“衣服虽腐烂了,但也是能看出基本服色的,而且,那女尸腕上的镯子正是刘锦绣的。” 阿绘答完魏熙先前的话,又继续道:“一开始马纤娘问刘锦绣为何这样说,刘锦绣颇为恐惧,皆闭口不言,直至夜里,马纤娘听刘锦绣说了梦话,喊什么殿下饶命,她什么都没看见之类的,马纤娘担心刘锦绣,便将她叫起,好一通安慰,刘锦绣惊惧之下,就将白日所见说了出来。” 阿绘说到这闭了口,有些有些不知道还要不要说,她犹豫着看向皇帝。 皇帝看着神色坦然的魏熙,有些疲倦的按了按额头,道:“接着说。” 阿绘闻言,声音低了些:“刘锦绣说她白日里奉司苑之命去山水池检查花木长势,一时走的偏了些,正欲回去,一转眼却见宁王殿下与公主……与公主抱在一起。” 阿绘说完,没敢看魏熙脸色,语速加快,继续道:“她一时情急,忙往回跑,却不成想,闹出了动静让宁王殿下发现了,幸而她跑的快,才逃过一劫,多得了一夜的寿命。” 阿绘说完,本因为魏熙会大闹一番以示清白,没想到魏熙的行为却出乎了她的预料,其实也不只她,连皇帝都没想到,魏熙听了这些话后竟然没有闹腾起来。 魏熙神色淡淡的走到魏潋面前,将手递给了他:“六哥起来吧,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跪。” 魏潋看着面前这只白嫩纤细的小手,微微一笑:“虽问心无愧,但因我之故坏了阿熙的名声,惹的阿耶不快,已是不友不孝,我是该跪的。” 魏熙看着魏潋温柔的神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没再劝,收回手,回身看向皇帝:“阿耶,仅凭一个死了好久的女史,和一些没有凭证的对话便定罪实在太过草率了,不如阿耶将这事移到宗正寺,让他们彻查,这样即合规矩,效率又快些。” 皇帝听了这话,蹙眉:“荒唐,这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魏熙闻言勾唇一笑,笑容清甜里带了些与生俱来的傲然:“我可是阿耶的女儿,哪里会有人敢说什么闲言碎语坏我的名声,更何况,这事我问心无愧,也不怕被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一章人证物证都会到齐的……是我高估了自己 明天六哥就能反套路啦~~~ 第111章 私情 魏熙可以不顾及名声, 皇帝确实不行的:“事关皇家声誉,容不得你胡来, 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你只管等结果便是。” 魏熙摆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来:“正因事关皇家声誉此事才不能马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算瞒得再好, 也总架不住有人想要煽风点火, 到时候含含混混的,假的也让人传成真的了,依阿熙看,还不如将这事摆到檯面上, 光明正大的审一审。” 魏熙话音方落,便听依在皇帝身边带着病色, 孱弱可人的柳芳仪掩唇轻咳了咳,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因着你与宁王的事已经是大动肝火了, 眼下却还是尽心竭力的为你们的名声考量,这种事遮还来不及呢, 公主竟想着将它闹大,若是宗正寺真查出什么,陛下就算是心疼公主, 怕是也得依法处置了。” 柳芳仪说着,面带谴责的看着魏熙,好似家中长辈在看她不成器的孩子:“公主这样可对得起陛下的良苦用心?” 柳芳仪也就比魏熙大五岁, 眼下魏熙被她用这样的眼神一看,浑身不舒坦,她抚了抚小臂,对皇帝道:“阿耶你还是让柳芳仪回去歇着吧,她的谆谆教诲听得我还以为是我阿娘回魂了呢。” 魏熙这话明面上虽是在抱怨,言中之意却是在说柳芳仪没资格说这些话了,若是一般人,不管面上如何,心里定是都要羞死了,可偏偏柳芳仪她不是一般人。 只听柳芳仪道:“我不累,多谢公主关心,我知晓我说的话公主不爱听,可我身为公主庶母,也是不忍心看公主惹陛下寒心的。” “庶母?”魏熙掩唇,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这称唿是怎么想起来的?婢妾就是婢妾,便是在民间也没有认妾室为母的,更何况是皇家,方才芳仪娘子说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对规矩是学的多透彻呢,却原来连最基本的尊卑都不懂。” 魏熙这话说的可谓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一句句都刺在柳芳仪心上,激的她原本苍白的脸颊顷刻间就红了。 柳芳仪红着眼圈,满是委屈的唤道:“陛下……” 皇帝本就心烦,此时也没了安慰她的耐性,皇帝拍了拍柳芳仪的手,道:“阿熙说的不错,你身子还未好,不如就先回去歇着吧。” 柳芳仪闻言,眼中的委屈都凝成了泪,她泪盈盈的道:“是。” 她说罢,便转身往外走,经过魏熙时,脸色不怎么好。 魏熙的视线从她身上淡淡移开,柳芳仪说话行事虽气人,但在魏熙心里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魏熙是没有多少心力浪费在她身上的。 第153页 皇帝的视线从柳芳仪婷婷裊裊的背影上离开,看向魏熙,语气里不乏责备之意:“你年纪不小了,说话也得有点分寸。” 魏熙应是,却又道:“可我方才的话也没说错呀,阿耶如今只想着柳芳仪,也不疼我了。” 魏熙这话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如果忽略了还跪着的魏潋,和今日皇帝叫她来的目的的话,倒是与往常无异,皇帝也多半会如往常一般,捏捏她的脸颊,笑骂一句,便将事情翻过去了,可今日到底是与往常不同的。 魏熙虽盛气凌人的与柳芳仪胡搅蛮缠一通,一派问心无愧的样子,可却并没有将皇帝的疑虑打消,归根结底还是魏熙与魏潋太过亲近了,如此要好的兄妹便是放到寻常百姓家都少见,更何况亲情淡薄的皇室呢? 虽此事被揭露的时间太过巧合,明显就是有人从中推动,但魏熙和魏潋未必就是全然无辜的,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但若是放在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身上却有些让皇帝难以接受。 正在此时,却见常苓拖着当初指认魏潋的那个家奴进来了,皇帝看着那家奴沉声道:“现在朕再问你一遍,你先前说的话可是真的?” 皇帝会这样问,也是因为先前审这家奴时,从这家奴口中审出了些有关魏熙和魏潋的隐私之事,若不然只凭一具女尸,皇帝也不会大清早便如此大动干戈。 家奴的衣服还算干净,显然是上殿前收拾过的,以免污了贵人的眼,可从他惨白的脸色,和衣衫下隐隐露出的血迹就足以证明,他还是受了重刑的,宫中的刑罚可不比别处,只要开始审了,就是把人往死里审,一般人在如此酷刑之下,不必问,为了减轻痛苦,怕是什么事都跟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结果这人却依然道:“是。” 魏熙闻言都有些羡慕魏灏了,手底下竟有如此坚韧忠贞之人,都成这样了,还依然不屈不挠的帮着主子剷除异己。 魏熙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你先前说的什么?我没在,你不妨再给我说一遍。” 家奴好似没了回答魏熙的力气,喘了几口粗气道:“奴才所言……绝无虚假,陛下若是不信,可再让人去宁王府里查。” 魏熙闻言道:“口气还真大,堂堂王府你说查遍查,弄得给你家似的。” 家奴似疼的厉害,一时忘了尊卑,他道:“殿下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怕人查。” 魏熙眉眼含厉:“是不是问心无愧,哪里是由得你一个小小家奴来评断的,你说清楚,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污衊大夏的王爷的!” 家奴看向皇帝,言辞恳切:“是陛下,陛下爱民如子,乃圣德明主,奴才不忍心看陛下被儿女愚弄。” 被徒然点名的皇帝,只坐在首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你来我往,面色端沉,虽看不出喜怒,但可以肯定的却是,他的心情确实是不愉快的。 魏熙道:“你既知道阿耶是圣德明主,怎么还敢在阿耶面前胡言乱语,也不知妄想愚弄阿耶的到底是六哥还是其他什么人。” 魏熙说着,俯身直盯着他,依旧是明艷娇美的容貌,可因着冷然凌厉的眼神,竟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威压来:“我劝你还是将你背后那人交代出来,说不定还能留条命,要不然,等真相大白之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家奴的手握紧衣袖,咳了咳,竟吐出一口血来,险些溅到魏熙身上,魏熙忙提着裙摆往后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看衣服上是否被溅上了血,却听家奴道:“公主不必威胁奴才,奴才既然能将真相说出来,便是没打着活着的主意。” 魏熙闻言放下裙摆,有些讽意:“你现在这些场面话说的倒是顺,竟真像个坚贞不屈的忠义之士,也不知昨日在殿上四处求饶唿救的是谁。” 家奴闻言想说什么,张口却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魏熙被他的咳声扰的心烦,却听一直不言语的皇帝突然道:“陈士益,你亲自领人去宁王府审问探查,不得有一丝敷衍。” 陈士益忙躬身应了,领命而去。 魏熙闻言勐地回身看向皇帝:“阿耶,我明明都说了,我与六哥之间并未什么私情,你为何还要人去查,难道在你心里,我的话还比不得一个家奴的话可信?” 皇帝神色不明:“兹事体大,不是你们辩几句就能了结的,你与其在这里闹腾,还不如安心等结果。” 魏熙双眼含泪:“若是有人藉机诬陷,阿耶是不是也要让我安心等处罚?” “胡说!”皇帝喝道:“眼下还没查你就坐不安稳了。” 魏熙闻言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她哭道:“阿耶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魏熙说着,转身去拉魏潋:“六哥你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反正不论跪与不跪,阿耶心里都早就有了论断。” 魏潋看着魏熙布满泪痕的脸,虽知她多半是在做戏,但还是有些心疼,他抬手,轻轻替魏熙擦了泪:“别哭了,当心把眼哭肿了,” 他收回手,温声道:“你之前还口口声声的要让宗正寺彻查,眼下阿耶循了你的意,你又恼什么。” 魏熙抽噎道:“阿耶不信我。” 第154页 魏潋微微一笑:“阿耶若是真的不信你,就不会让你来这了,直接差人把处罚的旨意给你送去便是。” 魏熙闻言只是抽泣,并不答话,魏潋面上有些无奈,从袖中掏了自己的帕子递给魏熙。 魏熙接过帕子,便开始擦起了眼泪。 二人之间虽不是多亲密,但气场却是极为契合的,好似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别人。 皇帝看着他们,心中烦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清白?” 魏熙闻言回身:“难道在阿耶眼里只是说了几句话就不清白了吗?” 魏熙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赌气道:“那阿耶还是赐我一杯鸩酒吧。” 皇帝听了魏熙的话,喝道:“看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这种事岂是能浑说的。” 皇帝这话虽是在训斥,里面的亲近之意却是藏不住的,或许天下的父母对自己的儿女都是这般吧,不论儿女犯了什么错,面上虽凶,心却仍然是实打实的关心着。 当然,在亲情淡薄的皇室,能得到这番待遇的也只有魏熙了。 若是她与魏潋真有私情,被处置的定然是魏潋。 魏熙道:“我可没浑说,照阿耶的看法来看,我不只和六哥不清白,我和其他人也是不清不楚的,我常与表兄一起玩,我也去过崔哲开的酒楼和他一同用膳,我还和温绍延一同去过我的公主府。” 魏熙说着,将腰间的玉佩举给皇帝看:“我现在还佩着他送的玉佩。” 魏熙说罢,将玉佩放下:“我与这么多人都有私情,可不是该一杯鸩酒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是有洁癖的,不知道大家看没看出来,我现在特别想把小公主改造成一个可刀口舔血的真汉子肿么办~~~╭(╯3╰)╮ 话说明天就是双十一了,有小道消息说学校为预防我没剁手可能会断网…… 如果断网了我明天应该就不能更了,只是如果哈~毕竟现在都十一点了还没断网呢~~~ 第112章 欺瞒 皇帝没有理会魏熙的悖言乱辞, 他看着魏熙腰间那块润泽剔透的青鸟玉佩,脸色越发沉了:“你好端端的收臣子的玉佩做什么?” 魏熙反问:“我为何不能收, 难道阿耶是觉得我收受贿赂不成?” 若说魏熙收受贿赂皇帝自然是不信的,可男女间互赠玉佩乃定情之意, 魏熙收外男的玉佩确实不应该, 若是往常, 皇帝或许会将魏熙的行为归咎到她年纪小不懂这些事上, 可眼下,皇帝却无法如此武断了。 且不说魏熙与魏潋私通到底是真是假,只此一事,却让皇帝清楚的认识到, 魏熙已经到了嫁龄。 原来她不知不觉间都这么大了,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 皇帝有些恍惚,他不期然的想起了一张与魏熙极为相似的面容,是他已经瘗玉埋香的元贞皇后。 阿皎……原来阿皎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皇帝心神恍惚, 却听魏熙道:“我不过随便一说,阿耶莫不是真的信了?” 皇帝回过神来, 看着魏熙,他没来由的有些愧疚,这愧疚是对阿皎的, 他答应阿皎的事都没有做到,阿皎让他不许忘了她,他却忘了, 阿皎让他好好待阿熙,他却让阿熙卷到这污糟事里来。 便是阿熙真与六郎有私又如何,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总是喜欢俏郎君的,这怨不得她。 皇帝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对魏熙和魏潋道:“罢了,等陈士益回来还得有一会,你们先回去吧。” 魏熙直觉皇帝神色有些不佳,顿了顿,她轻声道:“方才是阿熙言辞不妥,阿耶别生气。” 皇帝嗯了一声:“退下吧。” 魏熙应道:“那阿耶好生歇息吧。” 魏熙说罢,转身看向魏潋,见他跪的久了,似有些不太灵便,便伸手将他扶起,魏潋起身,与魏熙一同退了出去。 方一出殿门,泉石便急忙上前扶住魏潋:“殿下无事吧。” 魏潋摇头,缓步顺着台阶而下, 魏熙亦扶着魏潋另一边胳膊,同他一起下去,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魏潋亦心安理得的任魏熙扶着,并未推拒,虽如此二人之间却是毫无交流的,魏熙虽是在扶着魏潋,但也多是摆了个样子,她垂着头,一直在数脚下的台阶。 而魏潋,几次张口,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等魏熙数到第十五阶时,突然轻声问道:“这事六哥可知情?” 魏潋看着魏熙点漆似的眸子,不復平时从容,他顿了顿,终是轻声道:“知情。” 极为犹豫含混的一声,听在魏熙耳里却好似惊雷一般,虽之前她心里早有预料,可此时亲耳听魏潋承认,她却依然难以接受。 她抬手就要将扶着魏潋的手抽出来,却被魏潋按住了,魏熙抬头狠狠瞪向魏潋,魏潋神色有些狼狈,轻轻唤了一声:“阿熙。” 魏熙闻言气性越发大了,抽了几下抽不出来,便伸手用力掐在魏潋小臂上,魏潋吃痛,眉头微蹙,却一直放任魏熙掐着。 终是魏熙还顾及着这里是甘露殿,松了手,一言不发的扶着魏潋下了台阶,待脚踏实地之后,魏熙收回手转身就走了。 魏潋看着魏熙的背影,轻轻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小丫头是下了狠劲的,怕是都要被她掐破皮了。 第155页 魏熙回到凤阳阁时心气已经平復了下来,她坐在窗下,接过陈敬递来的浆慢悠悠饮了一口,却听陈敬道:“您今日在殿上不该与宁王殿下那般亲密的。” 魏熙道:“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要装作不认识?” 魏熙说着轻敲了一下茶盏:“既然问心无愧,为何还要避嫌,平白惹人猜忌。” 陈敬摇头,一语道破魏熙的小心思:“可您也不必故作亲密惹陛下生气,陛下虽是您的父亲,可终究不是寻常人,和他使小性子,对您没有好处。” 魏熙有些恼羞成怒:“我哪有!” 陈敬不言,只静静看着她,魏熙被他看的有些尴尬,移开目光:“你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陈敬看着魏熙轻轻扇动的眼睫,柔声道:“这几日烦心事多,您浮躁些也是难免的,只是感情是最经不得消磨的,陛下能包容您一次两次,却不会永远包容您。” 魏熙听了这话,鼻子有些发酸,她瓮声瓮气的道:“早就消磨了,他如今只宠着他的芳仪,旁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陈敬有些无奈:“您是最通透不过的了,哪里会看不出那柳芳仪只是陛下解闷的玩意,何必与她置气,况且在殿上您和她有争执,陛下不也是护着您的。” 魏熙的小性子经这几天也憋不住了,她道:“可阿耶他不信我的话。” 陈敬看着无理取闹的魏熙,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而魏熙吼完,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可笑,若是她说什么皇帝都听,大夏早就完了。 其实也不怪魏熙会意难平,她是被皇帝娇宠长大的,平日里便是稍重一些的话都鲜少对她说过,今日先是被皇帝的宠妃奚落,后又被皇帝训斥,她一时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世间哪有人是圆满的,生在皇家,拥有的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贵,失去的却是纯粹的感情,皇家看重的是规矩体面,衡量的是利益得失。 所谓的父女,兄妹,在这些面前都是初冬的薄冰,光一照,便化了。 魏熙此时的想法却是有些偏激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之前拥有的太多,稍加不如意就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帝王心意,人心叵测,这些她都明白,可当她陷于其中时,却难以接受。 魏熙默了一瞬,抬眸看向陈敬:“方才又让你看笑话了。” “不是笑话。”陈敬看着魏熙,神色郑重:“公主的事每一桩每一件在奴才心里都重如泰山,笑话太轻了。” 重如泰山,那不就是说这事他忘不了嘛。 魏熙噗嗤一笑,亏他把打趣的话说的如此郑重,魏熙道:“那我可得找个赖皮老翁将山从你心里挖去。” 陈敬看着魏熙如雨后初霁般的笑,亦微微勾唇。 魏熙笑罢,对陈敬道:“魏灏既然已经在宫中搅弄了这许多事了,就不如趁着今日把常苓一併拉出来清理了吧。” 忍了这许多年没动他,眼下也到时候了,窥视帝踪这罪名可不比其他,既然要一举将魏灏除了,就得多做些准备。 陈敬闻言低声应道:“那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等魏熙午觉醒了,甘露殿才来人传话,说陈士益已经回来了,让她去一趟。 等来传话的内侍收了赏钱,退了出去,魏熙才慢悠悠道:“陈公公的时间挑的还真巧,正好是吃饱了也睡醒了的时候。” 魏熙说着,抬手往髮髻上插上簪子:“你们也跟他学学。” 蕤宾闻言笑道:“公主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顶了天也就这样了,还多赖着公主宽厚才没被赶出去。” 蕤宾说着,拉过刚回来的陈敬道:“公主看,这里就有一个小陈公公,这心思处事样样都不比陈公公差,偏生相貌如此俊俏。” 魏熙闻言,从镜中看向陈敬:“小陈公公回来了,路上可有见你阿耶。” 陈敬道:“见了,义父领了宁王殿下书房里伺候的泉松回来了。” 魏熙闻言起身,陈敬见了,忙伸手去扶她起来,只听魏熙道:“又是人证,魏灏人手还真多。” 等魏熙到了甘露殿,便见皇帝和魏潋都已经到了,泉松也已经跪在殿中,只是还未开始审理,看来是在等她。 魏熙对皇帝行了礼,便对魏潋道:“看来六哥不怎么会御下呀,泉松可是你的近身内侍,眼下竟出来指认你了。” 魏潋面上有些羞愧:“是我御下不严。” 魏熙宽慰道:“六哥且放宽心,万一与你无关呢,这歷来呀,皆是财帛最动人心。” 皇帝此时看着魏熙与魏潋说话,面色没有上午时难看了,他对魏熙道:“既然你来了,就开始吧。” 魏熙点头,面上有些愧意:“是阿熙耽搁时间了。” 皇帝摇头道:“无妨。” 皇帝说罢,对泉松道:“你说吧,不可有半句虚言。” 泉松应是,有些犹疑的看来魏潋一眼,又忙垂下头:“昌乐公主是常到王府的,多半时间也是由殿下单独陪着,奴才们只当殿下兄妹感情好,也未怎么留意,直到今年三月里,昌乐公主来了王府,那时殿下正在与幕僚议事,昌乐公主却突然闯了进去,未过了多久,幕僚们便出来了。” 第156页 魏熙听了这内侍的话有些好笑,这魏灏还真是变着法的给魏潋找麻烦,大白天的找幕僚议事,这可不是一个闲散王爷会做的事。 魏熙正想着,却听内侍接着道:“然后书房里便只留了殿下和昌乐公主,奴才过去送点心时却听殿下和公主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奴才也未听清,好似是什么喜欢、想要之类的话。奴才当时听了觉得有些古怪,也不敢多待,方走到拐角处便见门突然开了,奴才便想着过去伺候,却见昌乐公主红着眼圈给殿下整理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是想多更一些的,但无奈一直找不到状态,写的超慢,还让我删了一千多字……心疼〒▽〒 第113章 画像 泉松说的这话虽掐头露尾, 含煳暧昧,但也不算假, 魏熙对那一天可谓是记忆深刻,就是这一天, 她被魏潋拉上了他的贼船, 魏熙想着心中对魏潋有添了一丝恼意, 若不是他, 她还安安稳稳的当着她高情逸态的娇惯公主,哪里会惹上这些糟心事。 若是魏潋能听到魏熙的心声,怕是再宽阔的心胸都得觉得委屈,魏熙哪里是个能安分下来的人, 就算是安安逸逸的她也能寻出事端。 且不管魏熙心里如何想,面上她总是要做出羞怒神态的, 跟何况泉松这话说的却确实是噁心恼人,这种话一出,不管魏熙和魏潋有没有私情, 以后见了面怕是都得避的十万八千里。 魏熙秀眉一蹙,抬手神色狠戾的指着泉松:“你这杀才, 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竟敢这样诬陷我,你且速速招了, 若不然,污衊皇室,将你这一身贱皮剐了都不为过!” 泉松被魏熙眼中的煞气骇住, 一时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不必装,惊惧便从心里一路显到面上,他颤抖着对魏熙叩首:“公主饶命,奴才……奴才不敢说假话呀!” 他说着向一侧爬行了几步,跪到皇帝面前:“陛下,公主与殿下向来是不怎么避讳的,不只奴才,便是王府其他人也有见过的……陛下,您再将其他人传来问也是一样的。” 皇帝看向魏潋,一双眼里似凝着寒冰:“六郎,你怎么说?” 魏潋跪在地上,一副问心无愧之色:“阿耶明察,我与阿熙自幼便交好,亲近些是难免的,说起来也是儿子的错,一直将阿熙当做小孩看待,言谈间确实有些失了规矩,可儿子与阿熙之间一直是清清白白,除了兄妹之谊,再无其他。” 魏潋言辞恳切,皇帝听了,却是不信:“朕的儿女不少,可如此亲近的也只有你们,便是一母所出的四郎和六娘,都是比不得你们的。” 魏熙闻言辩道:“阿耶,我虽兄妹虽多,论血脉都是一样的,但也是有合得来的与合不来的之分,就好似我与六姐,明明是一家姐妹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若说我与六姐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是没有的,这和谁交好,本就是没有缘由的。” 魏熙想了想,又道:“就好比阿耶和阿翁,当年长安城里和阿耶一辈的才俊不少,阿耶为什么偏偏与脾性古怪的阿翁交好?” 为什么与谢珏交好,皇帝一时被魏熙问住了,谢珏少时那古怪性子比现在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也奇怪当年他是怎么忍下谢珏的。 皇帝的思绪被已然被魏熙带偏,却又听魏熙道:“听说阿耶当时与阿翁可是好到同榻而眠的,难道说阿耶与阿翁也有私情?” 魏熙身为一个小辈,是不该拿皇帝与谢珏举例子的,若是林良俭那些酸儒听了魏熙的话,定是要给她戴上个不孝的帽子,可皇帝的思绪已然被魏熙带歪了,皇帝听了魏熙的话,蹙眉道:“荒唐,两个男子是怎么来的私情!” 魏熙反问道:“哪里荒唐,好男风可不少。” 皇帝此时已然寻回了思绪,他面色微沉:“看你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连长辈都敢诽议。” 魏熙闻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她绞着手指道:“请阿耶恕罪,我一顺口就说出来了,我回去定要改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魏熙说罢,换了一副委屈之色:“阿耶与阿翁莫逆之交,自然是容不得他人妄加揣测,可阿熙与六哥也是一样的,好端端的兄妹,竟让人给污衊成……” 魏熙似是对于乱伦之言羞于出口,她顿了顿:“天底下好看的儿郎娘子多得是,我们何必提心弔胆的做那有违伦常之事。” 魏熙说着,走到皇帝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阿耶快命再去仔细审审吧,设计这事的人不仅心思歹毒,更是一点皇室脸面都不顾,若是再拖下去,传到了宫外,阿熙唯有一杯鸩酒下肚,以全皇家声名了。” 魏熙一通话将皇帝说的心软了,他轻轻拍了拍魏熙的手:“尽胡言乱语,这事就算传出去,也没人敢逼你。” “阿耶还是不信我?”魏熙眼睫轻颤,沾了泪意:“在民间还讲究个认证物证的,可从最开始的程彦之案,到我与六哥之事,这桩桩件件都是由人证来推动的,人的嘴多活泛,给了好处让说什么说什么,阿耶若是给我定罪,也得拿出个像样的证据来。” 皇帝听了魏熙的话,不由得多想了些,这些日子,一连串的事下来,动用的人手还真不少,宫外的,宫里的,四郎身边的,六郎身边的,还真是无孔不入,皇帝神色幽幽的扫过他殿中伺候的奴才,既然如此,御前的定然也少不了了。 第157页 皇帝的怒意瞬间高涨,他对陈士益道:“去,把之前来做证人的都拉去审,往死里审,朕就不信他们的嘴比命还硬!” 陈士益闻言顿了顿,躬身应了,吩咐人将泉松拖下去,泉松吓得忙叩首求饶,他下了死力气,头磕在地上,闷闷的响,内侍将他扯起来往外拖去时,他的头已经青肿一片,泉松不停的求饶,却也无济于事,内侍打开殿门,殿外还残存着盛夏热意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令他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意,仿佛这光能将他照的魂飞魄散一般。 眼见就要被拖出去,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招,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昨日惊鸿一瞥的画,他喊道:“有证据!陛下奴才有证据!” 皇帝抬手让人将他放下:“你为何方才不说?” 为何方才不说,是因为太子没交代他画像一事呀,他徒然间有了些底气,连太子都不知道这画像,看来殿下与昌乐公主确实是有私情的,他面色含冤:“陈公公并未问奴才证据之事呀。” 陈士益闻言跪地:“是奴才疏忽了。” 皇帝垂眸瞥了他一眼:“你如今做事越发不尽心了,一会自己去领罚。” 皇帝说完,看向泉松:“是什么证据?” 泉松已不复方才慌张:“在殿下寝室有一副昌乐公主的画像,就放在一个檀木匣子里,奴才曾偶然见殿下拿出来赏玩。” 画像。 魏熙闻言,勐然看向魏潋,见魏潋亦是一副惊讶样子,心中有些讽刺,还真是未雨绸缪,魏熙可不信魏潋的寝室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东西进去的。 待画像取来,皇帝接过,打开了画卷,映入眼帘的便是魏熙巧笑嫣兮的脸,皇帝大怒,抬手就把画卷往魏潋身上砸去。 魏潋不躲不闪,任由画卷砸来,当画卷砸到他身上时,他被画卷的力道带的往后一趔趄,待稳住身形,他将画卷打开,垂眸看着画,画的不好,形似意不似,魏熙可不会笑成这副毫无心计的娇媚样子。 魏潋看着画,突然对画师有些不满意,他画这画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魏潋将画放下,对皇帝道:“这画不是儿子画的。” 皇帝俯身看向魏潋:“你是当我老眼昏花了,难道我连自己儿子的画风都看不出来吗?” “儿子的画也算有些名气,模仿的不少。”魏潋蹙眉看了一眼地上的画:“这画便是放在仿品里也是粗糙的。” 魏熙闻言,走到魏潋身前,将画拿起,仔细看了起来,未过片刻,她微微蹙眉,抬头对皇帝道:“阿耶,这画不对。” 她说罢,几步行到皇帝身畔,将画摆在案几上:“阿耶,你看,这画它是一副新画。” 魏熙顺势坐在皇帝身边:“且不说六哥这几日有没有时间画这画,就单看这画如此粗糙就可见,作画之人画它时是极仓促的,若是六哥……若是真与我有私,那作画之时便应该是极用心的。” 魏熙说着面上带了回忆之色:“我还记得当年阿耶给阿娘画画像呢,当时阿耶可是用心至极,一幅画竟画了十多天,久的连阿娘都抱怨你了,可那画是真好看,将阿娘的面容神态无一不画的栩栩如生,弄的我每次看到那画,都觉得阿娘还在。” 皇帝闻言,也想起了那幅画,那幅画就一直藏在昭庆殿里,可这么多年了,他竟未去看过一眼,也难怪他都快记不清阿皎的样子了。 魏熙见皇帝神色松动,再接再厉,道出最关键一点:“我每次取那副画时都很小心,生怕不小心弄坏了,再也看不到阿娘,可就算如此,画上边角之处也难免有了磨痕,可眼下这幅画,若是六哥时常把玩,便是六哥再爱惜,画纸也不该还如新的一般。” 既然这画是假的,那魏熙与魏潋的私情是真是假就有待商榷了。 皇帝看向泉松:“是谁安排你说这些的。” 泉松瘫坐在地,他没想到这幅画竟然是假的,眼下是真的完了,他目光呆滞的看向魏潋,他这个主子虽看起来和善温润,但心境到底是怎样的,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当初便是死了,也不该听太子的来给殿下寻不痛快。 泉松正想着太子,却听有宫人来报,说是太子来了,他微微撩了撩眼皮,仍是一派死气,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被踩到泥里的份。 魏熙听宫人的话,有些奇怪道:“大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真是巧,眼看就要真相大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终于不用熬夜啦~~~~~~~ 宝宝要去睡觉觉喽~小天使们也早点睡n(*≧▽≦*)n睡早早,长高高~ 第114章 真兇 皇帝闻言, 面色越发不善,他扫过周遭的宫人, 道:“你们之中可有谁递过话出去?” 宫人们皆跪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敲了敲案几, 有些闲散的姿态, 却令人的心莫名的随着那几声闷响沉了沉:“是没有, 还是不敢说?” 皇帝看着皆垂首不言的宫人们:“看到他人有行径可疑的也可以供出来, 这是肃清奸佞的大功,若是属实,朕给你们连升三级。” 皇帝这话一出,方才乌压压一片木头人似的宫人像是突然有了魂魄, 动作不显,但气氛明显活泛起来了, 只见一个小内侍向前膝行几步,恭敬叩首道:“禀陛下,奴才方才见王寅从后面进来, 和常公公耳语了几句便悄悄退出去了。” 第158页 常苓狠狠瞪了小内侍一眼,跪地喊冤道:“陛下, 奴才冤枉呀,方才是奴才手底下的两个小内侍闹起来了,王寅没眼色的来给奴才报备, 奴才怕他扰了陛下,便将他训出去了。” 魏熙闻言奇怪道:“常公公手底下出来的奴才不是向来最稳妥的吗,怎么偏就今日寻衅滋事起来了?” 宫规森严, 奴才们都惜命,平常皆是安安分分的,孰料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竟闹了起来,真是要了他的命了,常苓惶惶道:“是奴才管教不力,求陛下责罚。” 皇帝垂眸看着常苓:“怕不是管教不力,而是太力了。” 常苓骇然:“陛下!” 皇帝没有理他,看向门口:“让太子进来。” 内侍闻言,忙推开殿门,唤了魏灏进来,皇帝看着缓步进来的俊朗健壮的儿子,觉得他就跟门外的太阳似的,刺的人眼睛疼,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生在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的敦厚庸懦之人,就算有些小心思,只要不过分,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以为有他压着太子翻不出什么风浪,可没想到太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如此多的小动作,陷害骨肉不说,连手都伸到御前来了,这些可笑他这个当阿耶的,竟让自己的儿子耍的团团转。 皇帝心里生出对太子浓浓的失望之意,这失望来自于太子的毫不知情识趣。 魏灏进了甘露殿,便见了跪在地上的泉松和常苓,心知不好,但此时也不是容得他退出去的时候。 魏灏调整好了表情,如往常一般上前对皇帝行礼,只听皇帝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魏灏愕然:“不是阿耶传儿子来的吗?” 皇帝听了,似觉得有些好笑:“我传你?好端端的我传你来做什么。” 魏灏低声道:“儿子不知。” “不知?”皇帝徒然提高了嗓音:“我这宫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魏灏勐然抬头:“阿耶这话是何意?” 皇帝面色低沉:“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魏灏面上神情既疑惑又惊愕:“阿耶,我一直以来都是对阿耶唯命是从的,从不敢做一件越矩之事,阿耶是不是听他人说了什么。” 魏灏说着向前膝行了几步:“阿耶,我知道这几日查六郎之事太过认真,一时没顾及那么多,可事关朝廷命官与皇家声誉,儿子实在不敢草率呀。” 魏灏这话便只差明指魏潋为了脱身,而诬陷报復于他了。 魏潋闻言,温声道:“大哥多虑了,大哥这几日为了我的事尽心竭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便是不感念大哥辛苦,单是为了兄弟之情,也不会去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魏熙上前一步,垂头看着魏灏:“大哥方才那话也太伤人了,一家兄弟,不说相亲相爱,但也不该把对方当仇人看待呀,且不说六哥品性如何,只六哥这几日被看管的这么严,也没机会去诬陷你呀,反到是六哥,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就没断过,眼看要沉冤得雪了,另一桩又来了。” 魏熙说着,绕着魏灏转了一圈,后又停在魏灏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里都带着一股张扬挑衅之意:“也幸得阿耶明察,若是换了其他人,指不定就给六哥论罪了,到时候夺了爵位,或圈禁,或贬为庶人,怕是连死了都不会有人去查,管他是上吊自刎,抑或是自尽他杀呢。” 魏熙说罢,对魏灏微微一笑,艷若桃李,却又带着刺骨的凉意。 魏熙站直身子,似又有些感慨:“这样一想,人命还真是薄脆,便如阿娘,当年阿耶安排了多少人手护着阿娘呀,可阿娘还是被人借两个舞姬的手害死了,日防夜防,谁也没料到竟是阿娘常带在身边的人害了她。” 皇帝闻言看向常苓,宫里的奴才,机灵不机灵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却是要和主子一条心,若不然,哪天往膳食香料里添点东西,做主子的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是何时与太子有来往的?” 常苓喊冤道:“奴才自在王府就开始服侍您,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的伺候着,从来没有旁的心思,请陛下明鑑呀!” 皇帝闻言,轻叩桌案:“你还是王府里的老人呀,你不说朕都快忘了,当年赵氏对你好似还挺亲近的,等到了宫里,你们不知不觉的便远了,朕原本以为你们是知道避讳了,没想到是你们知道未雨绸缪了。” 常苓冷汗直流,只觉命就要到头了,他咬死不认:“当年赵氏是王府主母,奴才们自然是要听她的,可后来到了宫里,宫里规矩自然不是宫外能比的,奴才一心伺候陛下,是不敢去与后宫之人结交的。” 魏熙这两日听人喊冤听的心烦,也不愿再听他聒噪,她道:“阿耶,这罪名他可是不敢认的,审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让内侍监的人按规矩流程查一查,将认证物证都搜寻全了,到时候铁证如山,他也没法子抵赖。” 皇帝闻言吩咐下去,又问常苓:“你现在若是交代,朕念在多年主僕情谊上还会留你一具全尸,若是一会由他人查出来,你死之前就先去将大夏的刑罚,也不拘宫里宫外的,都尝一遍。” 常苓闻言,吓得瘫软在地,但未尝过各种酷刑的滋味,总是有些侥倖的,左右不过一死,他自认与魏灏相交往来一直小心,是没有什么证据的,还不如赌一把,兴许还有转机,于是常苓只磕头喊冤,其他的却是一概不说的。 第159页 皇帝被他吵得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陈士益见了,忙对殿中内侍道:“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拖出去审问。” 魏熙见皇帝的动作有些担忧,这几天皇帝不是第一次头疼了,可见这些事是真的将他气到了,魏熙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享受着皇帝的宠爱,竟还伙同兄长一同来气他,真是白眼狼一般的行径。 她上前几步,站在皇帝身畔:“阿耶这几日也乏了,不如阿熙给你按一按吧。” 皇帝侧首看向魏熙:“你会?” 魏熙扬唇一笑,对自己极为有信心的样子:“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含瑛也是给我按过的,我知道章法。” 皇帝看着魏熙这幅大言不惭的样子有些好笑,却也知道她是一番孝心,他看了看太子,又看向眼前这个他娇宠长大的少女,心中有了丝安慰,将头转过去道:“按吧。” 魏熙见状抬手轻轻按在皇帝的额角上,力道不大,却很是认真,皇帝闭上眼睛,任那只小手按在头上,这两日的疲累好似也淡了些,过了片刻,皇帝睁开眼,看向泉松:“把太子吩咐你的事都交代出来,不得有一丝虚言,若不然你的下场不会比常苓好。” 泉松的胆子可没有常苓的大,被方才那一番早就吓破了胆子,只想着将事情都交代了出去,还能得个舒服点的死法,他道:“奴才往常时常递些殿下的消息给太子,太子之前也从未吩咐过奴才什么,直到前日,太子忽然让人传话,说殿下与公主私通,要奴才去做个证人,奴才也是不敢的,可无奈之前早就与太子牵扯在一起了,不来便是死路一条,于是奴才便大着胆子来了。” 他话音方落,便听魏灏怒道:“满口胡言!我连你是谁都不知晓,又是何时吩咐你做过这事的!” 魏灏说罢,对皇帝道:“阿耶,儿子知道自己无能,比不得兄弟们有才干,他们不服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儿子行事无不谨慎小心,循规蹈矩,生怕哪里错了让阿耶失望,可他们恼恨儿子占着这个位置,阴谋诡计从来没断过,儿子顾念着兄弟之情从来没有发作过,可眼下他们竟是要置儿子于死地,阿耶,求你为儿子做主,儿子真的从未诬陷过六郎呀。” 魏灏说着,回头瞪向魏潋:“六郎,我自问向来待你不薄,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为了这太子之位,竟不惜搭上你与七娘的名声!你可曾想过这事若是传出宫外,要七娘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有小天使讨论男主问题,其实我想说不必这么在意男主是谁的,我这篇文也可以说是只有小公主一个主角,但里边每一个男性角色都是不可缺少的,当初我为了构想他们的方方面面,废的精力一点不比女主少。 六哥,他是这篇文里戏份最多的男性角色,也是小公主成长之路上最重要的人,这重要不只是说情感上,也是指剧情上,很多小天使都喜欢六哥,他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 温绍延,在我最开始的设定里,是没有温绍延这个人的,可后来我却写出了这么一个人来,他应该算是全文里最好的人了,写他的目的是想给小公主丰富多彩的感情里,多一抹无暇色,最纯粹的颜色,也是初恋的颜色,但或许我是有后妈属性吧,不想小公主的感情生活太顺遂,于是就给温绍延安排了这么一个糟心的身份。 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吗?温绍延和六哥某些方面都很像,白衣,温润,善音律,我写他也有一部分是弥补小公主不能和六哥在一起的缺憾,所以我最开始是打算将六哥那些黑暗面抽走,塑造一个由里而外白的发光的六哥一般的人,但后来,我越写,温绍延就与六哥的差距越大,他慢慢变得不再是一个白化的六哥,而自是温绍延。 裴斯,我给他最初的设定是一个外表美貌,手段狠辣的小人,他会称为小公主最得力的助手,与小公主相辅相成,各取所需。他的重头戏在后面,所以他以后会被我歪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谢宜安,这个角色或许没前几个那么吸引人,但或许这么多人里,最真心待小公主的是他。 关于更新,我之前也说过,我是个手速渣,而且喜欢边想边码,往往码的时候还没有想得多,这就註定了,我会更不快。 作为一个学生党,我已经在很努力的挤时间写了,日更三千是我的极限,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还请大家见谅~ 下一本我一定会吸取经验,先存十几万的稿再发文!!! 第115章 避嫌 魏潋淡淡道:“大哥如何待我不薄, 是往我府里安插人手不薄,还是在我药里添的东西不薄, 你是太子,兄弟们将来都是要辅佐你的, 是你疑神疑鬼, 恨不得要将我们都除了才罢休, 我们兄弟都是男子, 大哥有所顾虑也是正常。” 魏潋说着,抬头看了魏熙一眼:“可阿熙何其无辜,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大哥何苦去与她过不去。” 魏熙闻言, 给皇帝按着头的手停了下来,她看着魏灏:“大哥也知道这事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做这些事,我知道你是恨我的, 可你为何不想想,当年赵氏之所以会死, 是因为她先害死了我阿娘!这些年,我敬你是兄长,是太子, 见了面都是恭恭敬敬的从未有什么越矩之事。” 第160页 魏熙说着,眼泪便从眼眶里盈盈滑落:“我原本想着,当年的事一命抵一命, 早就是尘埃落定了,我便是再想阿娘,也始终顾念着我们是手足,从没有迁怒于你,可没想到对此念念不忘的是你,为了一个罪有应得的毒妇,你竟连兄妹之情都不顾了,你这样做,可是想要逼死我!” 魏熙这话,彻底将魏灏激怒了:“住口!我阿娘如何由不得你来论断,你口口声声皆是她,不过就是想挑拨我和阿耶,我看我们这些人里,心思最恶毒的就是你,成日里装模作样的,你也不觉得累!” 魏熙抬手抹了下眼角,她红着眼看向魏灏,一副悲沧之态:“赵氏毒妇谋害皇嗣,毒害妃嫔,监控帝听,她做下这些事,声消名毁是她咎由自取,为何不许我说,她是你阿娘,你护着她是人之本性,可你不只是她儿子,更是一国太子,赵氏之罪是由阿耶判的,你如此对她念念不忘,推崇备至,可是公然与阿耶唱反调,你让阿耶的颜面何存,难不成你因一个罪人,不仅恨上了我,连对阿耶都心生怨怼?” “胡言乱语!”魏熙这一番话虽强词夺理,但也算有理有据,魏灏被她气的手发颤,却也寻不到话驳回去,只能红着眼大喝一声。 他看向皇帝:“阿耶,儿子对阿耶一直是打心底里敬重的,从没有什么不轨之心,还请阿耶明察。” “明察,明察。”皇帝沉沉念道:“你们总让我明察,怎么察,顺着你的心意,将你的弟妹们都赐死,才算是明察吗?” 皇帝面上不带怒色,周身气场却令魏灏胆寒,他满面悽惶:“阿耶这样说还不如直接一刀噼了儿子,儿子自问,对弟妹们虽未尽到教导之责,但也是尽心尽力的,从未想过对他们不利呀。” 皇帝看着魏灏这副做派,好似看到了当年他废赵氏时,当年他也是这样,形容可怜,言谈间好似除了他们,其他人都是错的,他的自大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样的人是怎么甘心做一个无权的太子。 皇帝坐的端正,是九州天下独他一个的雍容尊华,他垂眸看着魏灏,眸光深沉,不是在看儿子,而是在看一个图谋不轨的臣子。 当年他眼盲,立了这么一个太子,现如今,不能再错了。 他看向陈士益:“审出来了吗?” 陈士益垂眸看了一眼魏灏,轻声道:“审出来了,确实是太子吩咐的。” 陈士益收回视线,看向地上纹金绣锦的宝相莲纹地衣:“除却这些,奴才还在常苓房中灯烛里,搜出了还未被彻底烧尽的信纸,信上依稀可见太子的笔迹。” 皇帝闻言,道:“将太子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你令宗正寺的人去查,看太子可还做过其他什么,等结果出来数罪论处。” 魏灏这时却好似镇定了下来,他直起身子,低低一笑:“看来阿耶是铁了心要将我废了。” 皇帝看着徒然变了个人一般的魏灏,也未有什么惊讶之意:“是你贪慾太重,不守本分。” 魏灏抬手指向魏潋:“那阿耶就觉得他没有贪慾吗?” 他说着,又指向魏熙:“还有她,阿耶真觉得她真的和你一条心吗?” 魏熙闻言,握在袖中的手蓦然一紧,掌心微微的疼,应是指甲掐进了肉里,她张口就要反驳,却见魏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她愣了一瞬,缓缓松开了手,面上摆出一副愕然委屈的模样,却不曾张嘴说什么。 她今日为了激起皇帝对魏灏的怒意,说的话确实太多了些,再说下去,指不定就招了皇帝的眼。 皇帝看着还妄想挑拨离间的魏灏,再也忍不住怒火,他勐地一拍案几:“还不将这个蛇蝎心肠的不孝子拖下去!” 内侍闻言忙要去拖魏灏,岂料魏灏拂开他们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必了,这么多年,我总是被阿耶牢牢控制在掌中,这兴许是最后一回了,我想自己走。” 魏灏说罢,转身也不行礼,直接就稳步行出去了,他嵴背挺直,步履从容,当了九年太子,唯有此时,他才真正显出了些太子模样。 皇帝看着魏灏的背影,面上竟出乎意料的带了些老态,魏熙见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便听皇帝道:“你们退下吧。” 看皇帝眼下的状态,若是留在这里反到不好,指不定皇帝见了心烦,就藉机发作了。 魏潋闻言,躬身应是,缓步退了出去,魏熙本也该与魏潋一同出去,可当她走了两步,却突然回身,走在她身畔的魏潋,隐在袖中的手微抬,却又缓缓放下,他敛眸,继续向外行去。 魏熙轻轻跪到皇帝身畔,不言不语,继续为皇帝轻按额角,皇帝瞌眸,什么也未说,过了许久,皇帝睁开眼,抬手握住魏熙一直未曾停歇过的手:“死心眼,累吗?” 若是旁人,眼下便是再累,也得收起情绪,温柔乖巧的道一声不累,再趁机说几句讨巧的话。 偏魏熙不同,她微微蹙眉,有些撒娇的意思:“累,累的手都酸了。” 皇帝淡淡一笑,握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累也不撒手。” 魏熙看向皇帝,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映着皇帝的身影,她微微一笑:“因为是给阿耶按呀。” 皇帝心里徒然有了些温软,他揉了揉魏熙的发:“好孩子。” 第161页 ———— 皇帝有些精力不济,魏熙与他没说几句便出来了,出了殿门,便见魏潋负手站在廊下,魏熙一挑眉,也不理他,迳自扶着夷则的手下了台阶。 魏潋见了有些无奈,也跟着魏熙往下去。 等下了台阶,魏熙松开夷则的手,回身看向魏潋:“六哥出来有一会了,怎么还不走。” 魏潋勾唇:“自然是在等你。” 魏熙蹙眉:“等我做什么,魏灏刚闹出这档子事,风波未停,六哥也不知道避嫌。” 魏潋淡淡一笑,一派不染世俗的清润模样:“若想避嫌,总得有嫌可避,你我兄妹,清白坦荡,哪里用避。” “可我现在不想见你。”魏熙说罢,转身就走。 魏潋见了,亦转身与魏熙并排向前行去,低声道:“我知你定是生六哥的气的,可这事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若是不添那一手,咱们行事也不会如此容易。”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哄劝之意。 但魏熙可不是听几句话就能被哄住的,她不理会魏潋,仍快步往后宫行去,但可惜她人小,步子自然也不大,便是疾走,魏潋闲闲一迈也能跟上,魏熙有些恼,想跑起来,却又碍着规矩仪态,抹不开面子。 魏潋仍继续道:“魏灏想要败坏我们的名声必是有备而来的,仓促之下,我便是想拦也无力。” 魏熙回身瞪他:“我管你有力无力。” 魏潋被魏熙吼了也不恼,笑着哄道:“是是是,阿熙自然不必管,六哥保证,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了,就算是有,六哥就是精疲力竭,拼个鱼死网破,也绝对不会让那些污糟事扰了阿熙的清净。” 魏熙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魏潋:“你该不会在宫里待了一夜便改了性子吧,怎么如此胡搅蛮缠,再往前就是妃嫔居所了,你怎么还跟着。” 魏熙说着,妙目一瞥,有些骄矜味道:“难不成是想等人下次诬陷你和后妃私通,画师找好了吗?” 魏潋摇头:“不找了,画师的画技太差。” 魏熙下颌微扬:“怎么,你还想着亲自画?” 魏潋端详着魏熙的脸,笑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依阿熙的品貌,便是我顶多也只能画出你的五分神韵。” 魏熙闻言,面上的神情有些缓和,却仍旧端着:“那你画的那些画还是贱价卖了吧,竟连个人像都画不好。” 魏潋看着魏熙强撑的恼怒之色,低声道:“人的画技再高,画出来的画也是俗品,如何比得上天地造化而成的钟灵毓秀。” 魏熙闻言终是忍不住了,她抬手扒了扒魏潋的眼皮:“你是魏潋吗,不会是换了个芯子吧,怎么今日这般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小公主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就是越来越喜欢她,肿么办╮(╯▽╰)╭ 第116章 落定 魏潋任由魏熙在他脸上趁机作恶, 忍着眼睛的酸疼,道:“自然是我, 若不然谁能忍得下你的小性子。” 魏熙放下手,她方才的行径可真是越矩了, 若是让人看到必是又要拿来做文章的。 她道:“六哥不必哄我, 你的意思我知道, 非常之时, 我也不会因为这桩事就怨上你,只是我肚量小,今日姑且看魏灏的份上不计较,但如果有下次, 我就不只是在这里生闷气了。” 魏熙这话与威胁无异,魏潋闻言却笑意加深, 应了一声:“好。” 魏熙嗯了一声以做答应,復又看着不远处的宫室道:“六哥是要去看惠妃娘子?” 魏潋点头:“这几日累得阿娘为我担惊受怕,如今我无事了, 自然是要亲自去与阿娘说一声的。” 魏熙淡淡一笑:“还是六哥好,有阿娘挂念着。” 魏潋拍了拍魏熙的肩:“你放心, 不论阿耶最后怎么处置魏灏,我都会将他的命留给你的。” 虽然魏熙方才说那句话,本意不是这个, 但听魏潋这样说也是有些心动,魏灏想杀她,她又何尝不想杀魏灏, 她阿娘的仇用赵氏的命抵了,而她那未出世的兄弟的仇,却是要用魏灏的命来抵的。 魏熙不论心中如何想,面上总是没有显露出来的,她道:“瞧六哥这话说的多容易似的,他的命哪里是这么好拿的。” 魏潋闻言在魏熙额上敲了一下:“装模作样,我能不能你还不清楚。” 魏熙抬手轻抚额头:“六哥不是还要去给惠妃娘子请安吗?快去吧,别让惠妃娘子担心。” ———— 季惠妃看着眼前慢悠悠煮茶的儿子,有些感怀:“过得真快,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你第一次煮茶的样子我还歷歷在目呢。” 季惠妃说着,抬手比了比:“当年你才这么高,第一次碰这些东西就做的有模有样的。” 魏潋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给季惠妃:“难为阿娘还记得,我竟是毫无印象了。” 季惠妃接过茶,品了品,放下茶杯,笑道:“天底下当阿娘的都是如此,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涉及自己的孩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季惠妃含笑看在魏潋:“当年呀,你身子弱,我总是担心你熬不过,苍天垂怜,你虽药没少吃,但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身子也好了不少,现在不必担心你的身子了,我却又想着你的亲事了,像你这般大时,你几个兄长都早就娶亲,连孩子都有了。” 第162页 魏潋闻言,正提着茶壶添水的手微微一停,他将茶壶放下:“是儿子不孝。” 季惠妃道:“说什么孝不孝的,只是如今我老了,越发耐不住寂寞,你成了亲也有人时常来陪我说说话了。” 季惠妃说着,一双如水般温润的眼睛看向魏潋:“你可有中意的娘子了?” 魏潋闻言滞了滞,淡淡一笑:“儿子未与各家娘子接触过,谈何中意。” 季惠妃将茶杯端在手里,微微晃了晃,垂眸看着杯中茶色:“没有也好,娶妻不是讲究情意的,娶一个听话持重的才是正理。” 魏潋面上是一副寡淡神色:“阿娘说的是。” 季惠妃将已经温了的茶饮尽,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着眼前清雅脱俗的儿子,似来了兴致,对魏潋道:“不过持重是一回事,品貌也不能太差,若不然我这个做阿娘的都觉得委屈。” 季惠妃说着,面上又有了些愁色:“只是我久居深宫,长安城的那些小娘子也只是于宫宴上寥寥见了些,终究是不了解的,你娶妻是大事,可马虎不得。” 魏潋给季惠妃续上茶,淡声道:“能参加宫宴的,大多家世显赫,阿耶是不会乐意的,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任我于娶妻之事上悠闲这般久。” 季惠妃闻言眼中有些讽刺,像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到底不是先帝亲自教养的,野路子摸索来的,尽是小家子做派。” 魏潋闻言垂眸,好似没听到一般。 季惠妃说完,徒然换了脸色,好似方才的话她不曾说过一般,她嘆了一口气:“我的位分再高,也只是个婢妾,虽说也能设个宴将她们招来,可到底不合规矩。” 她说着,似想到了什么:“不如让七娘来吧,各家的娘子秉性如何她定是清楚的,你与她关系好,她挑的定能合你眼缘。” 她话音方落,便见魏潋蓦地抬眼看向她,眼里似有锐意,不过瞬间便云散烟消,他微微蹙眉:“七娘性子跳脱,哪里能担此大任。” 季惠妃笑道:“七娘只是看起来活泛些,骨子里还是沉稳得宜的,这次她不就帮了你不少忙。” 魏潋道:“如此更是不合规矩,天底下可没有当妹妹的给兄长张罗亲事的。” 季惠妃轻点了点魏潋的头:“看你平时怪精明,怎么连这都看不明白,皇家的规矩都是摆给外人看的,真论起来,还没有外边的人家讲究呢。” 季惠妃收回手,道:“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等魏灏之事平息下去再说吧。” ———— 魏灏的罪名在半个月后就定下来了,以宗正寺惯常的效率看,这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了。 魏灏被罗列了大大小小五十余桩罪,本是该处死的,但许是皇帝老了,心地手段都不似年轻时硬朗,只剥夺了魏潋太子之位,将他贬为庶人,终生圈禁。 至于他一个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徒然从云端跌落,猪狗般被关在一方院落,心中是不是甘心就没人在意了,正如没人在意那五十余桩罪名到底有几件是他犯下的一般。 皇家要的是花团锦簇冠冕堂皇的和美,至于底下污垢几何就没人去管了。 魏灏如今的存在,就好似一个毒瘤一般,将他挖去了,皇家便依旧是那个光鲜亮丽,威仪无加的皇家。 而其他还活跃在大夏最顶端的人,也永远都要是最尊华无暇的。 魏熙是在魏灏被圈禁的第十日出宫的,她在宫中待的久了,要去大慈恩寺逛逛,但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地便少有人知道了。 魏熙在大慈恩寺换了衣服,由魏潋的心腹掩护着,从寺里一面人迹稀少的偏门里出去了,马车在永兴坊的一座华宅的后门停下,这里便是原先的太子府,犯下诸多罪行,余生竟还能住在这里,由此可见皇帝之宽宏了。 可又有几人记得,本朝的太子原本是该住在东宫里的呢,而魏灏他却是大夏开国以来第一个住在宫外的太子。 魏熙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若是一辈子被关在里面得闷死了吧。” 她话音方落,便听桓豫道:“公主还是快些进去吧,若让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魏熙淡淡一笑:“看见了就看见了,有桓先生在,我还用担心这个?” 桓豫苦笑,引着魏熙进去:“公主可太看的起我了。” 魏熙毫无避人耳目的意思,漫不经心的看着府中仅仅二十余天便败落下来的景致:“在我面前你何必自谦,你可是六哥身边最得用的人。” “公主折煞我了。”他说着,停下脚步,俯身给魏熙行了一礼:“今次之事还得多谢公主,若不是公主,殿下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力气。” 魏熙扶住他的胳膊,道:“我不过是趁机添乱罢了,魏灏哪里是六哥的对手。” 待桓豫站直,魏熙便松了手,向前行去:“魏灏在哪里?” 桓豫忙上前给魏熙引路,七拐八绕,竟是到了一处偏院里,魏熙有瞬间惊讶,随即便想过来了,以前的府邸是太子府,自有其规制,眼下魏灏成了庶人,自然是不能再住正院了。 魏熙站在院门前顿了顿,住在自己曾经的府邸,却只能屈居一隅,魏灏心里怕是会不怎么舒坦吧。 第163页 桓豫看了神思不属的魏熙一眼,吩咐人将院门打开,魏熙回过神,缓步进去,明明是初秋,院中却有一股荒凉垂败之意,令魏熙莫名的想到了当年关着赵氏的院子。 当年她进那院子时带着对赵氏的恨意,而今回想起来,那方院落留给她印象最深的竟然是那死掉的内侍,那是她第一次见识杀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头,并不比一只石榴硬,比石榴多的只是一些鲜红的汁液。 当年她因此吓得恶梦连连,如今看来只觉好笑,怕什么?一个死人罢了。 她将自己纤白如玉笋般的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这双手映着阳光,给人一种通透的错觉,或许,这双手一会也会染上魏灏的血。 她有些好奇,血染红的指甲会不会比凤仙花汁染得好看。 魏熙将手交叠与身前,稳步向前行去,陈敬上前,默不作声的将门打开,吱呀一声,阴暗的室内徒然大亮,魏熙看向正在执笔写字的魏灏,缓缓走过去:“大哥写东西怎么也不寻个亮堂些的地方,也不怕伤了眼睛。” 魏熙的面色出奇的平和,连语气都如往常一般,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好似魏灏不曾被废一般。 魏灏放下笔,没理会魏熙的话:“我以为你会早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猜小公主会不会杀了魏灏~~~~ 第117章 尘埃 魏熙走到桌前, 端坐在魏灏的对面,跟来的人皆围在两人之外, 以防魏灏伤到魏熙,魏熙道:“总得让大哥先缓一缓。” 魏熙说罢, 拿起魏灏摆在一旁的纸张, 她只看了一眼, 便启唇轻笑:“平夷论?” 魏熙将纸放下:“看来大哥真是闲的发慌了, 竟抄起了这老生常谈的东西。” 魏灏将纸拿起,与其它的放在一起,将纸张堆叠成齐整的一沓。 魏熙见魏灏不理她也不恼,四处张望了一番, 好奇道:“大嫂呢,怎么也不见她, 她不是素来最贴心的吗,怎么也不陪着大哥?” 魏灏的手一颤,原本被他摞的整齐的纸张被他碰的歪斜, 他抬头看向魏熙,冷厉的面色中带着难以掩藏的疲倦:“你何必明知故问。” 钟氏自太子被废的第三日便带着孩子一同自尽了, 魏熙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狠狠惊讶了一番,她没有想到向来温和柔顺的钟氏竟如此决绝。 但转念一想,钟氏如此做也不难理解, 她身为废太子的嫡妻,便是和离了钟家也不敢收容她,她活着, 唯一的的结局便是与太子一起锁在这一所宅院,节衣缩食,受人欺凌,她好歹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哪里受得了这般苦楚,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也好过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她活着艰难,她的儿子就更不必说了,皇帝便是对魏灏都不曾有多少情分,更何况是他的儿子,未满十岁的少年并未得到祖父的特殊优待,被与父亲一同关了起来,如此一来,什么学业前程都耽搁了,偏还是怎么一个尴尬身份,等将来新皇即位稍有变动能不能保住命还是两说。 许是做母亲的都舍不下孩子,在死之前将孩子闷死,想着到了阴间还能护着他。 钟氏死了一了百了,她的行径却激怒了皇帝,一张破席捲了尸身,被埋在哪里都没人知晓,便是魏灏之子,因着年幼,父亲又被贬为庶人,也没机会入魏家的陵寝。 原本人丁还算兴旺的太子府徒然落到这般境地,魏灏心里定是不好受的,可本该与他同甘共苦的结髮妻子都未管他心里怎么想,别人就更不会在意了。 魏灏落到这般地步,魏熙却没有什么快意,说不上是因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魏熙低低一笑:“大哥觉不觉得眼下的情景与当年的山洞里有些相似。” 魏熙说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是有不同之处,当年我的生死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眼下就不一样了。” 魏灏将手从纸张上移开,淡淡道:“我就知道你是装睡,难为你忍了这么多年。” “我能忍这许多年,还是要多谢当年大哥悬崖勒马的不杀之恩。”魏熙说着,纤细的玉手绕着胸前青丝缠了几圈,很是散漫:“不知大哥有没有后悔?” 魏灏闻言,面上带了几分讽刺:“没什么好后悔的,你又不是魏潋。” 魏灏这话明摆着就是说他没将魏熙放在眼里,魏熙是骄傲的人,最是容不下这样的轻视,她缠着髮丝的手松开,垂眸缓缓将青丝理顺:“大哥不必挑拨离间,我自是比不得六哥的。” 魏灏抬眸看向魏熙,一双眼里带着恶意的笑:“这是自然,但就论心狠手辣和装模作样你就远远比不得他,你也还算聪明,就从来没想过魏潋为什么来的这么巧吗?” 他伸手比到魏熙的脖颈处,还未靠近,便被陈敬拦了下了,他也不在意:“我刚放弃了掐死你的念头,他便来了,若是我有意掐死你呢,他还会来的这般巧吗?” 魏灏说着摇头:“是我想差了,必定也是巧的,不过来的应当就不是他了,毕竟他那人呀,素来如暗处的蛇似的,藏得深着呢。” 魏熙纵使知道魏灏在挑拨她与魏潋的关系,听了这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噗呲一笑,上挑的眼角带着森凉的恶意,竟显出几分带着稜角的媚意:“可不兴这样胡说的,六哥可不是蛇,是蛟。” 第164页 魏熙说着,幽幽一嘆:“可惜了,若不是大哥和你那好阿娘,最后能化龙的可就是我的同胞兄弟了。” 魏灏将手从陈敬手底下抽出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命数如此,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以为魏潋就会放任他出世长大?” 魏熙看他插手的动作觉得刺眼,蓦地伸手将他的帕子抢过来,丢在地上:“胡言乱语!若不是你们母子,我阿娘和兄弟都会活的好好的!都是你们!” 魏熙说着,抬手掐住魏灏的脖子,神色狠戾:“我阿娘是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非要将她害得那么惨!害了我阿娘,你还不知足!” 魏熙说着,掐着魏灏脖子的手缓缓收紧,在魏熙暴起时,便有人将魏灏紧紧押住,防止魏灏伤了魏熙,魏灏此时面色涨红,却苦于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由着魏熙的手越来越紧,他眼前开始发黑,恍惚间听魏熙道:“你不是想掐死我吗,我倒要看看,被掐死的到底是谁。” 魏熙的手小,力气也不大,想要将人活活掐死还是很有困难的,她手上青筋凸起,骨节已觉酸疼,整条手臂都开始颤抖,却依然不肯松手。 她死死盯着魏灏,眸子黑沉一片,却又似有暗光闪烁。 魏熙此时好似到了一个奇异的境界,除了魏灏喘息困难的脸再也看不到其他。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为阿娘报仇! 杀了他笼在她头上的阴翳便不復存在!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好的。 没有人再给她添堵,魏潋也会当上皇帝,魏潋说过,会将她喜欢的都给她,到那时,她会有华宅美室,会有幕僚成群,会有与男子一同站在朝堂上的机会,会有唿风唤雨的权势,到那时,在也不会有人约束她,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便是她想阿娘回…… 想到谢皎月,魏熙的眼睛徒然清明。 阿娘不会回来了,便是杀了魏灏也不会回来。 想到此,魏熙的恨意愈发浓重,本已力竭的手又有了力气,她手上用力,却在对上魏灏翻白的眼时,突然卸了力道。 她松了手,任由魏灏疲软的倒在地上。 脖颈上的桎梏徒然消失,新鲜的空气灌进魏灏的口鼻中,激的他狠狠咳嗽,视野朦胧间,他看到魏熙正拿了一方帕子在擦手,漫不经心的动作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 魏熙轻飘飘看了魏灏一眼,将帕子一丢,俯身看向魏灏:“大哥醒了,方才滋味如何?” 魏灏的眼神依旧有几分涣散,他哑着声音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魏熙莲步轻移,走到桌案边上倒了一杯凉透了的清水,她有些嫌弃:“大哥好歹是当过太子的,便是被贬了,也不该被如此怠慢。” 魏熙走到魏灏身前,微微俯身:“大哥嗓子定是不好受,喝杯水润润吧。” 她说罢,皓腕轻抬,将一杯水直接浇到了魏灏的脸上。 水毫无预料的倾下,浇了魏灏满头满脸,连眼睛都因闭的不及时而被水灌的酸疼。 魏熙将水杯递给陈敬,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衫,好似沾了什么灰尘一般:“大哥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了吧。” 魏熙道:“咱们到底是兄妹,我怎么忍心让大哥死呢。” 魏熙看着垂眸不言的魏灏,轻声道:“让我猜猜,大哥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死在我手上的准备,是想临死前用你的命再坑我一把?” “这可不行。”魏熙摇头道:“弒兄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魏熙说着,将魏灏拉起来:“大哥便是为阿耶尽孝也得好好活着。” 魏熙似想起什么,恍然道:“不只阿耶,大哥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吧,这么多孩子,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大哥的骨肉呀,大哥忍心让他们在你死后无依无靠,活活饿死吗?” 魏熙看着魏灏,一副好奇样子:“听说人饿极了是会吃人的,大哥你觉得会被最先吃掉的是谁呢?” 听了魏熙的话,魏灏身上好似突然有了力气,他一把挥开魏熙的手,魏熙没防备下竟被他挥的一趔趄,幸好被陈敬扶住了,魏熙也没生气,推开陈敬,慢悠悠的站直身子:“不过是闲谈几句,大哥这么凶做什么?” 魏灏再不复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紧盯着魏熙,要将魏熙剥皮拆骨一般:“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真不愧是和魏潋一起长大的。” 魏熙淡笑道:“只不过是说着玩,大哥还在,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大哥恼什么,都把我吓到了。” 魏熙看着魏灏的眼睛,又道:“大哥瞪我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欺负我,我可告诉大哥,我最是欺软怕硬,你这个当兄长的欺负了我,我不敢打回去,但我会欺负我那几个侄子侄女,大哥到底是当父亲的,一定捨不得吧。” 魏熙说罢,蹙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道:“时间不早了,阿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和大哥说话。” 魏熙说完抬步就要走,袖子却被魏灏拉住,魏熙眉梢一挑,微微俯身:“大哥还有什么话交代?” 只见魏灏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平静了下来,他轻声在魏熙耳畔道:“你真觉得凭我阿娘能弄来那稀奇古怪的虫子?” 第165页 魏熙眸色一敛:“谋划这事的都是赵氏,那虫子不是她弄来的还能是谁。” 魏熙说罢,转身就走了,却听魏灏在身后低低笑道:“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太坏啦!!!太子好可怜哦~ 为什么这一章我写的这么爽呢~~~ 关于蛟的说法有许多,小公主说的这个是选的《述异记》里面的 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述异记》 第118章 疲倦 魏熙出了太子府, 往大慈恩寺行去,街上的叫卖声隔着车壁传来, 是一派令人心软的烟火气,她听着, 头脑有些昏沉, 不是困了, 而是有一丝迷濛, 从魏灏处离开后,她便好似突然失了力气,有些无所适从。 魏熙想掀帘子往外看一眼,看看街上来往的百姓, 在手碰到帘子后又放下,她眼下是从大慈恩寺偷偷出来的, 让人看了不好。 魏熙倚在车壁上看向陈敬:“魏灏那里可看好了?” 凭魏熙对魏灏的了解,他面上虽是一副敦厚做派,骨子里是极其骄傲的,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定是无颜苟活, 能多留这么多天,定是知道她是要去的,想在死前给她和魏潋添些麻烦。 陈敬点头:“公主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魏熙嗯了一声:“便是好的时候也没见魏灏对他那几个儿女多好, 会不会在意他们的命还是两说。” 陈敬有些担忧的看了魏熙一眼:“公主这些日子也累了,就不必为这些事烦心了,有奴才看着, 不会有事的。” 魏熙抬眸,瞥了陈敬一眼,有些气力不足,不似往常神采迫人,但她到底是个闲不下的,瞌上眼,轻声道:“魏灏那里,里边怎么样都好,面上一定不能太难看了,阿耶老了,越发心软,指不定哪天动了恻隐之心,放了魏灏出来。” “是。”陈敬将一面绵软的毯子盖在魏熙身上,温声道:“离到大慈恩寺还有一会,公主且先睡一会。” 魏熙没有说话,微微蜷了蜷身子,将头往毯子里缩了一缩,小猫似的,陈敬看着她眼里有了些笑意,未过一会,却见她樱唇微启:“我想去临街楼用膳了。” 陈敬闻言,眼里的笑散了,皆换做了担忧,他心中一嘆,道:“是,奴才这就差人通知崔家郎君。” 魏熙闻言睫毛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驶进大慈恩寺一处僻静的院落中稳稳停下,没待陈敬唤,魏熙便睁开了眼,她这一路思绪纷杂,哪里能睡得着。 来了一趟,总是要逛一逛的,魏熙换了衣裳,在大慈恩寺绕了一圈,寺中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不只百姓,便是官宦人家的妇人也不少,魏熙一路已经碰到好几拨面熟的了。 她在大雄宝殿略站了会便走了,在她看来,像寺庙道观这些地方都该是以清净古拙为佳的,眼下这华丽喧闹的寺庙实在不合她的心意。 魏熙缓步下了台阶,迎面走来一个僧人,僧人见了她双手合十,她亦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她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僧人光亮的脑袋还在她眼前闪现,她实在欣赏不了和尚那被剃得干净的头,相比起来还是道士更好看一些,就像是皇帝身边的褚玄贞,那一身道袍配着黑亮的青丝,真如要飞升的仙人一般,也难怪皇帝看重他。 想到褚玄贞,魏熙不期然的又想到了魏窈,也不知魏窈和他如何了,不过看褚玄贞也是个明白的,应当不会与魏窈牵扯到一起。 魏熙心中一嘆,身为天家公主如她一般拎不清的也没谁了。 等魏熙到了坐到了临街楼的雅间里便没心思去操心他人的事了。 魏熙看着眼前精緻的膳食,心中没有什么用膳的兴致,她放下筷子,开门见山:“饵虺之事你查的这么样了?” 裴斯放下筷子,勾唇一笑,深邃的眉眼带了一丝醉人的胭脂味,语气却是委屈的:“公主好容易来我这一趟,竟是因为公事,真是令人神伤。” 魏熙面上是四平八稳的神色,她淡淡道:“我与你有何私事可言?” 裴斯向前微微倾身:“我与公主就是见不得光的私交。” 魏熙看着他深藏欲望的眉眼,道:“以你现在,想得个一官半职的也不是难事,可有什么看中的职位了?” 裴斯闻言,微微一笑:“多谢公主美意,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说着又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我总得先在崔家站稳再说,有了官职反而是桎梏。” 魏熙听了倒是对他有几分改观:“你倒是看到明白。” 裴斯撑着头,看了魏熙一眼:“公主可是难得夸我。” 魏熙挑眉,她对好看的人可是从来不吝啬赞美之辞:“我以前没夸过你吗?” 裴斯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公主夸过我长得好,还夸过我聪明。” 魏熙看裴斯这幅毫不自谦样子,掩唇失笑。 裴斯直起身子看向魏熙,神色专注,似日头下的潋滟水色,于繁丽间又带着琳琳波光:“公主笑起来真好看,像是含了蜜似的。” 魏熙闻言收起笑:“你这人话都正经说不了几句。” 第166页 裴斯漫不经心的笑道:“风尘堆里出来的,怎么正经的起来。” 魏熙面上有些端肃:“你习性如何我不管,但崔家门庭清雅,你好歹也收敛些。” 裴斯摇头:“收敛不了,便是哪天我当上中书令也是如此。” 魏熙没有与裴斯闲扯的兴致,道:“既然你是要当中书令的人,那饵虺这一点小事应当早就查清楚了吧。” 裴斯闻言依旧是一副不甚正经的样子:“公主可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还不是中书令,只不过是个小商贾,想要查清远在北庭的一桩陈年旧案,可真是不容易。” 魏熙的神色转冷:“你只管说查没查出来便是。” 裴斯垂眸,夹了一块箸头春放在魏熙碗里:“还没有。” 他道:“左右那桩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定是不会让公主失望的,眼下公主且先用膳,这几日都累瘦了。” 魏熙的目光从碗中的鹌鹑上移到裴斯脸上,眼里映着清凌凌的光:“裴斯,你莫要忘了,你是因谁而回的崔家,我不想协恩图报,但你总得记挂着你阿娘呀。” 魏熙说着缓缓凑近裴斯,眸色沉沉,带着不容侵犯的高华:“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你的心思我也算有些了解,我告诉你,我帮你不是积德行善的,有给有报才是正理,安排你的事你只管尽心去做,我容不得你敷衍。” 陈敬看着魏熙,虽还是一副赖皮神色,但嵴背却在不知不觉间挺得笔直,他笑道:“是,公主说的我都清楚,我也知道我便是顶了天也翻不出公主的手掌心,但公主总得给我些时间呀,当年的事公主之前肯定也查了,公主都没寻到结果,我一个小商贾又能多块呀。” “最好如此。”魏熙说着,手缓缓按在裴斯的脖子上:“可别让我知道你骗我。” 裴斯按住魏熙的手:“我怎么会骗公主呢。” 魏熙将手抽出,端坐在坐席上:“这样最好。” 魏熙说罢,举箸,夹了一块雪婴儿放入裴斯的碗里:“你也别怪我,事关我阿娘,我实在无法将此事寻常看待。” 她说着抬眸看向魏潋:“你应是明白我的吧。” 裴斯看着徒然变得温和的魏熙,唇角一勾:“明白,公主太辛苦了,我定会尽我所能,为公主分忧的。” 他说罢,夹起那块雪婴儿送入口中,魏熙含笑看着他:“好吃吗?” 裴斯将食物咽下:“好吃。” 魏熙看着裴斯用膳,自己确实依然没什么胃口的,略坐了会便起身走了,裴斯将魏熙送到马车上,站在路边看着魏熙的车驾远去。 他心中一嘆,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伤人伤己,自毁长城罢了。 ———— 魏熙的车驾在离皇城还有一段距离时突然停住,她正待向外看去,却见谢宜安掀开车帘进来了。 她看着坐到她身畔的谢宜安,好奇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当职,跑我车上做什么,也不怕被上峰罚了。” 谢宜安侧首看向魏熙,许是领了职务,歷练多了,他原本风流清冷的一双桃花妙目,比之前多了些锐意,越发与女气这个词沾不上边了,他淡道:“明知故问,便是韩将军轻易都罚不得我。” 他说的倒是不错,如他这般天之骄子,便是进了羽林卫也是要给好好供起来的,魏熙蹙眉:“那你也不能上我的马车呀,男女大防都忘了?也不怕阿翁训你。” “你别总拿阿翁压我。”谢宜安说着扯了扯魏熙的面皮,只觉没了以往绵柔的手感,他眉头微蹙:“怎么瘦了这么多,面色也不好。” 魏熙不知怎地,有些委屈,抬手将谢宜安的手打下去:“面色不好你还碰,粉都让你蹭下来了。” 谢宜安将手举到魏熙面前:“你看哪里有脂粉?” 魏熙瞥了一眼,没理他。 谢宜安看着她,面上没了玩笑之色:“你去见魏灏了?” 魏熙仍旧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去了。” 谢宜安看着魏熙有些倦意的侧脸,轻声道:“他还活着吗?” 魏熙微愣,抬眼看向谢宜安,张了张嘴,终是道:“活着。” 谢宜安闻言抬手抚了抚魏熙奔波一天有些凌乱的发,嘆道:“阿熙,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起出来了两个小哥哥~厉害死我了o((≧▽≦o) 第119章 貔貅 魏熙任由谢宜安的手抚在头上, 没有像往常一般躲开,她抬眸看向谢宜安, 眼里似含了浅浅水光:“你是猜到我会去魏灏那儿,特意出来给我收场的?” 谢宜安轻轻嗯了一声:“不过看来我是白操心了, 你已经学会审时克制了。” 魏熙听了谢宜安的话越发觉得疲倦, 她靠在谢宜安的肩头, 闷声道:“我是想杀他的, 可是看着他那般悽惨我又不想动手了。” 谢宜安抬手轻抚魏熙的嵴背,语气出奇的柔和:“你做的很好,他如今落到这般地步,活着只会比死了更痛苦。” 魏熙的眼泪毫无知觉的便落了下来:“表兄, 我觉得我做这些好没意思,阿娘这么好, 肯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第167页 她说着,语声哽咽:“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所谓报仇本就是如此,死了的人一了百了, 不仅尸体腐了,怕是魂魄也早早入了轮迴台, 哪里管的仇家如何,对此念念不忘的只有活着的人,哀思之情难以抒发, 唯有寄託于对他人的仇恨。 既有理也无理的心态,归根究底还是心气难平,以此发泄, 凭此支撑。 魏熙如此,是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徒然卸了劲,没了支撑,于浑噩茫然中带着结局不如她预料的怅惘。 谢宜安是与魏熙一同吵吵闹闹长大的,眼下却出奇的耐心,他轻声道:“你做的很好,从没有害了人还可以继续于人世间逍遥的,这是魏灏应得的结局。” 他说着,语气越发温和,像是在哄稚童一般:“便是姑母不在意他的命,但见你这般孝顺,肯定也会很欣慰的。” 魏熙终究不是个软绵性子,她将眼泪憋回去,道:“瞧你说的,多了解阿娘似的。” 她说着,又有些惆怅:“这些年过去,阿娘就算没有步入仙途,也早该入了轮迴,哪里还会知晓我做了什么。” 谢宜安见不得魏熙这萎靡样子,想将她的头从肩上扒拉下来,却终是狠不下心来,他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在过多挂念往事,魏灏之事也算是了结,你不妨就将此视作终止,勿要在他身上浪费多少心神,好好活着,每天快快活活的才不算辜负姑母临终前的期望。”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涩然,她轻声道:“我知道。” 谢宜安低头瞥了一眼,只看到了魏熙松软的青丝,他道:“你若是觉得没断干净,不如我们回去,将他了结了,省的你每天记挂着。” 魏熙闻言直起身子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事多容易,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此时都到宫门口了,若是再突然回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形迹可疑吗。” 谢宜安看着瞬间精神起来的魏熙,眼里闪过笑意道:“既然已经错过了,那这事便已成定局,以后你就别再想着这事了,浪费心力。” 他说着拍了拍魏熙的头:“小孩子家家的,好好玩就是,别想这些糟心事了。” 魏熙闻言,抬手就将谢宜安的手拍下去:“谁是小孩子了,你当你多大了,男女大防都不知道了。” 谢宜安浑不在意的甩了甩手,挑眉道:“不是小孩子了,那方才哭鼻子的是谁?” 魏熙闻言很是羞燥,伸出胳膊就将谢宜安往外推:“快下去,当心我让阿耶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 谢宜安反身在魏熙鼻子上狠狠捏了一下,魏熙忙松了手来抢救自己的鼻子,谢宜安松开手看着魏熙发红的鼻头,笑的开怀,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动作潇洒至极,毫不拖泥带水。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抬手就将手边的一个小巧的玉貔貅冲着他的背影砸过去,谢宜安背后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轻巧转身,于衣袂翻飞间将貔貅握在手中,他将貔貅往上一抛,復又接在掌中,对魏熙扬眉一笑:“乱丢东西可不好,也幸得我武艺卓绝,要不然可就摔坏了。” 他说罢,握着玉貔貅的手负于身后,转身便走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恼怒之色缓缓散去,终是化作一笑。 ———— 魏熙回了宫,还未到凤阳阁,在半道里就被人拦了,拦她的是皇帝身边的倪杭,他就是当日举报常苓的小内侍,皇帝金口玉言给他升了三级,他人又机灵,时候不长,在御前却也算是排的上的,倪杭对魏熙恭敬的行了礼,道“公主,陛下要您去一趟承香殿。” 魏熙停住脚步,看向倪杭:“是什么事。” 倪杭低声道:“今日上午陛下去柳芳仪那里,见了一支废太子戴过的象牙簪子,陛下当即大怒,问责柳芳仪,柳芳仪便闹了起来,非说是您诬陷她。” 魏熙掏出镜子整了整仪容,淡淡道:“诬陷她?凭她也配。” 魏熙看着镜子里妆容略花的自己,微微蹙眉,陈敬会意,在袖中掏出脂粉盒,替魏熙补起妆来。 倪杭看着魏熙补好后的精緻妆容,心中有些疑惑,这种时候不是要憔悴些才好吗?就方才公主那一脸疲色,陛下看来定是会心软的。 魏熙瞥了一眼身畔的小内侍便知他在想什么,她也不吝于藏私,道:“装可怜也得分时候,阿耶这两日心情不好,一个两个都半死不活的他看了更心烦。” 倪杭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奴才知道了。” 等魏熙到了承香殿便见柳芳仪背对着她,纤瘦的两肩轻轻耸动,很是惹人怜,魏熙有些没意思的移开视线,对皇帝俯身行礼,却见了皇帝身侧站着的柳蔚。 魏熙毫无自觉的走到皇帝身边,看向柳蔚:“阿耶,柳大人怎么在这里。” 皇帝只道:“他笛子吹得不错。” 魏熙看了一眼殿中摆放的乐器,心中虽觉得皇帝越发荒唐了,面上却是不显,她笑道:“还是阿耶有雅兴。” 魏熙说着蹙了蹙眉:“今日我去了趟大慈恩寺,可闹腾了。” 皇帝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佛门圣地,人烟鼎盛是好事。” 第168页 魏熙揉了揉额头,嘟着嘴哦了一声。 魏熙揉着额头,却听柳芳仪低声啜泣起来,呜呜咽咽,唱曲似的,魏熙好似才看见她:“柳芳仪怎么哭了,是犯了什么错,让阿耶罚了吗?” 柳芳仪一瞬间气怒交加,她抬手指着魏熙,红着眼圈道:“我是因什么公主不知道吗,何苦在这里装模作样。” 魏熙奇道:“我做了什么,该不是看我这几天闲了,又想给我摞加罪名吧。” 魏熙说着,看了柳芳仪一眼,回头,满面惊恐的看向皇帝:“这回和我有私情的不会是柳芳仪吧!” 魏熙语出惊人,一句话便镇住了殿中众人,柳芳仪连哭都忘了:“休要胡言乱语。” 魏熙闻言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是就好。” 她说完,神情轻松的看向皇帝:“阿耶,那这次是因何事,我和柳芳仪素来是没有交集的,她犯了错怎么也扯不到我身上呀。” 岂料魏熙说完,接话的是柳蔚,柳蔚躬身道:“陛下,公主说的不错,公主不问世事,品行良善,怎么会为难娘子一个后宫嫔妃。” 柳芳仪闻言愕然看向柳蔚:“除了她,谁还看不惯我。” 柳蔚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头疼,他实在不能理解皇帝怎么看上了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妹子,柳蔚有些无奈的看向柳芳仪:“娘子说笑了,您和公主都是明快爽朗的兴子,纵使有不愉快也只是嘴上吵闹,公主哪里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狠毒手段。” 魏熙听了低低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还是有人栽赃陷害呀。” 她看向柳蔚:“是怎么回事。” 柳蔚答道:“今日娘子跳破阵曲,陛下觉得因髮髻之故失了些味道,于是便亲自为娘子绾髮,却在娘子收拾匣子里见了一支象牙簪子,与废太子常戴的极为相似。” 柳蔚说罢,跪地看向皇帝:“陛下,若是娘子真与废太子有私,那必是遮遮掩掩的,怎么会将东西摆到明面上。” 他说着面上又了几分哀色:“娘子自在家是便是一副没心机的跳脱样子,如今得陛下盛宠,却又学不会遮掩,指不定便招了谁的眼。” 皇帝听了,面色不善,他其实自看到魏熙进来就想明白了,这事应当与魏熙无关,他心中有些懊恼方才不该将魏熙招来,平白无故的受了怀疑,她心中定是要委屈的。 皇帝正这样想着,却听魏熙道:“既然柳大人都说了,那我也不必辩解了,不过阿耶,是不是要差人搜一下凤阳阁,免得柳芳仪觉得阿耶偏袒我。” 皇帝看向魏熙,蹙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自然知道凭你的品行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将你叫来也只是因为阿聘提到你了,让你们当面说清楚罢了。” 皇帝说着缓了神色:“既然都说清了,你就先回去吧,在外面玩了一天也定是累了。” 魏熙闻言,面上有些故作骄矜的娇态,她道:“这可是阿耶说的,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若是一会再来寻我,我可是不依的。” 她说罢,看向柳芳仪:“芳仪娘子下次说话还是过过脑子更好,免得平白无故的冤枉了他人。” 柳芳仪听了魏熙的话,面上又些难堪,却碍于皇帝在,轻声道:“是妾扰了公主了,还请公主不要在意。” 柳芳仪话音方落,便听魏熙道:“险些又被人冤枉了,我怎能不在意。” 魏熙说罢,对皇帝道:“阿耶,我就先回去了,您也别太劳累了,底下这么些奴才又不是养来看的。” 皇帝闻言道:“好,你回去歇着吧。” 魏熙点头,看了柳蔚一眼,便转身出去了,出了承香殿,她对陈敬道:“让人盯紧柳蔚和柳芳仪,柳蔚看着不像个傻的,柳芳仪身为他的妹妹,我就不信她真的如此愚笨。” 到了夜间,便有人来传话,说真兇寻出来了,是张丽妃,眼下皇帝已经废了她的妃位,将她贬为庶人了,魏熙听了毫不意外,张丽妃以往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脸面,但自从柳芳仪得宠后,皇帝对张丽妃便越发淡了,而且她还被柳芳仪当众下了几次脸面,记恨柳芳仪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张丽妃身居妃位,膝下又有一子一女,她被废了,不仅空出了一个妃位,更是重创了魏涵,太子在时,魏涵的风头便直逼太子,眼下太子被废,皇帝势必要制造一个新的平衡的,而这个平衡里,怕是依旧没有魏潋。 魏潋的生母是季惠妃,又有季家做后盾,在皇子里若论依仗,几乎没有人比得过他,皇帝若是想让他与魏涵相抗,定是不会废张丽妃的。 魏熙挽着发梢,细细思量,皇帝是想将谁扶起来呢?是毫无长处的三子魏济,还是生母出身低微的魏沄? 魏熙正想着,却听陈敬又道:“奴才这里还有些柳蔚与柳芳仪的私话。” 魏熙看向陈敬:“他们说什么了?” 陈敬看着魏熙有些犹豫,终是道:“柳蔚训了柳芳仪一顿,说不该与公主为敌,应想法子将公主养在膝下。” 他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了,未尽之言魏熙心中明白。 第120章 香灰 柳芳仪身份低微, 这辈子便是有儿子,顶了天也就是个妃, 想当皇后却是不可能的,可她魏熙却是唯一一个嫡女, 能将嫡女养在膝下, 也算拐弯抹角的占了理, 若是柳芳仪再能耐些, 让皇帝非她不可,将来只需将魏熙的身份丢出去,便能堵了那些朝臣的嘴。 第169页 这几日虽糟心事繁多,但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桩让魏熙生气, 她抬手就将案几掀翻,伴随着叮铃铃哗啦啦的嘈杂声响, 书册香灰散了一地,魏熙仍不解气,又狠狠推了一把已经歪倒在地的案几:“他们还真敢想!” 陈敬瞥了一眼地上的书册, 仍在魏熙身边稳稳地跪着,他道:“不过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 公主何必与他们置气,不过,他们既有这样的念头, 公主还是多做防范为好。” 魏熙看着地上的狼藉稍稍平復了些,她整了整衣衫,讽道:“便是想又如何, 我一个已至嫁龄的嫡公主,难道还要对她一个小小的婢妾喊阿娘不成,她也不怕折寿。” 陈敬帮着魏熙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衫:“他们出身低贱,本就是靠着谄媚钻营上来的,眼下猝然富贵,自然是贪心不足。” 他说着,微微一顿:“陛下待公主与皇后殿下的情谊自然不会是他们能动摇的,只是陛下这现年于修仙之事越发上心了,奴才担心他们拿这个做文章。” 魏熙闻言不再言语,她看着地上那被摔得歪斜的香炉,心中徒然没了气力,她缓缓走过去,将香炉扶起,纤纤玉手衬着厚重的鎏金瑞兽纹香炉,显出些难以言说的赢弱。 陈敬见了,忙将案几扶起,轻手轻脚的帮着魏熙规整书籍,却见魏熙竟伸手捧起地上的香灰,将其往香炉里倒,任由香灰沾污了她袖口的鸾鸟联珠纹,陈敬心惊,正待拦,却想起香灰已没了余温,遂作罢。 他不再动作,静静在一旁看着捧香灰的魏熙,只觉灯烛暗影里的魏熙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原本明媚夺目的面容上似是覆了雾霭般的沉静。 待魏熙将香灰都装回香炉中,她看着再也升不起裊裊青烟的香炉有些忡愣,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污的手,终究是不喜欢这幅邋遢形貌,魏熙抬起手掌想要将菸灰拍干净,却毫无意外的将烟尘激起,呛得她直咳嗽。 陈敬忙将魏熙扶起来,伺候魏熙更衣净手,魏熙看着在水中显出润泽肤色的手,终是一嘆:“此次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要拦着。” 陈敬闻言,拿着巾帕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应道:“是。” “我倒要看看阿耶是不是彻底煳涂了。” 待魏熙擦干净了手,缓步行到香炉边,垂首看着,呓语似的道:“我还记得幼时坐在阿耶膝上听他与臣子论政,他那时语气平和,却句句直击要害,听的底下的臣子头上都冒冷汗了,那场景我至今都忘不了。” 魏熙说着,回首看向陈敬,似在说悄悄话:“其实我一直是有些怕阿耶的,他在我心里不只是我的阿耶,我的依仗,更是个洞如观火,威仪无加的帝王。” 魏熙说着有些惘然:“这几年他离我印象中的阿耶越来越远,我或许不该如从前般将一切尊荣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魏熙说着,轻轻踢了一脚香炉:“又不能修成神仙,有什么意思。” 魏熙收回脚,对陈敬道:“这香炉难看死了,快去将它融了,给玄中墨打一副马掌。” ———— 魏熙第二日晨起时头脑便昏沉沉的,自床上起来时险些栽在地上,也幸得被宫人扶住,才没被摔一跤,不过却吓坏了含瑛,当即就命人去传了苏井泉来。 苏井泉把了脉,蹙着眉嘱咐魏熙,让她少思虑,留了一副伤寒方子,便回去亲自抓了药,令徒弟给魏熙送了过去。 魏熙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有些怨苏井泉,明明他是能配出不苦的药膳来的。 她虽如此想,可也不是小孩子了,犯不着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捏着鼻子将那碗药喝了下去,被苦味一激,险些吐了出来,连吃了好几块蜜饯才好。 便是如此,魏熙听了内侍前来传话,还是收拾妥当带人去了归真观,便是说放任柳家那两兄妹,但也是要有些准备的。 魏熙进了归真观也未惊动他人,直接往观内一处幽静院落去了,还未到,便见魏窈与褚玄贞站在僻静处不知在说什么,便是隐在暗处,魏熙也觉得魏窈笑的格外明媚甜腻,她犹豫了一瞬,终是没有过去。 魏熙立在墙角,静静看着那二人,一个明艷娇俏,一个仙姿鹤态,站在一起出奇的相配,只是张丽妃被废,魏窈这个做女儿的却在这里会情郎,也亏得她心大。 魏熙正想着,却见魏窈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褚玄贞的脖子,衣袖滑落,露出两只纤细的腕子,白晃晃的刺人眼。 魏熙眉梢一挑,这下倒有些看头了,她正这样想着,却见褚玄贞抬手将魏窈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神情淡漠的对魏窈说了句什么话,魏窈听了后,狠狠的推了他一下,转身就走了,步履飞快,藕色裙裾在身后飘摇成霞。 待魏窈走的不见了踪影,褚玄贞依旧向她离开那处望着,仍是往常那副得道仙人般的形貌,却令人觉得萧索。 眼下没了好戏看,魏熙也不耐烦在阴凉处等着,举步就向外行去:“褚道长快回回神吧,人都走远了。” 褚玄贞回过神,便见哪位深得帝宠的昌乐公主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过来,他面上没什么慌乱之色,对魏熙微微颔首:“公主。” 魏熙淡淡道:“褚道长还是连我的封号一併唤了罢,那位也是公主,若是让人弄错了,我可真是冤枉。” 第170页 “昌乐公主是来寻经的,还是来上香的?”褚玄贞好似对魏熙的话一点都不介意,侧身引着魏熙就向外去。 魏熙却没动:“还是在这里吧,我与褚道长说的话也不是多能见光的。” 便是褚玄贞乃修道之人,听了魏熙毫不遮掩的话,也颇觉刺耳,他停住脚步:“您要说什么?” 魏熙往里走了几步,缓声道:“我原本以为你能在阿耶面前得脸,虽不见得于修道一途有多高的造诣,但必定是个聪明清醒的,没想到你竟与六姐纠缠到一起了。” 魏熙说着,突然回身,眸光有几分锐利:“六姐涉世未深,一时被你皮相所吸引也是情有可原,但你呢!你可还记得与太宗的高阳公主私通的那和尚?” 褚玄贞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我与……并未有私情。” 魏熙嗤笑:“都抱在一起了,还不算?” 褚玄贞看向魏熙:“只是信成公主跌倒我顺手扶了一把罢了,公主觉得我一个出家人能做什么。” “出家而已,又不是去势。”魏熙说起这话毫不害臊,她说罢,看向褚玄贞:“都搂搂抱抱了,其他的做没做过也难说,关键是阿耶信不信。” 魏熙说着,眼里带了点泠泠笑意:“有例在前,你说阿耶信不信?” 褚玄贞看着魏熙的眼睛,眉头微蹙:“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魏熙有些惊愕:“你们出家之人都似你这般爽快吗?” 褚玄贞道:“公主有话说便是,何必绕弯子,瓜田李下,公主就不怕惹人非议吗?” 魏熙摇头:“自然不怕,我和六姐不同,阿耶是向着我的。” 褚玄贞闻言默了一瞬,皇帝疼宠魏熙,她行事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可魏窈不行,更何况眼下张丽妃被废,她的境地更是尴尬。 褚玄贞看向魏熙:“是,公主有何吩咐。” 魏熙闻言眉梢一挑,看来也不是魏窈一厢情愿呀。 她道:“也没什么,就是过些天你算一卦,就说我与岁星相冲,若是长久共处,消磨气运,有性命之忧。” 褚玄贞闻言,看了魏熙一眼,也未说什么,点头应了:“好。” 魏熙见褚玄贞毫不啰嗦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对这道士的利落很是满意,当下也不再多待,毕竟她如今正病着,仅这一会便有些撑不住了。 魏熙要走,却听褚玄贞道:“我观公主气息纷杂,有些不妥,不如拿一卷《上清大洞真经》回去抄几遍吧。” 魏熙幼时什么经卷没抄过,眼下大了一听这些就头疼,她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必了,我一个俗人,怕是会亵渎了经典。” 魏熙说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回身:“你若是没有能耐护住六姐就离她远点,欲拒还迎的迟早惹出事端。” 褚玄贞闻言忡愣,久久失神。 魏熙走出了归真观便听陈敬问道:“既然您都拿住了褚玄贞的把柄,为何不趁机让他说点别的,也好一劳永逸。” 作者有话要说:  玄中墨就是公主的马…… 这起名功底也是没谁了╭(╯3╰)╮ 第121章 阴阳 魏熙揉了揉额角, 有些倦意:“关键在于阿耶,柳家的兄妹不过是给阿耶解闷的玩意罢了, 若是阿耶不清醒,就算没了柳芳仪也会有别人。” 陈敬扶着魏熙, 缓缓往前走:“如柳芳仪那般没脑子的也不多, 若是来个新的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魏熙听了嗯了一声:“但也得看好她, 别让我再添个兄弟。” “那柳蔚呢?” 魏熙越发觉得疲累:“凭我如今还是不宜去插手前朝, 不过,李承徽总不会由着那么一个谄媚小人在朝上作威作福的。” 魏熙说着上了步辇,步辇轻轻摇晃,晃得魏熙昏沉沉的, 不知不觉就睡了,待到了凤阳阁, 陈敬看着魏熙在睡梦中轻蹙的眉头,顿了顿,终是没有狠下心唤她, 他动作轻柔的将魏熙抱起,魏熙半梦半醒之间呓语似的问道:“温轧荤什么时候来。” 陈敬顿了顿, 轻声道:“快了,再等几个月就来了。” 魏熙听了,头靠在陈敬的胸口, 再也没有说话。 魏熙自幼身体康健,是没生过什么病的,就算偶有小恙, 精心调理着,几天也就好了,此次的病却来的迅勐,第二日魏熙就险些起不来床了,她病了,最苦的还是苏井泉,魏熙从小就认他的医术,身子也多是他在看护,眼下魏熙久病不愈,皇帝问责的当然是他。 苏井泉在甘露殿挨了皇帝一顿训,便忙来凤阳阁给魏熙看诊了,方诊完脉便被含瑛给扯到外面又一通抱怨,絮絮叨叨听的他心烦,直接道了一句:“治病是要循序渐进,哪有药到病除那么快的,你若是嫌我医术低,不如去找个活神仙来。” 含瑛见魏熙病了,本就担忧的心焦气躁,听了苏井泉的话当即就与他吵了起来。 魏熙昏昏沉沉的被院子里的吵闹声给吵醒了,她扶着床榻起身,蕤宾见了,忙扶魏熙起来,夷则也忙给魏熙披上衣服,问道:“公主是要去如厕吗?” 魏熙摇头,拂开蕤宾的手,自己走到窗边将窗子推了个缝,她从缝里向外看去,只见含瑛与苏井泉吵得面红耳赤,全无平日的端肃做派,魏熙看着,心中有些好笑,眼睛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第171页 视线一转,陈敬的身影便步入了魏熙的视线,陈敬显然也发现了魏熙,许是见魏熙精神些了,他脸上勾勒出一抹藏着惊喜的笑。 魏熙看着陈敬,只觉他修竹似的清朗宜人,有如此风采,却偏偏是个内侍,魏熙心中有些为陈敬可惜。 让魏熙可惜的人很快就进了屋子,他行了礼,走到魏熙身边:“总这样闷着也不好,不如将窗子打开透透气吧。” 陈敬说罢,抬手就将窗子推开,他没有刻意收敛,含瑛和苏井泉听到了声响皆回头看去,见魏熙站在窗边,他们平日里的规矩仪态顷刻间便端起来了,面色变得极快,弄得魏熙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魏熙见他们面上隐约的尴尬之色,终是掩唇轻笑,笑罢,她也不理含瑛,转身就往妆檯边去了。 魏熙看着镜中带着病气的自己,有些不喜,蹙眉转身背对着镜子坐,她看着陈敬手里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陈敬将盒子捧到魏熙面前:“这是温家郎君献给公主的。” 魏熙蹙眉:“又送,这是在显摆他们北疆物产丰富?” 她打开盒子,果然见里面躺了一支品相绝佳的老山参,看样子怎么也得是百年之上了,魏熙有些嫌弃:“他这是想补死我。” 魏熙看向另一个盒子:“这个呢?” 蕤宾走过去,将盒子捧到魏熙面前打开,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盒精緻糕点,蕤宾笑道:“还是温家郎君贴心,知道公主被禁了糕点,便特意想法子给公主送进来解馋了。” 魏熙看到点心自然是喜欢的,前天她馋了,便让谢宜安给她捎些点心来,结果谢宜安确实是将点心送来了,但许是他爱妹心切,又许是他故意不想让魏熙吃到,竟将长安城里那些有名气的点心都收罗来了,堆在一起小山似的,魏熙只来得及看一看便被含瑛收走了。 魏熙此时见了点心自然欢喜,她对蕤宾道:“你去将含瑛引走,给她找点事做。” 蕤宾忙应了,转身就往外走,夷则蹙眉看了一眼点心,也想跟蕤宾出去,还未转身,便听魏熙道:“夷则留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夷则犹豫了一瞬,道:“公主眼下还在病中,吃这些不克化的东西怕是对身子不好。” 魏熙瞥了一眼窗外:“苏井泉又不是摆着看的。” 夷则闻言看向陈敬,想着让陈敬劝一劝,却见陈敬对她摇了摇头,夷则一咬唇,也不敢再劝了。 魏熙对陈敬和夷则的眉来眼去只做不知,低头在点心盒子里扫了一圈,见盒中皆是些清淡松软的,虽不太满意,但也聊胜于无,她拿了一块见风消,淡淡道:“他消息倒是灵通。” 陈敬闻言,看向魏熙还带着病气的侧脸,心中一嘆。 魏熙久病不愈,皇帝自然也担心,眼见太医不顶用,皇帝就宣了道士来,来的是李元,这李元可是褚玄贞比不了的人物,他自五年前入宫讲经就是一副鹤髮童颜的模样,活像书里的神仙,眼下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是当年那副形貌,虽是白髮却没有一丝老态。 如今皇帝痴迷炼丹修仙,宫里聚了不少所谓的得道高人,他虽入宫的时间不算长,却隐隐是这些高人之首。 待皇帝对李元说了魏熙的病,李元瞌眸掐指一算,未过片刻,他睁开眼,一双眼精光四射:“公主乃阳火之格,女子属阴,这阳火之格本就有悖自然,而公主又居于太极宫南处,朱雀为火,如此一来于身体更是无益,也幸得陛下龙气庇佑,才一直无事。” “那眼下她怎么就病了?”莫非是有什么妨碍了他的龙气? 李元道:“公主以往年幼,阴阳还有些混沌,眼下公主大了,气场愈强,自然就压不住了。” 李元这话无疑是给皇帝吃了个定心丸,皇帝还未松口气,却听李元又道:“陛下乃五德之尊,坐镇正中,四方相辅相成,互为制约,大夏才得以安稳,可眼下,朱雀之地阳火太盛,怕是不太稳当。” 皇帝在其他是上虽专断独行,可唯独于此事却是极为从谏如流的,他想了想道:“不如让阿熙移到北处去住,让水德压一压阿熙的阳火之格?” 李元摇头:“水火相争更是易生事端。” “那仙师说该如何处置?” 李元道:“不如折中,再以阴滋养。” 皇帝神情放松了下来:“那仙师就为阿熙择一新住处吧。” 李元仍是摇头:“住处的气运终究比不得人,贫道的意思是择一阴木之人与公主结为六亲之列,长久朝夕相伴。” 皇帝眸光有瞬间锐利:“仙师是说让阿熙成亲?” 李元似对皇帝的不悦毫无所觉:“六亲不只夫妻,公主的亲事关乎国体,贫道不敢妄言。” 皇帝闻言态度松动下来:“那仙师是何意?” 李元道:“不若寻一阴木之人,与公主结成六亲之名,住在一起便是。” 皇帝闻言缓缓摩挲着手中如意,李元见了,也不在意,瞌眸念起经来。 未过多久,只听皇帝沉声道:“陈士益,你去查查宫中有谁是阴木之格的。” ———— 第172页 魏熙到底还是没精神,用了点心就又去睡了,下午正睡着,却被陈敬唤了起来,魏熙有些恼,用被子蒙住头向里滚去,她还未停住,便听陈敬道:“公主起来吧,陛下来了。” 魏熙蹙眉,将被子掀开,撑着陈敬的手坐起来:“李元呢?” 陈敬点头。 魏熙压低声音又问道:“准备好了吗?” 陈敬道:“好了,奴才怕不妥,试过了。” 魏熙闻言精神了一些,柳家兄妹还能她再留一会,可那妖道她今日是必定要收拾了的。 魏熙披了衣裳,一脸病容的由宫人扶着走了出去,皇帝见了,有些心疼,免了魏熙的礼道:“快过来坐着。” 魏熙闻言,缓缓坐在了皇帝身畔,皇帝看着魏熙苍白的脸色,道:“怎么气色还不如昨日好,苏井泉的药不管用吗?” 魏熙掩唇咳了咳,道:“苏太医的医术自然是好的,只是这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快就好了的。” 皇帝闻言抚了抚魏熙的背,只觉得她越发瘦弱了,手拍在背上都有些硌手了,他看着魏熙,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魏熙好似精神不济,说完了也不再言语,一时房中静了下来,直到含瑛端了药过来,魏熙看着那碗药,鼻子皱了皱,但还是接过喝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要开始搅弄风云啦~~~~ 关于阴阳五行都是我根据百度胡编乱造的,大家别当真哈~ 本来想多更点的,但实在撑不住了,去睡了o(* ̄3 ̄)o 早睡早起身体好~ 第122章 道士 因着药太苦, 魏熙喝的有些急,有褐色的药汁随着嘴角蜿蜒而下, 待魏熙将碗放下,含瑛忙拿了帕子给魏熙擦拭, 也不知是因哪味药的缘故, 擦了几下竟没擦掉。 皇帝在一旁看着, 道:“你这几日应该都没洗脸吧, 不如让人端水来洗一洗,也精神些。”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捂着脸道:“阿耶怎么看出来的,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皇帝失笑:“你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总是睡, 哪有精神洗脸。” 魏熙有些紧张:“看着脏不脏?” 皇帝看着一脸病色的魏熙,温声道:“不脏, 白净着呢。” 魏熙抚着下巴,道:“阿耶骗人,这还有药汁呢。” 皇帝闻言一笑:“就你刁钻。” 魏熙抿唇一笑, 好似才看到李元,她有些惊讶:“李仙师怎么来了?” 李元对魏熙微微颔首, 直切主题:“陛下见公主久病不愈,便让贫道给公主看一看?” 魏熙闻言蹙眉,她看向皇帝:“病都是要慢慢治的, 我今日都好了许多了,阿耶让他回去吧。” 皇帝捏了捏魏熙消瘦的面皮:“好了还是这副样子?” 魏熙鼓了鼓两腮,不说话了, 皇帝松开手,对李元道:“李仙师,你和阿熙说吧。” 李元闻言看向魏熙,将他昨日对皇帝说的话又给魏熙说了一遍,末了,他道:“经贫道推算,你与柳芳仪的命格是极为契合的,若是结为六亲之列,不止会为你消灾减厄,更是可稳大夏江山。” 魏熙听了,话语中有些讽刺之意:“这大逆不道的话李仙师也敢说,我还有那柳芳仪皆是后宫女眷,怕是都修成了神仙怕是也左右不了大夏江山。” 李元对魏熙里的讽刺话浑不在意:“天下万事息息相关,都讲究一个平衡之道,后宫为阴,眼下阴气不宁,对大夏是大大不利的。” 魏熙噗嗤一笑:“按李仙师这样说,我若是不与柳芳仪结为六亲,那大夏便江山动摇了?” 魏熙说了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荒谬!我大夏国泰民安,万国来朝,你便是往前数千年万年,又有谁能比的上,根基在此,便是我死了,于大夏又能有什么不利!” 魏熙情绪激昂,李元却还是淡淡的,他道:“阴阳为万物之源,阴阳失衡,大夏又怎么稳的起来。” 魏熙听了这话,气的直咳嗽,方缓过来要再与李元理论,却见陈敬端着水进来了。 皇帝看着魏熙,道:“先洗把脸再说吧。” 魏熙闻言,撇开头不去看李元,任由陈敬轻手轻脚的给她洗脸,待擦干净了脸,蕤宾又拿了面脂给魏熙抹上。 等魏熙洗完脸,已经是一刻之后了,她看着李元,面上也不似先前气愤,魏熙道:“这些阴阳之论我听不懂,李仙师还是委屈些,讲话说清楚为好。” 李元道:“正所谓齐家治国,后宫不宁,于大夏自然是无益的。” “李仙师不愧是得道高人,不只道法高深,连儒家之言都有涉猎。”魏熙说罢掩唇一笑:“只是……李仙师还是专攻道学便是,免得惹人笑话。” 李元也不恼:“山野之人,未读过多少书,让公主见笑了。” 魏熙微微摆手:“李仙师可是活了百十年的人了,我一个小丫头哪里敢笑话。” 魏熙说着,眼尾一挑,虽一脸病色,可眼中锐意却是挡不住的:“只是《大学》是少年人便读的书,李仙师这般高人,怎么会不解它所言为何?” 李元闻言眼眸微垂,似不欲再与魏熙争论。 第173页 倒是皇帝听了魏熙的话,微微蹙眉,看向李元,当年李元凭引鹤神迹入了他的眼,这些年过去,他只知李元出于乡野,至于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晓的,李元此人,就如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皇帝作为九五至尊,是要将万物都掌握在手中的,当初被李元仙人之姿惊艷,未想那么多,眼下听了魏熙的话,他却是有些怀疑。 修道之人于俗世典集也多是有些了解的,不说谢珏那少时便文采惊艷的,只他宫里这些道士,也皆是颇通文道的。 连《大学》之意都不懂,又是怎么懂得那些玄奥的道家经典? 魏熙看了皇帝一眼,理了理衣袖,一副不欲与李元耽搁的样子:“李仙师的直接说想要我怎么做便是,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李元道:“贫道方才已经说了。” 魏熙闻言蹙眉:“那我若是和柳芳仪结为异姓姐妹后,病仍不见好,李仙师又该怎么做?” 李元摇头:“柳芳仪为陛下妃嫔,公主与她结为姐妹有悖人德,怕是会惹神仙不快。” “那你说要怎么办?” 李元道:“公主与柳芳仪结为母女才是顺势而为。” 魏熙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元看了魏熙一眼,并不答话。 魏熙也不是要他回答的意思,她似气息不顺,捂着心口道:“荒唐!我一个已经成年了的嫡公主,如何去尊一个婢妾为母。” 她说罢,紧紧扯住皇帝的衣袖:“阿耶,他的话你答应了对不对?” 皇帝垂眸看着魏熙因握的太紧而露出青色脉络的双手:“阿熙久病不愈,阿耶担心。” 魏熙闻言,眼里盈了泪,可怜又凄凉:“我的阿娘是元贞皇后谢氏,阿耶说过你最喜欢她了,你也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情之所钟,难以转圜,当日阿耶的话我还记得,阿耶就已经忘了吗?” 皇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听魏熙接着道:“阿耶喜欢柳芳仪,我只当阿耶身边难得有个解闷的人,虽不喜欢她,却也强自忍着,可眼下……眼下阿耶却让她当我的阿娘?” 魏熙说着,将皇帝的袖子握的更紧:“是不是等过些日子,阿耶就将皇后之位也给她了?她配吗!” 皇帝拍了拍魏熙的头:“她身份低微,这辈子都不会有登临后位的机会。” “那她一辈子都只是个婢妾?” 皇帝轻声道:“是。” 魏熙徒然失控:“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阿耶竟让我一个嫡公主去做一个婢妾之女,阿耶这是在折辱我吗!” 皇帝到底不是棉花性子,听了魏熙的话只觉刺耳至极,喝道:“休得胡言,只是个名头罢了,你生母是谁,天底下有谁能忘!” “谁都能忘!阿娘已经走了,柳氏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死人便是再名正言顺,也比不得活人天天在世人眼底下蹦跶。”魏熙音色嘶哑不成声,喊完便咳了起来,她咳得厉害,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皇帝见了,对身边内侍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苏井泉叫来!” 魏熙扯住皇帝的衣袖,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无事,李元不是说我这病是风水之因吗,苏井泉来了也没用。” 魏熙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看向李元:“我只问你,你这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李元道:“修行之人不可言假。” 魏熙哼了一声,对皇帝道:“阿耶让人把柳芳仪唤来吧,她不是要当我阿娘吗,怎么能不来?” ———— 柳芳仪听了皇帝的话徒然瞪大了眼睛,一副惊讶之色:“让妾当公主的阿娘?” 魏熙嗤笑:“芳仪娘子不知道吗,在这里吃什么惊。” 柳芳仪听了魏熙的话面色也有些不好:“公主的事我去哪里知晓。” 柳芳仪说罢,跪在皇帝身畔,音色柔媚,却含着一股委屈之意:“陛下,阴木之格怕不只我一人,论起关系,半路上的母女自然是没有夫妻亲近的,反正公主也不小了,陛下不如为公主寻个阴木之格的夫君,这样公主与我都好过。” 魏熙看着依在皇帝身边的柳芳仪,握着皇帝衣袖的手缓缓松开,柳蔚都与柳芳仪说过此事了,没想到她此时却这般做派,好似巴不得魏熙出降似的。 魏熙神色幽幽,不知柳芳仪是真这样想,还是装的。 魏熙与皇帝还未说什么,便听李元道:“不妥,男子为阳,便是阴木之格也是压不住公主的阳火的。” 魏熙眉眼凌厉:“仙师不觉得你这理由有些牵强吗?” 魏熙说着神色越发冷了:“到底是谁安排仙师这样说的,我劝仙师还是从实交代,这些时日审的人不少,怕是刑具上了血还未干呢,仙师现在说了,也免得那些凡尘俗人的血,污了仙师的仙体。” 李元淡淡瞥了魏熙一眼,一副不可侵犯的神仙样子:“贫道所言皆是属实,公主不该为了私心,便枉顾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魏熙气道:“你还真是会以小化大,我且问你,阿耶让你来的原因到底是不是我的病?” 第174页 “公主既知道陛下担心公主,为何不顺着陛下的心意,也免得陛下担心。”李元道。 魏熙道:“阿耶担心我,我自然知道,用不到你说,只是规矩在那,没有嫡公主认婢妾为母的道理。” 李元装模作样的功底虽佳,但当了几年皇帝的座上宾,于看人脸色上却是不怎么擅长的,他只想快些说服皇帝,将事情定下来,也未多想便道:“公主多虑了,元贞皇后生前也是妃嫔,所以公主养在柳芳仪膝下并无不妥。” 李元这话可是彻底将魏熙的脾气激起来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将方才洗完脸还没端下去的盆子端起来,将里面的水泼向李元,魏熙将空盆子往底下一丢,气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说这些的!” 李元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盆水兜头倒下,这些年他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看着魏熙,眼里闪过恨色,正欲说什么,却听房中不知是那个宫人轻声惊道:“李仙师的头髮!” 李元闻言,心中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他看向魏熙,却对上魏熙幽沉的双眼,一双清透黑亮的眸子竟让人生了些惧意。 魏熙没说什么,反倒是皇帝面色阴沉:“你这头髮是怎么回事?” 李元闻言也顾不上形象,抬手就扒了一缕髮丝来看,只见髮丝前端竟然是黑色的。 他语气有些急:“陛下明鑑,定是有人要害我。” 魏熙咳了咳,用帕子掩着唇道:“你也好意思说,头髮长在你自己的头上,别人如何陷害。” 作者有话要说:  等处理完这件事小公主就可以正式开始夺权撩男神之路啦!!!! 第123章 相剋 李元捂着头, 全无平日风仪,他瞪向魏熙:“你到底动了什么手段!” 皇帝听了李元的话眉头一蹙:“是何手段怕再也没人比你清楚,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骗到朕的头上!” 李元听了皇帝的话, 也察觉自己方才失态了, 他忙将面上的惊怒之色收敛了些, 道:“陛下, 贫道的头髮确实早已斑白,眼下突然黑了,定是那水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魏熙嗤笑:“凭你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也配?” 魏熙说罢看向皇帝:“阿耶,既然如此不如赏他一盆水, 给他将头髮洗干净,看看他的头髮到底是黑是白。” 皇帝看着李元心中厌恶, 不必洗,只凭他方才的做派,皇帝便看出这李元绝对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柳芳仪看着李元, 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她轻轻摇了摇皇帝的胳膊:“陛下就听公主的吧, 也得有理有据不是。” 皇帝看向柳芳仪:“今日你们俩倒是意见一致。” “罢了。”皇帝看向陈士益:“你去打水给他洗头。” 魏熙闻言懒懒倚在含瑛肩上,皇帝让陈士益去分明是怕有人动手脚,魏熙唇角微勾, 若是动手脚的人是陈士益呢? 魏熙看着陈士益远去的背影,比起他们这些做儿女的,皇帝好似更信陈士益, 魏熙垂眸,陈士益的用处怕是李承徽都比不得的,若是…… 魏熙揉了揉额头,陈士益今次肯出手,不过是为着皇帝,若是想有下次就难了,他这个人除了对皇帝,于其他人都是既不得罪,也不亲近的,哪怕是养子,想在他那存一丝情分也难。 魏熙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陈士益亲自端了一盆水进来,魏熙直起身子往盆里看了一眼,只见盆中水清澈通透,随着陈士益的步伐泛起阵阵涟漪。 魏熙看着那盆与寻常无异的水,心中好奇,也不知裴斯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稀奇东西。 魏熙有些感慨,这些商人身份虽低贱,但能耐却是不少,也难怪裴斯都回了崔家,却宁愿饱受非议,也不肯放弃经商。 陈士益指挥几个甘露殿跟来的宫人帮他,他道了一声:“李仙师,得罪了。” 说罢,他捧了一捧水就浇在李元头髮上,李元的头髮顿时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颜色却是没变,柳芳仪看着,悄悄松了口气,魏熙瞥了她一眼,心中微讽,还真是个傻的,她怕是连李元的头髮是黑是白都不知道,也不知她跟着瞎紧张什么。 待陈士益去捧第二捧水时,李元头髮上沾水之处却慢慢变黑了,而髮丝上滴下的水也隐隐发白。 众人看着一头乌髮的李元,这哪里是个年过百岁的老翁,分明就是个壮年男子呀。 魏熙淡淡道:“李仙师染头髮定是废了不少心力吧。” 魏熙说着,看了一眼盛怒的皇帝,蹙眉指责起李元来了:“阿耶广招天下英才,不拘年岁出身,李仙师可是能引鹤的,有如此道行,便是年岁轻些也是无碍的,而你却做出这欺君之事,真是罔顾阿耶对你的信任!” 魏熙说着看着李元的头髮:“你不是说出家人不说假话吗,那你的头髮是怎么回事?连头髮都是假的,我看你这些年对阿耶说的话,帮阿耶练的丹,也真不到哪里去!” “假的!”柳芳仪被魏熙的话吓到了,也忘了自家兄长与李元的勾当,她神色紧张的拥住皇帝的胳膊,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陛下,你身子可有什么不爽利,快去宣太医来看看吧,那个假道士的药可不是混吃的。” 第175页 漂亮女人的眼泪是个神奇的东西,能将冷硬如铁的男儿心融化,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他抬手擦了擦柳芳仪的眼泪:“急什么,丹药是那群道士一同炼出来的,他哪里敢乱添东西。” 魏熙看着自家阿耶和宠妃腻腻歪歪的样子,有些眼睛疼,她转过头看向李元:“你一个连《大学》都不曾学过的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煳弄人的话,可有什么人教你?” 李元怒视魏熙:“公主既如此加害与我,自然什么罪名都想好了,哪里容得我再说!” 魏熙有些气力不济,缓了会才道:“是谁加害谁你还不清楚,好端端的你让我认柳芳仪为母是什么意思?” 李元闻言不理会魏熙,他看向皇帝,悲声道:“陛下!贫道的头髮突然变黑定是有蹊跷呀,贫道这些年在宫里一直潜心修道,并不曾有一丝越矩之处,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看着李元,怒气瞬间便又升腾了起来,他当了这些年皇帝,可从未受过如此愚弄,他先前对李元有多礼遇,眼下就多想将李元剥皮拆骨,他冷声道:“你这妖道还有脸让我明察!先想法子把你的头髮变白再说吧!” 李元见皇帝是真有杀他之心,当下也乱了阵脚:“陛下我真是白髮呀,我自一出生便是白髮!” 魏熙奇道:“一出生便是白髮,那可是怪胎呀,竟没被火烧死?” 李元叩头道:“陛下,我说的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可以在命人寻一盆干净的水过来,等贫道将头上的这污秽之物洗净,陛下便知真假了。” 魏熙道:“阿耶日理万机,岂是陪你洗头玩的!谁知你这妖道会不会使出什么障眼法来。” 皇帝见李元这副赖皮形貌,心中厌恶,他堂堂帝王,竟瞎了一般将这东西在宫里供了五年! 皇帝越想,心中越气,只想将李元当即就剐了,心中只觉这人多留一刻,都是对他的嘲弄。 “不必听他妖言惑众,拖下去剐了。” 李元听了皇帝的话当即喊道:“陛下,我冤枉呀,你不能杀我!” 皇帝抬手就将桌上茶杯向他砸去:“天下是朕的,能生杀予夺的也只有朕,朕为何不能杀你!” 皇帝使的力气不小,当即就将李元砸的头破血流,李元疼的呲牙:“诛杀道士,陛下就不怕有损道途吗?” 皇帝闻言指着他喝道:“混帐!” 柳芳仪被皇帝吓了一跳,忙抚着皇帝的心口,轻言轻语的安慰,魏熙只做看不见,看着李元,沉声道:“阿耶本就是天子,就是不修道也是位列仙班的,哪里容得你这妖道胡言乱语!” 李元盯着魏熙,突然扬声道:“陛下!陛下你要提防此女,她阴命火格,乃颠倒之相,留着她大夏毕生霍乱!” 皇帝闻言,只将他当作发了疯乱咬的狗,喝道:“还不快拖下去!” 陈士益见了,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塞在了他嘴里。 李元口不能言,从嗓子里发出咯咯的怪笑,目光诡异,魏熙看着只觉森凉。 过了一会,魏熙僵直的脖子微转,看向余怒未消的皇帝:“既然这道士是假,那他说的话也未必真,阿耶可要再传个道士来,为阿熙看一看?” 魏熙说罢,心里竟有几分期盼,她盼着因李元之事,皇帝彻底厌了那些道士,若是如此,她吩咐给褚玄贞的话便是无可言之机也可。 可惜事与愿违,皇帝听了魏熙的话,道:“也好,你的身子要紧,莫要让那妖道耽搁了。” 魏熙闻言,心中失望至极,面上却不得显露,她道:“那便多谢阿耶关怀了,只是莫要再来一个李元才好。” 皇帝听了魏熙的话,对李元的怒意再次高涨,他道:“将那妖道的肉拿去餵狗。” 魏熙闻言有些噁心,心想她以后一定离犬苑远些。 皇帝吩咐完,又道:“去把褚玄贞叫来。” 李元一事确实是在皇帝心里留下了阴影,宫里的道士大多皆是从大夏各地召来的得道高人,但也有例外,比如褚玄贞,褚玄贞是自幼便养在单乙身边的关门弟子,这单乙歷经文宗和先帝两朝,一直极受优待,常居于宫中,以备皇帝顾问,他能卜卦判命,亦有唿风唤雨之能,是个活神仙似的人物。 褚玄贞身为他的弟子,又一直在宫里长大,皇帝自然是信他的。 魏熙精神不济,在等褚玄贞时有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皇帝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以及面上紧蹙的双眉,有些心疼,他正想吩咐人抱魏熙去榻上歇着,却听魏熙呜咽了几声,皇帝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是被魇住了。 皇帝轻唤道:“阿熙,醒醒。” 魏熙仍无转醒的迹象,口中吐出几个模煳的字:“冷,阿耶……” 皇帝拍了拍魏熙的脸颊:“阿熙,快醒醒。” 魏熙似是听到了皇帝的声音,睫毛颤了颤,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皇帝抚了抚她的额头,问道:“你方才做恶梦了?” 魏熙有些无力,道:“我梦到我在一个又冷又黑的林子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皇帝闻言轻声道:“无妨,你病了,气弱,做些这种梦也难免。” 第176页 待皇帝说完,便有宫人来传话,说褚玄贞到了,皇帝闻言吩咐他进来。 褚玄贞进来见了柳芳仪,眉头微蹙,不过一瞬便敛了神色,对皇帝行礼,皇帝免了他的礼,道:“阿熙这病来的兇险,又不见好,你来给她看看。” 褚玄贞要了魏熙的生辰八字仔细看过,便装模作样的将魏熙先前要他说的那些话,稍加润色说给了皇帝听。 他说罢,看向柳芳仪:“芳仪娘子还是先回去吧,您的命格与公主相冲,您在这里,公主气场受损,怕是更难痊癒。” 柳芳仪闻言面上有些难堪:“方才李……” 她说到这闭了嘴,这时候提李元可是上赶着惹皇帝不快,她换了句话,道:“褚道长说笑了,我一个小妇人,哪里就克的了公主。” “贫道不说笑。”褚玄贞道。 魏熙听了褚玄贞的话,道:“褚道长的意思是只要柳芳仪活着就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李元的头髮本来就是白的~~~ 小公主给他来了个快速染髮…… 另外!小公主出宫倒计时开始啦~~ 这个情节其实就是为小公主出宫做准备的,毕竟小公主出了宫才方便做些不轨之事嘛~ 第124章 封爵 魏熙此言一出, 殿中瞬间静了下来,皇帝揽着娇媚可人的宠妃, 看向自己一脸病色的女儿,眉头缓缓蹙起。 他想起了方才被拖出去剐了的李元, 他如今对李元深恶痛绝, 对李元所说的话自然是更不信了, 再联想到魏熙先前的梦, 因而皇帝对褚玄贞的话却是相信的。 但是为了女儿,去杀了自己的宠妃…… 皇帝收回视线看向柳芳仪,却见柳芳仪粉面含威,对魏熙道:“公主这话是想要我死不成!” 她说罢, 抓住皇帝的手:“陛下你可听见了,公主要杀了我, 我可是您的妃嫔她怎能如此!” 魏熙亦看向皇帝:“阿耶,褚道长的话应当不会有假吧,若是那李元不懂装懂乱说一通还好, 若是他真懂,却故意这样说……阿耶, 他是想害死我呀!” 皇帝安抚的拍了拍柳芳仪的背,看向魏熙:“别胡说。” 魏熙虽早有准备,可看着皇帝的动作, 心中还是有些委屈,她道:“我哪里胡说了,自从柳芳仪得了阿耶的青眼, 我这些日子可曾消停过?又是被诬陷,又是生病的,阿耶你也看见了,我虽病得严重,却是没有梦魇过的,偏今日她一来我就做了如此怪梦,连阿耶的龙气都压不住。” 柳芳仪问言怒道:“公主这是什么话,长这么大谁是没病没灾的,便是那梦,也是由你说出来的,到底做没做谁又知道。” 她说罢,看向皇帝:“陛下,公主自一开始便不喜欢我,此次难保不是她与褚玄贞勾结,意图诬陷于我,陛下要为我做主呀。” “褚玄贞可不是什么山野道士,是那么容易勾结的吗?”魏熙说罢,跪在地上:“阿耶,天底下美人不是独有她一个,还请阿耶救救阿熙吧。” 柳芳仪满面泪痕:“妾是陛下的人,若是陛下让妾死,妾绝无二话,可公主眼下还好端端的跪在那里,若是因她,妾实在是冤呀。” 皇帝被魏熙和柳芳仪闹的心中疲累,揉了揉额头,看向褚玄贞:“只有此法吗?” 褚玄贞道:“此法乃除根之法,若是陛下不捨得,也可以让公主与芳仪娘子避开。” 褚玄贞话音方落,便听皇帝问责道:“方才你为何不说!” 褚玄贞道:“陛下方才也不曾问我。” 魏熙听了褚玄贞这话心中摇头,这人说话还真是直,她总算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宠信李元了,看来这装模作样还真是这些道士必须掌握的看家本领。 褚玄贞一句话,竟将皇帝噎到了,他毫无所觉一般,继续道:“不过此虽为保全之法,可终究不甚稳妥,便是不见,公主与芳仪同住一宫,又皆为陛下至亲,气场相扰,于公主终是会有影响的。” 皇帝闻言静了片刻,道:“是何影响?” 褚玄贞摇头:“这个贫道就不知了。” 皇帝闻言淡声道:“你都与你师父学了什么?” 褚玄贞闻言道:“贫道只是个凡人,并没有预知后来的本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闻言静了下来,他看着魏熙,却不曾开口说什么,魏熙看着皇帝,眼里蓄起了泪意,她将头撇向一遍,转了转眼珠,似是想将眼泪逼回去,却终是颓然。 魏熙对皇帝俯身叩首:“阿熙不孝,惹阿耶劳心了,阿耶让女儿出宫吧。” 皇帝将魏熙拉起来:“胡说什么,你才多大怎么能出宫居住。” 魏熙泪眼朦胧的看向皇帝:“我不小了,大姐在我这个年纪都出降了,阿耶就让我出宫吧,也省得阿耶为难。” 皇帝看着面上泪痕斑驳的魏熙,恍惚间想起了她小时候,那时的她多可人疼,白白嫩嫩的,又聪慧又乖巧。 皇帝抬手给魏熙拭泪,话里有些苍凉:“阿熙还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呢。” 魏熙闻言终是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如决堤之水倾泻而下,连鼻子都好似被利刃堵住,每一次唿吸都是酸疼的,她哑声道:“那阿耶处死她呀,阿耶不是最信这些道士的话吗!” 第177页 皇帝闻言,面上有些难看。 魏熙看着皇帝的神情,知道自己冲动了,她抬手捂住脸,皇帝再也看不到她泪水纵横的脸,只能凭魏熙手指缝里露出的呜咽声,断定她在哭,过了一会,魏熙抬起头,脸色已经恢復了平静,她道:“是阿熙想多了,如今早就不比当年了。” 她说着,微微一笑:“阿耶身边是该有个可心人陪着,我方才的话真是不孝,阿耶别生我的气。” 她说着,顿了顿:“阿耶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想让阿耶难过,所以,阿耶还是让我出宫吧,反正我的府邸与太极宫又不远,我每天都来给阿耶请安。” 皇帝看着魏熙,没有言语,这一刻他竟难得的有种狼狈窝囊之感,既捨不得女儿,又放不下宠妃。 他没来由的产生了些危机感,为帝者,最忌优柔寡断。 他看向柳芳仪,看着这张娇媚的脸庞,他心中清楚,什么是最理智的决定,眼前这个女子,除了容貌,便只知舞乐,性子脑子都不是多好,他应该…… 柳芳仪被皇帝的表情吓到了,可她不仅没向后躲,反而拥住了皇帝,抬眼看着他:“陛下。” 皇帝抬手抚上她那双含着粼粼水光的桃花眸“阿……” 待看的那双眼里他垂垂老矣的面容,他有些茫然的停住了,他方才要唤什么? 他幽幽一嘆,原来已经忘了相貌的人,却被刻在了心上。 他收回手,将人推开,看向魏熙:“罢了,你想出去就出去吧,宫里不好,你大好年华不该被锁在这里。” 魏熙愣愣的看着皇帝,心愿达成,她却没有欢喜之意。 缓缓的,一滴清泪自眼中滑落,在面上留下一道水渍,滴在衣上的牡丹绣纹上。 魏熙叩首:“是。” 皇帝将魏熙拉起来,好似忘了所有的不愉快,他如往日般抬手捏了捏魏熙的脸颊,打趣道:“哭什么,出去了就自在了。” 魏熙点头:“我在外面没人管束,定是会长成个欺男霸女的恶人的,到时候我人人喊打,阿耶可得护着我。” 皇帝轻扯魏熙的面皮:“就你?我看你怕是会长成个乐善好施的活神仙,你前些日子的施冰盛况我可没忘。” 魏熙闻言蹙眉将皇帝的手拉开:“阿耶快别说这事了,跟个傻子似的,丢人。” 皇帝揉了揉魏熙未梳髮髻的头:“你有慈心是好事,只是你要记住,你是皇家的人,切勿让人坑骗,失了皇家体面。”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噗嗤一笑:“瞧阿耶这话说的,就如我要去远嫁一般,我人就在长安,阿耶想管束我还不容易,再说了,我身边的人也不是蠢的。” 皇帝闻言看向陈敬:“我看陈敬跟你这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他人也机灵,有他在你身边时时规劝着我也放心。” 魏熙含笑看了陈敬一眼:“阿耶快别夸他,管家婆一样。” “就你这皮性子,身边就该有人管着。”皇帝说罢,又对陈敬道:“朕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这些年跟着她也是辛苦了,这样吧,朕就给你一个骑都尉的爵位,阿熙身边的人,出去了总不能让人看轻。” 大夏是一个宽厚包容的国度,这包容不只对胡人,对宦官也是一样,给宦官官职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比如陈士益,他身上除了朝上的散职,还有个郡公的爵位,而陈敬这骑都尉乃勛官十二转之第五转,从五品的爵位,虽不甚高,可放眼大夏,除了宗室勛贵家的孩子,能在还未及冠时便得勋爵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皇帝给陈敬这个爵位也是对魏熙用心良苦了,未出降的公主突然离了宫,难保不会有人妄加猜测,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所以皇帝给了陈敬这个爵位,就是想让世人知道,魏熙一直是深受帝宠的。 陈敬听了皇帝的话,有条不紊的行礼叩谢,沉稳得当至极,唯有抬头时眼里藏不住的喜色显露了他的惊喜,皇帝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你这规矩倒好,可真不像阿熙身边的。” 魏熙不依道:“阿耶这话是何意,我的规矩可是一等一的好的。” 到底还在病中,魏熙说罢便觉晕眩,含瑛忙扶住她,给她轻轻按着额头,皇帝看着魏熙,心知她精神不济,道:“好了,朕回去了,你快去歇着,今日闹了这么一通,肯定是吃不消了。” 宫人们将魏熙扶起,魏熙跟着皇帝往门口走了几步,皇帝见了,道:“好生歇着,不必送了。” 魏熙点头,顿了顿又道:“阿耶,此次李元无故针对我定是有蹊跷,还请阿耶差人仔细查查。” “好。”皇帝说罢领着柳芳仪就走了。 魏熙等皇帝出了凤阳阁,便让其他宫人都出去了,只留了几个亲近的服侍,待人出去,她看向陈敬,打趣道:“骑都尉好。” 陈敬知道魏熙又在胡闹,也不理她,道:“公主身子还为好,还是先去躺着吧。” 魏熙身子确实未好,但也没像在皇帝面前表现的那般兇险,她摇头道:“躺的骨头都软了,难受的很。” 她说着,在榻上坐下,继续打趣道:“瞧你方才高兴的,眼睛都亮了,不就是个爵位嘛。” 第178页 陈敬笑道:“我若是不高兴些,陛下就不高兴了。” 他说罢,看向魏熙,旧话重提:“公主该趁此机会除了柳芳仪的。” 魏熙闻言敛了笑意:“我不是让阿耶查李元之事了吗,是不是有罪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让小公主出宫好不好~ 突然想要小哥哥们来个大会师了(*/ω\*) 第125章 出宫 陈敬蹙眉:“柳蔚也算是有些小聪明, 若单是查,怕是不妥。” 他说着, 看向魏熙:“公主是不想动柳家兄妹?” 魏熙情绪有些低落,她用指甲抠着衣袖上的纹路, 道:“我先前就说了, 总得给阿耶留个解闷的, 也省的阿耶一头栽在炼丹炉子里出不来。” 魏熙说着, 沉沉一嘆:“阿耶如今是越发依靠不得了,我也得为自己寻些依仗了,这尊荣呀,还是自己挣的好。” 陈敬轻声道:“公主想明白就好。” 魏熙嗤笑:“早就想明白了, 不过是先前一直不死心罢了,眼下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了。” ———— 皇帝出了凤阳阁, 竟突然想走一走了,他将手负在身后,缓缓向前走去, 柳芳仪看了他一眼,知情识趣的跟在他身后, 并不言语。 倒是皇帝走了一阵后突然道:“你可知李元为何会说这些话?” 柳芳仪心中紧张,面上依然是一副迷茫神色:“妾不知。” 她说罢猜测道:“可是公主哪里得罪了他?要不然,公主一个小娘子, 谁会想着用这法子害她。” 皇帝淡淡点头,随手摺了一朵还未绽放的秋菊:“你觉得李元如何?” 柳芳仪想了想道:“不如何,妾先前没见过他, 此次初见,他就原形毕露,做下如此恶事,实在是令人生厌。” 皇帝低头瞅了瞅手中秋菊,将花瓣拨的散了些:“那你兄长呢?” 柳芳仪闻言心中一滞,但到底是优伶出身,脑子虽不怎么样,演戏的功夫却还说得过去,她面上摆出疑惑之色:“兄长,他怎么了?” 她说着,似是明白了皇帝话中之意:“李元一直住在宫里,兄长哪里来的机会见他,对于他这人就更是无法评判了。” 柳芳仪说罢,只见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她心中一紧,却见皇帝抬手将手中秋菊簪在了她髮髻上。 她心中一松,抬手抚了抚,笑如三月春风:“好看吗?” 皇帝点头:“你今日的髮髻以珠玉为饰,虽华美,但显得有些闷,添了这个正好。” 柳芳仪闻言,眼里泛起光亮:“陛下懂的真多,那以后陛下给我梳头好不好。” 皇帝未曾答应她的话,却道:“公主府收拾出来还得等几天,你就先去玉华宫住段时日吧。” 柳芳仪闻言,面上有些委屈,却还是应了:“陛下不会忘了我吧。” “不会。” ———— “公主,柳芳仪去玉华宫了。” 魏熙放下筷子:“这么快?” 陈敬抬手为魏熙布菜:“陛下最心疼的还是公主。” 魏熙淡淡一笑:“公主府不小,若是想收拾妥当怕是下不了一个月。” 蕤宾闻言笑道:“看来陛下对她也不是多上心。” 魏熙摇头:“怕是阿耶心中明白李元和她的牵扯,小惩大戒。” 蕤宾闻言瞪大了眼:“陛下知道,那为何……” 魏熙嘆道:“许是阿耶心软了,舍不下她。” 魏熙说罢,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她端起浆饮了一口,道:“陈敬,你去安排一个得宜的女子,想法子趁这段时间让她得了阿耶的青眼,柳芳仪傻归傻,可终究不是我的人,添起麻烦来也是扰的人心烦。” 陈敬效率高,不出三日便将人带到了魏熙面前。 魏熙看重眼前这个做宫婢打扮的女子,有些恍惚,待看清了她的面容,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她让人将那女子带了下去,看向陈敬:“这就是你找的人?” 陈敬低声应是:“陛下最看重的还是皇后殿下,公主没发现吗,柳芳仪与皇后殿下不论性情还是容貌都是有些相似的。” 魏熙听了抬手就将手中的棋子掷了出去:“住口,她哪里配和阿娘比。” 魏熙还在病中,力气也不似以往,那粒莹白的棋子还未砸到陈敬身上,便划出一道后继无力的颓然弧线,陈敬忙探身握住了棋子,这套棋是魏熙最喜欢的,用了好些年了,摔坏了她定是会心疼的。 魏熙看着陈敬掌中的棋子,有些无力,她抬手将棋子从陈敬掌中拿出,微凉的指尖在他掌中带起微微的痒。 魏熙将棋子摆在棋盘上,轻声道:“把她送出去吧,送到个安逸富足的地方,安排妥帖。” 陈敬看了一眼纵横纷杂的棋盘,低声应是。 待陈敬回了自己的住处,便有小内侍来给他奉茶,陈敬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额头,道:“那女子送出去吧。” 他顿了顿:“交给崔哲,他知道该怎么处置。” 该如何处置,裴斯自然心知肚明,他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女子,这样相貌自然是该杀了了事,省的哪天让别人见了,再送进宫去,又是一番事端。 第179页 他心中暗骂陈敬,这人要做忠僕做便是,偏要把他拉进来,让他当这个恶人。 等东窗事发,公主问责的可是他。 裴斯勾唇,有冷意一闪而逝,再看,却是一派温和:“送姑娘回乡的车马已经安顿好了,姑娘这就回去吧。” 女子被他的笑晃了神,还在忡愣间便被人塞上了马车。 裴斯看着远去的马车,淡声道:“可惜了,这般貌美的小娘子,竟活活被山贼砍死了。” 站在裴斯身边的内侍心中明白,裴斯这是在向他交代那女子的死法,他笑道:“您一心为了公主,我们都是知道的,您放心,陈公公定是会将这事捂严实的。” 裴斯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玩笑道:“她自己命短与我们无关,哪里用陈公公捂,只要陈公公别哪天心里过意不去,自己去公主面前坦白了便好,” 内侍笑道:“您和陈公公都是为了公主好,哪里会过意不去呢。” 陈敬面上带出一抹讽刺,手负于身后,懒洋洋的往回走,内侍见了,忙跟上,待进了屋,裴斯给内侍倒了茶,内侍正要谢,却听裴斯道:“公主的病如何了。” 内侍闻言换上一副忧愁神色:“一说这个奴才心里就难受,公主长这么大,第一次病的这样重,整天浑浑噩噩的,这么多天也没见好,偏还有那不长眼的给公主添烦。” 陈敬虽知这内侍说的夸张,可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的,他道:“我认识一个老道士,道法虽修的不怎么样,但医术不错。” 内侍摆手道:“您可别提道士了,公主如今对那些道士可是越发看不上了。” 陈敬闻言懒懒往后一倚:“倒是我忘了规矩了。” ———— 魏熙是在九月二十六出宫,搬往她的公主府的。 已近冬日,前些天有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雨,天一直是阴的,连唿吸都带着冷意,内侍省的人因着这天气也是担忧不已,生怕公主的乔迁宴逢上了下雨,但无奈日子都定下了,若是再想找吉日就得到冬天了,到时候又是冬至,又是元日的,更是忙不过来。 无奈之下也只得定了这个日子,就是如此,内侍省的人还是备好了好些方案,以确保就是下雨了,也能让昌乐公主搬家搬的愉快。 但今日的天气却是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一早起来,便见云霞之上映着一抹日影,连风都比前些天温和。 等魏熙出宫时,天已经大亮,仰头一望便是满眼的澄明通透,湛蓝的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无,只一个太阳挂在高空,晚秋特有的柔和光线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若按惯例,魏熙的乔迁宴应当等到她入宅安顿妥当之后,但一来她迁居之事早已由宫人安排妥当,所谓迁居也只是她带着伺候的宫人住进去而已。 二来,魏熙先前还生了一场大病,突然搬到个没人气的新宅子里也不妥,先设宴,给公主府添一添人气,她住的也舒坦。 魏熙扶着夷则的手下了车,也未多看,便直接快步往前边御驾去了,皇帝此次可是给魏熙做足了脸面,不只是亲自参加魏熙的乔迁宴,更是早早的便与魏熙一同出宫了。 以往魏熙的兄长们出宫建府时,可没见皇帝去过,魏熙盛宠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时间还早,魏熙便陪着皇帝在府里逛了一圈,魏熙的府邸华美雅致,又不乏奇巧心思,便是皇帝对魏熙的府邸也是颇为赞赏。 皇帝站在一栋精巧高耸的小楼上俯瞰公主府,他对魏熙笑道:“还是你的心思巧,这府邸修建的颇得妙处。” 魏熙闻言,眉眼弯弯,却不忘谦虚几句:“我不过就是胡乱提了几处罢了,这多亏了阿耶,若不是阿耶吩咐,那些工匠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 皇帝虚虚点了点魏熙鼻尖:“瞧你这嘴甜的,你将府邸的图纸来来回回改了多少次我还不知道?” 魏熙笑道:“这可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自然不能马虎。” 魏熙说罢,有些讨好的道:“我府里的建筑都还是由将作监的人胡乱挂上的牌匾,一点意趣都没有,不如阿耶给我想几个吧。” 皇帝笑道:“你自己的住处,自然是该你自己取的,别想着偷懒,你现在于学业可是懈怠的很,正好趁此机会多翻翻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出宫啦!!!!太好了,有小天使说觉得小公主和宠妃针锋相对的剧情没意思,其实我也有同感,我是真的不擅长些宫斗(#`o′) 还是出来好,可以争权夺利搞破坏,可以花前月下撩美男(明明很押韵,但为什么感觉辣么俗捏……) 不过积累权势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小公主和小哥哥们好久没见了,先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叙叙旧~ 我下一章的目标是把小哥哥全都放出来!!! 第126章 宴客 魏熙有些委屈的摇了摇皇帝的衣袖:“我自然是要取的, 可我取的和阿耶取的终究不一样呀,阿耶不是还说我的府邸好看吗, 阿耶若是赏我几个名字,有阿耶的文採在, 我这个府邸将来成个名垂千古的名园也说不定。” 皇帝磨不过魏熙, 当下也就坐下给魏熙想了几个名字, 魏熙听了, 忙唤宫人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她笑道:“阿耶既然都想了,就一併写出来吧,阿耶的字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第180页 皇帝拿着笔敲了敲魏熙的额头:“你呀, 得寸进尺。” 魏熙揉着额头,对皇帝娇娇一笑:“这才叫相得益彰。” 魏熙正与皇帝说着话, 却听宫人来报:“陛下,公主,信王殿下来了, 眼下正在楼下候着。” 魏熙有些惊讶,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与她不怎么亲近的魏潼。 皇帝道:“让他上来。” 皇帝看向走上来的儿子, 道:“你怎么来的这般早?” 魏潼行了礼道:“七娘的府邸定是不会差的,儿子早就想来看一看了,眼下趁着七娘乔迁便早早来了, 要不等一会开了宴,就没时间逛了。” 皇帝放下笔:“整天想着玩,没个正形。” 魏潼闻言, 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这……” 魏熙见他这般样子,低低一笑,復又摆出些恼怒神色:“这什么这,依我看,七哥分明就是借着我的乔迁宴来玩的。” 魏潼闻言一笑,他的笑在魏家人里面可以说是异类了,魏家的人笑时,或明艷,或温润,或端雅,或张扬,皆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矜傲之味,唯有他笑起来毫不含蓄,是灿若朝阳的明朗。 魏潼挨到魏熙身边,笑道:“玩哪有自家妹子的宴席重要,我自然是来给你贺喜的。” 魏熙侧脸看着他,下颌一扬:“礼呢?” 魏潼道:“哪有当面送礼的道理,我早就将礼给你府里的管事了。” 魏熙白他一眼:“你现在倒是知礼了,你不是要去逛吗,我差人领你去。” 皇帝在这里魏潼这么能走,魏潼道:“不必了,来的路上我也看了七七八八了。” 魏熙看向皇帝:“阿耶你看,他就是来玩的,不务正业,阿耶快罚他。” 魏潼闻言,面上神色为难,他瞪了魏熙一眼:“你个坏心眼的丫头。” 皇帝看儿女笑闹,心情也颇好,他道:“你既然逛了,就写一篇游记吧,成天玩,我倒要看你肚子里还有没有墨水。” 魏熙闻言,看向一脸苦色的魏潼,幸灾乐祸的一笑。 皇帝看向魏熙:“你也别高兴,你也不是安分的主,既然搬了新宅子,怎么也得给自己的府宅提一篇赋。” 魏潼听了皇帝的话哈哈一笑:“让你不安好心,把自己也扯进来了吧。” 魏熙瞪了他一眼,言谈间自信满满:“一篇赋而已,我的文采可是不差的,哪像你……” 魏熙说着有些鄙夷的看着魏潼:“这可是阿耶布置的功课,你可别想着让人代笔。” 魏熙这里你吵我闹的,一派其乐融融,前边也早有客人陆陆续续的携重礼进来了。 魏熙是主家,这种场合怎么也得去招待,她与皇帝说了一声便下去了,出了楼阁还能听见魏潼的笑闹声。 她这些兄弟里,魏潼看着是最不靠谱的一个,但却是最得皇帝优待的,魏熙脚步不停,心中却在想,魏潼他就真的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吗? 一个从没做过出格事,又颇得皇帝心意的纨绔? 魏熙淡淡一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纨绔。 魏熙还未到设宴的溪鸣榭便听到前方隐隐传来的话语声,远远的,听不真切,显得有些喧闹,魏熙闲闲从身畔翠竹上扯了一片叶子:“这下人气倒是足了。” 魏熙说罢,却听前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鹤鸣,她闻声而去,只见溪鸣榭不远处的一株老松下,站了两只品相极佳的鹤。 她走过去,那两只鹤竟也不认生,任由魏熙抚上他们的头,魏熙轻笑:“这是谁送来的,我看是来给我贺寿的吧。” “是我欠考量了,既然公主不喜欢,我就把它们带回去,让人烧了给公主送来,吃进肚子里总比留着碍眼强。” 魏熙一听这道散漫的声音便知是谁,她含笑轻抚鹤纤长的脖子:“那你可千万记得焚几把好琴当木材,要不然我可看不上。” 裴斯走到魏熙面前,也如魏熙一般抚向另一只鹤,谁知那鹤竟回头就向他咬来,他有些没意思的收回手:“那公主可得赏我几把好琴了,我一个没底蕴的商人,可寻不到什么好琴。” 魏熙被鹤的动作惹得一笑:“你可是崔家郎君,想要找几把琴算什么。” 裴斯闻言,恍然大悟一般:“多谢公主提点,我这就去我阿耶那偷几把过来。” 裴斯说罢,转身就走,魏熙有些无奈的唤道:“好了,别闹了。” 裴斯回身:“公主怎么就知道我是在闹?” 他说着,向魏熙走了几步:“为了公主我什么都愿意做。” 魏熙将手中的竹叶摔在他身上:“又在胡言乱语,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我不喜欢。” 裴斯接住叶子,笑道:“我这些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既然公主不喜欢,我不说便是。” 魏熙知道他素来是没个正形爱撩拨的,也不理他的话,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送鹤的,你怎么想起送它了?” 裴斯淡淡笑道:“公主仙姿玉貌,身边自然要有鹤相称。” 魏熙虽知道这是裴斯的恭维之辞,但听了还是免不得露出一点笑意,因为受谢珏的影响,或许还有点得陇望蜀的心态,她心知自己是明艷的容貌,但最为推崇的却还是仙风道骨的脱俗形貌。 第181页 魏熙眸光一移,便见谢宜安和温绍延一併向此处来了,她眉梢一挑,仙姿玉貌的来了。 谢宜安和裴斯打了个招唿,便仔细看了魏熙一眼:“不是好了吗,怎么还是如此孱弱,一点肉都没添。” 魏熙看着他,心中还在记仇:“添了肉才奇怪,那么多糕点,看得见吃不着,日思夜想的自然就瘦了。” 谢宜安挑眉:“堂堂公主,竟如此馋,亏你好意思说出来。” 魏熙有些生气:“身为表兄,竟在我病中捉弄我,亏你好意思说我。” “过不了嘴瘾,总得让你过过眼瘾吧。”谢宜安说完,就见魏熙要上来打他,他闪身一躲:“所幸你现在好了,我给你送了一个南地厨子来,他手艺不错,你以后可劲吃,只别吃胖了就好。” 今日人多,魏熙到底顾忌着仪态,也没真追过去:“你这人说话真是讨厌,瘦也不行,胖也不行。” 谢宜安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嘛,若是胖了,将来可嫁不出去。” 一直在一旁看着魏熙与谢宜安斗嘴的温绍延听闻此话不禁愣了愣,他看着魏熙精緻消瘦的脸颊,心想,胖一些也好看。 这念头一出,温绍延立时回了神,又在胡思乱想,不管她胖了瘦了,都是天上明月,他也就只配在地上看。 “是为我好,等会我告诉阿耶,让他把你调到金吾卫去,每天满城跑,也省的你闲的胖了。”魏熙不怀好意道。 谢宜安嗤笑:“你以为在羽林军就清闲。” “不清闲你还有时间捉弄我?”魏熙说罢,理了理袖子,姿态端雅的往前走:“看来我得和阿翁好好说一说了。” 魏熙说完,看向温绍延:“温家郎君这次是送的什么礼呀,该不会又是药材吧?” 温绍延摇头:“是……” 他还未说完,便听有家奴通报导:“公主,宁王殿下来了。” 魏熙闻言颔首,轻轻咕哝道:“来的这样晚。” 她说罢也没出去迎,仍与温绍延说话:“是什么?” 温绍延淡淡一笑:“是一把琵琶。” 魏熙听了温绍延的话,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温绍延弹琵琶的样子,她笑道:“正好,我一直没什么衬手的琵琶。” 魏熙还未与温绍延说几句,便见魏潋进来了,她微微一笑,招唿道:“六哥。” 而人却是站在原地没动的,魏潋走过去,笑道:“这么早就搬出来了,以后可有你疯的了。” 魏熙垂眸轻笑:“有六哥管着,我哪里疯得起来。” 魏潋看着魏熙,轻声笑道:“我可是管不住你的。” 他说罢和谢宜安温绍延互相见了礼,復又看向裴斯:“这位便是崔大人家的郎君?” 裴斯闻言,对魏潋躬身行了一礼,散散漫漫的,可谓是魏潋平生所见之最差,也幸得裴斯生的好,才略微添了些洒脱不羁的风度。 魏熙在一旁奇道:“六哥竟没见过他?” 魏潋侧头看了魏熙一眼,眼底神色有些淡,却仍是一副温润之色:“崔家郎君又不上朝,我上哪去见?” 魏熙唇角一勾:“那不如六哥给他安排一个职位?” 魏熙说完,魏潋还未答话,便听裴斯告饶道:“公主快饶了我吧,我连书都没读过多少,哪有能耐当官呀。” 魏熙眉眼顾盼间即狡黠又隐隐有些冷意:“那就打发你去守城门吧,别看这职位低,但可是至关紧要呀,不论是长安的外地的,还是汉人胡人,只要想进出都得靠你管。” 魏潋看着魏熙和裴斯插科打诨,淡淡一笑:“好了,别胡说了,崔家的郎君以后是不会差的。” 他说罢,举步往水榭中去:“先进去吧,你一个当主人的哪里能让客人干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哥哥集齐了,可以召唤龙珠了咩~~~ 第127章 宴席 溪鸣榭里相谈甚欢推杯换盏, 一派热闹和乐之景,众人见魏熙等人进来, 皆上前来给魏熙和魏潋行礼问好,魏熙一一回了, 邀众人入席继续看百戏。 因着魏熙年幼, 又是一个公主, 所以来的皆是各家看重的小辈, 即不失规矩,也能和魏熙玩到一处去,魏熙看着水榭里清一色的少年少女心情也颇好,她可不耐烦招待那些没意思的老狐狸。 魏熙方坐下, 便见魏琬坐到她身边来了,魏琬言谈里很是艷羡:“你倒是好, 没出降便早早搬出来了,以后可有你快活的了。” 魏熙瞋她一眼:“什么快不快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宫里宫外的有多少人盯着我。” 魏琬低低一笑:“可不是,你看那些俊俏郎君都在盯着你看呢?” 魏熙抬头扫了一圈:“那是因为我好看。” 她收回视线看向魏琬, 却被她半露的酥胸晃花了眼:“你还好意思说我,谁不知道你家的规矩最松,大冷天的, 我若是穿成这样定是会被含瑛唠叨死。” 魏琬瞥了一眼魏熙捂的严实的胸脯:“那是你太好性了,我身边那几个老姑姑哪个不让我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她们这些人, 最是会蹬鼻子上脸,外面不比宫里,你可得端出架子来,若不然你这公主府可就都归别人管了。” 第182页 魏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她性子好,不禁掩唇一笑:“你看我是会让人拿住的吗?” “自然不像。”魏琬说罢,往魏熙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这次我本想给你送个好礼呢,只可惜你这次收的礼皆得登记入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等过两天我再给你送来。” 魏熙一听这话,便知道她送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前些日子进宫给我带的那几本书我还没找你呢。” 魏琬噗嗤一笑:“你该不会是在崇文馆听那些老古板讲课,听成了个小古板吧,不过是怕你病中无聊,给你解闷罢了。” 魏琬说着神色有些暧昧,她低声道:“你放心,这次绝对是个好东西。” 魏熙眉梢一挑:“我看你是闲的,看来我得和九叔公说说,让他给你择个好夫君了。” 魏琬也不羞恼,微微偏头,用下巴指了指温绍延:“这可是公主说的,我看他不错,不如公主给我当个媒人吧。” 魏熙看向温绍延,神色淡了淡:“你怎么看上他了?” 魏琬收回视线,看向有些探究的看了一眼魏熙:“因为他好看呀,公主觉得呢?” 魏熙回头对上魏琬的眼睛,黑沉的眸色似覆了层雾,看不出喜怒:“你不知他阿耶是谁吗?” 魏琬揽住魏熙,轻声道:“我和公主自然都是知道的,不过是说着玩玩罢了。” 魏熙淡淡道:“知道就好。” 魏琬闻言,脸上又勾勒出一抹促狭笑意:“知道归知道,但他对你好像……只要你不当真,他这个身份也不算是坏事。” 魏熙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你今日话真多。” 魏熙说罢,便听陈敬道:“公主快到用膳的时间了,要不要去请陛下过来。” 魏熙嗯了一声,由陈敬扶起来,她临走前回身看脸一眼魏琬:“你在这好好吃东西。” 魏琬噗嗤一笑:“行了,骑都尉快带你家公主走吧。” 魏熙闻言一笑,转身去了魏潋身畔:“六哥,我们去迎阿耶吧。” 魏熙和魏潋出了水榭,便一路往后行去,魏熙听着溪中清水击石的泠泠声响,笑道:“先前还不觉得,眼下都规整好了,我倒觉得我的溪鸣榭和你府中的漱玉亭竟有些相像。” 魏潋勾唇一笑:“你这里比我那精细多了。” 魏熙闻言淡淡一笑,却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侧头看向魏潋,见魏潋虽仍是一副温和脸色,但她却觉得有些压抑。 她垂眸,理了理袖子缓缓往前走,直到遥遥可见先前被皇帝命名为邀月楼的小楼,魏熙突然停住脚步:“六哥。” 魏潋回头看她:“怎么了?” 魏熙抿了抿唇:“裴……崔哲,你就不想问我吗?” 魏潋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有何可问的。” 他说罢,拉了魏熙的袖子向前走去:“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当心耽搁了,饿着阿耶。” “阿耶哪里会被饿着。”魏熙跟着魏熙往前走,低声道。 她嘴上虽这样说,心中却在思量着魏潋的意思,她与裴斯结交,一直不曾遮掩过,魏潋应当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曾提过,魏熙原以为他是看不上裴斯的,可今日他却当着裴斯的面提了那么一嘴,若说是兴师问罪倒也不像,若说是只单纯问问,他当时的面色却又不怎么好。 魏熙正魂飞天外,也没注意周围,任由魏潋拉着她往前去,正走着,却觉魏潋突然将她往旁边一拉,她回过神来,却听魏潋道:“想什么呢,连路都不看了,都快要撞到树上去了。” 魏熙看着那颗树,有些庆幸,幸好魏潋将她拉开了,要不然撞到树上丢人是小,她这妆也就花了,再重新画过定是要耽搁许久的。 魏熙抬头看向魏潋,笑意盈盈:“有六哥领着,我何必看路,反正六哥会护着我的。” 魏潋有些无奈:“你呀,也就会说些好听的了。” 魏熙闻言,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魏潋看着她脸上俏皮明媚的神色,有些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未待魏熙反应过来,便收回手往前行去。 魏熙看着魏潋的背影,抬手抚了抚脸颊,面上的笑意也缓缓收了回去,她跟在魏潋身后往邀月楼去,却听魏潋突然道:“阿熙,你的性情我知晓,我也从未想过拦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魏熙脚步微顿,轻轻嗯了一声,却见魏潋突然回身,她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倾,魏潋有些无奈的揽住她的肩,让她站直,待魏熙站直了,他也不曾收回手,脸上罕见的没了笑意,显得有些郑重:“只有一条,你要记得我不会对你不利,所以,你不必来揣度我的心思。” 魏熙看着魏潋的脸,终于知道为何他的面上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了,只因他不笑时,面上是实打实的端华无双,尊雅天成。 魏熙回过神来,将魏潋的手拉下,却不曾放开,而是有些讨好的摇了摇:“那六哥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你瞒着我,我才会胡思乱想呢。” 第183页 魏潋宠溺的颳了刮魏熙的鼻尖:“便是我想瞒也瞒不住你呀。” 他说罢,收回手:“好了,快去迎阿耶吧,要不然就真的过饭点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瞒不住?这可不一定。 皇帝在席上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他来了也就是给魏熙做面子,今日来的都是些小辈,他在这里那些小孩子都拘束的紧,一场宴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等皇帝走了,气氛便热烈起来了,一群人年岁都不大,又因着魏熙是个爱玩的,一时间各种新奇玩意层出不穷,又笑又闹的有些嘈杂,结果反倒是魏熙这个主人有些受不得了,她吩咐人在浣溪设了坐席屏风,带着人去玩曲水流觞了。 曲水流觞好歹有些文气,也能让那些人消停些。 还未开始玩,魏熙就见林藏秀有些匆忙的来了,她拉林藏秀往身边坐了,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林藏秀躬身道:“请公主恕罪,史馆出了点事。” 魏熙抬起林藏秀的头,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瞧你急的,来不了差人说一声便是。” 她说罢,将帕子递给了身后的蕤宾,问道:“出了什么事,竟劳你过问,看把你累的,我定是要去和李相公说,让他给你升职,要不然我们可就亏了。” 林藏秀听了魏熙的话噗嗤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年陛下交代让修的通史眼看就要到时候了,现在都忙着赶呢,结果昨日不小心毁了一卷梁朝史,我就忙着写那个,免得耽搁了修订。” 魏熙问道:“那捲史是你写的?” 林藏秀摇头,低声道:“是魏显,史馆里的人大都是上了年岁的,写东西行,让他们默别人的就不行了。” 正在此时,酒樽缓缓停在了魏熙面前,魏熙面不改色的将酒樽推走,在场众人本就身份不凡,再加上一时玩的热络,也就不再顾忌所谓的尊卑了,皆起闹让魏熙作诗。 魏熙不擅长作诗,当下就将酒樽里的就饮了,道:“我和阿秀是坐在一起的,喝酒作诗不能只让一个人担着,酒我喝了,诗就由阿秀来作。” 谢宜安闻言嗤笑道:“你现在倒是学会谦让了,该不会是作不出来吧。” 魏熙闻言将手中的酒樽抬手就向他砸去:“就你话多。” 谢宜安见了,抬手就将酒樽接住,魏熙见了忙道:“酒樽到你那了,你快……” 她还未说完,便见谢宜安抬手一掷,酒樽稳稳停在了她面前,魏熙瞪向谢宜安,却见谢宜安在周围人的道好声中,沖她挑眉一笑,很是气人。 魏琬见了,拥住魏熙的胳膊:“你别推三阻四了,当心这场宴回去,他们就给你扣个庸人的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刚出宫就有小姐姐迫不及待的要带坏她了~ 今日议题:小公主到底能不能从怼天怼地进化成妖艷贱货…… 第128章 写赋 魏熙闻言拧了魏琬一把, 回头吩咐人去拿纸笔来,她扬声道:“曲水流觞歷来是要写序论赋以做留念的, 我这个当主人的也不能悖了歷来规矩,我就为今日之宴写一篇赋吧。” 魏熙话音方落, 便听魏潼道:“你该不会是想着将这幅赋写完了再给阿耶呈上去吧, 你这可是偷懒呀!” 魏熙侧首瞥他一眼:“阿耶又没说不让, 你想偷懒也行呀。” 魏潼闻言抬手虚虚点了点魏熙:“你这坏丫头。” 魏熙沖他挑衅一笑, 坐在案前,执笔前又抬头道:“不如等会你们皆一人临一副带回去裱在墙上吧,这样才不算辜负了今日宴席。” 魏潋坐在水榭中看着这一幕,低低一笑:“满肚子坏主意。” 大公主魏怡笑道:“还不是你和阿耶宠出来的。” 魏潋摇头:“可没人教她这些不饶人的坏毛病。” 魏熙出宫建府, 就算别人不来,魏家的王爷公主都是要来的, 眼下年纪小的与魏熙一同在外边玩,其余的事忙,用了膳便走了, 留下的只魏怡和魏潋。 魏怡留下是因为她是长姐,不论是情理还是规矩她都得留下陪魏熙安顿, 至于魏潋为何在这留着,魏怡就不知道了。 她看着自家六弟,只觉他一直像是笼在雾中一般, 所行所思都让人看不透,按说前些日子刚闹出了那事,他是该避嫌才是。 魏熙文思泉涌, 运笔如飞,她右手露出了一截纤白腕子,在日光的照耀下灵活移动,晃得人眼花,却又让人有种将那白嫩手腕按住握在手中的冲动。 纵是如此,魏熙写完一篇赋也是在小半个时辰后了,她搁了笔只觉手腕酸疼,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写这么长了,人家还没怎么样呢,她自己就累着了,真是出力不讨好。 林藏秀见了,忙抬手给她揉搓起来,手劲不大,但揉的却很解乏,魏熙笑道:“你的手劲倒是巧。” 林藏秀轻笑道:“幼时常被罚抄书,抄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样才最解乏了。” 她说罢,看向魏熙:“今日本就是玩,公主实在不必写这么长的。” 魏熙低声道:“你是觉得我写这篇赋只为难为他们?” 第184页 林藏秀愣了一瞬,继而恍然道:“公主是想得个才女的名头?” 魏熙点头:“我以前太混帐了,名声不怎么好,现在想改也难,不如搏个才思敏捷,洒脱不羁的名声,那些颇有名望的白身文人不就是喜欢这套嘛。” 魏熙正趁着其他人看赋的功夫与林藏秀说体己话,声音压的虽低,但却是没防备的,此时突然听一道清朗声音在耳边道:“喜欢什么?” 魏熙被吓了一跳,勐然回头,看向谢宜安:“你怎么偷听我们女孩的私房话,不知羞。” 谢宜安抱臂打趣道:“在说喜欢那个郎君?” “在说喜欢哪头猪。”魏熙呛完,又问道:“你怎么没去看我的赋?” 谢宜安道:“看完了。” 魏熙讶然:“这么快,你是在煳弄我吧。” 谢宜安屈指敲了一下魏熙的额头:“是我过目不忘。” 魏熙将他的手打开,问道:“写的如何?” 谢宜安得谢珏真传,文采不说冠盖长安但也是数得上号的,他的品评还是很站得住脚的,当然,这得是他不胡闹的情况下。 果然,魏熙说完,便见谢宜安蹙眉道:“你就说罢,你这篇赋背了多久。” 魏熙瞪他一眼,拉着林藏秀就走了,谢宜安在后头摇头轻笑,这小丫头成天看着每个正形的,于学业上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正想着,面上的笑缓缓敛了下去,好端端的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魏熙往前看了一眼,见众人都极给面子的看了起来,期间赞嘆声此起彼伏,林藏秀见了笑道:“那我也去抄了,公主自便。” 魏熙微微一笑,视线却被靠在树下吃橘子的裴斯给引了过去,他似是闲的很了,掰了一瓣橘子便往上一抛,微微仰首便将落下的橘子含在了口中,又懒散又无赖,一看就是个街头混混。 她走过去将裴斯抛起的橘子截在手中:“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吃橘子的,你就不怕把鸟粪吃到肚子里去” 裴斯看向魏熙,勾唇一笑:“这个倒是不曾有过。” 魏熙说了这话,裴斯还面色如常,魏熙却被自己噁心住了,她将手中的橘子塞进裴斯嘴里:“那你慢慢吃。” 裴斯轻轻一嚼,酸甜的橘汁便在口中迸发开来,他面上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公主餵的橘子就是比别的甜。” 魏熙挑眉,将他手中剩下的橘子抢过来,剥掉橘皮,将橘子一股脑塞进陈敬口中:“那你就多吃些。” 她说罢,转身就走,留裴斯有些艰难的将橘子胡乱嚼了嚼咽下去,噎的嗓子疼,他抬手抹掉嘴边的果汁,看着魏熙的背影,低低一笑。 魏熙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案前写东西的温绍延,他不知道在写什么,很是认真的模样,远远看去,只觉沉静温柔。 她走过去,站在温绍延案前,低头看去,只见他笔下写的正是魏熙先前作的《浣溪赋》。 温绍延正写着,隐隐嗅到了一股暖融融的香气,他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抬头看向魏熙:“公主。” 魏熙在他对面坐下:“你是在默写?这么快就记下来了?” 温绍延放下笔,笑道:“只记下了前边的,一会还要再去看。” 魏熙贊道:“那也够快了。” 她说罢一手托腮,静静看着温绍延:“你前些日子怎么想起给我送糕点了?。” 温绍延垂眸,语气温润:“他家的点心味道不错,我想着公主爱吃点心,便冒昧给公主送去了。” 魏熙看着他低垂的双眸,神色幽幽,继而她唇角一勾,显出几分坏模样:“送个点心而已,怎么不敢看我了,害羞了不成?” 温绍延闻言看向魏熙,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公主觉得味道如何?” 魏熙蹙眉道:“味道太淡了,不甜。”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眉毛,竟有种将它抚平的冲动,他轻轻掐了掐指尖,没事找事一般磨起墨来:“原先想着公主在病中,担心公主积食,便只送了些清淡的,明日我去挑些公主喜欢的,给公主送来。” 魏熙看着他研磨的手,白皙修长,和砚台里的墨是鲜明的对比,魏熙换了另一只手托腮:“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温绍延闻言研磨的手一顿,带起了几点黑色的墨滴,他道罪一声,拿起帕子仔细将墨滴擦掉:“公主不是嫌弃点心不甜吗?” 嫌点心不甜便是喜欢吃甜的?听起来好像也没错。 魏熙看着温绍延那张精緻温润的面孔,没来由的有些不依不饶的冲动:“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想吃糕点了?” 温绍延不动如山:“怀宁兄满城收罗糕点的事,在当时也颇为轰动,怀宁兄身边除了公主也再没旁的小娘子了,我是因此猜到的。” 这藉口找的可不怎么样,难不成谢宜安是为着她魏熙转的吗,买个糕点都能猜到她身上去,这神机妙算的能耐怕是褚玄贞都比不得。 魏熙虽这样想,可话到了嘴边却被她咽了下去。 她有些不喜自己方才的较真劲,宫里规矩虽严,但成千上万个人,哪里能保证人人都是忠心向主的,哪个位子高些的没在宫里埋过钉子,慾壑难填,这事便是皇帝都管不住,灭不掉,她又何必在温绍延这里较真。 第185页 温绍延看着魏熙静了下来,轻声贊道:“公主这篇赋写的极好,很有先人风范。” 魏熙大言不惭的笑问:“是谁,司马长卿还是曹子建?” 温绍延亦勾唇轻笑:“司马长卿的赋虽惊艷但失之纤巧轻快,曹子建的《洛神》一赋也是妙极,但却颇有惆怅之意,他二者的赋皆不类公主。” 魏熙听温绍延这一番品评,觉得很是悦耳,她还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放在诗文盛行,轻于辞赋的本朝,或许还算不错,但若是与这二人比,怕是再练十年都比不得。 她不过是顺口一言,没想到温绍延竟真点评起来了,言语中并未贬低先人,却又让魏熙听起来有一种他二人皆不及自己的错觉。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说话这般中听。”魏熙笑罢,看着温绍延又问道:“那你觉得我的文风和谁像?” 温绍延道:“公主就是公主,和谁的都不像。” 魏熙坐直,妙目盈盈初有些夺人心魄的风采:“那我若是非要你说一个呢?” 温绍延被魏熙一双华光流转的眸子晃了神,竟真想了起来:“公主这篇赋烂漫秾丽,让我想起了萧绎的《採莲赋》。” 魏熙闻言,脸上的笑缓缓隐了下去,提起萧绎,她先想到的不是他的文采,也不是他焚了古今图书十四万卷,而是他的一句话。 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魏熙想起这话,有些讽刺,这人还真是会给自己留情面。 温绍延说完,便觉失言,萧绎文采虽佳,但却算不得什么光彩人物,他心中有些懊恼:“是我失言了,公主恕罪。” 魏熙看着他面上的懊悔之色,失笑道:“你有何罪,萧绎的文采我可比不得,你说我的文风效他,还是我高攀了呢。” 温绍延道:“萧绎一生悽苦,公主却是大夏最皎洁无暇的明月,我不该拿他与公主相比。” “明月?”魏熙提笔在纸上写了个‘熙’,她抬手指了指这个字:“你难道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我该是太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是暴风雨的催化剂~~ 萧绎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元帝啦~话说这人活的还是听憋屈的,人也有点扭曲…… 但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他肿么办(*/ω\*) 第129章 官职 温绍延看着纸上那颇具风骨的飞白, 提笔,在那字底下又写了一句话。 熙熙兮供乐人之臧也。 “和乐之貌。”魏熙看着这句话, 轻轻一笑,不予置评。 她看向温绍延, 突然问道:“你今日怎么想起送琵琶了?” 温绍延笑道:“我不知要送公主什么, 想起夏日里教公主弹琵琶, 便想着公主或许会喜欢这个。” 魏熙道:“你送了我我也不会弹呀。”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眼睛, 竟有些郑重:“我可以教公主。” “以往不就是你教我的吗?”魏熙下颌一抬:“怎么,忘了?” 温绍延展颜:“没忘。” 魏熙正欲说话,却见林藏秀行了过来:“公主。” 魏熙抬头:“何事?” 林藏秀道:“公主的赋里有一句话我不懂,不知公主是用的什么典故, 公主来和我讲讲吧。” 她说罢,有些没尊卑的拉了魏熙就走, 魏熙第一次见林藏秀一反常态做了越矩之事,有些好奇,任由她将自己拉到一座沉香小亭里。 魏熙问道:“不是将典故吗, 你把我拉进来做什么?” 林藏秀面上有些无奈:“今日可是公主您第一次正经办一回宴,怎么能如此胡闹。” 魏熙被林藏秀训了也不恼, 笑道:“你看你这样子,活像你阿耶,小古板, 你且给我说说,我胡闹什么了?” 林藏秀道:“先是让客人集体抄写,后又撂下客人去和一个胡人聊得热络, 公主这还不是胡闹。” 魏熙面上有些无辜:“你们都聚在一起看赋,我也不能插进去打搅你们吧。” “公主。”林藏秀抬手指了指水榭:“您的兄长姐姐可都在里面呢,我都见他们向你那看了好几次了。” 林藏秀说罢,不给魏熙说话的机会,又道:“陛下宠着您,您自然和谁玩都无所谓,可宁王殿下却不会如陛下一般宠着您,温轧荤大权在握,您还是少和温绍延在一处的好。” 魏熙脸上没了嬉笑之色:“好端端的你提六哥做什么。” 林藏秀携了魏熙的手,直直看向魏熙:“我早就说过会一直效忠公主的,公主何必瞒我。” 魏熙轻嘆一声:“你还真是个剔透心肠。” 她说着,神色有些沉:“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温轧荤不会一直大权在握。” 林藏秀闻言讶然,她忽的看向正在垂首默写的温绍延,魏熙亦随她看去:“他,我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对他,他是个好人,我不忍心伤他,可每次看见他,我也不愿不理他。” 林藏秀看着那个温润如玉,超脱如云的男子,轻声道:“其实让他接温轧荤的职也很好,他乱不起来。” 魏熙闻言,想起了那日画舫上,他对江南的追忆,他是投错了胎的,寒风凛冽的北疆不适合他,烟雨朦胧的江南才是与他相宜之地。 第186页 “他不行。” 林藏秀闻言看向魏熙:“为何?” 魏熙回过神,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病呀,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魏熙道:“温轧荤可是节制三地的郡王,你当我小小一个公主有多大能耐,想让谁当就让谁当。” 林藏秀轻声一嘆:“是我想的太早了。” 魏熙瞥她一眼:“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林藏秀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对公主有信心。” 她说罢,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今日我出来时遇到李相公了,他说等我修完这次的史,就让我去集贤殿任职。” 魏熙闻言面上亦带了笑意,集贤殿也叫集贤书院,主管藏书修撰,但其地位却是史馆比不得的,史馆只做修史之用,而集贤殿却是经史子集皆有典藏,同时还兼有修撰侍读之用,除此之外集贤殿里任职的人皆同外廷规制,各有官位,更是还有举荐人才之权。 可以说林藏秀若是进了集贤殿便真是实打实的朝廷官员了。 林藏秀说罢略有犹疑:“只是我终究是个女子,陛下会同意吗?” 魏熙闻言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了?方才你训我时活脱脱就是个老先生,可没有一丝女儿家的样子。” 林藏秀被魏熙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她撇开头道:“公主,我……” 魏熙掩唇一笑:“李相公都许给你了,你还担心什么,你放心,你便是去了也多是管修撰之事,不涉朝局,阿耶是不会多加过问的。” 林藏秀应是,復又问道:“公主可知,李相公为何会突然给我官职?” 魏熙闻言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专注一境,去了史馆你还真就埋头修史了?” 林藏秀有些赧颜:“在其位谋其事。” 魏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今后若还是如此,就乖乖在史馆写史吧。” 她说完,嘆了口气:“我前些日子帮了六哥一把,这怕是他的谢礼。” 林藏秀闻言惊道:“李相公和宁王?” 魏熙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唇角微勾:“我原以为你听了这话会伤怀呢。” 林藏秀淡淡一笑:“我能不拘于闺阁之中全赖公主,如今因公主之故更进一步,应该开心才是,为何要伤怀。” 她说着对魏熙躬身一礼:“如今我依仗公主得以与男儿同堂,他日我定会鞠躬尽瘁,以报公主大恩。” 魏熙将她扶起来:“你倒是没有文人的酸腐气。” 林藏秀站直身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沉重:“公主不觉得李相公权力太盛了吗?” 魏熙凭栏远望,神色淡漠:“阿耶是越发懈怠了,不过你不必担心,阿耶如今还是压得住李承徽的。” “此消彼长,臣子权势过重不是好事。” 魏熙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当我阿耶不知道?你放心他还没煳涂到这个地步,你阿耶那些儒生就是用来钳制他的。” 林藏秀微微摇头:“我阿耶怕是无与他相较之力,大夏要的还是一个可以与他分担职权的相公。” 林藏秀说着,似有些遗憾:“可惜纵是杨相公那般厚德博学之人都……” “杨素就是输在太重名节了。”魏熙抬手轻抚栏杆上的纹路,闲闲道:“这人呀,想要权势就得将其它的都舍掉,而要捨弃的第一样便是操守脸面。” 魏熙回身轻捏林藏秀的脸颊:“世上可没有什么名利双收的好事,就算有,不是虚名便是假利。” 林藏秀的面皮被魏熙扯着,虽不自在,却没有拂开的意思,她垂眸道:“藏秀受教了。” 魏熙收回手,道:“别看咱们的李相公如今威风凛凛的,他当年不过是个无赖似的人物,虽甚有才干,但能到今日这般地步,却是靠着谄媚钻营的。” 林藏秀闻言看向裴斯:“公主是想以恶制恶,再弄出个李相公来?” “他?”魏熙看着裴斯,摇头:“我可没这能耐,如今李相公权势愈盛,阿耶可没心大到这般地步,兴许过不了多久,大夏又会添一位新相公。” ———— 魏熙这一场宴可谓是办的别开生面了,客人来的时候带的是重礼,走的时候手也没空着,是长长的一捲纸。 魏潋有些无奈:“你呀,总是胡闹。” 魏熙有些委屈的抱住魏怡的胳膊:“我哪里胡闹了,大姐你可得给我做主,六哥总是欺负我。” 魏怡拍了拍魏熙的手,笑道:“我上哪里去给你做主,谁不知道,六郎可是最疼你的。” 魏熙闻言笑意一敛,她看着魏怡搭在她手上的手,有些不知魏怡这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魏熙轻声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今日真是麻烦大姐了,竟劳你在我这待了这么久。” 魏怡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她说罢,看向魏熙,面容温和:“你现在搬出来了,往宫里传话也不方便,有什么事就和大姐说。” 第187页 魏熙娇声道:“这是自然,咱们家就再没有比大姐还细心的人了。” 魏怡闻言笑的温和,她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大病初癒,定是经不得累,去汤池里泡一泡便早早睡了吧。” 魏熙松开了挽着魏怡的手:“那大姐快回去吧,再晚金珠儿定是要想阿娘的。” 魏怡应好,復又看向魏潋:“六郎可要回去。” 魏熙心念一动,面上摆出些娇纵神色:“六哥可不能走,我的赋他还没抄呢。” 她说罢,看向魏怡,只见魏怡神色如常:“那好,别太晚了。” 魏潋轻轻颔首:“好。” 魏怡见状淡淡一笑:“那我就回去了。” 她说罢,身边的婢女吩咐人启程,魏熙看着魏怡远去的车驾,甩了甩袖子往回走:“咱们这大姐还真是关怀弟妹。” 魏潋看着被魏熙甩起的衣袖,不知是什么料子,竟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显出点点瑰丽霞光,衬得她跟只蝴蝶一般,魏潋道:“你何必同她较真。” 魏熙回身看他:“有句话叫堵不如疏,出了那档子事,我们避嫌虽没错,但总是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的。” 她说罢,仰头指了指门口:“你看那不就是个闲操心的。” 魏潋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将她的身子转回去:“当心踩到裙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见人就撩……什么坏习惯 第130章 月夜 魏熙乖乖转回身去:“六哥今日怎么待这么久, 不忙吗?” 魏潋侧头看着她,笑道:“你不是说堵不如疏吗?” 魏熙笑的眉眼弯弯:“六哥还当真了呀。” 魏潋笑道:“你出宫建府也不算小事, 我怎么能提前走。” 魏熙笑的有些调皮:“既然如此,六哥就把我的赋也抄了吧, 别人都抄了。” 跟在魏潋身后的泉石闻言道:“公主这话可就说的晚了, 殿下早就抄好了。” 他说罢, 将手中捧着的一捲纸往魏熙眼前送了送。 魏熙停住脚步, 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魏熙拿过来打开一看,笑道:“没想到六哥还真写了。” 魏潋看着低头看赋的魏熙,面上带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我若是不写,你还不知要怎么闹。” 魏熙闻言将手中的纸胡乱塞到魏潋怀里:“既然六哥都抄完了, 那就回去吧,万一一会宵禁了, 六哥就算不让人逮到打一顿,也是白白将话柄递给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御史。” 魏潋挑眉:“你留我竟真是让我来抄写的?” “不然呢?”魏熙反问。 魏潋听了将手中的纸递给泉石:“你还真是实在。” 他说完看着魏熙明艷夺目却略显稚嫩的面容,神色微敛:“你出了宫, 也算是大人了,有许多话我也不必交代。” 魏熙点头, 她又不是三岁稚童自然不必他交代什么。 “只一条你要注意。”魏熙闻言看向魏潋,有些好奇是哪一条。 魏潋看着魏熙似含了漫天星河的眼眸,低声道:“你得阿耶宠爱, 想要走你的路子的人怕是不少,只碍于你以往住在宫里,他们没机会, 现如今你搬了出来,定是会有许多人上门求前程的。” 魏熙面上有些嫌弃:“那些上赶着的,我可不稀罕。” “那也不一定。”魏潋看着魏熙瞪起来的眼睛,道:“若是他们会讨你欢心呢?若是他们或许真有几分才干呢?” 魏熙不假思索:“会讨我欢喜的人多着呢,我何必去搭理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不过,若是他们真有才干,我就……我就把他们举荐给六哥。” 魏潋捏了捏为魏熙的脸颊:“你现在说的倒是好听。” 他说罢,松开手正色道:“我对你只有一条要求,就算不许向朝廷推举官吏。”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第一感觉就是魏潋在限制她,她心中虽不喜,但面上仍是一副疑惑之色:“为何?” 魏潋看着她,黑沉的眸子里有点点轻芒,似破晓后的第一束晨光,竟让魏熙有股所思所想皆被他看穿的感觉,魏熙神色不变:“六哥说呀。” 魏潋道:“阿耶不喜晋国公主。” 魏熙隐在袖中的手陡然一紧,皇帝不喜晋国公主她自然知道,可不喜欢又能如何,若是让她一辈子庸庸碌碌的,她也不喜欢。 “晋国公主的诸多罪行,除了染指皇位,对阿耶意图不轨之外,最让阿耶不喜的便是卖官鬻爵。” 魏熙掩唇一笑:“六哥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晋国公主那般能耐。” 魏潋轻抬魏熙的下颌,直直看着她的眸子:“晋国公主自然是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她是个利慾薰心却没脑子的蠢人,阿熙不是,阿熙的心思最是通透。” 魏熙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面容,让人有忍不住俯身仔细照一照的冲动,魏潋松开手,却听魏熙道:“六哥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魏潋一嘆:“我从不怕你给我添乱。” 第188页 ———— 今日天晴的好,到了晚上也依然是一副清晰疏阔的景致。 许是刚搬了新居,魏熙一时没有睡意,她披了厚厚的氅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今日的月亮不甚圆满,是一弯窄窄的月牙,在漫天星河的映衬下,皎洁依旧。 魏熙拢了拢氅衣,除了头脸,身上都是暖融融的。 她看向月亮旁的那一角飞檐,竟真有些举杯邀月的兴致,魏熙侧身对蕤宾道:“你去烫壶酒来,别让含瑛知道。” 她说罢,拿过蕤宾手里的灯笼就往外去,蕤宾见了忙喊道:“公主……” 蕤宾的话刚出口,便被魏熙瞪回去了,她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公主怎么能一个人去。” 魏熙转身提了灯笼就走:“我自己的府邸,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魏熙独自走在往邀月楼去的路上,周围一片静谧,唯有透过枝丫的月光和手上灯笼里昏黄的光相互应和,四面无人,她却不觉得寂寥。 魏熙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裙摆,缓缓登上了邀月楼,脚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微微的声响,往外看去,是可以遥望到远处的广阔,高处的风比地上更急一些,吹的魏熙身上有些凉,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孤寂。 她觉得周围太过寂静了,心中有些后悔方才没将琴带来,对月小酌是当有乐声相配的。 魏熙正想着,却听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乐声,和着寒凉的风,莫名有些婉转惆怅,她闻声而望,看向不远处一座不小的府宅,府里还零零散散亮着好些灯光,可魏熙却径直看向朦胧暗影里的一座小山,山上似有一座亭,亭中并无灯火,魏熙却好似看到了淡淡一抹白。 她看着那道白影,辨出了那乐声好似是琵琶音,应是一个洒脱悠扬的曲调吧,远远听着竟有些缠绵情思,情思经不得寒,由凉凉晚风一吹,化作了声声凄清。 蕤宾捧了酒上来便见魏熙正失神望着远处,她轻声唤道:“公主?” 魏熙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酒,却听蕤宾道:“公主别喝太……” 她一开口,顿时就将乐声掩了下去,魏熙将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蕤宾虽不知魏熙是何意,但却是忙闭上了嘴,她看着魏熙,又看了看空旷寂静的宅院,有些胆寒。 魏熙看着她害怕的神情,有些好笑,倒了一杯酒递给她,蕤宾接过,不明白魏熙是何意。 魏熙抬手指了指楼中小榻:“去那喝。” 蕤宾心中害怕,再没往日的活泛劲,愣愣的捧着酒杯往里去了,魏熙低低一笑,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伴着远处的琵琶声,她微微抿了一口酒,已经凉了下来的身体又有了一丝暖意。 魏熙来了兴致,不知不觉间便饮了三四杯,和着琵琶音哼起了小曲,还没唱两句,琵琶音便停了,如落在暖炉上的雪,剎那间就消逝了。 魏熙有些不满,对远处的白影喊道:“别停呀!” 魏熙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颇为响亮,话音方落,便见宅里的灯火稀稀落落的亮了起来,魏熙此时已经半醺,只盯着远处,于自己府中毫无察觉。 对面那人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琵琶声又响起来了,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能让魏熙清楚的听到曲中的每一个音。 魏熙听着宛如春江水暖般的琵琶音,再也寻不到一丝凄清。 她还未听完一曲,便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有些不满,回头,却见含瑛头髮未束,披着件氅衣,匆匆而来。 含瑛走到魏熙身边,抬手摸了摸魏熙的手,见还是热乎的,便稍稍放下心来,正欲退开,却闻见了魏熙身上的酒气,她眉头一蹙:“公主便是难过,也不能大晚上在这里喝酒呀,病才刚好,就如此不爱惜自己。” 魏熙眼里雾蒙蒙的:“我哪里难过了?” 她趴在了含瑛的颈边:“好不容易自在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含瑛抚了抚魏熙的背:“欢喜就好,不早了快去睡吧。” 魏熙小猫似的蹭了蹭她的脖子,嗯了一声。 含瑛闻言,忙指挥人将魏熙送了回去。 喧闹过去,再无人在意远处传来的琵琶声,任由它一直响到天色将明。 ———— 魏熙在出了宫的后一日便回宫给皇帝请安,当她从甘露殿出来时,便被季惠妃的宫婢唤住了,魏熙停住脚步看向阿檀。 阿檀对魏熙躬身行了礼,道:“我家娘子自从知道公主要出宫建府就很是不舍,可前些日子不巧病了一场,娘子怕将病气过给公主,便一直没去寻公主,眼下病好了,便特地让奴婢在这里候着公主,娘子她有些体己话要和您说。” 魏熙眉梢一挑,笑道:“正好,我也想惠娘子了。” 她说罢,便与阿檀一同去了惠妃的淑景殿。 已近冬日,花木萧瑟,宫里是最见不得这幅败落景象的,便是强撑着也要弄出些富贵繁华来,在魏熙看来很是俗气。 也唯有淑景殿了,一景一物皆雅致天然,从未有过刻意而为的富丽繁华,整个殿里都给人一股淡雅温馨之感。 魏熙只淡淡扫了几眼,便听季惠妃柔声道:“七娘来了。” 第189页 魏熙看向季惠妃,面上带起甜甜的笑,她快步迎上去,挽住季惠妃的胳膊:“惠娘子的宫殿总是这般好看,进来了便让人觉得舒坦。” 她说着,抬头看了季惠妃一眼:“这难道就是殿随主人?” 季惠妃笑着揽了魏熙坐下:“就你嘴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不算发糖呢????隔空???? 猜猜惠妃找小公主要做什么~ 第131章 亲事 她说罢, 给魏熙倒了一杯羊乳:“眼下不比夏天了,不能再贪嘴喝那些饮子果浆了, 这羊乳去了膻,眼下喝正合适。” 魏熙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笑道:“味道真好, 惠娘子能让人把方子给我吗?我回去也让人弄。” 季惠妃掏出帕子替魏熙擦了擦嘴角:“你喜欢就好, 那方子我让底下人给你的婢女便是。” 魏熙微微一笑, 便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季惠妃与她闲扯了几句,忽然嘆道:“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们都大了。” 魏熙笑道:“日子过的再快,惠娘子也如以往一般年轻。” 季惠妃笑道:“就你嘴甜, 我老了,现在无所事事的, 就只想着抱孙子了。” 魏熙闻言,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却不曾接话, 季惠妃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她说罢, 又问道:“你也不小了,可有什么中意的郎君了?” 魏熙面上毫无羞色,她摇头道:“没有, 我一个人多自在,可不想平白多个人来管我。” 季惠妃低低一笑:“还是小孩子心性,你的身份在这摆着, 谁敢管你。” 魏熙微微鼓起双腮:“反正就是不想。” 她说罢,似想起什么了,她看向季惠妃:“要我说六哥早就到了成亲的时候,惠娘子可有中意的儿媳了?” 季惠妃嘆了口气:“一说这个我就心焦,我久居深宫,哪里有机会去认识那些小姑娘,偏六郎又是个木头性子,更是指望不上了。” 魏熙安慰道:“六哥那是没遇上喜欢的人,等他有了中意的娘子,定是要带到惠娘子面前的。” 季惠妃摇头:“我看难。” 她说罢,看向魏熙:“七娘,其实我今日唤你来也是因为这事的,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若是六郎再拖,指不定哪天陛下想起来,胡乱给他指了一门亲事,性子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可真就是害了六郎。” 魏熙点头:“惠娘子考虑的是。” 季惠妃闻言,看着魏熙已颇有闭月之态的脸庞,眸子划过一丝幽色:“你与六郎关系好,什么样的娘子与他相配,你怕是比我这个当阿娘的都清楚……再加上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虽你们二人坦荡,但男未婚女未嫁的,终是抵不住有心人多加揣测,长此以往定是要生出事端的,不如藉此事你们摆明态度,也省的因这无中生有的事而生分了。” 魏熙手指不甚安分的缠着玉佩上垂下来的绦子:“惠娘子是想要我给六哥说媒?” 她似是来了兴致:“惠娘子喜欢什么样的?” 季惠妃看着魏熙坦然的面色,垂眸柔柔一笑,而长睫下的眸子里,却并无什么笑意,她抬眼看向魏熙,面上仍是温和慈爱的:“六郎的王妃哪里能凭喜好来定,须得看的是哪个适合他。” 魏熙蹙眉沉思:“适合六哥,那看来我得给他寻个文采音律皆佳的才女了。” 她继续补充道:“容貌也不能差,要不然带累我的小侄子。” 季惠妃打断魏熙的话:“我说的适合,是能让陛下满意。” 魏熙一愣,却见季惠妃一脸苦涩:“七娘,你是个聪明孩子,陛下的态度你也是明白的。” 魏熙没想到季惠妃竟将这话都给她说了,看来她那主意颇大的六哥竟还是个孝顺的,魏熙想到这,再没了与季惠妃虚以为蛇的耐性。 “惠娘子不必担忧阿耶,天底下哪有阿耶会不疼儿子的。”她安稳完,直切主题:“六哥待我好,我自然是想给他寻个好王妃的,只是我到底是个小辈,做这些怕是有些不合规矩,不如我过两天弄个雅集,请些适龄的小娘子过来,到时候惠娘子也来。” 季惠妃听魏熙将她心里的打算说出来了,微微一滞,笑道:“好,那就麻烦七娘了。” ———— 魏熙出了宫,心里仍不大痛快,季惠妃找她说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为了试探她和魏潋到底有没有私情,竟将儿子的婚事都拿出来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为儿子着想的阿娘。 “去宁王府。”魏熙心中郁结,非得去找罪魁祸首算帐,凭什么她在这里生气,魏潋却好生生的等着娶妻。 刚出了宫便去宁王府,定是又会惹闲话的,夷则正待劝,却听车外的郑修明已经吩咐众人往宁王府去了,夷则无奈,掀开车帘瞪了郑修明一眼。 她回身看向魏熙:“公主若是想与宁王殿下说话了,不如等明天,刚出宫就往宁王府去,怕是不太妥当。” 魏熙方才不过是一时气恼,眼下回过神来,也知道此时去了宁王府也没什么意思,她揉了揉额头:“去找裴斯。” 第190页 郑修明闻言,直接吩咐人去了临街楼,虽裴斯如今已经成了崔家的郎君,可要想找他,还是要去他的产业,毕竟崔家如今还被崔珉牢牢握在手里,他也没在上面多费功夫。 到了临街楼,裴斯却不在,楼中管事言,裴斯去了丽人坊。 郑修明听了有些犹豫,却听魏熙吩咐道:“去丽人坊。” 郑修明闻言不再犹豫,直接吩咐人走了,说到底他的犹豫也只是摆个样子罢了,魏熙要去哪可不是他能管的。 还未到午时,眼下丽人坊没什么生意,魏熙下了车,便见裴斯领着人将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往马车上抬,魏熙认得这男子,是去年新考出来的进士许继,眼下任国子监主簿一职,此人虽是进士出身,但所作文赋却平白朴素,不甚惊艷,不合时人口味,因此也未得什么好前程。 不过魏熙对于这许继却颇为留意,她想要人,却终究是个不涉朝堂的公主,她看不上那些只知钻营的谄媚小人,可那些出身好的,有好前程的哪里会来投靠她,因此早在她还未出宫之时就对这些寒门士子颇为关注。 许继之人文采虽不佳,可却颇有见地,比起那些骨子里自带傲气的才子,他这样的人是魏熙最满意的。 魏熙看着站在门外的裴斯,或许这人是知道了自己所想。 裴斯似有所觉,侧首看来,见是魏熙,他面上露出了一抹笑。魏熙向他那走去,看向许继:“你这里晌午还做生意?” 裴斯摇头:“他是昨天晚上来的。” 魏熙眉梢一挑:“他看上了你这里的丽人?” 裴斯看着将许继安顿好便绝尘而去的马车,勾唇一笑:“美人可没仕途讨人喜欢。” 魏熙缓步往里行去:“他是仕途不顺,上你这来买醉消遣了?” 魏熙说完,被厅中的景象惊了一下,只见厅中倾桌倒椅,杯盘狼藉,魏熙看着桌角那一滩黏煳煳的东西,捂着口鼻,忙转身退了出去。 裴斯有些无奈,领着魏熙绕去后院。 魏熙缓过劲来,心中对许继顿时添了许多恶感,她蹙眉道:“他是仕途不顺,来你这发泄找茬的吧。” 裴斯打开虚掩着的院门,侧身请魏熙进去:“他可没有这个胆子,只是喝多了罢了,人呀,只要一喝醉,便丑态毕露。” 他说罢,唤来僕从:“去端些精细茶点来。” 等僕从将茶点摆放好,他挥手让人下去,抬手给魏熙倒了一杯茶:“我已经探过许继的口风了。” 魏熙端茶的手一顿:“探什么?” 裴斯低低一笑:“公主何必瞒着我,是怕我知道公主对他青眼有加,吃醋吗?” 魏熙双手捧住茶,以茶暖手,她看着裴斯的脸,笑道:“就凭你这张脸,也只有别人吃醋的份。” 裴斯唇角一勾,明明是笑,却总有几分抹不去的漠然:“人外有人,温家郎君的脸也是不差的。” 魏熙闻言敛了笑意,这些天总是有人在她面前提温绍延,听的她有些腻味:“管好你自己便是,人家的容貌如何哪里用你说道。” 魏熙说罢,缓了语气,将这话题揭过:“许继是什么意思。” 裴斯讽刺道:“他傲骨铮铮,是励志要报效朝廷的,不愿意当公主门下之人。” 不必验证,魏熙便相信裴斯的话,其实她自己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怪只怪大夏眼下还在世的公主手中无权行事也都太过放纵荒唐,再没先辈公主挥斥方遒的风采,唯有一个晋国公主稍微出挑些,却也是个心比天高不得好死的主。 这样的环境下,又有哪个朝廷官员愿意赌上仕途,为一个不能继承大统的公主效力。 魏熙有些气闷,却听裴斯道:“公主为何不自己培养一批人,左右现在陛下身子硬朗,还能安稳好些年岁。” “培养?”魏熙低低重复,垂眸思量着,裴斯见了,含笑看着魏熙,她是个聪明人,他只稍微一提,她便能拨云见日。 “你觉得我开个书院如何?”魏熙看向裴斯:“收罗些有天分的贫寒学子,有我在,他们想要个一官半职的也容易。” 裴斯看着魏熙华光流转的眼眸,笑道:“而且公主有施冰义举在前,见贫苦人家的孩子无法读书,一时心怜,开个书院供他们读书,也算是合情合理。” 魏熙听裴斯拿她的糗事调侃,也不生气,反而应道:“可不是,满长安怕是都寻不出比我再心善的人了。” 裴斯点头:“既然是做善事,公主就不如再请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儒来,他们不是素来讲究个有教无类,积德行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要有自己的犯罪小团伙啦~~~ 第132章 往事 裴斯说的有理, 那些大儒不论心地如何,面上都是摆出一副心怀天下, 乐善好施的样子来,以行善为由请他们, 他们就算再不愿, 为了名声也必须来, 而书院也会因这些人的到来而扬名, 到时候,来的就不只是些寒门子弟了。 魏熙唇角微勾,抬手给裴斯倒了杯茶:“你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呀。” 裴斯接过茶杯,笑道:“若是我和公主说的是别的, 公主如此说我,我也就认了, 可我此时可是提的造福苍生的好事,公主还如此说我,我就觉得冤枉了。” 第191页 魏熙看着裴斯, 有些好奇:“你是这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裴斯第一次学会了谦虚,他摇头道:“开办书院是公主的主意, 我可不敢居功。” 魏熙道:“你不提点我可想不出如此另闢蹊径的法子,我既然问了,你如实回答便是, 何必遮遮掩掩的,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裴斯也如魏熙一般将茶杯捧在手里,手心顿时暖融融的, 可这暖太微薄了,终是暖不化他眼中阅尽风霜的寒凉:“我幼时很喜欢读书,我阿娘也一心想让我读书,等长大了考个进士,和崔珉同朝为官。” 裴斯只说了这一句,魏熙便知道,他为什么会提示她开办书院了,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她没有阻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洗耳恭听。 裴斯音色略哑:“可我的出身在这放着,不止官学,便是普通的读书人,也不愿意教我,唯恐我带累他们,坏了他们的名声,我恨透了他们这番做派,不想再去受人白眼,可我阿娘性子执拗,非要给我找个好先生,因着此事也招惹了好些不长眼的人。” 裴斯虽说的含煳,可魏熙却明白那些不长眼的人是做了什么,无外乎是见色起意罢了,魏熙看着裴斯,突然有些可怜他,他那时也应当还是个垂髫小儿吧。 裴斯接触到魏熙的眼睛,眉头一蹙,有些无礼的捂住了魏熙的眼睛:“所幸我阿娘还是有几个颇有权势的入幕之宾的,后来,我阿娘再不提送我入学的事,只每天费心费力的自己教我。” 魏熙本想将裴斯的手拿开,犹豫了一瞬,终是没抬手,她轻轻瞌眸,长长的睫毛在裴斯眼里带起微微的痒。 裴斯手一颤,往后挪了挪,终是没有将手收回,再开口,他的声音已恢復了往日的懒散从容:“可她也只是会做几句诗,旁的一概不会,我能学些东西也全赖那些与她来往之人,他们来了兴致倒是会教我几句,零零散散,东一句西一句,也不乏淫词艷曲,也还是学不了什么的。” 魏熙听了,轻声道:“学这些东西也不见得有什么用,你看你如今,就算不是崔家的郎君,也是好些读书人比不上的。” 裴斯松开手,懒懒勾唇,眼神锐利,配着他过于精緻美颜的眉眼,莫名的显出些邪气:“好些?我想将所有道貌岸然的读书人都踩在脚下。” 这话过于狂傲自大,魏熙却莫名喜欢,她看着裴斯的眼睛:“会有那么一天的。” 裴斯看着魏熙,一时没了言语,他二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过了好一会,裴斯低低一笑:“那便仰仗公主了。” 魏熙瞋了他一眼:“仰仗我?仰仗我,我交代给你的事你都不好好做。” 裴斯忙道冤枉:“只要是公主的事,我都是摆在最前面,亲力亲为,尽心竭力,不敢有一丝怠慢的,哪里有不好好做一说。” 他此话一出,方才融洽的气氛转瞬便消弭于无形,魏熙沉声道:“饵虺之事,我不信你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裴斯闻言,神色不动,魏熙接着道:“旁的事你就算有些小心思我也是能容忍的,只此事涉及我阿娘之死,我不能容你有一丝欺瞒。” 她说着,神色一松,显出些哀色:“将心比心,若是裴娘子……你该懂我的心思的,我若连自己阿娘的死都弄不清,又哪里有脸去谈别的事。” 裴斯嘆了一口气:“公主心中已有猜测,又何必非让我说出来呢。” 魏熙不言语。 裴斯看着魏熙的神色,又道:“公主是舍不下旧情,还是不愿打破现状?” 魏熙看向他身后落了叶子,只剩光秃枝丫在寒风中招摇的树:“又不是一母同胞,哪里有过情,至于现状,现在大夏看着安稳,但在我阿耶将权柄下移后,大夏就是乱了的,没什么破不破。” 此刻的魏熙,竟让裴斯看出些伶仃之意,他张了张口,险些将他知道的都告诉魏熙了。 他心中一哂,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公主怕是在使苦肉计吧。 “这事就算真如公主所想,公主又能做什么?” 魏熙听了一默,她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不止做不了,怕是还得继续帮魏潋选媳妇。 裴斯看着魏熙颓然下来的神情,眸中笑意一闪,他道:“我自然知道公主的心情的,这事我不会瞒着公主,但得等公主有应对之力时,再告诉公主,不然,苦的是公主。” 魏熙终是点头应了,与其煎熬,还不如装傻。 眼下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事了,魏熙准备起身回去,却听裴斯突然道:“公主为什么不去找谢公?” 魏熙心中有些苦涩:“阿翁比我聪明,他怕是知道。” 魏熙一嘆:“他或许是觉得不值当吧,毕竟赵氏死了,阿娘的仇也是报了。” 魏熙说罢起身,裴斯见了,也起身送魏熙,目光却在扫到厨房门口时蓦地一凝,一直默默站在魏熙身后的郑修明见裴斯神色有异,忙上前一步按剑戒备的站在魏熙身旁,裴斯看着厨房门口那一点泥印,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他进了厨房,视线一扫,勐地将身旁的门打开。 门后,一个红衣小童握着点心,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第192页 裴斯面上挂出一抹温和的笑,他抬手摸了摸小童的头:“阿登怎么在这。” 门外的魏熙看见了屋内的情景,拨开郑修明的手,缓步走进屋内,站在裴斯身后看着那小童,这小童的面容有些熟悉,魏熙看着裴斯摸他头的动作,蓦然想起来了,她第一次来丽人坊时,便见裴斯倚在树下和这小童一起玩,看样子颇为亲近。 魏熙看着小童,缓缓蹙起了眉头。 却见小童脸一红:“我想吃点心。” 奶声奶气的竟有些可爱。 裴斯揉了揉他的头髮:“想吃和我要便是,偷吃可不是好孩子。” 小童眼睛水汪汪的,有些可怜的看了他一眼:“我饿。” “你阿娘呢,怎么不给你准备吃食?” “阿娘还在和客人睡觉。” 魏熙闻言一默,看向裴斯,她原先还奇怪裴斯这冷心冷肺的人为什么对个小孩子这么温柔,原来是同病相怜呀。 裴斯问道:“你家的僕役呢?” 小童继续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道:“碧秋也在陪人睡觉。” 裴斯道:“你是何时来的,这么晚了,他们也该起了。” 小童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你正将那个喝醉了的男人往外抬。” 看来这小童应将他们的话都听去了,魏熙不动声色,想看裴斯接下来怎么做。 魏熙这念头刚闪过,便听裴斯道:“时候不早了,公主回去吧。” 魏熙蹙眉,并没有动作:“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裴斯眉梢一挑:“公主想怎么处理。” “你觉得呢?” 魏熙反问,裴斯闻言面上挂起一抹笑:“也罢,公主这个年龄,也应该不怕这些了。” 他说罢,拽住小童的领子,将小童的头往地上一掼,魏熙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砰的一声,小童的头以一个歪折的角度软绵绵的贴在地上,瞬息之间,人已死绝。 魏熙愣愣看着小童,除了扭曲的脖子,他一切正常,就像睡过去一般,头上一点血都没出,看来裴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都做出经验来了,免去了鲜血淋漓,惹人怀疑的麻烦。 魏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她看着小童小小的身子,他还这么小,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听了一些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懂的话而已。 可就是因为这些话,他註定不能活着,大人有顾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封口也容易,可小孩……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说,童言稚语,也比大人的话更能让人相信。 魏熙看着裴斯抚了抚小童的脸颊,看着他将小童的尸体拎起来放进一个篓子里,看着裴斯懒散淡漠毫无戚色的神情:“你心疼吗?” 裴斯领着魏熙往外走:“这是他的命数。” 魏熙道:“我看你和他很是亲近。” “算不上亲近,只因他和我有些像罢了。”裴斯侧首看向魏熙:“公主看着我,可还心疼他?”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茫然,却见裴斯嘲讽一笑:“我们从小就见惯了迎来送往,逢场作戏,心眼多,懂的也不少,要不然这么久了,为什么他躲在门后不出来也不出声呢。” 魏熙闻言,想到了阿宝,想到了她的子侄们,也想到了幼时的自己,她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说罢,抬步就往外走,临到门口,她又回头:“你也别难过。” 裴斯看着已无魏熙身影的门口,有些讽刺的勾唇,难过?他可不难过,只是弄死了这么一个小不点,心情不怎么好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想章节名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想要评论怎么破(*/ω\*) 第133章 喜欢 魏熙坐在马车上, 突然想起阿宝了,便吩咐人往程家去了, 路上经过了一家糕点做的甚好的铺子,又让人下去买了些, 好给阿宝尝尝。 程彦如今虽洗刷了冤名, 但皇帝却是没怎么管程家遗孀的, 毕竟后头那一串烦心事也算是由她们闹出来的。 是以, 程家如今的住行吃用都是魏熙吩咐陈敬置办的,程家的新宅在离公主府不远的崇义坊,两进的宅子修的颇为精緻,她们三人外加十余僕从住着正好, 宽敞却不空旷。 魏熙由程家的僕役领进了宅子,却见后面正屋里人来人往颇为闹腾, 她侧首向僕役问道:“怎么了?” 僕役面有哀色:“主母今日用了早膳便觉不适,眼下请了好些大夫来,也不知能不能治好。” 魏熙看着阵仗便知程家的老媪快撑不住了, 其实魏熙自第一次见她便知她寿数将近,能多撑这两月却是让魏熙极为惊讶的。 当魏熙迈进老媪屋中时, 所看到的场景却是出乎她的预料的,屋中并没有什么凄凄哀哀的景象,反而颇有些天伦和乐之意。 只见老媪正在给阿宝梳头, 手颤巍巍的,便是由菱娘扶着,也是一副力竭模样, 可阿宝的头髮却被梳的齐整美观。 屋中奴僕见魏熙来了,忙给魏熙行礼,只她们三人似毫无所觉,魏熙也不在意,拦了要张口提醒的奴僕,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不知为何,她的鼻子有些酸。 第一个发现魏熙的竟然是已近病入膏肓的老媪,老媪抬起头来,无甚惊讶,一双已经浑浊的眼里满是慈爱不舍的光,魏熙知道,老媪这眼神不是因她,而是因为阿宝,可纵是如此,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异样之感,有些闷,又有些暖。 第193页 “公主进来坐吧。” 老媪的声音依旧气力不足,却又好似比当初在殿上时有精神了。 魏熙走过去,按住了要起身行礼的菱娘,揉了揉阿宝的脸颊:“我给阿宝带了点心,一会梳完头,阿宝去尝尝。” 阿宝似是兴致不高,但依然强自摆出欢快的神色:“谢谢公主。” 魏熙见了有些心疼,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才将手收回。 她对老媪道:“你继续梳头吧。” 老媪也不客气,对魏熙一笑,便又梳起来了:“如今我也唯有这一桩心事了,她阿娘的手艺不好,小姑娘家得好好打扮才是。” 魏熙看着老媪那双布满皱纹与褐色斑点的手,微微一顿:“你放心,公主府里的婢女都很会梳头。” 老媪闻言手一顿,眼中似有些泪意,继而又感激道:“多谢公主大恩。” “不必谢,阿宝也算与我有缘。”魏熙摇头,有些怅然,突然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我幼时也是很喜欢让我阿娘给我梳头的。” 老媪拿起花钗给阿宝戴上,临了又细细抚摸着阿宝的头髮:“逝者已逝,我们这些人最是不想让后人时时记着我们。” 她说罢,拉起阿宝和菱娘的手:“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不能总挂念着离开的人。” 老媪看向魏熙:“以后就拜託公主了。” 魏熙看着她有些涣散的眼睛,沉声应道:“好。” “我困了,菱娘带阿宝出去吧。” 阿宝似有预感,紧紧反握住老媪的手:“我不走,我陪着祖母。” 菱娘忍住眼泪,去掰阿宝的手:“听话,你在这里,祖母睡不着。” 阿宝眼泪忽的落了下来:“我不要祖母睡。” 魏熙看着阿宝,突然开口对老媪道:“让她送你最后一程吧。” 老媪闻言,没有开口,手却紧紧握住了阿宝的手。 魏熙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双交握的手,转身出去了。 魏熙看着院中一颗繁茂的青松,缓缓开口对夷则道:“你留在这安排一下吧,等办完葬礼再派人来接她们母女。” ———— 一天见了两个死人,魏熙心里虽未觉得忌讳,但却多少有些不舒坦。 她下了车,正准备进门,却见前边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行至她身边时停下,只看马车,魏熙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果然,车帘掀开,露出温绍延一张温和带笑的脸:“公主。” 温绍延招唿道。 “你这是要出去?”魏熙问道。 温绍延笑道:“只是在家闲的慌了,出去转一圈而已。” 魏熙点头:“那你去吧。” 温绍延略一犹疑,抬眸看向魏熙:“公主今日得闲吗?” 魏熙看着温绍延,竟在他眼里看出些小心翼翼,不知怎地,看着他的眼睛,她心中的阴翳好似突然消退了,她微微一笑:“得闲,怎么了?” 温绍延道:“我答应教公主弹琵琶,可惜自曲江一别,就没机会了,既然今日公主无事,我就教公主吧。” “也好。” 温绍延见魏熙答应了,忙放开帘子,抱着琵琶下了车,魏熙看着他怀中的琵琶,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弹琵琶,到哪里都带着。” 温绍延微微一笑,并不言语,魏熙看着他的神情,似猜到了什么,却有些不愿相信,她收回视线,盘算着温轧荤还有多久能到长安,心情又莫名的沉闷了下来。 眼下天气渐凉,魏熙便邀了温绍延往暖阁中去,等蕤宾拿来琵琶,她接过,闻到了琵琶上的木香。 魏熙拨了拨琵琶:“这琵琶是新制的?” 温绍延看着低头拨弄琵琶的魏熙,眼睛不自觉的往她纤细的颈子上扫去,听了魏熙的话,他忙收回视线,看向魏熙怀中的琵琶:“从夏日里便开始制了,九月里刚制好。” 温绍延的声音和着魏熙闲闲拨出的几声零散琵琶音,有股说不出的温柔意味,很是悦耳。 魏熙抬头看向温绍延:“这琵琶音色极好,近几年也没听说有谁琵琶制的好,你是寻谁做的。” 温绍延闻言眼里划过一丝柔色:“不过是普通匠人做的,这琵琶只要用料好,一切都按规制来,音色便不会差。” 魏熙看着温绍延的眼睛,他方才说的话,魏熙却是不怎么信的,不过,这样也好,也算他知情识趣。 魏熙虽如此想,心里却莫名有股负罪感,她将手按在弦上,收敛杂思:“你教我弹吧。” 魏熙是个尽善尽美的人,只要做一件事,便会沉下心来做到最好,可今次,她却思绪纷杂,怎么也弹不好,所幸温绍延颇有耐心,一遍遍的教魏熙,眸中总是带着柔软的光,好似一点也不烦。 可他越是如此,魏熙的心就越是难以平静,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次弹错音后,魏熙蓦地将琵琶搁在地上。 “温绍延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魏熙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抬头盯着温绍延。 温绍延愣了一瞬,微微一笑:“因为公主很好。” 第194页 魏熙听了他的话竟觉得有些好笑,她可没觉得自己多好:“我好不好我自己最清楚。” 她看着温绍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当初撩拨你是我不对,你不必对我好。” 温绍延闻言默了一瞬,有几分苦涩之意:“可是我想对公主好。” “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温绍延低声道。 魏熙面上摆出了一个明艷的笑:“不知道就是不喜欢,这样最好不过了,你若是喜欢我,我就不欢喜了。” “我明白了。”温绍延的声音很轻,如被风吹走的香灰,形虽散了,却留一片余香。 温绍延说罢,对魏熙淡淡勾唇:“平白说了这许多闲话,公主可歇过来了,歇过来就继续弹吧,琵琶若是想学好,也唯有多练一途。” 魏熙看着温绍延风过了无痕的态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对他没事人一般的态度而生气? 但不论如何阵势不能输,没道理温绍延什么事都没有,而她这个拒绝的人却耿耿于怀。 魏熙沉下心,将琵琶抱起来,略拨弄了几下,便极为流畅的弹出了一曲《度关山》。 温绍延听着魏熙疏旷的曲子,垂眸看向自己的磨出茧子的手,终是一笑,再无他言。 ———— 魏熙既然想到开办书院便不再耽搁,又是看地图,又是出去转的,终是将书院地址定在了通仁坊,坊中正好有两座相邻的空宅,魏熙将它们买下来,命人打穿,又按书院的形制规整,其实按照魏熙的意愿是想再重新建一座的,只可惜耗时太长,长安城内也没什么能让魏熙满意的空余之地了。 书院吩咐下去了,紧接着就是书院里的先生了,房子好建,人才却是难寻的,不过这确难不住魏熙,她的身份註定了许多别人做起来难如登天的事,到了她这里却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魏熙进了宫和皇帝好一通撒娇,从情理讲到苍生,从她自己憋闷讲到贱业子弟的可怜,终是说动了皇帝,皇帝大手一挥,直接点了六个在崇文馆授学的官员,命他们听从魏熙的安排,每旬都去魏熙的书院授一次课,教那些贱业子弟明事理,为大夏发掘有潜力的学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哎~有权有钱就是好……羡慕小公主 第134章 书院 出了甘露殿, 魏熙笑盈盈的拦住了他们,他们皆是朝中官员, 教的也都是大夏最尊贵的人,如今陪着眼前这个小公主胡闹似的教一群贫贱子弟, 心中自然是不快的, 可碍于皇帝的吩咐, 和造福百姓这个幌子, 他们就是再不愿,也不得显露,一时心中气闷,对魏熙也生了好些怨气。 魏熙对他们的心情毫无所觉, 俯身对他们行了个学子礼:“先生们才高德重,深谙先贤有教无类之理, 魏熙敬佩至极。” 她这一拜,站在她身前的官员们可是不敢受的,忙侧身避过, 魏熙不依不饶,转了个方向, 继续面朝他们:“先生们不必躲,我行的既是学生礼,就与魏家公主的身份无关, 我是为天下学子谢先生们的,先生们不必介怀。” 她虽如此说,那些官员却还是不敢当真的, 口称不敢,侧身又躲,还是林良俭看不下去了,道:“公主不必如此,臣等做此事一是因陛下吩咐,二是为了众多学子,公主不必对我们行礼。” 魏熙听了这话也不恼:“不论如何,这事是我引起来的,先生们不与我计较是先生们德高,我带累先生们往来奔波就是我的不对了,我这礼也算是给先生们赔不是了,还望先生们切勿心生芥蒂。” 她说罢,抬头慢悠悠看了一圈诸人的脸色:“如今事已成定局,我相信先生们定是会不拘学子的出身,潜心教学的。” 她说着,站直身子:“先生们事忙,我就不耽搁先生们的时间了。” 站在魏熙对面的官员们闻言行了礼就要走,却听魏熙又道:“等书院开学我就差人来请先生们,先生们可趁这些时日想想要怎么教,毕竟他们和先生们以往的弟子还是不同的,咱们所作之事也算是开天闢地头一遭,若是做不好,让阿耶训斥是小,若是让人笑话了就不好了。” 魏熙说完,气氛瞬间就凝滞了下来,林良俭看了看身边同僚隐忍着的气愤之色,又看向好似对一切都无所察觉的魏熙。 他教了魏熙五年,从一开始便摸不透这小公主的脾性,如今随着她年纪渐长,性子更是难以捉摸了,她方才的话明摆着就是威胁之意,说出来只会火上浇油,他不信魏熙会不知道,可她偏就如此说了。 林良俭心中一嘆,这些小孩子的心思是越来越多了。 他正想着,果然听站在他身边的正议大夫李济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些,毕竟公主乃金枝玉叶,出了差错陛下怪的也不是您,百姓们笑的就更不会是您了。” 魏熙闻言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李先生说的有理,既然如此先生们就更要用心去教了。” 皇帝指派的这些人权势或许不高,但个个都是文坛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敬着的,今日先是被魏熙赶鸭子上架,后又听了魏熙这么一通毫无敬意的话,当下也耐不住性子了,敷衍了一句“臣等告退。”便甩袖走了。 第195页 倒是林良俭落在了最后,林良俭看着魏熙颇有些语重心长:“公主这性子也该收敛些了。” 魏熙有些惊讶林良俭会给她说这话,愣了一瞬,便笑道:“阿熙知道,多谢林先生关怀。” 林良俭一嘆,也未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魏熙看着林良俭的背影,觉得这个老古板还是很有意思的。 蕤宾见人走了,上前扶住魏熙:“公主以后是要和他们共事的,何必去与他们斗嘴,若是他们真急了不干了,公主上哪儿去寻人呀。” 魏熙侧头看着她,笑道:“你竟和夷则学会了。” 魏熙慢悠悠的往前走道:“放心吧,有阿耶的指令在,他们是不敢不干的。” “那公主就不怕他们不好好教吗?” 魏熙淡声道:“我本来就没打算靠他们教学,一个月就去三次,能教什么?他们不过就是个吸引学生的幌子罢了。” 蕤宾仍是担忧:“他们在朝中也是颇有名望的,公主与他们交好也没坏处呀。” “你都想到了这一层,其他人也自然能想到,我若是与他们关系好了,别到时想做的没做成,先被按上了一个结交朝臣的罪名,平白惹阿耶猜忌。”魏熙说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若是那些人真有权势也就罢了,可他们的威望皆是被阿耶捧出来的,除了会说几句之乎者也,旁的可就没什么了,若是真因他们而惹阿耶不快,我可真是冤死了。” 蕤宾闻言看向魏熙,眼睛亮晶晶的:“还是公主看的通透,不为外物所迷。” 魏熙被蕤宾满是崇拜的眼神看的心情甚好,她抬手捏了捏蕤宾的脸颊:“这是自然。” 魏熙说罢,松开手往前走,蕤宾抚了抚脸颊,一时忘了跟上,等她反应过来时魏熙已经走了几步远了,她忙跟上,想了想又问道:“那公主准备请谁呀。” 请谁? 魏熙淡淡一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魏熙说的一会确实真的只是一会,魏熙回了公主府,刚换了身轻便衣服,便见陈敬领着岳季泽夫妇来了。 魏熙见了岳季泽笑道:“我这两月事忙,今日再见竟觉得岳先生越发光彩照人了,果然有妻子在身旁看顾着就是不一样。” 魏熙话音刚落,便见岳季泽与季昙一併对她行礼:“阿昙之事多谢公主相救,公主大恩岳季泽没齿难忘。” 魏熙忙起身将岳季泽与季昙扶起,将二人扶起后,魏熙拉着季昙入座:“我只不过是借着季家的名声将季姐姐要回来罢了,值不得你们行如此大礼。” 季昙涩然摇头:“我早与季家决裂,他们哪里会管我,当日若不是公主以季家的名号将我抢出来,指不定我就……” 魏熙闻言安慰的拍了拍季昙的手,却并未出声安慰。 倒是季昙很快的调整好了情绪,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魏熙一笑:“让公主见笑了。” 魏熙摇头:“哪里是见笑了,分明是饱眼福了,季姐姐笑起来如昙花初绽,果真是人如其名。” 岳季泽闻言笑道:“公主快别夸她了,她回去定是又要拿着镜子照个不停。” 季昙瞋了岳季泽一眼:“聒噪,我照个镜子你也管。” 岳季泽勾唇一笑:“我是怕镜子将你的魂吸去了,到时候我可没地方去寻你。” 魏熙听着岳季泽和季昙打情骂俏,一时竟觉得很有意思,还是季昙顾忌着魏熙,瞪了岳季泽一眼便收回视线,魏熙微微一笑,也没打趣,和岳季泽夫妇闲谈了几句。 “岳先生和季姐姐此次回来还走吗?”魏熙似是不经意般问道。 岳季泽闻言静了下来:“这些年我与阿昙也走够了,眼下只想图个安稳。” 魏熙摇头:“岳先生这般大才之人,到哪里都会宾客盈庭,轰动一时的。” 岳季泽闻言默了一瞬:“我年纪大了,余生只想安安稳稳的。” “隐姓埋名,如田间农夫一般吗?”魏熙清凌凌的眉眼里带着些莫名的笑意。 季昙闻言看向魏熙,眼里竟有些希翼。 却听岳季泽道:“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听起来也不错。” 魏熙眉梢一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你捨得让季姐姐过这样的生活?” 岳季泽闻言看向季昙,季昙此时已经收敛了方才的希翼之色,只静静看向岳季泽,岳季泽沉默的亦看着季昙,夫妻二人谁也不说话,却让人有一种谁也插不进去的错觉。 魏熙揽住季昙,笑道:“你捨得我可不捨得,季姐姐这种美人天生就是该锦衣玉食养着的,她已经陪你过来这么多年苦日子,你忍心让她这样过一辈子吗?” 岳季泽闻言轻轻唤了一声:“阿昙……” 季昙眼中带泪:“你是有抱负,不该埋没于山野。” 岳季泽嘆道:“我已经带累了你一次,如今我再也不敢冒险了。” 魏熙听了噗呲一笑,掏出帕子轻轻给季昙擦眼泪:“我不过随意一说,瞧你们,弄得和生离死别一般。” 她说罢,执壶慢悠悠倒茶:“岳先生身怀傲骨,品行高洁,让他进朝堂我可是不放心了。” 第196页 季昙闻言有些失望。 岳季泽却是神色如常:“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魏熙将一杯茶递给岳季泽,又回身给季昙也递了一杯:“既然岳先生问了,那我就直说了,省的吓到季姐姐。” “我前些日子见了一些难以入学读书的贱业子弟,觉得颇为可惜,便想修一座书院供他们读书。” 魏熙说完,岳季泽眼睛一亮:“读书识字本无贵贱之分,公主此举大义。” 魏熙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过是突发奇想而已,所幸阿耶也颇为支持,已经点了林良俭等在崇文馆讲学的六位先生,每月去书院讲学三次。” 魏熙说着一嘆:“先生们事忙,不可能总是待在书院里,学子们若想真正学有所得还是要有德才兼备的良师时时在身边教导才行。” “公主是想让我去授课?”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梦到刷评论时看到有小天使说我写的难看,瞬间就吓成狗╮(╯▽╰)╭醒了之后立刻就抱起手机刷评论……幸好是做梦。 快走火入魔了,感觉我应该多写死几个人,弄点戏剧冲突出来…… 第135章 送礼 魏熙点头, 挺直嵴背,颇为郑重的看向岳季泽:“我想任你当书院的司业, 总管书院一应事务。” “司业?”岳季泽闻言一笑,调侃道:“那祭酒呢?” 魏熙理所当然道:“祭酒自然是我呀, 不过我事忙, 也不懂这些, 书院的事物主要还是由你负责的, 我只挂个名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书院是公主开办的,主人理当就是公主,只是……” 岳季泽看向魏熙:“公主的书院只是私立, 用国子监的官职称谓怕是不合规矩。” 魏熙蹙眉,她也想过这个问题, 可却不知道叫什么妥当,便厚着脸皮用了国子监的称谓。 岳季泽道:“既是书院,不如公主就称院长吧。” 魏熙点头:“那其他人呢?” 岳季泽道:“同是教书育人本就不该再分三六九等, 不如就皆称先生吧。” 魏熙听了岳季泽这话很是满意,这人的脾性在朝堂上或许吃不开, 但放到书院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那你就做从院长,我既然让你调令他人,就不可与他人一样, 要不然别的先生会不服气。” 岳季泽也没有拒绝,俯身行礼:“那就多谢院长了。” “从院长快起来。”魏熙等岳季泽直起身子又道:“在其位谋其职,书院的其他的先生从院长就安排了罢, 你交游广阔,定是识得不少德才兼备的有识之士的。” 岳季泽闻言也不推辞,直接应了,心中已经在盘算该找谁了:“不知公主准备在什么时候开学?” 魏熙道:“腊月之前吧,先看看学子如何,等腊月放假时也好根据他们的情况安排调整。” 魏熙说罢,似想到什么:“岳先生辛苦了,等书院做出成绩来,我定是会给岳先生在朝中讨个荣职的,便是其他先生,如果有想一展抱负的,我也是可以帮他们引荐的,毕竟入了我的书院就算是我的人了,我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岳季泽心中清楚魏熙为何会说这话,无非就是担心有人不愿意来,藉此增加筹码罢了,此举虽功利,但也算不得错,岳季泽不仅无从指责,还因魏熙这句话而略放松了些。 眼前的昌乐公主年纪虽轻,但却是颇通人情世故的,书院在她手里,定是会有所成就的。 魏熙和岳季泽商量了一番书院事宜,便挽着季昙的手将他们送到了二门外,又令公主府令将人送到正门外,魏熙既出宫建府,公主府该有的一应属官也是要有的,只她不喜欢让些摸不清底细的人来她府里指手画脚,故如今她府里的一应掌事皆是她从宫中带来的,公主府令便是由陈敬任着的。 陈敬目送岳季泽夫妇离去,正要回身,却见一风采不凡,面容俊逸的男子向这边行来。 陈敬停住脚步,那男子对他略一颔首,道:“我是奉沭阳县主之命来给昌乐公主送乔迁礼的,还请大人代为通传。” 陈敬从那男子手中接过拜帖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县主府里的人,只是我看郎君有些面生,县主事忙吗,为何不亲自来,我家公主今晨还念叨着要邀县主来赏晚菊的。” 男子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县主昨夜染了风寒,眼下还未起。” 陈敬闻言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总是摆出了几分心知肚明的神色,他道:“那郎君就跟我来吧。” 魏熙此时正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个人卧在暖阁里,抱着琵琶,轻拢慢捻,不自觉的想起温绍延弹琵琶的样子,心想,让他去书院讲乐这一科应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念头一过,魏熙弹着琵琶的手慢慢停住了,她有些没意思的将琵琶放下,却见陈敬带着一个青衣男子进来了。 陈敬道:“公主,这位郎君是沭阳县主派来给您送礼的。” 魏熙看着垂首行礼却不掩清傲风华的的男子,眉梢一挑:“礼来了,她这个送礼的人怎么不亲自来?” 魏熙直道明了男子的身份,男子手一颤,终是道:“县主今日身体不适,还未起身。” 第197页 魏熙掩唇一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抬起头来。” 男子闻言一滞,缓缓直起身子看向魏熙,只见这男子长眉入鬓,一双凤眼黑白分明,显得有些清冷,不是多惊艷的相貌,但通身气派却极佳,有一股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疏离之感,像是远山上的雪,白得清淡,冷得刺骨。 魏熙啧啧一嘆,若是她真收个这样的男宠,先不说那些御史会不会挑刺,单就她自己都会过意不去,眼前这人合该是要供起来的。 魏熙有些佩服魏琬,这样的人都能搞到手。 魏熙贊道:“真是一副玉为骨冰为皮的好相貌,你家县主怎么捨得让你过来?” 男子神色不变:“我是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来的。” 他这话一出,魏熙神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暖阁中气氛也变得沉寂了,陈敬瞥了男子一眼,缓步去将暖阁中的门窗都打开了。 魏熙把玩着胸前髮丝,淡声道:“要查旧案应当去大理寺,来我这有什么用。” “李承徽一手遮天,我去大理寺也是无用。” 魏熙眸色微变,却仍是百无聊赖的神色:“李相公为国为民殚心竭虑,哪里无用了。” 男子沉声道:“当年家翁便是被李承徽所害。” 魏熙瞥他一眼:“李相公掌管朝廷法度,论罪惩处有何不可?” 男子低低一笑:“眼下又没有旁人,公主何必如此做派,李相公如何,公主会不清楚?” “清不清楚的不必你管。”魏熙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头髮,略坐直了身子:“可有一样,你得清楚。” “我和李相公交好,你来我这,就不怕我将你供给李相公?” 男子反问道:“公主身为皇族公主,难道真能容忍一个外姓人执掌大夏朝政吗?” 魏熙淡淡道:“这些事阿耶自有安排,用不着我来操心。” 男子看着魏熙宛如幽泉的眸子:“不用不等于不想。” 魏熙没有矢口否认,起身往男子身前走了两步:“我原以为阿琬是个随性洒脱的快活人,没想到竟有这许多心思。” 男子闻言张口想要说什么,终是哑然。 魏熙也不再纠结魏琬的事,她抬起下颌,直视男子,虽比男子矮了许多,气势却是半点不输的,反而因着眼中的睥睨之态,隐隐压了男子一头:“你的事,去寻我那些兄弟们或许更合适。” 男子摇头:“陛下态度暧昧,宁王又与李相公交好,往后如何我不敢赌,不过公主放心,十年我都忍了,也不急在一时。” “既能忍,为何不干脆等新皇即位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不一定能容得下他。” 男子眼里有几分不甘:“我不想我的前半辈子都浪费在復仇上,若是如此,我对不起阿翁的教导。” 魏熙踮起脚尖凑近他,眼里的调笑之意不容忽视:“来我府里当男宠就不算浪费了?” 男子往后退了一步:“县主说,投入公主门下,我或许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她倒是替你想的周到。”魏熙心里有几分不爽,喃喃道。 她说罢,将手负于身后:“能不能一展抱负靠的是你自己,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差事,很是清贫辛苦,单看你愿不愿意了。” “是何差事?” 魏熙道:“我准备开一家书院,教授那些无学可上的贫寒贱业子弟们,眼下阿耶已经准了,只是还缺能在书院长久授课的先生。” 男子听了魏熙这话,没有先说答不答应,反而贊道:“公主此举堪称是未雨绸缪了。” “分明是我心善。”魏熙说罢,又问道:“你可愿意?” 男子对魏熙俯身一礼:“自然。” 魏熙将男子虚扶起来:“既然是书院里的先生,你住在我这就不合适了,你可有住处?” 男子摇头。 魏熙笑道:“看来是我多问了,阿琬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男子蹙眉解释道:“我与县主不是公主所想的那样。” 魏熙挑眉:“你不喜欢阿琬?” 男子面上一派清冷:“县主对我有恩。” 魏熙闻言嗤道:“亏阿琬对你这么好。” 男子神色不变:“公主为何不说县主是为了您呢?” “诡辩!”魏熙说完,想了想道:“既然你想与阿琬撇清我也就不掺和了,你就去书院里住吧。” 她说罢,示意陈敬送男子出去,男子不动:“公主可知道我的名姓了?” 魏熙一愣,她只猜出这人是杨素的孙子,可到底是哪个孙子却是不知道的:“你是杨相公的第几孙?” 男子拱手道:“侍中杨素长孙杨懿见过公主。” 魏熙扶杨懿起来后也未再说什么,唤了府丞窦奉吉领他去寻岳季泽,杨素闻言转身要走,却听魏熙道:“好歹在阿琬那待过,别忘了去给人家道别,便是再撇清,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杨懿闻言脚步一顿,点头应好,却又听魏熙道:“顺便给阿琬说一声,让她得了闲来我这一趟。” 第198页 “是。”杨懿说完便抬步走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还真有个好风骨,这清贵气度,怕是表兄都比不过。” 陈敬摇了摇头:“这人虽身处逆境,怕也和他祖父一般,是个死要面子的偏执性子,谢小郎君面上虽随性不羁,但却是心中有沟壑的,他哪里比得上谢小郎君。” 魏熙闻言,嘆了一口气:“我就怕他心中沟壑太多。” 她说罢,蹙了蹙眉:“表兄也就罢了,可魏琬……她才真是藏得深。” 陈敬将地上的琵琶拾起来摆放好,道:“她献殷勤,公主接着就是,左右她对公主也没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院长是我自创的……哈哈哈,山长好像不太适合小公主…… 又来一个小哥哥……我感觉我可以召唤神龙了╭(╯3╰)╮ 第136章 名册 书院的事魏熙交给岳季泽安排了, 魏潋的亲事她却是脱不开的,便是她再不愿都得亲力亲为的操办。 魏熙坐在书房里翻看着陈敬整理好的名册, 厚厚的一沓,从家世父母到相貌喜好无一不全, 魏熙已经枯坐在窗下小半个时辰了, 一开始还有些兴致, 眼下越看越烦, 她蓦地将手中的册子一合:“我又不是他阿娘,为什么要给他操这些心呀!” 蕤宾忙抚了抚魏熙的背:“可不是,要我说公主就不必理她,不过是个妃妾, 公主给她几分脸面是公主好性,她倒好, 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魏熙讽刺一笑:“她是太拿我当回事了。” 蕤宾闻言正欲接话,却见陈敬进来了,面色不怎么好, 魏熙蹙眉:“怎么了?” 陈敬道:“靺鞨号室拂涅两部叛乱,陛下令温轧荤前去辅助渤海都督平乱。” “怎么这个时候叛乱, 北边这时候都入冬了。”魏熙闻言,第一反应便是温轧荤为了不入长安又在边境搅弄风云了。 陈敬心中明白魏熙在想什么:“这次是靺鞨自己的事,许是求一个天时人和吧。” 魏熙想了想, 问道:“一同平乱的除了温轧荤还有谁?” 陈敬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也只点了温轧荤。” 魏熙闻言有些烦闷。 陈敬见了,劝慰道:“公主不必忧心, 温轧荤也只是借战谋利罢了,凭他一个寒族胡人还翻不起什么风浪,公主就且先让他多活一段时日,等明年他入了长安,再处置也不迟,眼下要紧的还是要将书院的事弄好。” 魏熙也知道这个理,眼下只得将温轧荤的事放在一旁,面上有几分不情愿之色,心却隐隐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看向案上的册子,道:“你去将这些给六哥送去,他的王妃自然是要他自己选的。” ———— 魏熙差人给魏潋送名册的第二日,魏潋就亲自登门了,他来的时候魏熙正坐在廊下,给雪里黑顺毛,雪里黑自小便是只乖顺的猫,眼下大了,越发闹腾不起来了,一身皮毛给魏熙养的油光水滑的,也唯有在冬日里暖暖手的用处了。 这几日天晴的好,不甚强烈的日光有着难得的暖意,魏熙晒了一会,有些昏昏欲睡,她将雪里黑放在膝头,两只手藏在它肚子底下,打了个哈欠,便靠着廊柱假寐起来。 一阵风吹过,拂动了她鬓间碎发,微微一盪,调皮的瘙她的鼻子,她似是觉得痒了,却懒得将手从雪里黑肚皮底下拿出来,琼鼻一皱,微微偏了偏头,想要将碎发撇下去。 站在门口的魏潋见了无声一笑,挥手让窦奉吉下去。 窦奉吉有些犹豫,张口欲言,却被魏潋淡淡一瞥,这一眼声势不显,却莫名令他后颈一凉,他顿时哑了声音,悻悻退至门外,便站着不动了,这样既碍不了魏潋的眼,魏熙有什么吩咐他也能过去。 魏潋也未对窦奉吉多加关注,他举步走到魏熙身旁,看着她莹白如玉的脸微微一笑,抬手替魏熙将那恼人的髮丝别到了耳后,而魏熙却好似睡着了,对魏潋一举毫无所觉。 唯有廊角捧着茶点的婢女,见到了这一幕脚步一停,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魏潋看着魏熙恬静的睡颜,唇角微勾,靠坐在魏熙对面的廊柱下,静静等着她睡醒,含瑛捧着氅衣从房里出来,见了魏潋,眉头一皱,继而又很快的舒展开来。 她走过去对魏潋行礼,魏潋抬手免了,从含瑛手里拿过氅衣,轻轻披在魏熙身上,含瑛也没有阻止,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魏潋替魏熙披上氅衣后便退了回去,看这架势,是要等魏熙自己睡醒了。 含瑛眉目微敛,心中觉得魏潋对魏熙有些不寻常。 一时间廊下就这么静了下来,既静谧,又莫名有些沉闷。 所幸魏熙睡得不沉,雪里黑觉得闷了,在她膝上微微一拱,她便醒了,她迷迷煳煳的睁开眼,将雪里黑抱在怀里,身上的氅衣随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滑了下来,含瑛见了忙将氅衣拾起。 魏熙看了一眼氅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绵软:“我怎么睡着了?” 魏潋闻言有些好笑:“困了自然就睡了。” 魏熙嗯了一声:“六哥怎么来了。” 第199页 “我不来你可不又得生闷气了。”魏潋打趣道。 魏熙闻言清醒过来,垂首戳着雪里黑的爪子:“我可不生气,分明是荣幸之至,以一介公主之身竟来操持王爷的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阿娘呢。” 魏潋闻言也不恼,抬手轻戳魏熙的额头:“又浑说。” 魏熙将他的手拍开,闷闷的不答话。 魏潋轻笑一声,目光温柔,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恰此时,有婢女端了茶点过来,魏潋接过婢女倒的茶,慢慢饮着,颇为悠闲。 最后还是魏熙憋不住了:“六哥可看了那册子?” 魏潋将茶盏放下:“不曾看过。” 魏熙闻言又气了:“你可知那册子我花了多少心血,你为何不看?” 魏潋眉梢一挑:“那册子竟是你亲自整理的?” 魏熙面无愧色:“我的人整理的就是我弄的。” 魏潋将一个玉露团送到魏熙嘴边,魏熙瞥了一眼,终是满面嫌弃的将玉露团吃了,魏潋满意一笑:“既然是阿熙的心血,我确实是不能辜负了。” 他说罢,掏出册子翻看起来,魏熙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再无理取闹,低头吃起糕点来。 未过多久,便见魏潋将册子放下了,她端起果浆漱了漱口:“六哥可有中意的。” 魏潋面色淡漠,仿佛不是他娶媳妇一般:“阿熙选的皆是一等一的贤淑貌美,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选谁你和我阿娘商量着来便是。” 魏熙闻言将手中的果浆往案几上一放:“你们母子一个个的都将事情丢给我,就不怕我给你选个无才无德的无盐女吗?” 魏潋看着魏熙气闷的神色:“对我来说选谁当王妃都一样,阿熙喜欢谁便是谁吧。” 魏熙看着魏潋,面色缓了下来,有些疑惑:“那是你的妻子,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魏潋看向在魏熙膝上伸懒腰的雪里黑,抬手想要抚一抚它的下巴,却见雪里黑灵巧的从魏熙膝头跳了下去,头也不回的走了,魏潋神色浅淡的收回手:“左右都不是我如意的,选谁又有什么差别。” 魏潋面上虽没什么表露,魏熙却好似在他身上看出了些落寞之意,不知怎地,她竟生出了些捨我其谁的责任感:“既然我答应了惠娘子,就必定会将事情办好,六哥心仪谁只管和我说,不管是异国公主还是风尘女子,只要是六哥喜欢的,我就是去阿耶门前打滚撒泼也一定会让六哥如意。” 魏熙神色认真,话里也颇有些悲壮之意,魏潋听了,静静看着她的脸,直将魏熙看的快要偃旗息鼓,魏熙眼睫颤了颤,正欲说话,却见魏潋突然低低一笑:“就你,撒泼打滚?说的像真的一般,你就算不顾及面子,也总是会顾及自己的衣服的。” 魏熙自然做不出那些市井妇人的行径,听魏潋一说有些赧颜,却又很快恢復了方才的郑重:“我只是比喻而已,毕竟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若是选个你不满意的,既是害了人家姑娘,又累的你不得安宁,到时候我就是罪人了。” “放心,我是永远不会怪你的。”魏潋拍了拍魏熙的肩:“你不必多想,我心不在这些儿女情长上,娶谁对我来说都一样,你若是为难就将这册子给我阿娘送去,这事本就是她胡闹。” 魏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阿娘胡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听了魏潋这话,她心里莫名的有些欢喜。 魏熙嗯了一声,当即就对含瑛道:“含瑛,你亲自去将这册子给惠娘子,告诉她这册子里的人我和六哥都很满意,但惠娘子是六哥生母,宁王妃最终还是要她选的,你请惠娘子选上十来个合适的,过两日我设个雅集,将这些人请来,让惠娘子当面选。” 含瑛闻言看了魏潋一眼,却听魏潋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阿熙都安排了,就劳烦姑姑走一趟了。” 含瑛微微屈膝:“老奴不敢。” 魏熙看了魏潋一眼,对含瑛道:“含瑛你快去吧,当心过两日天冷了,一来一回的奔波再冻着。” 含瑛闻言一笑:“那我就去了。” 等含瑛走了,魏熙看向魏潋:“我睡着的时候含瑛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快了?” 魏潋奇道:“阿熙何出此言,含瑛姑姑的规矩是再好不过了,哪里会惹我不快。” 魏熙蹙眉:“我觉得你们之间气氛有些怪。” 作者有话要说:  ~o( =∩ω∩= )m 第137章 寻猫 魏潋笑道:“我不过是替她给你盖了件氅衣罢了, 难道是她觉得我抢了她的活计?” 魏熙掩唇一笑:“也不是没可能,含瑛这人最重规矩了。” 魏潋道:“你这跳脱性子, 身边正得有个懂规矩的看顾着,要不然, 你能将天顶个窟窿。” 魏熙眯眼看着湛蓝的天:“这么高, 我可没这能耐。” “我是说闯祸。”魏潋无奈道。 魏熙看向魏潋, 有几分俏皮模样:“这不是还有六哥护着我嘛。” “我想护你, 但也得你愿意让我护着。” 魏熙神色不变:“我自然愿意。” 第200页 魏潋唇角淡淡一勾,不再说什么。 魏熙看了魏潋一眼,也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吃点心, 她吃的颇为心不在焉,心想, 好似他们最近见面总会有些相顾无言的时候。 终是魏潋先开口,道:“你的书院如今办的怎么样了,可还缺人手?” 魏熙闻言放下手中毕罗, 抬头笑道:“不缺,我也就是一时兴起, 都交给岳季泽去安排了。” 魏潋嗯了一声:“可想好教什么了?” 魏熙道:“具体的还未想好,不过应该会仿照国子监来吧。” 魏潋道:“你将来要收的学生和国子监的不一样,读书识字虽讲究天分, 但最重要的却还是家学渊源。” 魏熙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会对他们更严厉些。” 魏潋淡淡一笑:“天赋根基在那儿,便是再严厉也见不得会有成效, 反而还有可能会使学生生怨。” 魏熙抬手给魏潋倒了一杯茶,虚心求教:“那六哥说该如何?” 魏潋接过魏熙的茶,握在掌中:“有你在,他们也不一定要走科举的路子。” 魏熙蹙眉:“不科举,那我办这个书院有什么意思,先不说书院里的学生先生会怎么想,单是那些拘儒就会烦死我。” 魏潋道:“我没说全让他们不考,你可以先按国子监的方法教着,选些有天分的着重培养,让他们去考进士,其余的若是有所专长,明经,明算都也可以让他们学着,大多数人精力有限,只专一项或许会更有成效。” 魏熙点头:“那不考的呢?” 魏潋一笑:“这就要看你安排了,进了你的书院就是你的人,想出人头地也不只入朝为官这一项,就像是崔哲。” 魏熙听到崔哲这个名字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魏潋,见魏潋神色柔和并没有什么异色,魏熙心中有些怪异之感,唇角微抿,却什么也未说。 “当然,如果你有特别喜欢的,也可以举荐他们,咱们大夏取仕可不是只有科举一途。” 魏熙轻轻点头,终是没忍住,问道:“六哥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魏熙抬手抚了抚魏熙的头髮:“这毕竟是你的心血,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拦不了你还不如让你走的更顺畅一些,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魏熙看着魏熙有些呆滞的神情,往她头上轻轻一拍,收回手,笑道:“不过凭阿熙的才智想到这些事迟早的事,今日算是我啰嗦了。” 说完了书院的事,魏潋也没耽搁多久就走了,他此时正坐在回宁王府的马车上,握着一卷书在看,一派悠闲从容,唯有跟在他身边的泉石看出,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再书上。 泉石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昌乐公主目的不纯,为何您还由着她?” 魏潋将书合上放在身边:“小打小闹罢了,若是真不许她做,她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泉石自觉没有自家殿下的胸襟:“开办书院还是小打小闹?若公主真按您说的来,那将来朝中可都是她的门生了。” 魏潋此时也有了一点闲谈的兴致,他道:“你当朝廷官吏是这么容易当的?她这书院到最后,真正能培养出来为她所用的人多了也不过十余个。” 泉石心道,十余个也不少了,觑了觑魏潋的神色终究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只道:“可不是,现如今有几个人是在意什么门生先生的,若是真拿这当真,怕是那国子监祭酒说的话,比李相公的吩咐都管用。” 魏潋听了泉石的话神色一凝,继而道:“倒也未必,毕竟祭酒是官位,而阿熙的书院却是恩情。” ———— 季惠妃第二天便将册子还回来了,将册子还回来的是季惠妃身边的阿檀,阿檀代替季惠妃对魏熙说了好一通感谢之言,最后又客气而不含蓄的将雅集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魏熙皆是笑盈盈听着,末了还不忘打趣一句季惠妃求孙心切,心中的滋味却是不怎么好的,待阿檀走了后,她蓦地将手中的册子丢在地上:“我看我今年还真是与后宫相冲,一个两个的都跑到我这里耀武扬威。” 陈敬将册子拾起来,劝道:“公主何必生气,眼下这事对您也是有好处的,早早了结了,也免得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胡思乱想,坏您声誉。” “我哪还有什么声誉呀。”魏熙有些烦闷的嘆了一声。 她说完,却见伺候雪里黑的婢女急匆匆的进来,魏熙眉头一蹙:“好端端的急什么,出了宫就把规矩忘了?” 婢女听了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上皆是紧张悽惶:“公主,雪里黑不见了。” 魏熙蹙眉:“可找了?” 婢女闻言眼泪盈盈而落:“都找过了,可是没找到。” 她说着呜咽道:“公主您打死奴婢吧,都是奴婢无用。” 陈敬闻言训道:“打死你?就沖你这话就该打死你,自己看管不力便哭哭啼啼的求死,若是让人知道了,坏了公主的名声你担当得起吗?” 婢女闻言,面上有些惧意,她竭力想要将眼泪憋下去,却越憋越多,她捂着脸哭道:“奴婢办事不力,求公主赐死。” 第201页 本来雪里黑丢了,魏熙的心情是不怎么好的,可眼下看这婢女的神色竟觉得有些好笑,她心中清楚,雪里黑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可对眼前这个婢女就不一样了,毕竟天长日久的和雪里黑陪在一起的是她。 魏熙道:“行了,你有错,但罪不至死,等寻回雪里黑就自个去领十杖吧。” 婢女闻言有些呆愣,继而反应过来,忙磕了个头:“奴婢谢公主恩德,奴婢这就去找雪里黑。” 她说罢,提着裙子一熘烟跑了,魏熙看着她的背影低低一笑:“这丫头倒是有趣。” 魏熙说罢,起身道:“走吧,我亲自去寻。” 陈敬道:“奴才知道公主担忧雪里黑,可雪里黑不知道去了哪里,就是公主亲自寻也不见得能寻到,公主且安心等着,奴才命家僕去附近邻里家问问。” 说是问问,可凭魏熙的身份,哪家听了她的猫丢了,都得帮着尽心尽力的找。 魏熙点头:“你吩咐下去吧。” 她说罢,继续往外走:“我也算是出去转转,搬来好些天了,我连这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陈敬闻言不再阻拦:“公主您先一停,外面冷,奴才给您去拿件氅衣。” 他说罢进了里间,眼睛一扫,便拿了件胭脂色绣团巢奔鹿纹的氅衣出来,轻手轻脚的服侍魏熙穿上。 魏熙看着衣料上掺了银线的纹绣,贊道:“这件衣服做的好看,我好似有段时间没穿这么鲜亮的颜色了。” 陈敬看着垂首抚着绣纹的魏熙,笑道:“公主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只这颜色,格外衬公主的肤色,衬得公主灿若朝霞。” 魏熙抚了抚脸:“也是,前些日子病那一场到现在还未调理出来,脸色白的我都看不下去。” 陈敬看着魏熙白皙如玉的侧脸:“正好省了敷粉。” 魏熙瞥他一眼:“就你嘴甜。” 她说罢抬步往外走。 魏熙出了府门,往右行了几丈便见了一座门庭颇为清雅的府宅,她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温家的宅子?” 陈敬点头:“长安不是北疆,他的宅子自然不敢多张扬。” 魏熙往前走了几步:“怕是和这宅子如今的主人也有关系吧。” 魏熙话音方落,便听见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白衣郎君在三两奴僕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温绍延还未从门里出来,便似有所觉,偏头向魏熙这处看来,见了魏熙,他陡然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见魏熙穿如此娇艷的颜色,以往她的衣裳虽精美无匹,但多是素雅浅淡的颜色,唯有一回宫宴上,她穿了一条红裙,但上裳却是白的。 而今一袭胭脂色衣衫的魏熙亭亭站在那,明艷妩媚,染红了萧瑟的初冬,好似连从她那边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暖的温绍延面上都有了些热意。 温绍延看着魏熙,而魏熙的关注点却不在他身上,魏熙看着他怀中的猫,问道:“它怎么跑你这来了?” 温绍延回过神,抱着雪里黑向魏熙走去,举止优雅,神情清润,却看的魏熙噗嗤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抱猫的,跟抱小孩似的。” 温绍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抱猫,没有经验,还望公主指正。” 魏熙看着卧在温绍延怀中睡得舒坦的雪里黑,抬手狠狠敲了一下它的额头:“这有什么用教的,不让它跑了就是。” 她说着无视雪里黑不满的眼神,笑吟吟的看向温绍延:“我是笑第一次见人抱猫抱的如此女气。” 温绍延有些无奈:“我怕它不舒服。” 魏熙道:“你倒是细心,像我表兄,向来是提起它就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抑制不住我的骨科之魂,我就以毒攻毒,给漂亮小哥哥加戏!!!! 突然好想开一本伪兄妹甜甜甜互撩的书怎么破~ 第138章 仪态 温绍延听着魏熙提起谢宜安时熟稔亲密的语气, 心中有些羡慕。 他轻轻抚了抚雪里黑的毛,换来雪里黑眯着眼发出了唿噜唿噜的声音, 他垂眸看向雪里黑,轻轻一笑。 他笑的很好看, 绵软的像云一般。 魏熙看着他带笑的面容, 微微敛了神色, 她问道:“雪里黑怎么在你这。” 温绍延好似对魏熙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 语声温和:“我早晨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见它将我的点心吃了。” 魏熙从温绍延怀里将雪里黑揪出来:“你看你这个馋样子,都偷吃到邻里家中了,难道是我短了你的吃食不成。” 雪里黑许是被魏熙拎的不舒服了, 抬脚要蹬魏熙,陈敬见状, 忙将雪里黑从魏熙怀里抱过来,免得它抓伤了魏熙。 温绍延看着雪里黑尖锐的指甲,温声道:“公主该给它剪剪指甲的。” “它抓伤你了?” 温绍延摇头:“我是担忧它哪天不小心抓伤了公主。” 魏熙勾唇微笑, 伸出手指碰了碰雪里黑硬硬的指甲:“猫自卫爬树都是要靠指甲的,若是没了指甲, 猫都不像猫了,养着也没什么意思。” 第202页 “公主说的是。”温绍延说罢,看着毫不理会魏熙的雪里黑, 面上带出一些笑意:“它很乖。” 魏熙淡声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往人家里跑,在生人怀里都能待的安稳。” 魏熙说罢, 看向温绍延:“你方才要抱它去哪儿?” 温绍延道:“我本想着将它给公主送回去的。” 魏熙红唇微启,淡淡哦了一声,继而眉目微凝:“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猫?” 温绍延语滞,他垂眸:“我……” 魏熙看他的样子,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魏熙神情缓了下来,轻声一笑:“好了,不逗你了,左右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她说罢,转身就走,却听温绍延道:“公主都到门口了,不如去寒舍小坐片刻。” 魏熙脚步不停:“我不想去。”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背影,声音微扬:“那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学琵琶,公主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能丢下。” 魏熙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过两日吧,我如今事忙。” 温绍延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仍温雅一笑:“好,等公主得闲了知会我一声便是。” 魏熙应了,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看向温绍延:“你要注意仪态,方才那大唿小叫的,可不像是你做出来的事。” 魏熙说罢,看着温绍延瞬间侷促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回过身,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她早就不满这个胡人的规矩比汉人还好了,今日趁这个机会说了这么一句,竟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畅快。 走着走着,她脚步一沉,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同温绍延调笑起来了,魏熙缓下步伐,将这归咎于温绍延此人太过亲和。 ———— “那是谁的车驾?”李承徽从宫里出来,看着前面随扈众多却不显高调嘈杂的队伍问道。 身旁的侍从往那看了一眼,道:“应是季惠妃的车驾,听说昌乐公主今日请了些官宦人家的适龄娘子做客,惠妃应当是往她哪里去的。” 李承徽静了一瞬,继而一嘆:“真快。” 他说罢,却见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拨开车帘。 他看着车帘后那张脸,脚步微不可查的往前挪动了些,却又蓦地顿住,他如往常般,脸上挂出一丝儒雅的笑意,对季惠妃微微颔首,季惠妃看着他,亦轻轻颔首,继而便将车帘放下。 李承徽看着犹自轻晃的车帘,淡淡收回了视线:“走吧。” ———— 季惠妃到魏熙府里时诸位娘子已经到了,眼下正聚在湘竹苑里玩,魏熙没有将她直接往湘竹苑里领,反而带她从后面上了苑中的青岁阁。 魏熙指着底下斗诗的小娘子们道:“惠娘子且先在这里歇歇,观察一番她们品性如何,等开宴了您再下去,免得她们见了长辈都拘束起来,倒时一个看不准,给六哥娶了个假模假样的就不好了。” 季惠妃点头应好,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魏熙抿唇一笑:“这算什么周到,不过是知道她们见了长辈会紧张罢了。” 她说罢将季惠妃引到坐上:“你先歇着,我就先出去了。” “好。”季惠妃说罢,柔声叮嘱道:“外面冷,你穿的太单薄了,先加件衣服再下去,大病初癒,可不能再病了。” 魏熙脚步一停,微微一笑:“嗯。” 魏熙话音一落,便见含瑛拿了件大袖衫罩在她身上,含瑛替她整理好,对季惠妃笑道:“可多亏了您提醒这一句,今晨我就想给公主加衣服了,可公主不让,说什么她今日的衣服外面不能再罩衣服,要不然显得肿。” 季惠妃笑道:“可真是个小孩性子,你生的这般纤瘦,穿什么也不会臃肿。” 魏熙扯了扯裙摆,蹙眉道:“我这件缕金碧罗裙就是要外穿的,罩在里面都看不见了。” 季惠妃面上有些无奈:“行啦,一会用膳时你再脱了外衫便是,要不然冻病了又得吃药。” 魏熙闻言,心中有些别扭,面上却笑着乖乖应了。 一路到了苑中,她都没想明白,为何她听季惠妃关怀她总会有种古怪之感,魏熙看着苑中向她围过来的莺莺燕燕,有些明了,心思不纯,不古怪才怪。 魏熙笑着应付了几句,便听一个藕色衣裙的小娘子贊道:“公主身上这件外衫真好看,这鸾鸟竟像是活的一般。” 魏熙闻言看了那小娘子一眼,是京兆少尹家的娘子,果然是没底蕴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娘子,连奉承都不会,一点眼力劲没有,她身上这大袖衫只是寻常,里面的金缕碧罗裙才是千金难买的绝品,方才她不想着夸裙子,眼下回过神来,竟逮着件大袖衫夸。 魏熙看着这个容貌俏丽的小娘子,心道,这种人便是天仙模样也是当不了宁王妃,懂得讨巧不是坏事,但没眼力没脑子就不行了。 魏熙心中虽鄙夷,但面上仍是温雅神色:“瞧你说的,它若是活的还不把我吓死。” 魏熙话音刚落,便听冯家大娘道:“鸾鸟活了,是给公主添福德的,哪里能吓死人。” 第203页 她说着,看了一眼魏熙外衣下隐隐露出的裙裾,虽掩饰的极好,魏熙却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艷羡之色:“公主的鸾鸟虽绣的传神,但真要比起来,还是公主身上的碧罗裙更出彩,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料子,放眼大夏也只有公主能穿上了。” 要说冯家,在开国之初便是大族,底蕴深厚,她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只可惜冯家这几代没落的厉害,到了如今,稍稍能撑起冯家门庭的也只有冯大娘的父亲了,却也是任的没什么实权的太常少卿一职。 知道这些珍奇事物,却不能穿不能用,想来也是可怜。 不过便是她再博学再可怜,魏熙也没有对她多另眼相看,只因这女子的眼神令她有些不喜欢。 魏熙淡淡一笑:“可不能这么说,这料子也算不得多稀奇,我那些姐妹们也是有的。” 冯大娘面上有些挂不住,她俯身行礼道:“是我短视了。” 魏熙眉梢一挑,又是个懂规矩的。 她含笑将冯娘子扶起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是官家娘子,又不是平民绣娘,这衣衫布料懂了便是个消遣的情趣,不懂也没人能说什么,哪里就扯到短视上来了。” 她说罢,松开手,笑道:“方才你们不是在作诗吗,可写好了,也让我长长眼。” 众人闻言将写好的诗呈给魏熙看,魏熙看了一圈,拿起一张觉得写的还不错:“这是谁写的。” 冯大娘上前一步:“玩笑拙作,让公主见笑了。” 魏熙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倒是个胸中有锦绣的。” 冯大娘闻言,面上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正欲说什么,却见一个婢女走到魏熙身边:“公主,沭阳县主来了。” 婢女话音方落,魏熙便听有环佩相击之音隐隐传来,她转身往门口看去:“这人真是,来的如此晚。” 魏熙办这场雅集,虽说是给魏潋选王妃,但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所以除了季惠妃选出来的那些姑娘,魏熙也邀了一些和她相熟的娘子过来,别人都规规矩矩的按时来了,唯有魏琬这个有前科的磨蹭到现在才来。 魏熙看着婷婷裊裊走进来的魏琬,吩咐人去取了酒来:“来的这样晚,必定是要罚的,今天我心情好,便不罚你什么了,你不是能喝酒吗,就先罚三杯吧。” 魏琬极为亲热的挨到魏熙身边:“那我就多谢公主了。” 她说罢,看着面前三个碗般大小的酒杯,面色一滞,她侧头瞟了魏熙一眼,见魏熙正笑着看着她,虽是在笑,却让她看出些威胁之意。 魏琬知道送人一事惹了魏熙忌讳,眼下魏熙还愿意捉弄她就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可不能不接着。 魏琬低头以手煽风,闻了闻酒香,贊道:“公主这酒闻着就好,看来今日还是我占便宜了。” 魏熙下巴一抬:“既是占便宜了就赶紧领着吧。” 魏琬轻笑:“这是自然。” 她说罢,端起一杯酒就饮了起来,举止间如男儿一般豪爽,惹来周围小娘子们一片起闹称赞声,叽叽喳喳的,莺啼燕转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魏琬小姐姐也很好,有一种既然小哥哥们无法抉择,不如就百合吧的冲动(*/ω\*) 第139章 谨言 季惠妃低头看着底下热闹的景象, 唇角微勾:“到底还都是些小姑娘,活泼烂漫的紧。” 阿檀在一旁接话道:“小姑娘家哪有不好热闹的, 等嫁了人自然就妥帖了,况且这不是还有娘子在嘛, 娘子随口指点一两句便够她们用的了。” 季惠妃淡淡一笑:“也不是全都好热闹。” 阿檀顺着季惠妃的视线往冯娘子处看去, 见旁人都热热闹闹的围着魏琬, 只有她一人默默站在人群外, 虽如此,却并未给人被排挤之感,只因她脸上温婉的笑太过得体,就像是一个看着姊妹嬉笑的懂事姑娘。 阿檀笑道:“还是娘子眼光好, 冯家娘子性子和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 季惠妃闲闲抚着窗上的雕刻:“规矩是好,性子嘛……倒也未必。” 阿檀有些不明白季惠妃的意思:“那娘子……” 季惠妃收回视线:“她很羡慕魏熙。” 阿檀闻言不说话了, 羡慕多了就是嫉妒不甘,反正是不会化作喜欢的。 她想起了前两天收到的消息,自家殿下与昌乐公主的关系确实太过亲近了, 也难怪娘子会担忧。 季惠妃在青岁阁里选着儿媳,魏熙却没有心思管这些, 魏潋娶谁对她来说干系不大,她倒是曾有过让自己人当魏潋王妃的念头,但随即又打消了, 魏潋可不是这么好煳弄的,别到时王妃还没用到,反而先离间了自己和魏潋的关系。 魏熙看着将三杯酒都饮完的魏琬, 展颜笑道:“海量呀,喝了这些竟还是面不改色,看来是我给的不够。” 她说罢,扬声吩咐:“快去再端一坛过来,要不然阿琬就该埋怨我小气了。” 魏琬忙拉住魏熙:“好公主你就饶了我罢,我便是不醉,撑也是要撑死了。” 她说着,拉了魏熙的手比在腰间:“你看,三杯酒下肚,我这腰都粗了一圈。” 第204页 魏熙的手被迫握在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只觉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她蹙眉将手抽回来:“什么时候了,竟还穿这么薄,也亏得你好意思说自个腰粗。” 她说罢,接过婢女递来的酒:“我看你还真得多喝些,也好暖和些。” 魏琬将酒从魏熙手中夺走,放在身后桌上,可怜兮兮的道:“公主,我知道我错了,你就饶了我罢,我现在头都开始晕了,若是再喝了那一坛,定是要醉的,到时候吐了,不是弄污了你这新宅子嘛。” 魏熙也只是逗她,一会还要问话,当然不会让她醉的不省人事,当下也就顺着魏琬的话饶过她:“那便算了吧,省的你回去被叔公训一顿。” 魏琬拥住魏熙的胳膊:“还是公主疼我。” 这一通闹腾也快到了用膳的时间,魏熙吩咐人摆宴,便又上楼迎了季惠妃。 魏熙一上楼便见了正坐在案边饮茶的季惠妃,她微垂着脖颈,丰润雅致,是一种让女子看了都觉得舒心的颜色。 魏熙心中有些奇怪,凭她这般相貌,为何还赢不了那浮于表面的柳芳仪呢。 魏熙正想着,却见季惠妃抬头对她慈和一笑,魏熙瞬间就收回了思绪:“惠娘子可有中意的娘子了?” 季惠妃摇了摇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姑娘,我在阁中看这半天,都快要看花眼了,只觉的谁都好。” 魏熙笑道:“不急,咱们下去用膳,在席间,您再仔细看看便是。” 季惠妃颔首,撑着阿檀的手起身,上前几步拉住魏熙的手,看着她的眸子道:“今日这事真是辛苦你了,等你有了嫂子,定是要让她好好谢谢你的。” 魏熙的眸子清澈的如冬日里波澜不兴的水:“这是自然,不止六嫂,六哥的谢也是不能少的,我帮他选王妃可是废了许多功夫呢。” 季惠妃拉着魏熙的手往下走:“他定是要谢你的,等你将来有了侄子,他们也是要谢你这个姑母的。” 魏熙轻笑:“那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 季惠妃入了席,魏熙请来的那些小娘子果然规矩了不少,席间,季惠妃也只是与众人闲谈了几句便走了。 魏熙命魏琬替她先招待着客人,便去送季惠妃了:“惠娘子可有喜欢的?” 季惠妃淡淡一笑:“都甚好,我回去再考虑一番,看陛下中意哪个。” 魏熙点头:“只是也别忘了问问六哥的意思,毕竟是他的王妃。” 季惠妃拍了拍魏熙的手:“难为你想的周到。” 季惠妃和魏熙言语间已经来到了门口,她替魏熙拢了拢衣服:“快回去吧,当心冻着。” 魏熙应好,季惠妃闻言,面上摆出放心之色,由宫人扶着上了马车,等车驾行远,魏熙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抬手将要将身上的大袖衫脱下,手在碰到衣襟后却又停住,轻轻整理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蕤宾扶着魏熙往回走:“这季惠妃也真是的,劳累了公主连不仅连句谢都没有,就连看上谁了,都不愿给公主说一声,可比宁王殿下差远了。” 魏熙侧头瞥了她一眼:“你的话越发多了。” 蕤宾委屈道:“分明就是……” 魏熙眉目转冷,打断她的话:“看来是我太惯着你了,在宫里就没遮拦,出了宫就更是百无禁忌了,你是当我这公主府密不透风,还是当我只手遮天?” 蕤宾面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奴婢知错。” 魏熙垂眸看着她,并不动作,蕤宾一直不见魏熙叫起,心中凉意越来越甚,她抬头,颤颤巍巍唤了声公主。 却见魏熙俯身看她,突然低低一嘆:“蕤宾,你打小便是跟着我的,你机灵,我喜欢你这性子,对你也多了几分纵容。” 蕤宾眼中有些泪意:“是奴婢不懂事,奴婢愧对公主。” 魏熙轻抚她滑嫩的脸颊,眼中有些怅然:“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是我这个当主人的不懂事。” 蕤宾握住魏熙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不是,是奴婢不好,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公主不要妄自菲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给公主惹麻烦了。” 魏熙眼中有些疼惜:“你自进宫便有姑姑教你谨言慎行,这么多年都做不到,更遑论以后。” 蕤宾握紧了魏熙的手,眼神变得坚定:“奴婢是要一辈子都服侍公主的,求公主赐奴婢一碗哑药。” 魏熙任她握着:“你可想好了,一辈子不能说话的滋味可不好受,不仅如此,一个哑女,也怕是没人敢娶。” 她说着,眼中有些不舍:“毕竟是跟了我一场的,我也不忍心,不如我赐你些银两,保你此生无忧,将你放出去吧。” “不要!”蕤宾勐地摇头:“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我想伺候您一辈子,我哪都不去!” 魏熙给她轻轻擦了擦眼泪:“真的吗?” 蕤宾狠狠点头:“嗯。” 魏熙收回手:“那好,我给你半天的时间考虑,亥时,我会让人将药给你送过去,在这之前,你有反悔的机会。” 第205页 蕤宾脸上挂出一抹笑,她叩首道:“奴婢谢公主恩德。” 魏熙点头:“先回去歇着吧。” ———— 等魏熙迈进湘竹苑时就听阁中很是喧闹,往里一看,果不其然,是魏琬在领着人行酒令,这魏琬,有了她,哪里都能热闹起来。 众人玩的热络,并未注意到魏熙,唯有被魏熙留在这帮衬魏琬招待客人的陈敬,在她刚迈进来时便看到了她。 陈敬忙迎了上去,抬手伺候魏熙将外衫脱下,阁中暖和,是不必在穿这么多的。 魏熙理着衣袖,淡淡看了一眼陈敬手中的大袖衫:“将它烧了。” 陈敬有些无奈的应是。 魏熙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有人注意到她来了,却是玩的最欢的魏琬,魏琬脱身出来,摸了摸魏熙的手,眉头微蹙,放在手心给她捂着:“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魏熙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当我这公主府是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的呀。” 魏琬拉了魏熙往里间去,没了旁人,她说话也随意了些:“你六哥这阿娘还真是有意思,她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事安排给你?” 魏熙嗤道:“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魏琬淡淡一笑:“无外乎是想给你们撇清罢了。” 她说着,感嘆道:“不过咱们六郎确实生的好看。” 魏熙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调侃道:“正好,现在正替他选王妃呢,要不然我给你说个媒?” 魏琬轻抚鬓角:“若不是同出一族,我还真是要多谢你了。” 魏熙掩唇一笑:“又胡说,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她说着,眼里颇有深意:“就好似那杨懿,生的那般好,你怎么捨得给我了?” 魏琬神情有些暧昧:“公主也觉得他生得好,那公主觉得他……如何?” 魏熙不搭理她话里的隐晦之意:“我不是让他去给你道别了吗,他如何你会不知道?” 魏琬有些无赖道:“由他来说,和由公主来说可不一样。” 魏熙收敛了嬉笑之色:“我没什么想说的,倒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要快点让小公主谈恋爱了,不然我真的抑制不住自己的百合之魂了…… 第140章 阿瞒 魏琬极为慵懒的靠在案上:“公主想说什么?” 魏熙正色道:“你送个杨素之孙给我是什么意思。” 魏琬笑道:“我想讨公主欢心呀。” “魏琬。”魏熙声音一沉, 眉眼里是如寒山积雪一般的清冷沉抑:“你想做什么直说,我不喜欢你这涎皮赖脸的样子。” 魏琬缓缓直起身子, 眼里有些沉郁之色,她轻轻握住魏熙的手:“我想帮公主, 我的愿望和公主是一样的。” 魏琬说着, 眸子闪过一丝厌弃:“公主看我如今这个荒唐样子, 我若说我幼时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主信吗?” “信。”虽说大夏的宗室女子都格外随性一些,但像魏琬这样未出阁就如此放纵的委实不多,更稀奇的是她做出这些事,信王府里竟没人管她, 便是再疼孩子,也没有这个疼法的,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魏熙从未觉得魏琬会过得如她面上一般肆意。 魏琬看着魏熙,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 有些可怜:“那公主便也信我吧,我不会做对公主不利的事。” 魏熙面色端肃:“我想信你, 可是你总得给我个信你的理由。” 魏琬的眼里的可怜一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森凉之气的野心:“我想执掌信王府门庭。” 魏熙淡淡一笑:“信王府到了你这一代就不是王府了。” 魏琬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那也不能便宜了魏涣。” 魏熙看着魏琬的神情,神色不变, 心中却有些探究之意:“你和你兄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不是对你很好吗?” 提起魏涣,魏琬的言辞有几分尖锐:“好不好可不是只看表面, 先太子之前对公主不是也不赖吗?” 魏熙闻言神色微冷:“你的事不必扯到我身上。” 魏琬亦知方才失言了,她勾唇一笑,霎时间冰雪消融,很是妩媚,她靠着魏熙揽住她的胳膊,有些撒娇的意味:“是我失言了,公主不要怪罪。” 她说罢,继续道:“总之,我会尽我所能帮公主,公主不必怀疑我的诚意,只有公主好了,我这个可怜的宗族女子才有得偿所愿的机会。” 魏熙将她拉起来:“让人以女子之身继承爵位,我自问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魏琬也不挣扎,往后以肘撑着案几道:“爵不爵位的我倒是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让信王府里的人都听我的。” 魏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小女子竟还有当阿瞒的志向。” 魏琬掩唇一笑:“挟天子以令诸侯?我的心胸可比不得公主,我想要的不过是信王府中说一不二罢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魏熙拧了拧魏琬的面皮:“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想在朝堂上能说上几句话,有方寸之地可站罢了。” 第206页 魏琬眼中神色略深,她展颜一笑,也抬手去扯魏熙的脸:“那可不一定,先不说公主的才智,只公主这张脸,若是到了朝上定是会迷的那些官吏话神魂颠倒,怕是巴不得要给公主腾地方呢。” 魏熙侧身躲开:“你以为旁人都同你一般,整日没个正形。” 魏熙与魏琬笑闹间,皆不约而同的将方才的话深深埋藏起来,待出了里间,又是亲密无间的好姊妹。 等宾客散尽已是申时了,魏熙命陈敬将人送走便回寝室休憩了,她有晌歇的习惯,偏今日设宴,不止歇不了,还闹哄哄的惹人头疼。 她这一小歇,竟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用晚膳时才被含瑛喊起来,她有些不情愿的披衣起来,草草用了几口,竟吃精神了。 长夜漫漫,魏熙闲来无事,便窗下提笔,写一写书院的规划,魏熙写累了,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又窄了,周围无云无星,在无边的夜幕下显得有些伶仃纤弱。 过得真快,入了十月便真真到了冬天了,门前的那株老梅要让人好生看顾着了,冬天万物萧条,她还要靠它添点颜色呢。 冬衣也要准备着了,冬日多雪,不宜再穿素色了,今日穿的金缕碧罗裙就很好,该让人拿了这料子再裁几件衣裳,还需再做件骑服,要夺目的正红色,等到了冬狩时穿,到时候天地白茫茫一片,独她一点红,想着就好看。 她的衣衫准备好了,府中的人也不能忘,以往在宫里,穿什么都有规制,她早就看厌了,如今既然搬出来了,就不必再拘泥于规矩,得让他们穿的精緻鲜亮些,她看着心情也好。 还有阿宝,这几天她们母女就该过来了,她们的住处也该安排好了,魏熙并没有给她们安排差事的打算,一来她不缺奴僕,二来她们母女没学过规矩,想来是什么都不懂的,反正她府里还是养得起一两闲人的,况且,阿宝那样的小丫头,养起来应比雪里黑有趣些。 想到阿宝,魏熙顿了顿,垂眸在纸上添了童学两字。 有裴斯为例,魏熙对那些寒族贱业子弟能不能忠心待她有些怀疑,既然如此,不如再设童学一科,从小养着,虽耗时,但学识基础定是比旁人扎实,若好生引导,不怕他们不对她惟命是从。 魏熙又沾了沾墨,继续在底下写着实施步骤,却听有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魏熙知道是婢女来服侍她洗漱了,也没在意。 可人到了近前,也不曾催她安置,反而抬起一只白嫩的手,替她研磨,魏熙知道这是谁,却没有搭理她,待写完了,才将笔放下,抬头看向蕤宾。 蕤宾的脸色有些白,面上是竭力隐藏的痛苦之色,魏熙以衣袖替她擦了擦汗:“不走了?” 蕤宾眼泪倏地落下来,她含笑狠狠点头,张嘴发出嘶哑的几个声调。 魏熙知道她是在说不走了,魏熙看着她,竟有种捉弄人的愧意:“恨我吗?” 蕤宾握住魏熙的手,忙摇头。 魏熙一嘆:“我原是替你准备了百两金子和一座三进的院子的。” 蕤宾眼里一点遗憾悔恨之色也无,她连口型带比划。 奴婢说过要一辈子伺候公主的,就算公主要杀了我,就算给我当国夫人,我也不走。 魏熙看懂了她的话,心中对蕤宾很是满意,蕤宾跟了她多年,她的许多事蕤宾都了如指掌,这种人,想离开魏熙唯有一条路,便是死,她今日没走,不论是忠心还是明智,都是她选对了,要不然,那院子和金子就都是她的陪葬了。 魏熙面上化作感动温和之色,抬手将蕤宾面上的泪和汗都擦干净:“今日你不舒服,就不必当值了,回去歇着吧,明天就好了。” 蕤宾摇头,魏熙面色不变:“听话。” 经此一事,蕤宾到底不敢如以往那般随性了,俯身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魏熙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欣慰,懂事了就好,蕤宾若再那么下去,就算她想包容,含瑛都不一定能容得下她,到底是这么多年的主僕,魏熙也使唤习惯了,身边是不想再换人了。 等到了第二日,魏熙刚起,便见蕤宾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公主,您吓死奴婢了。” 魏熙看着蕤宾哭的红彤彤的眼睛,噗嗤一笑,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吓得就是你,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 蕤宾捂着额头,又哭又笑:“长,一定长,公主您不知道那药有多难喝,喝了之后喉咙眼像是用沙粒子磨过似的,要多疼有多疼,疼的奴婢一辈子都忘不了,以后一定不乱说话了,那药太吓人了。” 魏熙听着蕤宾哌噪,只觉分外安逸,她是好面子的,可不想身边跟着个哑女。 ———— 如此过了十来天,宁王妃的人选也定下来了,是冯家大娘,婚期定在明年二月。 听到是她,魏熙一点也不奇怪,冯家虽没什么权势,但底蕴在那,家里的娘子教养眼界定都是差不了的,而魏潋,他这些年怕是积攒了不少权势,也用不着娶个家世贵重的妻室锦上添花惹人忌惮。 他二人在一起,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旨意下来的当天,季惠妃就遣了阿檀来谢过魏熙,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试探,惹得魏熙心烦,三言两语给煳弄过去了。 第207页 魏熙本以为,她替魏潋操持了这一通,魏潋也会登门谢她的,可谁知魏潋竟一连十好几天都没露过面,倒是遣人送过两次东西,也都如往常般是些解闷的玩意,没有一样像是谢礼,更不曾让人代为通传过什么聊表谢意的话,好似他根本就不记得魏熙替他操持过选妃之事一般。 劳心劳力好多天,结果当事人却不领情,魏熙心里可是不怎么痛快的,魏熙喊住送了东西就要走的泉石:“六哥可有让你带什么话?” 泉石一顿,垂头不说话了。 魏熙神色沉静:“好,我知道了,想不到我这操心劳力的竟连他一句谢都听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小公主好喜欢看月亮呀……少女情怀总是诗~ 特别有种不取章节名的冲动!!! 第141章 性子 泉石见魏熙生气了, 忙讨好道:“公主可别这么说,殿下自然是感激公主的, 只是这谢呀,要当面说, 殿下是重规矩的人, 哪里会让我们底下人替他传话, 这样显得多不尊重呀。” 魏熙嗤笑:“可这十多天了, 我也没见他来我这道谢呀。” 泉石道:“殿下这几日事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殿下说了,等过几日公主的书院开课了他就过去给您捧场。” 跪在魏熙身边替她倒羊乳的婢女闻言眼睫一颤, 继而垂眸,规规矩矩的替魏熙倒好了羊乳便退下了。 魏熙接过羊乳抿了一口:“我看他是躲不过了吧。” 泉石闻言只赔笑站着, 不敢轻易接话。 魏熙瞥了一眼桌上宝石镶嵌而成的精巧小猫:“我不喜欢,你拿回去。” 泉石闻言面上发苦:“公主您可饶了我吧,您若是不收, 殿下定是会生气的。” “那就让他亲手送给我,我不喜欢你送的。”她说罢抬了抬下巴, 蕤宾会意,不由分说的将小猫塞到泉石手里。 魏熙见为难泉石的样子也不再为难他,命窦奉吉将人送了出去。 其实魏潋不来道谢, 魏熙虽有些好心被辜负之感,但也并未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要不然在泉石第一次来送礼时她就会将人训一顿了, 可今日,她看着魏潋送来的精巧玩意,突然从中咂摸出些讨好的意味,于是心念电转,便顺着魏潋的意使了一回小性子。 她有些不明白魏潋是怎么想的,却知道使了一回小性子,她心中畅快了许多。 魏熙突然发现,自从程家老媪告御状开始,这几个月里她都没使过小性子,这些时日出了宫就更是憋屈,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得忍着,都得做。 今天这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竟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 魏熙的书院在十月廿三开始授课,二十二日,她便在府中设宴,请了书院的一干先生,说来惭愧,魏熙将书院的事全权交给岳季泽后,除了出些主意便没怎么管过,甚至连书院请了哪些人当先生都是前日才知道的。 这不能怪岳季泽揽权,主要是魏熙知道,自己往后想得闲就不容易了,因而趁这个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府里的乐伎舞姬不少,还有许多擅百戏的,每日赏舞听曲,弹琴作画过得颇为闲适,她这些时日除了与谢宜安出去逛了几回,便总是闷在府里,而与她相见最多的外人,却是温绍延,魏熙是个要强的性子,既然开始弹了琵琶就必须弹好,因而温绍延这几日常来指教她。 魏熙本想着与温绍延保持距离,但无奈此人太过亲和脸皮也不可谓不厚,便是她想冷也冷不下了,所幸,他每次来也都是单纯的教魏熙弹琵琶,言谈举止,如一位循循善诱的良师,相处起来令魏熙颇为舒心。 今日设宴,魏熙却是再也不能懒了,她早早打扮妥当,命人在浣山亭里设宴,浣山亭下有地龙,在冬日里用作设宴之地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它虽为亭,建的却是颇为宽敞,能容下十几张案几,还能再在正中空出舞乐之地,既能观景,也能赏舞,可谓是风雅至极了。 既是请的先生,便一人都不能少,林良俭那六人,魏熙已经由皇帝出面约了出来,而其他的先生,自然不会拿乔,加上岳季泽一共十七人,可人都来齐之后,魏熙点了点人数却觉不对,她看向岳季泽:“怎么少了一个。” 岳季泽勾唇一笑:“他病了。” 魏熙自然不信他这话,瞥他一眼:“病了你还笑的这么开心,你和他有仇?” 岳季泽有些无奈:“他说今日若是来了,公主或许就不会让他去授课了。” 他一说,魏熙不必想也知道那人是谁了:“你让温绍延授的哪一门课?” 岳季泽从始至终也未想过隐瞒魏熙,当下就道:“是两科,礼和乐。” 魏熙蹙眉:“你倒是想得开,让一个胡人教中原正统的子弟学礼。” 岳季泽毫不在意的一笑:“胡汉交融已有百余年之久,哪里能分得清。” 他说罢,又道:“况且温绍延的外祖是邹穆,他一直教养在邹穆膝下,也算得了邹穆的真传,性情举止连我都自嘆弗如。” 魏熙压低了声音,神情微沉:“那你可知道他阿耶是谁?” 岳季泽啧啧一嘆,似有些遗憾:“没想到公主还在意这些,他是他,他阿耶是他阿耶,本就不是同一人,又何必将他们扯在一起。” 第208页 魏熙闻言默了下来,岳季泽却是不愿意放过她:“我看公主与他来往甚密,以为公主是不在意这些的。” 魏熙反驳:“他只是来教我弹琵琶茜。” “公主也可以找其他人教,不说远的,便是公主府里的乐师就应当有不少擅琵琶的。” 魏熙缓了神色,言谈间有股矜傲之意:“我若学,就必须寻最好的先生。” 岳季泽点头,很是贊成:“同理,我们书院的先生也要是最好的。” 魏熙白他一眼,却不再说什么。 等开了宴,魏熙同众人交谈了几句,对这些先生们都很是满意,看来除了温绍延,岳季泽寻这些人也是费了功夫的。 酒过三旬,魏熙提议曲水流觞,别看这东西虽玩的多,显得没新意了,但却不失为考校人才的好方法,当下便是林良俭几人也皆同意了,与满堂博学高才之人处在一起,使他们也早就将对魏熙的成见放在一旁了。 魏熙看着庭中曲水岸边清一色的男子,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她侧头对岳季泽说:“我想让林藏秀去将经义,你看着安排一下。” 岳季泽闻言很是淡定,并没多问什么:“好。” 一场曲水流觞下来最出风头的反而是魏熙,她以一序做结,落笔成章,挥洒自如,未过多久便将今日宴饮之事纪录下来。 众人看去只觉文笔精妙,清丽洒脱,立意也颇为深远,隐得天地之玄奥,一时交口称赞,皆拿笔抄录。 心中对魏熙也有了些改观,魏熙兴办书院,虽为善举,但此事于她不费吹灰之力,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深意他们无从考量,可看了魏熙这序,他们便知魏熙是个心有丘壑的了,这是好事。 善与恶难以评判,心智如何却是当即立显的,许多时候心善或许做不了什么好事,但有一颗洞达通透的心,却是做不了什么错事的,他们这些人不是全然无欲无求的,跟着这样的人也能放心些。 魏熙看着众人的神态差不多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心中有些好笑,这些文人呀,看着孤高,却实在单纯的紧,还真信什么以文表志了。 ———— 通仁坊今日着实热闹,从坊门往书院去的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不止是学子先生,还有许多因着魏熙而去的达官显贵。 魏熙今日出来的不算早,车驾还未到通仁坊便听到了前面的喧闹声,魏熙从马车里探出头往外看去,竟觉得里面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意味,所幸她今日出行摆了依仗,一路往里也算畅通无阻。 到了书院魏熙才算真正的被惊了一下,她知道岳季泽是个有能耐的,但她更知道岳季泽是个眼界高的,本以为岳季泽挑挑拣拣,能收五百学子就是多得了,可她看着眼前这乌压压一片对她行礼的学子,竟有种看错人的感觉,魏熙侧首对岳季泽问道:“一共多少人?” 岳季泽躬身答道:“一共一千二百一十六人。” 魏熙闻言淡淡点头,心中却庆幸自己先前为了面子特意将书院往大里建,只一个书院,就占了半坊之地,也算是能容下这些学子了。 魏熙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学子,幼童不多,仅三四十个,规矩皆不甚好,但一个个躬身行礼,却也很是憨态可掬,像土里新冒出的嫩芽似的。 至于其他的学子,互相之间差别就大了,小的有十一二岁,大的四五十,多穿粗布麻衣,也有些着锦的,应是商贾家的子弟,至于规矩,就更是参差不齐了,虽大多数礼数都不甚佳,但有的礼数也是颇好,一看就是曾经学过的。 可偏有那么十几个,那礼行的简直是敷衍至极,竟还有抬头看魏熙的,眼里毫无尊敬之意,一看就是市井混混,魏熙蹙眉,对郑修明道:“你让人将那些吊儿郎当的都丢出去,我的书院里容不得这些来凑热闹的。” 岳季泽蹙眉:“公主……” 魏熙瞥他一眼:“岳先生是光忙着请先生了,学子如何,先生就一点没考校过?” 岳季泽道:“出身所限,他们的教养本就比不得公主以往所接触的人。” 魏熙淡声道:“所以你就撂开不管了?” 岳季泽看了一眼底下还在行礼的学子:“公主还是先免了他们的礼吧。” 魏熙理了理衣袖:“对我行了礼就算是我的人了,我门下容不得那些渣滓。”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喜欢使小性子的小公主~ 温绍延其实是个百折不挠的厚脸皮~ 感觉这一章小哥哥虽然没出场,但却处处都是小哥哥们的身影呀。 第142章 学生 岳季泽躬身道:“此事是我的错, 可他们不管礼数如何,既然来了, 就皆是有向学之心的,以后如何, 就要看我们这些当先生的如何教导了。” “岳先生快起来。”魏熙将岳季泽扶起:“先生方才的话可真是诛心之言, 就好似我这书院刚办起来, 我就背离初衷似的。” 岳季泽道:“公主的志向我明白,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 魏熙打断他的话:“先生明白就好,我也希望能多给一些人读书明理的机会,可先生看那几人, 一点恭敬之态也无,分明就是来凑热闹的, 留着他们,他们不仅不会认真听学,怕是还会影响其他学子, 先生要知道,咱们的学子皆是出身市井, 心性本就不定,让这几个害群之马一带累,怕是书院连两个月都撑不下去。” 第209页 魏熙说着, 看了一眼底下撑不住的学子,有的还好,即便胳膊打抖也依旧坚持着, 但有的,脸上的埋怨之色就是不加掩饰的。 魏熙启唇:“到时我们这些人丢脸事小,连累了那些一心向学的学子无书可读就不好了。” 岳季泽随魏熙看向那些学子,微微一嘆:“多谢公主指教。” 魏熙点头,对他安抚一笑。 言语间,已经有侍卫领了十余个学子过来了,这些人还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有些缩手缩脚的上不了台面,再不復在底下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魏熙心中更觉不喜,淡淡道:“拖出去。” 魏熙此话一出众人惊愕,有人不服道:“我又没做过什么,公主凭什么将我赶出去。” 魏熙淡淡道:“你们既无向学之心,又何必来书院里蹉跎。” 有学子反驳道:“我们既然来了,就是来听学的,公主不是说,书院里的学子不分贵贱,只要有向学之心就可以来吗,那今日为何要将我们赶出去,公主这不是在煳弄人吗?” 魏熙将视线投放在因这人的话而心思浮动起来的学子中:“既然你问了,我就将书院的规矩说清楚,在场的人都好好听着,等我说完,你们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留在这。” 魏熙几句话间,撑不住的人越发多了,有的人悄悄站直身子揉了揉胳膊,魏熙也没理会,看向那些小童:“先让那些幼童起来去里面歇着吧,天冷了,冻着了就不好了。” 岳季泽应是,喊人将那些童子都送进屋里去,阿宝混在人群中往魏熙处看了一眼,趁人不注意又回去,跑到了魏熙身边:“阿宝不怕冷茜。” 魏熙看着阿宝甜甜的笑,抚了抚阿宝的头髮,心中却觉得这小丫头太擅长讨好之事了,做事有些刻意,等有空了须得好好说教一番。 魏熙收回手,看向学子们:“我开办书院的初衷你们定是都知道,但免得有人记性差,我还是要再说一遍的。” 魏熙说着,一双清冷高华的眸子在众学子间环视了一周:“我办这书院,是怜惜那些有鸿鹄之志,却因出身所限,而无法听学的人,因而我费尽心力从校舍到先生无不是选的最好的,目的就是为大夏培养些有用之人,让你们学有所得。” 有好些身着粗布深衣的学子听了极是动容,一揖到地:“学生感念公主恩德。” 魏熙颔首:“你们若是感念就好好学,不要让我及诸位先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魏熙话落,所有学子皆如先前那些学子一般作揖,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喊声却是不小的,隐隐有些震动天地的感觉:“学生谨记公主教诲。” 魏熙也不叫起:“记不记的等我说完你们再定,除了那三十余童子,你们的年龄都不算小了,想必大多数人之前是没怎么听过学的,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会比国子监的学生多,对你们的管教学业也会比国子监的学生严厉。” “以后你们若是入了书院,就必须每日卯时作亥时休,当然,我不想让你们学成书呆子,行止礼仪,骑射音律你们也都要学。” 她说着,见底下学子身形微颤,似有些兴奋之意,魏熙知道他们因何兴奋,出身所限,这些学子对这些东西都是嚮往而无力去学的,她面色端雅的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你们也别太激动,这些东西都是从小练习薰陶才能有所成效的,你们若是想今后出去不丢人,就得花旁人十倍的精力去学。” 魏熙说罢,有一个少年抬头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学生愿意学,别说十倍,一百倍都成。” 魏熙掩唇一笑:“你为什么愿意,是想进礼部,还是想当将军。” 少年看着魏熙的笑靥,脸一红:“学生想当大官,那些大人们都是会这些的。” 魏熙点头:“倒是个有志向的,那就好好学,别辜负了自己所望。” 她说罢,看着仍在作揖的学子:“不止如此,便是农事你们也是要做的。” 魏熙话音方落,便有许多学子面带惊愕的抬头,想说什么,但看到被拉出来的那些人,却又皆闭了嘴。 果然拉了几个人出来还是有用的,魏熙心中满意,继续道:“农乃一国之本,你们往后不论做什么,都是离不开农的,眼下大夏的好些官吏都是于农事一无所知的,我不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魏熙说着,顿了顿:“况且,培育学子花销太大,仅我的薪俸怕是难以支撑。” 有一个学子愕然道:“公主是想让我们种了东西出去卖?” 魏熙摇头:“出去卖东西就必然不能少,你们若是都务农去了,那还怎么学习,我只是让你们自给自足罢了,当然,你们若是有谁培育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也可以将它献给我阿耶,这也不失为一个另闢蹊径的好方法。” 有人大着胆子问:“那现在呢,现在没法种粮食呀。” 这话魏熙听着好笑,努力忍住笑意,眼里却还是流露出一些慧黠之意来:“我总不能饿着我自己的学生的,你们吃东西也不必拘着,想吃多少,想吃什么都行,不过,如果是你们吃的我的,就得让人纪录在册,等你们结业后三年之内是要还给我的,你们可愿意。” 第210页 先前那少年回话道:“愿意!等我当了官,还公主十倍!” 魏熙笑道:“那我就等着了,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毕竟寻常六七品的官吏的薪俸也没有多少。” 魏熙说罢,好些胆子大的学子都纷纷起闹,气氛热烈,好似下一刻就能为魏熙抛头颅洒热血。 市井少年,兴奋起来就忘了忌讳,说话没遮没拦的,魏熙敛了神色:“你们也不必先想着三年后还我钱,书院里每月都会有考核,一旦有不合格的,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待在书院里。” 魏熙此话一出,顿时气氛凝滞下来,也没有学子起闹说什么胡话了,魏熙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肃容道:“我这书院里容不得混日子的,一应管束都会比国子监更严,就如你们方才乱糟糟的起闹,就会记一次过,如果有私自斗殴的,不敬师长的,不听学的,也都会记过,我不喜欢体罚学生,也不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了错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她说着,语气略沉,黑沉沉的眸子缓缓扫过学子,给人极重的压迫感:“也就是说,记了两次过,你们就不必在书院再待下去了。” “现在你们有谁不想在这里受罪了就可以站出来,自己退出的,总比德行有亏被赶出去有面子。” 魏熙话音落下,便静静看着面前的学子,倒是真看到了好些个面色犹疑,左顾右盼的,她微微一笑,对先前被拉出来的十余人道:“带累你们出来白白冻了这么一遭,我心里也颇为过意不去。” 她说罢,回头对陈敬道:“你去一人给他们一锭金子,大冷天的请他们喝酒暖暖身子。” 陈敬闻言,当即就将钱袋拿出来,颠了颠觉得有些少,又回身拿了郑修明的钱袋,然后便直接将钱袋打开给他们分金子。 而底下那些本就有些犹豫的学子见了魏熙如此大方,也算是给他们留了脸面,便也过去了,这一走便少了几十个人。 岳季泽看着那些起身离开的学子,有些心寒,他侧首看向魏熙,见魏熙面上毫无波澜,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许是自厌吧,这么多年了他依旧自以为是毫无长进,连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都比不上。 魏熙见等了片刻见再无人出去,面上带起浅浅笑意:“都起来吧。” 学子们闻言松了一口气,唉声连天的直起身子,更有人支撑不住,听了魏熙的话直接摊在了地上,魏熙见了掩唇一笑,半张脸隐在绯色衣袖下,只露出精緻的眉眼,红袖之上,一双妙目弯弯,眼波流转间似清泉宛转。 这幅形貌,直看呆了许多学子。 魏熙也觉得这样不成体统,咳了咳,将笑意勉强压了一些下去:“你们既对我行了礼,就是我门下的人了,我是个护短的,断不会委屈了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小天使看到了这一章,不用惊喜,这是没申到榜单的作者在蹭玄学…… 如果没特殊情况我是做不出加更这种事的 所以,这一更只是把今晚十点的更新提前到凌晨两点罢了…… …… 好气呀,凌晨两点起了竟然没蹭上…… 哇的一声哭出来555~ 第143章 叩拜 魏熙想了想道:“都是在寒风里冻着, 你们想必也是冷了,既然给了他们金子, 你们就更是不能少的。” 魏熙指着陈敬道:“等会散了你们就来寻他,就一人两锭吧, 一锭给你们买酒, 一锭算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了。” 魏熙本没想着初次见面就赏学生金子的, 但无奈有那十几个人捣乱, 其实魏熙是大可以将他们直接丢出去的,但那不仅对书院无益,对她的名声更是不利,所以魏熙选了最简单平和的方法解决。 可既然给了被拒之门外的学子金子, 若是不给自家学子就说不过去了,于是魏熙便大方了一回。 对魏熙来说, 两千多两金子,虽不是小数,但要拿出来也是很容易的, 她不只有这些年的封邑所得,皇帝也常赏她些奇珍异宝, 便是下面臣子进献的稀奇事物她也有不少,不提现钱,只她库里那些东西, 随便拿出一样来怕是都得有千两之数。 她拿出这些金子,也算是让那些学子欢喜一下,可现实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这话说完是有不少学子面露喜色,躬身道谢,但更多的却是惊愣住了。 这些学子大多是有志向的,不止细心想的也比旁人多些。 他们极其敏锐的抓住了魏熙话中的关键,是金子,不是银子,更不是市面上惯常所用的铜钱,出身市井的学子,就算有机会见识达官显贵的阔气,但放在他们身上却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更何况,要一掷千金的还是魏熙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虽然知道魏熙是天家之人,而且听了魏熙方才那一番话,他们也知魏熙不是寻常女子,可再不寻常,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而已,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抹不开面子被逼无奈,于是有几个学子很贴心的躬身推拒道:“学生谢公主赏,只是这金子,学生们却是不能收的。” 金尊玉贵的昌乐公主领会不了学子们的心意,反而对于这些贱业子弟还未入学便学来了那些拘儒莫名其妙的傲骨感到惊奇,她心中下定决心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将他们这些惹人讨厌的脾性改了,面上却依然摆出疑惑神色:“为何?” 第211页 先前问魏熙务农之事的学子道:“公主仁善,于我们本就是再造之恩,此等大恩不亚于父母养育之恩,学生们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就更不能再收公主的金子了,否则,学生们受之有愧。” 魏熙展颜一笑,故意曲解了这人的意思:“原来你们是担心还不起呀,没事,我都说这个是见面礼了,不必还的。” 学子们仍不起身:“学生受之有愧。” 魏熙看着底下神情各异的学子们,突然觉得就算她吸取了施冰的教训,在民间待再多次,于他们的所思所想却依然是无法理解的。 魏熙心中隐隐有些烦闷:“好了,我既然给了,就证明你们值得,你们好好收着便是,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便好好听学,将来学有所成,做个于民有益,于国有功的人。” 听了魏熙这话,先前好些拒绝的学子也不再坚持:“学生定当不负公主所望。” 说罢,他们就起来了,魏熙看着他们,心中对他们的知情识趣也还算满意,至于其他几个依旧坚持的,就真让魏熙有些头疼了,魏熙道:“你们也起来吧,别耽搁了时辰,入学第一天我是不想你们记过的。” 学子们闻言终是不再提此事。 魏熙见了,忙吩咐岳季泽领学子们去拜文宣王,虽是入学,礼仪却是纷杂的,说是去拜文宣王,却也不止是是上个香再磕几个头这么简单。 魏熙素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看着前面按照岳季泽指示行入学礼的学子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些学子事太多了,和他们说话又得端着,魏熙也是很累的。 到底是冬日,魏熙虽穿的厚,可在风口里站了那么久,身上的热气早就没了,一进了文宣殿,她便靠了香炉站着,虽有些烟尘,但也好歹暖和些。 她正侧身站了没一会,便见泉石猫着腰过来了,魏熙见了他才想起,魏潋应是来了,不只魏潋,怕是其他因她而来的人也到了。 魏熙有些懊悔,她方才竟将这些人给忘了,但愿岳季泽能提前差人安排好吧。 泉石似明白魏熙所想,轻声道:“公主不必忧心,您身边的陈大人早就将来客都安置好了,殿下也在里面帮您招待着呢。” 魏熙闻言轻轻嗯了声,心中却不期然有种还是自家人靠谱的感觉。 她正感慨着,却见泉石自袖中拿出了一个外包红底缎面绣联珠瑞兽纹的精巧小炉,小炉严实合缝,女子掌心一般大小,很是可人。 她正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却见泉石躬身将这炉子递给了她:“这是殿下怕您冷,特意准备了给您暖手的。” 魏熙接过,一阵暖意自炉中蒸腾而出,温暖了魏熙早已冰凉的双手,魏熙张口想要道谢,却想起她还在和魏潋闹脾气,抿了抿唇,将感谢的话咽回去,对泉石道:“你回去吧。” 在泉石心里,魏熙向来是因着魏潋的喜爱恃宠生娇的,因而也未对魏熙的态度有什么疑义,微微躬身便退下去了。 魏熙抱着手炉还未暖和一会,便见对文宣王行完礼的学子转了个方向,对她躬身一拜。 一千多人,拜起来颇有些声势浩大之感,魏熙隐隐约约的竟觉得此景有些幼时她坐在皇帝膝上,看众臣朝拜的感觉。 她是个虚荣的人,在还是个四五岁小娃娃时便喜欢这样的场面,哪怕是坐在皇帝怀里沾了皇帝的光。可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的,仅有三次,还是在她阿娘刚走了的时候,因而她格外珍惜,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乖乖窝在皇帝怀里,瞪大眼睛,看着臣子矮下一截的身子,和带着官帽的头颅。 皇帝好似觉得她这样的神情很有趣,每次都会在臣子低下头时扯一扯她的脸颊,她也懂得见好就收,皇帝一扯,她从臣子身上移开视线,专心的在皇帝手里夺自己幼嫩的面皮。 可今日,魏熙再也不是借着皇帝的光,这些学子拜的只是她,他们感谢她,他们要依靠她,或许以后他们的生死前程也都要由她而决断。 可魏熙却再也没像幼时那般瞪大眼睛,带着惊奇,带着憧憬的看他们。 魏熙侧身一避,唤众人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当不起你们如此大礼。” 一学子道:“再造之恩不可忘,公主于我们,如至圣临世,这一拜公主当得起。” 这人的话一听就是以前上过学的,但恐怕是只学经义,没长脑子,更可怕的是没长脑子的不只是他一人,其他人认同也好,抢风头也罢,听了他的话皆纷纷夸起魏熙来,一个比一个离谱。 魏熙听着,没有半分愉悦,心里只觉得冤枉,她魏熙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娘子,如何能和孔丘相较,这不是平白惹人忌讳嘛。 这些趴在地上拜她的学子,是没瞧见崇文馆里出来的那六个先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了嘛。 魏熙可不想书院还没办成,就被这些人讨伐。 她急中生智,转身走到林良俭等先生身边:“我不过就是出了个主意罢了,真正于你们有恩的是陛下和书院里的诸位先生。” 魏熙笑吟吟的看着林良俭:“若不是陛下支持,只凭我一个小小的公主,哪里有能耐开办书院。” “若不是诸位先生才高德重,一视同仁,无门第之见,便是我这书院办起来了,也不过是个空壳子。” 第212页 她说罢,看着先生们好了一些的脸色,勾唇一笑:“所以你们第一要谢的就是陛下和为你们传道授业的先生们,他们才真是诲人不倦的至圣临世。” 至圣这顶高帽子可是谁都戴不得的,尤其还是在文宣殿里,当着孔圣人本尊的面。 林良俭蹙眉道:“公主说笑了,从古至今只有一个至圣,我们这些人皆是传承至圣理念的弟子罢了,分内之事,当不起公主称赞。” 魏熙闻言对林良俭躬身一礼:“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她说罢起身,对学子们道:“林先生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至圣只有你们先前拜的那一个,其他人谁都配不上。” 学生们听了魏熙的话,已经知道方才他们的行事不妥了,皆应道:“学生谨记公主和先生们的教诲。” 魏熙点头:“好了,拜完了文宣王,就拜你们先生吧,以后可就是这些先生们来传授你们学问了,往后若是有所得,也全赖先生们悉心教导,为人子弟,最重要的便是尊师,你们务必时时记着。” 学生们闻言,皆回身对先生们躬身叩拜。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想要评论怎么办(????) 第144章 荒废 等学子们在文宣殿行了礼之后, 众人从文宣殿里出来,魏熙正欲去明义堂见那些宾客, 却见温绍延站在前面往她这看,魏熙唇角一勾, 让林藏秀先走, 她缓步走到温绍延旁边, 打趣道:“好呀, 连我书院里的先生都学会先斩后奏了,我真怕哪天我的学生们也将这旁门左道给学了去。” 温绍延见魏熙不是真生气,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了地,他微微一笑:“我担心公主不让我来。” 魏熙瞥他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温绍延闻言, 面上仍是温和的笑,魏熙看着他, 觉得这人的脸皮越发厚了,她记得他以前可是说句话都会脸红的。 魏熙有些遗憾:“你身上可是领着职的,就不怕人弹劾你玩忽职守?” 温绍延勾唇轻笑:“放眼大夏, 怕是找不到比我的还清闲的职务了。” 魏熙点头,话里有些挑刺之意:“原来你愿意屈尊来我这里, 是为了打发时间呀。” 若是以前,温绍延听到魏熙这话,怕是定要急着解释了, 可如今温绍延也算是摸清魏熙的脾气了,他看着魏熙狡黠的神色,面上亦带了一些玩笑之意:“来公主的书院自然是因为公主呀。” 魏熙第一次听温绍延说如此玩笑之言, 闻言微微一愣,她看着温绍延的眼睛,却又在里面看不出玩笑之意。 魏熙收回视线,引着温绍延往明义堂里去,淡声道:“若是因为我的话那你就要失望了,我可不会时时耗在这里。” 温绍延自然知道魏熙不会常待在这里,方才的话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他闻言温温一笑,也不答话。 行了几步,魏熙二人便闻前面有学子交谈之声,温绍延看着远处衣着简素的学子,眼里无悲无喜,却又似含着浅淡的怅惘:“能教他们一些东西,我这一生也不算荒废了。” 魏熙将温绍延的话停在耳里,心中顿时升起了些郁结之感,她看着温绍延,岳季泽说的没错,他是他,温轧荤是温轧荤,他是温柔轻逸的晴天云,和他的阿耶不一样,却因他阿耶而被困于囹圄,纵有才情註定也是要被埋没。 可明明这些事情都是与他无关的。 魏熙勾唇,面上难得有了些温柔意味:“就算没有他们,你这一生也没有荒废。” 温绍延闻言一愣,侧头看向魏熙。 魏熙回视他,语气真挚:“且不说你不论辞赋音律都是我所见之翘楚,单只你弱冠之龄便游走各地,你的人生就不能以荒废而言。” 魏熙说着,侧了身子,面朝温绍延:“你知道吗,你去过所有我想去的地方,你看过所有我没看过的景色,大夏幅员辽阔,我却是註定了一辈子都无法涉足各地的,而你却早早踏遍了大夏的山河,你做了我最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为什么还要说荒废呢?”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眼睛,这双眼睛还如初见时一般,上挑的眼尾犹如一尾小勾,顾盼间便能夺人心魂,黑黝黝的眸子也依旧泛着清寒的水光,可此时他却好似从中看到了一些柔色,像是破开的冰面上流出的第一股涓涓细流,不知不觉便沁到了他的心底,沉甸甸的。 温绍延脱口而出:“公主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 魏熙方才的话不过是见不得他一时黯然的神色,安慰他罢了,若说真心,怕是没有几分的,她看着温绍延郑重的神色,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温绍延看着魏熙清淡下来的神色,心中知道自己失言了,他收敛了心神:“是我失言了。” 魏熙摇头:“人都去明义堂了,我们也过去吧。” 温绍延点头,随着魏熙往明义堂去,二人一路无话,气氛稍显沉闷,直到魏熙看见了来寻她的阿宝,魏熙抚了抚阿宝的头:“你怎么出来了?” 阿宝笑道:“我来找公主,外面太冷了,您待久了会冷的。” 魏熙勾唇:“我这就要回去了。” 第213页 她说罢,看向温绍延:“这是我养在身边的小丫头,平日我不在书院,你可得多照顾她一下,莫要让她被那些坏小子欺负了去。” 魏熙话音方落,温绍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阿宝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向他看来:“先生好。” 温绍延看向她,面上带出温和之色,还未答话,便又听阿宝道:“先生长得真好看。” 魏熙闻言噗嗤一笑:“就你实在。” 阿宝看着魏熙笑了,自个也跟着抿唇笑了。 魏熙看向温绍延:“你看,阿宝这么乖的小孩子都夸你好看了,除了你我可还是没见她夸谁长得好看呢,便只是你这一张脸,你这一辈子就不算荒废了。” 温绍延听着魏熙调笑的话,又有了些不自在的神色:“人总会老的,又不能好看一辈子。” 魏熙竟在温绍延这话里听出些朱颜易逝的意味,她噗嗤一笑,反驳道:“谁说的,像我阿翁,他就好看了一辈子,而且越老越好看。” 魏熙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幸灾乐祸带着打趣的声音:“好呀,你竟然说阿翁老,可让我逮到了,看阿翁怎么罚你。” 魏熙回头瞪了谢宜安一眼:“年纪也不大呀,怎么这么早耳朵就不好使了,我可是在夸阿翁好看。” 谢宜安走到魏熙身边,随手揉了揉阿宝的头髮:“阿翁好看只他自己见天说就够了,还用你再重复,比起好看,他更忌讳旁人说他老,你这话若是让阿翁知道了定是讨不了好的。” 魏熙将他的手从阿宝头上拿开:“我若是讨不了好就是你去阿翁那里嚼舌根了。” 她说罢,抚了抚谢宜安腰间佩剑的剑柄:“不过我相信,像表兄这般英武洒脱的男儿定是做不出那些小家子气的妇人行径的。” 谢宜安将魏熙的手从剑柄上拂开:“你不是最爱说我女气了吗?” 魏熙冤枉道:“那是你小时候,小孩子没长开,雌雄莫辨很正常,眼下可不一样了,放眼长安就再没有比你英武俊朗的男儿了。” 魏熙想了想又道:“看看那些成群结伴倾心与你的娘子们就知道了。” 谢宜安听了勾唇一笑:“到底是一院之长了,连煳弄人的鬼话说的都比以往中听了。” 谢宜安这话也不算错,要是放在以往,魏熙定是要和谢宜安吵起来的,可今日她是东道主,自然没时间和谢宜安在这里耍嘴皮子,因而在要惹恼谢宜安之前,忙说了几句好话,想要将这事揭过去。 因此,魏熙在听到谢宜安这句挑衅的话后也难得的没有回嘴。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宜安俯身对阿宝道:“阿熙说你实在?” 阿宝愣愣点头。 谢宜安低低一笑:“那我长得好看吗?” 阿宝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自恋之人,又继续愣愣点头。 谢宜安见了直起身子,笑道:“敷衍。” 魏熙对谢宜安会这样问阿宝一点都不奇怪,谢宜安虽讨厌人说他女气,但自恋却是与谢珏一脉相承的。 魏熙看着反客为主邀温绍延往里去的谢宜安,突然又有了些坏心思,她捏了捏阿宝的脸颊:“阿宝,你觉得他们谁生的更好看呀。” 谢宜安回身敲了一下魏熙的头,惹得她髮髻上的步摇叮铃作响:“尽出些坏主意。” 温绍延笑道:“怀宁兄的容貌冠绝长安,我自是比不得的,公主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魏熙眉梢一挑:“这可不一定。” 她说罢,看向阿宝:“阿宝觉得呢?” 阿宝来回看了几回两人的容貌,面上皆是纠结之色,过了片刻,她小声道:“都好看。” 谢宜安朗声一笑:“你这小丫头,倒是圆滑的紧。” 阿宝闻言憋了憋,又道:“不过,公主最好看。” 谢宜安闻言笑的更开怀了,他对魏熙道:“你俩的性子虽南辕北辙,可她这机灵劲却像足了你小时候。” 魏熙闻言垂首看了阿宝一眼,淡淡一笑:“是吗。” 她说罢看向谢宜安和温绍延:“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魏熙进去第一要义却不是去招待客人,而是在房里环视一周,看看杨懿在不在,十余年过去,按理说应当不会有什么人记得他,但就怕万一,魏熙还是有些担心的。 看了一圈,魏熙并没有发现杨懿,陈敬似是知道魏熙的心思,他走到魏熙身边,道:“还有好些先生在外边帮学子分派书籍。” 魏熙点头,问道:“午膳怎么安排的?” 陈敬道:“已经从府里运来了食材和庖厨,等会就将宴设在这里。” 魏熙点头:“寻常膳食就可,莫要太过奢侈,毕竟这是在书院里。” 魏熙说罢,便进去招待来客了,按理说书院开课既不是什么喜事,又不是寻常雅集,他们是不必来的,可既然来了,又不能将人赶出去,所幸魏熙开办书院这事听着惊奇,在那些勛贵重臣眼中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因而来的也是些与魏熙相熟,来看热闹的贵族子弟,对他们魏熙也不必费多大心力来招待。 第214页 在座众人就数魏潋身份贵重,大庭广众下,魏熙自然不能将他撇过去。 魏熙走到魏潋身边,唇角微微勾起三分笑意:“六哥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贪多嚼不烂呀,这么多小哥哥都不知道该让谁出场了~~ 除了六哥,有喜欢其他小哥哥的吗n(*≧▽≦*)n 第145章 操心 魏潋抬手邀魏熙坐下, 魏熙瞥了一眼他身畔的坐席,也没有拒绝, 扶着夷则的手便坐下了,跟她来的婢女见魏熙坐下, 将早就准备好的热羊乳端到了魏熙面前, 这是出来之前含瑛吩咐的, 外面太冷, 得让魏熙用些暖和养胃的。 魏潋看着将手炉放在一旁,捧起羊乳的魏熙,道:“你的书院我怎么能不来捧场。” 魏熙慢悠悠饮了一口羊乳,缓缓咽下:“书院是清净地, 哪里来的捧场一说。” “是我失言了。”魏潋也不与魏熙争辩:“我命人带了两车书来,不多, 也算帮你填一填藏书楼。” 魏熙抿唇一笑:“那我便代学子们谢谢六哥了。” 魏熙言语虽客气有礼,但越是如此越闲疏离,放在魏潋眼里便是小丫头气还未消。 他有些无奈:“一家兄妹客气什么。” 魏熙从善如流:“确实不必客气, 那六哥就自己随意看看,我去招待客人了。” 魏潋温声道:“去吧。” 魏熙闻言, 一言不发的走了,魏潋看着魏熙的背影淡淡一笑,扭头看向坐在一起的谢宜安与温绍延。 这二人一俊美一出尘, 坐在一起颇为养眼,阿熙好美色,连身边服侍的宫人都要挑好看的, 也不怪喜欢与他二人一处玩。 魏潋如是想着,启唇问道:“怀宁不当值?” 谢宜安看向魏潋,微微一笑,面上有几分无奈之色:“哪里是不当,分明是为了这小丫头特意和上峰告了假出来的。”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魏熙:“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先前在外面还埋汰我。” 魏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你们表兄妹感情好,说话难免就随意些。” 谢宜安眉梢一挑,眼底似有些异样神色:“一表三千里,感情再好也是比不得亲兄妹的。” 魏潋闻言手一顿,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未必,整天使小性子。” 他说罢,看向一直含笑听着的温绍延:“听说介琮也在这里当先生了?” 温绍延闻言答道:“是。” 这般诚恳简洁的回应,魏潋还是极少听的,他难得的有些语滞,继而微微一笑:“难得你有这份仁心,真不愧是得了邹先生真传。” 温绍延摇头:“只是刚好有闲,尽些微薄之力罢了,殿下谬赞了。” 魏潋回忆道:“我记得你也是领着职务的。” 温绍延眉目淡泊:“我才疏学浅,也只是给大人们打打下手罢了。” 魏潋似有些感慨:“可惜了。”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温绍延和谢宜安却知道他说的可惜是什么。 温绍延温文一笑,并不接话。 倒是谢宜安道:“不可惜,介琮兄有出世之才,若是被困在朝堂上,终日案牍劳形才叫可惜。” 魏潋点头:“是我着相了,介琮才学惊艷,是不该沉溺与俗事上,教书育人也好,若是阿熙的学子得你一半真传便了不得了。” 温绍延仍是一副不瘟不火的样子:“我也就音律还能凑合,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若是真要教,等以后教出一群乐师来,公主怕是得恼了。” ———— 魏潋三人在堂中聊得话不投机,魏熙和来宾倒是说的热闹,只她在堂中转了一圈竟没看见魏琬,她行至窗边,往杨懿处看去,他站在廊下,周围围了一圈学子,他面色依旧冷淡,对着那些学子竟颇为耐心。 魏熙暗自点头,杨家的家教还算是不错。 只是他身边依旧没有魏琬的身影,魏熙对身后的陈敬问道:“魏琬来了吗?” 陈敬摇头:“不曾来过。” 魏熙颔首,便不再理会。 在书院里自然是没什么好玩的,用了膳,魏熙又领着人在书院里逛了一圈,众人便纷纷告辞了,临别前互相约定等冬狩时再聚。 等人都散了,魏潋对魏熙道:“我方才见清渠斋景致颇好,方才没来得及细看,阿熙不如再陪我去看看。” 魏熙有些不情愿:“六哥什么好景致没见过,一个小小的书斋有什么好看的。” 魏潋看着魏熙侧过去的白嫩脸颊,搬出来好些日子了,她脸上还是没长多少肉,下巴尖尖的,看着就可人怜,魏潋轻声问道:“还未消气?” 魏熙绞着衣袖道:“我有什么可气的。” 魏潋一嘆,抬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猫,正是前些日子魏熙退回去的那个:“我亲自给你,你总可以收了吧。” 魏熙蹙眉:“什么东西,这般丑。” 魏潋眉梢一挑,将小猫举在眼前仔细观看,小猫上的宝石经日光一照顿时流光溢彩,很是惊艷:“没想到我亲自画出来督造的东西,也会被人说丑。” 第215页 魏熙看了一眼那只小猫,确实不丑,不仅不丑,还很好看,小猫虽是以宝石镶嵌,却不显笨重,微扬着脑袋,眼睛斜斜往下一睨,既矜傲又可爱,魏熙只看一眼就喜上了。 不过她可是见遍了奇珍异宝的,可不是一个小摆件就能哄得喜笑颜开的,故而也不能魏潋一拿,她就收,可魏潋虽喜欢她耍性子,但也不能太过,魏熙暗自决定,等魏潋再劝三句,她就勉为其难的顺着魏潋的心意将东西收了。 魏熙做好了决定,只等魏潋来劝,却见魏潋收回手,嘆道:“这本就是为阿熙做的,既然阿熙不喜欢,就不必留着了。” 他说罢,抬手就要往底下水塘边丢,过了好一会,池塘还是波澜不兴,连丝声响也无,只有魏熙凝冰溅玉般的声音响起:“六哥丢呀。” 魏潋闻言有些无奈,拉起魏熙的手,将小猫放在了她手中:“好了,别闹了。” 魏熙任由魏潋将小猫放在她手里,将头撇到一边:“我哪里闹了。” 魏潋低低一笑:“是,你没闹,是我的错。” 魏熙有几分不情愿的瞥他一眼:“你错哪了?” 魏熙的眼神惹得魏潋发笑,他抬手揉了揉魏熙的头髮:“阿熙说我错哪了,我就错哪了。” 魏熙垂头抠着小猫的鼻子:“我可不敢说你错哪了。” 魏潋看着魏熙纤细白嫩的手指,轻笑道:“是我不该劳阿熙替我操劳那烦心事。” “是惠娘子太疼六哥了。”魏熙这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 好在魏熙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说罢,她抬头看着魏潋:“六哥不喜欢冯家娘子?” 魏潋看着魏熙略带着些别扭之意的面容,声音平静无波:“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魏熙点头:“这便是不喜欢了,可要我再操劳一通,帮六哥换个喜欢的,毕竟那冯娘子长得可真不怎么样。” 魏潋神色柔和:“不必了,冯氏也算是听话规矩。” 魏熙虽清楚魏潋品性如何,可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得对冯大娘有些怜悯,她可还记得冯大娘颇有志向的诗文,以及看见她的裙子时的艷羡,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知道她的夫君肯娶她只因她老实本分,怕是得怄死了罢。 ???? ?????? ????? ??? 魏熙轻轻抛了一下手中的小猫:“既然六哥认定了她,那这东西就差人给她送去吧,当我借花献佛了。” 魏潋温声拒绝:“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微末小吏家的娘子,哪里当得起你赏赐。” 魏熙将小猫塞回魏潋手里:“明年她就是你的王妃了。” 魏潋抚了抚手中还带着余温的小猫,小猫身上镶嵌的宝石有些硌手,握着不怎么舒坦:“就算当了王妃她的吃用也自有规制,不必你劳心。” 魏熙听了魏潋这话心中又有些不舒坦:“我劳心的还少?” 魏潋面上有些倦意,心里也没比魏熙舒坦多少:“此事是我煳涂了,不该由着我阿娘糟践你的。” 魏熙噗呲一笑:“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帮着选大夏的王妃也是糟践,六哥这样说,倒是显得自己的王妃多不堪似的。” 魏潋摇头:“她没什么不堪的,只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 魏熙勾唇:“瞧六哥说的,多待见我似的。” 魏潋看着魏熙娇嫩明艷的脸庞:“我自然待见你。” 魏熙抿唇一笑,一副将之前的不快抛在脑后的样子:“只怕你过段时日温香软玉在怀就不会这样想了。” 魏潋抬手捏了捏她不復以往绵软的脸颊:“阿熙放心,不论是谁,都不会越过你去。” 魏熙这回没有急着将魏潋的手拍掉,她抬起一双妙目,黝黑似墨的瞳仁里带了些挑衅似的笑意:“也包括惠娘子?” 魏潋收手,屈指轻勾了一下魏熙的鼻尖:“你说呢?” 魏熙蹙了蹙鼻尖:“我才不讨那个没脸呢。” 魏潋轻声一笑:“阿娘为我做了许多,我自然是敬着她的,至于其他人,你不必在意。” 魏熙妙目盈盈一转,神色娇俏,说出的话却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原来你的结髮妻子是其他人呀。” “歪理邪说。”魏潋面上虽笑的温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王妃是册封,不是嫁娶。” “不是便不是。”魏熙小声嘟囔着,手一抬,举在魏潋面前。 魏潋看了一眼她白嫩的小手,知情识趣的将小猫放在了她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想在这一章的评论区下个红包雨~ n(*≧▽≦*)n 第146章 探病 “他果真是这么说的?”向来温雅恬静的季惠妃眉头微蹙, 眼里显出几分凌厉来。 阿檀垂着头,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她自幼便跟着季惠妃,对季惠妃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了, 此时可不是她接嘴确认的时候。 季惠妃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原想着阿潋宠她, 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像养个猫儿似的。” 她说着, 嘆道:“若放在平常,阿潋这么内敛的性子,哪里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小丫头能耐不小呀。” 第216页 阿檀见季惠妃头疼, 忙俯身轻轻给她按揉这额头:“可不是,没想到这昌乐公主自幼亡母, 却还是将她阿娘那一套功夫给学去了。” 季惠妃没有应声,静了半晌,她幽幽一嘆:“魏熙不能留了。” ———— 不能留的魏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这些时日除了忙书院的事,就是准备冬狩时的穿戴了, 这是她自出宫以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下露面,断不能马虎了去。 她如此在意面子,除了她素来便不喜被人比下去外, 她手中的权势还未成长起来也是无法忽视的原因。 只有底牌少的人才会费心费力的张罗外物,外强中干也好,虚张声势也罢, 反正是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魏熙也曾想过,她什么时才会有如先辈公主们那般搅弄风云的本事,一番思量下来,怕还是要等,反正皇帝在位的时候,她就算有了足够的力量也是要蛰伏在暗处的,只因她还顾念着与皇帝的父女之情。 魏熙此时正在挑拣府中绣娘做的骑服,自从出了宫后她的衣服就不归宫里管了,但皇帝疼她,赐了两个手艺卓绝的绣娘给她,再加上她府里准备的十多个绣娘,也算是够她差遣的了。 可就算如此,秀娘们依旧被魏熙吩咐的忙不过来,魏熙指着衣服上坠的玳瑁道:“加这些零零散散做什么,骑马射箭都不轻便了。” 绣娘们闻言忙俯身请罪,魏熙抬手让她们起来,还未将要求说出来,便见家僕领着一个神色不善的书院助教过来了。 魏熙收回视线,示意绣娘们下去。 她看向助教,问道:“怎么了?” 助教行了礼,面有愁色:“听说书院的几个学子受了国子监里的学生的奚落,学生们气不过,你来我往的便闹了起来。” 抬手给助教倒了一杯羊乳,助教忙躬身谢过,却听魏熙道:“出人命了吗?” 几个学子而已,哪里敢闹出人命,监生愣愣摇头:“没有,可是……” 魏熙神色淡淡:“没闹出人命便是,学子嘛,难免有些书生意气,让岳季泽好好管束便是。” 助教被魏熙这从容做派震的语滞,吱吱唔唔道:“可国子监的学子说了您几句不好听的,咱们的学子气不过,将人打伤了。” 魏熙放下正要饮的羊乳,饶有兴趣的道:“哦,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助教面上有些气怒之色:“不过就是嫉妒书院有公主撑腰罢了。” “嫉妒也总得有个说辞。”魏熙面上又几分好奇之色:“他们说了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便是魏熙想听,助教也不敢当着魏熙的面说她的坏话呀,因而助教只道:“不过是些酸言酸语,学子们年轻,经不得激罢了。” “酸言酸语呀。”魏熙颔首,勾唇一笑:“那我就猜猜吧,他们是说我做无用功了,还是说我越俎代庖,亦或着二者皆有?” 助教见魏熙都猜出来了,面上有些尴尬,他顿了顿,问道:“那公主您看该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魏熙瞥了助教一眼:“岳季泽不在吗,这种小事为何要问我?” 助教面上有些为难:“这事从院长也管不了呀,先不提咱们的学子有多气愤,只国子监那几个被打伤的学子就不好处置。” “有何不好处置?” 助教答道:“那几人一个是宋家三房的,一个是京兆尹的侄子,还有一个是柳丽妃的外甥。” 乍一听柳丽妃魏熙还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柳丽妃就是原来的柳芳仪,柳芳仪出宫一趟,不但没失宠,反而还越发得皇帝喜爱了,这个月初刚被封为丽妃。 魏熙的关注点却不在柳芳仪身上:“柳蔚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看不出来呀。” 助教有些跟不上魏熙的思路,楞了一下解释道:“是柳丽妃长姐的儿子。” 魏熙垂眸抚了抚袖子上的褶子:“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出来吠了。” 助教闻言不再说话,只等魏熙决断。 魏熙唤来陈敬道:“你辛苦一趟,拿点东西去给他们赔罪吧。” 陈敬应是,魏熙又道:“记得将事情讲清楚。” 陈敬毫无疑义的躬身应是,倒是助教急了:“我知公主良善,可明明是他们挑衅在先的,公主若是退让了,国子监那些人还不得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 魏熙眉头一蹙,有些不悦:“书院只是授学之地,何故争什么高低,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可……” 魏熙打断了助教的对话:“我知你一心向着书院。” 她说着,面色好了一些:“书院里有你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我很放心。” 助教躬身道:“这是我该做的,可我们就算不争,也不能让人家给白白欺负了呀。” 魏熙看着这执拗且无脑的助教,心里有些烦,面上却仍旧不显:“你当我的礼是谁都敢收的?” 她看着助教有些迷茫的眼神,淡淡道:“我方才就说了,让陈敬将事情给他们家的大人讲清楚,你觉得是被打一顿轻,还是辱骂皇族的罪名轻?” 第217页 助教恍然大悟,起身俯身行礼:“方才是我愚钝了,多谢公主指教。” 魏熙示意陈敬将他扶起:“不谢。” 她说罢也起身,道:“书院的学子伤的重吗?” 助教道:“看着兇险,好生将养着应该没什么大事。” 魏熙点头:“重不重的,我总是要去看看才放心的。” ———— 魏熙还未到伤者的寝室里,就听见了学子中气十足的骂声,魏熙眉梢一挑,还有心思骂人,看来是伤的真不重。 她抬步走进去,却见屋中除了学子,还有坐在窗边看书的杨懿,他神态悠闲,一身清华,与义愤填膺的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魏熙和岳季泽,岳季泽有些无奈的看了魏熙一眼,魏熙展颜一笑:“一个个的都这么精神,妄我白担心一场。” 魏熙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屋中人的视线,方才还说的面红耳赤的学子,见了俏生生立在门边魏熙,脸顿时更红了,他们似被魏熙惊到了,一个个哑了声音,有些手足无措,呆头呆脑的,连行礼都忘了。 杨懿看着那群呆学生,有些无奈,放下书,对魏熙行了个礼,魏熙抬手免了他的礼,问道:“你这么在这?” 杨懿道:“岳先生出去迎公主了,担心他们再闹出什么事,便让我留下照看着。” 魏熙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笑道:“是照看书吧,他们方才吵吵嚷嚷的,声音可是不小。” 杨懿神色清淡:“抱怨几句罢了,该记仇的当场就记了,也不差这几句。” 魏熙掩唇一笑:“你倒是豁达。” 她说罢看向学子们,笑道:“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跟木头桩子似的,不会是被打瘫了不会动了吧。” 她这话一出,学子们立即便回过神来了,忙从床上下来给魏熙行礼。 魏熙抬手止了他们的礼:“行了,不是说受伤了吗,就老老实实的歇着吧。” 学子们闻言有些侷促的站在原地,岳季泽见了,道:“要不然我们去明义堂里坐吧。” 魏熙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你该不会是和林先生一起任职,将他那一套给学去了吧。” 岳季泽笑道:“我是看这里面都是药味,怕熏到公主。” 魏熙摇头,往窗边蓆子上坐了:“没事,天这么冷,何苦再折腾他们。” 她说罢看向面前的四个学子们,只见他们除了一个脸上挂了彩,其他的就和没事一样:“你们不会是怕被罚装的吧?” 学子们忙摇头,中间一个学子直接就将袖子挽起,露出了一大块淤青,魏熙只来得及看一眼,那个学子扯着袖子的手便被同伴毫不怜惜的拍下去了,学子看着魏熙也有点不好意思,忙将袖子又拉了下去。 魏熙被这些学子惹得发笑,她道:“看来你们伤的也不重呀,这样我就放心了,也亏得苗助教,一脸苦色的往我哪儿跑了一趟。” 最左侧一个学子躬身行礼道:“是我们冲动,给公主添麻烦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魏熙一眼,有些愧疚,又莫名的有些自豪:“学生们没想到那几人这么不经打,听他们说话太气愤,一时忘了分寸,打的太认真了。” 魏熙噗呲一笑:“有多认真?” 学子道:“不知道,反正是爬不起来,被抬走的。” 魏熙闻言敛了笑意,突然严肃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们在外面一言不合就把人打的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要有麻烦啦~~ 不过作为亲妈,小公主的麻烦就是她要嗨的前奏…… 第147章 悔改 “学生不知, 那些……” 先前回话的学子犹自说着,并未察觉魏熙冷下来的脸色, 他身畔的学子见了,忙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示意他闭嘴。 学子的话被打断, 看向扯他衣服的同窗, 见他面色不復先前轻快, 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向魏熙,只见魏熙端正坐在窗下,端雅高华, 竟有些威严意味,和方才刚进屋时的娇俏明艷比起来,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魏熙启唇:“你们可知错?” 学子嘴唇开合了几下,终是哑了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熙看着底下几个不復先前活泼的学子, 沉声道:“行事冲动,无视律法, 书院里的先生们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当中一个学子跪地道:“是学生行事冲动,有愧先生教导。” 他一跪,其他的学子也跟着跪了, 他身畔的学子颇为不服:“回公主,学生们虽冲动了,但不论是先出言不逊, 还是先出手伤人的都不是我们。” 魏熙淡淡看着这些学子:“那和他们争吵打架的是不是你们?” 学生们闻言不说话了,脸上皆是憋屈神色。 魏熙没理会他们,扭头看向岳季泽:“一个个心浮气躁,不见学问多好,打架却是颇为精通,岳先生可是见他们皆是些不可雕琢的朽木,便背着我开了武科。” “书院里的所有科目皆是公主定的,我不敢妄加改动。”岳季泽说着,躬身请罪:“是我没管教好,还请公主恕罪。” 第218页 魏熙颔首:“书院本就是教人明理之地,学生不逊,你难辞其咎。” 岳季泽毫无怨言,躬身听着,反倒是底下跪着的学子不服了:“这事本就是我们自己的错,从院长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事无巨细的管着我们。” “日理万机?”魏熙抬眸看了岳季泽一眼,眼底略微有些调笑之意:“也亏你们敢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岳先生是政事堂里的相公呢。” 魏熙的语气里毫不掩嘲讽之意,听在学子们耳里,只觉气怒委屈,他们虽犯了错,可也都是为了维护她呀,如今不过就是打了几个人,便弄得他们罪大恶极一般,看这气派,夷三族的架势都有了。 左侧那个学子忍不住道:“是他们对出言不逊在先,我们气不过和他们理论又有何错?” 魏熙唇角一勾:“那这么说,你们打了人还赖我不成?” “学生不敢,只是那几人说话太难听了。”学子心中还是不服。 “难听?”魏熙蓦地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难道疯犬对你们吠,你们还要咬回去!” 学生们被魏熙拍桌子的动作吓了一跳,皆垂头不敢言语,唯有右侧的学子看着魏熙按在桌上的白皙娇嫩的手,小声道了一句:“公主息怒,当心手疼。” 魏熙听了这话,面上的怒色险些维持不下去,她瞪了那个学子一眼:“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今日这事你们谁也别想煳弄过去!” 学子有些委屈,嘟囔道:“我没想煳弄呀。” 魏熙只做没听见,冷声道:“我办书院是想将你们都教成才高德重的君子,不是让你们学那些市井妇人你来我往的小家子行径的。” “难道就让人白白诽议公主吗?” 魏熙神色依旧冷凝,却稍微放柔了声音:“你们不会记下来告诉我吗?你们想想,是大庭广众之下和人家打一顿解气,还是治他们一个诽议皇族的罪名,让他们被国子监除名解气?” 现在一想,自然是后者解气,可若是在当场,大概他们还是会选前者。 中间的一个学子察觉到魏熙态度软化,行了个礼,道:“他们诽议公主罪证确凿,公主还是可以治他们的罪的。” “你倒是机灵。”魏熙瞥他一眼,淡淡道:“然后呢,诽议完又不思悔改,不仅和无辜学子吵了一架,还被无辜学子打的爬不起来?” 学生们闻言不敢再说话了,魏熙嘆了一口气道:“治了他们的罪,那你们呢?” 学子们齐声道:“学生有错,愿意受罚。” 魏熙看着他们低垂的脑袋,沉声道:“你们是该罚,眼下爬不起来的可不是你们,世人只会怜惜更惨的那一方。” 左侧的学子抬头:“不如公主再令人打我们一顿,虽然我们打架是许多人都见了,但伤的多重他们又看不出来。” 魏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蠢呀,好端端的竟想着被打一顿。” 学子道:“可也不能白白便宜他们呀。” “便宜他们,还不是因为你们!”魏熙训道:“咱们书院的境况你们不清楚吗?你们生于市井,我又是个女子,有多少人等着看书院的笑话!” 她说着看了岳季泽和杨懿一眼:“所幸从院长和诸位先生都是尽职德高之人,才算是撑住了书院的门面。”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学子们:“可你们今日这一闹不要紧,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你们做的好事了,又是拌嘴,又是打人,书院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魏熙俯身看着学子们:“你们猜猜,他们会说你们,会说我,会说书院什么?” 学子们也不是傻子,会说什么他们自然清楚,他们看着魏熙,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魏熙继续追问:“说呀,方才不是都很能说吗?” 学子们垂首不语。 魏熙也不再逼他们:“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就我说吧。” 她说着,起身,走到学子面前,绕着他们缓缓走了一圈,随着她的走动,她身上的暖香也缓缓盈在学子们鼻尖,极清淡好闻的香气,却莫名的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们只听魏熙曼声道:“他们呀,会说你们不愧是市井寒门里出来的,就算读了几本圣贤书,也改不了身上的粗鄙气,终其一生都不过是个逞兇斗狠的莽夫罢了。” 魏熙说罢,站在学子们面前,弯腰看着他们:“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学子,越是贫寒低贱,就越是听不得这种话,眼下他们看着魏熙黝黑的瞳仁,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熙顺手拍了拍当中两人的肩:“不说也行,等我一併说完你们再各抒己见也不迟。” 魏熙说罢,直起了身子,她抚了抚鬓间髮丝:“至于我倒是不必多加赘言了,被你们打伤的那几个学子早就将话给说出来了,不过我倒是不在意这些。” 她微微蹙眉,有些苦恼的样子:“我在意我阿耶,当初为了办这个书院我可就差指天发誓了,眼下闹出这样的事,被骂一顿还是好的,可就怕阿耶觉得我胡闹,厌弃了我,你们也知道,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公主,想要过的自在些能依仗的也唯有皇恩了。” 第219页 学子们听了,面上终是有些愧疚之意:“是学生给公主添麻烦了。” 右侧的学子抬眸看了魏熙一眼:“公主放心,以后我们都是公主的依仗,公主什么时候都会自在的。” 魏熙有些佩服这个学子插科打诨破坏气氛的本事,她嘆了口气:“以后的事哪里说的准。” 她说罢,继续先前的话题:“至于书院,学子和主事人的名声都这么差了,书院还会有好吗?” 魏熙面上一副愧疚之色,她走到岳季泽和杨懿面前,俯身对他二人行了个礼:“是我对不起先生们,愧对先生们的拳拳育人授业之心,也带累了先生们的名声。” 岳季泽和杨懿忙侧身避开,岳季泽将魏熙扶起,道:“书院如今是我在管,出了事也是我管教不力,一切过错皆是因我而起,还望公主不要介怀。” 魏熙摇头:“岳先生不必为我开脱了,先生们之前那个不是享誉一方的名士,本着有教无类之心来了我这,却……终究是我太愚昧了。” 学子们听了魏熙的话,既是羞燥又是愧疚,当中一人叩首道:“请公主莫要自责,一切都是学生们的错,是学生们鲁莽冲动,不思悔改,还请公主降罪。” 其余人亦纷纷请罪,言辞恳切,神色羞愧,看的魏熙神清气爽。 其实这事还入不了魏熙的眼,魏熙此次这番做派也不过是给他们定定性子,也免得他们以后真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 魏熙静静听着学生们的悔过之辞,过了好一会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到底你们也是为了我。” 学子们这次不敢居功了,一学子忙道:“是我们冲动莽撞,给公主添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去给他们赔罪。” 学子们年轻,说风就是雨的,这学子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响应,爬起来就要走。 魏熙有些无奈的喊住他们:“回来!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是去气人还是去找打?” 学子们停住脚步,有些迷茫的看着魏熙,魏熙揉了揉额头:“你们知道哪几人的身份吗?” “知道呀。” 魏熙蹙眉:“知道还去。” 一学子躬身道:“我们不能再给公主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小公主□□完乖学生~~ 好啦,宝宝要去睡觉了~早更早睡身体好~ 第148章 明理 “你们去了才是添麻烦。”魏熙重新坐回窗下, 道:“你们可是我的学生,若是去了就代表, 我一个公主向他们服软了,将你们交出去任由他们处置, 先不说我还有没有面子, 就单这态度摆在那, 他们定是能抽死你们。” 魏熙看着学子们有些苦闷的神色, 也不再逗弄他们:“好了,这次的事我会给你们摆平的,你们不必担心。” 学子们显然被方才魏熙那一番话给煳弄过去了,眼下竟有些不放心魏熙:“这事是因学生们而起的, 是我们给公主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魏熙的眼睛扫过学子们:“那你们说,我该如何处置你们?” 先前站在左侧那个学子抢先道:“我们任打任罚, 只要公主消气便好。” 魏熙拿起先前被她拍桌子时震乱页的书籍整了整:“我先前就说过,我这里不兴罚人的。” 她抚平书页,将书放在桌上摆放好:“就都记过吧, 书院的规矩你们也知道,没有下次了。” 学子们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魏熙看着他们的样子, 觉得这处罚有些无关痛痒,怕是起不到什么震慑的作用,她想了想, 道:“你们觉得这处罚如何?” 当中一个子高些的学子道:“此罚不足以警醒其他同窗。” 魏熙贊道:“你叫什么?倒是个明事理的。” 学子躬身道:“学生柏明义。” 魏熙掩唇一笑:“竟和明义堂是一个名。” 她说罢,看向其他几个学子:“你们呢?” 学生们面带喜色,从左至右依次道。 “学生孟常怀。” “学生李惺。” “学生薛华。” 魏熙点头:“名字倒是都好听, 那你们就说说要怎么罚吧。” 薛华顿了顿,躬身道:“学生听公主的,便是挖眼断指学生也毫无怨言。” 魏熙摇头:“我这里又不是大理寺,弄得这么血腥做什么。” 孟常怀想了想:“要不拖出去抽上几十鞭子?” 魏熙瞥他一眼:“你不怕疼?” 孟常怀勾唇一笑:“不怕。” 魏熙摇头:“太血腥了,我怕。” 她说罢,看向李惺,李惺想了想道:“不如让学生们去罚跪?” 魏熙点头,这个还算正常,她最后看向柏明义:“你觉得呢?” 柏明义道:“学生罪孽深重,只罚跪太轻,不如再罚抄几本经典。” 魏熙点头:“好,那你们就跪着抄书吧。”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罚你们终是为了能让你们一心向学,若是因此耽搁了学业就本末倒置了。” 第220页 孟常怀道:“那就在休息的时候罚,上课时再去听课。” “行。”魏熙看着学子,有些警告的意思:“这罚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可不要有怨言呀。” 几个学子皆躬身应道:“学生不敢,学生必当恪守书院规矩,永不再犯。” 魏熙勾唇一笑,起身整了整衣服:“记得就好,若是再犯我可就不管你们了。” 她说罢,看向岳季泽:“他们就有劳岳先生管教了。” 柏明义见魏熙要走,忙问道:“公主要怎么和柳家他们交代,他们会不会给公主找麻烦?” 魏熙回眸看了他一眼,勾唇轻笑:“交代,麻烦?” 魏熙觉得这些学子如今委实单纯的很,方才吓唬他们的话竟真当真了,魏熙心想反正这些学子现在也服帖了,还不如将话给他们讲清楚,免得将来他们懂事了,气她骗他们。 魏熙回身:“你们当我堂堂嫡公主是能让人欺负的吗?” “那您方才……” 魏熙笑的慧黠:“我方才说的没错呀,那事若是真闹的沸沸扬扬的就必定是那种结局,可现在不是还没闹起来嘛。” 学子们闻言送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魏熙眉梢一挑:“面上没事了,私底下怕是人家恨不得将你们剥皮拆骨呢。” 孟常怀朗声道:“只要不牵连公主和书院就无事,学生们不该如此冲动。” 薛华认同道:“可不是,要我说再有这种事,我们就先埋伏起来,等无人时罩上了他们的头脸闷棍打死他们。” 魏熙听了,心中也颇为认同,这个小子还是机灵的,孺子可教也。 她这样想着,却听岳季泽训道:“收起你们乱七八糟的想法,这回还不够吃亏吗?若不是温先生及时赶过去,你们怕是连命都没了,以后你们就给我待在书院里好好修身养性,别出去惹是生非。” 岳季泽一训,学子们顿时就蔫了。 魏熙看了他们一眼:“我知道岳先生关心学子安危,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呀,总是关在书院小心养出四个傻子。” 魏熙此话一出,那几个学子的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 岳季泽看了他们一眼:“可柳……” 魏熙打断了岳季泽的话:“诽议皇族的罪名可还是在他们身上的,只是闹大了对咱们书院没好处,我才暂且放过他们,可若是他们敢不依不饶,我是容不下的。” 薛华听了起闹道:“公主威武,要收拾他们那样的废物还不是公主一句话的事。” 好嘛,一句话就又兴奋起来了。 魏熙有些无奈,早知道还不如吓一吓他们。 李惺道:“所以,公主方才其实是吓唬我们的。” 魏熙从后悔中脱身而出,蹙眉道:“我特意来一遭就是为了吓唬你们?” 李惺摇头:“学生知道公主的良苦用心,公主是来教我们明事理的,学生感激不尽,学生问的是公主先前的剥皮拆骨之言。” 魏熙点头:“这也不算是骗你们,毕竟能想起避讳着教训人的也不只你们。” 魏熙说罢微微一笑,安抚道:“其实也无妨,只要你们平日结伴出去,不去什么僻静地方便是。” 魏熙说罢,转身向外行去:“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学子们看着魏熙的背影,也跟着往外走:“那我们出去领罚。” 魏熙闻言,又回头看着他们:“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千万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呀。” 魏熙说罢,推开门走了出去,却见门外站着温绍延:“来了多久了?” 温绍延道:“不久,听公主在里面说教就没进去打搅。” 魏熙眉梢一挑,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所以说,温先生这是在听墙角?” 温绍延听了魏熙的话也不恼,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 魏熙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学子:“可别把我的学生教坏了,他们已经够能胡闹了。” 温绍延笑道:“今日之事错不在他们,他们也只是想维护公主,公主这样说可别寒了他们的一腔赤子之心。” “这才当了他们几天的先生呀,就如此护着他们了。”魏熙听了,对温绍延过于宽和的态度有些不满:“你这样惯着他们,小心他们今后更无法无天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不悦的神情,稍微将面上的笑意压下去了一些,他抚了抚手中还带着热气的糕点:“我知一味放任会助长他们的气焰,书院的奖惩规制,我是遵从的。” 他说着,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了魏熙:“只是他们这次维护的是公主。” “我有分寸。”魏熙说罢,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并没有抬手去接:“这是什么?” 温绍延道:“回来的时候闻到了一家糕饼坊新出炉的点心香气,便买了一些。” 魏熙闻着糕点暖暖的甜香,微微勾唇:“君子不夺人所好。” 温绍延看着魏熙亮晶晶的眸子:“这是卖给公主的。” 魏熙双手负于身后:“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第221页 温绍延道:“事关书院,公主定会来的。” 魏熙垂首轻笑:“说的跟我多尽责似的。” 她说罢,抬手从温绍延手里接过了点心:“那就多谢了。” 早就等在一旁的学子见魏熙收了点心,以为魏熙和温绍延说完了话,忙上前问道:“温先生,辛苦您了,那食肆……” 温绍延看着突然插进来的学子,心中有些不快,却仍温言道:“没事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学子们闻言松了口气:“这就好。” 温绍延看着学子们舒缓下来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虽封了口,他们明面上不会说了,但私底下会不会拿这事当笑谈就不一定了。” 魏熙看着学生们苦下来的神色,心中好笑,她抬头看向温绍延,以口型道:“你学坏了。” 温绍延见了,眼睛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里面似盛了盈盈星光,他一手负于身后,掩唇咳了一声,颇有些为人师表的威严:“所以你们往后一定要审慎行事,切勿让人再抓住把柄。” 学生们忙躬身应道:“是,学生们等当谨记先生教诲,再不给书院丢脸。” 温绍延点头:“你们有这个志向就好。” 他说着顿了顿:“不过公主开办书院可不只是不让你们丢脸的。” 柏明义颇为机灵,接话道:“是,学生们定努力听学,等将来考个好名次,替咱们书院扬名。” 魏熙闻言一笑,将几人扶起来:“那就一言为定了,你们可不许食言。” “定然不会。” 魏熙很是欣慰的颔首:“好,那就快去领罚吧,领完罚也好专心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  送点心的小哥哥,好暖,想要~ 第149章 冬狩 烈烈寒风起, 惨惨飞云浮。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 冬狩如期而至, 围场里金鞍宝马,旌旗漫天, 虽处于枯林雪原之上, 却一派热烈欢腾的气象, 大夏如今四海昇平, 再也寻不到太宗时的‘荒禽非所乐,抚辔更招忧’之意。 众人在长安拘了好久,眼下虽冷,却也算是能出来透透风了, 又是寻了相好之人叙旧,又是给爱马餵食, 好让它在围猎时争气一些,助自己拔得头筹。 正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马蹄阵阵, 众人暗自惊诧,是出了什么事吗, 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在御驾前纵马。 正想着,却见远处那马由远及近,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马, 从它的脚程体型来看,应是一匹举世难求的宝马,众人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出了什么事,毕竟就算是事情再急,朝廷也是不会用这样的马来传信的。 众人放下心来,也有心情去猜这纵马人是谁了,毕竟放眼大夏,敢在陛下面前如此随性的人也不多。 心念电转间,马又跑近了些,众人看到了马背上翻飞的一抹红,红到极致,如一团烈火,格外夺目,而这抹红的主人,却是一个身姿纤细的小娘子,虽看不出面容,众人却猜到她的身份了,骑术精湛还敢在御前纵马的女子,也只会有昌乐公主了。 坐在高位的皇帝也看到了魏熙,他有些无奈:“这个皮丫头。” 伴在他身畔的柳丽妃听了,面色不怎么好,却仍温言道:“公主虽马术精湛,但也得小心些,周围一个侍卫也没有,妾看着都揪心。” 皇帝看着骑在马上的魏熙,笑道:“无妨,她骑术好着呢,五岁就敢上马了。” 说话间,魏熙已经驭马到了席上,离皇帝仅只有五步之遥,这个距离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稍不注意那马便看能冲撞了御驾,席上众人被魏熙的举动吓得屏息,就连护卫着皇帝的高启都往右前方跨了一步,以图若是生变可以护住皇帝。 在场的仍旧神色如常的也唯有皇帝和魏熙了,魏熙的马术是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天底下没有比他二人更清楚魏熙的骑术如何了。 果然,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魏熙狠狠一勒玄中墨,玄中墨长喑一声,前蹄抬起,带的马上的魏熙也向后一仰,看的人心惊肉跳。 魏熙一点惧意也无,她夹紧马腹,纤腰一折,上身便挺了起来,头上高束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甩出了一个流畅的弧度,恁的英姿飒爽。 而此时玄中墨也已经随着她的动作停稳了身子,不多不少,依旧离皇帝五步之距,魏熙坐在马上对皇帝勾唇一笑,是日光月影都无法比拟的璀璨夺目:“阿耶,我的骑术可精进了?” 皇帝笑道:“不只是精进了,怕是你的兄长们都比不得了。” 皇帝话落,席中众人好似也回过神来了,皆随着皇帝喝彩称赞起来。 魏熙颇有些矜傲的扬首一笑,利落的翻身下马,红色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如绵延的霞光。 魏熙走到皇帝身边,毫不谦虚的道:“自然,我的骑术可是阿耶教的。” 皇帝闻言朗声一笑:“鬼精灵,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油嘴滑舌的煳弄人。” 待她坐稳,陈敬拿了一件雪白的裘衣给她披上,裘衣上身,顿时隔绝了外界的寒风,魏熙拢了拢衣服,将手藏在裘衣里,她看着皇帝,反问道:“难道我的骑术不是阿耶教的吗?” 第222页 魏熙与皇帝你来我往,一派其乐融融的天伦之相,坐在皇帝身边的柳丽妃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暗气,却也不得不摆出得宜的笑,不过片刻却被魏熙身上的骑服吸引了视线,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就算这衣服穿在她们再讨厌的人身上,也阻挡不了她们天性中对美的喜爱。 魏熙这件衣服除了颜色引人注目外,式样可以说很是简洁的了,除了腰带上绣了联珠瑞兽纹外,就再无装饰了,可就是如此,才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要知道,骑服以利落方便为要,向来是不怎么衬人的。 可魏熙这件衣服式样独特,除了腰带外,那蔚然如霞的衣摆才是最夺人眼球的,寻常骑服,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是从来不敢再下摆上搞什么花样的,而魏熙这件骑服下摆却是宽大蓬松的,层层叠叠,如含苞欲放的花蕾,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裁剪制作的,竟一点也不影响魏熙活动。 当然,若说影响其实还是有的,毕竟那么多布料摆在那里,但魏熙骑术好,别说这还是骑服,就是穿着襦裙她也照样能骑。 不过这一点柳丽妃是不会承认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骑服,精緻繁丽却不失干练潇洒,是她特意为今日准备的,若是没有魏熙,她这件衣服绝对是今年最出彩的。 不止衣服,骑术也应当是,这是她封妃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出现,不能让人看低了去,为此,她已经苦练了许久的骑术了。 她看着吸引了在场大半人视线的魏熙,心中突然有股强烈的不服之感,她将兄长的嘱咐之言抛在脑后,想也不想的就道:“方才见了公主马上英姿,我也很是手痒了呢,要不我们一起下去跑一圈?” 魏熙看向突然插话的柳丽妃,不是很能理解她一个妃嫔为何总是同她过不去,魏熙不乐意将时间浪费在与这个蠢人较真上,她摇头笑道:“丽妃娘子还是邀别人吧,我刚跑完,累了。” 柳丽妃蹙眉,魏熙可不能不和她比,不只因今日之事,更是先前她因魏熙而被赶出宫住了两个月,她必须得赢过魏熙,要不然她永远都会是被魏熙踩在脚下的笑柄。 柳丽妃看着魏熙,曼声笑道:“我看公主可还是精神的很呢,好不容易出来一遭,公主既然喜欢驭马,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多跑两圈吧,要不然就得等明年了。” 魏熙倒了杯酒微微抿了一口,冰天雪地的,酒也都是烈酒,魏熙没怎么饮过烈酒,猝不提防,被一股浓烈的辛辣之气沖的鼻子一酸,她将酒杯放下,眉梢微蹙:“骑马的时候多了,还非得趁着现在?” 皇帝见魏熙被呛到了,抬手将她的酒杯拿走,吩咐人给她备些热浆来。 魏熙笑的眉眼弯弯:“多谢阿耶。” 魏熙说罢,便又听柳丽妃道:“公主在外头无拘无束的,自然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可妾一年到头却是难得有几次跑马的机会。” ? ????? 魏熙眉梢一挑:“那你也出来呀。” 柳丽妃闻言,面色有些委屈,她没想到她现在都被封妃了,魏熙竟还如以往那般不给她面子,她抬手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轻声唤道:“陛下。”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阿熙和你差着辈分呢,想必是玩不到一处去的,你若是想玩就去喊几个臣子家的妻眷吧。” 柳丽妃闻言,面上的委屈越加浓了,她轻咬下唇,有些气恼的看了皇帝一眼,终是应了。 魏熙看她这做派有些心烦,面上却带了些宽慰似的笑意:“丽妃娘子别恼,毕竟你我命格相剋,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彼此冲到就不好了。” 魏熙说罢,不待柳丽妃发怒,端起方才呈上来的浆几口饮尽,对皇帝笑道:“阿耶你忙,我就先出去玩了。” 她说罢微微一礼,转身就往外走,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还是那副小孩样子。 这围场魏熙也没有多少机会来,她拢紧衣服四处转了转,也没寻得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有些无趣的往回走,想着回去喊了侍卫去林中打猎。 还未走多远,便见谢宜安并着温绍延裴斯一起过来了,她最近倒是常见谢宜安和温绍延一处玩,却忘了和谢宜安最先认识的是裴斯了。 她走过去:“冰天雪地的你们出来做什么?” 谢宜安眉梢一挑:“只许你出来瞎逛,就不许我们出来透透气吗?” 魏熙看了一眼谢宜安身上的官服,反将一军:“他们两个出来透气自然是可以的,可你是要随身护卫着我阿耶的,怎么能擅离职守?” 谢宜安嗤道:“还不许人换职歇歇了。” 区区两三句话这二人就有要吵起来的迹象了,温绍延听了有些无奈:“公主这次可是冤枉怀宁兄了,是陛下不放心您,让怀宁兄来找您的。” 魏熙点头,微微一笑:“哦,那真是劳烦表兄了。” 她说罢,看着穿着单薄的谢宜安,颇为体贴的道:“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谢宜安也只是习惯性的和魏熙斗气,眼下魏熙消停了,他总不会不依不饶:“那走吧,我也好去给陛下復命。” 他说罢,转身就走,魏熙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跟上,却见裴斯走到她身畔,微微俯身,她一愣,本能的停住脚步,看裴斯想要做什么,这一看,竟又被惊艷一把。 第223页 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裘衣,裘衣很大,被他笼的严丝合缝的,只露出了一张脸,他的肤色本就白皙,眼下被黑色的裘衣一衬,白的如雪一般,配着他过于精緻浓艷的眉眼,竟显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阴郁妖邪之气,虽是妖邪,却一点也不骇人,相反还颇有些勾魂摄魄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红衣白衣爱的痴迷~小言标配呀 为什么我这么细緻的写了小公主的裙子呢~ 因为装13遭雷噼…… 第150章 危机 魏熙看着裴斯的脸, 唿吸一滞,却见他从自己身后拿出了一片枯叶, 他随手捻了捻,枯叶在他手下碎成细末, 悠悠飘散在两人之间。 魏熙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免得被他捏碎的沫子沾污了她白色的裘衣, 也不知这人是要帮她整理衣服, 还是要把她的衣服弄脏。 谢宜安见魏熙他们久不跟上,回头看了一眼,眉目微凝,对魏熙道:“走了, 又在磨蹭什么?” 魏熙闻言应了一声,往谢宜安处走去, 心中却暗恼,这裴斯越发没规矩了。 裴斯看着魏熙的背影懒洋洋的一勾唇,侧头看向温绍延:“介琮兄出什么神, 快走吧,冰天雪地的怪冷的。” 温绍延闻言回过神, 看着裴斯百无聊赖的神情,忍了忍,终是道:“男女有别, 湛明兄还是稍微注意些好。” 裴斯闻言眉梢一挑,邪气又赖皮,很是气人:“共勉。” 温绍延闻言一顿, 微微抿唇,半晌才道:“我知道。” 等回到设宴之地,魏熙看着席中热闹嘈杂的场面有些不想进去,她抬头对谢宜安道:“我想去围猎,表兄要不要一起去。” 谢宜安闻言没有先答应,反而颇有些不满的看着魏熙的骑服:“那就先换身衣服再去,你这件衣服太不利索了,若是缠到挂到什么就不妥了。” 魏熙闻言转了个圈,红色的衣摆争先恐后的冲破裘衣的屏障,露出如火般的衣裾,刺的谢宜安眼睛疼,魏熙站稳下颌一扬:“你看挂到什么了吗?” 谢宜安有些无奈,却听魏熙又道:“表兄放心,以我的骑术就算是穿裙子也是没什么妨碍的,更何况我身边又不是不跟着侍卫。” 谢宜安瞥了郑修明一眼:“就你跑起马来那个疯样子,他们能寸步不离的侍奉左右吗?” 魏熙蹙眉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穿件衣服也要管,就好像穿着鹤氅在朱雀街纵马的不是你似的,朱雀街比这儿可拥挤多了,你怎么不担心缠着挂着了?” 陈敬在听到谢宜安说魏熙衣服时便知不好,果然,没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吵了起来,他有些头疼,要说他二人也都是一等一的聪敏之人,可一碰到就跟三岁小孩子似的,不吵几句就不痛快。 放在往日也就罢了,可今日冬狩,若是让人见了传出什么公主与谢家不睦的风言风语就不妥了。 陈敬往前,站在魏熙与谢宜安之间,对面色不善的谢宜安道:“既然公主回来了,小郎君还是去给陛下说一声吧,眼下小郎君还在当值,长时间待在外头终是不妥,陛下疼您,不计较这些,可旁人就不一定了。” 谢宜安也不是没分寸的,只是这么多年和魏熙拌嘴已经成了习惯,一时忘了顾忌罢了,他闻言从善如流的应了,只是在走之前又对魏熙道:“你若是想去围猎最好换件衣服,万一有什么意外,丢人的可是你自己。” 魏熙面上笑盈盈,嘴中却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盼着你能老实些就好。”谢宜安说罢转身就走。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噘嘴扮了个鬼脸。 温绍延在一旁看着,只觉此时的魏熙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可爱,他不由得心中一暖,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斯在一旁漠然看着,撇嘴摇了摇头,这人呀,还真是痴了。 魏熙看着谢宜安远去,才回身对温绍延和裴斯道:“要不要去打猎?” 温绍延温声应道:“好。” 魏熙闻言一笑,又看向裴斯。 裴斯似有些冷,将裘衣拢紧了些:“公主有命,我自当遵从。” 魏熙点头:“那就将侍从都带上,我们去打猎,看谁的猎物最多。” 魏熙想玩,温绍延和裴斯自然是要陪着的,也不管魏熙那句将侍从都带上占了多少便宜,放眼整个围场,除了皇帝,便是魏熙带的人多了,不仅如此,个顶个还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她那些侍卫放进去,就算魏熙只坐着遛弯也是稳赢。 魏熙说罢,吩咐侍卫去给她牵马,陈敬看了一下魏熙的衣裳也觉得颇为不便,劝道:“公主不如换身衣服,您还带了一件饰了白狐狸毛的骑服,既好看也暖和,省的冻着。” 陈敬说话间,便见侍卫牵着马来了,一同来的还有魏熙身边侍奉茶水的秋婵。 魏熙见了玄中墨展颜一笑,抬手给她顺了顺毛,玄中墨闻到了魏熙身上的气味,前蹄不安分的动了动,魏熙笑道:“到底是到外边了,连玄中墨也比先前活泼了,以前在府里,都把它给拘瘟了。” 魏熙说罢抬腿踩住脚蹬,利落的翻身上马,陈敬见拦不住魏熙也不再说什么了,魏熙的骑术他是有信心的,方才会劝也不过是想着以防万一。 第224页 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护着,哪里会有什么万一呢。 秋婵见魏熙坐稳了,上前行了个礼,笑道:“单看公主上马这英姿飒爽的劲头,今日就定是会力压群雄的,奴婢就等着公主凯旋而归了。” “凯旋?”魏熙捏了一把秋婵的脸:“我只知道蕤宾嘴甜,没想到你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奉承话倒是说的比蕤宾还响亮。” 秋婵似被魏熙说的羞燥了,突然撇开脸将头垂下:“是奴婢失言了。” 她说罢,抬起头来,面上仍带着得宜的微笑:“公主去打猎定要好一会的,奴婢给公主准备了水和酒,这酒是曲米春,既暖身子又不醉人,公主冷了就饮些。” 裴斯扫了秋婵一眼,低笑道:“到底公主身边的人,真是面面俱到,贴心的很呀。” 魏熙勾唇:“自然,我身边的人哪有差的。” 秋婵听了他二人的对话,不喜不躁,抬手将壶挂到了马鞍上,又给魏熙整了整层层叠叠的衣摆。 等秋婵这一切都做完了,就躬身往后退了几步,这时,魏熙也与裴斯说完话了,她低头对陈敬道:“你去和阿耶交代一声,我去给他猎只雪狐做裘衣。” 魏熙说罢一扯马缰便带着人唿啸而去了。 魏熙等人在围场里转了小半个时辰也算是收穫颇丰,只是都是些小玩意,没有猎到些有分量的东西。 魏熙有些无奈,侧首看向温绍延:“听说你们那的人皆有能在茫茫雪原里寻到猎物的本事,不如你帮我看看哪里能有个狼呀虎呀的,总是这样瞎逛怪没意思的。” 郑修明闻言控制不住的回头看了眼身后载满了猎物的同僚们,以及那只鹿角高耸的鹿,如果真如公主的意寻到狼的话,怕不是猎狼,而是给狼去送吃的吧。 温绍延听了魏熙的话,微微一笑:“公主说笑了,我幼时随外祖长在兖州,怕是打猎的机会还不如公主多呢,哪里有机会练得那般本事。” 魏熙闻言颇为惋惜:“可惜了。” 自从进来便什么都没猎,悠闲的如同来遛马的裴斯看着魏熙颇为惋惜的神色,抖了抖缰绳,笑道:“如果公主想猎,我就命人寻几头毛色好的送来如何?” 魏熙摇头:“不要,那多没意思。” 她说罢看了一眼裴斯动都没动过的弓箭:“你怎么什么都没猎?” 裴斯抬手爱怜的抚了抚马鬃:“怪血腥的,像我这种无德之人,怎么也得替自己积点阴德呀。” 魏熙瞋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懒。” 魏熙说罢,听到前面有异动,她瞬间屏息凝神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距离太远,魏熙看不到猎物在哪里,她抬脚轻踢玄中墨,却换来玄中墨暴躁的一扬蹄,差点将魏熙颠下去,吓得魏熙忙丢掉了手中的弓箭,俯身抱住了它的脖子。 她这一俯身不要紧,玄中墨不知为何更暴躁了,它长嘶一声,高高扬起双腿,竟是要将魏熙给甩下去。 变故突发,温绍延裴斯以及侍卫们忙策马向魏熙处围过去,可惜他们还未到魏熙身边,玄中墨便突然突出重围狂奔了起来。 玄中墨再一次让魏熙见识到了名马的潜力,在布满枯木道路崎岖的山林里,它跑的如疾风骤雨一般,无论魏熙怎么勒马安抚它就是停不下来,就如着了魔一般。 着了魔! 魏熙想到这,心中一紧,玄中墨向来温顺,今日却如此疯癫,向来定是被人动了手脚,而目的,就是她的命。 想到这,魏熙神色一厉,右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左手向马鞍左侧摸去,谁知这一摸,却摸了个空,她侧头一瞥,只见原本挂着箭筒的地方只剩了一条断了的绳子在剧烈晃动。 她心中一寒,这幕后之人想的还真周到,连兇器都不留给她。 她这一分神不要紧,玄中墨又一抬蹄,险些将魏熙颠了下去,魏熙看着底下飞速闪过的崎岖路面,心中冷意更甚。 她抬手,很是艰难的将头上束髮的簪子拔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往玄中墨脖颈上扎去,无奈,簪子太钝,魏熙的力气也算不上大,便是拼了命,也只入肉不足一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是个后妈,写小公主惊马的时候,我脸上慈祥的微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第151章 获救 玄中墨脖颈一疼, 更加狂燥,它又是一扬蹄, 比前几次力度都大,看来是不将魏熙颠下去不罢休。 魏熙手一滑, 险些被玄中墨甩下去, 危急关头, 她双腿夹紧马腹, 抬手扯住了玄中墨的鬃毛,虽是避免了被甩下去的厄运,但脸却被树枝划破了。 魏熙恨极,再也不敢分神, 扬声喊道:“快杀了它!” 魏熙此话一出,郑修明立刻举起了弓箭:“射它的腿, 当心不要伤了公主!” 众人闻言,纷纷举箭瞄准,可玄中墨跑的太快, 也毫无章法,他们便是瞄准也是射空, 便是郑修明这个素有百发百中之美誉的,射出的箭也因力道不够,还未碰到玄中墨的皮毛便颓然落下。 反倒是一直不曾出箭的裴斯射出了一箭, 但也仅仅是划破了玄中墨的皮肉,玄中墨吃痛,步伐稍乱, 有了瞬间的停顿。一直不曾放箭,只拼尽全力策马追着的温绍延见状抬起手,很抽了一鞭子,终于追上了魏熙。 第225页 魏熙见状,侧身就要往温绍延马上跨,温绍延忙握住魏熙伸过来的右手,魏熙正要挪动,却觉身上一紧,她垂眸一瞥,竟是她的衣服不知何时竟缠在马鞍上,这结不解开,她怕是跨不过去。 魏熙当机立断推开了温绍延的手,坐回了马背上,她拔下还插在玄中墨脖子上的簪子便往衣服上划去,可惜簪子可不是开了锋的刀匕,方才能插进玄中墨脖子也全是赖魏熙的力气,眼下对着颇为结实的布料却是无能为力的。 可就算无能为力,她也是要拼一把的,她弃了簪子,去解缠在马鞍上的衣料,却也是没什么成效的,恰此时玄中墨一颠簸,害得魏熙险些掉了下去,她忙松手抓住了玄中墨的马鬃,才避免了被摔死的危机。 魏熙此时被颠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她强忍着不适,一手抓着马鬃在手上绕了几圈,一手去解衣带。 与其去解一个死结,还不如将这件衣服脱了来的快。 为了活命,魏熙也是拼了,竟在这么多男子的眼睛下宽衣解带。 魏熙此时已经扯掉了腰带,正在解繫着衣襟的带子,却听身后裴斯喝道:“抓紧!” 魏熙闻言忙俯身抱紧了玄中墨,剎那间,只听玄中墨长嘶一声,身子剧烈的一颤。 是裴斯一箭穿透了它的右后腿,众人见了松了一口气,忙策马往前,却见玄中墨虽拖着一条断腿仍往前疾驰,眼看就要撞到山间石壁上了。 疯魔了,疯魔了,这马真是疯魔了!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魏熙,恨不得以身代之。 好在魏熙此时已经将衣带都解开了,她挣脱衣服的束缚,对温绍延喊道:“接着我!” 温绍延双腿夹紧马腹,伸出双臂去接魏熙。 魏熙看着这个文弱的男子,却来不及想什么他能不能接住自己,此时的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熙腿上用力一登,使尽全身力气向温绍延处扑去,温绍延身子往前一探,将魏熙牢牢抱住。 魏熙和温绍延还未来得及松一口起,却见温绍延的马仰头长嘶一声,竟是跑的太快,到了山壁之下停不下来了。 眼下再驭马也来不及了,温绍延当机立断,趁着马刚撞到山壁这一缓冲,将魏熙牢牢拥在怀里从马上跳了下去。 虽说是跳,但还不如说滚更贴切些,温绍延将魏熙紧紧护在怀里,在满是碎石枯草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郑修明等人见魏熙逃过一劫,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忙下马往魏熙处围去,唯有裴斯,见魏熙无事后,便径直往玄中墨的尸体处去了。 魏熙见停了下来,想要从温绍延怀里出来,她略一动,便觉桎梏,她看向温绍延,只见温绍延面色苍白,额上隐有冷汗,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亮。 温绍延面上扯出一抹笑意,问道:“公主没事吧。” 魏熙抿了抿唇,轻声道:“无事,你呢?” 温绍延摇头:“我也无事。” 魏熙蹙眉,看他的面色就不是没事的样子,她撑着身子要从温绍延身上起来,却见温绍延眉头一皱,脸色越发白了。 魏熙忙问道:“怎么了?” “胳膊……” 温绍延话还未说完,郑修明等人便过来了,见魏熙仍窝在温绍延怀里,忙要将魏熙扶起来,魏熙余光瞥见他们的动作,蓦地厉喝:“别动。” 郑修明被魏熙骇住,伸在半空的手顿住。 魏熙没有理他,俯身靠近温绍延:“胳膊怎么了?” 劫后余生,没有了方才生死攸关的紧迫,温绍延的感官思绪也回来了,他看着仅着中衣趴在他身上的魏熙脸突然红了。 他感受到了魏熙软软的身子,和靠近他时越发醉人的体香,以及那令他朝思暮想的面容,眼下他们离的是前所未有的近,近的他都能看到她瞳仁里的自己,他苍白又狼狈,而她却依旧美的夺目。 魏熙见温绍延久不回答,眉头一蹙:“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温绍延回过神来,他看着魏熙担忧的神情,心中羞愧难当,忙将魏熙从身上推了下去。 郑修明忙接住魏熙,又有侍卫用方才捡起的裘衣裹住魏熙,魏熙此时也无暇顾及裘衣脏不脏了,她坐稳,俯身看向温绍延:“你胳膊怎么了?” 温绍延撑着地想要起身,魏熙见了,忙小心将他扶起来,温绍延待坐稳便轻轻将魏熙的手推开:“没事,歇几天就好。” “是不是骨头断了?”魏熙问道。 温绍延闻言温温一笑:“不碍事的,公主不如先去看看玄中墨有什么不妥之处,此事蹊跷,事关公主安危,不能马虎。” 魏熙闻言往玄中墨处看了一眼,却见裴斯正站在它身边,手中拿着一只酒壶在观察,眉头微蹙,颇为认真。 魏熙收回视线,对郑修明道:“你带几个人护送温家郎君回去。” 眼下还不知会不会又有什么差错,郑修明可是不敢离开魏熙的,他对身后的两个侍卫道:“你们送温家郎君回去,莫要耽搁。” 两个侍卫应是,却听温绍延道:“不必麻烦了,我幼时贪玩也是摔断过胳膊的,只是碍事了一些,并不会有什么危害,找些东西固定上就是。” 第226页 他说罢,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松籁,你去寻些得用的树枝。” “不行,你是因我而伤,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差池。”魏熙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温绍延的提议:“你们送他出去。” 魏熙话落,便见裴斯提着方才挂在玄中墨身上的两个壶过来:“介琮兄都说没事了,公主还是等会再出去吧,免得打草惊蛇。” 毕竟能在魏熙马上动手脚,就证明那人能耐手段也是不差的,眼下魏熙对幕后之人毫无头绪,若是贸然出去,然他煳弄过去就不好了。 魏熙看着他手中的壶:“你可看出什么了?” 裴斯道:“公主最好还是先令人去寻秋婵。” 魏熙闻言心念一动,也想起了秋婵的反常,她忽的回头对郑修明道:“快去找秋婵,切勿让人发现!” 魏熙担心若是再耽搁秋婵就会被人灭口了,她在宫里长大,卸磨杀驴的事见的不少。 “不行,若是有什么……” 魏熙打断郑修明的话:“这里不止我的侍卫,还有崔家和温家的护卫,难道这么多人还护不住我吗?”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郑修明闻言明白了魏熙的意图,她怕是担心侍从里有内鬼,趁着眼下事发突然,幕后之人还未得到消息,想要将事情查清楚,所以不出围场,也不放他人走。 郑修明想明白了便不再耽搁,对裴斯一拱手道了声:“有劳了。” 便闪身离去了。 魏熙看着郑修明的背影,心中却有些他会白跑一趟的预感。 她收回视线,看着正由侍从扶着固定胳膊的温绍延,心中很是愧疚:“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事的,你别让我担心。” 温绍延摇头:“真的无事的,我和你一起来的,哪有先回去的道理。” 魏熙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气怒,她正要吩咐温绍延的侍从将他绑回去,却听裴斯道:“介琮兄不想走便让他留下吧,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他的住处里这里不远,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 魏熙看向裴斯:“你是何时令人去的?” 裴斯道:“在马发狂的时候。” 魏熙勾唇:“还是你未雨绸缪动作快。” 裴斯看着魏熙的神色,低低一笑:“公主是怨我在您出事的时候分心了?” 魏熙摇头:“没有,多亏了你头脑清醒,就算你不去让人请大夫,我也是要吩咐人去寻的,那样可就费时间了。” 魏熙说罢,黑沉沉的眸子四处扫了一圈:“你派谁去的?” 裴斯懒洋洋往树上一倚:“是阿全,一个自小便跟着我的呆愣胡人。” 魏熙闻言依稀想起来裴斯身边是有这么一个人:“去请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来了~(~ ̄▽ ̄)~ 第152章 兇手 裴斯随意晃了晃手中的壶:“是我给公主说过的老道士。” 魏熙闻言移开视线, 看向正在固定胳膊的温绍延:“那就再等一会吧。” 她说罢,眼睛慢悠悠的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今日不安稳, 你们都不要落单,荒郊野外的若是遇到什么勐兽就不妥了。” 侍卫们闻言, 皆列好阵, 将魏熙围在中间。 魏熙见了, 不再理会他们, 俯身对温绍延道:“你且先坐着歇歇。” 魏熙说罢,便转身往玄中墨处去了,她看着玄中墨撞到血肉模煳的头,有些不适, 却仍强忍着低头凑过去,想看看它头上穴道中有没有什么银针之类的东西。 还未等魏熙靠近, 裴斯便道:“公主不必看了,我方才已经寻过了,并没有什么异物。” 他说罢, 露出自己还未擦干净血迹的手:“我怕有遗漏,一寸一寸的摸过去的。” 魏熙听了, 心中噁心,忙将头一瞥,低头去看马蹄, 裴斯见了魏熙的动作心中好笑,却也不再逗弄她。 这个爱洁成性,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愿意去看这脏兮兮的马尸已经不容易了, 他若是再不依不饶,指不定她将来噁心的连马都不骑了。 魏熙抬手摸向玄中墨的蹄子,魏熙以往从未摸过马蹄,不知马蹄是冷是热,可眼下,它的蹄子定然是凉的无误了,不只凉,而且凉的刺骨,凉的魏熙手都颤了。 她的手拂过玄中墨的马蹄铁,这还是秋天时她吩咐人给它打的呢,用的是她房中做工精緻的博山炉。 魏熙看着那磨损变型的马蹄铁,心中惘然,何必呢,本就不是做马蹄铁的材料,白白浪费了个好香炉。 魏熙嘆了口气,指挥裴斯将马蹄铁都弄下来。 裴斯闻言看了看自己虽有些血迹,但却极为白嫩的手,张口就想拒绝,但当他触到魏熙带着凉意的眼睛时,终是认命的忙活起来。 魏熙拿起被裴斯弄下来的马蹄铁,仔细翻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再看玄中墨的马蹄,也没有什么异物,她将马蹄铁丢下,起身去拿方才被秋婵挂在马鞍上的两个壶,意料之中,魏熙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她眉梢微蹙,将酒壶打开,顿时一股馥郁的酒香盈满了她的鼻腔,和方才在皇帝那喝的烈酒比起来可是好闻多了,但再好闻,在魏熙鼻子里也只是一壶普通的酒,她将酒壶合上盖放下,又拿起水壶观察,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 第227页 看来得等那个老道士来了才知道了,魏熙看着正拿了帕子擦手的裴斯:“你说的老道士还有多久才来?” 裴斯抬头看了看天色:“快了吧。” 魏熙点头,转身来到马鞍处,她那件惊艷众人的骑服仍旧在马鞍上挂着,红色的裙摆委地,上面布满了灰尘血渍,早就不復先前夺目。 她抬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被缠在马鞍上的那一片衣角,如此结实果然是被人故意缠的。 魏熙想起了谢宜安让她换衣服的话,还真是让他说准了。 她现在已经没心力去想谢宜安知道了会不会笑话她了,她只知道今日虽是有人特意加害,但还是自己想的不够周到,若是她谨慎一些,将自己护的密不透风,哪里还会给他人可乘之机呢? 魏熙正在对着骑服出神,却听裴斯道:“公主觉得是谁?” 是谁? 魏熙乍然听到这话是毫无头绪的,最恨她的魏灏现在已经被废,关在府里如行尸走肉一般,便是唯一能帮得上他的赵长清,也在他被废后上了一封字字哀切的悔过书,撇清之意溢于言表。 置于其他人,能让魏熙想起的也只有柳丽妃了,但这个念头一出,便被她否定了,柳家兄妹根基太浅,手怕是伸不到她这里来,况且,若是他们真决定在自己马上做手脚,那柳丽妃便是再没脑子也不会于大庭广众之下邀她去赛马。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魏熙苦苦寻思,双手不自觉的揪着裘衣上的毛,她总是爱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像个安静不下来的稚童。 “宁王殿下今日为何没来?” 魏熙听了这话手一顿,不经意间便从裘衣上揪下了一撮洁白柔软的毛。 她抬头看向裴斯,神色有些凉:“弘农郡雪灾,六哥五日前便奉命去了。” 裴斯勾唇一笑:“宁王殿下那么一个风光霁月的脱俗人物,不是向来不理这些俗事吗?” 魏熙将失手扯下的绒毛随手往地下一丢,她悠悠将方才被她揪乱的裘衣抚平:“今时不同往日,你应当是知道的。” 裴斯俯身捉住那轻飘飘的几丝绒毛,绕在手中把玩:“这个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您与宁王殿下虽大了,却仍是如往日一般亲密无间,这般亲厚的兄妹之情,还真是令人称羡呀。” 魏熙手一停,她垂眸看着那被她抚的平整的裘衣,面无表情的将手缩进裘衣里。 经裴斯这一提,魏熙想起了前些日子关于她与魏潋有私情的传闻,又想起了季惠妃将儿子婚事都交于她主持的刻意举动。 以及秋婵,秋婵是自幼便跟着她的,魏熙对宫人看管的不可谓不严,秋婵出身清白,这些年也一直规规矩矩,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若是秋婵从一开始便是季惠妃特意安排的呢? 能养出魏潋那样的儿子,还一直在宫中屹立不倒,颇得皇帝尊重的女子,魏熙从没有觉得她是个简单人物。 在魏熙还是个幼童时便未雨绸缪的事,若是由他人来做,魏熙定是觉得荒唐的,可若是将这人换成季惠妃,她却觉得顺理成章,大概是因为她是魏潋的生母吧。 裴斯看着脸色凝下来的魏熙也未再说什么,他转身,挑了一块稍微干净平整的地面靠树坐下,他虽是见惯了血腥的,可也不想一直在那脏污之地待着。 毕竟那血肉模煳的马首可不是多好看的。 ———— 魏熙并未沉浸在思绪里多久,她回过神,往温绍延处走去,他也如裴斯那般靠在树上,不过姿态却是比裴斯端雅了不少的。 温绍延此时正在闭目养神,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出奇的平和沉静,而魏熙却知道他此时定是很难受的,摆出这幅样子纵使教养使然,但未尝没有让她安心之意。 魏熙看着他,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都怪这个人太好了。 魏熙顿住脚步,不再往前,过去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将他的伤治好,还得带累他不能好好休息。 魏熙嘆了口气,就近也寻了一颗树靠坐下,眼下虽未查出真兇,但魏熙心里已经八成认定季惠妃了。 这对魏熙来说不是个好消息,毕竟她凭她现在的底蕴还不能和魏潋决裂,可是,白白放过她,魏熙心中不甘。 未过多久,阿全就带着一个老道士过来了,老道士发色斑驳,长长的鬍子参差不齐,显得很是邋遢,再加上他身形干瘪瘦小,站在高大健壮的阿全身边就像是个猴子。 魏熙虽爱以貌取人,但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她面上摆出一抹淡淡的笑,温和又不失矜贵,是皇家特有的风范。 魏熙还未开口说话,便见那老道毫无规矩的上下打量她,魏熙虽心中不悦却未说什么,裴斯有些无奈的拍了那老道的肩膀一下:“受伤的不是公主,你不必看了。” 老道闻言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公主面相不凡呀。” 裴斯嗤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看相呀,好了,你别在这里煳弄人了,快去给人看伤吧。” 老道闻言对魏熙行了个不成体统的礼,便颇为不耐的向温绍延走去。 温绍延在老道来时便由松籁扶着起身了,见老道过来,他对老道颔首一礼:“有劳道长了。” 第228页 老道探头往他被捆着的手臂上看了一眼,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有劳了,他这手没事,养个百十天就好了。” 魏熙有些不喜他轻慢的态度:“道长再看看吧,伤了骨头可不能马虎。” 道士闻言有些委屈:“公主这不是逼贫道吗,他这伤已经处理好了,难道要我再大费周章的给他解开,让他再疼一遍吗?” 他说罢摇了摇头,感嘆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两句话的功夫,魏熙竟觉得这老道士还有些意思,不过此人虽是裴斯引荐的,但太过跳脱,魏熙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他这胳膊以后还得不得用,会不会变型?” “用用用,一样用。”他说罢看向温绍延:“你这小子艷福不浅呀,可得多活几年,要不然可惜喽。” 老道士见他的话换来温绍延不自在的神情后,得意一笑,又扭头看向裴斯,颇有些幸灾乐祸:“你也好好学着些,不过看你这劲头,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魏熙见这老道越说越没谱,面色有些黑,她看向老道:“既然他没事了,道长便帮我看看马吧。” 老道闻言,看向那两具死相悽惨的马尸,啧啧一嘆:“可惜了,这得多少银子养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榜了,好难过〒▽〒 第153章 甘愿 老道感嘆完, 径直往玄中墨处去,在经过魏熙身边时, 他脚步一停,低头仔细嗅了嗅, 魏熙心念一动, 由着他嗅。 倒是侍卫们见了, 忙按剑往魏熙身边来, 魏熙眉头一蹙:“不必添乱,你们帮我护着温家郎君。” 侍卫们闻言,犹豫了一瞬,终是听了魏熙的命令, 退到温绍延身边守着他,但眼睛却都是看着魏熙的。 老道也没冒犯, 只轻轻一嗅,便往玄中墨处去了,老道站在玄中墨身边, 又心疼的摇了摇头,他抬手拿起了玄中墨身畔的红衣, 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魏熙见了,朝他走过去:“可有何不妥?” 道士将衣服拎起来挥了挥,仔细嗅着空中的气味:“这料子上有让马狂燥的药。” 他说罢笃定道:“肯定还有别的, 这药气味浅,劲道也不足以让马疯成这样。” 魏熙想了想,拿起两只壶:“你看它们可有不妥。” 魏熙之前可是骑着玄中墨在人前风光了一把, 时间不短,如果只是衣服的话,它要疯早就疯了,想必让马发狂的另一样东西是后来添的,而后来添的东西,也唯有秋婵给她准备的水壶最可疑了。 老道士先从魏熙手里接过水壶,里里外外又是看又是闻的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妥,紧接着,他又将盖子打开嗅了嗅,确定没事后便大胆的饮了几口。 待解了渴,他对魏熙道:“这水无事。” 魏熙嘴角一抽:“看来你对自己的医术很放心呀。” 老道士摇头,靠近魏熙轻声道:“我医术虽好,但远不及用毒的本事,我的毒术才是天下无双呢” 魏熙看着这不着调的老道,心念一动,却神色不显,她指了指酒壶:“那这个呢?” 老道士闻言晃了晃酒壶,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一番,末了他又将盖子打开,一股醇厚的酒香顿时就瀰漫开了,老道士有些瞭然,惋惜道:“害人就害人,何必浪费这好酒做幌子呢?” 魏熙此时心绪早已平静下来,见酒果真有问题也不恼,她低低一笑:“那你就看看有什么问题,等此事了结,我送你百坛这样的酒。” 老道士眼睛一亮,却犹不满足:“只喝一样再好的酒也会腻味,公主不要只拘泥于一种,什么翠涛松醪的也多来几坛。” 魏熙还未说什么,裴斯便嗤道:“在我哪里顺去那么多酒还不够喝的?也不怕醉死。” “以往拿你的也没见你说什么呀,怎么,心疼了?”老道士说罢,也不看裴斯和魏熙的脸色,顺手就将酒壶塞到裴斯手里。 老道士又打开了水壶,将水壶塞在裴斯的另一只手里,裴斯不耐烦的拿住,径直往老道伸出的手上倒去,他倒的颇不用心,倒出来的水洒在了老道的衣袖上,好在老道不在意,就着水搓干净了手,也不擦干,就直接往壶上抹去。 魏熙看着老道的手指在壶上边角处停了一瞬,便将手放在鼻子底下嗅,此时老道的面容沉静下来,还算是有几分高人风范的。 不过片刻老道就将手放下:“是了,这壶被用鬼头蕨的汁液泡过的,鬼头蕨味道比公主衣服上的紫樉味道重一些,所以他们才想用酒气遮盖。” 真相大白,魏熙却没有急怒,她挺直了嵴背,是比之前还端雅的模样:“玄中墨疯成这样就仅是闻了这两味药?” 老道点头:“公主可别小看这鬼头蕨,药效重着呢,便是只尝了一点,当即就能疯了。” 所以下药之人选择了熏,两药相加熏久了马自然也疯了,既能达到目的,还能避免嫌疑,也不失为一个省心省力的好办法了。 魏熙问道:“这药没听说过,若是随行的太医能查出来吗?” 老道颇有些自得:“公主就别想了,我敢打赌,天底下就再没有一个比我见多识广鼻子灵的了。” 第229页 他说罢,又晃了晃壶:“更何况,时间太长,这两味药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药效早散了。” 魏熙点头,正要寻思对策,却见郑修明回来了。 郑修明面色沉重:“回公主,信王殿下捕回来的一只虎作乱伤人,咬死了四个宫人,其中就有秋婵。” 郑修明说完见魏熙面色如常,稍微放心了些,又道:“陈敬听了此事很是担忧,已经着手去查了,他让我来问公主有何打算。” 魏熙摇头:“我们回去吧。” 郑修明点头,復又看向那两匹马尸:“玄中墨呢?” 魏熙淡淡道:“不必管它。” 郑修明蹙眉:“可若是不管玄中……” 他突然顿住,低声问:“您知道是谁了?” 魏熙唇边有些讽刺的笑意:“猜测罢了。” “公主的猜测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魏熙幽幽一嘆:“没凭没据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反倒会觉得我被摔成了失心疯。” 郑修明神色一利:“只要您想,弄些证据来还不容易,到时您什么也不必做,陛下怜惜您,定然会帮您报仇的。” 魏熙摇头:“将此事闹到明面上,怕就不是报仇,而是反目成仇了。” 郑修明闻言一顿,惊诧道:“您是打算就这么认了?” 魏熙眼里是满满的冷意,看一眼便刺的心肝疼:“这怎么行,她既动手了就定然是不会罢休的。” 魏熙说着唇角一勾,竟有些森凉之意:“不过暗着来便没有什么妨碍了,也算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老道,唇角的弧度一丝未变,却给人端雅怡人之感:“今日有劳道长奔波一趟替温郎诊治了,我遣人将您送回去,诊金过两日准备好了便给您送去。” 老道闻言眼睛一亮:“那我就等着公主的酒了。” 郑修明深知魏熙心意,他看着前边立着的侍卫,心中一凉:“公主……” 魏熙瞥他一眼,低低一笑:“你想什么呢,他们又没有长狗耳朵,哪能听见道长的话。” 郑修明松了一口气,却听魏熙道:“不过你回去可得帮我好好看着,我可不想身边再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了。” 魏熙见郑修明应了,又吩咐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你先将道长安全送回住处。” 待郑修明将老道送走,魏熙看向神色揣揣的侍卫:“此次是马惊了,和你们无关,你们不必担忧。” 侍卫们闻言跪地道:“是我们没有护好公主,险些酿成大错,请公主责罚。” 魏熙垂眸看着他们:“也是,若是你们马术箭术再好一些就不会带累他人了。” 魏熙想了想,道:“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在府里好好练习,可不能连崔家的郎君都比不过。” 侍卫们应道:“是,臣等一定勤加练习,再不使公主落入险境。” 魏熙点头:“那我回去就着人安排你们的食宿,一天训八个时辰,训不好不许休假。” 魏熙吩咐完便吩咐侍卫们起身,眼下玄中墨死了,魏熙是定要再寻一匹马的,也亏得魏熙心大,刚出了事还敢骑马。 “公主不如骑我的吧,寻常马匹怕是配不上公主。” 魏熙闻言看向裴斯的马,是一匹血统纯正的大宛马,和其他马比起来确实是威风凛凛的。 她回头看向裴斯:“那你呢?” 裴斯唇角一挑:“我骑侍从的,总是不能委屈了公主的。” 魏熙闻言点头应了,她眼下虽形容落魄,但还真是不愿意去骑那些稍逊一筹的马。 魏熙答应后却没有先上马,她走到温绍延身边道:“你怎么办?” 温绍延温声道:“公主不必担心,松籁他们会护着我的。” 魏熙嗯了一声:“我看着你上去。” 温绍延闻言有些难为情,却终是应了,他脚踩马蹬,伸出没伤到的左手想要翻身上马,用力一蹬,却没有翻上去,他有些狼狈的将脚从马蹬上拿下来,看着魏熙笑的欢快的面容。 时隔好几个月,魏熙终于又在温绍延面上看到了类似于羞赧的神色,她努力将脸上的笑压下去:“好好的逞什么能。” 她说罢看向松籁:“还不扶你家郎君上马?” 松籁闻言忙唤来一个身形高大的护卫,两人合力将温绍延扶了上去。 魏熙看着温绍延颇为费力的动作,心中愧疚,她抿了抿唇,抬头看着比她还狼狈的温绍延:“多谢。” 温绍延一怔,继而唇角微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公主不必说谢,为你,我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魏熙看着他温柔且真挚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她看着温绍延,神情认真:“不必为我,你要为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n(*≧▽≦*)n 第154章 雨过 魏熙说罢, 转身上了裴斯的马,裴斯此时已经上了马, 他见魏熙过来了,懒洋洋嘆道:“好一对痴男怨女, 真是令人羡慕呀。” 痴男一词, 魏熙不置可否, 但怨女? 第230页 魏熙瞪了裴斯一眼:“我看你的眼睛得好好治治了。” 她说罢, 抬手便往裴斯马上抽了一鞭,马儿受惊,扬蹄便跑了起来,裴斯也不慌, 任由马儿往前跑。 等魏熙回了围场,皇帝见了魏熙很是担忧, 忙让人将魏熙迎进帐篷里:“怎么了,玄中墨呢?” 魏熙看着皇帝关切的神情,眼泪难以抑制的落了下来, 她将头埋进皇帝怀里,如一个孩童般哭道:“玄中墨死了, 阿耶,阿熙好怕,玄中墨疯了, 它差点摔死我,我险些就见不到阿耶了。” 皇帝心疼极了,他抚了抚魏熙的嵴背:“好了没事了, 你这不是没事吗,你是我的女儿,有神仙庇佑,怎么会出事。” 皇帝这话自己都不信,惊了马有多兇险他是知道的,生死无常,他早夭的孩子不少,也没见谁得了神仙庇护。 皇帝抚着魏熙颤抖的嵴背,神色缓缓沉了下来,玄中墨是他亲自挑给魏熙的,虽是神骏,但却是再温顺不过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疯呢。 皇帝柔声问道:“玄中墨呢?” 魏熙抽噎道:“还在林子里。” 皇帝侧头吩咐陈士益:“你且吩咐高启亲自去查看一趟,并让他将玄中墨带回来。” 陈士益领命而去,心中却知道若是真查出什么,定又是一场风波。 陈士益出去后,皇帝也未说话,由着魏熙在他怀里哭,魏熙也未哭多久,在陈士益回来前就抽泣着从皇帝怀里出来,皇帝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受伤了吗?” 魏熙摇头:“我没事。” “今日和你一起去的都有谁?” 魏熙老实答道:“崔哲温绍延,还有我们的护卫。” 皇帝听了这两个人的名字眉头微蹙:“宜安呢,他怎么没陪着你?” 魏熙道:“他可是要护着阿耶的,我若是将人拉了去,回来阿耶定是要训我的。” 皇帝抬手敲了一下魏熙的额头:“哪次你和他胡闹我没容着?” 皇帝说罢,对左右吩咐道:“去让他们过来。” “阿耶,这次我没事多亏了他们。”魏熙说着好似怕极,又带了哭腔:“若不是他们我怕是就回不来了,温绍延还因为救我断了一条胳膊。” 皇帝抚了抚魏熙散乱的头髮:“他们若是有功我自然会赏。” 他说罢又对宫人吩咐道:“去把她的宫人叫来,一会人来了,披头散髮的成什么样子。” 魏熙闻言,只抿唇扯着头髮,并未像以往那般和皇帝顶嘴调笑。 皇帝见了有些心疼,可见这一次是真的将她吓到了。 “好端端的马怎么就惊了?” 魏熙摇头:“一开始还好,等我转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它就突然跑了起来,怎么都停不下。” 皇帝眸色一沉:“可有什么野兽,亦或者可有人靠近你的马?” 魏熙想了想:“没有野兽,至于靠近我的也就是侍卫们了,可是他们也没近到能碰到玄中墨的地步。” 魏熙说着,眼里带了些不可置信之意:“阿耶的意思是有人害我?” 皇帝安抚道:“只是猜测,不过阿熙放心,阿耶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魏熙闻言心中有些憋闷,她面上显出疑惑之色:“可是我虽脾气不好,也未和谁结下这般仇怨呀?” 说话间,内侍进来通禀:“回陛下,温少监和崔家郎君来了。” “真相如何都得查过才知道。”其实皇帝心里也不相信会有人想害魏熙性命,就如魏熙说的,她虽娇纵,但远不到让人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皇帝说完,对内侍道:“让他们进来。” 内侍闻言,回身迎温绍延和裴斯进来,皇帝看着这二人,他们虽气质形貌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绝世仅有的好皮相,也难怪魏熙喜欢和他们一同玩。 皇帝令二人落座,他看着温绍延的胳膊,问道:“你这胳膊是如何伤的,可找太医看过了?” 温绍延躬身道:“是不小心摔伤的,并无大碍,劳陛下过问了。” 皇帝点头:“是为了阿熙?” 温绍延温声道:“护卫公主是臣等的本分,摔这一下只怨臣学艺不精。” 温绍延的态度让皇帝很满意,这温家父子看着天差地别,但倒都是一等一的有眼色,他唇角微勾:“倒是个实诚孩子。” 他说罢,在裴斯和温绍延面上扫了一圈:“不过能尽到本分也不容易,你们护着阿熙,该有的赏赐自然是不能少的。” 皇帝问道:“你们可有何想要的?” 温绍延推辞道:“臣未保护好公主,不敢居功。” 裴斯亦道:“护卫公主本就是天经地义,陛下仁厚,我们感念陛下恩德,却无颜因分内之事而讨赏。” 皇帝听了二人的话,面上有些欣慰:“难得,难得,小小年纪便有如常心性,实在堪称少年楷模。” “如此品行,该赏。”皇帝想了想道:“你们年纪小,还未来得及一展宏图,朕若是贸然给你们官职怕是会耽搁了你们施展才情,不如就先封你们个县伯以示嘉奖。” 第231页 温绍延闻言仍要推辞,魏熙看了他们一眼,道:“还不快谢恩,你们再三推拒,可是觉得自己品性不佳,当不起阿耶赞誉?” 在大夏,爵位是不怎么值钱的,这与其说是赏,还不如说是帝王表彰,得了它麻烦好处都添不了多少,却能实打实的告诉旁人,他们得了皇帝的青眼。 温绍延和裴斯听了魏熙的话不再推拒,起身叩拜谢了皇帝。 皇帝看着这两个姿容不凡的少年,有几分打趣意思:“你们倒是听阿熙的话。” 裴斯闻言笑道:“方才是臣等小家子气了,多亏了公主点拨。” 皇帝笑道:“崔家的郎君可不会小家子气。” 他说罢,也不再理会这茬:“今日你们与阿熙一同狩猎,可见到玄中墨有什么不妥之处?” 温绍延看了魏熙一眼,见她眼虽有些红肿,却神色如常,他顿了顿,道:“臣眼拙,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裴斯面上摆出回忆之色:“臣只记得玄中墨发狂前公主要拉弓射猎,却也是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皇帝点头,復又看向回来的陈士益:“高启他们还有多久能回来?” 陈士益答道:“高将军和谢小郎君已经去了好一会了,若是没什么意外应当一两刻之内便能回。” 皇帝眸光一转:“宜安也去了?” 陈士益看了魏熙一眼:“谢小郎君见公主惊了马很是担忧,便同高将军一同去了。” 皇帝有些无奈:“这小子。” 他刚感嘆完,便听内侍来报,说高启已经将马尸带回来了。 皇帝看向魏熙:“你就在这里歇着吧,让陈敬给你整理整理。” 魏熙轻声应了,却又轻轻扯着皇帝的袖子:“玄中墨死的可难看了,要不让他们查了回来回禀您吧。” 皇帝敲了一下魏熙的额头:“朕会害怕这些?” 他说罢,便领着人出去了。 魏熙目送皇帝等人离去后,便回头看向陈敬:“还真让表兄给说准了。” 陈敬看着狼狈的魏熙,很是内疚:“是臣防范不严,累得公主落入险境。” 魏熙拿起梳子递给陈敬:“不关你的事。” 陈敬接过梳子,边细心的给魏熙梳理头髮,边轻声道:“公主可有头绪了。” “你呢?” “臣无能。” 魏熙唇角一勾:“简单束上便好。” 束完发,魏熙看着案几上摆的那件骑服,有些讽刺:“到底还是换了一件利索的,看来人还真是不能托大。” 魏熙落马一案皇帝吩咐心腹查了好些时候,闹的人心惶惶的,最终却没有查出什么不妥来。 这结果虽让皇帝有些失了颜面,但也不算出乎他的预料。 魏熙深得皇帝的宠爱,又是一个不涉政事的公主,皇帝不信会有人会大费周章的加害于她,更何况,魏熙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皮性子,操作不当惊了马放在她身上也算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事可是令皇帝担忧了好些天的,总不能这样无风无雨的就过去了,于是这风雨就降临在魏熙的侍卫身上了。 他们虽无辜但也不算全然无辜,此次若不是温绍延,怕是他们就要去给魏熙殉葬了。 皇帝气他们护主不力,欲要将他们流放,也算是警醒各贵人身边侍奉的人。 倒是魏熙听了,忙去给他们求情,又是哭闹,又是晓之以情,弄的皇帝也没了脾气,将罚了他们一年俸禄,打了三十杖了事。 明面上看,魏熙惊马一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私底下如何就得魏熙来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要憋大招了,额……或许也不大 第155章 往事 魏熙是个守信的人, 当日许诺给老道一百坛酒,便一坛都不会差, 可弄一百坛好酒对向来不喝酒的魏熙是不太容易的,于是魏熙直接给了裴斯一百坛酒的银子, 让老道想喝酒了就去裴斯哪里拿, 反正就算给了老道一百坛, 他那里也放不下。 魏熙惊马后第三日便耐不住寂寞出去闲逛了。 时至冬日, 也没有什么好景致看,魏熙便轻车简行,只带了郑修明和陈敬两人去西市闲逛,西市多胡人, 因而新奇好玩的异族之物也不少,她随着郑修明一路走一路逛, 不知绕了几个弯就来到了一座袄祠前,她有些惊讶,刚想问, 便见郑修明又领着她随着坊内巷子,一路绕道袄祠后面去了。 魏熙看着眼前这个颇显败落的民居, 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道士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因为这里的酒好喝又便宜。”老道灌了一口酒咂巴着嘴道。 魏熙看着老道醉生梦死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 魏熙负手在老道屋里缓缓转了转:“你这里离冬狩之地也不近呀,当日颠簸坏了吧。” “你这小丫头疑心怎么那么重呢?”老道打了个酒嗝:“我那几日都在那里採药, 先来后到,要说近也是你们里我近。” 魏熙被揭穿心思也未曾尴尬,她歪头打量着老道的炼丹炉:“道长这炼的都是什么呀?” 老道咧嘴一笑, 露出一嘴整齐的大白牙:“我说过,我最擅毒,这里面炼的自然也都是毒。” 第232页 魏熙似来了兴趣:“什么毒?” 老道细数家珍:“可多了,有见血封喉的,有直接让人睡死的,有令人疯癫的,有让人病死的,就看公主想要那种了。” 魏熙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 老道将最后一滴酒饮尽:“要不然公主怎么会贵步临贱地,还给我带了这么好的酒。” 魏熙的手隔空描绘着炼丹炉的形状:“这么说你只为了酒,那若是别人给你更好的酒呢?” 老道起身,和魏熙一起看着炼丹炉:“我想喝一辈子的好酒。” 魏熙掩唇一笑:“你觉得我能供你喝一辈子的酒?” 老道点头,百无聊赖间又有些郑重:“因为我能给公主炼一辈子的药。” 魏熙笑的更欢了,眼睛微眯,似有莹莹光华:“我一个纯良恭谨的小娘子,哪里会一辈子都给人下毒呢。” “一辈子那么长,那能这么早就下定论呢。”老道挥了挥袖子道。 魏熙止了笑:“道长会卜算?” 老道咧嘴笑道:“我只会毒,当然,医毒不分家,医术我也会一点,但卜算看相那些没用的我是不会的。” “道士不都会那些吗?” 老道看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缕阳光:“命由天定,便是看出来又如何,只能看,不能改,难免心痒痒,所以呀,还是不学为妙。” 魏熙看着老道眉目间那一丝微妙的豁达之意,问道:“道长既不知天命,为何不选一个比我更有钱的供你喝酒呢?” 老道摇头:“我懒,既然裴家小子和你是一伙的,我也没心力再去寻别人。” 老道说罢看向魏熙:“有防心是好事,但也别太重,整天疑神疑鬼的多累呀。” 魏熙勾唇一笑:“我总是要稳妥一些的。” 魏熙说罢,直切主题:“你方才说有让人病死的?” 老道点头:“公主想让他得什么病?” 魏熙想了想:“头疾吧,她有头疾。” 老道点头:“公主想要他什么时候死。” 魏熙轻轻抚着腰间玉佩,淡声道:“二月下旬吧。” 头疾又不是什么急病,突然死了定是会惹人怀疑的,倒不如拖久一点,也好看着她的儿子成亲不是,到时候她心愿一了,走的也能安心些。 ———— 魏熙从老道处出来后未走多远,便遇到了来西市闲逛的裴斯。 魏熙唇角一勾,站在原地等着裴斯过来:“真巧。” 裴斯将手中的小食递给魏熙,笑道:“不巧,我是特意等公主的。” 魏熙接过那怪模怪样的食物,轻轻一嗅,便闻到了浓郁的奶香:“这是什么?” 裴斯道:“胡人的小食,好似是用马奶做的,叫什么我也忘了。” 魏熙小口咬了,酥脆香浓,倒也颇为可口。 裴斯看着魏熙的吃相,轻声一笑:“这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小食,公主若是喜欢,我就领公主都尝一尝。” 这些胡人吃食对魏熙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因而她也未拒绝,随着裴斯边走边尝,最后于一家胡人开的酒肆里落坐。 魏熙看着楼下跳胡旋舞的高鼻碧眼的胡姬,对桌上的食物突然没了兴致,她想起了害谢皎月丧命的那两个胡姬。 时隔多年,她们的面容已经在她记忆里模煳,却又仿佛从未忘过,都是这样眉目深刻娇艷的形貌,就连舞姿,都是差不了多少的。 “我不喜欢她们。”魏熙垂眸看着她们,神色浅淡,却有种落寞之意。 裴斯闻言,对身畔的侍从道:“让她们退下。” 魏熙见胡姬在客人的挽留声中退了下去,也淡淡收回了视线。 裴斯看着魏熙,轻声问道:“公主可还用我说当年之事吗?” 魏熙看着裴斯正经下来的脸色,低低一笑:“你如今怎么肯告诉我了,我自问如今的我可没比前些日子的我强多少。” 裴斯抬手替魏熙倒了杯马乳:“没有一争之力,但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力气还是有的。” 裴斯说着,面上带出些惯常的懒散漠然:“以前是想让公主走的稳妥些,可眼下她既动手了,就不会善罢甘休,还是了结了好。” 魏熙没说话,将一杯马乳缓缓饮尽,復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罢。” 裴斯神色慵懒,全然不似在说什么多年愁怨:“其实罪魁祸首还是赵氏,她不过是引导一二罢了。” 裴斯看着不动如山的魏熙,继续道:“这也是我不愿告诉公主的原因之一,毕竟人家什么都没做,便是闹到陛下跟前也是空穴来风判不得她的罪。” 虽早有预料,可此时真相大白,魏熙心中却依旧无法像她预测的那般平静以待,魏熙眼里有些恨意:“当年若不是那毒虫,阿娘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悽惨。” “所以您打算怎么做。” 魏熙勾唇一笑,眼角眉梢挑起的弧度像是以坚冰凝铸,带着浓厚的寒意:“她不是有头疾吗,就让她顺理成章的病死罢。” 魏熙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静了下来,裴斯见了也不再多话,挑了一块糕点慢慢吃着。 第233页 过了片刻,只听魏熙魏熙轻声问道:“你说六哥知不知道她做的事。” 裴斯放下糕点看向魏熙,她正握着一个杯子把玩,低垂的眉眼有些恍惚之意。 裴斯心中一嘆:“许是不知晓吧,哪有当母亲的做了坏事还告诉自己的孩子的。” 魏熙用修剪的精巧圆润的指甲抠着杯子上的纹路:“那你说我做了这事,六哥会不会知道?” 裴斯语气难得的温和下来:“只要安排妥当,生老病死也不过是人之常事。” ———— 魏潋回长安时已经将近年关,他从宫里復了命后便径直往魏熙处去了。 他到时魏熙正在雪中折梅,她虽裹着厚厚的裘衣,露出来的脸颊和双手却还是冻红了,偏如此她还玩的快活,好似一点都不冷。 “折这么多梅花做什么?” 魏熙听到魏潋的声音面色稍凝,她折下一枝梅花递给魏潋:“这株梅花被照料的太好,过于丰茂,失了意趣,多折下一些还能好看些。” 魏潋接过梅花,仔细打量了魏熙一番:“还有力气折梅,看来你是无事了。” 魏熙将手中剪刀递给夷则,面上有些恼意:“没伤到就是无事了?我可是差点被摔死。” 魏潋眉目微沉:“怎么突然惊了马?” 魏熙摇头:“我也不知,阿耶也没查出什么。” 魏潋眉头微蹙:“凭你的骑术,便是惊了马也应当不会有事的,怎么还会那般兇险?” 魏熙有些羞恼:“骑服不小心缠在马鞍上了。” 魏潋看着魏熙的神色,似明白了什么,他拿梅枝在魏熙身上轻抽了一下:“又胡闹了?” 魏熙似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伸手将魏潋手中的梅枝夺过:“弘农郡雪灾,六哥去那应该冻坏了吧。” 魏潋摇头:“还好,穿的厚实,倒也没冻着。” 魏熙掩唇一笑:“那里的百姓怕是还在挨冻,你就不怕他们看了眼红,招民怨?” 魏潋微微一笑:“有几个百姓是会怨皇家子弟穿的比他们好的,况且,我又没贪他们的赈灾银子,他们怨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平安夜耶~祝小天使们平安夜快乐~ ——一个没有苹果吃的人的祝福 第156章 梅花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点头一笑, 也是,在其位谋其职, 赈灾之事做好了自然会得灾民感激,若是宵衣旰食与灾民同辛苦, 那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行径。 “今年雪多, 外面应该很好看吧?”魏熙一边邀魏潋去屋中落座, 一边问道。 屋内有地龙, 进了屋只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魏潋由泉石伺候着脱了裘衣,道:“初出长安时,一路上雪山冰溪的琉璃世界确实颇为惊艷, 时间久了就厌了,太过素净单调, 还晃得人眼睛疼。” 魏熙捧了一杯茶听着魏潋说话,眼前不期然的好似看到了一幅人迹罕至的冬雪图,她撇撇嘴, 能欣赏如斯雪景却还在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魏潋见了, 摇头一笑:“你若是不信,出去对着雪看上一两个时辰就知道了,没意思的紧。” 他说罢, 继续道:“等到了弘农郡就更没意思了,我们去时雪已经停了几天,更有当地官员派人来清理路上积雪, 一路上行来还好些,听说刚下完雪时,那雪能没过膝盖呢。” 魏熙默了一瞬:“弘农郡的百姓应当过得很辛苦吧。” 魏潋闻言,抬眸看了魏熙一眼,復又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捧着:“若是不苦朝廷就不会去赈灾了,天灾人祸的何时少过,朝廷总是会护着他们的,你不必忧心。” 魏熙托腮看着魏潋,有些打趣之意:“六哥是怕我又想不开,如夏日施冰似的,做些蠢事?” 魏潋眉目温润,低笑道:“是怕你劳心。” 魏熙闻言一笑,似想到了什么:“六哥可去看过我那未来六嫂了?” 魏潋看着魏熙不甚明朗的笑意,眉目一凝:“她惹你不快了?” 魏熙蹙眉:“冯家娘子可是最懂规矩的,六哥这样说当心寒了她的心。” 魏潋一如往常般抬手,想要捏一捏魏熙的脸,却又顿在半空,只虚虚点了点她:“那你笑这么古怪做什么?” 魏熙看着魏潋玉白的手指,轻笑道:“看来六哥在弘农郡是真忙坏了,连自己未婚妻子的心意都不知晓。” 魏潋眉梢一挑:“什么心意?” 魏熙理了理胸前青丝,懒懒道:“她呀,担心六哥安危,每日都去大慈恩寺里拜佛抄经,祈祷六哥平安。” “让不知情的人知道了,定是会以为六哥被派去打仗了,还是敌众我寡的恶战。”魏熙说着,嘴角微勾,露出些讽刺之意:“现在全长安的人提到未来的宁王妃就没有不道一声好的,都说咱们宁王殿下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贤惠贴心的王妃。” 魏潋神色浅淡:“冯家没落,她总得想法子给自己添点依仗。” “可她这做派可真算不得好看。”魏熙从婢女手中接过装着梅枝的秘色瓷瓶,拿起剪子,仔细修剪着梅枝,有些感慨:“冯家身为山东士族,开国时可是傲气的很,谁能想得到,现如今冯家的女儿为了嫁个人竟还要这般做小伏低。” 第234页 魏潋看着被魏熙剪下来的梅花:“繁华荣耀都是有定数的,冯家也还算是识时务。” 魏熙往后退了些,仔细看了一番,又从瓶里抽出了两枝梅花:“我还以为惠娘子会给你挑个端稳的呢。” 魏潋看着魏熙的动作,直接伸手从瓶里抽出了大部分梅枝,只留了两三枝斜斜插在瓶里,看着有股古拙料峭的意味:“十几岁的小娘子,有几个是真端稳的,冯大娘有些小心思也无妨,拿捏起来更省力。” 魏熙看着那几枝梅花,笑道:“还是六哥眼光好。” 她说着,透过梅枝偏头看他一眼:“可这品性呀,真是……” 魏熙说着摇头啧啧一嘆:“结髮妻子不爱重就罢了,竟还想着拿捏。” 魏潋无奈的往她头上拍了一下:“一肚子坏心眼,就别在我这充好人了。” 魏熙蹙眉一躲:“真是倒打一耙。” 魏熙说罢不再理他,指着从瓶中抽出来的梅枝对蕤宾道:“把这些拿给梅娘,辛辛苦苦长的总不能糟蹋了。” 蕤宾闻言,笑着应了,拿了梅花便往外走。 魏潋低低一笑:“让你吃了便不是糟蹋?” 魏熙伸手拨了拨瓶中梅花,眸子滴熘熘一转:“余情练要,自然捨不得辜负它,亏六哥还以名士自居呢。” 魏潋听魏熙化用《离骚》中的句子,来为自己的口腹之慾辩驳,心中好笑:“既是喜欢,便不必送去让梅娘做成点心了,人家朝饮木兰坠露,夕餐秋菊落英可都是直接吃的。” 魏熙扬起下颌瞪了魏潋一眼,小孩拌嘴似的:“那是他穷。” 魏潋终是没忍住狠狠在她颊上捏了一把:“你怎么不说是人家高洁,不愿让那脱俗纯粹之物染了烟火呢?” 魏熙自知辩不过,也不愿再诽谤先人之言,因而也不再纠结品性一说,她拍开魏潋的手,抬手揉着自己柔嫩的脸颊:“我好不容易才养出来一点肉,六哥就忍心让我顑颔自伤吗?” 魏潋微微一笑:“你的底子在那,便是再怎么饿也到不了面黄肌瘦的地步。” 魏熙听了这话,心中稍微有些被慰藉到了,她摒弃前嫌,笑道:“梅娘最会做点心了,六哥一会尝尝。” 兄妹二人正闲谈着,却见蕤宾领了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过来,魏熙止了笑,看向蕤宾身后的女子:“你是冯大娘身边的?” 那女子躬身行礼:“奴婢风竹见过殿下,见过公主。” 魏熙抬手让风竹起来,侧头对魏潋笑道:“看来我这未来六嫂是真将六哥放在心里了,你们二人连面都没见过呢,她身边的人就知道你长什么样了。” 自风竹进来时,魏潋脸上的温柔之意便消散了,他此时面容虽平和,却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威仪,风竹见魏潋听了魏熙的话,淡淡扫了她一眼,心中竟有些惶惶,她竭力让脸色平静一些,轻声道:“奴婢素闻殿下与公主交好,再加上宁王殿下风仪无双贵气天成,故而才认出来了。” 魏熙唇角一勾,也不再难为她:“这个时候冯娘子派你来做什么?” 风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蕤宾,笑道:“我家娘子今日亲自采了梅花,做了些糕点,想着公主素来风雅,便让奴婢送来给您尝一尝。” 魏熙瞥了一眼糕点盒子,下颌微抬,一旁伺候的春鸣见状,便抬手将食盒上的盖子打开,魏熙看着里面精緻的糕点,微微一笑:“还真是巧了,六哥可真是有口福了。” 魏熙说罢,命蕤宾将糕点放在了桌上:“你去看看梅娘的点心做好了吗?若是好了便给冯娘子装些,礼尚往来,虽快要成一家人了,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待风竹走了,魏熙瞥了一眼食盒里的糕点,将它推到魏潋身前:“往常可没见她送我什么,今日真是巧了,六哥一来我这,六嫂的点心就送过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怕是在六哥刚进了长安她便开始做了吧。” 魏潋看着那点心,眉目微凝,淡声道:“这点心别吃了,一路上让凉风吹的早就凉透了,当心伤胃。” 魏熙看了一眼盒中要凉着吃的酥皮点心:“给六哥吃的,我哪里怕什么伤胃。” 她说着,嗤笑一声:“我这未来六嫂还真是个胆子大的,现在就敢探听六哥的行踪了,到了以后怕是更了不得了。” 魏熙觉得是冯大娘在他身边留了眼线,魏潋却不这么觉得,别说冯大娘一个闺阁女子,便是她爹,怕是也没能耐知道他的行踪。 而对他行踪如此清楚,又与冯大娘有联繫的,除了季惠妃便没有他人了。 只是季惠妃行事素来沉稳妥帖,今日怎么会传信给冯大娘,让她做出这挑衅般的举动呢? 若是魏熙能听见魏潋的心声,怕是要快意的浮三大白了,如此失格,定是因为头疾復发,疼的厉害了,便克制不住心境,变得浮躁了。 当然季惠妃前些日子费心谋划了一番,结果她魏熙还能活蹦乱跳的和她儿子来往,应当也是刺激到她了。 ———— 风竹回到冯大娘的院子里时,却见冯大娘正坐在窗下绣花,她眉目微敛,看着并没什么喜意。 第235页 她忙进了屋,将从魏熙处拿来的点心随手放在了桌上,抬手将窗子关上了:“眼见就要出嫁了,娘子怎么还如此不爱惜自己,若是吹病了该如何是好。” 冯大娘将针别在布上,抬眸看向风竹:“点心送到了?” 风竹点头:“送去了,宁王殿下正好也在呢。” 冯大娘淡淡颔首:“殿下和公主说了什么吗?” 风竹抿了抿唇,轻声将魏熙和魏潋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规矩。”冯大娘听了风竹的话喃喃道,面上有些愁色:“殿下和公主怕是不高兴了。” 她说罢,看向风竹带来的食盒:“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化用的《离骚》的原文是“苟余情其信娉以练要兮, 长顑颔以何伤” 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我的情感确实美好专一, 长期面黄肌瘦也不必伤嘆!(来自万能的度娘) 小公主处世原则,怼不过就转移话题…… 第157章 雅趣 风竹将食盒打开, 端了一碟精美细緻的点心出来:“这就是公主给您的点心,也是梅花馅的。” “还未嫁过去便惹人嫌了。”冯大娘沉沉一嘆:“也不知惠妃娘子那般人物为何让我做这等蠢事。” 风竹似想到什么, 面色惊惶,她看着自家娘子, 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冯大娘瞥她一眼:“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风竹终是低声道:“您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废太子诬陷昌乐公主与宁王私通的事, 季惠妃这般作为, 是不是……要敲打敲打他们。” “莫要胡说!”冯大娘蹙眉训斥道:“你什么时候将那些长舌妇人蛮听胡言的本事给学来了,既然陛下不曾因此事处罚他们,那这事就是假的,你以后不许再说, 否则你让我怎么敢将你带到宁王府里。” 风竹听了冯大娘的话忙跪地道:“是奴婢胡言了,奴婢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不给娘子添麻烦。” 冯大娘看着风竹,嘆了一口气,倾身将风竹拉了起来:“我知你是为我着想, 只是如今冯家大不如前,不止成不了我的依仗, 还得靠我帮衬,而我若是想站的稳些,唯有得了殿下的信任。” “那事无论真假, 只要还没暴露在天光下,它就只能是假的,我不仅不能怨, 还要帮着殿下澄清。”冯大娘说着,面色虽柔和,却自有一派端严:“我战战业业,如履薄冰,不希望将我推进泥潭里的,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风竹闻言,眼里有些泪意:“奴婢以后一定恪守本分,再也不听那些胡言乱语了。” 她说着,抬手握住冯大娘的手:“娘子也不必自伤,您才貌双全,又全心全意为着殿下,殿下定是会爱重您的。” 冯大娘闻言,眼前闪过了魏熙那张明丽无双的脸,不只容貌,昌乐公主的文采也是出名的,她读过昌乐公主所作文赋,堪称字字珠玑。 想到这,冯大娘吐出一口在胸腹间憋闷已久的浊气,她起身站到书案前:“研磨。” 容貌乃父母所赐,无可更改,可文采,她冯家虽不如以往,但到底也是中原正统士族,百余年的诗书风雅熏着,她未必比旁人差。 终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再温顺持重,心气终究是难平的。 ———— “郎君,昌乐公主来了。” 温绍延闻言忙放下了书,对镜用那只未伤到的手整了整衣衫,便向外行去:“公主到哪儿了?” “到你院子里了。”他还未听见家奴的回答,便见魏熙立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今日披了件嫩绿的氅衣,清爽柔嫩,仿佛将春天提前带到了他的院子里。 温绍延的唇角不自觉带出一抹笑:“公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迎你。”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劳烦你来迎我。”她说着抬步走到了温绍延身畔:“你的胳膊如何了?” 温绍延略有些不自在的将那只还在吊着的胳膊往后一挪:“好多了,不妨事了。” 他说罢,便见魏熙抬眸,故作担忧的看着他:“不会是摔到头了吧?” 温绍延有些跟不上魏熙的思维:“什么?” 魏熙掩唇一笑:“你以往不是最知礼的吗,怎么如今来了客人,还让客人在外头吹着冷风?” 温绍延反应过来,忙迎魏熙往屋里去。 魏熙一进屋,便被东面摆的一架单扇矮屏吸引了视线,屏风上绘了修竹明月,构图简单,只浅浅勾勒了几株竹,对着一轮遥遥在天的云中明月。 而相较那架屏风,更吸引魏熙视线的却是屏风下摆着的一个浅口的陶盆,陶盆未上釉,是最朴素的原色,盆中错落有致的摆了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颇有意趣。 “这是什么石?”魏熙指着那几块石头问道。 温绍延温声道:“是前段时间去终南山时,在溪边随意捡的寻常石头。” “还是你活的雅致。”魏熙俯身抚了抚光滑温凉的山石:“连终南山那样无趣的地方你都能寻到好玩的。” 温绍延闻言唇角一勾,却并未如往常般自谦:“终南山虽为道场,但山里也不乏野趣,不如等过些时日暖和了,我领公主去转转?” 第236页 魏熙直起身子,眼睛在他的胳膊上扫过,最终又定到了他的脸上:“好呀。” 魏熙说罢,回身指了指身后夷则捧着的食盒:“今日我折了些梅花,让梅娘做了点心,想着以往吃了你不少点心,便送来给你尝尝。” 温绍延看着那食盒,低低一笑:“我记得公主第一次吃我的点心时,就和我夸过梅娘的点心。” 温绍延说着,亲自从夷则手中接过食盒,引着魏熙落座。 魏熙看着将点心从盒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的温绍延,也记起了当日之事,当时,她还说要给温绍延也尝尝梅娘的点心呢,本就是随口说的,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也没兑现,若不是今日突发奇想,欲要聊表感激之意,怕是得失信一辈子了。 “公主请。”温绍延将以梅花为馅的透花滋摆到桌上,对魏熙笑道。 魏熙掩唇一笑:“你何时见过送礼的人将自己送的礼给吃了的?” 温绍延闻言也不强求,他道了声:“失礼了。” 便拿起一了块软糯剔透的透花滋,他品了一口,馥郁的梅花香气便盈满了口腔,他将点心咽下,抬眸看着魏熙,眼里的笑带着比透花滋更温软的甜意:“很好吃。” 魏熙看着温绍延,不自觉的也拿了一个透花滋往嘴里送,全然忘了方才拒绝的话,她感受着缠绕在舌尖的甜意,眉眼一弯:“自然。” ———— 人总道好花留不住,却未曾说过冰雪易消融,其实二者皆一时之景,谁又比谁长呢,所谓的长短不过是因喜恶而生。 冬日的风雪倏忽而逝,庭中没了素裹银装,取而代之的是树上的小小花苞,小巧玲珑,倒也颇为喜人。 婢女轻轻掩上窗子,伺候魏熙更衣,今日魏潋娶妻,于情于理她都得好好打扮一通,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性,虽然魏熙的随性动辄就要耽搁一两个时辰,但今日场合不同,更得尽善尽美不是。 魏熙最终穿了一袭霜色齐腰襦裙,外罩绯色宝相莲纹大袖衫,臂上又挽了一条烟紫色辛夷纹的披帛,略一走动,裙裾披帛便层层盪开,衬得魏熙如身处烟云之中,娇艷中又带着一股清冷脱俗之意。 等魏熙到了宁王府时已经不早了,她进了厅中,只见李承徽竟也坐在堂中,她眸光一转,王爷娶妃虽不算小事,但李承徽多是送去贺礼,人却是不曾去过的,也唯有当场初还是太子的魏灏大婚时,他是亲自去的。 可如今魏潋虽慢慢展露锋芒,但论起明面上的威望甚至连魏涵都比不得,他二人虽私底下早有牵扯,但明面上一直是不甚亲近的,如今李承徽亲自来了,是要将他与魏潋的关系摆到明面上了? 想到这,魏熙在心中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魏熙敛了心神,和来观礼的自家兄弟姐妹们打了招唿便往李承徽处去了:“李相公怎么来了?” 魏熙话落,却见李承徽有些恍惚的向她这扭头看来。 魏熙眉梢一挑,这素来审慎机警的李相公方才是在走神? 李承徽回过神来,对魏熙颔首一礼:“公主来了。” 魏熙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相公怎么来了?” 李承徽微微一笑,面上有些无奈之色:“宁王殿下都二十多了才娶亲,陛下盼得久了,今日高兴便派我来了。” 魏熙闻言一笑:“阿耶如今是越发随性了。” 李承徽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魏熙看着他,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还未琢磨出什么,便听人来通传,说是惠妃娘子来了。 魏熙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季惠妃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出来,怕是心中也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出来多看魏潋夫妻一眼吧。 魏熙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烦闷,她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迎季惠妃,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她与魏潋母子关系总是比旁人好的,她若不去迎,定是会惹人猜疑的。 魏熙方迈出门,还未走多远,便见季惠妃披着厚厚的氅衣,在宫人的簇拥下过来了,只远远看着,便比冬日里瘦了许多,虽是强撑着,但病弱之态却怎么也掩不住。 想来头疼了这几个月,她定是不好受吧。 魏熙瞥了伴在她身畔穿着礼衣的魏潋,面上挂出一抹亲热的笑,快步迎了上去:“惠娘子真疼六哥,病着还要迎着寒风过来,竟是连明日都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突然发现小公主和温小哥哥的相处模式了——吃吃吃!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有点心的身影…… 第158章 婚礼 季惠妃听了魏熙的话微微一笑:“今日是正日子, 我这个当阿娘的怎么能不来呢。” 魏熙展颜一笑,侧身扶住了季惠妃的胳膊:“可是您还病着呢, 哪里是经得起奔波的。” 她说着,瞋了魏潋一眼:“六哥真是的, 若是早早的带着六嫂去给惠娘子看看, 让惠娘子过了眼瘾, 也不至于惠娘子还要拖着病体过来。” 魏熙的动作引得她步摇上的玉珠在颊边轻晃, 映着日光流光溢彩,衬得她明艷不可方物,让人见了,便再挪不开视线。 魏潋看着魏熙, 温声道:“阿娘常传召冯氏过去,哪里用我多此一举。” 第237页 魏熙的目光越发嗔怪:“可是你不去, 惠娘子哪里有机会见你们一双璧人站在一起?” 季惠妃如今心力不比以往,见了魏熙本就勉强克制住怒意,眼下见魏熙与魏潋气氛亲密, 更是气闷,她眉头微蹙, 瞥了魏潋一眼:“瞧你说的那话,阿筱是你的结髮妻子,是往后与你同甘共苦相处一生的, 你敬着重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 她虽是训魏潋,但其实也是敲打魏熙, 可没想到魏熙竟一点都不恼,反而与她同仇敌忾:“惠娘子说的不错,六哥你以前可太不拿六嫂当回事了,长此以往岂不是会寒了人家的心?” 魏潋听了季惠妃和魏熙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他强自压住,对季惠妃笑道:“是,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先前之所以不带她去给阿娘请安,也多是因着我们还未成亲,怕失了规矩。” 季惠妃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你素来是个明白的,许多事就不必我瞎操心了。” 魏潋被季惠妃冰凉灰白的手惊了一下,他道:“外面太冷,我们先进去吧。” 魏熙闻言侧头对魏潋道:“六嫂的车架也要来了,六哥还是先去忙吧,我陪惠娘子进去。” 季惠妃听了魏熙这主人般的话,心中不喜,面上却淡淡一笑:“阿熙说的不错,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必在我这耽搁,我来自己儿子的家哪里还用招待。” 魏潋听了这话,微微一顿:“好,那儿子就去了。” 他说罢看了魏熙一眼,魏熙见魏潋看她,对他展颜一笑:“六哥快去吧,等会新妇子可就要来了,若是耽搁了吉时就不好了。” 魏潋见状,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魏熙从魏潋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亲昵的扶着季惠妃往里去,还未走几步,便见季惠妃眉头微蹙,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惠娘子可是头疼了,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季惠妃此时只觉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她脑中啃啮,疼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她抓住了阿檀的手,竭力维持着得宜的神情:“不妨事,我们进去吧。” 魏熙扶住她,面上关切至极:“这怎么行,您疼的这般厉害。” 季惠妃再无心力去与魏熙虚以为蛇,她推开魏熙的手:“无事。” 魏熙见了,也不再舔着脸凑上去,她理了理衣衫,不期然的回想起了谢皎月被害时痛苦的神情。 她看着额间冒出冷汗的季惠妃,理着衣衫的手不经意的紧了紧。 这就受不住了,当初她阿娘可是比她疼了百倍的。 季惠妃心智确实非常人所能比,都这样了,在面对堂中宾客时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端雅,她对众人回了礼,便往首座上去了。 魏熙见状,也随着季惠妃坐在了她右侧,魏熙坐好,一抬头便见李承徽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季惠妃:“听说惠妃娘子这些时日身子不太爽利,眼下可好了一些了。” 魏熙看着李承徽,心中有些怪异之感,李承徽面上恰到好处的关切之色不做假,可眼底深藏的疼惜之色也不可谓不真。 季惠妃是宫中贵人,他关切是顺理成章,可疼惜…… 魏熙垂眸端了一杯茶缓缓抿着,看来这李相公对季惠妃不一般呀。 魏熙正想着,却听季惠妃温声道:“偶感风寒罢了,没什么大碍,劳烦李相公过问了。” 魏熙看向虽忍着痛,但神色温和的季惠妃,她倒是没什么不正常的,言谈举止与对待他人一般无二。 魏熙收回视线,拿手指在杯沿上轻轻勾勒了一圈,这便有意思了,看来当初李承徽之所以会辅助身处劣势的魏潋,除因魏潋自身的原因外,怕是与季惠妃也脱不了干系的。 魏熙还未瞎琢磨多久,便听婢女前来通传,说是新妇子到了。 魏熙面上摆出欢喜之意,她起身对季惠妃笑道:“可算来了,我们去观礼吧。” 魏熙和季惠妃到的时候,魏潋也已经迎了冯大娘进府,大夏婚俗,亲王着衮冕,王妃用花钗揄翟,二人一玄一青,皆神色庄重,远远看着,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去参加什么祭祀大典。 九章衮冕乃亲王礼服,魏熙是见过魏潋穿的,只是见的较少而已,平心而论,魏熙是不怎么喜欢他穿衮冕的,魏潋的气质颇为奇妙,似是能随着衣饰而变。 他平日里多穿松散飘逸的广袖白衣,清雅温和的如天边云一般,虽有渺远孤高之态,但却是温柔的。 可每当他穿起繁复华贵的衮冕时,他那身为皇室子弟的威严矜傲之意便再也藏不住了,便是笑的再温和,也总会给魏熙距离感,就好似眼前这人再不是能容忍她撒娇胡闹的兄长一般,让她看着就憋闷。 比起魏潋,更吸引魏熙的是冯大娘,冯大娘在魏熙印象里一直是秀丽有余而惊艷不足,文雅过盛而贵气略失的。 魏熙原以为她是撑不起来这繁复的花钗揄翟的,可没想到她与这礼衣是如此相得益彰,青色的揄翟衬得她端庄高华,头上刻板又沉重的花钗九树并未让她显得蠢笨,反而让人觉得贵气天成。 魏熙收回视线,就这番形貌来看她也未让六哥失了颜面。 魏熙侧头看着面上带笑的季惠妃,看来这个儿媳她也是满意的罢。 第238页 可惜了。 再满意这个儿媳也看不了几天了。 婚礼仪式纷杂,魏熙没有兴趣看,她便唇角带笑的四处乱看,企图寻些好玩的解闷,魏熙的视线最终还是停在了李承徽面上,她眸光一敛,侧眸看着面色欣慰的季惠妃。 不知道他二人又有什么牵扯呢? ———— 等到宾客散尽,天也要黑了,魏潋并未急着去冯氏处,反而于漱玉亭里坐了,他将头上冠冕摘下随手搁在手边,歪着身子靠在亭柱上,遥遥看着岸边的几株花树,去年这里还是只有梨树,眼下又添了几株桃李,它们都结了花苞,等过段时日花都开了,定会是一派繁丽之景了。 “殿下,拿来了。”泉石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盒子站在魏潋身前。 魏潋看着这个雕工精细的檀木盒子,心中有些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魏熙行事向来是不按常理的,送的礼应当也有所不同。 他示意泉石将盒子放下,泉石闻言,轻手轻脚的将盒子放在魏潋身畔,便起身站在魏潋身侧候着。 魏潋将盒子缓缓打开,见里面摆了一对比翼连理的玉佩,并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相反这应当是魏熙送过的最合时宜的礼了,可魏潋见了心中去不怎么快活,他将盒子合上,淡声道:“放到库里去吧。” 他说罢,起身掸了掸衣角:“走吧。” ———— 魏潋刚成亲几日是不必去上朝的,也好让这对新婚夫妇有时间多温存一二,魏潋虽不觉得他与冯氏有何要温存的,但也乐得清闲,早上起来,便拿了琴出来弹。 近期事忙,他也有段时间不曾弹琴了,可喜的是琴艺没有荒废,只慢慢蜕了茧子的指尖弹起琴来有些疼,可魏潋并未在意这些微疼痛,一曲又一曲,弹了将近一个时辰,似要在今日将茧子再练回来。 不过事与愿违,他方弹完一曲《孤馆遇神》便被泉石打断了。 他按住琴弦,看向面色忧虑的泉石:“怎么了?” 泉石面上担忧之色更重:“惠妃娘子今晨头疾发作晕了过去。” 魏潋闻言起身往外走去,刚出了院子,他脚步一顿:“去叫着王妃一起。” 当家僕去唤冯氏时,她听了原因,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了一件家常衫子便匆匆往外走:“传太医看过了吗,怎么好端端就晕了?” 家僕可不清楚这些,答不上来冯氏的话,却也不能不回,于是他安慰道:“娘子不必担心,宫里那么多太医,定是没事的,再说了,您刚嫁过来,浑身上下都是喜气,说不定到时您和殿下往惠妃娘子床前一站,她就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多数朝代的嫁衣都不是红的 唐朝王爷娶王妃是亲王着衮冕,王妃用花钗揄翟,衮冕是玄衣纁裳,也就是上黑下红,揄翟是青色的。 平民一般是男穿红,女穿青,感觉很有趣呀~ 第159章 春景 喜气? 冯氏唇角一抿, 怕不是晦气吧。 她看着路边已经展开了柔嫩花瓣的杏花,鲜活明媚的令人艷羡, 而她的心却似如堕冰窟,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她想着, 自嘲一笑, 哪里用等以后, 如今又何曾好过。 等她上了马车, 便见魏潋已经坐在里面了,他正握着一卷书在看,冯氏是知道他喜欢看书的,他们是新婚燕尔, 按理说正是该缠绵热乎的时候,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们独处之时,魏潋便总抱着书看,神情专注, 好似书才是他的新婚妻子,而她不过是一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 可今日, 他虽也在看书,却再也无法如以往那般专注。 他在出神,冯氏甚至不需要怎么观察便发现了, 只因他手上的书,从她上了车后便再未翻过页。 她看着他透出清冷之色的面容,终是启唇宽慰:“殿下不必担忧, 宫里有那么多太医看着,阿娘定是无事的。” 她说罢,听着自己这句毫无意义的安慰,有些懊恼的掐了一下掌心,她不是伶牙俐齿的性子,当着她这个疏离的夫君,就更加不会说话了。 冯氏不期然的想起了魏熙,那个高高在上仿佛天边朝霞的公主,她冰雪聪明,又和殿下那样要好,如果是她,大概一句话就会换得殿下展颜吧。 魏潋听了冯氏的话,将手中的书合上:“未必,阿娘病了许久了。” 冯氏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却见魏潋侧首看向她:“我不方便待在宫里,阿娘就劳烦你了。” 冯氏明白,魏潋这是要她去侍疾,其实就是魏潋不说,于情于理她也是要去的,她微微一笑道:“我为人媳,服侍阿娘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说着,顿了顿:“我是殿下的妻子,为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应当的,殿下不必这么客气。” 魏潋看着神色恳切的冯氏,唇角一勾:“好,有你在,阿娘定是开怀的。” 等魏潋夫妻到了淑景殿,还未进去,迎面便见了梅树上垂下的一支枯枝,魏潋眉头一蹙,侧头看向引路的内侍:“你们平日就是这样当差的?枯枝败叶也不收拾了,这是在碍谁的眼!” 内侍见往日里脾性温和的殿下突然发怒,心中惧怕又冤枉,偏殿下还在气头上,他又不能辩驳,只得跪地请罪。 第239页 冯氏看了那内侍一眼,抬手将那一截枯枝给折了下来,她将枯枝递给身后的宫人:“拿去丢了吧。” 她说罢看向魏潋:“殿下消消气,眼下阿娘身子不爽,宫人们定都是担忧阿娘,于这一枝半叶的有所忽视也在所难免。” 魏潋看着那没了枯枝,显得生机勃勃的树:“怕是阿娘病了,没有心力管束他们,他们便都不尽心了。” 冯氏闻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这株梅树嫩叶初生,却只有一枝枯了,定是被人毛手毛脚的弄断了,这种情况下,她若是再劝就是蠢了。 她不再理会那个小内侍:“我方才见有太医进去了,应当是阿娘醒了,我们快进去吧。” 魏潋虽是季惠妃的儿子,但到底不是淑景殿的主人,虽可以管教宫人,但终是越俎代庖,于礼不合。 他闻言嗯了一声,便往殿里去了,冯氏见了,抬步跟上,只余内侍一人跪在原地不敢起。 方进了殿里,魏潋便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他眉梢不自觉的一蹙,转身拦住要去开方子的太医:“赵太医,我阿娘的病情如何了。” 赵太医闻言,嘆了口气,躬身道:“臣等定会用心医治惠妃娘子的。” 魏潋手一颤,面上仍一派沉稳:“我阿娘去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的如此兇险。” 赵太医摇头:“不突然了,惠妃娘子的头疾少说也有十年了,先前保养的好,也未有什么妨碍,可时日久了底子早就坏了,前些日子思虑过重,身子负担不了,就将这病给引了出来。” 魏潋听到思虑过重时目光一凝,随即又被满满的忧虑给取代了,他嘆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还是要多劳烦诸位太医了。” 太医忙躬身:“不敢,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他说罢,直起身子:“惠妃娘子已经醒了,殿下不如去看看吧,臣去把方子写出来。” “好。”魏潋说罢,便与冯氏一同往里间去了。 季惠妃早就听见魏潋的声音了,她披了一件黛青色的袍子,靠在床上往门口看去,见了魏潋和冯氏相携而入,她面上便带起了欣慰的笑意。 “快过来。”她对冯氏招手。 冯氏见了,忙快步走到了季惠妃身前,任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季惠妃打量了一下冯氏的脸色,復又看向魏潋:“当了新妇理应是胖些的,怎么我看阿筱倒是越发瘦了,可是你不曾照顾好她?” 冯氏闻言不待魏潋回话便抢先道:“自打头两个月便瘦了,只是成亲时揄翟肥大显得胖了些罢了。” 季惠妃爱怜的摸摸她的头:“想来是成亲前各种琐事规矩的累着了,无妨,以后有阿潋护着,定是不会让你再辛苦了。” 冯氏闻言眼眶微红,她轻声道:“我不怕苦的,能为殿下辛苦是我的福分。” “好孩子。”季惠妃看了魏潋一眼:“阿筱对你一片赤诚,你可得好好爱护她。” 魏潋看着季惠妃灰败的脸色,缓缓点头,音色微沉:“是。” 季惠妃闻言满意了,她面上带了一抹慈和的笑与魏潋夫妻二人闲谈了几句,她如今病重,终是精力有限,未过多久便有些乏了。 她看着自己姿容出众的儿子:“许久没听你弹琴了。” “那儿子弹给您听。”魏潋说罢,便吩咐宫人去取琴。 等琴取来,魏潋弹了一曲轻快和乐的《渔家令》,季惠妃勾唇听着,不过片刻便撑不住睡了过去,魏潋见季惠妃睡了,便停了下来,他看着季惠妃蹙着眉头的睡颜,沉沉嘆了口气。 ———— 正是春风送暖,欣欣向荣之时,对魏熙来说此时若是不出去游玩,就是糟蹋了融融春景。 冬日里她答应了和温绍延一同去终南山,眼下气候正好,也正是履约的时候。 魏熙出门的时候温绍延已经带了十余骑护卫在门外候着了,他今日难得的穿了一件胡服,虽是略显清冷的霜色,可胡服剪裁合体,料子挺阔,比往常他穿宽袍广袖的衣衫时更多了些利落俊朗之感。 魏熙对他展颜一笑:“你今日穿这一身倒是别有风味。” 温绍延看着魏熙,眼里满是惊艷之色:“公主今日才是令人惊艷。” 温绍延这话倒也不是奉承,她今日穿了一件樱草色的胡服,黄中带绿的颜色,衬得她如同春日里初生的嫩芽,让人看了便心里有股暖融融的怡然。 魏熙抬手抚了抚家僕牵来的马,偏头对他勾唇一笑:“你这礼数还真是周到,夸你一句都要礼尚往来。” 魏熙说罢翻身上马,纤细的腰肢微微一折,如同鲜嫩的柳枝。 温绍延的视线情不自禁的随着那柳腰移动,等到魏熙坐稳,一挥马鞭,对他唤了一声:“走吧!” 温绍延才回过神来,驭马前行,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前方骑着白马的黄衣佳人,眼里是比春风还暖的笑意。 终南山离长安不远,魏熙等人一路走的散漫,到了终南山也刚至正午,魏熙看着眼前春意盎然的群山有些欢喜,她侧头对温绍延道:“反正也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如我们进去打猎吧,猎了烤着吃,既好玩还填饱了肚子。” 第240页 以往无论魏熙说什么,温绍延都是欣然贊同的,因而此时魏熙虽是提议,但已经是做了主的,可此次温绍延却并未如以往那般顺着她:“山上多道观,在这里杀生怕是不妥。” 魏熙揉了揉乌山雪洁白的鬃毛:“有什么不妥的,我又没跑到他们观里去。” 温绍延轻声道:“眼下正值万物繁衍之时,怕是不宜杀生。” 魏熙闻言一愣,缓缓松了□□着乌山雪的手,她看着温绍延温和的神情,微微一笑:“你这慈心怕是世间难有了。” 她说罢,又抬手轻扯乌山雪的鬃毛:“可我不想去道观里用膳,憋闷的很。” 温绍延看着魏熙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唇角缓缓勾起:“公主可尝过农家的饭食?” 魏熙听了,来了些兴致,她自幼金尊玉贵的养着,农家都没见过几户,更谈何吃他们的饭食了,魏熙眼睛微微一亮:“好吃吗?” 温绍延笑道:“自然比不得公主惯常吃的那般精细,不过天然质朴,偶尔一用,倒也颇有意趣。” 魏熙虽对没见过的事物感兴趣,但最关心的还是这些农家百姓吃什么,她轻踢马腹:“那我们去吧。” 温绍延有些无奈的唤住魏熙:“公主知道哪里有农家吗?” 魏熙勒马回头:“还不带路。” 温绍延策马上前,领着魏熙到了一处村落前,魏熙看着前面零零散散的屋舍,有些纠结,她看向温绍延:“去哪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今天的作话让我开启爱护动物专题 春天不杀生的说法从古就有,有一种说法好像是三月不打鸟,四月不吃鱼。 然后附上一首白居易的诗……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相信这是白居易写的……因为侍儿扶起娇无力对我涉毒太深了╮(╯▽╰)╭ 第160章 农家 温绍延看着魏熙纠结的神色, 心中好笑,她平日里素来是行事果决的, 偏这么点小事便拿不定主意了,温绍延深知魏熙的脾性, 也不想让她失了乐趣, 故而温声道:“公主喜欢谁家我们便去谁家。” 魏熙打趣道:“说的轻巧, 你就不怕人家将你打出来。” 温绍延回头看着跟着的三十余侍从, 玩笑道:“这么多人在,就算他们想打也打不过。” 魏熙瞋他一眼:“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温绍延也不再逗她:“公主放心,这里民风淳朴,皆很是好客。” 魏熙点头, 想了想,道:“不如我闭上眼睛催马, 乌山雪停在谁家门口我们就去谁家。” 温绍延还记得冬狩时的惊险,闻言眉头微蹙:“这太过危险了。” 魏熙俯身揉搓乌山雪的马脸:“不会,它可听话了。” 温绍延仍不放心:“公主也曾夸过玄中墨听话。” 魏熙闻言神色一敛, 收回了正在磋磨乌山雪的手,她看着温绍延:“不是有你护着我吗。” 温绍延看着魏熙黝黑似墨的瞳仁, 心口似被撞了一下,是呀,他会护着她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扰了她的玩性。 “好,我护着公主。” 魏熙眉眼一弯,闭上眼睛, 轻轻催马,让乌山雪缓缓走了起来,等她在心里数了十个数后,便一扯马缰,将马勒住。 她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浅绿枝条惊了一下,她忙转脸看向温绍延,见温绍延正面带笑意的扶着她面前的树枝,将她和树枝隔开,免得树枝伤到她。 魏熙抬手扯了一片新叶,引得枝叶轻颤,她环顾周围,见所在之地竟与周围哪一家离得都不近。 魏熙翻身下马,眉头微蹙,轻轻拍了乌山雪一下:“你还真是机灵,是想让我吃树叶?” 温绍延松开隔着树枝的手,翻身下马,抬手抚了抚乌山雪:“公主自己出的主意,何必要怪到马儿身上。” 许是温绍延说出了乌山雪的心声,他话音方落,便见乌山雪极为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温绍延见了,唇角一勾,笑的越发柔和了。 魏熙看着这一人一马,唇角也禁不住露出些笑意,笑罢,她又想起这马对她都未曾如此亲近过,于是她面上摆出些怒意:“好你个乌山雪,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却将你的心都养到别人那里去了。” 乌山雪此时却好似突然间失了方才那般的灵性,并不理会魏熙,温绍延看着魏熙的模样,心中好笑,就算有好吃好喝也不是她亲自餵的,反而把人家鬃毛揉的一团糟的却是她,她这般行径,马儿又怎会与她亲近。 不过温绍延可不是谢宜安,当然不会说落魏熙面子的话,他看着故作气愤的魏熙,好奇道:“乌山雪这名取的很是雅致,不知可有什么典故?” 魏熙也不是真生气,闻言抬手指了指乌山雪的蹄子,温绍延随之看去,目光最终落在四只黑蹄子上,他低声一笑,想来这就是乌山了,不过这么小的山,却驮着百倍不止的雪,也亏得她能想起来。 温绍延面上恍然:“原来如此,还是公主心思玲珑。” 魏熙掩唇一笑,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没想到连你也学会心口不一了。” 第241页 魏熙说罢,看着温绍延的眸子,只见里面皆是温和纵容的笑意,再没有了初见时的羞涩之态,她微微一顿,轻巧的转了话题:“眼下我们去哪儿,我可不想真在这吃树叶。” 温绍延笑道:“这些农家吃的都是差不多的,公主看哪家顺眼便去哪家吧。” 魏熙眼下有些饿了,也没了方才的玩性,她绕着树转了一圈,视线停在了一只鸡身上,这是只再普通不过的鸡,也正是因此,魏熙是没怎么见过的,她往常见的只要是长翅膀的无一不是珍禽,便是鸡,也是养的油光水滑,威风凛凛,专供贵人斗鸡所用的。 眼前这只显然和它们都不一样,矮墩墩慢悠悠的,竟有些憨态可掬,魏熙指着那只鸡道:“就它家吧。” 魏熙说罢,回头看向身后的侍卫:“你们也各自散了去寻吃食吧,这么一群人便是吓不到人家,人家也没那么多吃食供你们吃。” 郑修明道:“公主身边不跟着人也不方便,不如臣跟着公主,供公主差遣?” 魏熙本就未想过让他也走的,点头道:“好。” 郑修明闻言回身吩咐侍卫们:“你们散了吧,不过要记得随时听候号令,最远不得离开一百五十步之内。” 侍卫们领命,正要下去,却又听魏熙道:“你们不许白吃农户的东西,要记得给钱,等回去了报给陈敬,我赏你们双倍。” 侍卫停住脚步,躬身应道:“谢公主赏。” 魏熙点头:“快去寻饭吃吧。” 她说罢,牵了马往那正在低头啄虫的鸡走去,那鸡见魏熙等人过去,似是受了惊吓,忙伸直了两条细细的腿往柴门内跑去,跑的不快越发显得笨拙。 魏熙噗呲一笑,几步上前将半掩的柴门打开,吱呀一声,院中的景致便显露在了魏熙眼前,这是一户不太大的农家,粗略一看,只有四五间茅舍,院中有一圈矮矮的篱笆,似是一个小菜园,菜园对面便是一个鸡圈,说是鸡圈应该也不对,因为魏熙还在里面见了几只鸭子,白毛黄嘴,伸着长长的脖子,在在矮墩墩的鸡的映衬下,显出了几分傲慢。 魏熙看了一眼方才那只鸡,它正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进去,想来它方才是偷跑出去了。 魏熙看着院中景象,勾唇一笑,抬步往里走,却听脚下传来了几声稚嫩的犬吠。 魏熙低头,见一只和她的鞋子一般大的小黑狗正在蹦跶着沖她叫,好似在将她往外赶。 魏熙俯身,在温绍延不认同的神情下将小狗拎在手里,小狗似是不舒服了,挥舞着纤细的四肢沖她叫唤,张牙舞爪的竟有些骇人,魏熙看着小狗有些无措,险些一松手将它丢下去。 温绍延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从魏熙手中接过小狗,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小狗见识了魏熙的野蛮,脚踏实地后便不再理会魏熙几人,身子一转便往一间茅屋里跑去,一眨眼便没了踪迹,可比那只鸡块多了。 魏熙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尴尬,温绍延见了,轻轻一笑,掏出手帕递给魏熙,魏熙垂着头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怕疯马,却被一只小奶狗吓到了,还真是丢人。 她抬头看着温绍延,心中庆幸,幸好看到的人是他,若是谢宜安还不得被他笑死。 魏熙擦了手,正欲将帕子还给温绍延,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媪正拿着一个小陶碗看着他们。 魏熙忙向她走过去,面上摆出一个甜甜的笑:“阿婆好。” 老媪不过是去邻家借了些盐,回来却见院子里来了这么几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心中不免被惊讶,她想起了方才往邻里家去的几个高大男子,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笑道:“几位也是来吃饭的?” 魏熙有些羞赧:“先前不知道阿婆家没人,真是失礼了。” 老媪引着魏熙等人往里走,笑道:“不失礼,不失礼,来了这么几个神仙似的人物,我饱眼福还来不及呢。” 老媪说罢,便见小黑狗从屋里跑了出来,见了魏熙又踌躇不前的立在原地,魏熙见了淡淡瞥了它一眼,小黑狗受惊,噌的一声又缩了进去。 老媪见了一笑:“这小东西也是个有眼色的,见了生的好看的就不捨得咬了。” 她说着侧头对魏熙道:“小娘子不知道,它以往可是连我家同族都咬的。” 魏熙闻言心中尴尬,面上却不显,她摸了摸脸,笑道:“怕是我长得凶,吓到它了。” 老媪摇头:“娘子长得这般水灵,一点也不凶。” 老媪话虽说的浅显,可神情恳切,看得魏熙竟有些不好意思,她眸子一转,指了指温绍延:“那便是他凶。” 老媪看向温绍延,仍旧摇头:“不凶,这位郎君一看就是好脾性的。” 没听到老媪夸温绍延好看,魏熙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温绍延害羞了。 魏熙看向郑修明:“看你凶的,连它都怕你。” 郑修明显然也是习惯了魏熙偶尔幼稚的举动,他应道:“是,都怪我太兇。” 魏熙满意了,她看向老媪:“阿婆,今天您家里吃什么呀。” 老媪笑道:“你们来的巧,今日我正要煮汤饼。” 第242页 魏熙点头,她是吃过汤饼的,因而兴致不高,不过她倒是挺想看一下汤饼是怎么做出来的:“那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吗?” 老媪显然不懂魏熙的好奇心,她摆了摆手:“做吃食有什么好看的,厨房里烟燻火燎的,当心弄脏了衣服。” 她说着领着魏熙等人进了正屋,又端了一盘褐色的小果子过来:“这是我去岁晒的野果,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你们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一段是想写一个类似于《清平乐·村居》的场景,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小公主欺负小动物了…… 第161章 同心 郑修明闻言先拿了一个吃了, 等咽下去,他贊道:“好吃, 酸酸甜甜的,这是什么果子?” 老媪笑道:“在山上采的, 吃的也都是些粗人, 谁耐烦给它起名字, 不过倒是有人喊它小红果。” 魏熙拿了一个尝了尝, 有些硬,不过也还是能嚼的动,味道倒是不错,有点像山楂, 但要更甜一些,她微微一笑:“很好吃。” “那你就多吃些。”老媪说罢笑道:“你们先玩着, 我去做饭了。” 魏熙点头,却也随着老媪出去了:“您去忙,我见您院子里景致很好, 出去看看。” 老媪闻言嘆道:“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见了这粗陋屋舍也觉得新鲜。” 魏熙摇头:“不只是新鲜, 您这里安逸怡然,看的人心里舒坦。” “好,那你们就去玩吧, 仔细别弄脏了衣服。”老媪说罢,便往厨房里去了。 魏熙缓步走到院里,这方宅院里没有铺砖, 脚踩在平整的土地上有个钝钝的安稳感,她负手往前踱了几步,却见门口进来个挎着篮子的老翁。 老翁见了他们一愣,随即笑道:“贵客是来用饭的?” 魏熙勾唇一笑:“阿翁真是神机妙算。” 老翁摇头,指了指外面:“我方才回来时就听人说了。” 老翁说罢,便见老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了,今日这么耽搁了这么久?” “回来时见荠菜长得好,便挖了些。”老翁说着,几步上前,将篮子里的东西递给老媪。 老媪看了一眼荠菜,将他们又推回老翁身边:“行,正好和汤饼一起煮了,你去将他们洗洗。” 老翁闻言提着荠菜到了井边,打水洗菜。 老媪见老翁洗的细緻,眼里盛了些笑,也不再管他,低头和起面来。 魏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言语神态,虽未见他们有什么亲昵举止,却有自有一种亲密无间的默契,让人看了便觉得舒心。 魏熙侧头看向温绍延,眉眼里是柔柔的光,她轻声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安逸淳朴,连人也温柔亲切起来了。” 温绍延看着那对夫妻,他们的动作出奇的相似,连面容都是如出一辙的染就风霜而不腐,这样的相似,由外人看来,竟是自成一体,谁都难以插足其中。 他转身领着魏熙向外走:“也有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人的心境本就与所处之地无关。” 魏熙唇角一勾,看着村落里升起的裊裊炊烟,一派安静祥和,她看向温绍延:“那和什么有关。” 温绍延眼里似缠了些绵绵云雾:“和心有关,若是两心如一,就算再诡谲之地也是能默契相携的。” 魏熙垂眸一笑:“诡谲之地最多纷扰,哪有什么两心如一。” 温绍延突然握住了魏熙的手:“若是我能想公主所想,忧公主所忧,不就是两心如一了吗?” 魏熙被温绍延的手烫的一颤,她从来不知,他这般温和之人的手是能如此炽热的,魏熙一瞬间思绪纷杂,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最终,她抬手将温绍延的手打掉,面上带着些故作的气恼:“我看你的胳膊是真好了,竟还敢对我动手动脚。” 温绍延任由魏熙将他的手拂开,他长睫微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过了片刻,他亦如往常般,退后行礼:“是臣失礼了。” 魏熙轻咬下唇,心中有些不舒服,她抬手将温绍延虚扶起来,笑道:“看在你的胳膊是因为我断了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魏熙说罢转身往院子里去,正见老翁洗好了菜放进了厨房里,又伸出布满皱纹的手给老媪将衣袖挽了挽,魏熙脚步一顿,等老翁挽好了袖子才进去。 魏熙等人相顾无言的在屋里坐了会,老翁便将汤饼端过来了,温绍延见了,起身谢过,老翁将温绍延按下去,笑道:“饭食粗陋可当不得郎君的礼。” 老媪随后进来,她将手中的碗放下,笑道:“可不是,要说起来我们以往也是招待过来往的客人的,可像郎君礼数这么周全还真是没见过。” 魏熙展颜一笑:“可不是,就数他繁文缛节多。” 她说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虽不算惊艷,可汤饼筋道,口感不错,又因着里面的荠菜而添了些独属于乡野的鲜美。 魏熙放下筷子贊道:“真好吃,阿婆的手艺真好。” 老媪摇头:“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勉强入口,让人填饱肚子罢了。” 第243页 魏熙闻言一笑,却见桌上只有三碗,心中明白,面上却做懊恼状:“只顾着吃了,竟忘了阿翁阿婆的饭还未端来。” 老翁笑道:“你们吃就是了,我们在外面吃,免得耽搁了你们说话。” 魏熙蹙眉:“哪有客人来了将主人挤到外面用膳的道理,若是我阿耶知道我在外面如此横行,怕是再也不许我出来了。” 她说罢又道:“况且我见阿翁阿婆极为亲切,正想和你们亲近亲近呢。” 魏熙的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老媪夫妇也不再拒绝,去盛了汤饼与魏熙一起坐了,心中却在好奇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娘子,看着娇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等老媪夫妇入座,魏熙便开始小口吃了起来,仪态端雅,神情恬静,一点都未曾嫌弃过饭食粗陋,也未介意过老媪夫妻吃饭时发出的声响,反而摒弃了食不言的规矩,笑盈盈的与这夫妻二人搭话。 她是个机灵人,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将这些乡间农户的生活收成等了解了个通透,偏老媪夫妻还在觉得魏熙这是与他们闲谈。 温绍延默不作声的吃完了汤饼,看着笑语晏晏的魏熙,心中有些沉闷,既是为他方才失了方寸的行径,又是为这个初现峥嵘的公主。 魏熙见众人都放下吃完了,自己便也放下了筷子,她起身谢过了夫妇二人,又让郑修明给了他们一锭金子便从这户农家里出来了。 而她与温绍延的护卫早就吃完了候在柳树旁,队伍齐整,人高马壮,引了好些农户往这偷看,魏熙见状一笑,正欲翻身上马,却听温绍延道:“公主方用完膳,眼下就骑马怕是会颠的肠胃不适,不如先走一走吧。” 魏熙闻言应了,她松开马缰,负手往前走:“我们这是要去山里了吗?” 温绍延应道:“离此处不远有一座小山,山中有溪,景致不错,公主不如去看看。” 魏熙侧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好呀。” 二人言谈间又变得融洽起来,仿佛皆将方才的事给忘了。 魏熙虽见惯了美景,可到了地方的时候却也觉得颇为惊艷,眼下春意初浓,还未到绿意盎然的时候,山林里深浅不一的绿呈现出温柔欣然之态,澄澈的溪水还带着凉意,让人看了便觉得清明。 置身于这山水毓秀之中,只觉心气都疏朗了。 魏熙矮身拘了一捧水在手里:“这水真清。” 魏熙说罢,见岸边皆是被水沖涮的圆滑的石头,她拿了一块小的握在手中:“你房里摆的石头不会就是在这里寻的吧?” 温绍延也矮身与魏熙一同蹲在岸边:“就是在这里。” 魏熙闻言贊道:“你真是眼光独到,这石头在这里看可是普通的很,偏让你慧眼识珠带回去了。” 魏熙说罢又在岸边寻了一块石头:“我也带些回去。” 温绍延听了,面上染了笑意,也帮魏熙寻着好看的石头。 魏熙正寻着,却见一尾手指长的小鱼摇摇摆摆的游到了她面前,魏熙玩性大发,抬手向那只鱼抓去,她眼疾手快,不过鱼比她更灵活,只由得她抓了个尾巴尖,便从她手中熘走了,与此同时,她的脚一滑,竟是要从溪石上滑下去。 魏熙忙扯住了温绍延的衣服,借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怜温绍延正在专心为她挑石头,不妨之下,被魏熙这一扯竟直接往水里去,魏熙见了忙扯住了温绍延的腰带,将他拉住,温绍延终是险险躲过一劫,没有在春日里不甚暖和的水中洗个澡。 虽如此,他此刻的形容也不可谓不狼狈,他如魏熙一般跌坐在地上,腰带被扯的松散,连靴子也被沁湿了。 魏熙本来还有些愧疚,可看了温绍延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温绍延见魏熙笑了,心中虽窘迫,可不知怎地也随着魏熙一同笑了。 郑修明等侍卫本来被险些滑进水里的两人吓了一跳,可见这两人有惊无险,竟毫无形象的坐在岸边笑了起来,稚童一般,看的人心中无奈。 郑修明和松籁快步上前,将忘了体统的魏熙和温绍延扶了起来,魏熙看着温绍延灌了水的靴子,掩唇咳了一声,道:“我去转转,你整理一下吧。” 魏熙说罢转身走了,松籁见状,忙给温绍延整理好衣服,又让人扶着温绍延坐下,将他的靴子脱了,他看着温绍延已经湿透来的靴子和袜子,有些为难:“都湿了,怕是没法穿了,若是郎君不嫌弃的话不如就穿我的吧。” 他说完,却不见温绍延应声,抬头看去,却见温绍延正看着魏熙出神。 魏熙此时正站在一株梨树下,树上梨花开的繁茂,宛如冬月积雪,沉沉一冠,竟有种气吞万象的魄力。 而她携了一枝梨花抬手轻嗅,娇俏的动作隐不住她骨子里凌驾于青云之上的傲然。 温绍延还记得去年春日他替魏熙卖的那支梨花簪子,虽未见魏熙戴过,可他那时说的话却不曾作假。 梨花和魏熙很称,不是那单薄的花瓣,而是那夺尽天下之白的无暇色,让他眸中心头永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什么的作者君最喜欢了,尤其是繁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只想想便盼着春天快点来( *︾▽︾) 第162章 离世 第244页 魏熙方回了公主府, 陈敬便过来了:“公主,季惠妃今日未时殁了。” 魏熙闻言一怔, 松开了抚着雪里黑的手。 预料之中的快意并没有来,反而心中颇觉空寂:“死的可安详?” 陈敬看着魏熙的神情, 斟酌道:“她病了这么久, 每次犯了头疾都生不如死, 如今头疾復发而死, 应当没什么安详不安详可言。” 他说罢,拿了一个镂空的银香囊出来:“多亏了公主神机妙算,让人看住了她和李承徽,这是她今晨要给李承徽送去的东西。” 魏熙看了一眼那个不甚起眼的香囊, 抬手接过,她对着烛光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什么玄机,便直接将香囊打开,陈敬见状, 不必魏熙吩咐便从怀里掏出帕子铺在桌上。 魏熙将香囊里的香料倒在帕子上,只看香料的成色形状她便知道这是黄熟香, 她随手在首饰匣子里抽了根银簪子拨了拨,却见香料中有一个小小的纸团,陈敬看了魏熙一眼, 将纸团拿出来小心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七娘不死,我心难安, 魏熙见了嗤笑道:“我何德何能, 让她快死了都还记得。” 她说罢,抬手就将字条揉成小小一团,丢进了烛火中。 对季惠妃,魏熙从来都不肯放松警惕,她问道:“可将她看仔细了?莫要出了什么纰漏。” 陈敬道:“公主放心,先不说她这些时日还有没有心力去做些多余的小动作,单就她病这么重,身边也是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人的。” 魏熙将包着香料的帕子仔细叠好:“那你觉得她会不会吩咐冯氏?” 陈敬接过帕子:“冯氏还没这个能耐,而且她是个识时务的。” “不管有没有,都要将她看紧了。”魏熙拿了象牙梳缓缓梳理着披散的头髮,原本有些散乱的头髮在她手下服帖成一匹墨色缎子:“只要是和季惠妃有交集的都不要松懈。” 魏熙抬眼看着镜子,许是烛火太暗,恍惚间竟将镜中人看做了谢皎月,她一怔,俯身往镜子里看去,靠的太近,遮住了光,更显得模煳,她却不在意,只静静看着镜中人的眉眼,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她与镜中人对视,竟觉得森然。 魏熙勐地将镜子一推,自己也跌坐了回去,陈敬连忙扶住魏熙,心中担忧:“公主您怎么了?” 魏熙抬头看向陈敬,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惊惧瞬间便消散了,她坐直身子,轻声道:“无事,你去将镜子扶起来吧。” 陈敬没有动作:“公主是眼花了,看见什么了吗?” “不过是光线不好,见我没往常好看罢了。”魏熙眉梢一挑,侧头看向陈敬:“你觉得我该看到什么,季惠妃的鬼魂吗?” 她唇角一勾,闲闲道:“她既能乱跑,定是要去看她那贴心的儿媳的,我有我阿娘庇佑,她哪里有胆子来。” 陈敬看着魏熙,微微一嘆,终是将镜子给扶起来,摆放好了。 魏熙起身,将窗下案几上的烛台给拿了过来,她将烛台举在身前,往镜子里看去,烛火太亮刺的她眼睛一花,可镜中那张容颜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了,她抬手轻抚脸颊,却恍然发现,不知何时她面上已经没了往常的稚气。 她一愣,将手中烛火熄灭,没了光亮,镜中依然映着她的容颜,上挑的眉眼妩媚又矜傲,眼里却是空茫一片:“你说六哥会知道吗?” 陈敬摇头,音色沉稳:“不会。” 魏熙点头:“那便不会吧。” 陈敬忍不住又道:“连太医署的太医们都认为季惠妃是因头疾而终,宁王殿下又怎么会往旁的地方想。” 魏熙闻言眼里有了神采,她樱唇轻启:“那老道……” 她顿了顿,眼里的厉色终是退了:“好生照应着。” ———— “陛下给季惠妃加赠了封号,谥为敬安。” 魏熙脚步一顿:“给妃嫔加谥号?” 陈敬点头:“是。” “罢了,阿耶现如今的心思越发不能以常理揣度了。”魏熙理了理衣袖:“到底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妹,阿耶对她确实不同。” 魏熙微微一嘆:“罢了,只要阿耶没追封她做皇后便是。” 等魏熙到了宫中时,没急着往淑景殿去,仍如往常般先往甘露殿去了。 魏熙到了甘露殿时却由内侍告知皇帝眼下正在千步廊,魏熙心中疑惑,转身便领着人往千步廊里去了。 她站在廊外,远远便见皇帝正对着廊柱出神,魏熙回头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候着。” 魏熙说罢,便往千步廊里去了,她一路走到皇帝身畔,一直未曾掩盖脚步声,可皇帝竟未发现她,魏熙见状犹豫了一瞬终是道:“阿耶在看什么?” 皇帝回神,风吹动他的白髮,老态尽显,他看着眼前出落的娉婷俏丽的女儿,嘆道:“过得真快,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魏熙抿唇一笑,却并不接话,果然又听皇帝道:“朕还记得幼时和大哥还有阿微一同在这里偷喝过酒呢,一转眼年纪最小的阿微就去了。” 第245页 “惠娘子若是不犯头疾,定是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魏熙轻声劝道:“所以阿耶要好好保重身体,千万不要生病。” 皇帝闻言,似是恢復了些神气:“是呀,人最经不得病了。” 他回头看向陈士益:“你去看看他们的丹练好了吗?朕这几天总觉得有些乏。”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心中一滞,她看着恢復了往日神采的皇帝,心中浮起了浓浓的忧虑。 魏熙面上有些担忧,她轻声问道:“阿耶如今还在吃丹药?” 皇帝看向魏熙,安慰道:“我知你被李元给吓到了,不过你不必担忧,眼下我的丹药都是由褚玄贞领人练的。” 魏熙眉头轻蹙:“可……” 皇帝拍了拍魏熙的肩,语重心长的道:“你还小,以后还有许多事让你抉择,可不能因噎废食。” 魏熙唇角微抿:“阿熙知道。” 皇帝起身,对魏熙道:“好了,你去看看阿微吧,我记得你们处的还是不错的。” 魏熙点头:“那阿熙去了。” 魏熙说罢,行了礼转身要走,却见皇帝伸手在她颊上捏了一把:“大孩子了,可不许哭鼻子。” 魏熙看着皇帝慈爱的神色,心中转暖,眼眶也红了起来。 皇帝有些无奈:“不能说你,还真是长不大。” 魏熙抿唇一笑:“有阿耶护着,阿熙一辈子都长不大。” 等魏熙到了淑景殿,眼中的泪意还未消散,心中的凉意也随着脚步越演越烈,她站在淑景殿门口,看着堂中的棺柩缟素,沉闷闷的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棺柩前跪着的那道白色的身影,竟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可脚却是在地上生了根,进不了,也退不了。 陪魏潋跪着的冯氏似有所觉,她回头看向魏熙,不加犹豫便起身向魏熙走过去:“公主怎么不进来。” 魏熙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哑声道:“惠娘子,走的可安详?” 冯氏抬手抹了眼底的泪:“疼的都没力气喊疼了,看着像是安详的。” 魏熙眼里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六哥可有陪着?” 冯氏哽咽道:“没有。” 魏熙看着魏潋:“那六哥定是极难过的。” “是,殿下自来了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跪着,那么久了,连吃食都不曾用过。”冯氏说着,擒住了魏熙的手:“公主快劝劝殿下吧,你们关系好,你劝了殿下一定听。” 魏熙嘆道:“关系再好终是比不得夫妻亲近,眼下连六嫂都劝不了,我又能做什么。” 冯氏眼里有些落寞:“你们兄妹十多年的感情又岂是我这个新妇能比的。” 她说罢,将魏熙拉进殿内:“公主先去拜过阿娘吧。” 魏熙站在殿中看着季惠妃的棺柩,心中五味杂陈,末了,她心中一嘆,终是跪在魏潋身边拜了。 拜过后,魏熙直起身子看向魏潋:“六哥跪了多久了?” 魏潋听到魏熙的声音,缓缓扭头看向她,眼中神色寂寂,没了往常的温柔之意,他启唇,声音嘶哑:“拜过就回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 魏熙闻言,鼻子一酸,她看着季惠妃的棺柩,涩然道:“惠娘子可给六哥留了什么话?” 魏潋眸色微动,终是摇头。 魏熙抬手擦了擦眼泪,道:“我阿娘去前让我好好的。” 她说着,侧头看向魏潋:“她想让我好好的活着,每天都快快活活的,我想天下母亲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惠娘子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魏潋抬头看向眼前的棺柩,心中竟有些不合时宜的讽意。 哪里会一样呢,快快活活的怎么比得过帝王之权。 他还未将杂思摒弃,却又听魏熙道:“我听六嫂说,六哥自从昨日开始便一直跪在这,什么都没吃。” 魏熙看着棺柩,有些艰难的道:“惠娘子尸骨未寒,你就在她灵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你就不怕惹她担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照久了好吓人的~ 好久没打滚卖萌了~o( =∩ω∩= )m 第163章 木珠 魏潋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缟素, 沉声道:“守灵是孝道也是规矩,于情于理都没有糟践一说。” 魏熙看着魏潋, 有些头疼,她天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人, 尤其是这个他人是在她心里心智坚忍的魏潋时, 她眉头轻蹙:“若是真孝, 就应保重好自己, 将惠娘子的丧事操持好。” 魏潋看着魏熙有些为难的神色,心中有了些微暖意:“你不必再说了,我心中自有分寸。” 魏熙看着魏潋的眼睛,不论何种时候, 不论是喜还是悲,他的眼里永远是清明的, 这样的魏潋,让她无从劝解,魏熙替魏潋将衣袖上的香灰拂去, 轻声道:“好,那我就不说了, 我相信六哥不会让惠娘子担心的。” 魏潋垂眸看着被魏熙收拾干净的衣袖:“嗯,你回去吧。” 魏潋话音方落,便见冯氏端了一碗清粥进来, 她将碗捧到魏潋面前:“殿下且先用一口垫垫肚子吧。” 第246页 “我不饿。” 冯氏闻言一愣,看向魏熙。 魏熙抿唇,将冯氏拉了起来:“六哥是有分寸的, 六嫂就不必再劝了。” “可是……” 冯氏话还未出口,便听魏潋道:“你去送送阿熙吧。” 冯氏闻言禁声,心中明白魏潋是嫌她烦了,她端着碗的手一紧,温声道:“好。” 待从殿里出来,冯氏将手中捧着的碗递给风竹,她抬头看向魏熙:“公主怎么不劝劝殿下。” 魏熙侧身看向她:“六嫂怎知我未曾劝过。” 冯氏看着魏熙,有些语塞。 魏熙唇角微勾,携住了冯氏的手:“六哥不是愚孝之人,他心里有成算,六嫂就不必再担心了。” 冯氏听了魏熙的话,面上攒出苦涩之意:“是我乱了方寸,我生性愚钝,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如公主一般懂殿下了。” 魏熙闻言,脸色一沉:“六嫂与六哥夫妻同心,怎么会不如我这个外人呢?” 魏熙说着,面色又缓了下来,竟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我知去年有些关于我与六哥的传言,六嫂可是将那些胡话听去了?” 冯氏神色一紧,未加多想便要将手从魏熙手里抽出来,魏熙见状,紧紧握住冯氏的手,眼里有些失望之意:“我也算是你和六哥的媒人,我以为论起情分来,我们应是比旁人亲近的,可没想到这子虚乌有的话你却信了。” 冯氏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神情慢慢柔和了起来:“公主多虑了,我怎么会听信那些中伤之言呢,我之所以想让公主去劝劝殿下,也不过是见公主与殿下一同长大,情分深厚,想着公主的话殿下多少能听进去一些罢了。” 魏熙抓着冯氏的手缓缓卸了些力道:“六嫂不为流言所扰便好。” 她说着,眉头一蹙,面上是浓浓的厌色:“这无凭无据的污糟事也亏得他们能捏造出来。” 冯氏面色端和,神态中却又透出些义愤填膺的意味:“可不是,他们怎么斗都无妨,却独独不该拿公主来说事,女儿家的名声可是再重要不过了。” “名声好坏我倒是不怎么在意。”魏熙说着眉目一扬,顾盼间是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矜傲华光:“可我身为大夏最尊贵的嫡公主,天底下的好男儿都是任我挑的,我又何必违背情理伦常,去与六哥纠缠。” 冯氏闻言抬眸直直看着魏熙的眼睛,好似在判断她话的真假,过了片刻,她眉眼一弯:“可不是,就凭陛下和殿下对公主的喜爱,公主日后的驸马都不会差了。” 冯氏说完,似才想起了眼下是何处,她压下了面上的笑意,温声道:“只顾着与公主说话了,竟是连场合都不顾了。” 魏熙摇头:“无妨,六嫂是这几日为惠娘子侍疾太过辛苦了。” 冯氏道:“多是宫人在照料,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哪有什么辛苦的。” 魏熙拍了拍冯氏的手:“六嫂就不必自谦了,惠娘子病的那般重,有什么吩咐怕是都得由六嫂帮她道出来。” 冯氏摇头:“阿娘虽病重,但也没有公主说的那般夸张,便是起不来床,可往常惯做的事,也多半是没落下的,顶多是花的时间少了些罢了。” 魏熙眸光一闪,话里有些敬佩:“病的这么重还有心力去忙这些,惠娘子心智坚韧怕是无人能及了。” 冯氏低低一嘆:“阿娘她是怕闲下来头更疼。” 魏熙闻言亦是嘆了口气,与冯氏相顾无言的站了一会,便告辞了。 魏熙从宫里出来,心中莫名的惆怅,她听着马车外连绵的马蹄声,只觉震得头疼,她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却又想起了头疾而终的季惠妃,心中一滞,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抚了抚鬓间髮丝,便放了下来。 她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纤长的手指,哑声道:“去谢家。” 魏熙到谢家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她不愿去谢珏那里吃清汤寡水,便先去了宋氏院子里,宋氏已经有月余未曾见过魏熙了,见了魏熙心中欢喜,忙又让厨房添了魏熙爱吃的饭食。 魏熙听着宋氏的嘘寒问暖,心境不知不觉的就平和了,临走时还笑言要将公务繁忙的谢皠和谢宜安绑回来,陪宋氏用膳。 等魏熙到了谢珏的住处时,却见谢珏正在对着一盆兰草出神,她走过去,抬手在兰草叶子上轻轻一拨:“阿翁出什么神呢。” 谢珏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沉静的如波澜不兴的幽潭,一点出神的样子都没有,谢珏有些嫌弃的看了魏熙一眼:“一来就捣乱。” 魏熙眉头一蹙,亦嫌弃的看了盆中兰草一眼:“真难看。” 谢珏瞥她一眼:“不识货。” 魏熙抬手拨了拨兰草的叶子,惹得它纤细的叶片轻轻颤动:“季惠妃昨日去了。” 谢珏神色一凝:“我知道。” 魏熙托腮看向谢珏,有些探究意味:“我听说阿翁和季惠妃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谢珏神色淡淡:“她幼时养在宫里,常跟着雍王等人一起玩。” 魏熙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道:“听说她当年本是要嫁给伯父做太子妃的,怎么后来又成了阿耶的妃嫔。” 第247页 谢珏拿起剪刀修剪花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陛下当时的位子坐的可不是多稳。” 魏熙睫毛微垂,拾起被谢珏剪掉的叶子在手中把玩:“原来如此,我先前还奇怪阿耶为什么会对她敬重有加,又为何特意给她加了个封号。” 谢珏看着被魏熙掐了好些个指甲印的兰叶,悠悠道:“你来我这就是要打听这些没意思的陈年旧事?” 魏熙闻言收回托腮的手,直起身子:“阿翁觉得当年阿娘的死真的只是赵氏一人之过吗?” 谢珏抬头看了魏熙一眼,眼底是看透一切的波澜不惊:“那你觉得还有谁?” 魏熙将手中的叶子揉的一团糟:“我不信阿翁猜不出来,难道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比父女之情还要重吗?” 谢珏将手中的剪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赵氏既然起了歹心,就算没有饵虺,也会有别的法子。” 魏熙蓦地盯住谢珏,眼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委屈:“可是季氏其心当诛。” 谢珏抬手抚了抚魏熙的头髮:“你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 魏熙神色一顿:“阿翁知道了?” 谢珏点头,眼里是不动声色的淡然,让魏熙有些冷意:“你这次做的不错,有凭有据,干净利落,没想着学那赵氏弄什么节外生枝的一箭双鵰。” 魏熙没有理会谢珏的夸赞,哑声道:“阿翁是什么时候知道季氏也掺和在里面的。” 谢珏道:“是知道那虫子出自北庭的时候。” 魏熙抬手握住谢珏温暖的手:“那阿翁这么多年没动她,是因为幼时情分,还是因为,阿翁想让我动手?” 谢珏微微一嘆:“我与她那几分情分早就淡的什么都剩不下了,当初没动她,不过是因为不值当。” 魏熙嗤笑,缓缓松开了谢珏的手:“难道阿翁连报仇都要挑好打发的。” 谢珏有些无奈的握住魏熙的手,反问道:“难道你被刀砍伤了还要怪递刀的人?你说她其心当诛,可当年皇帝的那些女人都是如她一样的心思。” 魏熙握紧了拳头:“但递刀的只有她一人!” 谢珏将魏熙握的严丝合缝的手掰开:“所以我由着你报仇,也帮你清理了后患。” 魏熙一愣:“什么?” 谢珏收回手,从袖中掏出了一粒木珠。 魏熙看着那粒木珠,有些忡愣:“我明明让人将他们看牢实了。” 谢珏眼里有些怅然:“她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心思向来是最多的。” 魏熙看着谢珏,心中有些古怪之感,她抬手拿过木珠,发现木珠竟出奇的轻,她垂首盯着这粒珠子,心中有些颓唐,末了,她手上一用力,将木珠捏碎了。 魏熙拿出木珠里的字条,缓缓展开,只见里面亦是写着几个小字。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小公主下一章又要长大了…… 第164章 同风 只见字条上赫然写了四个小字。 七娘害我。 魏熙心中一紧, 抬头看向谢珏:“这木珠她要给谁?” “自然是她儿子。” 魏熙轻声喃喃道:“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她怎么会知道。” “她不知道。”谢珏接过纸条, 将它丢进身畔池水里:“她不过是想让宁王对你心生芥蒂罢了。” 魏熙嗤笑:“她果真是病傻了,无凭无据的, 六哥怎么会信, 还不如直接留个临终遗言, 让六哥杀了我。” 谢珏抬手给兰草浇了些水:“宁王不是李承徽, 他不会杀你。” 魏熙垂眸细细思量。 是了,魏潋便是打心底里相信魏熙,可同魏熙在一起时难免会想起他阿娘,长此以往, 便是对她有些好感,终是要被消磨掉的。 在季惠妃心里, 魏潋与魏熙是有私情的,她怕魏潋会耽于不伦之情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从而耽搁了他的宏图霸业。 可若是情被消磨掉了, 魏熙又还有什么能耐去左右魏潋的心思。 魏熙想明白了关节,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是构陷之辞,她竟还当真了。” 她说着,微微一嘆:“魏潋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耽于情爱呢。” 谢珏看着出落的娇艷夺目的魏熙:“未必。” “可他是个再清醒不过的人。”魏熙说着眼里有些讽意:“可笑她这个当阿娘的, 竟连孩子的心性都不了解。” 谢珏唇角一勾,不置可否,他侧头对在东墙下给木兰浇水的谢随道:“去把茶具拿来。” 谢随应是, 又问道:“阿郎要用什么水煮茶?” 谢珏道:“就用前几日集的木兰露水便是。” 魏熙随着谢珏的话往东墙看去,那儿开了一株极为繁茂的木兰,她不知怎地想起了去岁冬日里和魏潋一起闲话的场景。 魏熙心中一滞,魏潋待她真的是极好的,而且她能感觉到,这好大多是出自真心的。 恐怕在大多数人心里,她魏熙之所以能如此娇纵,皆是因为皇帝和魏潋的宠爱,若是皇帝和魏潋哪天不再疼她,那她就是一无是处了。 第248页 便是季惠妃怕是也是如此想的,皇帝无法庇护魏熙一辈子,而魏潋却极有可能登临九五,没了魏潋喜爱的她,不过就是没了利爪的瘟猫罢了。 可惜呀,季惠妃註定要失望了,便是那字条递到魏潋面前也伤不了她的筋骨。 魏熙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可她现在有的可不只是皇帝与魏潋的宠爱了,只要再给她些时间,她就真的有能力影响朝局了。 魏熙抬头看向正在碾茶的谢珏,唇边勾勒起一抹娇俏的笑,眼底的神色却是郑重的:“我也到了选驸马的年纪了,阿翁觉得谁合适?” 谢珏将茶碾成细细的茶末,闲闲道:“你看上谁家小子了?” 魏熙双手不自觉的扯着玉佩上的绦子:“阿翁觉得温绍延如何?” 谢珏摇头:“温绍延乃寒族胡人之子,仅这出身你阿耶就定是不同意的,开国之初,你们魏家可是没少因血统而被诟病。” 魏熙抿唇:“温轧荤节制三镇,封东平郡王,放眼大夏,没有几个比得了他的了。” 谢珏将碾碎的茶放进茶筛里,将细嫩的茶粉筛出,随后一抬手,便将筛子中的茶倒在了身畔池子里,细碎的茶经风一吹,飘飘洒洒如云雾一般:“温轧荤的权势多赖陛下垂青,太虚了。” 魏熙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茶末,眉头缓缓蹙起:“可他的军权却是实在的,他这人利慾薰心,让他长久的镇守一方终是祸患。” 谢珏勾唇一笑,笑里有几分对着异想天开的小辈的宽容:“所以你想嫁给好控制的温绍延,然后再想法子让他接替了他阿耶的职位,将北疆军权顺理成章的掌握在手中?” 魏熙看着谢珏的笑脸,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揉了揉额头,不知怎地便想起前些天在农家时温绍延说的话。 想我所想,忧我所忧。 魏熙面上挂出一抹笑,心中却有些沉闷:“不行吗?” “你太急躁了。”谢珏神色难得有些严肃:“军权可不比你举荐几个文吏,你真当你阿耶脑子煳涂了,什么都由着你?” 他说着,抬手敲了敲魏熙的脑壳:“我之前说过,陛下疼你,虽有阿皎的关系在,可更重要的却是你所表现出的,是他愿意疼宠的样子。” “他如今愿意给你些体面,你便细水长流的经营着,一气来个狂风骤雨的,你也不怕涝着。”谢珏说罢用帕子擦了擦手,继续煮他的茶:“时机未到,你就且耐心等着,反正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魏熙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忧虑:“可我不小了,到了该寻驸马的年纪了。” “原来是恨嫁了。”谢珏勾唇一笑:“这个你不必担心,你若是不想,谁都不能给你硬塞个驸马。” 魏熙闻言毫无羞赧之色:“阿耶有意让我嫁给表兄。” 谢珏点头:“从这里看,他倒是真心为你考量。” 谢宜安身份前程,容貌才学都是极佳的,再加上谢家的人都是真心疼魏熙的,魏熙嫁给他,今后必定是顺风顺水的。 从这方面看,皇帝确实是个一心为女儿的慈父了。 可这份慈心,魏熙却不想领受,因着血脉,她与谢家已经是捆在一起了,不需要再加一道绳子了。 她是个有志向的公主,以后的驸马必然是要找个对自己有助益的。 魏熙面上故作了些苦恼之色:“分明是要拘着我,若是我嫁了表兄,将来怎么好意思养面首呀。” “你想的还真远。”谢珏有些无奈:“就你和狸奴那见面就吵的德性,真做了夫妻也是怨偶,还是做兄妹好些。” 魏熙好久没听过有人唤谢宜安这个乳名了,眼下一听,莫名的好笑:“您当初怎么想起给他取怎么一个乳名了?” 谢珏淡淡瞥了她一眼:“若不是你阿娘不同意,你的乳名就是彘奴了。” 魏熙脸上笑意一僵:“您的文采也不差呀,怎么连名字都不会取。” 谢珏不理会魏熙的话,倒了一杯茶递给魏熙。 魏熙瞥了一眼面前的茶汤,无可避免的想起了谢珏煮茶的手艺,虽好看些,但真是无法下咽。 她不爱喝茶多半也是被谢珏磨鍊出来的。 魏熙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阿熙就先回去了。” 谢珏指了指茶盏:“咱们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怎么也得饮杯粗茶再走。” “不了,耽搁了阿翁修道更没规矩。”魏熙说罢转身就走。 等到了门口,她一犹豫,回头道:“阿翁的茶堪称绝品,是要供起来的,你若是渴了还是让底下人准备吧。” 魏熙说罢,转身便走了。 谢珏看着魏熙的背影,摇头一笑,笑罢,他神色微敛,嘆道:“长大了。” 魏熙还未走到谢家大门,便见谢宜安迎面走了过来,魏熙有些惊奇的笑道:“狸奴今天回来的早呀。” 谢宜安闻言面色顷刻间便沉了下来,魏熙见状噗呲一笑,也不再气他,带着人就跑了出去。 谢宜安看着魏熙绝尘而去的车驾,蹙眉道:“疯疯癫癫的,该不是中邪了吧。” 等魏熙回了公主府,方休整好,便见松籁上门送东西来了。 第249页 是一盒温家的厨子新制出来的点心,还有一卷画轴。 魏熙眉梢一挑,吩咐人将画打开。 画在魏熙眼前缓缓展开,并不是她以为的画像,而是一幅写意风流的春景图。 画中春和景明,让人看了便觉温暖怡然,而一眼望去,最醒目的便是一株梨树,在各色柔柔的绿中,独它洁白如雪,隐隐的,有一种不群的傲然。 魏熙看着画,面上不自觉的便露出一抹笑:“把这个挂到我书房里去。” 魏熙看向松籁:“这画我很喜欢,回去替我向你家郎君道谢。” 松籁笑道:“哪里还用谢,郎君只要知道公主喜欢就定是极为高兴的,他说了,若是公主喜欢,他便将夏秋冬三季一併给公主画出来。” 魏熙闻言唇角一抿:“想的倒长远。” ———— 季惠妃虽位分高,但到底也只是个妾,因此,她出殡那天魏熙是不必去的。 可不知是因着魏潋,还是其他什么,等到季惠妃出殡时,魏熙依旧送到了城门处。 魏熙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底下连绵的缟素,心中再也没有了波澜,沉闷闷的,宛如被封在不透风的盒子里,无端的压抑起来。 她不禁抬手抚了抚胸口,却见送灵队伍里的魏潋突然回头,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魏潋的脸,却觉得,他那双同她如出一辙的眼睛定是在看着她。 魏熙想对他微笑示意,但觉得不合时宜,于是她抬起右手,缓缓冲他挥了挥,白色的广袖随风扬起,如同要乘风而起的鹤。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食言了,小公主明天才会再长大…… 同时,这一卷也就画上句号了,明天将开启新的篇章,小公主真正出风头的时候就要到了~ 第165章 寿辰 晨光未兴, 长安城还是一片寂静,唯有坐落在曲江的芙蓉园早早喧闹了起来。 “都打起精神来, 今天是昌乐公主的寿宴,若是出了什么纰漏, 惹了公主不快, 便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 你们也照样讨不得好。”芙蓉园的主事此话一出, 方才还迷煳着的宫人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一个小内侍边摆着案几边嘟囔:“陛下宠昌乐公主真是宠的没边了,又不是整岁,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的。” 他身畔年长些的内侍白了他一眼:“这哪里算兴师动众,听说先前陛下本来想给昌乐公主在宫里庆寿的, 是昌乐公主怕拘束,才换到了这里。” 小内侍摆好案几, 打了个哈欠:“真是够能折腾了。” “嘴上没个把门。”内侍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又压低声音道:“昌乐公主去年及笄时不是正赶上陛下病了吗,所以办的难免精简了些, 眼下陛下好了,想起公主心疼了, 便想着今年给她风风光光的操办一场。” 小内侍揉了揉头,压低声音感嘆道:“陛下去年病的可真是兇险,也幸得宁……” 他还未说完, 就又被内侍拍了一巴掌:“就你知道多,有时间浑说,还不如好好干活。” 小内侍闻言撇撇嘴, 不说话了。 天色初明,魏熙府中的人便前往芙蓉园安排了,等都忙完了,府中派来的管事又给了宫人们丰厚的赏钱才算作罢。 宫人们捧着赏钱喜笑颜开,要论阔气体贴,怕是没人能比得了昌乐公主。 等到日头高照,芙蓉园前便车水马龙热闹起来了,玩性大的少年少女们早早的来了,三两成群的在这座皇家别苑里游玩。 逛的累了,他们便随意找个景致好的地方歇着,养足精神,等着魏熙的到来。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爱说笑的年纪,不知是谁先感嘆了一句昌乐公主深得帝宠,余下的便也叽叽喳喳的的谈论起来。 “说起来昌乐公主也不小了,怎么还未出降呀。”有少女好奇的问道。 她一旁的少女抚了抚鬓角曼声道:“那有什么,她前面不是还有个信成公主吗。” “信成公主可是在去年就出家了,哪里还用得着出降。” “听说陛下去岁就为公主择驸马了。”一个身着天青色襦裙的小娘子听着众人的谈话,温雅的面上带出一抹神秘之色。 众人闻言皆向少女看去:“没听说过呀。” “我去岁就隐约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只是后来便没了消息。”一粉衣少女挽着季慈的胳膊道:“阿慈可是宁王殿下的表妹,定是比咱们知道的多。” 她说着摇了摇季慈的胳膊:“好阿慈,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慈微微一笑:“听说陛下当时给昌乐公主择了好些个驸马人选,本想让褚仙师给卜一挂,看看谁合适,结果却是谁都没有这个福气。” 众人似是听到了什么秘辛,皆掩唇不语,但亮晶晶的眸子却明确的表达出昌乐公主克夫之意。 季慈瞋了她们一眼:“胡想什么呢,是昌乐公主命格贵重,放在皇家自然是相得益彰的,可寻常人家气运定是和皇家没法比的,哪里能经得住这天大的福气。” 众人闻言面上恍然,但心中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粉衣少女见气氛冷了下来,眼眸一转,有些艷羡道:“昌乐公主确实是天大的好福气,先不说陛下有多宠爱她,单就她身边围着的那些俏郎君就够让人羡慕了,这可比成了亲,只能对着夫君一人看要好得多。” 第250页 她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七嘴八舌的打趣起来,场面瞬时间便热闹了。 魏熙到芙蓉园时虽不早了,但到底还未开宴,她便落得清闲,先往凤鸣轩里去了。 还未坐稳,便见魏琬婷婷裊裊的走了进来。 魏琬往她身畔一座,嗔道:“你可算是捨得来了。” 魏熙心中无奈:“绕弯去了书院一趟。” 魏琬眉梢一挑,抬手拨了拨魏熙步摇上垂下来的绿豆般大小的金莲蓬:“要我说国子监那些人没意思的紧,好好的眼红你的书院做什么。” 魏熙唇角一勾:“哪里是眼红,不过是不服罢了。” 魏琬掩唇一笑:“都怪你书院里的那两个学子太争气了些,明明之前连字都未正经学过几个,一朝翻身,竟将同年几个国子监出来的官员都压了一头,也不怪他们怀疑你假公济私了。” 魏熙闻言一笑,有些调侃的意思:“假公济私,我也得有公呀。” 魏熙说着,抬手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他们不服虽无理,但也不算错,我门下的人,我自然要多照应些。” 魏琬看着神色浅淡,举手投足间满是雍容气度的魏熙,垂眸一笑,继而又抬眼看着魏熙:“他们不过不服便不服,谁让他们没有你这样的靠山,可你又何必让学子们应了他们的比试,他们便个顶个都是神童,也抵不过人家从小就读书识字呀。” 魏熙看着香炉里缓缓冒出来的裊裊烟雾:“这些学子多半因出身之故而心性浮躁,眼下正好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魏琬一顿:“你想让学子们败?” 魏琬心中惊奇,魏熙的性子她是再了解不过了,再没有人比她更在意输赢了,她若是不想赢,那就真可谓是天方夜谭了。 魏熙拿了个糕点递给魏琬:“先不说书院里的学子能不能赢,单国子监这个名号在,我就不能越过它去。” 魏熙说罢,亦挑了一个玉露团咬了一口,等她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道:“我现在还没张狂到看见谁都要踩一脚的份上。” 魏琬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糕点的甜腻味给压了下去:“书院的名声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这一输怕是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一个才办了两年多的书院,比不过国子监才是常理。”魏熙看着魏琬,满是恶意的又将一块糕点塞进了她嘴里:“不过也不能输的太难看,若是国子监险胜,我便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魏琬这次可没给魏熙面子,她将糕点吐了出来,蹙眉道:“我的口脂都让你弄花了。” 魏琬抱怨完,便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口脂,对镜补起来,白皙的肌肤衬着莹莹一抹朱红,格外妩媚。 魏熙贊道:“你这口脂颜色调的不错。” “岂止是不错。”魏琬瞥了魏熙一眼,眼波微盪,媚意横生:“是不是看了就有种想要一亲香泽的冲动?” 魏熙掩唇一笑:“不正经。” 魏琬对镜子左右照了照:“正经了就没意思了。” 她说着,俯身靠近魏熙,有些促狭:“等回头我给你送一盒过去,到时,便是神仙都得让你拖入凡尘。” 魏熙眉梢轻挑:“那你这口脂可将那清冷的杨郎给迷住了?” 魏琬神色微敛:“公主何必提他扫兴,我不逗你了便是。” 魏熙微微一嘆:“你们之间如何我没心思探究,只是你们明明有情,为何还要这般蹉跎。” 魏琬勾起一个有些僵的笑:“公主还是先理清自己的情吧。” 魏熙面色一沉:“我竟不知茶也能醉人,只喝了一杯便说胡话了。” 魏琬看着魏熙的面色,也回过神来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公主怎么不说是点心醉人,说胡话的可不只我一个,两个不相干的人,公主都能扯到一块去。” 魏熙看了一眼桌上茶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魏熙还未到设宴的紫云楼,便见前面迴廊里,谢宜安正和一娇小纤细的女子说着什么,因着谢宜安是背对着魏熙的,所以她看不清谢宜安的表情,可那女子染了红晕的小半张脸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魏琬在一旁打趣道:“都到公主的寿宴上拈花惹草了,公主还不快将他打出去。” “要打你打,我可打不过他。” 魏熙话落,便见谢宜安头也不回的走了,自余那女子独子一人站在远处痴痴看着他的背影。 “她是谁?”魏熙侧头向魏琬问道。 魏琬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女子:“她是唐御史家的长女。” 她说着,俯身靠在魏熙耳畔道:“她心仪你那表兄可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了他都快把自己熬成老姑娘了。” “还真是个痴人。”魏熙感嘆一声,抬步便往紫云楼去了。 眼看紫云楼就在眼前,魏熙却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回头,正看见穿了一件绛色绣禽鸟云纹袍子的裴斯过来了。 他好似从来不忌讳穿艷色的衣裳,略显沉重的红衬着他过于景致的样貌,显出一种锋利的艷色来。 第251页 裴斯见了魏熙,勾唇懒洋洋一笑,带着股怎么也改不掉的百无聊赖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终于开始啦!!! 第166章 子嗣 魏熙看着停在几步之外的裴斯:“怎么站在那里不动了?” 裴斯面上摆出些惊艷之意来:“公主太好看了, 让我如脚下生根,没法走动了。” 魏熙掩唇一笑:“又胡说。” 她说罢, 眉目一敛:“进去吧。” 魏熙说完,携着魏琬的手往紫云楼里去, 魏琬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头慢慢踱步的裴斯, 笑道:“没想到他倒是个能沉住气的, 都快地位不保了, 竟还有心思说笑。” 魏熙淡淡道:“未必。” 虽魏熙还未到,紫云楼里却早已热闹起来,宾客们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笑,倒也是自在。 还未坐多久, 便见门口两个容色不凡的女子进来了。 虽未摆什么阵仗,但却一眼就能让人知道来人是谁了, 便是有以往不曾见过的,可来人那贵气天成的雍容气度却是唬不了人的。 这来人自然是指的魏熙,魏琬虽看似放纵, 但却是个颇有眼色的,从来都不会做出喧宾夺主的事情来, 她自进来后便收起了惯有的轻佻之色,静静伴在魏熙身侧。 而魏熙不论在何处,都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个, 作为今日宴会的主人,她盛装出席,更显得姿容无双, 璀璨夺目。 所以说,裴斯方才那略显轻浮的话其实也算不得假。 魏熙今日穿了一件广袖齐腰的留仙裙,显得纤腰不盈一握,她生的消瘦,不是时下颇受追捧的丰腴美人,但削肩细腰,如春日里细嫩的柳枝,单薄柔美,若是旁人如此,定是会显得柔弱可怜。 可她容色明艷,上挑的眉眼里带着矜傲又妩媚的弧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又透着世事洞明的清冷。 这样一张脸竟与那纤细的身姿格外相称,矜傲与柔美巧妙的糅杂在一起,就如同春山染了霜,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邈远之感。 如此姿态,再衬着那一身华服,很是端雅清冷,让人见了便不由得沉静规矩了。 魏熙看着众人,展颜道:“劳各位等怎么久,真是失礼了。” 她的笑如绚烂的霞光,微一启唇,先前的清冷之意便消失不见了,明艷夺目,却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了。 魏潼看着装腔作势的自家妹子,打趣道:“这场面话你也说得出口,谁还能怪你不成?” 魏熙拉着魏琬往他身边坐了:“就你话多。” 魏沄笑道:“七娘今日生辰,本就没有早早等着去迎客的规矩。” “还是五哥明理。”魏熙瞪了魏潼一眼:“不像你,嘴那么快。” 魏潼闻言嗤道:“没大没小。” 魏熙不理会他,对魏沄问道:“阿耶什么时候来呀。” 魏沄道:“应当快了吧,六郎应当是要陪着他一同来的。” 魏熙点头,视线却往右侧面移去,坐在那里的是几个身份贵重的贵妇,崔珉的妻子张氏就坐在其中,两年不见,魏熙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哀默灰败的神色上。 可眼下,她面色红润,好似比前年见时还要年轻,她此刻正侧着头和身旁的人说话,手一直不曾离开平坦的肚子,看起来对这一胎很是看重。 魏熙心中有些古怪之感,张氏不能生育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可眼下将近五十的她却怀上了,真可谓是匪夷所思了。 也难怪有人说张氏是得了神仙庇佑。 可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魏熙向来是不信的,在她心里,向来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的。 而这个妖多半是针对她的,也不怪魏熙托大,而是她与裴斯确实是息息相关的,她助裴斯回崔家,就是打着将这个显赫大族收为己用的主意,若是凭空冒出个嫡子,她可就真是平白失了一大助力了。 要说幕后之人是谁,魏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魏潋,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作风可是魏潋惯用的,况且,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逃不开魏潋的眼睛的,如今她羽翼渐丰,魏潋定是不乐意的,所以便一举两得,以此来敲打她。 魏熙虽也曾怀疑过张氏假孕的,可看着张氏的神色也不像作假,况且,凭魏熙对张氏的了解,她也没有那能耐,要不然裴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进了崔家。 魏熙往裴斯处看了一眼,见他正在与谢宜安谈笑,看起来丝毫不担心张氏的肚子,魏熙眸色一凝,从裴斯身上收回了视线。 未过多久,便听人前来通传,说是御驾快到了,魏熙闻言起身带了众人前去接驾。 御驾浩浩荡荡而来,随邕如云,华车宝马,无一不彰显着皇家气魄。 长长的队伍里最引人注目却不是被簇拥在当中的銮驾,而是銮驾前那道端雅的身影,此人一身黛色衣袍,身骨挺秀,气度不凡,虽骑在马上,但却给人从容淡泊之感。 风从他身边拂过,带起宽大的袖袍,魏熙看着那鼓起的衣袖,竟有一种它可囊括万物的错觉。 几息之间,御驾便停在了芙蓉园前,魏潋对魏熙微微一笑,便翻身下马,绕到后面去迎皇帝了,魏熙亦快步跟上去,等她到了皇帝身畔时,他已经下了马车,由陈士益扶着往这边走了五六步。 第252页 魏熙上前行礼,等皇帝叫起后,她对跟在皇帝左后侧的魏潋颔首一礼后,便挽了皇帝的胳膊:“早知道阿耶也会来,我就直接听阿耶的将宴席摆在宫里了,也省的阿耶再跑一趟。” 皇帝自从去年大病了一场后,便再不復以往精神,眼下室外的风吹动他灰白的鬍鬚,恍惚间竟让人看出些风烛残年的意味,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光亮,给人精神矍铄之感,但却莫名有股违和感。 魏熙知道这违和感来自何处,皇帝自病后便越发沉迷吞丹了,只因吃了那些煳弄人的丹药,他便精神了,这种精神在魏熙看来,就好像是将以后的精神都提到现在来用了,如此倒行逆施,怎么可能不违和呢。 魏熙因此事也是劝过皇帝几次的,但无奈皇帝认准了那些仙丹,对魏熙的话丝毫都听不进去,反而还险些对魏熙生了隔阂。 因此,魏熙以后是不敢再劝了,但对宫里那一群道士却是越发不待见了。 皇帝笑的慈和:“无妨,正好朕也能看看这暮春之景。” “那阿耶可看到什么好看的景致了吗?”魏熙好奇道。 皇帝有些遗憾:“一路行来那些桃花杏花的都落了,绿油油一片,也唯有江边初露的小荷有些意趣。” 魏熙一路与皇帝说说笑笑的往紫云楼走,虽花了不少时间,但离用膳还是有好一会的,魏熙看了在座宾客一眼,视线在苏井泉身上微微一顿,继而波澜不兴的离开,她看了一眼和儿女们闲话的皇帝,回身对陈敬道:“先让倡优们上去吧。” 陈敬应是,却又听魏熙小声道:“想法子让张氏看太医。” 陈敬目光微动,不发一言的便下去了。 陈敬看着表演盘鼓舞的倡优上去了,便回身对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低低吩咐了两句,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正欲回去,却听裴斯在他身后悠悠道:“公主又吩咐你做什么坏事了?” 陈敬回身看向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张氏的肚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裴斯闻言往柱子上一靠,姿态极为懒散:“我那么多事要忙,哪有时间去关心张氏。” 陈敬淡淡瞥他一眼:“当初要死要活的巴着公主,想要掌握崔家的不是你吗?” 裴斯唇角一勾,有些冷意:“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我都不会让他碍了我的事,可眼下,还是留着的好。” 陈敬负手而立:“你就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裴斯嘆了口气:“公主心中既然有了猜测,又何必再试,凡事求稳,终将会束手束脚。” 陈敬闻言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他轻声道:“如果这事是假的,那多半是他看不过公主权势日盛,想要藉此敲打公主。” 这他是谁,裴斯自然心知肚明,他讽刺道:“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疼妹妹的。” 他说着眉梢一挑:“公主不是向来清醒吗,怎么遇到关于他的事就瞻前顾后了?” “不是瞻前顾后。” “那边是赌气了。”裴斯道。 陈敬闻言语塞,好像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魏熙可不认为自己是在赌气,在她看来,裴斯对此事不上心,那就得她来关心了。 若是真的,她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然后再由着裴斯瞎折腾。 若是假的,魏熙看来魏潋一眼。 人家可就差将话摆到明面上说了,她也总得告诉人家她知道了。 魏潋察觉到魏熙视线,偏头向她看过来,魏熙看着眉宇间风仪日重的魏潋,头一偏,对他甜甜一笑,如一汪甜甜的蜜糖,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挑衅和气恼。 魏潋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魏潼闻声,探究的看着他和魏熙:“六哥看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月黑风高,突然有了些说话的性子~ 就让我来掏掏心窝子吧。 我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很喜欢的结局,它不一定是小天使们都会喜欢的,但却是我觉得最满意的……额……好吧,现在说结局其实还太早了(万一我以后又灵光一闪了呢。) 我其实是想说,因小天使以及作者本人对六哥的喜爱,我决定要开一本六哥和公主的同人文。 何时开待定(等作者有时间就撸,但应该是在这个冬天) 情节内容待定(看我能想出什么鬼东西……) 好吧,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们觉得这么样n(*≧▽≦*)n 第167章 绿腰 皇帝等人闻言, 亦向魏潋看去。 魏潋有些无奈的指着魏熙:“小丫头眼馋了,又想讨酒喝呢。” 皇帝轻点魏熙的额头:“你这忘性还真大, 冬至那天是谁抿了一口,便被呛得连喝了两杯羊乳的?” 魏熙隐晦的瞪了魏潋一眼。 找的什么藉口, 她怎么会去讨酒喝。 魏潋对上魏熙的视线, 勾唇轻笑:“我看你不只忘性大, 气性也不小, 只说了一句,便恼羞成怒了。” “谁恼羞成怒了。” 魏熙话音方落,便听底下喧闹起来了,她闻声看去, 只见张氏抚着胸口做呕吐状,虽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但看她的神态应当不是多舒服的。 第253页 魏熙见了,对宫人唤道:“还不快扶崔夫人去歇着。” 宫人见了,忙扶着张氏就近去了琳琅阁。 魏熙亦起身对皇帝道:“阿耶, 我去看看张氏。” “大了一岁还真有些进益了,再没有以前那不管不顾的劲头了。”皇帝说罢, 对魏熙摆了摆手:“去吧。” 魏熙点头一笑,便领着人离席了,她站在堂中, 往苏井泉处唤道:“既然苏太医也在,就劳烦你为崔夫人诊治一番了。” 苏井泉会在这里也多赖皇帝眼下越发惜命了,到哪里都离不开太医, 今日他便是随着御驾一同过来的。 苏井泉闻言起身,和魏熙一同往琳琅阁里去了,魏熙看了一眼苏井泉,问道:“崔夫人不是不能生育吗,怎么到了这个年岁竟然有了,可是用过什么奇方?” 对于张氏有孕,苏井泉也一直都是很奇怪的,他多年前是给张氏诊过脉的,看着可不像是会有身孕的,没道理年近半百了竟突然有了。 苏井泉眉头微蹙:“臣孤陋寡闻,行医近二十年,从未听说过此等奇方。” 魏熙唇角一勾:“那今次算是见到了,苏太医可得用心了解一番。” 苏井泉神色郑重,颔首应是。 等魏熙与苏井泉到了琳琅阁时,便见张氏正靠在小榻上漱口,眉宇间多有倦色。 魏熙上前,关怀道:“崔夫人如何?” 张氏摇头:“无事。” 立在她身旁的一个僕妇对魏熙笑道:“有劳公主关怀了,娘子眼下正是害喜的时候,许是方才闻了什么味道重的东西,没什么大碍的。” 魏熙有些好奇的看着张氏的肚子:“难怪现如今外面都说崔夫人是最有福气的了,夫君疼宠本就令人艷羡,现如今有了孩子,就更是再圆满不过了。” 张氏此时好受一些了,她微微一笑:“这多赖神仙庇佑。” 魏熙看着张氏,只觉得她自从有了孩子后,神态动作竟都变得温柔了些,魏熙勾唇:“还是你自己有福气,怎么不见神仙庇佑他人。” 魏熙说罢看向苏井泉:“正好眼下苏太医也在,让他给你看一看吧,夫人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张氏亦看向苏井泉,她当初也是找苏井泉看过的,虽没什么用,但他的名号在大夏可以说是无人不识了,让他看看确实没什么坏处。 于是张氏很大方的伸出手:“那就有劳苏太医了。” 苏井泉嗯了一声,便抬手给她诊脉,过了片刻,他眉头微蹙,又命张氏换了另一只手:“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孕的?” 张氏被苏井泉弄得有些紧张:“四日前,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井泉收回手:“夫人脉象很是稳健,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张氏闻言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免对苏井泉方才那故弄玄虚的样子有些不喜,她身后的僕妇见了,忙笑道:“苏太医这一诊,我们家阿郎和娘子也就都放下心了,眼下快到了开宴的时候了,就不耽搁苏太医了。” 她说罢又对魏熙矮身一礼:“多谢公主关怀,奴婢代娘子谢过了,现在娘子也无事了,公主便先去紫云楼吧,您今日过寿,陛下他们都等着您呢。” 魏熙颔首:“那就让你家娘子在这里好生歇着吧。” 魏熙说罢,便领着人转身走了。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魏熙侧头看向苏井泉,轻声问道。 “没有。”苏井泉蹙眉道:“可正是因此才显得古怪,毕竟她年岁大了,总是比不得寻常妇人稳健的。” 魏熙长睫微垂:“那你回去看看可有什么药物能让人如她一般。” 苏井泉一怔:“好。” “何必如此麻烦,公主若是担心便直接给她灌一碗药下去便是。”正在此时,一道略有些暗哑的声音在魏熙耳边响起。 魏熙侧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她身畔的裴斯:“你怎么过来了。” 裴斯笑道:“公主为我操劳,我不过来岂不是于理不合?” 魏熙瞪了他一眼:“那你还如此轻慢。” 裴斯冤枉道:“我不是告诉公主除根之法了吗?” “那你怎么不动手?” “时候未到,那莫须有的孩子或许还有些用处。”裴斯望着前边热闹至极的紫云楼,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凉。 魏熙亦随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那你还胡言乱语。” 裴斯扭头看着魏熙白皙姣好的侧脸:“我是看不过公主明知无用还这在里操心劳力。” “总不能当个逆来顺受的傻子。”魏熙说着瞥他一眼,不惹尘埃的眸子亮晶晶的:“况且,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我心中也很是好奇。” 裴斯勾唇一笑:“公主还真是童心未泯。” 等魏熙回到紫云楼时,恰巧见一舞姬在跳软舞,她多看了两眼才看出这舞姬跳的是《绿腰》。 许是因生母之故,魏熙对《绿腰》可谓是情有独钟,府中舞姬优伶也多擅长此舞,眼下这个年纪虽小,却堪称是她府中舞姬之最,魏熙这些日子常唤她献艺,今日是她的生辰,底下人贴心,便将这个舞姬也带来了。 第254页 可这蔻娘虽是初次在如此权贵云集的场面上献艺,却是一点也不怯场的,将一曲《绿腰》跳的媚态横生,明摆着是来攀附贵人的。 魏熙看着在上面打着节拍的皇帝,突然想起了她的父母就是因《绿腰》定情的,这舞姬八成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想着东施效颦呢。 魏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她眸色一冷:“让她滚下去!” 陈敬一顿:“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怕是会损了您的脸面。” 魏熙闻言,抬步往乐师那里走了几步,却又顿住,一甩衣袖,便回了她先前的位子,她坐在皇帝身畔,笑问:“阿耶,这是什么舞呀?” 皇帝从舞姬身上收回视线,看向魏熙:“《绿腰》你都看不出了?” 魏熙闻言一怔,仔细看了一眼,恍然道:“《绿腰》轻盈柔美,这舞姬却跳的媚态横生,也难怪我看不出。” 皇帝贊道:“以往的都看腻了,这女子跳的倒也是别有风味。”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心中有些凉意,顿了顿,她展颜笑道:“可不是,让人看了便想与她相和一曲。” 魏潼笑道:“相和,你何时学会跳舞了?” 魏熙反问道:“只有一同跳舞才叫相和吗?” 她说罢看向皇帝:“说起来阿耶还未听过我弹琵琶吧,今日不如我以琵琶伴奏,也好藉此机会让阿耶点评一二。” 皇帝闻言笑道:“早就听说你学了琵琶,一直不见你弹还以为是还没学好,怕出丑呢,没想到是想要一鸣惊人呀。” 魏熙掩唇一笑:“我才学了几年,哪里就能一鸣惊人了,不过是觉得乐师的曲中规中矩配不上那舞而已。” “你呀。”皇帝对魏熙的故作谦虚颇为无奈:“还不快让人去拿琵琶。” 魏熙回头吩咐夷则:“快去呀。” 夷则闻言,快步往乐师哪里去了,不过片刻便拿了一把琵琶过来,魏熙接过来试了试音,一串清脆的乐声在她手中流泻而出,音色极佳,可她却还是有些不满意,比她那把琵琶可谓是相去甚远,想起了琵琶,魏熙不禁想起了那个送她琵琶的人。 温绍延当日送她琵琶时那略带忐忑的神情她还歷歷在目,其实那把琵琶是他亲手做的吧,虽然他不曾说,她也装作不知。 魏熙不禁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将近两个月了,他也快回来了吧。 “阿熙怎么不弹,可是忘了调子?” 魏潋的声音在魏熙耳边响起,她回神看向魏潋:“我又不经常弹这曲子,六哥总得让我想一下。” 她说罢,对陈敬道:“让她重新跳吧。” 陈敬闻言将话传了下去,本在抬臂折腰的蔻娘闻言动作一顿,垂眸向魏熙处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轻咬下唇,却领命站直了。 等魏熙开始弹时她便跟着乐声跳了起来。 看过一次的舞,便是再好看也不新鲜了,可魏熙却是第一次当众演奏,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景,于是众人纷纷扭头朝魏熙看去。 她坐在华堂高处,螓首轻垂,露出一截纤细脖颈,是难得的温柔静谧,头上精巧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额边轻晃,映的她肤白如雪,却又让人莫名想要替她将那细细的穗子拨走。 众人看着魏熙不自觉的便静了下来,可随着魏熙纤长的手指在琵琶上轻拢慢捻,一声声悦耳的乐音在众人耳畔响起,他们便又不自觉的被琵琶声所吸引。 作者有话要说:  《绿腰》在唐代不仅是软舞,也是很有名的曲子,今天在网上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首《新翻羽调绿腰》…… 但是特别好听!!! 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听一下 作为一个拥有中老年审美,连《中国有嘻哈》都没看过的猪猪少女,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找不到人分享(或许我妈会勉为其难的听一下??) 第168章 曲意 乐声轻缓, 如细雨绵绵舞低杨柳,听在耳中只觉静谧温柔, 蔻娘亦是翻腰折柳,一派轻妩, 未过多久, 只见她抬手一拨, 乐声转快, 细雨转密,化作珠玉琳琅轻撞,却是一派华堂宴饮乐陶陶的气象,蔻娘也不禁随着乐声加快了速度, 魏熙以余光看了蔻娘一眼,急拢快拨, 正应了那句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蔻娘看着魏熙那在琵琶上疾速拨弄,让人眼花缭乱的手, 心中一滞,加快动作勉强与乐声相和, 才适应了这如骤雨般的琵琶音,却听琵琶陡然一缓,暴雨骤听, 天色初霁,万物一片空濛,让人的心无端的空了下来, 而她的脚步也随之一顿,身子一歪,便跌了下去。 魏熙不理她,仍继续弹着,等一曲弹完云散烟消才将琵琶递给夷则。 皇帝回过神来,贊道:“你这琵琶意境绝佳,宫中乐师怕是都比不得了。” 魏熙揉了揉手指,此次也不自谦了:“宫中的乐师是实打实练出来的,论技艺我比不得他们,不过千锤百鍊下来,所弹出来的曲子就难免墨守成规了,而我曲随意走,自然和他们不一样。” “你说的倒中肯。”皇帝说着,指了指魏潋:“你的琵琶现在也能和六郎的琴并驾齐驱了。” 魏潋摇头笑道:“我的琴定是也犯了墨守成规之过,怕是比不得阿熙的灵性。” 第255页 魏熙闻言,有些自得的扬唇一笑。 魏潋见了唇角一勾,心里却不是多快活,魏熙的琵琶是跟谁学的,他心知肚明。 却听皇帝笑道:“我记得阿熙的琴还是你教的,改天该让你们比一比,看阿熙有没有出师。” 魏潋轻笑:“阿熙是灵性人,定然是比我强些的。” 皇帝摇头:“这小丫头能将琵琶弹成这个样子,定是苦练过的,怕是早就将琴给荒废了。” 魏潋闻言,面上仍笑得和煦,眼中却无甚笑意,他侧头看向魏熙:“荒没荒废怕是得问阿熙了。” 魏熙抿唇一笑:“我这个惫懒性子哪里是会勤学苦练的,如今所奏的曲子能听,也多赖从阿耶这里得来的天赋。” 魏熙说着有些自得:“既是天赋,就没有荒废的道理了。” 皇帝抬手往魏熙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大言不惭。” 魏熙轻轻揉着额头,偏头看了魏潋一眼:“这是事实,六哥琴弹的好,可阿熙也从未见过六哥苦练琴艺。” 魏潼闻言,眉梢轻挑:“你又没时时跟着六哥,怎么就知道他平日里不练呢?” 魏熙看着他的手:“六哥练不练琴先不说,我却是知道你常练骑射。” 魏潼扬唇一笑:“我好骑射又不是什么秘密,便是因着我给你的那些好皮子,你也是该知道的。” “秘密不秘密的另说。”魏熙指着他把玩着契苾真的手,道:“你手上有常年骑射磨出来的茧子,便是一个不认识你的人,仅凭此也能看出你的喜好。” 魏潼手一松,悬在腰间的契苾真又安稳的卧在了他腰间,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结了厚茧子的手,又侧头看向魏潋的手,只见他的手虽筋骨有力,但白皙光滑却不亚于女子,看着可真不像是常常弹琴的。 魏熙振振有词:“若是六哥时时苦练,他手上亦是要被磨出茧子的。” 魏熙说罢,却听耳边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她随众人一道抬头看去,只见蔻娘不知何时下去了,而堂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形高大,神态滑稽的倡优,这倡优正是当年魏熙还未出宫建府时魏潋送给她的,魏熙年纪渐长,不再喜欢这种靠装傻卖惨来引人发笑的东西,平日得闲了也多是传唤优伶表演乐舞,故而极少再传唤他了。 不过魏熙对此没了兴趣,却不代表他人不喜欢,便是皇帝都被这人逗的开怀。 等倡优表演完,皇帝朗声道:“赏。” 倡优见状,眼睛瞬时间便亮的如家犬见了骨头,狠狠磕了几个头,皇帝见了,更觉憨态可掬,他侧头对魏熙道:“你这个倡优倒是有趣的很。” “确实有趣。”魏熙说着,有些惋惜:“只可惜他自小便哑了。” 皇帝看着有些不忍的女儿,虽不觉得她如此心善是好事,但却颇为欣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正是因哑了,才能专注一境,将滑稽戏演得登峰造极。” 魏熙反问道:“难道不哑便不能专注一境了吗?” “能,可是能的人太少。”皇帝道:“世事多纷扰,少了一感,便能少被俗事牵绊,自然就比常人更容易沉下心来。” 魏熙闻言笑道:“那照阿耶这样的说法,我若是将五感全去岂不是更厉害了,说不定还能有通神之能呢。” “晦气。”皇帝抬手就往魏熙头上拍去,险些将魏熙的髮髻弄歪:“你若是五感全失离人彘也就差不远了。” 魏熙捂着髮髻往后一挪:“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申时初,皇帝当先离去,来参宴的人也三三两两的走了,芙蓉园也慢慢静了下来,喧闹散尽,留给人的竟是空落落的惆怅。 “收拾东西回去吧。”魏熙对陈敬道。 魏熙过寿,皇帝本是想着芙蓉园景致好让她多住些时日的,可眼下看着曲终人散的芙蓉园,魏熙没了再在这里待下去的兴致。 这里不过就是占了一个皇家别院的名头,真论起来,比她的府邸也强不了多少,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自己府里来的自在。 “方才我听说你把他献给阿耶了,你不喜欢百戏了?”魏熙方吩咐完陈敬,便听魏潋在她身畔道。 魏熙回身看向魏潋,他背光站在暗影里,眼底的神色也显得晦暗不明。 魏熙勾唇一笑:“这么几年了,连年近半百的张氏都有孕了,还不许我的喜好变上一变?” 魏潋抬手往魏熙额上轻敲了一下:“又闹脾气。” 在魏潋心里,魏熙将一个不能言语的倡优送给皇帝就是闹脾气,毕竟当初和倡优一起送到魏熙那里的还有一个健全的庖厨,若是魏熙有旁的心思,便应是将那庖厨给弄走了。 魏熙唇角微抿,是不是闹脾气她心中清楚,将倡优送走也不过是秉承了她在魏潋面前惯有的态度罢了。 魏熙眉梢一挑:“难道不是六哥和我闹?” 魏潋轻笑:“小孩子似的,我何曾与你闹过。” 魏潋这话却似激怒了魏熙,她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没想过和你闹。” 魏熙喊罢,似是泄尽了力气,她哑声道:“我是你妹妹,你不必将你对付下属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第256页 魏潋看着魏熙难掩疲惫愤懑之色的脸庞,想要抬手如以往般捏捏她的脸颊,手微微动了动,却终是在袖中握成了拳,他温声道:“你是我妹妹,是我最愿意宠着的人,我不会拿你当下属看。” 魏熙嗤笑:“你明知崔哲是我送回崔家的,你动他,不就是要来敲打我吗?” 魏潋有些无奈:“我怎么敢敲打你。” 他说罢,面色一肃:“可你在帮他之前查过他的底细吗?” “不过就是个市井无赖罢了,怎么,六哥看不上?”魏熙讽刺道。 魏潋眉头一蹙:“出身如何非他之过,可他后来做的事你清楚吗?” “他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方才不还是硬要和他扯在一起吗?”魏潋神色越发严肃:“他不只收钱杀人,还向外族倒卖铁器,这可是叛国!” 魏熙唇角一抿,眼中满是惊愕之意,却仍不服输的叫嚣:“那六哥直接依法惩治了便是,何必再绕弯子。” 魏潋面上很是无奈:“你以为你和他的事世人皆不知吗?他做的事若是大白于天下,定是会牵连到你。” 魏熙蓦地抬眸盯住魏潋:“就算张氏能生出孩子,他做的事也不会被抹杀。” 魏潋轻声道:“只要他上边还有崔珉,便不会有人将他的事闹出来。” 魏熙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魏潋的意思是,只要裴斯掌握了崔家,他以往的事就必定会被闹出来。 魏熙一瞬不瞬的看着魏潋的眼睛:“那六哥为何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魏潋低低一笑:“你当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他如今可是崔珉独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事不急,我犯不着冒险。” 魏熙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她收回视线往外走:“可六哥这次做的事,让我很不舒服。” 魏潋微微一嘆:“还是这么任性。” ———— “蔻娘,快去换衣服,公主唤你去跳舞呢!” 正卧在床上的蔻娘闻言眉头一蹙:“我的脚昨日崴了,怎么能跳。” 她同屋的舞姬不由分说的将她拉起来:“咱们公主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她亲口点了你,你若是不去,她定是要生气的。” “可是我的脚扭伤了,若是跳舞,定是会伤了筋骨的。” “那你就到公主那,和她说清楚,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蔻娘最终还是换了舞衣,忍着痛往魏熙所在的小池院里去了,隔着重重帷幔,她只看到了魏熙纤瘦的身影,她似在修剪花草,抬手漫不经心的一剪,咔嚓一声,那开的正好的花叶便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悬挂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七件物品,俗称“蹀躞七事” 契苾真是用于雕凿的楔子(来自度娘) 今天去另一个城市复查眼睛,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好累~ 第169章 比试 蔻娘看着帷幔后的景象, 似乎能听到花叶落下时的细微声响,那声响似敲在她心里, 让她的心跳无端乱了两拍。 一旁候着的婢女见她在这里发呆,催促道:“蔻娘?别愣神了, 公主还等着呢。” 蔻娘回神, 掀开帷幔, 往里面去了, 她的步履虽有些微不稳,但依然损不了行走间的曼妙姿态。 “公主。”她矮身行礼,却不见魏熙叫起。 蔻娘抬头向魏熙看去,只见魏熙依旧在专心致志的修剪着一盆栀子, 她长睫微垂,显得极为认真温柔, 手下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煳,三两下便剪下了许多开的繁盛的洁白花朵,只在枝头留了零星四五朵, 被绿色叶片包裹着,众星捧月间又有些惹人心怜的孱弱。 魏熙抬手轻抚花瓣, 惹得它轻颤:“好看吗?” 蔻娘忍着疲累贊道:“好看,公主眼光独到,将这花修剪的越发仙姿脱俗了。” 魏熙唇角一勾:“这花以往被养的太好, 这方小盆都快盛不下它了,今日一看新开的花挤成一片,越发没有看头了。” 魏熙说着, 看向身子轻颤的蔻娘:“累吗?” 蔻娘眉头轻蹙,端的惹人怜惜:“给公主行礼,奴婢怎么会觉得累呢。” 魏熙轻笑:“既然不累就不必起身了。” 蔻娘闻言神色一苦,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可是奴婢有哪里做的不好,惹恼了公主。” 魏熙捏了一朵被剪掉的栀子在手中把玩:“你倒是没将自己看轻。” 蔻娘看着魏熙不显喜怒的脸,蓦地跪下:“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卑贱如尘,哪里值得公主恼怒。” “好端端的跪什么。”魏熙掩唇一笑:“便是你这舞技也当不得尘埃一说呀。” 蔻娘似是明白了什么,她叩首道:“是奴婢学艺不精,配不上公主的琵琶,给公主丢人了。” 魏熙点头:“你心有杂思,跟不上我的曲子也不能怪你,不过丢人却是事实。” 她说着俯身看向蔻娘娟秀的脸庞:“第一次在宴会上献艺就想着攀附高枝了,你的心也太急了些。” 第257页 蔻娘摇头,眼里凝满的泪意:“公主,我没有。” 魏熙心中对她这故作委屈的神色厌烦的紧,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她:“你看上谁了?我阿耶还是我的哪个兄长?” 蔻娘见魏熙不为所动,心一横,也不再辩解,极为诚恳的看着魏熙:“奴婢听公主的。” 她说罢,看着神色不明的魏熙,继续道:“奴婢自公主建府一来便全赖公主庇护,奴婢感念公主恩德,此次行事虽草率,却从不敢有违背公主之意。” 蔻娘抿了抿唇,继续道:“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奴婢打心底里就想为公主肝脑涂地,为公主多添助益。” 魏熙噗呲一笑:“你倒是说说你自作主张的能为我添什么助益?” 蔻娘膝行到魏熙身前,轻声道:“若是丽妃娘子是公主的人,能为公主添什么助益?” 魏熙凝视着蔻娘的眼睛:“你想进宫?” 蔻娘摇头:“现如今陛下宠爱公主,公主是再顺遂不过了,公主不如想想以后。” 魏熙闻言,忍不住就要笑了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贪心的人,既想攀附权贵,又想寻个年轻好看的,最好笑的是明明眼里的欲望明晃晃的都藏不住了,还非得打着为了她的旗号,真是无耻之尤。 魏熙到底是没能笑出来:“那你觉得以后会是谁?” 蔻娘谨慎道:“奴婢见识浅薄不敢下定论,不过听人说,宁王殿下如今非同以往。” 魏熙闻言轻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蔻娘不明就里,只得听命起身告退。 蕤宾蹙眉看着蔻娘的背影:“公主就这么放她走了?这舞姬不老实,若是留着怕是会生祸端。” 魏熙神色浅淡:“有柳丽妃在前,怕是存了效仿心思的不只蔻娘一个。” “那公主是想顺水推舟?” “我没兴趣往父兄身边送女人。”魏熙拾起一朵栀子放在鼻端轻嗅:“她们心思浮动,也该好好管一管了。” 她说着将手中的栀子插在蕤宾髮髻上:“正好这些日子我得闲,也有闲心给他们定定性子,免得以后连歌舞都看不尽兴。” “下个月公主就闲不得了。” 魏熙闻言往外看去,见拿着一沓纸张的陈敬进来了。 魏熙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敬将纸张放在魏熙身前的案几上,轻声道:“温轧荤要来长安了。” 魏熙一顿:“温绍延还有多久回来?” 陈敬道:“应当快了吧,他是外孙又不必守孝。” 魏熙静了片刻,喃喃道:“他是邹衍养大的,情分非比寻常,若是想结庐守孝也是可以的。” 陈敬眸色一凝,终是问道:“可要差人给他传话?” 魏熙摇头:“罢了。” 她说罢看向案几上的纸张:“这是什么?” 陈敬答道:“这是书院里的学子们这些日子写的文章,岳先生看了觉得颇有进益,便差人给公主送来了。” 魏熙抬手翻了翻,一目十行的看过:“不错,都能入眼了,眼下是谁教他们写文章?” “是林娘子和杨先生。” 魏熙微微一笑:“这林藏秀,怕是岳先生都没有她对那群学子上心。” 陈敬将被魏熙剪下的栀子放进花盆里,这是魏熙惯有的习惯,今天却忘了,看来方才定是有什么惹她不快了:“她是女子,总要想法子让自己站的更稳些。” 魏熙看着被雪白花瓣盖住了的泥土,落瑛落叶的最是养花,她忘了这是哪个花奴说的了,这么多年一直照做,却也不知管不管用,只是觉得落叶归根,也好过被随意丢弃染了污秽好。 她道:“林藏秀虽变得机灵些了,却还是有真心的。” 陈敬应是,又笑道:“自从学子们应了国子监的比试,这些天日夜苦读,可是累坏了。” “累些也好。”魏熙曼声道:“你待会差人吩咐厨房,明日做些可口的点心给他们送去,让他们多歇歇,劳逸结合。” 要参加比试的学子们收到魏熙的点心后心中虽感动,却非但没有如魏熙说的那般劳逸结合,反而越发刻苦了,整日里翻书求教,手不释卷,惹得其他学子也纷纷效仿,弄得整个书院里除了学问,少有人讨论别的东西了。 他们苦学的事让国子监的学子知道了,也不甘于人后,也纷纷苦学起来,一时间两处书院里的风气堪称史上之最。 魏熙见此只摇头一笑,吩咐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便不再管,如此过了六七日也到了比试的时候了,比试当日魏熙虽知他们胜不了,却依旧亲临,便是已经入朝的柏明义和李惺二人也特意告假赶了过去。 国子监的学子颇为大气,弃了这些寒门贱业子弟们皆不甚擅长的礼乐射御,只比书数,意图赢的公正,惹得魏熙门下的学子心中郁郁,却也知骑马鼓乐那些东西他们比不过人家,只得接受了人家满是鄙夷之情的好意。 还是魏熙不想被人诟病,寻了崇文馆和国子监里的诸位先生,让他们出题命学子们考策论,既保全了颜面,又不会使悬殊太大。 第258页 岳季泽见此,又对学子们掏心掏肺了一通,让他们遇事不要过于死板,要学会变通。 不过虽变通了,书院最后也依旧败了。 此次学生所写的文章借掩上名姓,打乱次序,由先前去出题的几位先生共同评判,最终是国子监以多了一个甲等的成绩险胜了书院。 对于这个成绩,两方学子都不甚满意,书院里的学子因败了而懊恼,而国子监也因没有如预期里大获全胜而烦闷。 学子们知道了成绩正是低迷的时候,却听公主府来人传话,说魏熙包了临街楼请他们去宴饮。 他们本无颜去见魏熙,但到底不能违命,一个个神色郁郁的去了酒楼,却见魏熙端坐在堂中,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快入席呀,一个个傻站着做什么?” 学子们没有依言入席,反而面带愧色的躬身行礼。 魏熙笑意不曾变过:“你们这是做什么,看不上这里的饭菜?” 一个学子道:“学生们有愧公主与先生们的栽培,无颜用膳。” 魏熙掩唇一笑:“你们哪里有愧了?” “学生没能给书院争光。” “这不怪你们。”魏熙说着起身道:“若是你们不曾认真听学,不曾恪守己身,才是对不起我和先生们,你们可如此过?” 学子们腰躬的越发低:“学生们谨记公主和先生们的教诲,从未如此过。” 魏熙满意一笑:“这便好。” 她说着就近拍了拍身前一个学子的肩,惹得那学子脸一红:“你们起来吧,这样耗下去就算你们不累,我和诸位先生也饿了。” 她说罢,当先邀先生们入席坐下:“你们要我们仰着脖子和你们说话吗?” 学生们闻言皆道不敢,矮身落座,魏熙看着他们,面上端重了起来:“你们如今这般郁结,可是因结果与你们之前所想的不同?” 一学子闻言道:“学生们为此次比试宵衣旰食,只求为书院略尽绵薄之力,现如今却是做了无用功,心中自然郁结。” 作者有话要说:  困呀困呀困呀,真的很佩服那些凌晨看小说的小天使了~ 中老年少女要去碎觉觉了~~~~~~~~ 第170章 青鸾 魏熙眉梢一挑:“没赢就是无用功?” 另一学子道:“不是, 这几日学生也学了许多,只是此次目的本就是要为书院争光的, 眼下输了只觉的愧对公主和诸位先生。”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她说着抬眸看向在座十二个参加比试的学子:“你们之前可是抱着必胜的心去的?” 一学子道:“既是应了比试,就定是要全力以赴的, 若是抱着必输的心, 我们又何必再比。” 魏熙听了这学子虽含着愤懑, 却依旧不掩傲气的话, 心中有些好笑,她问道:“那你们还记得你们自己学了几年学问了?几岁开蒙?又有几个西席先生?” 学生们闻言面色不太好,皆垂头不语,有学子心急口快, 将众人所想说了出来:“我们的出身公主是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再问。” 魏熙眉梢一挑:“怎么, 恼了?” 学子闻言离座躬身:“是学生失仪了,言辞不当,请公主降罪。” 魏熙唇角微勾:“失仪?竟是和你们温先生学会了。” 魏熙让他起身, 復又问道:“那你可知国子监的学子学了几年,几岁开蒙, 若是家境好的家里又给请了多少先生?” 学子一怔,后又答道:“他们自然是从小就开始读书识字的。” 魏熙闻言笑道:“以两年对十余年,你们只是以一人之差输给了他们, 我很欣慰。” 她说着,眉眼一弯,有些慧黠又有些得意:“我也不妨告诉你们, 国子监的学生可是想着让你们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的,眼下你们郁结,他们也算不得快活。” 学子们虽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像魏熙那样满足:“可柏兄和李兄都将同年入朝的国子监的学子给压下去了。” 魏熙看向柏明义和李惺:“那就让他们和你们讲讲自己是怎么将同年给压下去的。” 柏明义和李惺互看了一眼,李惺道:“柏兄先说吧。” 柏明义对学子们一拱手道:“说来惭愧,我家中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本生意,因此在幼时也是给我请过开蒙先生的,可家中能力有限,请的先生水平不高,也只能教我几个字罢了,故而我虽略有些底子,却是比不得国子监里的学子的,就连科举时都是考的明经科,名次还不佳。” 他说着,看向魏熙,眼中满是感激:“我之所以能仕途顺畅,全赖公主帮扶。” 魏熙摇头:“我之所以帮扶你,也是因为你是有心思有手段的,值得我帮你。” 她说着对在座学子们道:“你们也不必瞧不起明经,反正它同进士都是一样能入朝的,就连李相公都是明经出身的,也没见这对他的仕途有什么影响。” 岳季泽闻言亦道:“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一科对于那些自小就开蒙的学子来说也是不易,你们若是有学问高的,考了进士,书院里自然跟着面上有光,但也别太难为自己,一个人官做得怎么样,和文采没多大关系。” 第259页 他说着,有些自嘲:“就好比我,当年的文采也是不俗的,但仕途却一塌煳涂,幸得公主垂青,能在书院教书育人,这一辈子才不算荒废了。” 他说着,不待学子们安慰表心意,便抬手止住,道:“你们今后若是想走得稳些,就必须得学会脚踏实地,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最是要不得。” 学子们闻言神色各异,但却皆有感触,躬身应是。 岳季泽点头,又看向李惺:“你说罢。” 李惺拱手道:“学生的母亲出身官宦人家,虽后来败落了,但她少时也是通读诗书,不比寻常文人差,所以学生开蒙识字也没落下,后又入了书院,承蒙公主与诸位先生照拂指导,因此才侥倖考了个进士。” 魏熙颔首,看向学子们:“你们如今可还因输了国子监的学子而懊丧?” 众学子皆讷讷不语,方才出列的学子看了看同窗们,道:“公主之前可是知道我们与国子监的差距?” 魏熙反问:“难道你们从来没正视过自己,应约前又从未考虑过对手的实力?” 学子抿唇,他们确实是没想过这些的,先前出去的同窗仕途顺遂,他们与有荣焉的同时又难免有了些人以群分的自信,因此从未考虑过他们能不能赢过国子监的学子,亦或着在他们心里,早就将国子监的那些学子,看做了除了会投胎之外再无长处的纨绔。 因此国子监的学子一挑衅,他们便应了。 魏熙看着他们,若是说心里一点不满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出身所致,这些学子大多数都是自尊又自卑,稍有成绩便洋洋自得,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眼界太浅,终是比不得大家子弟的胸襟气魄。 魏熙不满的同时又知道出身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她不能怪他们,只能想法子扩宽他们的眼界,磨平他们伤人伤己不知所谓的稜角。 “那公主当时为何还任由我们应约?”一个学子颇为委屈的道。 魏熙眉头微蹙:“你们应约时可有和我以及先生们说?” 学子们闻言,愧怍的低下了头,他们确实是冲动了,这种事关乎书院名声,理应事先报备的,是他们莽撞了,亦或着,是他们太想将国子监那些高高在上的学生踩在脚下。 魏熙看着他们的神色,心中一嘆:“你们与他们比过也好。” 学子们闻言惊愕的抬头向魏熙看去。 这个还没他们大的公主端坐在首位,面上是令人仰望的尊华,而眼中却是看透世事的通透,她樱唇轻启:“你们终是要有与他们对上的一天,不是在春闱,就是在朝堂,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提前认识到你们比他们的不足是好事。” 学子们颇受触动,一个先前不曾发言过的学子第一个离座行礼:“学生谢公主教诲,从此往后定然摒弃浮躁之心,完备自身。” 有人带头了,其余的学子也纷纷响应。 魏熙看着他们,面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欣慰之意的笑:“你们能这样说,不论今后能不能做到我都是欣慰的。” 她说罢,唤了学生们起身。 一个学子犹豫道:“我们比国子监的学子少学了这么多年,可比试时却只略输了他们一筹……” 他说着,抬眼看着魏熙:“可是公主帮我们……” 魏熙掩唇一笑:“你们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她说罢,不待学生们反驳便笑道:“有林先生在,我哪里有那本事,你们的成绩全是靠你们自己。” 她看着学子们依旧不信的脸,继续道:“若是考六艺你们必是惨败,可策论就不同了。” 她说着白皙的手虚虚扫过先生们的身影:“你们这些先生各个都是才思敏捷,胸有丘壑的,论才学可是国子监那些先生比不上,不过是一篇文章罢了,得了他们指导,你们怎么能差?” 她说着微微一嘆:“我不想你们锋芒毕露,亦不想你们将自己看的太低,这两年,书院里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了许多学子,而你们能留下,就证明你们是有潜力的,好好学,将来不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照拂你们,不是徇私,而是你们值得。” 她说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缓缓扫过他们:“而你们现在要做的,除了听学,更重要的却是要歷练你们的心智,等你们能不因出身所困,对任何人都可以平和以待时,你们也就学成了。” 还未起身的学子们闻言又拜了下去,嘴里的话不同,但意思却一致。 无外乎是听魏熙的,感激魏熙和先生,以后会按魏熙所言照做之类的话。 魏熙含笑听着他们的话,心中却无一点欣慰之意。 不因出身所困,对任何人都平和以待。 她不知道这些学生里有没有人能做到,可她却清楚,她这个说的人,做不到。 ———— “温轧荤此次来长安可带了什么稀罕东西?”魏熙放下手中的书卷,漫不经心的问道。 陈敬将魏熙随意放在案上的书拾起来整理好,唇角微勾,有些讽意:“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青色的山鸡,一路上护的严实。” 魏熙理了理自己披散的头髮,笑道:“青鸾吗?怎么祥瑞偏让他遇到了。” 第260页 魏熙的手一松,细密的髮丝从她指间滑过,凉凉的:“祥瑞这东西他编造来骗骗人便罢了,怎么还敢弄到长安来。” “陛下如今是越发信这些东西了。”陈敬眉头微蹙:“他不曾说过那山鸡是祥瑞,只是见毛色稀奇想要献给陛下罢了,但陛下见了,说不定就不觉得它只是一只山鸡了。” 魏熙有些好奇:“真有青色的山鸡吗?” 陈敬笑道:“天竺不是还曾进献给显宗一只白孔雀吗?” 魏熙撇撇嘴:“怪模怪样的,不就是只长残了的鸟嘛,偏他们要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小公主真是一个含辛茹苦的好校长(??????)?? 第171章 舞乐 陈敬看着魏熙娇俏的小动作, 低低一笑:“公主通透豁达非常人能及。” 魏熙的手又闲不下来了,她拿了一缕青丝在指尖轻缠:“你说若是那只山鸡的毛若是掉色了会如何?” “陛下若是见了定愤怒非常, 说不定还会以为温轧荤不祥。”如今皇帝于修仙一道越发痴迷,连带着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崇敬的很, 要不然也不会让魏熙的婚事这么轻易的就耽搁下来。 若是他认定了温轧荤不祥, 定是也顾不得考虑旁的, 直接便杀之以敬上苍, 大反正夏不缺将才,可得道成仙的机会却是渺茫的。 “可温轧荤对那只山鸡护的很是严密。”陈敬又道。 魏熙摇头:“无妨,这事不急,反正那鸡又跑不了。” 魏熙说罢, 有些鄙夷:“也不知这胡人是怎么想的,他如今位高权重, 稳妥经营才是正理,何必再做这些小人行径。” “怕是做惯了吧。”陈敬道:“毕竟得了陛下的欢心也不是坏事。” 魏熙手里只剩下短短一截发梢,她低头看了看, 便反过来将头髮一圈一圈的从手指上绕下来,她看着那细细一缕乌髮, 嘆道:“若是大夏皆是如温绍延一般清正守礼的官员多好。” 陈敬听了魏熙突发奇想的话语,只微微一笑,不做赘言。 又见魏熙摇头:“若满朝文武都是老实人, 大夏还不得让别国欺负死。” 离温轧荤入长安还要好些日子,不仅如此,就连温绍延都还没回来, 魏熙突然闲下来了,整日里颇为无趣,等又看了一场歌舞,试探了几个歌姬舞姬的心思后,魏熙终是想要着手整顿一下府中的风气了。 正巧魏潋今日得闲,于是魏熙就将他约来,看府中新排的舞,原本魏熙是想将兄弟姐妹们都约来的,但抹不开面子,终究只喊了魏潋一人。 其实她大可以自己杀鸡儆猴处置了,但她自认强权镇压比不上攻心,于是才绕了这么个圈子,当然,其中或许与她这两天太闲了也有关系。 “六哥觉得我府中这次排的歌舞如何?”魏熙扫了一眼台上活色生香的歌姬舞姬和乐师们,笑盈盈的问道。 魏潋颇为中肯的评价道:“技艺都是极好的,可惜人心不齐,显得杂乱了。” 魏熙含笑瞥了她们一眼:“以前也是好的,可今日见了六哥,她们心中欢喜,便难免出格了些。” 众人被魏熙这一看,背后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毛,一时神色揣揣,越发惹人怜惜。 魏潋却是无心理会她们,他含笑看了魏熙一眼,顺着她的意思道:“那你府里的这些人可得好生整治一番了,你是她们的主人,她们的欢喜都得因你而生才是。” 众人听了魏潋的话知晓她们此举惹了魏潋不悦了,她们看向魏熙,却见魏熙勾唇不语,丝毫没有回护的意思,众人见状,心中不免有了些怨言,之前魏熙可从未在宴客时命他们献艺,今日突然吩咐她们给宁王献艺,分明就是想要选人送给宁王的意思,可眼下她非但不帮衬,反而颇有怨怪之意,让她们越发摸不准头脑了。 众人心思浮动间,有一舞姬跪地请罪:“请公主恕罪,奴婢以往只给公主跳过舞,所以今次难免有些紧张,跟不上节拍,扰了公主的兴致。” 魏熙唇角一勾:“你倒是机灵。” 她说罢抬手示意她起来:“跟不上无妨,以后潜心连便是。” 舞姬叩首:“是,奴婢以后一定潜心练舞,定不会再令公主损了兴致。” 舞姬说罢,便起身规矩站好。 魏熙含笑看向众人:“你们也是没练好?” 魏熙话落,便又有几人跪地请罪,魏熙颔首,抬手示意她们起来。 她復又抬头看向风姿楚楚的蔻娘:“蔻娘舞艺绝妙,不该没练好呀。” 蔻娘看着魏熙,她想起了前些天魏熙和她的那一番对话,她转眸看向风姿卓然的魏潋,心一横,面上化作艷如桃花的羞怯:“殿下在座,奴婢心中惶惶如万鼓齐擂,旁的声音再也入不得耳了。” 魏熙噗呲一笑,侧头看向魏潋:“六哥还真是艷福不浅呀。” 魏潋抬手点了点魏熙的额头,有些无奈:“整日里胡言乱语没个正形。” 他说着神色严厉起来:“那么个生了异心的奴婢你也能容下?” 蔻娘闻言,心蓦地就提了起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魏潋,心里却指望着魏熙帮她说几句话,毕竟她出身于魏熙府中,等将来也是会与魏熙相互帮扶的。 第261页 魏熙蹙眉:“好端端的慕艾之情,怎么到六哥这里就是异心了?” 魏潋淡声道:“身为奴婢,最重要的便是要安分守己一心为主,多余的杂思最是忌讳,更何况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在意你的颜面,这难道不是生了异心吗?” 蔻娘闻言蓦地跪下:“奴婢冤枉,爱慕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岂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奴婢今次虽莽撞,但从未有过不忠之念,还请公主明鑑。” 魏熙唇角一勾:“你忠不忠先暂且不论,只是天下男子何其多,你为何看上的是身份贵重的六哥而不是什么贩夫走卒,你这常情到底是爱慕之情还是攀附之心?” 蔻娘没想到魏熙会说出这般装煳涂的话,她委屈道:“奴婢是为什么,公主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她说着面上皆是悲悽神色:“奴婢无论做什么,都是忠于公主的,您又何必怀疑我。” 魏熙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在其余的人身上慢悠悠扫了一圈,她面上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可接触到她的视线的人,皆垂下了眼睛,只听她曼声道:“将心比心,你们觉得她想的是什么?” 众人胆寒,不知是谁当先跪了下去,其他的人也纷纷效仿。 魏熙看向魏潋:“既然她们都不知道,那便算了吧。” 蔻娘闻言,不敢置信的抬头,却听魏熙道:“她既然想跟着六哥,我便将她送给六哥了,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魏潋垂眸看了蔻娘一眼:“既然不忠就不必留着了。” 蔻娘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狠心之人,她的惊惧在这一刻无可比拟,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她只想活着:“殿下!” 她回过神来爬到魏熙面前:“公主,您救救我吧,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您呀。” 都这时候了竟还有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魏熙原本还觉得处死太过,只是想将她赶出长安,可如今再看此女心性,若是留着必成祸端。 魏熙看向左右:“还楞着做什么,没听到六哥的话吗?” “公主你不能!我是为了你!殿下你……”她还未吼完,便被家奴堵住嘴拖了下去。 绳子在她的脖颈上缓缓收紧,她的眼前也渐渐变得黑暗,从未抓到的荣华归做虚无,一抹娇艷的身影是她最后的挂念。 一滴清泪自眼中滑落:“阿姐……” 终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蔻娘于刑房里死的悄无声息,和光台上更是一片寂寂,不是因蔻娘的死而伤怀,而是对自己的未来而担忧,自身尚且难保时,连兔死狐悲的心思都少有。 魏熙一双清冷的眼眸静静看着她们:“你们知道蔻娘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众人皆讷讷不敢言。 魏熙音色放柔,听在耳里有些凉森森的飘忽:“因为要杀她来儆你们呀。” 众人闻言头垂得更低,胆子小的眼里已经因惧怕而聚满了泪。 魏熙微微一嘆:“我知道,你们如今跟我久了,便忘了分寸,想往上攀附的不只她一个,心思浮躁了,连带的跳的舞唱的曲都失了意趣,我很不喜欢。” 众人闻言,忙七嘴八舌的叩首表忠心,直言以后一定专心练习,再也不想其他。 魏熙点头:“正该如此,毕竟丽妃也只有一个,愿意宠着个舞姬的更是凤毛麟角,你们也看见六哥的态度了,以后该如何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待歌姬舞姬们都退下了,魏潋看着魏熙悠悠道:“你邀我来就是让我帮你整治奴婢?” “当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事。” 魏熙没回答是何事,却突然问道:“六哥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那些?” 魏熙看着魏潋,眼里带着些不悦,淡淡道:“自然是那些奴僕应一心为主之言。” 魏潋恍然,低低一笑反问道:“难道我府里就没有你的人?” 魏熙没想到魏潋这么直接的就说出来了,他这么一问,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轻声一嘆,似有些难过:“难道我们之间也要互相猜忌了吗?” 魏潋抬手抚了抚魏熙的髮髻:“我从未想过猜忌你。” 魏熙看着魏潋,终是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她勾唇淡淡一笑:“如此最好,我们兄妹终是要互相帮扶的。” 魏潋闻言,眼里有几分晦暗之色,他顿了顿,道:“还有何事你说吧。” 魏熙唇角微抿,也将方才莫名其妙的对话给抛在脑后。 她长睫微垂,声音轻轻的:“六哥觉得温轧荤此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埋个伏笔~~~ 情节好像真的有些慢了……我写文时总是下意识的想写的饱满一点,于是就这个样子了,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文笔不佳╮(╯▽╰)╭ 这一段快完了,等温家父子出场之后我就要学着开火车啦~~~ 第172章 大郎 魏熙不知魏潋知道她多少事, 却知道有许多事是魏潋虽知道,却不曾理会的, 虽然魏熙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机密之事她做的隐蔽, 魏潋不会知晓, 可其他事, 诸如魏熙在朝堂上的动作, 她从未刻意隐瞒,不只因为她不曾介意魏潋,更因为魏潋在朝中势力颇大,她瞒不住。 第262页 所幸在大多数时候魏潋还是乐意纵容她的, 他们一个装作无意,一个故作不知, 这两年下来倒也处的合契。 可此次不同,温轧荤身份太过敏感,她若是对温轧荤做什么却不告诉魏潋, 定是会让魏潋心生芥蒂的,因此, 魏熙决定在今日对魏潋交个底,同时将温轧荤的恶行一一阐述,只要魏潋也厌了温轧荤, 便是她的计策没成功,魏潋也不会让温轧荤如意。 可向来心意相通的两兄妹此时所想却难得的南辕北辙。 魏潋看着垂着眸子的魏熙,她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 连翘起的弧度都显得温柔,衬着她如今养的红润的脸,竟让他看出些害羞的意思。 他明白魏熙的性子,心却不免往旁的地方想去。 他的心中有些酸涩,可更多的是莫名的气怒,连话语都失了往常的风度:“一个出身卑贱的胡人也配在你口中道出来?” 魏熙从未在魏潋口中听过如此尖锐的话,心中不免觉得是魏潋厌极了温轧荤,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莫名的担忧起温绍延来,这担忧来得快去的也快,就如同日头底下薄薄的一片雪,倏地便化了。 不是魏熙不关心温绍延,而是她更关心大夏,也因为在她心里,她是有能力护住他的。 魏熙摒弃杂思,惊讶的看向魏潋,忍不住纠正:“温轧荤镇守北疆,兵权甚重,六哥还是不要过于轻视他。” “也是,他家底在这,大夏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上。”魏潋唇角一勾,留给魏熙一个有些凉意的笑:“更何况,他还有个有着山东士族血脉的儿子,温绍延的规矩可是比谁都好,也算是给他长脸了。” 魏熙眉头蹙起:“我问六哥温轧荤,六哥提温绍延做什么?” “你与温轧荤的联繫不全是因为温绍延吗?”魏潋理了理衣袖,淡声道:“若不是他,你提温轧荤做什么。” 魏熙越发觉得魏潋此时莫名其妙的很,她忍下脾气,不与他计较:“温轧荤是温轧荤,温绍延是温绍延,他们虽是父子,为人脾性却是南辕北辙,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魏潋沉沉道:“可他们血脉相同,便是再不同也是一丘之貉。” 魏熙看着魏潋,一句不可理喻到了嘴边,终是没有说出来,她气闷的将头扭到一边,直至心气平復了才缓缓道:“温轧荤此人有两张面皮,做过许多以权谋私,对大夏无益的事,六哥可知道?” 魏熙话落,这一次惊讶的却是魏潋了,他面上已经恢復了平常的淡然之色,一双似含了云雾般的眸子盯住了魏熙:“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了?” 魏熙见魏潋恢復了常态,神色也不免郑重了起来:“这样的国之蛀虫六哥难道放任不管吗?” 魏潋闻言,心中竟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魏熙白他一眼:“要不然我和你提他做什么。” 魏潋收敛杂思:“你怎么突然想收拾他了?” 魏熙托腮,闷闷道:“他这般人,六哥还要留着他吗?”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称此次机会除了他?”魏潋问道。 魏熙没有否认:“这就看六哥的了。” 魏潋看着对面明艷娇美的妹妹,突然觉得他以往有些看轻她了,他不禁嘆道:“倒是我看走眼了。” 魏熙抬眸看他,眼眸清澈:“什么?” 魏潋抬手替她理了理碎发:“我以为你和温绍延处的很好。” 魏熙当然不能说她是打着让温绍延子袭父职的,当然,若是温轧荤获罪,温绍延也袭不了父亲的职位了,因而魏熙说的颇为大义凛然:“什么私交都比不得我们大夏。” “你就不怕他也被牵连?” 魏熙轻笑,带着被娇养出的自信:“他又未曾参与过什么,真出了事,我去阿耶哪里闹上一番便是。” 魏熙说罢催促道:“六哥想怎么做?” 魏潋摇头,有些说教的意思:“阿熙,做任何决定都得顾全大局,温轧荤在北疆盘亘已久,北边各部全靠他震着,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仓促间便是将施翰调去都无用。” 魏熙唇角一抿,魏潋说的是正理,镇守一方不比领兵征战,便是战神亲临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先不说外族,便是温轧荤留下的人手就不好处置。 可就算如此,魏熙仍是想除掉温轧荤,若说他罪大恶极,其实也不然,只是他一路爬来时的所作所为让魏熙由衷的讨厌,连养父都可弃,更何况是远在天边的皇帝呢。 魏熙略一犹豫,终是将许多从裴斯哪里听来的话咽了下去,这些东西,魏潋未必不知,而她却不该知晓。 魏潋看着魏熙蹙起的长眉,微微一嘆,有些语重心长:“相比起他镇守北疆的功勋,其他的事稍加宽待也是无妨的,反正他又不曾谋叛国之事,有张有弛才是御人之道。” 魏熙神色微凝:“六哥当心养虎为患。” 魏潋勾唇一笑:“不论是谁,只要坐在他那个位子上便都是虎,至于成不成患,就要看怎么养了。” 魏熙看着泰然从容的魏潋,问道:“那六哥想怎么养?” “你放心,他只是吃的多了些,还不敢向我们伸爪子。”魏潋仍笑着,一派成竹在胸的沉着:“万事讲究平衡,他眼下是过了些,留着终是不妥,只还不到时候。” 第263页 他抚了抚不知何时卧在他身畔的雪里黑,动作轻柔,惹得雪里黑喉咙间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一派安逸温顺。 魏熙看着魏潋温柔的神情,淡淡道:“雪里黑如今倒是和六哥越发亲了。” 魏潋抬头看了魏熙一眼,眼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 ———— “将军,大郎君来了。” 温轧荤放下手中的胡饼,有些稀奇:“他怎么来了。” 侍从道:“大郎君离京奔丧,知道您要去长安,便特意绕路来迎您。” 温轧荤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把手:“让他进来。” 侍从闻言,出去将温绍延唤了进来,温轧荤看着一身素衣,风尘僕僕的儿子,几年不见高了也瘦了,眼下一路奔波,更是难掩疲态,唯有周身一袭如他外祖一般的,迂腐清高的汉人气度是从未变过的,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演越烈。 他面色有些不好:“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温绍延躬身给他行礼:“阿耶要来,我自然是要相迎的。” 温轧荤抬手让他起来:“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来的?” 温绍延直起身子:“前日晚上。” 温轧荤点头:“坐下用膳吧。” 温绍延依言坐下,无视满桌精心烹制的肉食,抬手拿了一个胡饼,吃了起来。 温轧荤看着他略微起皮的嘴,抬手倒了一碗酒给他,温绍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酒,神色一顿,终是将碗中酒饮了下去。 “这几年在长安过得如何?” 温绍延闻言,眼前不禁闪过一张明艷娇美带着矜傲之色的面容,他一怔,温声道:“很好。” 温轧荤看他一眼,又继续问了些旁的,多是局势,于温绍延的吃穿琐事也顺带提了几句,温绍延在父亲面前也不讲什么用膳时的规矩,一边吃,一边答了,待到他用了两块饼子,用巾帕擦了嘴后,面色端肃起来:“听说阿耶带了一只青色的鸟,想要进献给陛下?” 温轧荤神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温绍延抿了抿唇,终是道:“凭阿耶如今的地位已经至极,再多添宠遇反而不佳,所以那青鸟便算了吧。” 温轧荤沉沉看着儿子,过了片刻,他蓦地一笑:“就是只毛色稀奇的鸟儿罢了,不过是让陛下看个新鲜。” 温绍延摇头:“怕是陛下见了不当它是新鲜东西看。” 他说着,不免带了些规劝的意思:“这身披青羽的鸟虽罕见,但既然能让底下人看到,就说明它还是有的,若是那天让陛下见了只一样的就不好了。” 温轧荤嗤笑:“我活这么大,除了它就没见过其他青色的鸟,你怎么就知道会有别的?” 他说着有些不悦:“我知道你素来看不上这些,可我告诉你,若是只靠军功,你怕是连长安的城门都摸不到。” “可您如今不需要这些了!”温绍延说罢,缓了声音:“那青鸟就处理了吧。” 温轧荤气道:“你说的轻巧,我一路将它供来,你当不会有人知道?到时候鸟没了,更惹人猜疑。” 温轧荤气怒,温绍延却仍是一副从容之色,他道:“无妨,我命人带了一……” 温轧荤打断他的话,意味不明道:“行呀,长进了,不只将我的事摸了个透,还学会未雨绸缪了。” 温绍延微微一嘆:“是儿子的错,儿子只求阿耶听我这一回,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哥哥已经摸清了小公主的套路~ 嗯,本少女没当过儿子,所以温绍延和他粑粑这一段改了很多次才定下来,是因为担心显得啰嗦…… 还有,从现在开始,我要学着加速前进抑扬顿挫了!!! 虽然我很没有把握…… 第173章 凶吉 “郎君, 公主来了。” 温绍延闻言,正欲拿书的手一顿, 伶仃的停在原处,还未等他将书拿起, 便听门外传来了环佩相击之音,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扭头向外看去。 魏熙已经提着裙摆上了台阶, 她今日装扮素雅,穿了一件白中带碧的襦裙,有种不动声色的清冷华贵,恍惚间, 让他想起了初次见她的情景。 她一直都是那么矜贵美丽,可却再也不会如孩童般作弄人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惆怅。 魏熙迈进堂中,颇为随意的往窗边坐席上一坐, 温绍延见了,亦转身坐在魏熙对面。 魏熙看着对面的人, 两月不见,他消瘦了许多,宽大的白袍披在身上, 显得空荡荡的,像她书房前那株清雅卓然的瘦竹。 “你怎么没和你阿耶一同入宫呀?”魏熙问道。 温绍延摇头:“居丧期间,怕是不宜入宫。” “你还真是将外祖当亲祖父了。”魏熙抬眸看着他:“那你为何不结庐守孝?纵然清苦, 却比待在这里要好。” 温绍延摇头一笑,清清淡淡的面容上隐见坚持:“我终究是温家的嫡长子,哪能脱身偏安。” 魏熙一双清凌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神色幽寂,却不见气怒,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面上收回了视线,偏头看向窗外叶影斑驳下的刺目光点:“随你。” 第264页 温绍延看着魏熙不见喜怒的侧脸,正欲起身,却听家僕在外道:“郎君,陛下差中贵人来传话了。” 温绍延起身:“请中贵人进来。” 他说罢,家僕便领着一个内侍进来了,内侍见了窗边坐着的魏熙一点惊讶之色都无,他笑盈盈的给魏熙和温绍延行了礼,道:“正巧公主也在,就容奴才偷个懒一併说了吧。” “何事?”魏熙问道。 内侍道:“陛下今日高兴,设了小宴,命奴才出来邀公主和温大郎君入宫赴宴。” 魏熙理了理髮丝,眼睛在温绍延身上略过:“怎么如此突然?” 内侍答道:“东平郡王献了一只孔雀来,陛下见了高兴,便设了小宴。” 魏熙眸色一凝,扭头看向温绍延。 温绍延看着魏熙,唇角抿起,一言不发。 魏熙浅浅一笑:“东平郡王倒是别出心裁。” 她说罢,不再看温绍延,起身:“走吧。” 内侍看着魏熙松散随意的家常衣衫,张口欲言,却终是顿住,不换好呀,凭这位打扮起来的精细程度,怕是开宴了也收拾不完。 等魏熙到了温家门口时,陈敬已经安排好了她出行的车驾,她见了,头也不回的直接上了马车。 温绍延看着那尚在晃动的车帘,低低一嘆,转身也上了马车。 ———— 皇帝将宴设在了山水池,等魏熙到时还未开宴,皇帝领着十几余人站在树荫下观孔雀,远远看去,言谈甚欢,倒也是和乐,魏熙依稀能辨认出她几个兄长姊妹,还有皇帝的亲近臣属,这样看来,还真是小宴。 魏熙举步过去,正靠在树下的谢宜安见了,惊奇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魏熙白他一眼:“都快正午了,还快。” 谢宜安摇头一笑:“这话在你口中说出来还真不容易。” 魏熙嗤了一声,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孔雀:“你怎么不去看?” “没意思。”谢宜安抬手扯了一片树叶,惹得树枝颤动:“又不是没见过。” 魏熙笑的意味不明:“生在北疆的孔雀,还真是没见过。” 谢宜安看着魏熙不甚明朗的神色,唇角一勾,转头对自来后便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温绍延问道:“是挺稀奇的,介琮兄可知这孔雀是从那里来的吗?” 温绍延温声道:“听说是一农户进献的,北地人没见过孔雀,还拿它当什么仙禽,惹了不小的笑话。” 谢宜安低头,用衣袖擦了擦叶片,淡淡道:“孔雀喜暖,便是在长安都不好活,能生在北疆,说是神迹也不为过了。” 他说罢,不再理会温绍延,将叶片放在唇边,墨绿浓荫里他姿态随性,端的意态风流,连魏熙都不免注目,想要看他能吹出什么。 谢宜安在魏熙的注视下摆出吹笛子的架势,一派沉静。 “噗噗……” 魏熙听着这奇怪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不会,又何必装模作样。” 谢宜安有些恼,他将叶片丢下:“凡事都得循序渐进,你学什么都是一开始便会的?” 他们这边的声音吸引了皇帝等人的注意,皇帝对魏熙招手:“你们笑什么呢?” 魏熙脚步轻快的往皇帝身边去,笑道:“表兄他不懂装懂,拿了一片叶子胡乱吹。” 皇帝看向还带着羞恼之意的谢宜安,打趣道:“你和成润不愧是祖孙,连这跳脱性子都一模一样。” 谢宜安闻言略有些尴尬的掩唇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陛下不如先开宴吧。” 他说着指了指魏熙:“公主可是饿的没打扮就来了。” 皇帝看着衣着素净,连头髮都是以一支簪子松松挽着的魏熙,笑道:“难得,还真是没怎么收拾。” “不过是天热了,打扮的轻快些罢了。”魏熙说罢,扬首笑道:“况且我天生丽质,不加华服也丑不了。” 皇帝听了扬声笑道:“这么多人在,也不嫌害臊。” 魏熙笑的娇俏:“只要阿耶不笑我,旁人便也不会笑我。” 皇帝与魏熙笑闹了几句,便携众人入席了,魏熙与往常一样坐在皇帝下手的一张小桌后,坐下后,她忍不住向席中最显眼的那个白胖胡人看去,看他五官应是俊朗的,可生生被那一身肥肉和眼中闪烁的精光给毁了。 许是先入为主,魏熙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像是一匹恶狼。 她淡淡将视线移开,坐在温轧荤之前的是中书令李承徽,这位深得皇帝爱重的权臣,连衰老的程度都与皇帝出奇的一致,或许比皇帝老的还要更快一些,头髮花白,连眼神也变得浑浊无力。 自他两年前大病了一场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如今魏熙看着,只觉得他像沉沉暮霭下的一截朽木。 “陛下庇佑苍生,恩泽南北,多赖陛下福泽,孔雀这等娇贵瑞禽才肯存活于北疆苦寒之地,此实乃我北地之民的福祉。” 魏熙的视线不禁被这道言辞恳切的声音给吸引过去,她看向温轧荤,只见他神情诚挚,一派恳切,竟是连魏熙都险些当真。 第265页 她微抿了一口果浆,南物北生,分明就是逆乱之相,也亏得他能将那话说得出口。 魏熙看着皇帝颇为愉快的神色,将杯中果浆一饮而尽,这等不合常理之事,不是祥瑞便是凶兆,眼下四海昇平,她若是将方才的话道出来,便是皇帝再宠她也会生气。 不过,不言上苍,说别的也是可以的。 魏熙将杯子放下,疑惑道:“农户家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孔雀?” 温轧荤看向这个深得帝宠的公主,笑道:“这个臣也疑惑,也差人去查过,可却没什么头绪。” 魏熙勾唇:“北地苦寒,那孔雀看着倒是康健,和往年天竺贡来的也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那农户先前是怎么养的,要知道北疆可是比天竺冷太多了。” “公主多虑了。”温轧荤笑意不变:“孔雀仰仗陛下福泽生于北地,岂会耐不住些许凉意。” 温轧荤这一句话让魏熙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看向坐在温轧荤身边的温绍延,他亦抬眸看他,眼神清亮温柔,是于此处格格不入的温润柔和。 魏熙心中一怔,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温绍延扯进来,却听李承徽笑道:“公主都这么大了,这爱刨根问底的习惯还是和幼时一般。” 魏熙听出了李承徽对温轧荤的维护之意,她微微一顿,看向魏潋,却见魏潋无奈道:“看我作甚,我也不懂,祥瑞之事哪是我能解释的了的?” 魏熙垂眸,轻笑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皇帝闻言有几分打趣的意思:“你好奇的事还真不少,朕记得,你是连朕的丹药方子都要问的。” 魏熙心中一紧,面上有些赧然:“是阿熙小家子气了,有李元在先,我总是有些担心的。” 皇帝看着魏熙,虽不喜她的做法,心中却不免有些微暖意,他假意道:“就你多事。” 温轧荤看着首位那一对父女,心中思量万千,忍不住侧头看向自家儿子,只见温绍延一瞬不瞬的看着昌乐公主,专注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柔色,他心中有了计较,收回视线,倒了一盏酒饮了下去。 魏潋收回看向温轧荤的视线,端起酒盏悠悠晃了晃,层层波纹盪开,模煳了酒中带着厉色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愤怒·jpg 小公主:哥哥胳膊肘往外拐\委屈·jpg 小哥哥:当老婆和粑粑同时掉在水里,我该怎么选\纠结·jpg 表哥:你们够了!我人设都崩了!!!!!!!!!! 小公主:越喊越崩 表哥邪魅一笑:表妹,满意你所听到的吗 阿阿阿阿阿阿!!!我为什么写不出来好玩的崩坏小剧场〒▽〒 第174章 野心 暮色初起, 魏熙府里一片宁静,连绵的紫色烟霞中有一道黑影快速飞过, 是晚雀归巢,她抬头看向树冠上尚还晃动着的叶片, 那里面应是它的巢穴。 魏熙收回视线, 拎着酒壶便往楼中去, 楼中灯火通明, 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垂眸,一路上与影子脚尖对着脚尖,慢悠悠的往楼上走, 待登到最高处,她凭栏坐下, 拿起身畔酒壶抿了一口。 她不喜欢饮酒,可有时却是想饮酒的。 魏熙看向对面那处宅院,如今正主来了, 它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魏熙嘆了一口气,终是将酒壶盖上了盖子。 她在楼上坐了一会, 觉得自己在这里发愣颇没意思,正起身要走,却听远处又隐隐传来了乐声, 乐声在远处的喧闹下变得轻微,若是常人定是听不到的,可魏熙就是知道有人在奏乐, 因为她看到了一道在暮色下分外显眼的白色身影。 温绍延每日傍晚都会在那里奏乐,他会许多乐器,萧、笛、琴、瑟,好似没有他不擅长的,不过他最常弹的还是琵琶,隔得太远,他奏什么曲魏熙多是猜不出来的,却喜欢用完晚膳后来此小坐片刻,凭他那朦胧身影辨认他用的是什么乐器。 没什么意思,却让她觉得安逸平静。 可今次,魏熙的心却再难平静,甚至还有些挥之不去的烦躁,这烦躁,在她看到那道出现在亭中的身影时达到顶峰。 父子血亲,又哪里是莫须有的好感比的了得。 魏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歪了酒壶,累得它滴熘熘的滚了几圈,从栏杆缝隙里摔了出去,留下刺耳的响声和一片碎瓷,魏熙脚步一顿,垂头看向底下四分五裂的狼藉,心中闷闷的。 不过一瞬,她便收回视线,转身往楼下去。 温轧荤待那道纤细的身影不见了踪迹,才慢悠悠问道:“每日都在这弹?” 温绍延收回手,任琴弦发出低低的鸣颤,心中是抓不住的怅然。 他垂眸道:“是。” 温轧荤往厅中一坐:“看上那小公主了?” 温绍延抬眼看向温轧荤,淡声道:“她看不上我。” 温轧荤嗤笑:“你当我什么都不懂?看不上你她能跑那里坐着?” “公主对我无意。”温绍延看向远处的小楼:“是我见公主在那里才在此弹奏的。” 温轧荤看着这个过于温和无争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就想法子让她看上。” 温绍延摇头:“陛下不会同意的。” 第266页 温轧荤勾唇一笑,并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陛下只知修道玩乐,想让他同意还不简单。” 温绍延眉头轻蹙:“陛下到底是手掌生杀大权君主,阿耶还是勿要如此不敬?” “什么大权,眼下政事不全是靠李相公?”温轧荤说着,脸上带了些笑意:“有李相公在,你不必如此瞻前顾后,那老皇帝好哄得很。” 他说罢,拍了拍温轧荤的肩,神色郑重:“你是我的嫡长子,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娶了昌乐,不论是对温家,还是对你自己都没有坏处。” 温绍延看着肩上宽厚的手掌,抿唇不答。 温轧荤低低一嘆,带了些命令的意思:“你终究不是那些酸腐文人,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的责任。” 温绍延忍不住道:“论起继承阿耶的衣钵,二郎比我更合适。” 温绍延摇头:“二郎呀,就是个冲动冒进的小狼崽子。” 温绍延闻言静了下来,却见温轧荤眼里有些怅然:“你阿娘跟了我是委屈了,这些是你应得的,我会给你打好底子,别让你阿娘寒心。” 温轧荤说罢,便起身出了亭子,临到了半山腰却见一个家僕躬身站在原处,他回头看了看亭子到此处的距离,问道:“怎么在这里杵着?” 家僕道:“晚上天凉,本是要给郎君送衣衫的,却见您正和郎君说话,便没敢去打搅。” 温轧荤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袍子:“倒是个有规矩的。” 家僕谦卑的一躬身,连道不敢。 ———— 月上中天,宁王府早已寂静了下来,魏潋的书房却还燃着灯烛,冯氏站在游廊上远远看着,终是拢了拢衣裳,转身离去了。 屋内,魏潋正低头看着从温家传来的密信,暖黄色的灯火照在他向来温和的面上,竟显出了刺骨的冷意。 他启唇,慢悠悠的声调里带着寒意:“温轧荤倒是敢想。” 魏潋将纸张放到烛火上,看着它被火光缓缓侵蚀:“你们说若是温绍安知道,温轧荤不想让他接掌家业会不会生气?” 泉石接话道:“温二郎君可是个火爆脾气,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魏潋用帕子擦了擦手:“那就想法子让他知道这事吧。” 魏潋说罢,抬头看向桓豫:“过两□□里会颁旨命我遥领安东都护一职,虽是遥领,但我总是要尽些心的。” 桓豫闻弦歌而知雅意:“安东与温轧荤领地相近,殿下是想派人盯着?” “温轧荤如今太过猖獗了。”魏潋说着,脸上现出郑重之色:“我手中虽不乏能人,但最让我放心的还是先生。” 桓豫闻言毫无异色,他躬身行礼:“臣定不负殿下之命。” 魏潋抬手扶了桓豫一把,笑道:“先生为我傅,于我来说宛如一臂,我定是不会令先生委屈,眼下温轧荤扎根太深,贸然替换定是不妥,我的意思是让先生先在北疆站稳脚,等到时机成熟,北疆还是要先生帮我看着。” 桓豫神色震动,又躬身谢恩,言辞恳切,似乎能以命相报。 ———— 自那日在宫里出来后,魏熙已是多日没见温绍延了,便是连邀月楼也再不曾去过,倒是底下人曾来报说,见温绍延于府前驻足,但却是不曾进来过。 魏熙虽觉得温绍延不对劲,但也未曾理会过,而温绍延虽没登门,礼却是没断。 魏熙看着眼前的捲轴,蹙眉:“还回去。” 夷则不动:“不过是一副画罢了,公主又不是没收过,何必做那些小气行径。” 魏熙抬头瞪了她一眼,终是道:“打开吧。” 夷则依言将捲轴打开,魏熙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隐隐青山,构图简洁,隐含清寂。 她微微一嘆,挥手道:“收起来吧。” 自从两年前温绍延送了一副春景图后,这两年,每到一季之末,他都会给魏熙送一幅亲手画的当季之景,不知不觉,这已经是第九幅了,张张不同,每一幅画都各有意趣,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对魏熙好的人很多,可对她如此耐心的却只有他一个。 鬼使神差的,魏熙从首饰匣子里拿出了一枚雕工精美的青鸟玉佩,她将玉佩迎着光举起,是一片润莹之色,只看着,便令魏熙想起了那个送她玉佩的人。 她低低一嘆,将玉佩放回原处,挑了一把海棠纹的玉梳递给伺候她梳头的含瑛。 含瑛仔细的帮魏熙将玉梳插在髮髻上,抬眼看着镜中姿容不凡的小娘子:“公主得天独厚,是不必发愁的,看到喜欢的要就是,何必瞻前顾后。” 魏熙摇头,自镜中看向含瑛:“可是我不知道喜不喜欢。” 含瑛轻笑,温柔的抚了抚魏熙的髮髻:“那就出去转转吧,打扮的这样好看,若是窝在府里岂不是糟蹋了。” 魏熙瘪了瘪嘴:“有什么好看的。” 含瑛眸中带笑:“听说曲江的莲花要开了,公主要不要去赏看一番。” 魏熙心中烦闷,闻言终是点头应了。 等魏熙出了门后,便见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个白衣郎君,她略一犹豫,终是扬声问道:“那里有什么稀罕景致,竟劳温大郎君站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第267页 温绍延看着魏熙,眼里带上温柔之色,可神态间却不似往常自然,他嘴角下意识的扬起,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是站在魏熙身后的春鸣笑道:“要说稀罕景致可不就是公主嘛,听说温家郎君常在门前徘徊,就等着看公主一眼呢,眼下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温绍延闻言有些尴尬,他是多往魏熙府前看了几眼,可其中纠结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下竟让魏熙的婢女给说成了一个无礼痴人,这不免让他有些脸热。 魏熙回头瞪了春鸣一眼:“没规矩。” 春鸣矮身请罪,却仍忍不住含笑睇了温绍延一眼。 魏熙没理会春鸣,她看向温绍延,见他面上有些红意,竟有了些阔别已久的促狭,温绍延可是好久没当着她的面脸红过了。 如此一想,先前的隔阂也似消弭于无形了,她对温绍延招了招手,温绍延看着她在日头下白的发光的柔荑,一瞬间什么都忘了,不受控制般向着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能看出男主是谁了吧~但论戏份嘛╮(╯▽╰)╭ 不过鑑于我清奇的脑洞,男主也不一定是男主,但女主一定是女主~ 所以,请高举女主大旗永不倒吧~~~ 毕竟本文主打小公主成长流,谈恋爱只是点缀n(*≧▽≦*)n 第175章 心悦 魏熙看着走到近前的温绍延:“在那儿站着做什么?” 温绍延微微一笑:“那里清凉。” 魏熙当然不信他的假话, 却也没有揭穿,看向那株树, 嗯了一声。 魏熙应完后便不再说话,温绍延亦是不语, 只静静看着魏熙身后那半扇朱门, 二人就那么相对站着, 寂寂无言, 最后还是魏熙道:“我要去曲江赏荷,你可要去。” 温绍延回神,一双眸子有些犹豫,却还是应了魏熙的邀约。 天气还不是多热, 魏熙便与温绍延在绿杨阴里闲闲漫步,她侧首看向一直不曾言语的温绍延, 心中一嘆,不过两个多月,他们之间却像是隔了两年一般, 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们隔在两处。 魏熙心中清楚,这隔阂不在时间, 而在立场,和温绍延难以抛下的清高品性。 她启唇打破沉闷:“你外家的人可还好?” 温绍延有些意外的看着魏熙,温声答道:“有劳公主挂念, 都很好。” 魏熙点头,復又惋惜的嘆道:“我幼时便极为仰慕邹先生,还想着长大后, 要去当面请教邹先生呢,可惜呀。” 温绍延神色淡然,毫无追忆沉痛:“无妨……公主身边多高才之人。” 他说罢,唇微抿,侧身对魏熙躬身行礼:“说起外祖,还是要多谢公主,若不是公主,我怕是无法见外祖最后一面。” 魏熙将他扶起:“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罢了,人情法理皆在,便是我不说,阿耶也是会让你回去奔丧的。” 温绍延摇头:“不一样。” 魏熙也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她有些好奇:“邹先生可和你说什么了?” 魏熙话落,便知此举不妥,但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便也不能收回,她静静看着温绍延,等着他回答,这个人,是永远不会让她难堪的。 果然,温绍延启唇,向来温柔的神情添了丝怅惘:“外祖说,繁华名利最是迷人眼,让我坚守君子之训,莫失了本心。” 魏熙看着温绍延如玉般的面容,有些惋惜:“本心如何我不知,但你出身如此,不论在长安还是在北疆,都容不下表里如一的端方君子。” 温绍延有些讽刺:“我做不了君子,以往以君子自居,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魏熙眉梢轻蹙:“可是出了什么事,上次见你,你还好好的。” 温绍延避而不答,魏熙见了,便也不再多嘴。 他们沿着堤岸慢慢往前走着,岸上绿树成荫,却吝啬至极,不肯给魏熙一丝清爽,反而乌云一般,沉沉压着他们这一方天地。 “孔雀是我带给我阿耶的。”不知过了多久,温绍延突然侧头看向魏熙,他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魏熙点头:“我猜出来了。” 她说罢,带了些赞赏:“你聪敏通透,若是再练达果决些,未必比你阿耶差。” 魏熙这话,虽是赞赏,但也不乏引诱之意,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从未消散下去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温轧荤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与李承徽脱不了干系,而李承徽又是魏潋的人,所以,魏潋有何动作,魏熙不能确定。 可她却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谋夺兵权最好的途径。 与其听魏潋的,还不如自己搏一把。 年轻的娇公主对权势无畏而渴望,她将此视作奋斗终生的目标,并对此怀有极大的热情。 可温绍延一句话,却让她的热情凉了下来。 “可那样的温绍延便不再是我了。” 魏熙看向他,只见他清润的眸子里含着难言的坚持:“公主喜欢那个样子的温绍延吗?” 这应该是相识以来,温绍延说过最直接的一句话了,可魏熙却兴不起半分旖旎杂思。 她喜欢温绍延身上表里如一的温润宁和,那是他所特有的,是她长这么大,唯一见到的明净亲和的男子,可若是有一天他真如她所说的,变得练达果决,变得如他们一般…… 第268页 魏熙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但她却知道那样的温绍延绝对不会甘心被她所困。 欲望一旦生出,便会越来越重,而与它同时生长的,是越发冷硬的心。 魏熙盯住他:“你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温绍延回视她,眼里的坚持不曾散去:“不会。” 魏熙听了,面上露出笑意:“我也觉得你不会。” 她说罢,打趣道:“你还真是要继承长辈之愿,做一辈子的君子了。” 温绍延神色一滞,他的长辈,不止外祖,还有生父,前些天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可今日对着魏熙,他发现他无力也不愿完成父亲所愿。 他当然希望魏熙喜欢他,可在这个如玉的郎君心里,感情也是要如玉般无暇。 魏熙看着温绍延的神色,对温绍延的不对劲暗暗起疑,他如此,定是温轧荤对他要求了什么。 魏熙抿唇,终是什么都没问。 她道:“走累了,去船上坐会吧。” 魏熙说罢,领着温绍延一同上了家僕早就准备好的画舫。 魏熙看着窗外结了花苞的荷花,笑道:“此情此景你可熟悉?” 温绍延微微一笑:“自然,公主那支《採莲曲》犹在耳边,我一刻都不曾忘怀。” “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魏熙说着,眉眼一弯,清澈的眼眸里有潋滟华光:“故地重游,自当有酒相配。” 她说罢,回身对郑修明吩咐道:“弄些酒来,要好酒,不许煳弄人。” 郑修明闻言看了温绍延一眼,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郑修明便提了一坛酒摆在桌上,与酒一同拿来的还有两个不小的酒盏。 温绍延道了谢,抬手给魏熙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不过盏中的酒却有多少之分,他自己的是满满一盏,而魏熙却只有小半盏,温绍延看着魏熙面上的不悦之色,笑着解释道:“公主酒量浅,若是醉了,怕是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 魏熙闻着升腾而上的浓郁酒香,眸色微动,倒也未说什么,她端起酒盏,笑道:“说起来你还是教授我琵琶的先生呢,今日故地重游,我便敬先生一杯薄酒,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温绍延端起酒盏回敬魏熙:“能得公主这般天资聪颖的弟子是我的福气。” 魏熙展颜:“自然是你的福气,平白比我高了一辈呢。” 温绍延亦低低一笑。 他们二人虽不说志趣相投,但到了一起还是有许多话可说的,不知不觉,壶中酒已经见底,魏熙虽饮的极少,但也不免有些醺醺然。 她一手托腮,看着温绍延染了绯色的双颊,笑道:“你的脸怎地这般红,像染了胭脂似的。” 温绍延没回话,只眼神迷濛的对着她笑,眼里的隐隐水光衬着颊上绯红,有种别于往日的媚态,看的魏熙有些发愣。 魏熙正发愣间,却觉温绍延温热的手掌抚在了她颊上,魏熙一怔,正要将他的手拍走,却听他痴痴笑道:“公主的脸也红。” 魏熙问道:“醉了?” 温绍延不答,只含笑看着她:“公主的脸真滑,我早就想摸摸了。” 魏熙听着他这登徒子般的话,竟觉得有些好笑。 站在她身后的郑修明看不下去了,正待将温绍延拉起,却见魏熙不知想到了什么,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郑修明停住了动作,有些奇怪魏熙的举动,她不是向来不喜欢旁人碰她的脸吗? 魏熙可没心情给郑修明解惑,她对温绍延轻声道:“你为什么想摸我的脸?” 温绍延靠近魏熙,一双眼里似含了亘古不变的星辰:“因为我心悦公主呀。” 魏熙虽早有猜测,可此时听在耳里却颇为震动,她一时忘了反应,连接下来的话都忘问了,只能听着温绍延继续往后说。 “我心悦公主,也想公主心悦我。”他说着,面上有些痛苦挣扎之色:“可是我不想听从我阿耶的让公主心悦我,这应当是我们两个的事。” 魏熙眸色一沉:“你阿耶说什么了?” 温绍延收回手,趴在桌上:“他说让我记得我的身份,我的责任……” 他说着,突然抬头道:“可是我不喜欢!我也不想要!” 魏熙看着他,心中有些怜悯不忍,她像是对小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喜欢什么?” 温绍延身子一颤,直直往后面仰去:“我喜欢公主,喜欢游山玩水,无拘无束……”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竟是睡着了。 魏熙心中思绪万千,示意郑修明将他扶出去,自己亦是往外行去。 等上了回程的马车,魏熙的思绪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逐渐清明。 看温绍延如此反常,应是因温轧荤要他追求她的话,高洁的君子最是偏执,明明是一举两得之事,他却偏觉得龌蹉,不想违背父命,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左右为难的都是自己。 温绍延心性如此,魏熙不予置评,可温轧荤…… 自己尚在酝酿中的想法与人不谋而合,但魏熙却没有丝毫愉悦,反而有股被算计的气怒。 温轧荤想让温绍延娶自己绝不是因为满意自己,不,从另一方面说,他也该是满意的,毕竟她身份尊贵,深得帝宠,只要笼络住她,那对温家来说,绝对是比丹书铁券还有用的。 第269页 也因为她身份尊贵,等将来若是皇族凋零,她的儿子或许还能继承帝位,而温轧荤军权甚重又是天子祖父,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夏说不定就是温家的了。 外孙即位,听起来是滑天下之大稽,但魏熙总觉得那装憨扮傻的胡人未必做不出来。 她被自己的猜想气的怒火攻心,抬手向车壁狠狠锤去,砰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神思清明。 不管温轧荤是怎么想的,都不能再留着了。 同样清明的还有躺在她身后那架马车中的人,温绍延睁开眼睛,毫无醉意。 他看着自己摸过魏熙脸颊的手,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转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温绍延握拳,那滑嫩触感好似还在手中。 既不能想她所想,忧她所忧,那便将一切都说出来,让她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脑洞开大发了,这就是所谓的用最坏的心去揣测敌人吧……被迫害妄想症? 今天人品爆发,一不小心更了好多,还差四百多就到四千了……额,塞牙缝呀塞牙缝 emmmm以我一开始的设定男主还是挺有戏份的,但后来,越写越觉得男主并没有什么卵用╮(╯▽╰)╭ 于是乎,说他是男主我莫名的心虚(*/ω\*) 哈哈哈哈哈,今天的尬聊好无聊呀~ 第176章 抉择 温绍延一直在等魏熙的抉择, 可得到的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非但没有让他放下心来,反而让他愈发不安。 他因喜欢魏熙, 而关注魏熙,了解魏熙。 魏熙的性子他很清楚, 知道这事, 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这些天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身为人子,他必须要保全自己的父亲。 可如今温轧荤即将回程,魏熙迟迟没有动作,想必是要在路上动手了。 动手, 温绍延只觉胸中一闷,有些钝钝的疼, 他清楚魏熙的性子,可他却难以接受。 温绍延起身,拿了一件深色袍子披在身上, 事关父亲的安慰,他再不能龟缩在房中了, 他唤来松籁,由他安排后,二人悄悄去了位于崇兴坊的一座华丽府宅。 温绍延所料不错, 魏熙确实是在路上安排了人,为了万无一失,她安排了不止一人。 貌美妩媚的姐妹花, 她们身上藏毒,便是华佗再世,也只能得一个纵慾而亡的结论。 驿站里的僕从,可能会是被温轧荤迫害的家破人亡的寻仇者。 还有惊了的马,酒中的药,反叛的下属,魏熙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任性的机会,因此她布下连环杀招,只求一击必中。 “真是最毒妇人心。”一道红色身影姿态懒散的靠在魏熙的榻上,啧啧嘆道。 魏熙瞪他一眼:“比不得你。” 裴斯想起自己确实做过许多杀人放火的事,耸了耸肩,不再提这一茬。 他起身靠近魏熙:“公主就不怕宁王殿下知道?” 魏熙将他往后一推:“温轧荤死于意外,六哥怎么会怪我?” 裴斯顺势软绵绵倒下,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宁王殿下是有分寸的,公主为何还要动手,平白脏了您的手。” 魏熙本欲拉他起来,闻言手一停,摇头:“六哥以大局为重,不会立即便动他,可是我怕时间长了他会生变,还不趁此机会解决了,一了百了。” 裴斯悠悠道:“那北疆可就乱喽。” 魏熙淡淡道:“六哥会处理好的。” 裴斯见魏熙还会将烂摊子留给别人,心中颇为欣慰。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上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那温家郎君呢。” 魏熙一怔,垂眸:“他不会知道。” 魏熙说罢,上前拉住裴斯的衣领将他扯起来:“你快回去,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裴斯倒是没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他看了一眼关的严实的窗户:“这么晚了,定是已经宵禁了,我若是出去还不得让巡城的金吾卫打死。” 魏熙嗤笑:“谁敢打死崔家郎君。” 裴斯状似感伤的嘆了口气:“崔家眼下都围着张氏的肚子打转呢,那才是崔家正统嫡子,有了它,谁还管我。” 魏熙不理他故作的伤感,问道:“张氏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是真的吧。” 裴斯勾唇一笑:“应该不是,今日崔珉请了苏井泉给张氏诊脉,苏井泉察觉出了异样,因不知道公主想怎么做,便先压了下来,让我问过公主。” 魏熙双手不自觉的把玩这发梢,淡淡道:“既然是假的,那想有想无还不是人家说了算,先不必管它,大不了等将来弄个滴血认亲。” 她说着掩唇一笑:“那样才有意思呢。” 裴斯亦勾唇:“怕是得把我那阿耶给气死。” 魏熙瞥他一眼:“异想天开。” 魏熙说罢,对裴斯道:“你该回去了,若让人知道了,没你的好处。” 裴斯抱臂,有些耍赖的意思:“在公主府里,公主还担心什么?” 魏熙蹙眉,也不再管他,扬声唤来陈敬:“安排他歇着。” 裴斯倒也没再闹,起身拉了拉衣服,顺从的走了,陈敬将他安排在自己房中,神色微沉:“你太没规矩了。” 第270页 裴斯眉梢一挑:“你有规矩不就是了?” 他说罢,径直往床上躺去:“我不过是怕公主心中煎熬,给她逗闷子罢了。” 陈敬不信他这说辞,总结道:“我看你是闲的。” ———— 正是日头高悬时,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往北行去,这支队伍的主人,正是温轧荤,可此时,除了少数几个心腹,无人知晓,被众人簇拥的马车里,其实只有一个胡族僕从。 而队伍的主人,正坐在落后他们十几里之距的别院里。 温轧荤看着眼前老态尽显的李承徽,面上有些疑惑:“相公为何留我在此。” 李承徽抬手给他斟茶,语气淡泊:“北疆天高路远,而我早已行将就木,这兴许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相识十几载,总是要好生话别一番的。” 温轧荤双手接过茶盏,躬身道:“我能有今日,全赖相公提拔,相公对我的恩情,我不敢忘,相公放心,我定是会竭尽所能,照料相公家眷。” 温轧荤说罢,如饮酒一般,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李承徽微微一嘆:“儿孙如何,且看他们自己,我如今放不下的却是大夏。” 温轧荤神色动容:“相公高义。” 他说罢,问道:“那您看谁是大夏的未来。” 李承徽道:“这个只有看陛下决断。” 他说着,微微一顿:“可放眼各位殿下,宁王无疑是最出众的。” 温轧荤眸色一转,颔首:“我知道了。” “不论主君是谁,我们当臣子的都是要忠心侍奉的。”李承徽说着,面色变得郑重威严:“今日我却是有句话想要奉劝的。” 温轧荤躬身道:“还请相公明示。” 李承徽看着这个看似敦厚,却有虎狼之性的寒族胡人,神色沉寂,说出了对他的最后一句劝告提点之言:“满则招损,你今后还是要收敛些,取一个中庸平和之道。” 温轧荤面色不变:“多谢相公提点。” 李承徽颔首,随意说了几句旁的,待饮了半盏茶后,又道:“昌乐公主生性难驯,娶了她,不见得是好事。” 温轧荤一顿,继而笑道:“不过是我家那小子痴心妄想罢了。” 两人叙话,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温轧荤起身告辞,却听李承徽道:“朝臣与边将相交终是大忌,你还是小心些,带几个亲信改道回北疆吧,人多眼杂的,让人看见就不好了,陛下可向来都不是什么宽厚性子。” 温轧荤知道李承徽谨慎,也明白了李承徽为何要等到今日他回程才邀他来此,他应是,小心些终是没错的。 待温轧荤走了许久,李承徽依旧在原处坐着,心腹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正欲扶他起来,却听他嘆道:“不省心呀。” ———— 魏熙一连等了几天,都没有得手的消息,更因得知温轧荤一路上甚少露面,而心中起疑,温轧荤可不是低调的性子,如此行径,莫非是知道了什么,有了防备?可她计划隐蔽周密,便是含瑛都是不知道的,按理说,应当不会走漏风声。 魏熙将所有疑点都细细思量,可都没什么头绪,就在她忍不住要怀疑身边人的时候,李承徽差人给她送礼了。 她看着窗外孤冷的皎月,心中有些不安,送什么礼非得要在晚上偷偷摸摸的送? 魏熙端坐在堂中,双手拢紧了夷则给她披上的衫子,不过片刻,陈敬就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这个男子常跟在李承徽左右,魏熙对他也算是眼熟。 魏熙开口,带了些不悦之意:“李相公若是想送东西为何不等到明日,眼下月上中天,就算他不心疼你奔波,可我还顾忌名声呢。” 来人毫无惧色:“若是白天送,公主就不止是没名声了。” 魏熙心念电转间有了猜测,问道:“里面是什么?” 来人不答,只抬步上前,陈敬蹙眉,抬手去拦,魏熙见了阻止道:“让他过来,李相公总不会害我。” 来人闻言绕过陈敬,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极为贴心的帮魏熙打开。 随着盒子渐渐扩大的缝隙,魏熙很是敏锐的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她眸色一厉,却不曾阻止,盖子被来人拿下,映入魏熙眼帘的是一颗狰狞的人头。 魏熙虽不曾见过这人,却看过这人的画像,眼前这头颅虽没了生气,却不难辨认,此人正是她安排去刺杀温轧荤的人中的一个。 虽有了猜测,可魏熙还是难以抑制的头皮发麻,与恐惧同时存在的,还有被羞辱的气氛,她胸中气血翻涌,隐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住。 她蓦地回身扑向早已吓得面色发白的夷则怀里,夷则见了,紧紧抱住魏熙,咬唇盯着来人。 陈敬面色亦是怒极,他将盖子盖上,讽刺道:“这便是李相公的为臣之道?” 来人跪地请罪:“请公主明鑑,相公如此,全是为了公主,他看着您长大,心中自然是盼着您好的。” 他这话魏熙全然听不进去,只缩在夷则怀里,似是惊吓过度。 那人无奈,接着道:“李相公说,凡事都有殿下在,殿下疼您,您只管无忧无虑的嬉闹便是,不必操心这些烦心事。” 第271页 魏熙哑声道:“我不要,你把那东西拿走!”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一写裴斯都感觉像是串戏了…… 第177章 梦境 “礼物岂有带回去的道理, 请公主恕罪!” “带着他滚出去!”魏熙不理会他的话,喊道。 陈敬不由分说的将盒子塞到来人怀里, 冷声道:“既然李相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再为难公主一个小娘子了。” “可……” 陈敬音色越发阴沉:“别忘了, 她公主!” 来人无奈, 抱住盒子, 復又躬身面色恳切的道:“相公此举皆是为了公主和殿下, 还望公主不要介怀。” 魏熙仍不理会,陈敬见了,略显强硬的将人送走。 待到人走了,魏熙从夷则怀里起身, 面色沉沉的盯着方才放过盒子的那一方桌面,任夷则怎么说都不接话。 陈敬回来, 看着魏熙晦暗的脸色,竟在其中看出些消沉来,他向魏熙走过去, 还未开口,便听魏熙轻飘飘的道:“你说, 会是温绍延吗?” 陈敬一愣,他方才想了许多人,但从未想过会是那个不问世事的温润郎君, 他道:“我们计划隐秘,他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魏熙淡声道:“能猜到我的计划,又能请动李承徽的, 除了他也没有几人了。” “那为何偏是他?或许还有别人,或者那人就是李相公。”陈敬不认为温绍延有洞悉这一切的能耐。 魏熙摇头:“他很聪明的。” 魏熙说罢,不再言语,她起身走到窗边,隔着朱阁秀户,她看不到那座小山,更看不到山上奏乐的人:“他今天没有去奏乐。” 看不见那座山,魏熙心情越发不好了,赌气似的:“以后我都不要听他奏乐了。” 她说罢,只觉心中空空的,又莫名堵得慌,像是塞了柳絮一般。 温绍延怕是也不会再给她奏乐了。 带着莫名其妙的愁绪,魏熙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将亮才迷迷煳煳的睡过去。 四周一片混沌,连带着脚下也轻飘飘的,魏熙迫切的想找到一个能令她依靠的东西,哪怕是一块浮木也行,可惜什么都没有,她急切的想走出这个奇怪的地方,却觉脚下一空,往下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魏熙的身子蓦然一停,她惊喜的往下看去,却见她的脚下是一颗巨大的头颅,那头的主人赫然就是温轧荤。 魏熙看着那泛着死气的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头睁开眼,阴森森的盯着他,她心中一滞,正要逃走,却见那头竟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竟变成了温绍延的模样。 魏熙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就从头上摔了下去。 魏熙蓦地睁开眼,只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抚着心口坐起来,想起了她做这梦的根源,心中恨极,手不自觉的抓紧胸前衣衫:“老匹夫!” ———— 散了朝,众人皆往衙署里走去,便是身子早已大不如前的李承徽,也依旧往中书省里去了,方过了右延门,李承徽便见魏潋独自一人站在拐角处,李承徽似明白了什么,让侍从停在原地,抬步往魏潋哪里行去。 他笑道:“还是年轻好,一同下的朝,我还在路上,殿下就早早站在这了。” 魏潋神色淡淡不见喜怒:“李相公如此说,让我越发羞愧了。” 李承徽神色不变:“殿下是何意?” 魏潋笑道:“阿熙性子顽劣,我这个当兄长的未尽到教引之责,连累李相公代为管教了。” 李承徽嘆道:“我知殿下疼爱公主,可公主的性子太过冲动了,不论是对殿下还是她自己都不好。” “她能如此我很欣慰。”魏潋丝毫不在意李承徽的话:“能为了大夏放弃儿女私情,她的心是好的。” 李承徽一滞:“殿下……” 魏潋正色道:“我会管教好她的,就不劳李相公费心了,毕竟没有哪个小丫头是不怕死人的。” 他说罢,对李承徽微微一笑:“外边热,李相公还是快进去吧,莫要染了暑气。” 魏潋嘱咐完,便抬步往外去了。 李承徽看着他的背影,不辨喜怒,须臾,转身进了中书省。 魏潋到魏熙府中时她正坐在自雨亭中发呆,隔着水幕,他只看得清她单薄的身影,他心中一嘆,抬步过去:“发什么呆呢。” 魏熙回神,看向魏潋,还未等魏潋说什么,她当先道:“六哥,我错了。” 魏潋眉梢一挑,俯身坐在她身边:“这话怎么说?” 魏熙抿唇不答。 魏潋悠悠道:“那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想,早知道会有人插手,还不如等我对付温轧荤,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更不用和人家的儿子闹僵?” 魏熙回头看着魏潋:“六哥是何意?” 魏潋面上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吗?” 魏潋的揣度之言让魏熙羞愧难当,她喊道:“不是!” 魏潋按住她的肩膀:“那是因为什么?” 魏熙眼里聚起了泪意,却什么也不说。 “那我再猜猜?”魏潋说着,面色沉了下来:“那可是因为你冲动行事,罔顾北疆安危,险些给了北部异族可乘之机?” 第272页 魏熙拨开了魏熙放在她肩上的手:“关外那些部族害怕的不是温轧荤,是我们大夏!温轧荤不过就是一头想要反咬的狼!” 魏潋收回手,神色探究:“是温轧荤做了什么吗,你为何对温轧荤有如此恶感?” 魏熙启唇,温绍延那天醉酒时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她咽了下去:“他权势太重,偏又是个谄媚小人,留着他必定是个祸患。” 魏潋闻言神色淡淡,显然是不信魏熙这套已经说过的煳弄之辞,不过他却也没有追究下去:“此事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以后还是莫要如此了。” 魏熙抿唇不语,心中却在想若不是李承徽,温轧荤早就死了。 她抬眼看向魏潋,眼里是未散的水气,满是委屈惊惧之意:“我第一次见死人,那么恐怖,就像是礼物一样被装在盒子里,还有腥臭味。” 魏潋面上冰雪消融,他抬手抚了抚魏熙未绾髮髻的青丝,语气温柔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是六哥疏忽了,六哥已经警告过他了,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你,不会再让你被吓到了。”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划过未施脂粉的娇嫩面庞:“太吓人了,害得我都做恶梦了。” 魏潋抬手替她抹泪:“没事,以后六哥不会再让你看见那东西了。” 他说着,凝视魏熙朦胧的泪眼,柔声道:“这次长教训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魏熙没有答话,只眼泪不停,魏潋无奈,掏出帕子来,继续给她擦眼泪:“你只管快快活活的便是,这种糟心事有六哥呢。” 丝质的帕子扫在脸上,有些凉意,魏熙长睫微颤,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魏潋,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怒:“六哥给我报仇,他再厉害也是臣属,哪有欺辱皇族的道理。” “搅弄是非。”魏潋打趣道,他说罢,收回帕子:“他此次行事确实太过,但却不曾有欺辱之心,反正他时日不多了,你也不必再斤斤计较。” “时日不多?” 魏潋淡声道:“他病了有些时日了,这两年药一直没断过,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魏熙虽看出李承徽的身子每况愈下,但得到魏潋这样肯定的断言,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嘟囔道:“我说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原来是病煳涂了。” 这些年,皇帝虽将朝政抓得紧,但真正着手的却是李承徽,李承徽虽算不得什么忠臣良吏,但对大夏也算是颇有功劳,若是他死了,对大夏是好是坏还很难说。 魏熙看着眼前神色浅淡的男子,心中一嘆,皇帝的性子她清楚,比起官吏,他更不放心的是这些留着他的血脉的皇子。 可皇帝眼下怕是没有心力亲力亲为的去管理朝政,而朝中诸臣,又有谁能压得住这些年富力强的皇子呢? 魏潋抬手往魏熙头上敲了一下:“怎么又愁眉苦脸起来了,难不成是在担心李相公?” 魏熙眼上虽红肿未消,但神色却以如常,她摇头:“我担心六哥。” 魏潋唇角微勾,笑的清润:“我有计较,你不必担心。” ———— 一连十余天,魏熙都未见过温绍延,也从未再去过邀月楼,而温绍延,也再没有去府中小山上奏乐。 今日是十五,圆月被一层薄薄的云簇拥着,以一种半遮半掩的孤高之态,施捨给凡尘山河几许清冷的光。 温绍延收回视线,提笔蘸墨,继续画着一幅荷花图。 松籁打了个呵欠,转身去堂中给香炉添了些檀香,添完了香,他也未曾过去伺候,就近趴在案上小憩。 炉中香菸化作缠绵的丝线,不一会便将他拖入了梦乡。 温绍延听见了鼾声,无奈的向松籁看去,一抬头,却莫名有些晕眩,他闻着屋中不同以往的香味,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他屏住唿吸,几步到了案边,拿起茶壶,将壶中的水尽数泼在香炉上。 温绍延拍了拍松籁的脸颊,却不见他醒,心知不妙,拖起松籁便往外走去:“来人!” 一声过去,他还未出房门,便见一家僕携着刀光而至。 情急之下,他推倒了身边的连盏铜灯,铜灯落地,发出一声巨响,烛火点燃了房中的帷幔,火光熊熊燃烧,挡住了来人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好睏的一天,碎觉觉去了~ 晚安n(*≧▽≦*)n 第178章 知秋 魏熙闲来无事于青岁阁上临窗赏月, 看的时间久了,脖颈难免有些酸, 她正欲起身回去,眼角余光却见西南面燃起了火光。 魏熙记性不错, 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温家, 而火光兴起处, 正是温绍延的居所。 她蓦地起身往外走:“温家着火了, 快去让郑修明带人过去。” 陈敬见跑腿的小内侍奔去找郑修明了,快步拦住魏熙:“着火而已,公主不必惊慌。” 魏熙蹙眉:“温绍延生性稳妥,又有那么多奴僕在,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着火。” 陈敬亦知此事不简单,越发不肯让魏熙过去:“公主不必担忧, 温家护卫不少,您又派了人过去,定是没事的。” 魏熙绕过他往前走去:“你怎么就肯定会没事。” 第273页 陈敬亦步亦趋的跟着魏熙:“有没有事您去了都没用, 若是伤及玉体,陛下问责下来, 定是会牵连温家郎君的。” “反正也睡不着,我不过就是去看一眼罢了,难道你们还护不住我吗!” 陈敬见魏熙坚持, 语气反到缓了下来:“若是无事,您眼巴巴跑去就不怕惹人笑话吗?发生了那样的事,您和温绍延可不适合再走近了。” 魏熙停下脚步, 也平静了下来:“若是真的有人纵火,你觉得会是谁?” 是谁?既是要害人,不为寻仇便是谋利,温绍延身份特殊,也不曾惹事,放眼长安怕是没人想要害他,那北疆呢?朝中诸位殿下从未停止过对皇位的争夺,北疆虽没有皇位,但温轧荤的家业还是很值得一争的。 “听说温绍延的庶弟温绍安常跟着温轧荤征战,立下了不少功绩,在北疆的威望是温绍延比不了的。” 魏熙的猜测亦如陈敬,她沉声道:“事发突然,你差人去查一查。” 温绍安若是想杀温绍延,不必等到今日,如果是他的话,就定是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 魏熙说罢,抬步往外走,陈敬见了,心中无奈,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沿途让人唤了十余侍卫。 等魏熙到了温家时,火势虽不曾熄灭,但也得到了控制,陈敬拦了一个神色匆匆的家僕,问道:“你家郎君眼下如何?” 家僕被突然拦下,骇了一跳:“在青石斋里。” 陈敬得到了答案,道:“劳烦带路。” 家僕岂敢不从,领着人往青石斋去了,青石斋离温绍延的居所颇进,不过二三十步,虽以石为壁,但多少也受到了火势波及。 魏熙看着被烧毁的枯枝,脚步一时有些犹豫,家僕却是不管她心中如何想,面上带笑的去给温绍延报信:“郎君,公主来看您了。” 温绍延一滞,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暖,他也顾不得伤口,忙拢好衣衫往外走,待出来门,看见不远处那道披一身月华色的身影又蓦地顿住。 魏熙见温绍延出来了,心知他无事,一时放下心来,却又有些难堪,她抿唇,转身便走,温绍延见了,心中凉了下来,却只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那月色裙摆拂过路面,仿佛转瞬即逝的流光,温绍延情不自禁的往前迈了一步,却见魏熙突然回身,他顿住,面上终于攒出一抹温润的笑。 魏熙看着他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没来由的生气:“笑什么!差点被烧死很欢喜?” 魏熙嚷的凶,温绍延听了,非但没收敛,面上的笑竟越发明显了,他温声道:“是我失手打翻了烛台,着火时就出来了,没伤到,劳公主担心了。” 魏熙却不信他的话:“一个烛台能烧的这么厉害?” 说话间,魏熙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是烛火将帷幔引……” 他话还未说完,魏熙就敏锐的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你受伤了?” 温绍延摇头:“无事。” 魏熙蹙眉,指着他肩上渗出来的血迹:“那这是什么?” 温绍延抿唇不语。 魏熙不再理他,对他身后的家僕喝道:“都想害死你们郎君吗?还不给他包扎!” 家僕们本也是想要给温绍延包扎的,但无奈温绍延见魏熙来了就不肯了,眼下得了魏熙的话,他们有了依仗,动作麻利的将温绍延按在榻上,给他包扎。 温绍延无奈,只得道:“还请公主迴避,这于理不合。” 魏熙不理:“一个胡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说话间,温绍延的外衫已经被家僕脱了下来,魏熙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面色越发不善:“你身边的人都是养着好看的吗,怎么偏就你受伤了?” 温绍延不语。 魏熙对家僕们冷声道:“护主不力可不是什么小过错,这样的家奴留着也无用。” 家僕们闻言色变,一个家僕道:“公主恕罪,我们虽未保护好郎君,但为了救郎君,府中也是两死三伤呀。” 魏熙神色一利:“兇手有几人?” 温绍延启唇唤道:“公主!” 魏熙不理他,盯着那家僕:“不说你就是同党。” 家僕忙道:“一人,但武功高强,可惜见事败,已经自尽了。” 魏熙转身不再理会他们,正要走,却见里间躺着一个人,她眉梢一挑:“还有睡着的?” 家僕道:“回公主,是中了迷药。” 魏熙闻言回身看向温绍延:“还真是计划周密呀。” 她说罢,径直去了温绍延的院子。 火势被发现的早,因此院子损坏不甚严重,可院中的被养的精细的花木却都被毁于一旦了,魏熙看着损坏最严重的书房,迎面只见没了半扇门的门框,她记得里面存了许多古籍名画,眼下怕是都毁了。 魏熙看向郑修明:“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郑修明道:“屋内的铜灯被推倒了,点燃了帷幔,因此才着火的。” 魏熙点头:“可查出什么了?” 郑修明挥手示意底下人将一个有些变型的香炉拿来:“这香炉里有迷香,不过香未燃尽,应是他察觉不妥后将香给熄灭了。” 第274页 郑修明顿了顿,又道:“温绍延或许会些拳脚功夫,当时院中僕从皆在睡着,来的并不及时。” 魏熙对温绍延会拳脚功夫毫不意外:“他是胡人,又常在外游学,不可能一点功夫都没有。” 魏熙说罢,问道:“那刺客呢?” 郑修明道:“是个高丽人,时间太短,没查出什么特别的。” 魏熙颔首:“不必查了,左右与我们无关。” 郑修明看着魏熙,欲言又止。 魏熙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唇角一勾:“难道天底下的文人都必须手无缚鸡之力吗?” 魏熙说罢,又回了青石斋,她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包扎好了的温绍延:“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绍延起身,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往魏熙身边去:“此次是我疏忽了。” 魏熙没来由的有些不悦:“那你以后若是再疏忽呢?” 温绍延摇头:“不会了,我以后一定加强防范。” “治标不治本。”魏熙轻嗤:“你还真是以德报怨。” 温绍延神色依旧温润,他语气柔和,竟有些安慰的意思:“此事我自有分寸,公主不必担忧。” “随你。”魏熙说罢,转身就走。 温绍延见魏熙要走,快步往前走了两步挡在魏熙身前,脱口而出道:“公主能来,我……” 他说着,看着魏熙那双比星光还清冷璀璨的眼睛,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侧身:“夜深了,您回去好好歇着吧。” 魏熙侧头看了他一眼,终是道:“你既是温家的嫡长子,就应对得起你的身份,管束兄弟是你的责任,姑息养奸,最后害的不只是你。” 温绍延眼中有些疲态:“我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在逃避,从未做过于温家有益的事,或许,二郎比我更合适。” 魏熙话里带了些厉色:“所谓的有益就是争权夺利,媚上欺下?你当这样的温家能长远多久?” 温绍延抿唇不语,魏熙讽笑:“倒也无妨,温家便是玩火自焚,不也是有你这个无益之人等着帮扶吗?” 温绍延启唇,疲倦中满是坚持,往常的温和之意早已了无踪迹:“公主放心,温家永远忠于大夏,不会玩火自焚。” “但愿。”魏熙说罢,领着人转身离去。 ———— “李承徽病重,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杨懿负手站在廊下,看着书院中飘然而下的落叶:“够久了。” 魏熙抬手接住一片枯叶:“没能报仇,你可觉得跟着我亏了?” 几年过去,杨懿虽依旧清冷,但却没了初次相见的稜角,他摇头,带着几分看透后的豁达:“李承徽虽可恨,但归根结底还是祖父不懂审时度势,棋差一着,怨不得旁人。” “你虽如此说,但心气可平?”魏熙侧头看他,带着些浅浅笑意:“你现在想报仇还是有机会的。” 杨懿摇头一笑:“当了这几年师长,都快给他们磨成老翁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年心气。” 他说着抬手拂去落在袖上的落叶:“李承徽也算是为大夏操劳了多年,不该落个身死名毁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身处严冬的人渣小仙女深深的嫉妒要过夏天的小公主,于是毅然决然的将时间快进到了深秋~ 突然喜欢杨懿了怎么办,在线等~~~ 第179章 投诚 魏熙看着他洁净的青色衣袖, 低低一笑:“你比我豁达。” 她说罢,抬眸看着杨懿:“你放心, 我定是会让你堂堂正正的用回杨懿之名的。” 杨懿躬身谢过,起身后微微一嘆:“这些年都用习惯林霜意之名了。” 魏熙看着眼前清冷风雅的男子, 笑道:“阿琬名字取的贴切, 霜意倒是更称你。” 听魏熙提到魏琬, 杨懿神色不复方才自然, 他岔开话题,道:“如今学子们骑射也很看得过去了,公主要不要去考校一番。” 魏熙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吧。” 九月十七, 中书令李承徽逝于家中,皇帝出关后, 闻之哀恸,追赠太尉、青州都督,令未颁, 却有御史出列弹劾,言李承徽以权谋私, 祸乱朝纲,并一一列举了大小几十余罪。皇帝大怒,留令不颁, 命柳蔚查证。 魏熙合上记着李承徽之过的卷宗,抬眸看着端坐在对面的新任中书令柳蔚,这人先是凭藉着柳丽妃平步青云, 后又以萧引百鸟,凭着不入流的本事讨得了皇帝的欢心,如今凭卑贱之身竟也得登高位了。 魏熙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谄媚小人,一时间竟因李承徽之死而惋惜。 她神色微沉:“也难为你收罗这些了。” 柳蔚摇头,唇边带笑:“天地间自有公道,因果相报,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卷宗:“就好比杨相公之事,昔年杨相公可真是堪称朝中的中流砥柱呀,被那奸人害得家破人亡,眼下总算到了还杨相公清白的时候了,也好让杨家后人重振门庭。” 魏熙不动声色:“重振门庭?” 第275页 柳蔚笑道:“说来也巧,我有一妾,正是杨家女,去岁便认出公主书院里的林先生乃是她的长侄,无奈李承徽势重,遂不敢相认,眼下也是到了让他们姑侄团聚的时候。” 柳蔚说罢,见魏熙神色不明,他勾唇,微向前倾:“此等小事何必公主出手,臣斗胆,愿为公主效劳一二。” 柳蔚这话就差将投诚之意明说了,只可惜杨素之事魏熙早有章程,眼下被柳蔚一掺和虽省力,但魏熙却觉得不齿,她曼声道:“这既然是李承徽的罪孽,而你的妾也是杨家女,又何来为我效劳?” 魏熙说罢,声音愈发冷了:“这些罪名先暂且不论真假,但可都不是这几天发生的,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的禀报给陛下,非要等他死了之后才罗列罪证。” “既然公主如此说了,那我便与公主也交个底吧。”柳蔚说着,面上一苦:“陛下的性子公主也是清楚的,若是陛下不信,我怎么敢做这些事,李相公左右都死了,身后名如何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的性子魏熙自然清楚,他痴迷仙道少问政事,却深爱权势名声,李承徽积威甚重,朝政多为他所理,因而声望也是不俗的,李承徽还在时,皇帝就已经有所不满,提拔柳蔚,多有制衡李承徽的意思,柳蔚毫无底蕴,只能依附皇帝,因此,他许多张狂行径,未尝没有皇帝的意思,这也是李承徽容他的原因。 可眼下李承徽死了,依他的功绩,后世定是要给他个贤名的,可如此一来,皇帝便是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他景元一朝的功绩也尽归李承徽所有,试问哪个皇帝愿意如此呢,因此,兔死狗烹也是常理。 虽明白,可魏熙心里却不是多舒坦的,她将卷宗推到柳蔚面前:“既是阿耶的意思你照做就是,何必来找我。” 柳蔚指尖在卷宗上划过,有些忧虑:“宁王殿下和李相公……” 魏熙眉梢一挑,神色有些玩味:“你现在也是相公。” 柳蔚轻嘆:“宁王殿下如日中天,臣不敢托大。” 魏熙轻笑:“你想让我帮你说情?” 柳蔚摇头,眼里似有精光:“宁王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臣只是想请公主帮臣美言几句,除了公主可没有人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了。” 魏熙理了理衣衫,淡淡道:“你怕是找错人了,六哥不喜欢我插手这些事,你若是想,还不如直接去找他。” 柳蔚最会看人脸色,自然知道宁王看不上他,若是直接去找宁王,说不定在宁王府还没出来呢,就被宁王判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宁王手底下可是不缺能当中书令的人。 可魏熙就不一样了,她与宁王关系不一般,又不是个没心思的,找她定然比找宁王好些。 柳蔚敛袖给魏熙到了杯浆:“臣再不济也是中书令,若是有什么事公主不便插手,臣可以代劳。” 他说着,把浆轻轻放到魏熙面前,笑道:“杨素之事虽小,可将来也不见得没有大事。” 魏熙不理会那杯就在近前的浆,悠悠道:“柳相公莫不是忘了?我和丽妃娘子关系可不好。” 柳蔚表现的毫不在意此事:“丽妃娘子阅歷浅不明事理,眼下不会如此了,只要我和她说清,她定然一心待公主。” 魏熙可不信这话,她本就不欲和这对兄妹牵扯,眼下也不再谈论此事,她抬眸看着柳蔚:“你说你能为我代劳?” 柳蔚点头:“公主想要做什么?” 魏熙指了指他面前卷宗:“李相公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理应得个好下场。” 柳蔚看出魏熙是在难为他了,他收起卷宗:“皇命难违。” 魏熙神色微沉:“阿耶只是让你查证。” “可查证的结果必须是陛下满意的。” 柳蔚说罢起身:“公主不必难为我,您再想想吧。” 魏熙侧首对窦奉吉道:“你去送送柳相公。” 待人走了,魏熙对陈敬道:“你差人将柳蔚的话都如实告诉六哥。” 陈敬应是,一旁站着的蕤宾道:“公主可还要再想想,他现在毕竟是中书令。” “无德无才之人定是长久不了。”魏熙说着,垂眸看向眼前的浆,有些不喜:“把它倒掉。” 魏熙说罢眉头轻蹙,有些烦忧:“再将这事的始末说给杨懿听吧,免得生了误会。” “什么误会,惹得你眉毛都挤成一团了。” 魏熙话落,便听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抬头,见谢宜安满面打趣之意的向此处走来,面色虽惹人嫌,可眼里的亲近关切却是实打实的,这让魏熙原本烦闷的心突然好受了一些,她故作气恼的瞪他一眼:“再胡说当心长出一只长舌头来。” “没大没小。” “喵。” 与谢宜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猫叫,魏熙闻声看去,只见雪里黑被谢宜安颇为随意的拦腰抱在臂弯里,四条腿耷拉着,颇为不舒服的样子,与风流倜傥的谢宜安很是违和,魏熙忍着笑调侃道:“相煎何太急,表兄快将这狸奴放下吧。” 谢宜安面色不善,走到魏熙身前便将雪里黑丢到她怀里:“幼稚。” 第276页 魏熙接住那只老猫,抬手抚了抚它依旧光滑却早已不再蓬松的皮毛,心中莫名有些惆怅,十几年了,魏熙还记得初次见它时的情景,那时她刚亡母,正是孤寂时,看见谢宜安将它抱来时是极为欢喜的,她轻轻扯了一下雪里黑的耳朵,轻声笑道:“狸奴抱狸奴。” 笑声轻渺,却又似含了些莫名的愁绪,压得人心里闷闷的,谢宜安矮身坐在魏熙身边,难得没有生气,他抬手,从随侍手中接过一个精巧的食盒,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叠精巧的透花滋。 谢宜安看着正双手抱着猫的魏熙,有些无奈的拿了一个透花滋放在魏熙嘴边,魏熙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待看清是点心后才问道:“这是什么?” “你就算看不出来应当也是能闻出来的。”谢宜安按照惯例刺了魏熙一句后,解释道:“这是你舅母亲自做的透花滋,用的是上个月咱们在阿翁院子里摘的枣。” 提起摘枣,魏熙情不自禁的噗呲一笑,她还记得她和谢宜安当时难得玩性大发,闹的太狠了,竟将枣砸到了谢珏头上,还没等谢珏发火,他们便逃出去了,连枣都忘在了谢珏院子里了。 谢宜安想起当日情景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罢,他道:“你倒是逃了,可怜我连吃了一个月的青枣。” 魏熙有些怜悯的看着他,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将点心吞了,浓郁的枣香顿时盈满口腔,和着透花滋软绵绵的口感,吃下一个,只觉得心都软了。 魏熙眉眼弯弯:“舅母的手艺真好。” 她说罢,抬手要去拿,谢宜安见了,抬手将她的手拍开:“可净手了?” 魏熙后知后觉的看着谢宜安的手:“你呢?” 自然是没有的,谢宜安神色淡淡的收起手,正要起身,却见魏熙抓了一个透花滋就往他嘴里塞,谢宜安自然是不肯的,他百般防备,可最终还是让魏熙如愿以偿了。 魏熙看着脸色难看的谢宜安,笑吟吟威胁道:“别吐呀,这可是舅母的心血。” 都不是小孩子了,闹了一会也就罢了,谢宜安端着一杯浆慢慢饮着,看着有些失神的魏熙:“你今天不对劲,是谁惹你了?” 魏熙沉沉一嘆:“柳蔚来找我了,意在让我牵线搭桥,投诚六哥。” 她说罢,静了片刻:“表兄,你说阿耶的身体会不会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还是不够快,想快点让小公主走上人生巅峰~ 想在三章后来个大转折,不过深深的怀疑自己的效率…… 我可以把作话当树洞咩~ 对于很多歷史人物非黑即白的形象无法接受~ 感觉很有代表性的就是唐玄宗的几个宰相了,一味捧高张九龄,贬低李林甫,其实个人觉得还是李林甫更厉害,然后是后来的杨国忠,人家可是个美男子好伐,网上流传的杨国忠的画像呀……一言难尽 最让我无能接受的应该就是屋里炀炀了,被抹黑的太惨了,我对他绝对是黑到深处自然粉n(*≧▽≦*)n 第180章 初冬 “陛下自从病过一场后, 身子就不如以往了。” 魏熙抬手轻抚雪里黑,她神色有些恍惚, 轻声问道:“会不会更差了?” 谢宜安如今任羽林左郎将,又深得帝心, 常跟随左右, 于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有些了解:“陛下之前病的那样兇险, 能醒过来已是难得。” 魏熙看着已有睡意的雪里黑, 眼里不乏担忧之色:“柳家兄妹能有今日全赖阿耶,如今李承徽方死,柳蔚就欲攀附六哥,未免有些太急了。” 她抬眼看着谢宜安:“眼下和阿耶最亲近的, 除了近身服侍之人,就是那柳丽妃了, 阿耶若是有何不妥,她应会有所察觉。” 谢宜安抬手拍了拍魏熙的肩:“陛下如何,自有天命所定, 你在这多加揣测也是无用,顺其自然便是。” 魏熙抿唇:“我终是盼着阿耶能好好的。” ———— 柳蔚行事迅敏, 不过四天便查证属实,皇帝怒极,削李承徽及其族人官爵, 抄其家财,子孙流放,李承徽生前身为皇帝之下的第一人, 是何等的尊荣显赫,谁能想到死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君主忌权臣,亦从不论这权是不是自己给的,帝王之威举世独一,后世史书不论长短褒贬,都容不下有人喧宾夺主。 魏潋听了皇帝对李承徽的处决,蘸墨的动作不停,嗯了一声以示知道,泉石见状也不再多言,躬身退到魏潋身后。 魏熙看着神色不变的魏潋,心中难免替李承徽心寒:“六哥就任由如此吗?” 魏潋抬头看了魏熙一眼,继续描画:“不然呢?” 魏熙抿唇:“他对你也算尽心。” 魏潋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笑道:“你几个月前可还让我给你报仇呢,怎么,过了个夏天就忘了?” 魏熙抬手就将手中菊花丢在地下,话里有些微讽:“我不过就是气不过随口一说,六哥明明什么都没做,又何苦再提。” 魏潋放下笔,微微一嘆:“阿熙,此事我管不了。” 魏熙也知道皇帝的心意无人可以违背,但她看着魏潋悠闲的态度,就莫名的有些兔死狐悲。 第277页 魏潋起身走到魏熙身前,俯身捡起那枝被魏熙丢在地上的菊花:“终究是我无能。” 他说罢,将菊花插进桌上瓷瓶里:“以后不会了。” 魏熙闻言,面色骄矜之色微敛,她抬头看向魏潋:“那就祝六哥得偿所愿了。” 魏潋唇微勾,抬手轻拍魏熙的髮髻:“去看看你的画像吧。” 魏熙依言往案几旁走去,她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画师功力不够,画的画像没有神韵,谁知魏潋听了,竟直接开口命人备好颜料,要给她画画像。 还真是将自己当成个大闲人了。 魏熙腹诽,但当看见画上手持秋菊,秾丽矜贵的女子时还是不免被惊艷到了,她贊道:“画的真好,六哥这些年虽不怎么作画了,但画功却是一如往常。” 魏潋看着画里画外两张相差无几的容颜,面上亦带了些笑意。 魏熙对着画,不免想起了当年魏潋以一副假画将计就计,一举扳倒魏灏的事,面上笑意不该,对这幅画却喜欢不起来了,她看向魏潋,玩笑道:“我这些年只要一画画像就会想起当年的事,眼下有了这幅画,大哥倒也不算冤枉了。” 魏潋闻言,笑意微敛,他指了指画像:“这可不一样,这幅就算做当初的回礼吧。” 魏熙笑道:“六哥竟好意思说,这画分明就是给我的。” 魏熙说罢命蕤宾收起画像,她看着被仔细捲起来,渐渐看不到所画为何的画像,突然道:“也不知大哥眼下如何了。” 魏潋淡声道:“还能如何,苟且偷生罢了,他还有几个孩子呢。” 魏熙轻嘆:“大哥对孩子倒是有情义,若是我,定是活不下去的。” 魏潋听了微微一笑,对魏熙的话未置否同。 ———— 李承徽之事传到北疆后已是好些天之后的事了,这几个月有桓豫在北疆盯着,弄得温轧荤行事颇为不便,晌午设宴邀桓豫用膳,言语间不乏试探,本想表明心迹与桓豫互惠互利,谁知桓豫为人滑的很,不痛不痒的应付了几句便走了。 这让在北疆称王称霸了好些年的温轧荤气恼非常,可无奈连李承徽都说魏潋能成大事,因此他轻易还动不得桓豫,只能好好供着,可谓是憋闷非常了。 温轧荤眼下正召集亲信议事,桓豫是魏潋派来的,他的态度就代表了魏潋的态度,事关以后的身家前程,他们不能不重视。 石恆将手往桌子上一拍,气道:“依我看宁王派那个文人来分明就是要与我们互别苗头,老皇帝都还没怎么样呢,哪里由得他多事,咱们可没受过这窝囊气。” 他一怒,温绍安也跟着道:“可不是,咱们又不是没能耐的,大可不受这窝囊气,李相公都去了,依我看,大夏也撑不了多久了。” 温轧荤闻言,拿起酒碗就往他头上砸去,骂道:“成天就知道逞兇斗狠,你这话是能胡说的吗,什么时候才能把脑子长出来!” 温绍安捂住被砸出血的额头,眼底闪过狠色:“难道都得跟你那个绵羊似的好儿子一样,就不怕让狼吞了?” 温轧荤怒极,起身就要去踹温绍安:“你还有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众人见状忙上去拦,温轧荤推开他们:“你们别管,今天我非得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 他说完,顿时有拦的有劝的,怎一个乱字了得。 一个亲卫刚进来的看见这情形有些犹豫,石恆见了道:“没脑子,有什么事还不快禀报。” 亲卫忙道:“将军,长安急报!” 温轧荤看向他,没好气道:“什么事?” 亲卫道:“李相公被判了罪,眼下削爵抄家,子孙尽数流放。”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就静了下来。 温轧荤神色晦暗,静了片刻,冷声道:“卸磨杀驴,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他说罢,吩咐道:“去查查李相公的子孙都……” 温轧荤说着,顿了一下,摇头:“罢了。” ———— 未出十月,长安早已冷了下来,夜里下了薄薄的一层雪,铺在房檐屋嵴上,就如同点心上的糖霜。 魏熙打开窗子就见到这么一副景致,闻着清冽的空气,她的心也跟着清亮许多,魏熙简单穿戴了,又裹上厚厚的裘衣,正打算去赏雪,却见窦奉吉一脸悲色的进来了,也不待魏熙问话,他便跪下一股脑的道:“公主,陛下昨夜见下雪了,便携丽妃去赏雪,结果半路上晕了,到现在也不见好。” 魏熙面色一紧,抬步就往外走:“是什么病?” 窦奉吉道:“不知道,连苏太医都没有结论。” 魏熙心中越发担忧,也未坐马车,驾着乌山雪一路飞驰到宫里,直到到了甘露殿时,双手还是被寒风刺的冰凉通红的,好似连知觉都没了。 魏潋见了,忙让人拿手炉给她暖手,魏熙没有理会,握紧了他的袖子:“六哥,阿耶怎么样了?” 魏潋看着她被寒风吹得散乱的髮髻,有些心疼,安慰道:“阿熙不用担心,阿耶只是昏迷过去了,没有大碍。” 第278页 魏熙转身就往里间走:“是什么病?” 魏潋跟着她进去:“只是昏迷。” “昏迷总得有个原因。”魏熙急道。 魏熙说罢,见床边坐着的是向来深居简出的雍王时,心中一沉:“伯父,阿耶怎么样了。” 雍王虽比皇帝年长,但看着却是更要精神些,他安慰道:“没事,太医都看过了。” 魏熙走到床边看着皇帝枯藁的睡颜,眼睛一红:“那阿耶怎么还不醒?” 雍王拍了拍魏熙的肩,语气沉稳温和:“哪有人晕了当即就能醒过来的。” 他说罢,看着魏熙散乱的髮髻:“你先去整理一下,仪容不整的,当心你阿耶见了不高兴。” 魏熙抬手摸了摸头髮,又看了皇帝一眼,终是点头:“那阿耶醒了您叫我。” 魏熙去了她幼时住的侧殿整理着装,整理完后,她并没有先出去,反而唤来了苏井泉。 “阿耶怎么突然晕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井泉摇头:“虽事发突然,可陛下的身体……也比不得以往了,突然昏厥也算正常,只是原因还未找出来。” 魏熙点头,眉宇间不乏忧虑:“阿耶的身体不能等闲视之,他的药你一定要亲自盯着。” 等魏熙回了皇帝寝殿后,他依旧未醒。 魏熙便与诸位兄弟姐妹一同守到下午,雍王见皇帝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便吩咐小辈们先去忙,皇帝身边不缺侍奉的人,可眼下大夏朝堂上却没有几个能压得住众臣的官员。 皇子们犹豫不决,不愿放弃这个一表孝心的机会,更不想让其他兄弟专美于前,一时竟没有人起身离去。 雍王微嘆:“六郎你去,你们阿耶是大夏的君主,大夏是他毕生的心血,他定是不想醒来后看到一个人心浮动的朝堂。” “是。”魏潋闻言起身,復又对雍王劝道:“伯父也要爱惜身子,这里还有宫人和阿熙他们呢。” 雍王点头:“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小公主又过冬天啦~ 我的用心是何等的险恶…… 搞不明白jj的和谐,‘□□’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内涵的羞羞词语????? 第181章 至亲 一连等了四日皇帝都未醒来, 雍王担忧朝政,前日便做主让皇子们都去理事, 或许是知道自己多待无益,又或许是担心魏潋趁机敛权, 此次他们倒都是听话的去了, 不过也有例外, 这些年因温驯敦厚而得皇帝青眼的晋王魏济, 便是一直守在皇帝病榻前的。 魏熙担心他另有图谋,也曾劝过他回去,但被魏济一句他眼下是长子,理应替兄弟们守着皇帝, 给堵回去了。 这些天过去,不说成天哭哭啼啼的柳丽妃, 便是魏熙都因忧惧而越发急躁了,却只有他,虽也担忧, 却依旧有条不紊。 太医们例行给皇帝诊脉,魏熙待他们诊完, 问道:“阿耶好些了吗?” 太医们面色焦虑的摇头,要说起来,他们怕是最担忧皇帝病情了, 毕竟皇帝好不了,他们也得跟着去死。 太医令骆德之的目光从魏济面上挪开,对雍王提议道:“臣等无能, 不如请仙师们来看看,仙师们道法高深,定是能让陛下甦醒的。” 雍王还未答应,魏熙便嘲道:“你们这是想推诿了?既然如此,何不让褚玄贞来做太医。” 太医们跪地请罪,骆德之道:“臣等不敢,只是想着陛下仙缘深厚,说不定仙师们有法可解。” 一直对着皇帝抹眼泪的柳丽妃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放下帕子,对雍王道:“是呀,陛下潜心修道,神仙们定也是护着陛下的。” 雍王揉了揉额头,他身子本就不好,这些天坐镇宫中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若是皇帝再不醒,他也要撑不住了,眼下不管那些道士有没有用,都是要试一下的,他吩咐道:“去将仙师们请来。” 雍王是长辈,他都说了,魏熙也不能再出言驳他的面子,只坐在一旁,垂眸不语。 等道士们都来了,看过皇帝的病情,皆是神色凝重,毫无头绪。 雍王见了心中失望,正欲让人回去,却听一面容清俊的中年道士道:“贫道不才,倒是知道一法,只是……有些兇险。” 褚玄贞闻言眸色一动,侧头向俞寻。 魏熙见褚玄贞神色变换,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方才发话的俞寻,正待发问,却听魏济道:“仙师快说,事关阿耶,兇险些又有何妨。” 魏熙回头看向神色急切的魏济,既然魏济都将这话说了,她也不能再说旁的,说了就是不孝。 魏熙对褚玄贞问道:“褚仙师可知是何法?” 褚玄贞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他道:“既然俞真人有法子,殿下和公主不妨听一听。” 雍王对俞寻道:“仙师就说吧。” 俞寻略微犹豫,道:“陛下似有些离魂之症,若是拖久了,怕是难以回来,若是以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或许能引陛下回魂。” 魏熙眸色一冷:“闻所未闻,此等凶煞之法非正道所为,如何能作救人之用,依我看你就是心术不正,想毁了阿耶的仙途。” 第279页 俞寻听了魏熙的话神色不变,毫无辩解之意,一派从容淡泊。 雍王神色亦是不好:“可还有旁的法子?” 俞寻摇头:“请恕贫道才疏学浅。” 雍王看向骆德之:“骆太医可听说过这法子。” 骆德之道:“古籍上是有以血为引的方子,可如今早就没人用过,因而臣也不敢肯定真假。” 他说着,顿了顿:“不过,血脉相连,或许真有还魂之效。” 魏熙眉头一蹙,心中怀疑:“或许?” 柳丽妃闻言,看向魏熙:“难道公主还有旁的方法吗?不就是心头血,有这么多太医在,便是取了也伤不了性命。” 她说着,掩面拭泪,话里满是失望之意:“依我看公主就是不肯,公主如此,可对得起陛下的疼爱?” “阿耶的至亲可不止我一人。”魏熙说着,上下扫了柳丽妃一眼:“你跟了阿耶那么多年,中秋宴上不是还言与阿耶是夫妻吗?这么说来,你也是合适的。” 魏熙说罢,走到柳丽妃身前,抬手就拔下了柳丽妃头上的簪子,吓得柳丽妃忙往后躲,魏熙拉住她,将簪子往她手里塞:“你出身卑贱,凭着阿耶才有了这荣华富贵,眼下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柳丽妃看着簪子,神色惊慌:“不……” 魏熙挑眉:“你不肯,怕死?怕疼?你这样可对得起阿耶?” 柳丽妃神色一紧,她和魏熙不一样,她的荣华甚至性命都要依靠皇帝,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她不过就是人人可踩的泥,如今魏熙都逼到这个程度了,若是她不做,不管皇帝醒没醒,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柳丽妃想到这,心中一狠,从魏熙手中拿过簪子,比在胸口,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魏熙见了面上的不屑不加掩饰:“可要我帮你?” 柳丽妃的手颤了颤,一抬手就要刺下去,半途中,却被一只清瘦有力的手握住了,魏济从柳丽妃手里取出簪子,对魏熙道:“七娘别胡闹了,妃嫔怎么能算至亲。” 魏济说罢,对骆德之道:“劳烦骆太医帮我取血,阿耶的病不能耽搁。” 雍王闻言,眉头轻蹙:“三郎!” 魏济摇头,笑道:“伯父不必担心,我此举是为了阿耶,阿耶身为天子,定是会庇佑我。” 他说罢,对骆德之道:“劳烦骆太医去准备工具吧,我没做过此事,怕还是得劳烦骆太医。” 骆德之并不动作,看向雍王,等着他示意。 雍王问道:“你可能保全三郎?” 骆德之微顿:“取心头血本就有风险,但若是位置合适,止血及时,或许有几成把握。” 雍王闻言,眸色沉沉,不发一言,魏济跪地道:“阿耶的身体关乎大夏安慰,还请伯父以大夏为重。” 他说着,看向陈士益:“此事只是三郎一意孤行,伯父这些天守着阿耶定是累了,还请陈公公领伯父前去歇息。” 陈士益闻言有些探究的看着魏济,魏济坦然回视,一派端重,陈士益见了,收回视线,看向雍王:“殿下?” 雍王摇头:“罢了。” 他说罢看向骆德之:“你务必要护住三郎。” 骆德之面色一紧,躬身应是。 魏熙看着神色淡定的魏济,心中有些古怪之意,凭他对魏济的了解,是断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除非……他有安然无事的把握。 想到此处,魏熙看向躺着床上的皇帝,眼中闪过怒意,皇帝身子越发不好了,魏济在皇子里又不算拔尖,仅凭眼下,定是与皇位无缘,可若是得了皇帝的宠信,或许还有一争之力,看来这场病怕是和魏济脱不了关系。 待魏熙回头去看魏济时,只见魏济已经宽了衣,骆德之的刀也就在他胸口前,魏熙看着他紧握的双拳,和似不经意般扫过俞寻的视线,心中嗤笑,看来他也不是像表现出来的一般无畏。 刀入心口不过一寸,待取了小半碗血后,骆德之就立刻给魏济止血,其他太医见了,也上前给骆德之打下手。 俞寻接过血,往里面化了一颗丹药,便餵给皇帝,魏熙看着那枚丹药,问道:“这是什么丹药?” 俞寻道:“是回魂丹,可助陛下快些醒来。” 回魂丹?怕这根本就是解药吧。 雍王见魏济包扎好了,便吩咐让他去外间榻上躺着,又令骆德之亲自去照看。 明面上来看魏济的心头血确实有效,不过小半个时辰皇帝就醒了,魏熙看着皇帝缓缓睁开的眼睛,鼻子一酸,唤道:“阿耶。” 皇帝昏迷太久没有力气,只轻轻嗯了一声,魏熙见了忙喊道:“快去给阿耶端些稀粥来。” 她说罢,便见陈士益端着一碗清粥过来了,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魏熙见状,回头看皇帝,却见柳丽妃不知何时趴在皇帝床边,哭的梨花带雨。 魏熙有些不悦:“丽妃娘子还是先起来吧,让阿耶吃些东西。” 柳丽妃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却没有起身,从陈士益手中接过碗,试过温度后,便舀了一勺,小心餵给皇帝。 皇帝醒了,魏济那里却不好了,他心口的血不知因何又流了出来,且怎么也止不住。 第280页 魏济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衣袍,他当初可是和骆德之说好,只划破表皮,不伤内里的,可眼下,伤口太深,竟止不住血了,他抬手抓住了骆德之的手腕:“你害我!” 魏济说罢,便觉眼前一阵晕眩,他另一只手抓住一个太医的手腕:“快救我……” 方说完,他便沉入了黑暗里。 皇帝一碗粥未用完,便见一个小内侍神色紧张的走到陈士益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陈士益闻言,亦是面色一变。 皇帝见了,推开柳丽妃的手:“怎么了。” 陈士益跪地:“晋王殿下昏了过去。” 魏熙闻言,面上有些轻讽,这事是魏济一手设计的怎么会昏,分明就是藉机乞怜。 皇帝问道:“怎么回事。” 陈士益担忧皇帝受惊,抿唇不语。 魏熙接过柳丽妃手中的碗,道:“三哥年富力强,怎么会有事,阿耶刚醒过来,还是多用些粥吧,等会有了力气,才能去管此事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过就是下了个榜,收藏蹭蹭蹭的往下掉,评论也一个都没长…… 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滚地打滚~~~~~~~~~~~~~~不开森,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182章 丹药 皇帝昏迷了这些天精力不济, 一时也没有力气去管旁的,他道:“着太医好生照看着。” 魏熙见皇帝说完, 便舀了一勺粥餵给皇帝,虽容色憔悴, 却是难得的温柔细緻。 待用完粥, 柳丽妃拿了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面上欣喜中又带了些苦尽甘来的委屈之意:“陛下可算是醒了, 这些天可担心死妾了。” 皇帝安慰道:“有甚可担心的。” 他说罢看向一旁候着的太医:“好端端的,朕怎么会突然晕厥。” 太医跪地:“请陛下恕罪,臣等一时没有头绪,不过俞仙师应当是知道的。” 皇帝闻言看向俞寻, 神色有些紧张,担忧是他的仙途有损:“可是有何不妥?” 俞寻道:“陛下似有离魂之相, 但到底如何,贫道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说罢,话语微顿:“不过陛下能醒过来, 全赖晋王淳孝,取了心头血助陛下甦醒。” 皇帝神色一滞:“心头血?” 魏熙看着皇帝, 终是没有将怀疑说出来,皇帝身子还未养好,这事不急, 等皇帝好了再清算也不迟。 魏熙正这样想着,却见有内侍慌张的进来了。 皇帝问道:“可是三郎有什么不妥?” 内侍跪地,哀声道:“晋王殿下怕是不好了。” 皇帝闻言, 眼前一黑,却终是挺住没有晕过去,柳丽妃见了,忙唤太医,还未等太医过来,皇帝便道:“扶朕过去。” 柳丽妃劝道:“陛下您身子未愈……” 皇帝不理,执意要起身,满室宫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 雍王见状,起身走到皇帝床前,伸手扶他,陈士益见了,心知拦不住,便跪地给皇帝穿鞋。 等皇帝到了魏济榻前,魏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皇帝看着魏济胸前的鲜血,颤着手拍了拍他的脸:“三郎。” 魏熙看着魏济,和被魏济牢牢握着手腕的骆德之,心中顿觉不对。 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谁又是黄雀? 皇帝见唤不醒魏济,面色急怒,哑着声音对周遭太医喊道:“你们还不快给三郎诊治,治不好你们都不必活着了!” 太医们战战业业,皆垂头不敢言。 魏熙上前扶着皇帝,看向骆德之:“阿耶,你看,三哥连晕过去都不肯放开骆太医的手,可是骆太医有什么得用之法?” 皇帝闻言看向骆德之:“快给三郎诊治。” 骆德之摇头:“臣已经给晋王殿下包扎了,可心口取血兇险万分,请陛下恕臣无能。” 魏熙眉梢一挑:“三哥不是让骆太医帮他取血吗?骆太医行医多年,又得三哥信任,应当有分寸才是。” 皇帝面色一沉:“是三郎让你取血的?” 骆德之应是:“是臣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魏熙沉声道:“三哥行事妥帖,虽救父心切,但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让阿耶伤心,既然选你就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现在三哥却成了这副样子,你何止是辜负了三哥的期望。” 骆德之神色不动,对皇帝叩头:“请陛下赐罪。” 魏熙看向皇帝:“阿耶,这太医定是有蹊跷,为了三哥和阿耶的龙体,还请阿耶彻查。” 皇帝看着榻上躺着的魏济,有些脱力,雍王扶着皇帝,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让三郎醒过来。” 皇帝似是对太医们失望了,他看向褚玄贞:“褚仙师可有什么方法能救醒三郎。” 褚玄贞道:“晋王殿下伤了心脉,贫道可用药让他甦醒,但旁的……” 皇帝眼眸轻瞌:“那就用吧。” 褚玄贞闻言,从袖中掏出几个瓷瓶看了看,最后从一个青色瓶子里拿出一粒丹药餵给魏济。 旁人见了都看向吞了丹的魏济,唯有魏熙依旧看着褚玄贞,他正将瓷瓶一瓶一瓶的收回去,动作仔细,一点高人的洒脱风范也无,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药瓶。 第281页 褚玄贞察觉到魏熙在看他,抬眸回视,魏熙神色不变,慢悠悠移到俞寻身上:“俞仙师方才和血一起餵给阿耶的丹药似有奇效,不如拿出来给三哥也吃一粒。” 俞寻心中一紧,摇头道:“那只是回魂丹,晋王殿下便是用了也不管。” 魏熙下颌微抬:“仙师紧张什么,莫不是觉得三哥当不起这药,藏私了?” 魏熙说着,神色转厉:“三哥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你如今却连一粒丹药都不肯拿出来,可对得起三哥的信任?” 皇帝虽年迈,但心思依旧敏锐,他的视线在骆德之和俞寻之间扫了一圈,魏熙平日里虽有些娇纵,但心思也是缜密的,她先后提及魏济信任两人,怕是另有深意。 皇帝眸色一沉:“将丹药拿出来。” 俞寻眼皮一颤,告罪道:“禀陛下,那丹用料珍贵极为难得,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皇帝神色越发锋利。 魏熙笑道:“无事,没了丹药,俞仙师将瓶子拿出来也行,太医署的苏太医于识药一途可谓是造诣非凡,就算药材不好寻,他也能想法子找出药效相近的替补之物。” 魏熙说罢,扭头看向倪杭:“眼下这个时辰阿耶的药应当也要煎好了,你且去迎一迎苏太医,莫耽搁了给三哥诊治。” 倪杭闻言看向皇帝,躬身请示:“陛下?” 皇帝抿唇不语,对他摆了摆手。 倪杭见状,快步往外走,俞寻看着倪杭的背影,心中发虚,连带着袖中手都有些发颤。 正待此时,只听宫人喜道:“殿下醒了?” 皇帝和魏熙闻言看向魏济,魏济对皇帝微微一笑:“阿耶无事儿子就放心了。” 皇帝沉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魏济气力不济,声音愈发低微了:“阿耶不只是儿子的阿耶,更是大夏的君主,为孝为忠,儿子都应如此做。” 魏熙听了双眼含泪:“三哥尽忠尽孝,可也得寻个可靠的法子,眼下弄成这样,岂不是白白让阿耶担心。”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眼下得不偿失,魏济虽悔,但更恨,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若不是骆德之背叛,等着他的可是一片光明,可眼下就因这个太医,一切皆化作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眼中控制不住的闪过恨色:“儿子不敢让阿耶担心,落到这个地步……只因有人故意加害。” 魏济握住皇帝的手:“求阿耶彻查,切勿……将居心叵测之人……留在身边。” 他说罢,口中不受控制的溢鲜血,皇帝抬手给他擦掉唇边血渍,道:“好。” 魏济唇角一勾,他恳求道:“我对不起王妃和……孩子,求阿耶……” 魏济还未说完,又是一口血溢出来,皇帝道:“他们是我魏家子弟,朕定会善待他们。” 魏济闻言,眼眸轻瞌,渐渐没了声息。 皇帝看着魏济,一语不发,早就不復当年挺直的嵴背越发驼了,就如同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一般。 自家兄弟死在眼前,若说没有触动是假的,跟何况除了今日,魏济一直都是端和敦厚,让人心生好感的。 魏熙上前几步,抬脚就往骆德之身上踹去,厉声问道:“是谁让你害三哥的!” 骆德之被魏熙踹到在地,也不曾爬起来:“无人让我害殿下,取心头血兇险万分,本就是十不存一。” “可你是太医令!凭你的医术怎么会让三哥出事?” 皇帝捂着胸口咳道:“把他压下去,严审!” 柳丽妃见了忙轻抚皇帝的胸口给他顺气,皇帝气喘匀了,又道:“他的亲眷也一併审。” 骆德之听了,喊道:“陛下,此事与臣的家眷无关呀!” 皇帝不理他,挥手让人将他拖下去。 内侍见状,忙堵了他的嘴,将人往外拖,正端着药进来的苏井泉见状脚步一顿,低头扫了骆德之一眼,便抬步迈进了殿中。 魏熙见苏井泉进来了,忙端过药:“阿耶,你先用药吧,眼下最重要的可就是你的身子了。” 皇帝看了苏井泉一眼,抬手便接过药饮了下去,药碗还未放下,一粒饴糖就到了唇边,皇帝微顿,看向满面关切的魏熙。 “吃了就不苦了。”魏熙说罢,摇了摇腰间荷包:“这饴糖阿熙准备了好几天了,就等着阿耶醒了,给阿耶去苦味的。” 皇帝将魏熙递来的饴糖含在嘴里,甜甜的滋味盖住了苦涩,也让皇帝心里有了些暖意。 魏熙见皇帝将饴糖吃了,看向俞寻:“既然苏太医来了,俞道长不妨将装回魂丹的瓶子拿出来,三哥虽不在了,但此等妙物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俞寻握紧了手中的瓶子,丝毫没有将它拿出来的意思。 皇帝见状眉头一蹙:“你如此犹豫,莫非是药有什么问题?” 俞寻见了,心一横,将药瓶递给了苏井泉。 苏井泉想起路上倪杭嘱咐的话,接过瓶子闻了闻,不过片刻就将瓶子放下,极为笃定的摇头:“这里面的药材臣大致有了头绪,但不像是回魂丹,等臣将药研制出,试一下药效便知道是作何用的了。” 第282页 魏熙眉头一蹙:“不是回魂丹?” 她说罢,从苏井泉手中拿过瓶子,递给褚玄贞:“不如褚仙师再看一下,你是道家中人,对这些丹药定是比苏太医了解的,莫要冤枉了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183章 黄雀 皇帝看着游刃有余的魏熙, 心里有些欣慰,他起身, 对宫人吩咐道:“给三郎好生整理一番吧。” 他说罢抬步往侧殿去了,魏熙等人见状, 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侧殿, 皇帝落座, 对褚玄贞问道:“可看出真假了?” 褚玄贞道:“这不是丹药。” 皇帝闻言看向俞寻:“这是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俞寻跪地不语。 魏熙见了凉凉道:“莫不是谋害阿耶的毒药, 若真是如此,便不必再问,直接拖出去剐了便是。” 俞寻闻言一惊,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魏熙, 莫名的觉得魏熙说的不是假话,毕竟只要知道丹药是假的一切就都好查证了。 眼下只恨骆德之反水, 不然晋王若是好好的话,哪里会有这一遭事,可如今晋王用了他的法子后死了, 便是他证明这药无事,也还是落不到好下场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说了,也免受皮肉之苦。 俞寻狠下决心, 磕头道:“禀陛下,这药是解药。” 皇帝神色一冷:“解药?” 俞寻道:“陛下此次昏迷,就是因用了令人沉睡不醒的药, 只有服了解药,人才能醒。” 俞寻只说了皇帝昏迷的原因,余下的不必细说众人便心知肚明。 柳丽妃捂唇惊道:“那若是没有解药……” 她不敢再说下去,哀凄的看向皇帝:“陛下,幸好……” 皇帝神色冷凝:“幸好什么?幸好那畜生还想着给朕解药?” 皇帝看向俞寻,冷声道:“朕待你不薄,三郎是怎么说动你的?” 俞寻自知必死,便也实话实说:“贫道总是要为以后做打算的。” 皇帝怒极,拿起茶盏便向俞寻砸去:“朕还好好的,你们就盼着朕死了?” 俞寻垂头任由茶水溅湿了衣服。 魏熙看向皇帝,神色哀切:“阿耶怎么能这样说,没了您,不仅我们没有了阿耶,大夏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怎么可能盼着您不好。” 皇帝声音依旧冷硬:“你这样想,可不代表你那些兄弟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怕是巴不得朕给他们腾位置。” 魏熙摇头,绝口不提她那些兄弟是怎么想的:“三哥只是想博得阿耶的喜爱才会做这煳涂事的,他最后不也是给阿耶解药了吗?” 皇帝面色不善:“那是因为他没本事对付他那些兄弟,想要留着朕给他铺路。” 一直未说话的雍王道:“眼下三郎出事,不能只听信俞寻一人之言。” 皇帝神色一滞:“骆德之呢?” 陈士益道:“已近带下去审问了,奴才这就差人去问问。” 皇帝点头,只觉浑身乏力,他看向陈士益:“这桩事就由你和冯松查办吧。” 魏熙闻言,眸光一凝,事关皇子,却只交由两个御前宦官,看来经此一事,皇帝是愈发不信旁人了。 “你们且放手去查,互相辅助,谁的面子都不必顾忌,只一条。”皇帝一顿,虽中气不足,但依旧满是令人俯首胆颤的帝王威仪:“不论背后是谁,不论有多少人,你都需将他们一一给朕找出来,不能有丝毫遗漏。” 陈士益和冯松躬身应是。 皇帝抬手点了点俞寻,语声幽沉:“眼下朕老了,谁都敢胡作非为了。” 皇帝说罢,便听内侍通报:“陛下,诸位殿下得知陛下醒了特来请安。” 皇帝收回手:“让他们进来。” 等皇子们进来后,皇帝看着殿中那些年富力强的儿子们,面色无波,却让人无端的压抑。 在皇帝这样的目光下,众位皇子不敢起身,更不敢说些讨巧的话,一个个毕恭毕敬的行礼,练颤都没颤一下。 魏熙虽站在皇帝身后,可这种气氛下,也再说不出缓和的话,只拿眼在诸位兄弟们之间缓缓巡视了一圈,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站在正中的魏潋上。 魏熙抿唇,垂眸收回了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殿里响起了皇帝的声音:“都回去吧。” 众人心中惊异,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皆躬身告退。 还未迈出殿门,却又听皇帝道:“记住,朕还没死呢。” 众人闻言一惊,皆回身向皇帝跪下,皇帝看着神态惊惶的儿子们,问道:“你们怕什么?” 皇帝不待皇子们回话,便道:“都走吧。” “阿兄这几天辛苦了,也回去歇着吧。”皇帝对雍王嘱咐完,便起身往寝殿里去了,柳丽妃和服饰的宫人见状,也轻手轻脚的跟去服侍。 雍王看着空旷下来的宫殿,对皇子们道:“都起来吧。” ———— 出了宫后,越往前走人烟越重,魏熙听着马车外的喧闹,这几天紧绷的心徒然就松了下来,她舒了一口气,往后靠在车壁上。 第283页 魏潋看了一眼魏熙消瘦下来的脸颊,侧身拿了一盒点心递给魏熙:“这几天累坏了吧。” 魏熙接过点心盒子,见里面是她最喜欢的玉露团,她唇角一勾:“虽有些累,但更多的是害怕。” 魏熙说罢,拿了一个玉露团小口吃了,待吃完一个后,她拿帕子轻拭嘴角:“这些天竟是连点心也没顾上吃。” 她看向魏潋:“六哥马车里怎么有点心?” 魏潋笑道:“担心你这几天不思饮食,方才从殿里出来便吩咐下去了,也亏得他们脚程快。” 魏熙展颜,抬手将玉露团递到魏潋面前,魏潋摇头拒了:“你知我向来吃不惯这些甜腻之物的。” 魏熙收回手:“可惜。” 魏熙说罢,又吃了两个玉露团才住口。 她将盒子放下,看向魏潋:“三哥的事六哥可知情?” 魏潋看着魏熙黝黑的眸子,轻声道:“我虽知,但未想过插手。” “那是谁动的手?” 魏潋摇头:“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魏熙抿唇:“六哥是何时知道的?” 魏潋想了想:“应当不比幕后之人晚。” 魏熙眉头一蹙:“六哥既然事先知道,为何不设法阻拦?” 魏潋面上有些凉薄:“富贵险中求,人家苦心筹谋,我为何要拦?” 魏熙收敛了怒气,淡声道:“六哥这是想做黄雀?” 魏潋摇头:“我只是旁观罢了,但架不住有人性急。” 魏熙闻言突然有些倦意,她不再说话,将也头靠在车壁上,合上了这几天熬红了的双眼。 魏潋看着神色疲累的魏熙,回身拿了裘衣轻轻盖在了魏熙身上。 等到了魏熙的府邸,马车方停稳,还未待魏潋来唤,魏熙便睁开了眼睛,她抬手欲将裘衣拿下,却被魏潋拦住。 魏潋道:“外面冷,你且先裹着,莫要着了寒。” 魏熙一顿,也不拒绝,在车中穿好了裘衣。 “我回去了,六哥也快些回去歇着吧。” 魏潋点头:“快去睡一觉,脸都熬黄了。” 魏熙抬手摸了摸脸:“那我先回去了。” 魏熙说罢,转身下了马车,往门口走了几步,便回身目送魏潋,魏熙看着她在寒风中单薄的身影,放下车帘,道:“走吧。” 魏熙见魏潋的马车离去,便转身回府,余光在扫到站在无叶老树下的白色身影后顿住,以往魏潋也爱穿白衣,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常穿着白衣的便只有温绍延一人了。 温绍延见魏熙向他看来,神色有些微不自然,却依旧走了过去。 魏熙看着温绍延被冻红的耳尖,和盛满了关怀之意的眼睛,心蓦地有了些暖意,她轻笑,说出了自上次不欢而散后的第一句话:“温大郎君怎么总喜欢在树下站着?” 温绍延一愣,也笑道:“许是和那株树有缘吧。” “既然如此,我便命人将那株树移到你府中。” 温绍延摇头:“不必了。” 魏熙唇角一勾:“为何?” 温绍延看着魏熙颊边笑意,脱口而出:“这株树和我有缘,是因为它长在公主门前。” 魏熙掩唇一笑,待止了笑后,便不再提此事,她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在我门前做什么?” 温绍延不加掩饰:“听说陛下醒了,想着公主要回来了,不知怎地,便到了这里。” 魏熙也不问他为何知道皇帝醒了,宫中虽戒备森严,但却如一张网,上面皆是四面透风的洞。 魏熙下颌一扬:“等我?” 温绍延温声道:“只是想看公主一眼。” 魏熙闻言,脸上又忍不住泛起笑意,她咳了一声:“眼下可看见了。” 温绍延点头。 魏熙又看了一眼他冻红的耳朵:“那就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当心着凉。” 温绍延展颜:“公主也快回去歇着吧,这些天定是累坏了。” 魏熙点头,转身进了府中,待迈进门中后,又突然回头,她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温绍延,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回去。 温绍延见状,唇边不自觉的流泻出了笑意。 温绍延看着魏熙回过头往里去的身影,唇边的笑意不自觉的加大,竟有些灿若朝霞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嗯~o(* ̄▽ ̄*)o,还是先甜一下吧~~~ 第184章 良弓 不出两日, 陈士益就找出藉机谋害魏济之人了。 藉机谋害魏济的人是魏涵,皇帝虽厌恶魏济的行径, 但还是不免大怒,他斥魏涵虎狼之性, 屡教不改, 下令剥夺魏涵的爵位, 贬为庶人, 圈禁终生,魏涵得知后于宫门前喊冤哭诉,却被遣送回府,终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魏熙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和裴斯下棋, 她闻言有些失神,手微顿, 一子落错。 裴斯见状,毫无风度的吃了魏熙一子。 魏熙的心思早就不在棋盘上了,也不曾计较这些, 她看向陈敬:“怎么查出来的。” 陈敬道:“在骆德之府中搜到了一本已近失传的《百疾录》,而据说这本书曾是燕王府中藏书, 审问时骆德之抵死不认,骆德之的妻子见不得儿子受刑,便招认了。” 第284页 魏熙将信将疑:“听着有些草率, 可是真的?” 裴斯正闲闲把玩着一粒棋子,闻言面上有些笑意:“是公主想麻烦了,世间事本就没有多少复杂的, 只要有了头绪,顺藤摸瓜便是。” 陈敬亦道:“若说别人,我也或许不信,可陈公公最是公正仔细,应当不会有错。” 魏熙点头,眼睛扫到因方才失神,已呈败局的棋盘,她瞪了一眼趁虚而入的裴斯,抬手将棋局打乱。 裴斯见状也不恼,笑吟吟道:“公主这是要抵赖?” 魏熙眉梢一挑:“不实之局还留着作甚。” 裴斯委屈道:“公主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魏熙瞥了裴斯一眼:“我们往日下棋胜负皆是各半,你赢我的时候也不少。” 裴斯摇头笑道:“赢怎么会嫌多呀。” 魏熙噗呲一笑:“奸商行径。” 裴斯唇角含笑,将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罐。 魏熙看着渐渐空了下来的棋盘,启唇问道:“张氏如何了?” 裴斯动作不停,棋子落在棋罐里,发出轻微的脆响:“还能如何,无非就是肚子越来越大了。” 魏熙点头:“不管孩子是真是假,但为母则强,你也要当心些,不能太过放纵。” 裴斯抬头,对魏熙一笑,一如初见般勾魂摄魄,却比当年多了些沉稳雍容,也不知是因年岁渐长,还是因崔家风水养气度,他道:“公主放心,我有分寸。” 魏熙看着他突然道了一句:“其实你和李相公有些相像。” 裴斯眸色一深,玩笑道:“希望我以后不会落个他那样的下场。” 魏熙托腮,姿态慵懒,黑沉的眸子却给人郑重之感:“我是不会亏待一心对我之人的。” 裴斯亦托腮,精緻的眉眼带着笑意:“那公主可不要变心呀。” 魏熙拿了一粒棋子往他身上砸去:“尽胡说。” 裴斯见状,抬手轻巧的接住了棋子。 魏熙直起身子道:“你也该入朝了,等时机合适时,我会给你安排,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裴斯起身行礼:“那便先谢过公主了。” ———— 魏济做的事可谓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因而他的葬礼也极为草率,一切皆以庶人礼来,甚至死不能入魏家陵寝,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皇帝并未收回魏济家产,虽成了庶人,但他的妻妾子嗣都是衣食无忧的。 魏熙闻此嗟嘆,皇帝终究是老了,虽越发多疑敏感,心却不復从前冷硬了。 皇帝身子依旧不好,魏熙这些时日多去宫里陪他,今日进了宫,却听说,皇帝觉得身体好些了,眼下正在三清殿修炼。 魏熙虽早已清楚了皇帝对仙道的痴迷,可听在耳里却依旧不舒服,既然皇帝不在,她也不合适再待在甘露殿里,于是魏熙便去了昭庆殿。 她近年来少到昭庆殿,眼下身临故地,看着一如谢贵妃在时的昭庆殿,心中多有怅惘,终究是不一样了,便是保持的再好,这里长期无人的苍凉之意,都是掩不住的。 魏熙从昭庆殿里出来后,专挑幼时爱走的清净小路走,当她过了彩丝院,正欲从前边一片还未开花的梅林里穿过回甘露殿去,却见一个身穿道袍披鹤氅的曼妙女子,满面怒色的从归真观的后门里快步走出来。 魏熙见魏窈满面气怒伤怀之色颇为惊异,抬步正欲迎过去,却见褚玄贞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出来,握住了魏窈的手腕。 魏熙勾唇,出家人就是不一样,连胆子都比普通人大。 她慢悠悠在周围扫了一圈,也幸得这一处一直没什么人,倒是方便了他们痴男怨女闹脾气,当然,也方便了她听墙角。 接着梅树的遮掩,她命其余人在远处等着,只带着夷则脚步轻轻的绕到他们二人身后一处隐蔽之所。 “你还拦我做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魏窈欲要甩开褚玄贞的手,却苦于褚玄贞抓的太紧,无法得偿所愿。 魏熙眸色幽幽,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惹得他们竟要决裂了? 魏熙只见褚玄贞搂住了魏窈的腰:“为何无话可说,你难道为了那个一心利用你的胞兄就要和我分道扬镳吗?” “他是我兄长!” “可是他只想着用你的婚事增添助力,从未拿你当过一母同胞的妹妹?” “我已经出家了。”魏窈竭斯底里:“你为何还要伙同他人害他。” “出家了也可以还俗。”褚玄贞抱紧了魏窈:“我没害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魏窈抬脚就踢褚玄贞:“可若不是你将三哥的计划透露给他,他也不会做出这等事。” 褚玄贞一言不发,任由她踢。 魏窈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他的计划不是不可行,就算是做了,你也可以帮他呀。” 她说着,扯住了褚玄贞的衣襟:“阿耶那么信天命,只要你肯说一句,我阿兄就不会有事。” 褚玄贞轻轻给她擦眼泪:“陛下只肯信他愿意信的天命。” 魏窈闻言,侧头狠狠咬住了褚玄贞,褚玄贞似觉不到疼,抬手轻抚魏窈的头髮:“阿窈,我们能有如今不容易,别念着那个只想以此要挟我们的人了,好吗?” 第285页 魏窈呜咽道:“他是我兄长……” “可他从未拿你当过亲妹妹。” 魏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蓦地推开他:“不用你管!” 她说罢,转身,在看到梅树下的身影后突然停住:“你怎么在这?” 魏熙不答,侧身指了指不远处被她的随侍堵住嘴押着的宫婢:“六姐和褚道长谈心也得找个僻静地呀。” 魏熙说着含笑的眼神在魏窈和褚玄贞身上打转:“若不是我,六姐和褚道长可就不好了。” 魏窈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魏熙噗呲一笑,上前几步:“我自然是帮六姐把风呀。” 她说着,掏出帕子给魏窈擦眼泪:“看六姐哭的,你可是我魏家公主,随心所欲便是,怎么能这般为难自己?” 魏窈推开魏熙的手,眼神悲怆:“你当我是你?” 魏熙摇头:“我可比不得六姐,眼下了无牵挂,你可是咱们姐妹里最自在的。” 魏熙说着瞥了褚玄贞一眼:“若是不喜欢褚道长了直接断了便是,你的道观那么大,还养不了几个面首?” 魏熙抬手给魏窈理了理衣衫:“何苦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魏窈握住魏熙的手:“你是何意,我们的关系可没好到要你来对我说这些吧。” “不论小时候怎么闹,可我们是自家姐妹,我自然看不得你难过。”魏熙任由她握着,微微一笑:“长大了才看出来,你是咱们家最纯善无畏的了,我不想你多添烦忧。” 魏窈闻言一怔,缓缓松了手。 魏熙见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们魏家的公主可没有瞻前顾后委曲求全的道理。” 她说罢,指了指那两个宫婢,对褚玄贞道:“褚道长处理了吧。” 魏熙看向魏窈:“我要去看阿耶了,六姐可要一起。” 魏窈摇头,神色忡愣,魏熙见状一笑,转身领着人走了。 魏熙出了宫门依旧想着魏窈和褚玄贞,也不知魏窈看上那个道士什么了,平白添许多麻烦。 魏熙正想着,却听身后有温和的声音唤了一声公主。 魏熙回头看着一身官服,钟灵毓秀的温绍延,心中微嘆,这个怕是更麻烦。 ———— 长安已万物復甦,北疆却依旧留着寒意。 温绍安看着眼前文士的尸身,唇角勾起一抹沉沉的笑,还未等他将刀上的血迹擦掉,就来人将他押走了。 温轧荤俯身盯着一派淡定的儿子,神色晦暗:“看你做的好事。” 温绍安微微一笑:“我是替阿耶解忧。” 温轧荤眉眼锋利:“解忧?” “桓豫被儿子杀了,等消息传到长安,老皇帝定会降罪,说不定还会藉机削了阿耶的权。”温绍安抬眸,眼里是雄心勃勃:“阿耶如今兵强马壮,何必再苦苦守着对阿耶多有猜忌的大夏。” 温轧荤直起身子,不发一言。 温绍安抬头,握住了温轧荤的袍子:“阿耶需谨记,飞鸟尽良弓藏。” “与其做一把随时都可能会被捨弃的弓,还不如自己做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要反了(我可能是个深井冰吧……) 曾经一度深深痴迷道士和尚太监等禁慾人士为男主的小说,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第185章 风烟 温轧荤谋反的消息是与太原失陷的消息一同传到长安的。 得知此事后朝野一片譁然, 皇帝更是急火攻心,狠狠骂了几句后, 便开始调兵遣将,抵御叛军。 魏熙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梳妆, 她好似并不惊慌, 手中执的簪子仍稳稳地插入髮髻中, 装扮完毕, 她看着镜子,轻声一嘆:“竟让我猜到了,也不知六哥在想什么?” 簪子上的宝石迎着日光微闪,很是夺目, 魏熙眉头微蹙,抬手想要取下, 指尖方摸到微凉的宝石,却又顿住,她蓦地起身:“快将温绍延迎过来!” 蕤宾扶着魏熙的手臂, 启唇劝道:“他可是逆臣之子,公主何必……” 魏熙拂开她的手, 正欲唤郑修明,却见墨色人影一闪,陈敬已经快步到了院中, 魏熙看着陈敬的背影,喊道:“多带些人,若是他不同意就将他捆过来。” 陈敬脚步不停:“公主放心。” 蕤宾见陈敬走远了, 无奈道:“天底下好看的郎君多得是,公主何必如此顾念温大郎君,他如今可是逆臣之子。” 魏熙抬步行至廊下,抬头看着庭中朦胧细雨:“私情哪有大夏重要。” 蕤宾面上皆是疑惑:“公主您说什么?” “阿耶这些年顺遂久了,定是以此为大辱,杀了温绍延祭旗都有可能。” 蕤宾蹙眉,这还不是想要保住温绍延的命嘛。 她正想着,却听魏熙道:“我观温轧荤或许对温绍延也有几分父子情谊,留着他或许会没用,但温绍延若是死了,温轧荤定是会大怒。” 第286页 “温轧荤都反了,公主还怕他发怒作甚?”蕤宾看着愈下愈大的雨,扶着魏熙就要进屋。 魏熙摇头:“可他手底下还有大夏的子民和将士。” 蕤宾看着魏熙含忧的眉眼,缓缓松了手:“公主高义。” 魏熙将手从廊下伸出去,白嫩的手掌暴露在漫天细雨中,不过片刻就染上了凉凉的水意:“不是我高义,是我无能。” 蕤宾闻言,眼里不知为何竟有了些泪意,她正要劝,却见魏熙收回手,直直看向前方,蕤宾一愣亦随之看去,只见温轧荤在陈敬等人的簇拥下过来了。 境况危急,可他却依旧从容温润,温绍延在距魏熙三步之遥出停下,隔着丝丝细雨,眉眼里似有些朦胧轻愁:“公主不该管我的。” 魏熙下颌轻扬:“那你可以不来呀。” 温绍延有些无奈:“依公主的性子,若是我不从,怕是公主捆也要将我捆来。” 魏熙白他一眼:“你既知道,又何假惺惺的说那话。” 温绍延摇头一笑:“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魏熙一闷,转身进屋:“进来再说吧。” 温绍延看着魏熙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到了室中,魏熙于窗边落座,又抬手邀温绍延坐于对面,她看着面前清雅出尘的男子,心中有些涩意:“你以后打算如何?” 温绍延摇头轻笑:“本想自尽的,但见了公主就不想了。” 他凝视着魏熙,眼里是沉甸甸的温柔:“我听公主的。” 魏熙听了,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升起了一股恨其不争的怒意,她随手拿起身畔的书向温绍延砸去,骂道:“听我的?我让你去杀了温轧荤你肯吗!你除了逆来顺受还会什么。” 温绍延不闪不躲,任由书砸在他的脸上,他接住从脸上滑下来的书,整理好放在桌上:“这是孤本,若是砸坏了公主不心疼吗?” 魏熙看着温绍延不惊不怒的脸,突然升起了浓浓的倦意:“你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吗?” 温绍延摇头:“我少时曾为自己想过,远赴各地,寄情山水,可换来的却是与他越来越淡薄的父子情,等我幡然醒悟,想为他想时,他已经沉溺于权势名利中,再也听不得我的劝了。” 温绍延微微一嘆,似一吹就散的云烟:“如今我再也没机会为自己想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能遇到公主是我此生大幸,公主想如何,我会尽我所能……” 魏熙打断温绍延的话:“你一个必死之人,还有何能?” 温绍延垂眸:“是我无能。” 温绍延话音方落,便见春鸣匆忙跑进来:“公主,宫里派人来抓温家郎君了。” 魏熙闻言起身,拉起温绍延就往外走:“若是来人就说我去找六嫂了。” 魏熙和温绍延在公主府内就上了马车,魏熙对车夫道:“去平康坊。” 为保万无一失,马车先绕到崇仁坊停在一处僻静之地,魏熙和温绍延在此又换了一架马车才往平康坊去。 魏熙自坐到马车上便未曾说过话,长睫低垂,双手不知觉的绞着发梢,温绍延见她如此,便知她在想事情,也不打搅,只静静看着魏熙。 等马车驶入魏熙在平康坊的一座小小的私宅后,魏熙才回过神。 她下了马车,领着温绍延往屋中去,到了屋中,魏熙将门一关,对温绍延道:“你先在这里住下,等我将一切都安排好后,就送你回你阿耶那里。” 温绍延一怔,继而眉头轻蹙。 魏熙拉着他坐下:“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要你做些什么。” 魏熙说着,面上有些调笑之意:“你现在对大夏来说可是个烫手山芋,或杀或留都不妥当,便是拿你当人质,也不一定能换得什么。” 她说着,笑吟吟拍了拍温绍延的肩:“所以就容我做个好人,让你们父子团聚。” 温绍延看着肩上那只白嫩的小手,抬手轻轻握住:“公主。” 魏熙并没有将手抽出,她感受着手上暖意,眼里却有些涩意:“你回去后我就管不了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熙抬眸看着温绍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温绍延覆在她手上的手:“只有一条,我会给你安排好退路,若是落入两难之地,你便不必再左右抉择,直接抽身离去便是。” 魏熙说着语声转轻:“你不是喜欢游山玩水吗?那就去,蓬莱、岭南、吐番、高丽,去那些我嚮往着,却无法涉足的地方,或者回你最喜欢的江南,去看烟波浩渺,无边莲塘,对了,还有那些姿容曼妙的採莲女。” 温绍延抬手轻抚魏熙的脸:“我不想去看採莲女,她们不是公主。” 魏熙一怔,却没有将温绍延的手拍下去,她笑道:“那就去别处。” 温绍延摇头:“别处也不想去,公主也不在别处。” 魏熙微微一笑:“那就当是替我去探路,我总不会一辈子都待在长安。” 温绍延看着魏熙笑里难得露出的温柔,眼中有些湿润,他应道:“好。” 第287页 魏熙展颜:“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 温绍延点头:“一言为定。” 魏熙轻笑,抬手拍了拍温绍延的脸:“没规矩。” 温绍延脸颊微红,将手从魏熙脸上拿下,魏熙噗呲一笑:“那你就乖乖待在这,等我安排好了就过来。” 过来做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温绍延眼中笑意微敛,却仍点头应了。 ———— 方过了两天,还未等魏熙将一切都安排好,便听说温轧荤一路所向披靡,已经到了灵昌郡。 魏熙茫然抬手看着被她折断了的花枝,心中皆是失望。 大夏太平久了,不止百姓不识兵革,连官吏都变得疲软了,日子久了,便是温轧荤不反,大夏自己也要从根里开始溃烂。 她将花枝放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不能这样了,温轧荤比她想像的更难对付,大夏也不如她预想的那样所向披靡,纵是不能领兵征战,她也不能再逆来顺受下去了。 魏熙拿起被她折断的花枝,仔细修剪了插在花瓶里。 “去将裴斯唤来吧。” 裴斯来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登堂入室,懒洋洋的趴在了魏熙的桌子上:“多赖公主关照,这些日子又是朝堂又是生意的,我都要累死了。” 魏熙也未与他多扯别的:“累了便歇歇,我给你一个出去放风的机会,你可愿意要?” 裴斯直起身子:“公主不会是让我去领兵吧?” 魏熙摇头:“你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可不会轻易送你去。” “那是何事?” 魏熙倒了一杯果浆给他:“是一个你做起来游刃有余的事。” 裴斯挑眉,等着魏熙往下说。 魏熙悠悠道:“眼下温轧荤势如破竹,一方面是因他绸缪多时,兵强马壮,另一方面,却是因那些反贼上下一心,都想着搏一个开国建功的好前程。” 她说着,微微一嘆:“反观大夏,安逸日子过久了,先不说有多少软骨头,就连心思也是不齐,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裴斯端起杯子轻轻一晃:“公主是想让我去离间温轧荤等人?” 魏熙点头:“依那些胡人都是逞兇斗狠不计后果的性子,若是生了嫌隙,说不定就不必大夏出手了。” 裴斯将杯子放下,唇角一勾:“公主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朝廷命官,父亲更是颇得陛下重用的权臣。”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莫名的有点想哭…… 果然是老了,泪点都便低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阿姨呀…… 第186章 离别 魏熙轻笑, 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浆:“得阿耶重用的又不是你。” 裴斯眉梢一挑:“公主是何意?” 魏熙抿了一口果浆,道:“张氏快要生了吧。” 裴斯笑的散漫:“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呢, 眼下事忙人家可不见得有闲情再去管我崔家事。” 魏熙抬眸看着裴斯:“那你管呀。” 她说着,抬手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 动作舒缓, 一双玉手白的耀眼:“你虽是几年前才回的崔家, 但崔珉只有你一个子嗣, 往后崔珉的自然就是你的,可若是张氏生出孩子呢?” 裴斯将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到她那双清幽如潭的眼眸上:“那我就惨了,崔珉本就对我多有不满,若是有了嫡子, 怕是巴不得将我这个娼妓所出的……” 裴斯说到这顿了一下,这样看来他的身份着实尴尬, 连庶子都算不上。 他抿唇:“怕是巴不得将我从崔家家谱上除名,以免污了崔家清誉,妨碍了他儿子的前程。” 魏熙闻着逐渐浓厚起来的檀香味, 心中的烦意消退了些,她唇角一勾:“如此你生了愤恨之心, 一怒之下投入温轧荤帐下,以图日后借他之势掌握崔家,也就合情合理了。” 裴斯的面容被裊裊升腾的烟雾勾画出一丝飘忽朦胧, 往日里无所顾忌的声音也显得轻渺了些:“公主就不怕我见跟着温轧荤前景好,彻底叛变吗?” 魏熙摇头,方欲启唇, 却一口烟雾顶在嗓子眼里,被呛得咳嗽,裴斯闻声,垂眸看向香炉,神色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却听缓过劲来的魏熙道:“不怕,不论是对你,还是对大夏,我都有充足的信心。” 裴斯抬眸看向魏熙,没来由的竟有些想笑,他点头:“是,温轧荤心狠短视,定是成不了大事,我一介商贾最是懂得趋利避害了,自然会一心跟着公主。” “那你是答应了?” 裴斯点头:“公主有命我自当遵从。” 魏熙面上有些担忧之色:“你的心思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可让你去那虎狼之地我终是不放心。” 裴斯轻笑:“那公主就多派几个人保护我吧。” 魏熙直视裴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她微微一笑:“好,那一会我让郑修明带些可靠的来,你挑几个顺眼的带回去。” 裴斯摆了摆手,懒洋洋的拒绝:“不必,公主决定就是。” 裴斯如此顺从,让魏熙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她愣愣看着香炉,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第288页 正失神间却见一双手在香炉上挥了挥,浓烈的香气袭来,让魏熙有些不适,裴斯见状,拿起杯盏,手腕一转,将里面的浆倒进香炉里。 魏熙眉头轻蹙:“你做什么。” “公主的香太浓了,非但不能静心,还对身子不好。”裴斯说着面上有些调笑之意:“眼下一片安稳,又有我要去敌营为公主鞠躬尽瘁,公主安心待着便是,何必发愁。” 他说着,伸手理了理魏熙颊边碎发:“当心将头髮熬白了。” 魏熙瞪裴斯一眼,抬手拍掉了他的手。 裴斯也不恼,顺从的收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浆,一饮而尽。 魏熙看着空了的杯盏,微微一嘆,她抬头看向裴斯:“你且安心去,等你立功归来,我一定让裴娘子当上崔家的主母。” 裴斯一顿,继而俯身行礼:“谢公主。” 魏熙摇头,启唇道:“我还有一事要託付于你。” 裴斯身子前倾,靠在桌上:“是温绍延?” 魏熙颔首,眼中有些纠结无奈:“他的性子……还望你多看顾着他。” 裴斯笑开:“有公主的吩咐,我自然会尽力护着他,可就怕他宁求玉碎呀。” 魏熙垂眸:“我不管这些。” ———— 魏熙留给裴斯一天的时间交代事物,第二日一早,她便和裴斯一起到了平康坊。 他们到时,温绍延正在房中作画,白衣宽袍,从容雅致,不染一丝尘埃,好似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 魏熙顿住,停在原地静静看着温绍延,裴斯见状,抱着臂悠悠扫了温绍延一眼,唇角一扯,转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温绍延缓缓收了笔,他抬头看向魏熙,笑道:“公主来了。” 魏熙点头,抬步走到他身边:“画什么呢。” 她说着,低头往画上看去,画的是一个站在梨树下的女子,女子身着樱草色衣衫,只有一抹仰着头的倩影,意态风流,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雍容尊华。 魏熙微微一笑:“这画的是我?” 温绍延应是,抬头专注的看着魏熙:“可惜画工粗陋,画不出公主的气韵。” 魏熙轻笑:“熟能生巧,等以后多给我画几幅就好了。” 温绍延唇角微扬,却并不接话,他遗憾道:“太过匆忙,不能给公主装裱了。” “无妨。”魏熙摇头,未再说什么以后再让他装裱的话。 魏熙看着容色恬淡的温绍延,突然道:“温绍延,眼下温轧荤叛乱,大夏兵灾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可是你愿意看到的?” 温绍延垂眸,有些苦涩之意:“是家父的错。” 魏熙抬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可愿意替他弥补这个过错?” 温绍延一滞:“怎么弥补。” 魏熙沉声道:“我助你早日接管温轧荤的家业,你带人来降,还大夏一个太平,为你阿耶赎罪,好不好。” 温绍延轻声道:“怎么接替?” 魏熙看着明知故问的温绍延,心中满是苦意,她俯身靠近他:“到时候,你就是大夏的功臣,不止你麾下的将士不必刀口舔血,我们也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 魏熙说着手臂下移,拥住了温绍延,眼底有些软软的哀求之意:“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管这些烦心事了,咱们离开长安,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游山玩水,赋诗作画,想做什么做什么,好不好?” 温绍延摇头苦笑:“公主太高看我了。” “我帮你!” 温绍延掰开魏熙的手:“我是庸懦之人,公主请恕我无能。” 魏熙眼里突然涌出泪意,她松手,哑声骂道:“是!你就是个懦夫,我好不容易想出这个两全之法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温绍延有些无力:“他是我的生父,我不能。” 魏熙抬手将眼泪抹掉:“那你就任由他大兴兵戈,搅得天下民不聊生吗?” 温绍延看着魏熙泪意不止的眼,哑声道:“是我无能。” 他说罢,便听裴斯在外道:“该走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一声,可这三个字却似砸在了两人的心上,屋中一时静了下来,离别在即,这场争吵显得毫无意义。 魏熙一怔,抬眸看着温绍延,温绍延隐去眼中的纠结不舍,收起了狼狈之态,对魏熙微微一笑,躬身道:“此去路远,望公主珍重。” 魏熙愣愣看着他,忽的笑了起来:“这话是我该说的。” 温绍延直起身子,动作轻柔的给魏熙擦掉眼泪:“那公主说吧。” 魏熙眼泪越擦越多,她蓦地拥住温绍延的脖子:“我不逼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弹琵琶,给我作画呢。” 温绍延感受着怀中的温软,缓缓拥紧了魏熙:“好。” 这是他第一次离魏熙这么近,近的让他有了一种被连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既然是错便不能再放任下去,还未待裴斯再催,温绍延就松开了手:“我要走了。” 第289页 魏熙突然失去了温暖的怀抱,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看着温绍延,点头:“我送你出去。” 温绍延打开门,便见了倚在一旁的裴斯,他顿住脚步侧首看着他,启唇,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崔哲和你一起去,你有什么为难的,他会帮你。” 温绍延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个“好”,便抬步往院外的马车那儿去了。 魏熙看着那道白色身影,不过隔了几步,却似有天涯之远。 “我也要走了,公主只顾着会情郎,也不理会我,真让人伤心呀。” 裴斯的话将魏熙从思绪中唤回,她没有在意裴斯不正经的调笑之言,扭头看向他,面上是一派端然:“此去不易,你千万珍重。” 裴斯低低一笑:“不就是煳弄几个胡人嘛,有什么不易的。” 他说着,抬手替魏熙理了理髮丝,低声道:“公主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魏熙点头:“好。” 裴斯闻言一笑,起身往前走去,几步就上了马车,进车厢前,他回头看向已经来到院门口的魏熙,竟在她身上看出一丝寂寥之意,他心中好笑,唇角一勾,矮身进了车厢。 魏熙看着启程的车马,心中怅然若失,正待此时,却见车帘突然掀开,露出了一张温雅面容。 魏熙一怔,想要跟上去,脚却如生根一般定在原地,她启唇:“温绍延,我等你回来。” 马车越行越远,温绍延探出头去看着那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唇角一扬,对她露出个一如往日的温柔浅笑。 回来,回哪儿? 长安从不是他的应回之地,可长安却有个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了,感觉他们都算是理智的人,爱情对于他们来说也都不是最重要的……当然,小公主那个算不算爱情还有待考究(*/ω\*) 第187章 出征 温绍延收回视线, 坐回马车里,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腰间香囊上, 香囊里只有一粒玉珠,他隔着薄薄的布料轻抚那粒小小的珠子, 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刁钻慧黠的小娘子。 原来都三年了, 不, 或许更久一些, 再过四十五天,便是四年了。 这么久了,从第一次相见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子,看着她长大, 看着她一天天出落的更加美丽。 也看着她慢慢褪去了刁钻娇纵,变得从容有度。 她越来越好, 而他却变成了一个追逐在她身后的懦夫。 不,这和她无关,从迈进长安开始, 便註定了他有才不能展的一生。 温绍延缓缓捏紧了香囊,面上罕见的有了苦闷之色。 裴斯见状, 懒洋洋的笑问:“介琮兄怎么了?” 温绍延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无事。” 裴斯看着被捏皱了的香囊,摇头一嘆:“此去北疆, 虽是回归故里,却也是深入狼窟,怎是无事?” 他说着抬手敲了敲温绍延的胳膊:“温二郎君如今可是功绩非凡呀, 怕是容不下一个毫无功勋的兄长踩在他头上。” 裴斯看着温绍延不动如山的神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个嫡出兄弟,怕是没人比我再能体会二郎君的心情了。” 温绍延神色依旧:“我是无能之人,他喜欢随他便是。” 裴斯嗤笑:“你就任由他们胡闹?” 温绍延眉目间似笼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眼底神色:“我管不了那些。” 裴斯啧啧一嘆:“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介琮兄是如此冷情之人。” 温绍延侧首看他,眉目难得有些锋利意味:“你不必再绕弯子,他们如何我不会管,你如何我也不会干预。” 裴斯轻笑:“介琮兄还真是心狠呀,可怜咱们公主还一心为你安排后路呢。” 温绍延神色一怔,情不自禁的抬手将腰间的香囊握在手里,他瞌眸:“我会尽力帮你铺好路,但结局如何,全看你们的本事。” 裴斯看着他苍白的脸庞,神色不明:“那你呢?” 温绍延长睫一颤:“和你无关。” 裴斯垂眸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 ———— 魏熙回到府中,却听窦奉吉道:“公主,岳先生和林娘子带了几个学子过来,眼下正在堂中等着呢。” 魏熙脚步一顿,全无在平康坊的落寞之色:“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去招待好他们,命厨下备好宴席。” 许是年纪渐长,魏熙对打扮之事早不如以往热衷,她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又命人给她整理好了妆面头髮,到了识芥堂时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见魏熙来了,岳季泽领着学子们行礼,魏熙亲自扶起了岳季泽和林藏秀,又温声让学子们起身,她笑道:“今日你们怎么想着过来了?” 岳季泽看向身后的学子:“眼下动乱,书院里有不少学子想要从军,我从中挑了几个合适的,带来给公主看看。” 魏熙邀众人坐下,待坐稳后,她看向堂中的五个学子:“你们家中可有亲眷?” 学生们没想到魏熙会问他们这个,一时有些忡愣:“有。” 第290页 魏熙问道:“刀剑无眼,若是有了闪失,你们可想过他们该当如何?” 学生们闻言不语,一个学子道:“学生此举,是为大夏,但也是为了父母,学生不是学问出挑之人,纵有公主帮衬,等到小有成就之时,父母怕是也看不到了,从军虽险,但却容易建功,父母不易,学生想要他们在有生之年扬眉吐气。” 魏熙微微一嘆:“怕是你的父母不捨得你去。” 她说罢,又与其他学子问了几句,见他们心智坚定,也算是可造之才,便提笔写了几封荐信递与他们。 “回家与你们的父母商量后再做决定吧,你们都是我门下的人,我虽盼着你们成才,但更希望你们能平安。” 学子们闻言深受触动,纷纷跪地感恩诉志,言谈间,建功立业之心似是越发坚定了。 魏熙也未让他们久跪,温言让学子起身,又命人传了宴席,待酒足饭饱后才让陈敬送了岳季泽和学子们离开。 ———— 魏熙抱着一杯清水坐在青岁阁里,抬眸看着院中的翠竹萧萧,心中却没有什么疏旷之感,她放下杯盏,看向林藏秀:“怎么突然就辞官了?” 林藏秀看着魏熙杯里还带着波纹的水,神色淡泊:“眼下朝局不稳,还不如及时抽身图谋将来。” 林藏秀说着神色一软:“况且在书院教学生也挺好的。” 魏熙颔首:“你决定了便好,眼下你便是在朝中也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平白糟蹋了满腹才情。” 林藏秀闻言轻笑,继而面上有些为难:“眼下我还有桩事要求公主。” 魏熙挑眉:“可是和林先生闹别扭了。” 林藏秀点头:“眼下没了李相公在上面压着,我又辞了官,父亲便想让我嫁人收心,据说人都选好了,是个他在扬州的友人之子。” 她说着眉头一蹙:“我不同意,便和他闹翻了,自昨日便被赶出来,草草在书院里将就了一日。” “你一个女子在书院里也不方便,便住到我这里来吧。”魏熙说着,狡黠一笑:“在我府里,便是林先生后悔了,想要绑你回去都不行。” 林藏秀粲然一笑:“那便有劳公主了。” 魏熙看着举止神态都不似初见时拘礼的林藏秀,竟有些惆怅:“扬州是个安逸的地方,你阿耶其实是为你考量的。” 林藏秀点头:“我知道,凭我的名声年龄,他促成这桩亲事定是废了不少功夫的。” 她说着,微微一嘆:“可惜那不是我想要的,因而也只能辜负他的心意了。” 魏熙道:“别和他闹的太僵,眼下柳蔚当权,可是给他添了不少堵。” 林藏秀看着魏熙浅淡的神色,终是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陛下乃是英明之主,怎么会用这种奸佞。” 魏熙伸手自窗外薅了一片竹叶,话里有些看破后的从容:“刘彻早年也是明主。” 林藏秀没想到魏熙是这个态度,她抿唇,过了一会,道:“宁王这些年声势不凡,为何不出手?” 魏熙噗呲一笑:“这又不是他的朝堂。” “不破不立。”魏熙说着,纤长的手指缓缓将竹叶从中间撕开:“这些烦心事都在阿耶这一朝弄完了,等他登位时天下初平,百废待兴,他才能做个力挽狂澜的中兴之君呀。” ———— 三月二十一,温轧荤势如破竹,一举攻下了弘农、濮阳等地。叛军声势高涨,大夏自然就节节失利,先不说城池,便只将才,大夏便损失惨重,李崇、刘常及战死,施翰叛逃,以往战无不胜的老将竟抵不住一个寒族胡人,这无疑是让皇帝失望的。 当然失望的可不只是皇帝,为了稳固军心民意,皇帝决定御驾亲征,却被柳丽妃及诸位皇子公主们拦住,无奈之下,皇帝只得命齐王魏沄、宁王魏潋为左右元帅共击叛军。 旨意下来的第二天,魏潋便带着一把琴来了魏熙府里。 魏熙看着面前做工精緻,音色不凡的琴,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六哥送我琴做什么?” 魏潋看着拨弄琴弦的魏熙,笑道:“这原是给你准备的寿礼的,本想着等你过寿的时候再给你,可调令下的急,我怕是不能给你贺寿了,正巧今日挤出些闲散时间,便将它给你送过来了。” 魏熙手一停,抬头看向魏潋:“寿辰而已,六哥不提我都要忘了,你事忙,随便遣个人送来便是,何必再跑一趟。” 魏潋看着散发素衣,不施粉黛的魏熙,温声道:“此去还不知要多久,也是借这个机会和你道别。” 魏熙抿唇,继而笑道:“凭六哥的本事,定然是会马到功成的,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了。” 魏潋轻敲魏熙的额头:“尽胡说,我又不是神仙。” 魏熙抬手揉着额头,面上有些委屈:“六哥真是,连好话都听不得。” 魏潋有些无奈:“尽是吹嘘之言,让人听了定是要笑话的。” “这不是给六哥助威嘛。” 魏潋垂眸看着桌上的琴:“助威就不必了,你不如好好练琴,等我回来时给我庆功。” 第291页 “六哥倒是有信心。”她说罢抬手敲了敲琴:“我说六哥怎么送我琴,原来是以权谋私呀。” “以权谋私?也亏你说得出来。”魏潋低低一笑,又道:“行了,那便当做我藉机谋私吧,你可别忘了。” 魏熙点头嗯了一声。 魏潋唇角笑意未收:“既然礼送到了,那我便回去了。” 魏熙点头:“六哥快去忙吧,等出征那日我再去给你送行。” 魏潋应好,转身往外行去,魏熙看着他衣带当风的玄色衣袍,被上面以金线为绣的麒麟晃了眼,不受控制般喊道:“六哥。”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请继续忽略我的章节名~ 今天考完试了~一高兴到现在才码完字…… 现在可以说是非常困了~要赶紧睡觉去了,已经看到了变本加厉的黑眼圈在向我招手┌(。Д。)┐ 第188章 号令 魏潋回头看向魏熙:“怎么了?” 魏熙向魏潋走过去, 站在他身前抬头看他:“刀剑无眼,六哥一定要小心。” 魏潋颔首:“好。” 魏熙又道:“六哥是主帅, 只管运筹帷幄之中便是,上阵杀敌那些事让底下人去做。” 魏潋轻笑:“这怕是不能服众呀。” “只要六哥带他们打了胜仗就能服众。” “那若是败了呢。”他说着轻抚魏熙的头髮, 低低一嘆:“温轧荤声势正盛, 又久经沙场, 而我却是个缩在长安, 只懂得搅弄风雨的妄图之人。” 魏熙听着魏潋对自己的菲薄,心中即惊异又无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六哥……” 却见魏潋收回手,微微一笑:“所以, 你将我捧得那么高,若是败了就丢人了。” 魏熙回头指向桌上的琴:“六哥方才还说要我给你庆功的。” 她说着回头一笑:“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那些叛军无论是底蕴谋算都比不得大夏和六哥,便是眼下一时得利,也终是要认罪伏诛的。” 魏熙抬起自己白嫩的双手, 颇为心疼的道:“看来我还得给六哥弹琴,只可惜我这双手呀, 若是想弹出能入得六哥之耳的曲子,怕是真要磨出些茧子来。” 魏潋看着魏熙那双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的手,笑道:“有些茧子也好, 你的手养的太好,跟玉雕似的,磨出些茧子也给你添些人气。” 魏熙收回手瞪了魏潋一眼:“真没听过这样夸人的, 让人喜也不是怒也不是。” 魏潋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想听我这么说?” 魏熙不答,将手拢在衣袖里:“不和你胡搅蛮缠了,出征在即,六哥还是快回去准备吧。” 魏潋闻言也不再纠缠,他颔首:“那我便回去了。” 魏熙点头,復又道:“六哥安心去,六嫂那我帮你照应着。” 魏潋抬手敲了敲魏熙的额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他说罢,转身便走了,裹在他消瘦身躯上的衣袍随着稳健的步伐飘荡,如一面微扬的旌旗,竟让魏熙看出些所向披靡的意思。 ———— “要说咱们哪位大郎君还真是好命。”一个坐在一处偏门后头躲懒的胡族士兵嚼了一口干粮,闲话道。 他身旁的士兵点头:“可不是,谁都以为咱们大郎君回不来了,连将军都要屠城给大郎君报仇了,可谁曾想,人家竟得崔家郎君相助,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士兵道:“不过大郎君那性子呀,刚回来就忙着给那些夏人求情,我看他是拿自己当夏人了。” 最先说话的士兵抬手锤了他一下:“这也是能胡说的,大郎君以后可是要接替将军的位子的。” 此话一出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却又掩盖在了胡兵们的话语中。 “就他那连刀都拿不起来的样子……”被锤的士兵颇为不屑。 “谁让人家是最得将军看重的嫡长子呢。” 先前说话的士兵将嘴里的干粮吞下去,嘆道:“也不知将军怎么就和那些夏人一样在意这些,大郎君哪里比得上二郎君,偏好事都让他占了。” “将军愿意谁能说什么。” “咱们二郎君还真是亏大了,这些年立了多少功,就连这次,咱们二郎君也是头功,那可真是拿命干,可将军偏偏属意大郎君,咱们二郎君呀,怕是白忙活了。” “可不只,这君妒臣强,大郎君……” 他这话还未说完,便觉背上剧痛,当即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其余人仓皇往门口看去,只见神色阴骘的温绍安拿着一把染血的刀沉沉盯着他们:“你们倒是自在,不去巡视,躲在这里胡言乱语祸乱军心。” 士兵们见状吓得跪地求饶。 却只听温绍安对随从吩咐道:“这几个人顽固职守,妖言惑众,将他们就地处置了。” 士兵们惊骇欲绝,还未来得及求饶,便被抹了脖子。 温绍安留下人处理,便面色不善的转身走了。 温绍安还未到温绍延房里,便听里面传来了阵阵乐声,他勾唇嗤笑,抬脚踹开了房门:“兄长还真是有闲心呀。” 第292页 温绍延因他这无礼的举动眉头轻蹙,却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温绍安见状也不再说话,抬步进了门,径直坐到胡床上打量着温绍延。 待一曲弹完,温绍延放下了琵琶:“二郎来我这是有何事?” “明知故问。”温绍安毫不掩饰眉眼中的敌意:“阿耶让我带你去军中看看,熟悉一下。” 温绍延摇头:“劳你跑一趟,我不懂军事,你且先回去忙吧。” 温绍安嗤笑:“你这是拿我当家僕使唤了?” 温绍延一顿,抬眸看着他:“我没这个意思。” 温绍安不理这话,他瞥了一眼温绍延身畔的琵琶:“也是,你就算去了军中,怕是也只有在宴席上才能一展身手了。” 温绍延抬手倒茶,好似没听到他的挑衅之言。 温绍安看着他从容淡泊的神态,越发气恼,他抬手将桌上杯盏拂下,落了一地碎瓷:“你为何要回来!” 温绍延抬眸看他,缄默不语。 温绍安越发来气:“像你这种清贵高雅的文士,怎么愿意屈尊降贵和我们这些胡人为伍?” “我也是胡人。” 温绍安嗤笑:“可你看看你有哪里像胡人,不止如此,你连心都是和阿耶反着来的,怎么,眼下大夏容不下你了,你就想着回来坐享其成了?” 温绍安说着,抓住了温绍延的衣襟:“你扪心自问,你可为阿耶出过一丝一毫的力,你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这一切!” 温绍延垂眸瞥了一眼握住他衣襟的手,他眉头微蹙,復又抬头看向温绍安:“我从来没想过要这些。” 温绍安神色凶戾:“可是你唬的阿耶想给你!” 温绍延摇头轻嘆:“是你性子太浮躁了,二郎,阿耶是个明白的,你只要能沉下心来,阿耶会知道谁更合适的。” “变的和你一般无用吗?” 温绍延毫无怒色,只道:“你该松手了。” 温绍安低头俯视他,在他耳边沉声道:“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他说罢撒手,转身便走了。 温绍延抬手整理衣襟,待将衣襟上的褶皱都抚平后,他缓缓垂下了手。 是呀,不该回来。 温绍安从温绍延那里出来不久,便被温轧荤身边的人带了过去。 他抬步进了温轧荤院中的厅堂,却见堂中除了温轧荤,还有一个貌若好女,神态慵懒的男子,温绍安认得他,当日就是他将温绍延送回来的,不仅如此,此人更是手段了得,短短几天,便得了温轧荤的青眼。 男子见了他,颔首一笑,漫不经心,却足可如画。 温绍安从他身上淡淡移开了目光:“阿耶唤我来是有何事?” 温轧荤沉声道:“你胆子不小,敢杀我的亲卫。” 温绍安一怔,蓦地跪下:“求阿耶明察,我只以为他们是巡逻的士兵,见他们懈怠职务妖言惑众,便出手惩戒了。” 温轧荤道:“你倒是说说他们说什么了?” 温绍安抿唇:“他们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 温轧荤颔首:“这可是大过,如此用心险恶,你应当将他们带过来,让我处置。” “几句话而已,阿耶日理万机,儿子不敢轻易打扰。” “几句话而已。”温轧荤厉声道:“你可知道你杀的不是降军,是我们的人!你如此行径,就不怕乱了军心吗?” 温绍安辩驳道:“是他们有错在先,我不过是依军规论处!” 温轧荤勐地一拍桌子:“军规让你滥用私刑,先斩后奏了吗,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温绍安握紧双拳,垂头不语。 “我告诉你,全军上下只有我一人能号令军士,能给人定罪的也只有我。”温轧荤说罢,对帐中军士道:“拖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 温绍安蓦地抬头:“阿耶!” “拖下去!” 对于身经百战刀口舔血的温绍安来说,二十军棍算不得什么,可其中屈辱却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二十军棍可谓是将他的威望打了个干净。 温绍安趴在床上,越想越恼,他喊道:“都滚出去!” 亲卫们闻言一怔,互相看了看,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一声,温绍安气怒非常,抬手就将枕头砸了过去:“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说罢,却听道一声轻笑:“二郎君忘性真大,将军不是说全军上下都只能听他一人的号令吗?” 温绍安闻言神色一恨:“你来做什么?” 裴斯将药放在他手边:“来给郎君送药。” 温绍安抬手就将药瓶砸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所有的女主都白的发光呢,连我的也不例外…… 好俗,要不要把小公主晒成碳——嫉妒使我变态 越写越觉得裴斯像好多年前流行的妖孽男~ 岁月不饶人呀,想当初我看小说,只要是一几年的,就觉得它是本新书,可现在…… 为什么我今天那么多碎碎念呢~因为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哈哈哈哈哈 第293页 第189章 失陷 裴斯看着地上的碎瓷, 有些无奈:“二郎君稜角太利,也难怪将军看不下去。” 温绍安嗤笑:“难道都得如温绍延那羊羔似的性子, 他才看得下去?” 裴斯轻笑:“自然,将军起家艰难, 当然容不得他人威胁自己的地位, 便是亲儿子也不例外, 尤其是二郎君这样功勋卓着的儿子。” 温绍安神色晦暗:“你这是在挑拨我们父子。” 裴斯懒洋洋的道:“就事论事罢了。” “你就不怕被我阿耶知道吗?” 裴斯眉梢一挑:“我不认为二郎君会做如此不讨好的蠢事。” 温绍安闻言勾唇讽刺一笑。 却又听裴斯悠悠道:“二郎君眼下是不是很憋闷?” 温绍安看向裴斯, 神色锋利,只见裴斯毫不见外的坐在他的胡床上,一条胳膊支着桌子,很是懒散:“我和二郎君也算是同病相怜。” 裴斯说罢, 往前探了探身子:“二郎君应当知道我的身世吧。” 温绍安颔首,话里满是恶意:“自然, 三年前崔家郎君认祖归宗可谓是轰动一时,谁都没想到清正守礼的崔珉竟然和娼妓生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他说着,上下打量着裴斯, 眼里满是猜疑:“你不好好做你的崔家郎君,跑来和我们这些叛军为伍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崔家容不下我了。”裴斯说着, 低低一笑,眼里却满是怨憎之色:“我那嫡母就要给我添个嫡亲兄弟了,还未出世, 他们就想着给那小东西清路。” 裴斯微微一嘆:“眼看就到手的家业,怎么能坐以待毙,白白让给一个小东西呢。” 温绍安闻言想到了温绍延, 他胸中生起一股愤懑之气:“我记得温绍延可是你带回来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和我说这些,朝三暮四可不会有好下场。” “送他回来不过是给将军的投名状。”裴斯说着,意味不明的勾唇一笑:“毕竟我是要仰仗将军的。” 他说着扬起下巴指了指温绍安:“不只是我,二郎君也是如此,立再多的军功,都比不得将军的心意。” 温绍安闻言垂眸不语。 裴斯见了,低低一笑,从袖中又掏出一瓶药放在温绍安的床边:“二郎君还有的熬,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由春到夏,天气越发炎热的同时,战事也越发吃紧了。 魏熙午歇醒后,随意穿了一袭薄衫,坐在自雨亭里吃葡萄,很是悠闲自在,正想传舞乐助兴,却见林藏秀迈进了亭中。 魏熙见了,免了她的礼,将桌上的葡萄往她那处推了推:“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可是在屋里闷着了?” 林藏秀摇头,放在葡萄上的视线移到了悠闲自得的魏熙身上:“眼下外患不息,公主倒是悠闲。” 魏熙眉梢一挑:“在其位谋其职,有六哥在外面挡着,我即便想插手都没机会,难不成你让我学人求神拜佛以泪洗面?” 林藏秀神色一滞,躬身道:“是我心气浮躁,有欠妥当,还望公主恕罪。” 魏熙支起身子,问道:“是谁惹你了?” 林藏秀沉声道:“柳蔚今日将济阳郡太守李思道给调到房陵郡去了,济阳郡眼下可是温轧荤的必争之地,他在此时将一郡长官调走,就不怕让温轧荤得了便宜吗?” 魏熙神色不变:“他可有任命新的济阳太守?” “不曾听说过。”林藏秀话里不乏憎恶:“他素来贪婪,也不知那贪生怕死的李思道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能让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魏熙起身坐好,淡声道:“济阳现在乃兵家要地,将李思道调走了也是好事,若是再来个不战而降,大夏的士气可就给消磨干净了。” 魏熙亲手剥了一个葡萄递给林藏秀:“你放心,不派人过去倒好,眼下六哥在那边,济阳无人做主,他行事也可方便些。” 林藏秀接过葡萄:“宁王殿下文治武功确实让人敬佩,可那柳蔚,实乃国之蛀虫,也不知陛下为何要用他。” 魏熙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阿耶眼下精力不济,怕是不敢轻易任命一个精明能干的相公,柳蔚虽不堪,却好管控也听话,他虽贪些,但多数还是按着阿耶的心意行事的。” 魏熙擦完了手,将帕子叠好放在桌上:“不过眼下看来,柳蔚的心是给养大了,再放任下去不是好事。” 林藏秀问道:“公主想怎么做?” 魏熙淡淡道:“他除了君宠一无是处,想处置他还不容易。” 林藏秀闻言似放下心来,低头将方才从魏熙手里接过来的葡萄吃了下去。 魏熙看着林藏秀吐掉葡萄籽,笑盈盈的问道:“甜不甜?” 林藏秀点头,面上没有吃到美味的满足欣喜,却反而带了些忧愁:“我们还能在这吃这些,只苦了那些正处在战中的军士百姓。” 魏熙看着亭外葳蕤的草木:“幸好眼下是夏天,若是隆冬……” 魏熙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希望那些叛军能尽快伏诛。” 第294页 林藏秀看着魏熙即使含忧,也带着疏朗之意的眉目,忍不住问道:“那温绍延呢?” 魏熙似没听到她的话,仍旧看着亭外,等到林藏秀自觉失言,想要换个话题时,却听魏熙轻声道:“那就看他自己了。” 林藏秀闻言一顿,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缄默。 魏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抬头看着亭外景色,周遭侍从们见状,纷纷敛声屏息,不敢打搅。 直到窦奉吉的到来才打破了亭中压抑的氛围:“公主不好了。” 魏熙回过神来,眉头一蹙:“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一惊一乍的,平白失了风度。” 窦奉吉闻言告罪,告完罪后,用平稳低缓的语速道:“燕王殿下战死,温轧荤趁机夺下了洛阳。” “什么?”魏熙惊愕:“好端端的四哥怎么会出事,底下人都是做什么的?” 窦奉吉道:“燕王殿下为了鼓舞士气,与将士一同浴血奋战,因着受燕王殿下鼓舞,将士们确实英勇不凡,打败了少有败绩的温绍安,可后来,燕王殿下趁胜追击,便不小心中了歹人的埋伏。” 魏熙闻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怒,兄长死了,还丢了洛阳,这自然是该悲的,可造成这一切的却是魏沄自己,若不是他急于求成,贪求军心功绩,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魏熙低低一嘆,魏沄以往也是个极为稳重的,可此次与魏潋一同领军,魏潋的军功谋略都远胜于他,就连将士也更信服魏潋,两相对比,魏沄自然再难保持平常心境,能有这样的结果也在所难免。 魏熙看向窦奉吉:“赵长清呢,阿耶不是派他辅佐四哥吗,他久经沙场,为何不劝?” 窦奉吉道:“燕王殿下并不爱用他,听说此战之时,他正因中暑而被燕王殿下勒令在军中休养。” 魏熙细一思量便知魏沄为何如此:“还真是兄弟情深,魏灏倒台都多少年了,赵长清身为魏灏的舅父都不曾想过他,四哥倒是还记着。” 林藏秀摇头低嘆:“燕王殿下的气量太小了,赵长清不论是谁的亲眷,都是大夏的将领,外敌当前本不该在意这些的。” 比起魏沄,魏熙更关心另一人:“赵长清眼下如何了?” 窦奉吉道:“赵长清死守洛阳,战死了。” 魏熙神色动容:“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气节,可惜了。” 她说罢又问道:“六哥呢?” 窦奉吉此时面上才有些喜色:“宁王殿下已经夺回濮阳了。” “濮阳……”魏熙喃喃道:“六哥难不成是想直取范阳,断了温轧荤的后路?”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条速战速决的妙计。”魏熙说着心中忧虑:“可洛阳周边各郡的百姓呢?” 林藏秀闻言亦是担忧:“幸好温绍延回去了,他应当能多少庇佑一下百姓们吧。” 魏熙唇角微勾,心中却在想裴斯,也不知他现在安排的如何了,若是叛军们内讧,大夏或许能早些太平。 “公主,陛下听闻洛阳噩耗后晕了过去。” 魏熙蓦地回头看向陈敬:“太医可诊治了?” “诊治了,说是悲痛过度。” 魏熙点头,起身出了自雨亭:“去准备车驾。” 魏熙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便往宫里去了,一路上繁华热闹与以往无异,没身处战乱之中,谁又能感受到战乱之苦,纵是心忧国事,日子还是同以往一样过。 魏熙放下帘子,薄薄的一层布料不挡不住街上的喧嚣,富足安乐的盛世长安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回到家了,坐了一天的车好累呀,以后打死也不买火车票了〒▽〒 一路上充斥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拿什么拯救你?我饱受摧残的鼻子。 第190章 谋划 魏熙从宫里出来后心情不太好, 方上了马车,面色就垮了下来:“怎么还不走, 在这里待着作甚?” 侍卫在外道:“回公主,谢小郎君往这边过来了。” 侍卫刚回完话, 车帘便被掀开了, 魏熙侧首, 见谢宜安一张俊美不凡的脸出现在了窗外。 魏熙没好气的对谢宜安道:“还未下职, 你拦我的车做什么,方升了官便不想做了?” 谢宜安摇头轻笑:“好端端的说话怎么这么沖。” “明知故问。” 谢宜安心中一嘆,道:“你在府里闷的也够久了,要不要随我去四处逛逛?崇义坊有个当垆卖酒的貌美娘子, 她那里的浆也不错。” 魏熙瞪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眼下正逢兵灾, 你竟还有心思去看人家貌美娘子。” “大夏打的仗还少?总不能因着战乱未止我便不吃不喝吧。”谢宜安无奈:“本是想着你会喜欢,想要带你去散心的。” 魏熙靠在车壁上,闷声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便不去吧。”谢宜安说罢, 放下了帘子,催马略微向前, 腿一蹬便蹿上了魏熙的马车。 魏熙抬眸看着谢宜安:“你过来作甚,不怕挨罚?” 谢宜安有恃无恐:“谁敢罚我,新上任的将军自己都还未站稳脚跟。” 第295页 魏熙心念一动:“你不如趁此机会将制军之权握在手中, 阿耶的身体你也知道,指不定哪天就……” 魏熙说着,神色一暗:“动乱之时如果不能抽身而出, 就必须要多做准备。” 谢宜安点头应了,他看着魏熙的脸色,低低一笑:“好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见天沉着个脸,整的跟个老媪似的。” 魏熙蹙眉:“用你管!” 谢宜安隔空点了点魏熙的眉心:“你看那一堆皱子,真丑。” 魏熙抬手轻抚眉心:“我自然是比不得你好看的。” 谢宜安今日脾气出奇的好,也不与魏熙计较此话,他问道:“你知道阿翁为什么显得年轻吗?” 魏熙抬眸看他,抿唇不语。 谢宜安又问:“你可见过阿翁蹙眉咧嘴?” 谢宜安也不待魏熙回答,自己便道:“脸上的褶子都是挤出来,阿翁成日里木着一张脸,所以才显得年轻。” 魏熙听着谢宜安这句一点都不好笑的话,心中微暖,终是笑道:“你就不怕我将你这话告诉阿翁?” 谢宜安欣慰一笑:“阿熙是长大了,怎么会做那些小人行径。” 魏熙眉梢一挑:“小人?” 谢宜安悠悠道:“没长大的人不就是小人嘛。” 魏熙掩唇一笑,笑罢,她放下手,理了理衣袖:“表兄不必刻意哄我开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谁哄你了。”谢宜安蹙眉。 魏熙轻笑:“总是蹙眉,表兄当心变老。” 她说罢,微微一嘆:“我只是觉得有些失望,六哥还在外征战,阿耶就将魏灏给放出来了。” 谢宜安神色浅淡:“或许是陛下觉得膝下单薄了。” 魏熙淡声道:“或许吧。” 谢宜安在魏熙面上看出些冷意,他沉声道:“阿熙,魏灏眼下便是被放出来也是没了爪牙的纸老虎,你不必在意他。” 魏熙冷声道:“当初就该斩草除根的。” 谢宜安道:“既然当初没动手,眼下后悔也无用。” 他说着,神色郑重起来:“陛下不论是为了什么将魏灏放出来,都是容不得他出事的,你切勿冲动,就当是让他出来放风了。” 魏熙蹙眉:“若是他缓过劲来,定是会给我添麻烦的。” 谢宜安安抚道:“那就别让他缓过来,不要他的命便是。” 魏熙将头靠在车壁上:“阿耶越发煳涂了,放他出来有什么用。” ———— 因魏灏之事而忧心的不止魏熙一个,魏潼回了府,便将幕僚都召集过来,商议此事。 “你们说阿耶为何将魏灏放出来?”魏潼把玩着腰间佩刀,慢悠悠的问着众幕僚。 “许是如今几位殿下相继出事,陛下觉得膝下空虚了。”一个幕僚小心答道。 魏潼抬手拨开刀鞘:“空虚?难道我们几个是死的。” “这……人老了,心总是要软些的。” 魏潼勾唇一笑:“我这阿耶的心就是一块石头做的,哪里会软。” 先前开口的幕僚闻言不再说话了。 坐在魏潼下首的幕僚垂眸,继而看向魏潼:“怕是陛下想以此来牵制宁王。” “六哥在外领兵,天高皇帝远的,哪里是他能牵制的。”魏潼说着,神色一冷:“我看他是觉得力不从心了,想像以往那样,继续弄个傀儡来压着我们这些在长安的皇子。” “殿下不必忧心,魏灏有罪在身,便是一时得志也翻不了身。” 魏潼将佩刀从蹀躞带上解下来:“有罪没有罪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等着瞧吧,若是明日他见了魏灏觉得满意了,魏灏定是能脱罪的。” 魏潼说着眼里戾气尽显,他抬手将佩刀拍在桌上:“呵,脱了罪的先太子,若是他有什么不测,大夏可就让魏灏白白得了。” 坐在魏潼下首的幕僚道:“所以殿下不必再犹豫了,内忧外患,若是等宁王回来可就真无回天之力了。” 另一个幕僚附和道:“是呀殿下,不能让宁王回来。” 魏潼蹙眉:“他死了谁去补上,难道要白白便宜那卑贱胡人。” 先前说话的幕僚摇头道:“宁王军功再盛也要听皇帝的,若是他心生不服,拥兵谋反,自然是论罪当诛的。” “谋反。”魏潼低声重复,过了片刻他抬头:“阿耶现在的身子也就是靠药吊着了吧?” 幕僚点头,眼中似有深意:“太医说陛下不能再受刺激,若是魏灏有何不测……” 魏潼点头,起身道:“先生们且先去歇着,容我再想想。” 众幕僚互看一眼,皆起身退了出去。 等幕僚们出了门,却见一个容色妩媚的曼妙女子端着茶点候在门外,女子见幕僚们出来,矮身对幕僚们一礼,便转身进了屋内,只余下一阵香风缠绕在众人鼻尖。 幕僚们控制住回头的冲动,抬步往外走,心中却在艷羡魏潼的艷福,这女子可是以舞姿闻名大夏的蔺蕊娘,多少权贵名士想见一眼都不得其门而入,此等佳人,眼下却独归魏潼所有,别人呀,怕是想看一眼都难。 第296页 蔺蕊娘进了屋中,将手中的茶点轻放在桌上,魏潼闻声抬头看向蔺蕊娘:“你不是最怕晒的吗,怎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蔺蕊娘矮身坐在魏潼身畔:“殿下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站了多久?” 魏潼抬手揽住蔺蕊娘:“自然是因为我们心意相通。” 蔺蕊娘噗呲一笑:“油嘴滑舌,殿下说正经的。” “那就说正经的。”魏潼低头靠近蔺蕊娘的脖子:“你身上的香味我隔老远就闻到了。” 蔺蕊娘抬起胳膊揽住魏潼的脖子:“那我现在靠殿下这么近,殿下怎么不熏得慌?” “香喷喷的,哪里熏了?”魏潼说着,张口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惹得蔺蕊娘软声轻唿,魏潼哑声道:“说罢,都听到什么了?” 蔺蕊娘靠在魏潼怀里:“从殿下说起魏灏之事后,我便都听到耳里了。” 魏潼的手指自蔺蕊娘的脸颊一直滑到她的脖子上:“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见解?” 蔺蕊娘抱住魏潼的腰:“蕊娘不懂这些,既然殿下决定了,就定然是胸有成竹。” 魏潼抬手捏住蔺蕊娘的下巴轻轻摇了摇:“就这样?” 蔺蕊娘默了一瞬,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恨意,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抬眸看着魏潼:“殿下目光高远,可却是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魏潼眉梢一挑:“谁?” 蔺蕊娘抬头瞋了他一眼:“还能是谁,自然是昌乐公主呀。” 魏潼垂眸:“七娘呀,她一个小丫头。” “昌乐公主都十七了,不小了。” 魏潼一笑:“就算不小了,她又能做什么?” 蔺蕊娘眉头轻蹙:“殿下如此可是要吃亏的,殿下仔细想想,她不只有陛下和宁王的宠爱,背后还有谢家撑腰,连她的书院里也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先生,便是朝中也有不少她的门生。” 她说着轻轻捏了捏魏潼的胳膊:“殿下往日里就是太轻视她了,细细想来,她手中可动用的人手也是不少的。” 魏潼将蔺蕊娘抱在膝上,神色晦暗:“不愧是六哥看着长大的,还真是得了六哥的真传。” 蔺蕊娘点头:“殿下若是将她漏算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魏潼垂头看着蔺蕊娘:“蕊娘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她?” 作者有话要说:  额……回家使人堕落 睡了一天,七点多才开始码字(*/……\*) 第191章 溺毙 如何处置? 蔺蕊娘闻言, 眼前难以抑制的闪过妹妹的脸,她心中恨极, 却仍强自压抑着,她对魏潼轻笑:“殿下自有妥善之法, 何必来问我。” 魏潼轻轻捏了捏蔺蕊娘的鼻子:“我想听你说。” 蔺蕊娘娇声道:“我若是说出来了, 怕殿下觉得我心狠。” “我早就知道你心狠了。”魏潼低声打趣道:“当初你可是让我在你院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蔺蕊娘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动手动脚的没规矩。” 魏潼点头:“当初却时是年少轻狂, 唐突了佳人。” “可眼下你是我的, 自然可以随意动手动脚了。”魏潼说着,低头在蔺蕊娘的颊上轻咬了一口。 “殿下怎么如此爱咬人。”蔺蕊娘说着,伸手抵住魏潼的胸口:“说正事呢。” 魏潼亲了一口方才咬过的地方,闷声道:“那就说呀。” 蔺蕊娘软软抓住魏潼的衣襟, 轻声道:“非常之事自然是以稳妥为要,若是想稳妥的话, 自然是要……” 蔺蕊娘说到这不再往下说,魏潼抬头盯着她:“蕊娘,你突然同意跟着我, 就是因为七娘吧。” 蔺蕊娘心中惊愕,不自觉的便松开了握着魏潼衣襟的手:“殿下说什么呢?” 魏潼握住蔺蕊娘的手:“去年七娘府里有个叫蔻娘的舞姬在她寿宴上出尽了风头, 那个蔻娘是你姊妹吧。” 蔺蕊娘手一颤:“殿下怎么知道的?” 魏潼看着蔺蕊娘,眼里是清清浅浅的柔意:“因为我在意你,你的事无论大小, 我都不会等闲视之。” 蔺蕊娘闻言一滞,蓦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殿下,我与蔻娘自幼便相依为命, 她见不得我辛苦,便去了昌乐公主府里,想谋个好前程,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些,可谁知……” 她说着,眼泪不停的往外流,一滴一滴沁湿了魏潼的衣衫:“她不过就是个小女子而已,昌乐公主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魏潼抬手轻抚蔺蕊娘的嵴背:“你的苦楚我知道,好了,别哭了,当心一会头疼。” 魏潼温言相劝,而回应他的却是蔺蕊娘越发汹涌的眼泪。 ———— 魏熙晨起打扮妥当,正靠在窗下看一封来自洛阳的书信,待她将短短两页纸缓缓读完,面上便带了浅浅的笑意。 “公主,魏灏昨夜暴毙身亡了。” 魏熙闻言一顿,手无知觉的在纸上捏出褶皱:“什么?” 第297页 陈敬道:“据说是他昨夜醉酒,不知道怎么跌到池子里了,等侍从发现的时候都淹死了。” 魏熙神色低沉:“他身边没人伺候吗?” 陈敬摇头:“这事或许不简单。” 魏熙握拳,手中纸张也随着她的动作皱缩成一团:“你差人将这事盯紧了,这种时候最容易出差错。” 魏熙说罢,低头看着手中纸团,她低低一嘆,将纸团展开撕碎后,抬手丢到了摆在屋中的荷花缸里。 她垂头看着碎纸被水渐渐沁湿,连字迹都模煳成一团,心也似被这软塌塌的碎纸给煳住了。 魏熙抬手,想要将纸捞出来,指尖刚碰到水,却听春鸣来通传,说是宫里传召。 魏熙闻言,指尖一动,带起一圈圈波纹,她抬手,由着陈敬掏出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干。 陈敬道:“怕是因着魏灏之事。” 魏熙面色不善:“麻烦。” 魏熙说罢转身就出去了,陈敬见状,收起帕子,也抬步跟了上去。 等到了花厅里,魏熙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面生的内侍也未说什么,等内侍说明了来意便转身往外去。 陈敬和内侍并排跟在魏熙身后,他侧头和内侍打探,却没问出什么得用的东西来,末了,内侍觑了觑魏熙的背影,悄声道:“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心里可不只是不舒服那么简单了,公主还是要多注意些。” 等魏熙见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心里果真不是不舒服那么简单了,看那脸色应当是气怒非常才是。 魏熙上前行礼,唤道:“阿耶。” 皇帝面色沉沉并不叫起,魏熙见状,抬头看向皇帝:“阿耶怎么了?” 皇帝沉声道:“我给大郎脱罪,你应当不甚快活吧。” “阿耶的决定阿熙不敢置喙。”魏熙说着唇角一抿:“可他做出那样的事,我自然是欢喜不起来的。” “所以你就将他杀了?” “什么!”魏熙神色惊愕:“阿耶觉得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皇帝神色不动:“阿继说,大郎被废后,你曾去羞辱过他,并以阿继他们兄弟的性命要挟大郎。” 魏熙跪地道:“求阿耶明鑑,我若是去看大哥,就定然会谨慎行事,怎么会让一个小孩子听去。” 她说着眼圈一红,既是气愤又是委屈:“定是有人想离间我们父女,还请阿耶明鑑。” 皇帝道:“正如你所说,我们是父女,离间我们又有什么用?” 魏熙摇头:“阿熙也不知道,还请阿耶彻查,还我一个清白。” 她说着,猜测道:“可是有人害了大哥,怕被阿耶查出来,便栽赃于我。反正我和大哥的仇怨是众所周知的。” “真相如何自有人查证。”皇帝说着,沉沉看着魏熙:“你不妨先说说,你可去过大郎那里?” 魏熙神色微顿,终是道:“去过。” 她说着,神色悲悽,早就蓄在眼眶里的泪缓缓流了下来:“先是他阿娘害死了我阿娘,后又是他用那般卑劣的手段害我,他落到那般下场,我为何不能去出口气?” 皇帝听魏熙提到谢皎月,原本端沉的神色有了丝恍惚,他往后一倚,似被卸了力道,半晌,皇帝看着仍在抹眼泪的魏熙,微微一嘆:“你先回去吧,查明真相前便不要出来了。” 魏熙愕然:“阿耶……” “回去吧。” 皇帝说罢,欲要起身,内侍见了,忙上前扶他,皇帝借力起来,还未站直,眼前却一黑,头往后一仰,竟是要跌到。 “阿耶!” 魏熙话落,眼疾手快的内侍便已将皇帝扶住,皇帝此时也缓过劲来了,他看着满脸担忧之色的魏熙,神情不似先前冷硬:“阿熙,行事须得有度,我老了,以后怕是再没人肯如此惯着你了。” 魏熙上前扶住皇帝:“阿耶是天子怎么会老,我以……” 魏熙的话还未说完,搭在皇帝胳膊上的手便被他拂开:“人哪有不老的,行了,你先回去吧。” 皇帝说罢,在内侍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魏熙看着那道已显蹒跚之态的背影,心中越发压抑。 待回府后,魏熙还未缓过劲来,她本以为今日不能善了,一路上想了许多应对之策,没想到皇帝就那么轻轻放过了。 如此结局,魏熙心中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越发不安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许是因为皇帝高拿轻放的态度让魏熙看出了疲态,也或许是因为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魏熙刚要吩咐陈敬去查此事,却想起她的宅子已经被羽林军围起来了,她眉头一蹙,想了想道:“你想法子传话给表兄和高启,让他们多加小心,加强宫廷戍卫。” 不必去查了,反正查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左右不过那几个人,一併防着便是,也省的有漏网之鱼。 ———— 温绍延从温轧荤处出来便听见前面喧闹,他眉头一蹙,抬步便往那里去了。 温绍延看着那被捆着的二十余俘虏,问道:“这是做什么?” 一个校尉道:“大郎君,这些人不服管教,辱骂将军,将军判了他们的罪,说要以儆效尤。” 第298页 温绍延神色微冷:“如何儆?” 校尉心中暗骂温绍延多管闲事,却不得不回道:“剐刑。” 温绍延神色越发清冷:“此举有伤天和,打他们几十军棍便是。” 校尉为难道:“这是将军吩咐的。” 温绍延道:“我会去和阿耶解释。” 校尉摇头:“军令已下,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校尉说罢,命令道:“行刑。” 校尉话音方落,便有士兵抬手往俘虏身上割去,温绍延看着那被割下来的肉,厉声喝止,心中的无力感却与日俱增。 “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在一阵痛唿叫骂声中,这中气十足的一句话显得极为清晰,温绍延一震,蓦然上前推开行刑的士兵:“宿莘!” 那被唤作宿莘的俘虏闻言抬眼,他脸色苍白,浑身脏污,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亮的让温绍延心生愧疚。 他只见宿莘唇角一挑,满是讽刺:“温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依旧是白天颓废,晚上修仙的一天…… 浪到七点才想要开始写,结果又被我妈弄出去赏夜景了……所谓的夜景就是树上缠着的小彩灯,据说每条路上都不一样╮(╯▽╰)╭这是何等的闲情逸緻 第192章 风雨 温绍延看着宿莘, 这张脸他很是熟悉,可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抱着书卷向他求教的腼腆学子了, 而是一个满面讽刺痛恶的敌军俘虏。 前后不过半年,这天壤之别的待遇却让温绍延难以适从。 温绍延看着宿莘额上的冷汗, 突然上前给他解绳索。 宿莘看着身旁尴尬站着不知该如何的胡族士兵, 又看向周遭被一点点削去皮肉的同袍。 一个俘虏见宿莘看过来, 眼里燃起希翼的星火, 他盼着宿莘能让温绍延也救救他。 宿莘好似没看见,他的无力的往后一仰:“先生不必白费力气了。” 温绍延似是没有听到,依旧低头解着绳索,只握着绳索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你如此又有什么用呢?”宿莘垂眸看着温绍延:“是能救我, 还是能救你身后那些在惨叫的士兵,抑或是能救正饱受战争之苦的大夏子民?” 温绍延闻言如堕冰窟, 浑身的气力像是被冻上了,身子不受控制的一软,便跌到了地上, 宿莘身上留下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宿莘看着温绍延被染上鲜血的白衣, 低低一笑:“学生先前还以为先生能当上公主的驸马,眼下看来,倒或许是公主能当上你的太子妃。” 温绍延一震, 抬头看向宿莘:“没有太子妃,也没有太子。” “先生是个好人。”宿莘说着,眼里有些怜悯:“可惜太好了, 既难为别人,又难为自己。” “我不是好人。”温绍延说着似是有了力气,他撑着地起身,对众人喝道:“都住手!” 他这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在场众人连温绍延大声说话都未听过,更何况是喊的这一嗓子,惊愕间纷纷抬头向温绍延望去,便是行刑的士兵都不自觉的停下了。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俘虏见状眼里迸发出了逃过一劫的喜意,校尉看着他们蹙眉道:“大郎君,你此举怕是不妥。” 温绍延不理会他们,继续给宿莘松绑。 “你们这是做什么,想要抗命?” 将士们闻言一惊,皆对正向此处来的温轧荤行礼。 温轧荤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继续。” 士兵们得了令,皆又动作起来,这一方原本已经静了下来的天地,又响起了痛苦的呜咽。 这嘈杂的声音凝聚成山,纷纷压在了温绍延心头,让他难以喘息,他眼前一黑,却强自忍住,继续为宿莘解着绳索。 “大郎,你在做什么?” 温绍延回身看向温轧荤,眼里有些祈求之意:“他是我的学生。” “别忘了你的身份。”温轧荤沉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不该和这些夏人来往。” 他说罢看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士卒:“还不行刑,想抗命不成。” “阿耶!”温绍延阻拦不及,被温轧荤的亲卫抬手制住了。 士卒将宿莘重新捆好,抬手就割了一块血肉下来。 温绍延看着那块从宿莘身上剐下来的肉,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抬头看向宿莘亮得惊人的双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蓦地推开了压着他的士卒,抽出了他佩在腰间的刀。 “你要做什么!” 温轧荤喝问未止,便见温轧荤一刀削断了捆在宿莘身上的大半绳索,还未等温绍延将余下的绳索斩断,便见宿莘身子一偏,竟直直往刀上撞来,他一惊,想要将刀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霎那间,温绍延只觉刀上一顿,温热腥甜的血随之溅到了他的身上,他没料到宿莘如此决绝,愣愣站着忘了反应。 直到宿莘倒地,他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拥住宿莘:“你这是做什么!” 宿莘摇头:“没用,还不如……求个痛快。” 温绍延闻言,只觉嗓子被堵住了,他哑声道:“无用,是我无用。” 第299页 宿莘仍旧摇头:“先生不该在这里。” 温绍延眼神空茫,似听不懂宿莘的话。 “苦了先生了。” 苦了? 有何苦? 从始至终受苦的都是别人,而他,不过是如跳樑小丑一般自说自话罢了。 温绍延只觉乏力,愣愣的抱着宿莘不知应当如何,正忡愣间,却觉肩上剧痛。 原来是温轧荤看不得温绍延这幅样子,气急了,抬脚便往他肩上踹去:“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不嫌丢人吗!” 温绍延一口鲜血从胸腹中吐出,抱着宿莘倒在了地上。 本是抱着臂懒洋洋作壁上观的裴斯见状,心中有些慨嘆,他上前:“大郎君都吐血了,将军还是先传军医吧,等大郎君好了再训他也不迟,大郎君身子弱,若是有个好歹,心疼的还是将军。” 温轧荤咬牙道:“我恨不得没生过这个丢人的混帐。” 众人闻言皆吶吶不敢言,温绍安低头藏住眼里难以抑制的嘲讽,却听温轧荤喝骂道:“还不将他送回去,真等着他死吗!军医呢,还不快过来!” 温绍安看着被士卒小心翼翼抬起来的温绍延,面上闪过狠意,若真是死了就好了。 转眼间温轧荤等人便走了,只余还在行刑的士卒以及任人鱼肉的俘虏,当然,远远站着看热闹的士卒也是有的。 裴斯扫了那些看热闹的士卒一眼,眼底眉梢带出些讽意。 看这些,是觉得吃的饭太过寡淡无味了吗。 他耸了耸肩,还真是可怜呀。 裴斯看着往回走的温绍安,上前轻拍他的肩:“不去看看?” 温绍安嗤道:“看什么,看人家父子情深吗?” 裴斯垂眸轻笑:“被踹一脚还是父子情深?” 温绍安没答:“连心都不齐的废物还管他作甚。” 裴斯悠悠道:“他管不管我们管不着,不过我听说将军想要登基了。” 温绍安脚步一停,却见裴斯对他笑道:“立了国,便也该立太子了。” ———— 洛阳风波不停,长安也未必安宁。 魏熙应了魏潋会给他弹琴庆功,就自然不会懈怠,午歇过后,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她便抱着琴缩在寝室里弹奏。 她的琴艺极佳,随意奏一首曲子便能艷惊四座,此时弹琴多是因夏日闷热,她在府里待的闲了。 魏熙先是弹了一曲《秦王破阵乐》,却可惜古琴音色低沉悠远,弹出的曲子少了激昂之感,她想了想,略改了一段,以散音疾速挑拨,却还是不甚满意。 魏熙抬手按住琴弦,吩咐夷则去将她藏的几本乐谱拿来,含瑛见了,递给魏熙一碗清凉的饮子,道:“又不急在这一时,公主且先歇歇,都弹了近一个时辰了。” 她说着,看了看魏熙的指尖:“都磨红了。” 魏熙轻笑:“看来还是练的少了,等我将茧子磨出来就好了。” 含瑛瞋她一眼:“又不是没乐师,何必要磨出茧子来,多难看。” 魏熙抿了一口饮子,嘟囔道:“我的手生的好,就是有茧子也不丑。” 含瑛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了喧闹,魏熙眉头一蹙:“怎么了?” “奴婢去看看。”春鸣说罢,便跑了出去。 还未等她走远,却见陈敬面色不善的过来了,她忙迎上去:“外面是怎么了?” 陈敬摇头:“外面有谢小郎君,你把郑修明他们喊过来,让他来护着公主。” 春鸣闻言面色一变,忙跑去寻府中侍卫了。 魏熙看着抬步进来的陈敬,问道:“前面怎么闹起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敬道:“宫里来人了,说是公主意图谋害陛下,要来给公主论罪。” 魏熙听了这话先是惊愕,可随之便是浓浓的担忧,依照皇帝的性子,知道她意图谋害,就定然会传她去宫中审问清楚再行决断的,断没有不问青红皂白便直接定罪的道理:“阿耶怕是有危险!” 陈敬忙拦住危险魏熙:“公主莫要惊慌,宫里还未传出消息来就应当是无事的。” “阿耶如今病的那么重怎么会无事!” 陈敬安抚道:“宫里还有高启呢,有他在谁能害了陛下。” 魏熙抓住陈敬的袖子:“若是旁的呢?若是下毒呢。” 陈敬道:“宫里不止有苏井泉,您前些天还将道长给送进去了,有他二人看着,公主放心就是。” 魏熙有些不放心:“那老道那般欢脱,苏井泉一人怕是……” “道长是有分寸的,您放心就是。” 魏熙仍旧觉得不安稳:“不行,我得进宫。” “不可!”陈敬忙按住魏熙:“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定是铁了心要您的命的,眼下府中严防死守,他们进不来,公主便无恙,可若是您出去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话可说,且让我高冷一回 第193章 围困 陈敬看着神态坚决的魏熙, 缓声劝道:“您想,他们是打着您谋害陛下的旗号来的, 您若是进了宫,怕是他们没了顾忌, 害了陛下便直接将罪名栽赃到您身上。” 第300页 含瑛亦劝道:“正是这个理, 你就且先安心等着, 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陛下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定是没事的。” 魏熙闻言不再坚持,转身坐在席上细细思量:“你说他为什么要诬陷于我。” 陈敬蹙眉,猜到:“怕是忌惮公主。” 魏熙摇头:“我一个公主有什么好忌惮的。” 陈敬道:“您有君宠和谢家, 朝中也不乏您的学生,以往诸位殿下都在, 怕是无人在意这些,可如今……” 魏熙有些讽刺:“这是矮子里拔将军了?” 陈敬轻笑:“公主可不是矮子。” 魏熙瞪他一眼:“这时候还有心情贫嘴。” 魏熙说罢,便见府中侍卫匆匆进来了。 魏熙见少了郑修明, 便问道:“郑修明呢?” “回公主,我们来的半路上, 听有家僕来报,说宫里来人了,郑大哥便过去了。” 魏熙点头:“既然宫里来人了, 我们就不必急了,先等郑修明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众人闻言,皆簇拥在魏熙身边安心等着, 含瑛看着满面忧虑的魏熙,关切道:“公主弹了那么久的琴定是累了,不如用些点心吧。” 魏熙摇头:“我不饿。” 她说罢看向屋中和院里严阵以待的侍卫:“眼下无事,你们且先歇着,不必如此紧张。” 侍卫们依旧站的挺直:“回公主,我等不紧张。” 魏熙闻言,没来由的有些好笑,正欲张口,却见有三人一併进了院中,正是郑修明、谢宜安和倪杭。 魏熙见来人是倪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紧张了起来,她忙起身迎去:“你怎么来了?” 倪杭道:“是陈公公让奴才来的。” 魏熙的心一提:“怎么是他,阿耶怎么样了?” 倪杭宽慰道:“陛下无事,只是昏了过去。” 魏熙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耶怎么会昏过去?” 倪杭道:“是今日晨起陛下用膳时,苏太医照例检查陛下的饮食,却发现粥里有毒,查问之下,竟说是公主所为,陛下自然不信,欲命人彻查,可柳丽妃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陛下一气之下便昏了过去。” 柳丽妃与魏熙不合,自然是寻到机会便想要踩一脚,以往皇帝从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皇帝清楚魏熙和柳丽妃的矛盾,却不知为何,从未去管过。 按理说,皇帝是不该被柳丽妃几句话便气晕的。 “柳丽妃究竟说什么了!” 倪杭道:“柳丽妃说您与六殿下关系亲近,又说六殿下眼下风头无两,若是陛下有什么不测,那六殿下定会……” “这个蠢妇,当初就该弄死她。”魏熙闻言深恨,柳丽妃这话实在是戳到点子上了,若只是诋毁魏熙,皇帝定然不会如此,可如今除了温轧荤,皇帝最担心的就是魏潋,要不然皇帝当初也不会派出两位皇子为左右元帅,又在他们帐下各自安排了可制衡他们的将领。 眼下魏沄死了,魏潋屡立军功手握重兵,皇帝本就是心焦,再加上如今他身子不济,便是魏熙和他说话都再三思量,生怕气到皇帝,可柳丽妃的话无异于戳皇帝心窝子,他本已是日薄西山,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住。 倪杭也颇为看不上柳丽妃,闻言道:“可不是,依奴才看她连先皇后的一根头髮丝都比不上,也值得陛下如此纵容。” 陈敬听倪杭提到谢皎月便知不好,抬头看向魏熙,果然见她面色不善,他忙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她哪里配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倪杭闻言反应过来,深恨自己嘴快,忙跪地请罪。魏熙垂眸看着他:“你为何想起拿她和我阿娘比?” 倪杭道:“先皇后母仪天下高风亮节她自然是比不得的,是奴才方才嘴快。” “你进宫的时候我阿娘都不在了,你是如何知道我阿娘如何的。”魏熙不理会倪杭的辩解,面色沉肃:“可是你听过什么风言风语?” “先皇后是一等一的尊贵,宫里都是那她当神仙供着,哪里敢议论。”倪杭说着,小心看了一眼魏熙的脸色,道:“是前些日子陛下发热,迷迷煳煳的对柳丽妃喊了一声先皇后的名讳,奴才才记在心里。” “你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先皇后的名讳都能打听出来。”含瑛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倪杭,心里不自觉的带了些怒气。 魏熙听了倪杭的话更多的却是惘然,她原本以为皇帝早将谢皎月抛在脑后,却没想到他还是念着。 剎那间,魏熙只觉得眼睛有些酸,她轻瞌双眸,原来不只她一个记得,本该欢喜的,可她却突然生出许多恨意,因为记得,所以皇帝纵容柳丽妃,也因为记得,她从未想过将柳丽妃那个祸害除了,原来她不是顾念着自己的阿耶晚年孤独,而是对和阿娘相似的人下不去手。 可那个贱人终究不是她的阿娘。 魏熙握紧双拳,缓缓平息了怒意,她看向倪杭:“你起来吧,这原不是你的错,只是妄提先人终究是不敬,以后莫要再犯了。” 倪杭磕头拜谢:“是,奴才知道了,以后定然不在犯。” 第301页 “嗯,扶他起来。”魏熙看着他瘦小的身形,对陈敬道。 陈敬闻言弯腰将倪杭扶起来,待倪杭起来自后,便听魏熙问道:“阿耶既然晕了,这令又是谁下的?” 倪杭摇头:“无人下令,陈公公听说曹瑾派人来拿人便差奴才过来了。” 倪杭说着咬牙恨道:“也不知曹瑾听了谁的,竟然如此胆大,还想诬陷奴才里通宫外。” 他说罢看向谢宜安:“幸好有中郎将相助,要不然他手下的人就要直接将我杀了,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魏熙闻言越发担忧:“阿耶如今怎么样了?” 倪杭道:“陛下晕过去后,曹瑾手下的金吾卫左卫便假传陛下之命将皇宫严密守卫起来了,高将军见事态不对,便与陈公公商量,派千牛卫驻守两仪门,又将甘露殿围了起来,眼下陛下定是无事,一切都得等陛下醒后再说。” 魏熙向倪杭问道:“如此一来宫中守卫定是严密,你是怎么出来的。” 倪杭道:“我从一处隐蔽小道里出来后,便按照陈公公的吩咐去寻了一位名唤陶季的羽林卫官,是他带人从安福门一路将我送过来的。” 魏熙看向谢宜安:“陶季是你手底下的人?” 谢宜安点头。 “那今日的消息也是表兄让人送进去的?” 谢宜安毫无紧迫之感,笑道:“总不能让你顶着个罪名吧,多麻烦。” “那真是麻烦表兄了。” 魏熙说罢,不再理会谢宜安,垂眸在室内缓缓踱了几步,薄如蝉翼的雪色衣摆委地,非但没有轻薄之感,反而显出了十分的沉着雍容。 “曹瑾是九哥的表舅吧。” 陈敬应是:“只是他们明面上并无交集,怕是连陛下都忘了这一茬。” 魏熙理了理衣袖:“再没交集也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血亲。” 谢宜安眉梢一挑:“魏灏和赵长清不也是血亲吗?” 魏熙瞥他一眼:“魏潼如今可没被贬。” 魏熙说罢,凝神想了想:“如今就敢将宫城守住,可见魏潼是要动真格的了,眼下只怕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魏熙说着,看向谢宜安:“金吾右将军蒋敦望可有什么反应。” 谢宜安道:“我方才派人去打探时还在府中,一切如常。” 魏熙点头,看向陈敬:“一个时辰内你能召集多少人手?” 陈敬道:“五六百应该可以。” 魏熙点头:“你去准备,让他们扮成金吾卫围住我其他几个兄长和朝中掌权的机要重臣的府邸。” 魏熙顿了顿,道:“就说我意图谋害阿耶,九哥派他们去守卫各家安全。” 谢宜安眉头一蹙:“你做的也太过了,都将他们的府邸给围了,他们定然心中清楚,你又何必给自己按上这个罪名。” “我只是给他们提个醒而已。”魏熙说着,唇角微勾,颇为不屑:“说我谋害阿耶,谁信?” 谢宜安仍旧不放心:“你如此未必管用,不如我想法子将陛下的玺印弄来,挨个传旨,让他们避无可避。” “这可是大罪,便是阿耶醒了你也讨不了好。”魏熙说罢,又道:“魏潼将消息封锁的严实,若不是我的府邸被围,我如今怕是还不知道此事,此举虽有逼他们表态的意思,但也是给他们提个醒。” 谢宜安有些无奈的拍了拍魏熙的肩:“那我带羽林卫去,你就老实待着,你当一个公主豢养私兵是好玩的?” 魏熙拍掉了他的手:“阿耶可是最疼我的,不会有事 ,就算他真要问责,我便说这些人是六哥准备的,反正他领兵在外,阿耶也奈何不了他。” 魏熙说罢 ,又拉住了谢宜安的衣袖:“我还有事要求表兄呢?” 谢宜安没好气的看着魏熙的手:“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会写权谋,改了写写了改……泪目 第194章 反击 魏熙道:“请表兄帮我去游说蒋敦望、孔义林、樊素等人,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们拱卫宫城, 怎么可能不清楚,眼下若不是在观望, 就定是已经投入魏潼麾下, 表兄尽力, 非常时候也不必拘泥于什么道义, 若是实在不能,便先将人看管起来。” 魏熙说罢又问道:“眼下能为表兄所用的羽林卫有多少?” 谢宜安想了想,很是含蓄的道:“羽林左将军如今是名存实亡。” 魏熙唇角一勾,贊道:“若不是资歷不到, 表兄早就该是将军了。” 魏熙说罢,又道:“那表兄就吩咐他们注意些, 若是把守宫门的金吾卫有异动,便动手将把守宫禁之权给夺过来。” 谢宜安颔首:“不如我再差陶季带一对人就近保护陛下,只高启一人怕是不太妥当。” 陈敬担忧道:“如此虽好, 可这不是羽林卫职责所在,恐会落人口柄, 若是别有心人稍加曲解,公主谋害陛下的罪名要被落实了。” 谢宜安道:“我派他们扮成内侍便是,眼下情形谁会去管这么多, 便是被认出来了,只要抵死不认便是。” 第302页 魏熙颔首:“那便麻烦表兄了。” 魏熙说罢又嘱咐道:“一队人声势太大,表兄不如先让他们试试在清明渠里潜进去, 实在不行再想旁的方法。” “陶季机灵知道该怎么做。”谢宜安说罢,整了整腰间佩剑:“还有什么事吗?” 魏熙摇头:“表兄快去吧,千万要注意安全。” 谢宜安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身看向魏熙:“不如你和我一起走,你如今就如瓮中之鳖,保不齐他们会对你做什么,我带了百余人,再加上你的侍卫,护你足矣。” 魏熙瞪了谢宜安一眼:“你才是鳖。” 魏熙说罢不理会面色不善的谢宜安,她对陈敬问道:“消息传出去了吗?” 陈敬应道:“传出去了,大概还得等些时候。” 魏熙点头,復又对谢宜安道:“表兄去安排吧,我若是出去了,再围别人就洗不清了。” 谢宜安摒弃前嫌,道:“你乔装改扮也可以。” 他说着,指了指倪杭:“就扮成他。” 魏熙摇头:“我自有分寸,表兄快去吧,莫要耽搁。” 谢宜安抬手虚指着魏熙的鼻尖:“小姑娘家家,主意怎么就这么大呢。” 魏熙推着他往外走:“行了,婆婆妈妈的,就算只有你一个,你也不一定能出去,难道你还想带着我翻墙不成。” 谢宜安回身按住魏熙的肩膀:“好了,我不管你便是,推推揉揉的也不嫌难看。” 他说罢又嘱咐道:“魏潼此事虽准备妥当,但也办的煳涂,你不必太过焦虑,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安危。” 魏熙勾唇轻笑:“嗯,我知道。” 谢宜安闻言,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魏熙目送谢宜安走了,便回身坐在了榻上,她未曾遇到过这种事,不知道安排的是否妥当,眼下正绕着髮丝将今日之事细细梳理。 魏潼敢围太极宫,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眼下之所以还未动手,八成是还未得到皇帝玉玺和传位的旨意,魏潋势大,若是没有旨意,魏潼的皇位定是做不安稳。 魏熙想着,缠着髮丝的手一松,绕在白皙指尖上的细细髮丝便从手指上散开,她抬手将髮丝理直,心中仍是疑惑,谋朝篡位的事魏熙不曾经歷过,也知道必定是要有大动作的,可眼下魏潼只派了金吾卫把守皇宫,未免就有些太过儿戏。 魏熙缓缓道出心中所想:“你们不觉得魏潼此举太过草率了吗?” 众人默默无言,倪杭左右看了看,问道:“其实血亲这种事也不能一概而论,公主怎么知道是信王殿下?” 魏熙看他一眼:“猜的,眼下在长安的也就他出挑了。” 倪杭听了这草率的回答一时竟觉得颇有道理,他吶吶道:“公主英明。” 倒是一直未曾说话的郑修明道:“正如公主所说,眼下还在长安的皇子里也就他出挑,他只要有了陛下的传位旨意,再得几个重臣支持,别人怕是无力置喙。” 魏熙闻言眉头蹙起:“差人将擒芳母子带到平康坊去。” 陈敬应是:“我这就差人将消息递出去。” 郑修明问道:“公主不放心高启?” 魏熙长睫微垂:“多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魏熙说完,便见蕤宾跑了进来:“公主,他们想要硬闯。” “张狂,也不知我怎么碍他的眼了。”魏熙闻言不自觉的握紧双拳:“眼下情形如何了?” “打起来了。”蕤宾说罢,想了想又道:“公主,我方才在邀月楼上见拐角处停了一架马车,看样子车里坐的应当是个女子。” “女子?” 蕤宾点头:“我看见她掀帘子的手了,白的发光。” 魏熙正疑惑间,却见一个侍卫跑进来道:“公主,有刺客翻墙进来了!” 随着侍卫话音落下,兵戈声也随之而来。 郑修明道:“既然都进来了,不如臣等带公主杀出去。” 魏熙摇头:“他们眼下是没了顾忌,我走了公主府中的人怎么办。” 众人闻言动容,却禁不住担忧:“公主走吧,他们要害的是公主。” 魏熙蹙眉思量,又蓦地抬头看向来报信的侍卫:“进来了几人,府中各门可守住了。” 侍卫道:“兄弟们守的厉害,他们没能将门打开,至于进来几人就不清楚了,应当也就十几人。” 魏熙狠下心来,当机立断:“你传令下去,给贼人可乘之机,让他们打开东门,你们迅速退到二门处,等人进来的差不多后将东门封死,放火烧了他们。” 侍卫闻言应是,转身跑出去了,含瑛担忧道:“现在灭火恐怕不易。” “没了再建就是。”魏熙说罢微微一嘆:“眼下咱们的人应当去将那些重臣的府邸围了,他们听了我的惨状或许能忧及自身。” 魏熙说罢又问道:“眼下还有多少人能用?” 郑修明想了想道:“加上谢小郎君带来的羽林卫,应当还有三百余人。” 第303页 魏熙点头:“够了,将库里的弓/弩都拿出来,尽量别让人进来,等人灭得差不多了再开门将他们一举歼灭。” 郑修明应是,回头对身后亲信一一安排部署,还未等他说完命人下去,便又听魏熙道:“等会火烧起来后,将那个藏头露尾的女人给我带过来。” 郑修明闻言对身后一个少年道:“萧尹,一会你领着你手底下的人趁乱出去。” 待都吩咐完了,魏熙看着院中剩余的五十余个侍卫,道:“我们先去小重山里等着,稍微平息了便从西角门里出去。” ———— 魏熙在府里调兵遣将,马车里的绝色美人等的更是焦躁。 她掀开帘子对马车外的金吾卫问道:“吴中侯倒是让兄弟们使出真本事给我看看,都这个时候了,可别等殿下功成了,她还好端端的。” 吴中侯为难道:“这事不能闹大。” 蔺蔻娘道:“为何不能,她谋害陛下本就该当论罪,眼下不动作快些,难道要等殿下登基后再处置她,不说会损了殿下的仁德名声,便是她外家都得给殿下添不少麻烦。” 吴中侯道:“昌乐公主不过是个女子,便是……” 蔺蔻娘启唇打断他的话:“她和宁王不清不楚的,留着她定是会生麻烦。” 蔺蔻娘说罢,又隐含威胁的道:“这可是殿下的命令,殿下自有深意,若是误了殿下的大事就不好了。” 吴中侯垂眸应是,心中却在暗骂蔺蔻娘狐媚惑主,若不是她,殿下可不会节外生枝做这事。 吴中侯正想着,却听有金吾卫喊道:“中侯,门开了。” 蔺蕊娘闻言喜道:“中侯还不快带人进去。” 吴中侯转身欲往前去,却又听蔺蕊娘喊道:“中侯记得将她活捉过来。” 吴中侯也未回身,应了一声是便向着被破开的大门去了茜。 蔺蕊娘看着被破开的府门,抬手捂住胸口,泛着点点泪光的眼里掺杂着恨意:“蕊娘,阿姐就要给你报仇了。” 慌乱中他们都没有发现,原本与他们僵持着的羽林卫只是砍杀阻挠,却并未和他们一同进去,等他们发现不妥想要出来时,那扇厚重的府门却正在合上。 吴中侯见状喝道:“有埋伏,快出去!” 金吾卫们闻言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可回应他们的却是染血的利刃,余下的金吾卫也忙抽刀砍杀,想要夺过对那扇门的掌控,可却被羽林卫挡着,无法过去。 砰的一声,府门终于关上,有羽林卫踢走脚下残肢,拿刀鞘卡住门环,又和同伴一起用绳子将府门加固。 蔺蔻娘见状深知不妙,粉拳一握,正欲吩咐人回去,却觉颈上一凉被人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勿考究(*/ω\*) 写这一章可谓是抓耳挠腮了…… 好想抱着自己安慰一句:傻丫头,你不傻,只是笨笨哒 第195章 毒妇 “公主, 贼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西角门外也没人了。” 郑修明闻言看向站在外面的侍卫:“剩下的金吾卫呢?” 侍卫道:“都在护着那个女子, 他们以命相护,怕是还得等一会才能将人擒来。” 魏熙问道:“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侍卫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左右看了看, 为难道:“她是……” 魏熙蹙眉:“是谁你只说便是。” 侍卫跪地请罪:“事关皇家声誉, 臣不敢宣之于大庭广众之下。” 魏熙闻言向他走去, 跪在地上的侍卫看着缓缓过来的魏熙,暗自提力,身子难以觉察的紧绷起来。 魏熙眸光一动,蓦地喝道:“拿下他。” 与此同时郑修明抬手, 将一把匕首向他掷去,侍卫见状就地一滚, 避开了匕首,随即抽出剑向着魏熙而去。 众侍卫忙举剑去拦,这行刺的侍卫武艺再好, 也敌不了魏熙的侍卫多,一时被侍卫们包围起来了。 郑修明和魏熙身畔的十余侍卫牢牢护住魏熙, 还未等刺客伏诛,却听身后传来兵戈相接之声。 魏熙回头,却见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三个刺客欲要从背后偷袭, 其中一人的剑刃离魏熙不过一尺之距,魏熙被剑光晃了眼,直挺挺的站着忘了反应, 却听一声钝响,是郑修明举剑将这刺客的手臂给砍了下来。 魏熙看着那截断肢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了眼焦灼的战况,不欲添乱,正想让人护着往山洞里去,却觉腰间一紧,被陈敬扯到了怀里,魏熙仓皇抬头,便见陈敬面不改色的从胳膊上拔下箭矢,用力投掷向那趴在屋嵴上,见一击不中想要拉弓再射的刺客。 刺客没想到陈敬反应如此之快,转身欲躲,却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刺中了左眼,因着没有弓,箭矢刺破他的左眼后便掉了下去,可即便如此,他那只眼也是瞎了,他捂着眼痛苦哀嚎,一个失力,便从屋嵴上跌了下来。 魏熙看向陈敬,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陈敬拉到了山洞中。 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魏熙看着陈敬的伤口:“伤的如何。” 陈敬很是大方的将胳膊举给魏熙看:“无妨,只是伤了皮肉。” 第304页 魏熙指了一个跟进来保护她的侍卫,道:“给他包扎。” 侍卫应是,左右看了看没有趁手的布料,正欲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却见陈敬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帕子,他将帕子递给侍卫,温声道:“有劳了。” 魏熙看着伸着胳膊任由侍卫摆弄的陈敬,笑道:“没想到你箭术如此好,看来投壶和射箭果真是相通的。” 魏熙说着有些遗憾:“说起来我的投壶之技还是你传授的呢,可惜我却没你的准头。” 陈敬轻笑:“这些东西若是想练好也是乏味的很,有这么多人为公主代劳,公主何必纠结于此。” 魏熙勾唇,还未说什么,便见一道小小的灰影从洞口进来了,她定睛细看,发现原来这是底下人传消息用的小雀。 小雀进了山洞便直奔陈敬处,陈敬伸出手接住它,从它毛绒绒的肚腹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纸条,他将纸条展开,看着纸条上的几个字,眉头缓缓蹙起。 “怎么了?”魏熙见他的神色不对,抬手从陈敬手中将纸条接过。 魏熙低头扫了一眼,面色便不善起来。 纸条上赫然写着,高启于昨日亥时将妻儿送至永宁坊私宅,现已从永宁带至平康。 魏熙握拳,恨不得将手中纸条捏成齑粉,她气怒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庆幸,幸好她早早就在高家安排了人手,若不然此次真的是麻烦了。 魏熙冷声道:“取他们的贴身之物给高启送过去,我倒是好奇他是要妻儿还是要魏潼给的些许好处。” 魏熙说着,神色越发冷凝:“阿耶还没死,他就想着给自己寻出路了。” 魏熙说罢对一个侍卫道:“你去看看将歹人处理完了吗?” 侍卫领命出去,不一会便见他领着郑修明进来了,郑修明道:“公主,逆贼皆已伏诛,萧尹也将那女子带来了。” 魏熙闻言转身出去:“我得进宫,你派人将她看牢了。” “公主您眼下不宜进宫。”郑修明说着,提议道:“不如您喊了雍王殿下,让他带人去?” 魏熙脚步不停:“伯父和那些重臣知道了定是会想法子的,可眼下魏潼把持宫禁,我将动静闹出来了,保不齐他会发难,我只有亲自去了才放心。” ———— “柳丽妃那里还没有消息?”魏潼此时已经等了许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慢慢变得紧张焦虑起来,生怕拖得久了,被人察觉,他布置的妥帖,虽不怕有人添麻烦,但终究是想要安安稳稳的登位的。 “没有。”幕僚看出魏潼的焦躁,出言安抚道:“殿下放心,陛下病了这么些天了,谁还会想着进宫,咱们安排的妥当,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魏潼闻言抬眼看向窗外:“也不知蕊娘那里怎么样了。” 幕僚忍不住道:“其实您大可不必急着料理昌乐公主。” 魏潼悠悠一嘆:“我以前和七娘还挺投契的,也未想过将她如何,可自从听了蕊娘那一席话后,总是觉得不安稳。” 幕僚闻言心中不禁有些失望:“蔺夫人与昌乐公主有仇,又是个女子,难免会有些顾不得大局,殿下不该听从一个女子之言。” 魏潼摇头:“蕊娘虽有私心,可昌乐的权势却不是假的,她又和六哥亲近,留着她我不放心,还不如趁今日一併解决了,免得以后麻烦。” 魏潼说罢,却见西边冒起了浓烟,他蓦地起身:“先生,你看那是何处?” 幕僚嘆道:“应是昌乐公主的府邸。” 魏潼不禁咬牙道:“蕊娘在做什么!谁家处置罪人要放火的?” 魏潼说罢,便见侍卫进来通报:“殿下,不知从哪里来的金吾卫将其余几位殿下还有朝中重臣的府邸给围了!” “什么!”魏潼几步迈到侍卫身前:“那昌乐那里呢?” 侍卫道:“方才来传话时,说是还未攻入。” “那派进去的刺客呢?” 侍卫答道:“还未寻到机会。” 还未等魏潼反应,侍卫又补充道:“谢怀宁去过昌乐公主的府邸。” 情况不利,魏潼闻言反到镇定下来了:“不等了,进宫。” 幕僚拦道:“殿下……” 魏潼道:“反正宫禁尽在我手,只要我拿到了旨意,便是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 在长安城一片慌乱时,至关紧要的甘露殿却是一派诡异的宁静。 柳丽妃又哭又笑的拿着玉玺,将红印盖在了地上铺着的两卷圣旨上。 一卷是传位,令一卷却是封后。 印完之后,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内侍便忙将两道圣旨收了起来,柳丽妃却是没管这些,她将玉玺一丢,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老翁。 他如今病入膏肓,已经是强弩之末,瞪着她的一双眼睛却仍旧有着令人惧怕的威仪。 她以前是极在意这双眼里传递出的情绪了,因为这关乎她的性命,也牵扯她的心神,可眼下,她却是再也不想在意这些了。 柳丽妃走上前坐在皇帝床沿上,抬手想给皇帝掖掖被子,却被皇帝拍开。 第305页 她看着被打落的手,皇帝力气不大,却让她心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悲凉。 柳丽妃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沖我发脾气。” 皇帝咬牙切齿:“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蠢毒妇人!” 柳丽妃闻言似受了刺激,她握住皇帝的肩膀,喊道:“薄情寡义的是你!” 她说着,眼泪便又落下来了:“我敬着你,爱着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只是拿我当一个死人的替身,你要我跟着你死,却又不让我去皇陵陪着你。” 柳丽妃说着,长长的指甲几乎陷到了皇帝的肉里:“她都死了十几年了,早就去投胎了,哪里还会记得你,更不会吃你的醋,可你却因此连个正经的地方都不给我,一直陪着你的是我呀!” 皇帝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女子,眼里满是厌弃:“是朕眼拙,你和阿皎没有一丝相似,你不配和她相比。” 柳丽妃闻言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扬声笑起来,笑的都要从床上滑下去:“是我不配……” 她说着,似突然来了精神:“不配又怎么样,她早就死了,而我却是要当太后的,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夏最尊贵的女子,就连你最宠爱的昌乐,见了我都要叩拜。” 皇帝被气的咳嗽,等他将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给压下去后,便道:“不会有那一天。” 柳丽妃正要反驳,却又突然笑开:“是,不会有那一天,她没这个机会了。” 柳丽妃说着,俯身靠近皇帝:“陛下知道吗?昌乐公主谋害陛下,现在怕是已经处死了。” 皇帝闻言急火攻心,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柳丽妃吓了一跳,拿起帕子就要帮皇帝擦掉脸上血迹,却听皇帝哑声道:“毒妇!” 柳丽妃闻言清醒过来,她点头:“我是毒妇,那陛下就安心去吧,昌乐公主怕是在底下等着向你谢罪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看小公主大显神威~ 感觉柳丽妃有点可怜呀…… 第196章 营救 柳丽妃抬手给皇帝理了理斑白的髮丝, 笑得温柔:“既然陛下不想让我陪着,那您就安心去吧, 有您最喜欢的女儿陪着,路上也不至于憋闷。” 柳丽妃说罢, 拉起被子便蒙住了皇帝的头脸, 皇帝奋力挣扎, 却苦于提力不济, 只有沙哑的声音在被子底下传来:“来人!高启!” 柳丽妃不顾皇帝的挣扎,隔着被子捂住了皇帝的口鼻:“陛下何必再自欺欺人,不会有人来了,高启早就另谋出路了。” 皇帝再也喊不出话来, 只有闷闷的声音自被子里传出来,柳丽妃听着, 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下来了。 正在此时,却听殿外传来打斗声,以及守在殿外的内侍尖锐的喊出一声:“昌乐公主逼宫了, 快保……” 还未等他喊完,那道尖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柳丽妃手一颤, 惶然回头,片刻后反应过来,用尽力气捂着皇帝的口鼻, 因太过用力,连额上的青筋也随之显露在娇媚的面容上,平添了许多狰狞。 皇帝此时似又来了力气, 他奋力挣扎,布满皱纹的手握住了柳丽妃的手,修剪得当的指甲将她的手掐的鲜血淋漓。 柳丽妃看着突然来了力气的皇帝,背后无端的冒出浓厚的寒意,她打了个寒颤,越发用力的堵住皇帝的口鼻。 皇帝终究不敌,抵御的动作也随之消弱,柳丽妃见状眼里冒起了亮光,眼泪却模煳了视线,不过现在她却不能抬手去擦,她得快些结束这一切。 皇帝终于停止了挣扎,柳丽妃身子一顿,正要掀开被子去查看,却听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她愕然回首,见魏熙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刺眼的光线里。 柳丽妃惊骇欲绝,起身就要往后逃去,却见魏熙如一阵风般闪身进来,竟是比那些侍卫的速度还要快。 ———— 却说魏熙从府中出来,便径直往宫里去,还未等她行了多远,便见谢宜安骑马向此处而来,魏熙仍旧催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宜安见状调转马头,等着魏熙到了身畔,便与魏熙并排向前行去。 魏熙问道:“表兄怎么过来了,他们怎么说?” 谢宜安道:“我只来得及去蒋敦望处,现在他同意了,我已经让人陪着他去宫中换防了。” 魏熙贊道:“表兄急智,若是曹瑾不换,就证明他意图谋反。” 谢宜安点头:“芳礼门应当被我们掌握,你等会从那里进去。” 魏熙侧头对谢宜安一笑:“多谢表兄。” 还未等谢宜安应答,魏熙又道:“表兄快去其他人那吧,这会伯父他们应当已经知道了,伯父必定是有对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长安兵力都握在手中,不能给魏潼可乘之机。” 谢宜安道:“我陪你进宫,这些事我传话给阿翁,他比我们更令人信服。” 魏熙摇头:“阿翁避世多年,表兄还是别去传话了,况且,眼下时间紧迫,也来不及了。” 魏熙说完,对谢宜安展颜一笑:“表兄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谢宜安蹙眉,未置一词。 第306页 魏熙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又道:“表兄切记,他们不能为魏潼所用,若是不行,或杀或关,表兄看情况来。” 魏熙说着神色一狠:“表兄不必有顾虑,魏潼都谋反了,死了人自然是要算给他。” 魏熙说着,一踢马腹,乌山雪如一道白影般绝尘而去。 谢宜安看着被侍卫们簇拥着的魏熙,低低一嘆,再度调转马头,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见状,也忙随着他掉头远去。 魏熙一路马不停蹄,绕了个圈子避开金吾卫,从芳礼门抽调了百余人后,一路进了掖庭宫,她对早早就等在西门的内常侍郑安道:“除了嘉献门,其他的门都封死,时刻关注外面,等高启或者曹瑾有异动时,便放几把火,安排几个人做做样子,就说魏潼谋逆屠宫,让他们各自逃命。” 郑安神色一紧,躬身应是,魏熙拨了二十余人给陈敬:“陈敬,你留下辅组郑安。” 陈敬犹豫一瞬,终是应是。 魏熙安排完,便带人匆匆走了,等到了千步廊,便见陶季带人迎了过来,魏熙脚步不停:“怎么样?” 陶季道:“情况不好,高启防的紧,我们攻不过去,不过陛下应当还没事。” 魏熙看着甘露殿外围着的千牛卫,神色越发难看,她快步出了千步廊,对高启喊道:“我要求见阿耶,你快让你的人让路。” 高启见了魏熙神色一沉:“公主谋害陛下,擅自围宫,臣不敢让您进去。” 魏熙嗤笑:“谋害阿耶,擅自围宫的分明是魏潼,你这个为虎作伥的乱臣贼子倒是很会颠倒黑白,难道你忘了陛下的栽培之恩了吗,你如此可对得起陛下。” 在场的这些千牛卫,除了高启的少数心腹,其余人都是不知内情的,他们本就奇怪为何深得帝宠的昌乐公主会谋反,眼下见了魏熙越发动摇了。 高启见状,眉眼一利:“公主和宁王合谋的事已经败露,又何必在此混淆是非。” 高启说罢,对千牛卫吩咐道:“昌乐公主谋害陛下,意图逼宫,还不将她拿下。” 魏熙不待千牛卫动作便扬声喝道:“谁敢动我!” “我是魏家公主,是对是错自有阿耶亲自论断,高将军如此急切,可是听了谁的吩咐,想要加害于我!” 魏熙话落,便见许多千牛卫神色犹疑,她黝黑如墨的眸子在他们身上沉沉扫过:“你们可曾见过如此越俎代庖的官员?” 千牛卫看着魏熙,只觉得她的眼睛似带了冰雪般的寒意,让人看了便不自觉的发冷。 自然是没人敢言的,可却有许多千牛卫回头看向高启。 高启神色不变,手却缓缓按在腰间佩剑上,魏熙见状,扬声又道:“我求见阿耶,若是阿耶判定我有罪,高将军再拿我也不迟。” 高启不语,却听身后内侍附耳道:“圣旨拿到了,只是柳丽妃还未出来。” 高启心中大定,道:“陛下被你毒害不起,如何能论断是非,还请公主束手就擒,不要多生事端。” 魏熙神色越发冷凝:“你为了魏潼许给的未来,连你的妻儿都不顾了吗?” 高启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抬手向胸口抚去,却又蓦地顿住,他咬牙道:“我是陛下的臣子,岂能因私情而罔顾陛下安危。” 魏熙面上满是嘲讽:“你分明就是虎狼之性,为了权势谋害君主抛妻弃子,又何必假惺惺的说这些,危及阿耶的分明是你和魏潼!” 高启不再理会魏熙,对千牛卫吩咐道:“昌乐公主谋害陛下,妖言惑众,还不将她拿下!” 他此言一出,虽有千牛卫拔剑向魏熙而去,却亦有许多犹豫不决,高启咬牙喝道:“你们这些不去捉拿逆贼的可是想和她一起谋逆?” 魏熙见状亦道:“高启谋通魏潼叛国,将此逆贼诛杀者,乃国之功臣,当封国公!” 魏熙话落,在场众人便听西边传来了喧闹之声。 “快逃!信王要谋逆屠宫了!” “别往西,门都被封死了!” “往甘露殿去,哪里有千牛卫!” “高将军救命……” 高启遥遥看着往这奔窜来的宫人,心中大觉不妙,他持剑举向魏熙:“还不快诛杀逆贼!” 多数千牛卫犹豫不决,只有十之二三向魏熙袭来,魏熙见状提醒道:“高将军可听清楚了?谋逆屠宫的可是信王。” 高启回身对内侍道:“去拿圣旨过来。” 内侍闻言犹豫了一瞬,却终是去了。 高启还未松一口气,便听魏熙身边的侍卫扬声对宫人们道:“尔等不必惊慌,昌乐公主得知陛下有难特来营救!” 宫人们闻言稍稍安定了下来,内常侍郑安出列求道:“公主,信王要屠宫了,公主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魏熙指着被侍卫们挡住的千牛卫,道:“高启早已投靠信王,屠宫之人就在眼前,只要将他杀了,困局便可迎刃而解。” 宫人们看着千牛卫,皆都惧怕非常。 魏熙见状,扬声道:“我方才说了,诛杀高启者不拘身份,皆封国公。” 魏熙话落,便见有宫人捡起了落在一旁的剑:“既然高启要屠宫,还不如奋起一搏,总比等死好。” 第307页 他这话似感染了其他人,一时间有许多人反应:“反正不杀也是个死,还不如动手,说不定还能当个国公爷呢,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千牛卫见有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当机立断,剑指高启:“保护陛下,诛杀逆贼!” 高启见状,忙举从内侍手中接过圣旨,高高举起:“圣旨在此,谁敢造次!” 作者有话要说:  去别的作者文下逛了逛,发现了一个让我悲痛欲绝的事实〒▽〒 我的评论好像出奇的少…… 额……是我写的emmmm太渣了吗 〒▽〒 第197章 圣旨 魏熙见了圣旨顿觉不妙, 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就穿过人群往里跑去, 侍卫们见状,皆忙跟着护在左右。 陈敬见场面静了下来, 眉头一蹙, 喊道:“高启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连圣旨都伪造好了!” 混在宫人里的侍卫亦跟着喊道:“咱们要杀他, 说不定他的假圣旨里写的就是杀了我们!” 此言一出,众多千牛卫依旧向着高启攻去,而宫人们,虽有攻去的, 但多是奔窜在外围喊打喊杀,更有人一开始便藉机逃到别处去了。 虽如此, 场面依旧是不利于高启的混乱,围困魏熙的人倒是更少了,魏熙的侍卫们一路披荆斩棘, 将魏熙送到了离甘露殿还有十余台阶处。 殿外站着的内侍惊骇欲绝,却见甘露门外来了大批羽林卫, 他松了一口气,喊道:“昌乐公主逼宫了,快保……” 还未等他说完, 便被陶季一剑摸了脖子。 魏熙不理会往甘露门来的羽林卫,也无视了身畔的刀光剑影,和从台阶上滚下来的, 还未咽气的内侍。 魏熙只知道圣旨一出,皇帝境况危急,她要赶紧过去,此刻魏熙不敢想皇帝眼下是否还安然无恙,亦无心想皇帝若是出事了,她此时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魏熙提着衣裳,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偏此时,又有不长眼的从后面偷袭,郑修明慌乱之间一手持剑去挡,另一只手只来得及将魏熙往右一推,幸得魏熙身畔的侍卫机敏,紧紧捞住了魏熙。 殿上正杀的火热,甘露门外的羽林卫也皆奔了进来,高启看着刀剑染血的羽林卫心知不妙,抬手拦了要趁机偷袭的心腹:“快进去帮柳丽妃一把,要快!” 心腹一震,却终是应了高启的话。 魏熙于慌乱中瞥到高启身边欲要转身进殿的千牛卫,心念电转,扬声喝道:“围住他们!高启想逃!” 一片嘈杂中,魏熙的嗓音却出奇的响亮,众人闻言,向着高启和那个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千牛卫围去,陶季见状,似明白了什么,往前一跨守在了殿门前,魏熙见状不再理会,三两步迈到了台阶上:“留十个人跟我进去,其余人去将高启捉到殿中。” 魏熙此言一出,生生改了她先前许诺,不过她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况且,到了这种程度,便是那些贪图国公之位的千牛卫想反悔都不成了。 魏熙说罢,命侍卫推开殿门,殿中的情形暴露在魏熙眼前,令魏熙惊骇欲绝,还未等殿门大开,她便闪身进去了。 魏熙看着直起身子愕然盯着她的柳丽妃,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她心中大怒,一时忘了旁的,随手就抄过案上花瓶,步履如风般行到了呆愣住的柳丽妃身前,抬手就将花瓶往她身上砸去:“贱人!” 柳丽妃看着近在眼前的花瓶,总算反应过来了,抱头便往一旁躲去,却终究没有躲开,任由花瓶砸在她肩上。 柳丽妃痛唿一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魏熙没有理会,抬脚便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魏熙这一举动看着兇勐,却是极为迅速的,甚至还未等侍卫们跟上,她便已经到了皇帝榻前。 魏熙看着被蒙住头脸的皇帝,心中一滞,双腿仿佛没了力气,往前一倒,便扑在了皇帝榻前,她红着眼圈看着皇帝,手上动作却是毫不拖延,抬手便将被子从皇帝脸上拉了下来。 魏熙看着闭着眼睛的皇帝,抬起发颤的手放在皇帝鼻底,触手的温热让她松了一口气,可那几不可查的鼻息却让她浑身发冷,她用力按着皇帝的人中,唤道:“阿耶!” 她说罢,又唤道:“苏井泉呢!快去寻!” 侍卫闻言忙跑了出去。 魏熙依旧按着皇帝的人中穴,她记得苏井泉说过,此为急救昏厥之要穴,眼下她没有旁的办法,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按着,许是苏井泉真乃华佗转世,又许是皇帝命不该绝,魏熙方按了十几下,便见皇帝睁开了眼睛。 魏熙愣愣看着皇帝早已浑浊却依旧透着威仪的眼睛,眼泪忽的流了下来,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俯身抱住皇帝:“阿耶,阿耶,你吓死阿熙了。” 皇帝低低一嘆,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多大了还哭鼻子。” 魏熙仍旧哭个不停:“怎么好端端的就出这事了,他们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又是围宫又是圣旨的。” 皇帝眉眼锋利:“他是等不及了。” 皇帝说罢,便听侍卫道:“陛下,我等已经制住了叛臣高启。” “带他进来。”皇帝说着,想要起身,魏熙见状,忙将皇帝扶起。 皇帝坐稳后,扫了一眼被侍卫呈上来的圣旨,便将视线移到底下被人压着的高启身上,他冷冷一笑:“好啊,朕真没想到你竟有此心,你倒是说说,九郎许了你什么好处?” 第308页 高启看着身畔被人押着,只顾着掉眼泪的柳丽妃,心中失望悔恨,却又莫名的松了口气,他叩首道:“臣才四十又五,终是不能跟陛下一辈子的。” 皇帝将假圣旨砸到高启身前:“所以你就要谋逆?” 高启再度叩首:“请陛下赐罪。” 皇帝看着高启,低低一笑:“你此罪够得上诛九族了,可惜你原是我的家奴,卑贱飘零之身,连九族都凑不齐。” 高启沉声道:“臣辜负君恩,罪该万死。” 高启说罢,抬头,目之所向竟是魏熙:“臣之妻乃先皇后旧人,于此事亦不知请,还请陛下开恩。” 魏熙嗤笑:“你现在倒是想起夫妻之情了,可你先前又可曾在意过他们母子?” 高启抿唇不语。 “陛下,蒋将军在殿外叩问陛下安危。”正此时,一个侍卫进来传话。 皇帝看着这个魏熙府中的侍卫,神色不明,他看向魏熙:“今日之事阿熙可谓是救我于水火。” 魏熙闻言一脸后怕:“若不是九哥将我的府邸围了我怕是也不知道。” 魏熙说着,俏皮轻笑,笑里带了些庆幸:“所谓女色误人,说的可真是不假。” 皇帝眉梢一挑:“怎么回事?” “九哥有个宠姬不知为何对我心怀怨怼,想要借这个机会一併处置了我。”魏熙说着,笑意不在,眼里满是怒火:“还寻了个一举两得的由头,说是我要谋害阿耶,要将我处死。” “胆大妄为!”皇帝听了气急,说完便咳了起来。 魏熙见状忙给皇帝顺气,她安慰道:“所幸他们没得逞,阿耶可千万要爱惜身子。” 魏熙说罢,微微一嘆:“幸好有陈公公和表兄相助,要不然,我怕是要死在自己府里了。” 皇帝神色一动,抬手抚了抚魏熙的髮髻:“苦了你了。” 魏熙魏熙摇头轻笑:“阿耶没事就好。” 恰此时,方被侍卫放出来的内侍进来禀报:“陛下,雍王殿下押住了信王殿下,眼下正与朝中诸位大人候在太极门外。” 皇帝点头,似想起什么:“拱卫宫城不该只有金吾卫和羽林卫呀。” 内侍道:“各卫左右将军已有十六人和雍王殿下候在太极门。” “十六个?”皇帝垂眸看向高启:“其他人呢?” 内侍垂头:“曹瑾、许远疾随着信王叛乱,其余几位将军……还未到。” 皇帝颔首:“没到便不必来了。” 内侍身上一寒,躬身应是。 皇帝说罢揉了揉额头:“让雍王进来,其他人走吧。” 内侍一顿:“那信王殿下呢?” 皇帝沉沉一嘆:“按律处置。” 魏熙看了皇帝一眼,随即便垂下眸子,柔声道:“阿耶躺下歇会,让苏太医给您诊诊脉吧。” 皇帝点头,由着魏熙扶他躺下,待苏井泉将手指放在皇帝手腕上后,皇帝抬眼看了苏井泉一眼,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等苏井泉诊完脉,皇帝便对魏熙道:“你也累了,回凤阳阁歇着吧。” 魏熙点头:“阿熙告退,阿耶要好生歇着。” “去吧。” 魏熙闻言起身,待经过柳丽妃时脚步微顿,却终究没再理会。 却听皇帝道:“柳氏赐死,夷三族。” 魏熙闻言忍不住回头看向柳丽妃,却见柳丽妃呆愣的跪在原地,好似不成听到皇帝的话,她心中一嘆,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魏熙的背影,神色莫名,终也轻嘆一声:“长大了。” 等雍王到了甘露殿时,除了少了陈士益,甘露殿里一切如常,皇帝免了雍王的礼,道:“阿兄随意坐吧。” 雍王坐在皇帝床沿,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问道:“陛下可还好?” 皇帝嗤笑:“本以为要死了,眼下捡了一条命,自然是好的。” 雍王不语,过了片刻,他道:“陛下先前给我的圣旨我皆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萌吧~o( =∩ω∩= )m 第198章 尘埃 皇帝听雍王提到圣旨, 神色出奇的淡然:“还是放在阿兄那里吧。” 雍王问道:“你可是早就预料到了?” 皇帝听了雍王的话,唇角一勾:“防患于未然而已, 没想到还真生了祸患,亏得阿熙反应快, 没用到。” 雍王眸色微变, 没有接皇帝的话:“传位给谁, 还是要等着你亲自吩咐。” 皇帝抬手拍了拍雍王搭在床沿上的手:“我如今的身子阿兄也清楚, 还是放在你哪里吧,现如今我能託付的也只有阿兄了。” 雍王轻嘆,默然不语。 皇帝体力不济,闹腾了这么一天也是疲倦的紧, 见雍王不说话,他便也不再言语,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对比方才的喧闹,无端的令人压抑。 过了片刻, 雍王终是问道:“我原以为你不属意六郎。” 皇帝神色浅淡:“大夏经不得折腾了,我这些儿子只有六郎合适。” ———— 第309页 雍王回了府后, 独自一人坐在寝室中,他看着又从宫中带回来的圣旨,感喟之余, 又有些不得其解。 今日逆贼伪造了两卷圣旨,而当日皇帝亦是给了他两卷圣旨。 一卷是传位于魏潋,另一卷却是封魏熙为楚国公主, 将东海郡、薛郡、彭城郡皆封给了她。 大夏对公主的待遇比起先时诸朝,可谓是宽厚之最了,可就算如此,自开国来还未有过如此厚封,由此可见皇帝对魏熙可真是宠爱至极,雍王了解皇帝的性子,对他厚封魏熙之举虽惊奇,但也不算出乎所料。 可厚封的同时,圣旨上亦写着,让魏熙常居封地,无国之大事不可归长安。 这便是雍王的不解之处了。 雍王摇头,也不知皇帝此举到底是护着魏熙,还是防着魏熙。 他抬手打开床下暗格,将两卷圣旨都放了进去。 管皇帝怎么想,只要皇帝还在,这两卷圣旨就未必能用上。 ———— 此次魏潼之乱,皇帝处理的果决迅敏,虽有风雷之势,却无风雨之声,直到尘埃落定,怕是有许多百姓都不知道,就在七月初十,大夏又少了一个皇子。 魏熙的府邸虽经了一场祸乱,但所幸损坏的并不严重,便是那场火,也只烧毁了前院的些许建筑,除了派工匠修缮,皇帝又指了几个道士,给魏熙的府宅做法除晦。 魏熙在凤阳阁里住了十多天才回了自己的府邸,在此之间,魏熙除了每日照料皇帝外,便只去看了擒芳。 高启获罪,亲眷株连,奴僕发卖,唯一留下的只有伺候过谢皎月和魏熙的擒芳。 她的命是魏熙求来的,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没了夫君和孩子,卑贱如泥亦飘零如萍,让她活着,魏熙不知是恩恕,还是报復。 擒芳虽留得一命,但依旧难逃活罪,从高启事败便被收押在了掖庭宫,眼下已经是第四天了。 魏熙晨起坐在镜前,由夷则给她绾髮,她看着夷则在她发间灵活穿梭的手,以及她严肃认真的神情,突然想起了擒芳,擒芳的髮髻梳的极好,魏熙幼时多让擒芳给她梳头。 “擒芳做了十多年的贵妇,怕是忘了怎么绾髮了吧。” 一旁神思不属的含瑛闻言回神,她看着魏熙,轻轻摇头:“忘应是忘不了的,可这么多年金贵养着,手怕是生了。” 魏熙挑了一对海棠钿朵递给夷则,笑道:“你怎么不给擒芳求情?我记得你们的关系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了。” 含瑛摇头:“如何处置她自有公主决断,奴婢不该插手。” 魏熙低低一嘆:“到底是伺候过我和阿娘的,我不忍让她在掖庭里悽惨度日,可却又不喜她的背叛。” 含瑛看着镜中魏熙那一对含了渺渺云雾般的眸子,终是忍不住道:“若是擒芳不知情呢?” 魏熙抬眸,自镜中回视含瑛,仅一瞬,眼中难得的温软便不復存在:“她机灵的很,怎么可能不知情。” 含瑛闻言不再言语,魏熙的视线从她脸上转了一圈,便移到了镜中髮髻上,她看着头上钿朵,抬手将它往鬓边移了移,海棠映着一张清冷妩媚的脸,显出人比花娇的动人姿色。 魏熙对镜照了照,略微满意了,起身道:“走吧。” 等魏熙到了掖庭后,管事姑姑忙引着魏熙往擒芳屋子里去,她小心看了魏熙一眼,奉承道:“知道高夫人是公主身边出去的人,奴婢便也没敢自作主张的给她安排活计,现在她八成在屋里歇着呢,她以后如何,还是要公主来吩咐。” 魏熙侧头瞥她一眼:“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她如今是罪臣遗孀,掖庭应当是有章程的。” 管事姑姑闻言有讪讪:“是。” 魏熙见了,也不再和她纠缠,继续往里去,管事松了一口气,忙跟上去引路。 等魏熙到了擒芳门前时,她看着里面那个容色憔悴的妇人,心中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怅然,含瑛见状轻声唤道:“擒芳,公主来了。” 擒芳闻言抬头向门口看去,待看到魏熙时她愣了一瞬,紧接着便起身对魏熙跪地行礼:“奴婢叩见公主。” 魏熙轻嘆:“起来吧。” 擒芳闻言不动,魏熙见状也不再叫起,只垂眸看着她透着灰败之气的面容。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僵持住了,含瑛看着擒芳,心中有些着急,公主既然肯来,就是还念着旧情,擒芳若是说几句得公主心意的话,公主未尝不会彻底赦免了她,几乎是摆到明面上的事,含瑛不信擒芳看不出来。 可此时,素来机灵嘴甜的擒芳却是一言不发,大有跪到海枯石烂的架势,含瑛不知擒芳是怎么想的,只能暗自发愁。 过了许久,终是魏熙启唇:“擒芳,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与含瑛不只是我的奴婢,更是我可信赖的长辈。” 擒芳闻言,抬头看向魏熙,她看着这个她带大的孩子,眼泪终是夺眶而出:“是奴婢辜负了公主。” 魏熙轻嘆:“我不怪你,毕竟夫君和孩子才是与你生死相关的至亲。” 擒芳呜咽不成生:“公主……” 魏熙面色微柔:“起来吧。” 第310页 擒芳摇头,俯身给魏熙磕头:“奴婢对不起公主和娘子,眼下见公主无恙也就放心了。” 魏熙眸色一动:“罢了,你歇着吧。” 擒芳再度叩首:“公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魏熙鼻子一酸,起身:“自然。” 魏熙说罢,便起身从屋中从屋中出去。 含瑛看了一眼魏熙的背影,俯身将擒芳拉起来:“公主还念着你,你快去说几句软话,怎么都比不得好好活着。” 擒芳摇头,笑的苦涩:“我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能苟延残喘这些天,只是想要和公主请罪。” 含瑛眼圈一红:“你发什么疯,能活命为何要去死。” 擒芳依旧摇头:“什么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含瑛眉目微凝:“这事你事先知情吗?” 擒芳点头。 含瑛心中一滞,恨声道:“你怎么如此煳涂。” 擒芳苦涩一笑:“我罪有应得,你去服侍公主吧,莫要让她久等。” 含瑛不动,最终轻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擒芳抬眸看向含瑛,嘱咐道:“你千万别学我。” 含瑛看着擒芳,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我知道,公主就是我的命。” 擒芳淡淡一笑:“如此便好。” 她说罢将含瑛往外推:“你快走吧,我的身份在这,你和我待久了不好。” 含瑛不再言语,掏出帕子抹掉眼泪,便转身出去了,临走前,她回身看了擒芳一眼,启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用过晚膳,魏熙便听掖庭传来消息,说擒芳自尽了。 魏熙闻言放下手中书卷:“妥善安葬吧。” 含瑛忍住泪意,躬身应是。 魏熙又拿起书看了起来,翻了几页,却读不进去,她还记得幼时,她每天最欢喜的便是听擒芳给她讲故事,讲的什么都早已记不得了,唯有入眠时的温柔嗓音还记在脑海。 “擒芳和你说什么了?”魏熙放下书,对含瑛问道。 含瑛道:“擒芳她说,多活这些天,就是为了看一眼公主是否安好,想要当面向公主谢罪。” 魏熙闻言静了一瞬,片刻后又将书拿起:“都不忠于我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又有何罪可谢。” 含瑛垂眸不语,过了几息,只听魏熙又道:“她如今的身份,后事怕是也无人用心操办,你去料理她的身后事吧。” 含瑛跪地谢道:“是,多谢公主。” 魏熙盯着书卷道:“不是什么好差事,有何可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没在关键地方断了~ 开不开心~ 第199章 洛阳 魏熙直至回府时才想起府中还关押着当日来围府的女子, 此事牵连的人不少,到头来竟将她给忘了。 魏熙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 懒懒卧在榻上:“带她过来。” 过了片刻,窦奉吉便将蔺蕊娘带来了, 魏熙看着这个神色憔悴却掩不住动人风采的女子, 心中有些奇怪, 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蔺蕊娘神色沉静, 她启唇道:“我妹妹是公主府中的舞姬,名唤蔻娘。” 魏熙仔细看着她的面容,终于从中看出了些和蔻娘的相似之处,她失笑:“你不该找我, 是我六哥也就是宁王处决的她。” 蔺蕊娘闻言,眼泪盈盈而落:“可她是公主府中的人。” “所以你就要寻我报仇?”魏熙看着垂泪不语的蔺蕊娘, 嗤笑:“那六哥呢,我竟不知连报仇都得软的硬的先挑拣一番。” 蔺蕊娘闻言,心中生出一股怒意, 若不是魏熙,等信王登位, 想要处置宁王还不容易,可如今这一切都被魏熙给毁了。 她强自压住恨意,低声道:“是我不自量力。” 魏熙点头, 却笑道:“我还要多谢你救大夏于水火之中呢,若不是你,怕是我还不知道九哥的动作。” 蔺蕊娘面色一滞, 抬头看向魏熙,却听魏熙道:“你也算阴差阳错立了功,既然如此,我便赏你个体面的死法,你自尽吧,总比让人押着赴死好看的多。” 魏熙说着似有些开玩笑的兴致:“说不定等着你的事流传出去,再过个百十年,还会有酸腐文人将你编造成一个生死相随的忠贞女子呢。” 蔺蕊娘闻言心中一痛,她看着魏熙,道:“我罪孽深重理应赴死,多谢公主成全,只是还有些从信王那听来的事要告诉公主,我终究是夏人,便是到了地下也不愿看到大夏落入异族掌中。” 魏熙眉眼一动,支起身子俯身看向蔺蕊娘:“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忧国之心,既然如此你便说说吧,我总得让你含笑九泉呀。” 蔺蕊娘没有在意魏熙的奚落之言,她左右看了看,道:“此事关乎宁王,不好宣之于众,还请公主借步。” 陈敬闻言,向前跨了一步,警惕的看向蔺蕊娘,魏熙抬手拉了拉陈敬的袖子,对蔺蕊娘笑道:“怎么,老招式用不厌?还是你觉得我忘性大?” 蔺蕊娘神色一紧,却有些不明所以,魏熙看着蔺蕊娘的脸色,突然觉得好笑:“你不知道?” 第311页 蔺蕊娘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公主说什么?” 魏熙嗤笑:“你当日派来的刺客不就是如你此时一般,假意说些云里雾里的话,然后再藉机行刺吗?” 魏熙的话说的明白,蔺蕊娘听了,心中有些涩涩的讽意,面上却依旧疑惑:“我不懂公主的话,当日公主的府邸已经被围起来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蔺蕊娘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她抬手捂唇:“莫不是……公主我知道了,此事不止关乎公主安危,还请公主借步听我一言。” 魏熙肯见她,不过就是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得了个她这样的仇家,眼下解了惑,也不欲再与蔺蕊娘纠缠,她打量着蔺蕊娘惊愕中带着恐惧的神色,悠悠道:“倒是个机变会演的,你下去吧,再多事我就赐你同蔻娘一样的死法了。” 魏熙说罢,陈敬就示意家僕将蔺蕊娘拉下去,蔺蕊娘见魏熙决绝,握着手中尖锐的钗子向她扑去,陈敬见状,一脚踹在她肩上。 魏熙看着扑在地上的蔺蕊娘,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蔺蕊娘闻言并无惧意,她抬头看向魏熙,神色悲怆,满是恨意:“我行刺于你,你要杀我是理所应当,那蔻娘呢,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魏熙淡淡道:“因为她不忠。” “不忠!”蔺蕊娘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话,扬声大笑,于悽厉中又带着些悲凉:“她未做恶事,你如此草菅人命有什么道理。” 魏熙直起身子,稍稍坐的端正些:“身为奴僕,不忠便是大恶。” 魏熙说罢,命人将蔺蕊娘拉出去,蔺蕊娘听了魏熙的话似失了魂魄,她任由家奴推着她往外走,哑声道:“你有理,你们这些贵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卑贱如草芥一般。” 魏熙听了蔺蕊娘的话,眉头微蹙,忽然问道:“你这些天可想过魏潼,我看他是很宠你的。” 蔺蕊娘身子一震,没有答话,眼前却好似看见了那个坐在墙头,光明正大偷窥她的少年。 她抬手捂住胸口,眼泪簌簌而落,隔着朦胧泪眼,她抬头看向公主府中的高墙,心中抑抑,悔不当初。 魏熙的视线从蔺蕊娘的背影上,移到了将碧蓝天色截断的院墙上。 远天无垠,透彻的颜色透出宁静,隔着重重高墙,她听不到远处的厮杀,只能通过薄薄的信笺,窥视一二被墨色染淡的疆场风烟。 “这几天可有什么信消息传来?”魏熙侧首对陈敬问道。 陈敬看着魏熙沐浴在天光下的侧颜,犹豫片刻,终是道:“温轧荤下令剐了几个夏人,其中就有宿莘。” 魏熙看着在飞檐上稍作停留的鸟雀,直至它飞走才回过神来:“多照料着宿莘的家人。” 魏熙吩咐完,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起身往书房里去了:“我记得宿莘在书院里时,很是敬重温绍延。” 陈敬道:“他曾极力阻拦。” “但终究是徒劳。”魏熙低低一嘆:“他那个人呀,何必呢。” 陈敬抬眼看着廊外的绿荫如盖,亦有些感怀:“他是个好人,但可惜牵绊顾虑都太多了。” 魏熙听着庭中蝉鸣,心中有些燥意,她蹙眉:“他迟早得逼死自己。” 魏熙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了,她抿了抿唇,将此话揭过,过了片刻,魏熙问道:“裴斯那里呢?” 陈敬道:“裴斯如今得了温家父子的信任,眼下……风平浪静。” “他是有章程的。”魏熙说罢问道:“裴娘子还好吗?” “还好,如往常一样。” 魏熙点头:“选个好宅子让裴娘子搬过去吧,她如今不再理那些俗事,总不能让人去烦她。” ———— 洛阳是一等一的繁华地,便是眼下易主,也损不了它的雍容气度。 温绍延听着风中送来的陶埙声,心里生出些倦怠来,他掩唇轻咳了几声,抬步往回走,脚踩在地上,有些行在云端的飘忽。 “大郎君身子还未好怎么出来了。” 温绍延闻言回身看向一身绛色衣袍,肆意洒脱的裴斯:“并不是什么大病。” 裴斯勾唇笑道:“可却是心病,这可比别的什么病兇险多了。” 温绍延一笑揭过,转回身子抬步往前走,夏日的太阳在他的白衣上映出朦胧光晕,无端的将他衬出些单薄孱弱。 裴斯展开扇子狠狠扇了扇,扇的髮丝与衣衫共舞,连带着面上汗意都变得凉丝丝的,他跟上温绍延,替他打了打扇子:“说实在的,你真是我见过最没意思的人了。” 温绍延侧身避开裴斯扇来的和着他身上香料味的风,裴斯见了,眉梢一挑,将往温绍延那挪的手臂收回来:“明知是徒劳,还要一再劝说,你阿耶应当快烦死你了吧。” 温绍延抿唇:“他太急了。” 裴斯轻笑:“若是将军不急,等着大夏灭国再登基,你还会如此吗?” 温绍延摇头:“大夏气数未尽。” 裴斯扇累了,甩了甩胳膊,将扇子举到头顶遮住毒辣的阳光:“你还会推演天命不成?” 第312页 温绍延侧首看着裴斯隐在扇子阴影下的面容,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裴斯半真半假道:“我是商贾,自然是想靠着将军谋利呀。” 温绍延摇头,一双温润的眸子极为通透:“你不会背叛公主。” 裴斯嗤笑:“你倒是了解我。” 温绍延不再言语,却听裴斯感嘆道:“都要当皇子了,还念着公主做什么?” 温绍延神色沉郁:“不会。” “这可由不得你。” 温绍延闻言不语,只愣愣往前走,却听裴斯劝道:“温绍延,公主对你可谓是尽心尽力了,你莫要辜负了她一片心意。” 温绍延怆然回神:“那我又该如何?” “看你自己了。”裴斯说着啧啧一嘆:“你真是天底下第一可怜可恨之人了,什么都有了,却还能活成这副狼狈样子。” 温绍延握住装着玉珠的香囊,面上亦是有许多嘲讽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温绍延这个人设呀,理想主义者+烂好人……能写出他来,我也是很棒棒了╮(╯▽╰)╭ 第200章 超脱 裴斯换了只手继续举着扇子, 淡淡道:“眼下这些都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若不能与世浮沉, 你便走吧,将此生寄于山河, 做个逍遥人。” 温绍延没有答话, 抬眼看着重重飞檐外的湛蓝天幕, 天色大好, 只有淡淡一丝浮云游在天上,仿佛下一瞬便能随风而散。 他摇头:“我不想远遁。” 裴斯蓦地收起扇子,讽刺道:“不走你又能做什么?” 温绍延不语,只听裴斯又道:“是能休兵止戈, 还是能取而代之?”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温绍延院门前, 温绍延侧首看向裴斯,温声道:“湛明兄进来喝杯茶吧。” 裴斯没应温绍延的客套之语,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你留下来不论是对谁都没有益处。” 裴斯说罢, 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温绍延:“你好自为之。” 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等裴斯走远后, 温绍延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七月二十六,温轧荤建立燕国, 定都洛阳。 登基大典时,本该遥遥立在众臣之前温绍延身染恶疾,并没有现身于人前。 温轧荤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当时带着气应了,眼下他高居明堂,看着底下雄心勃勃的臣子,再一次确认了,温绍延压不住他们。 温轧荤抬手抚着袖子上的章纹,这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的,他在时必须要牢牢握在掌中,他走了更要有人能守住它。 他垂眸看向底下站着的儿子们,所幸,他还有不少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 大典举行完毕,众人退散,温绍安正要去寻裴斯,却听心腹低声道:“大郎君想见您。” 温绍安眉梢一挑,带着人去了温绍安处。 一进门,他便看见了正低头看着什么发呆的温绍延:“大哥不是病了吗,眼下看着倒还精神。” 温绍延将玉珠收起,抬头看向温绍安:“坐吧。” 温绍安依言坐在温绍延对面:“今天可是阿耶的好日子,大哥如此就不怕阿耶寒心吗?” 温绍延拿起茶壶给给温绍安倒了一杯茶:“寒不寒心又有什么差别。” 温绍安闻言眼里有些戾气:“大哥唤我来做什么?” “今天终究不是寻常日子。”温绍延将茶杯端到温绍安面前:“想与你闲谈几句,我们终究是兄弟。” 温绍安眸色一沉,起身就要走:“我很忙,怕是没时间与大哥闲谈。” 温绍延神色浅淡:“左右也说不了几句了。” 温绍安闻言身子一僵,俯身又坐了回去:“大哥有何事?” 温绍延正色道:“如今阿耶非比以往,如果没有意外,能继承阿耶衣钵的应当是你。” 温绍安浑不在意:“大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温绍延抿唇:“事到如今我们家也只能往前走了。” 温绍安点头:“这是自然。” 温绍延微微一顿,终是道:“二郎,你的性子太沖,并不是长久之势。” 温绍安嗤笑:“我性子如何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温绍延仍旧道:“我知说这些是我唐突,可……” “那便不必说了。”温绍安说罢起身,垂眸看着他:“大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是以为你能点化世人,还是能普度众生?” 温绍安说着,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你自己都尚还自困于囹圄,又哪里来的信心教训我?” 温绍安说罢,转身就走。 却听温绍延在他身后道:“你要小心……” 只说了短短四个字,温绍延便不再言语,他抚着香囊中的玉珠,面上有些苦涩无奈。 温绍安却显然是会错了意,回身看着他:“大哥是在威胁我?” 温绍安问完,却听温绍延莫名其妙的道了一句:“罢了,随你吧。” 第313页 他觉得不妥,垂头盯着温绍延看了片刻,见温绍延无动于衷,终是转身离去。 待出了温绍延的院子,温绍安对身后侍从吩咐道:“看好他,别出了什么差错。” 温绍安吩咐完,迳自去了裴斯处,他也没等人通报,便推门进去了。 屋中,裴斯正窝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晃着一个鎏金鹤纹,坠了小铃铛的香囊,香囊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吵得温绍安耳朵疼,裴斯却好似一点都不觉得吵,眸子半瞌着,颇为惬意。 温绍安走过去,抬手想要抓住那枚香囊,谁知伸手却捉了个空,被裴斯灵巧的避开了。 温绍安收回手:“你倒是有闲趣。” 裴斯将香囊挂在腰间:“今日这么多事,二郎君怎么过来了。” 今日温轧荤登基,温绍安的事确实不少,因而他开门见山:“你去劝过大哥了?” 裴斯点头:“劝过了,可惜大郎君不愿意一走了之。” 温绍安神色晦暗:“可惜了。” 裴斯轻笑:“就算他走了,二郎君又真能容下他吗?” 温绍安唇角一勾:“你觉得呢?” 裴斯瞥他一眼,含笑不语。 温绍安低嘆:“可惜了,到底是兄弟一场。” 他说罢,又道:“方才他将我叫过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规劝之言。” 温绍安说着,探究的看向裴斯:“你说,他该不会是知道了吧。” 裴斯点头:“也有可能,他不是个蠢人。” 温绍安垂眸,神色幽幽。 ———— 温轧荤建国登位的日子早已传遍了大夏和周边各国,魏熙虽早已有了预料,可真到了知道此事的那一天还是不免气怒,可怒过后又能如何呢,也只能等着魏潋快些灭了这个乱臣贼子罢了。 魏熙用过午膳后罕见的没有了午歇的兴致,她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温轧荤应当已经登位了吧。” 陈敬将一杯饮子放在魏熙手边:“应当是了。” 魏熙伸出一根莹白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杯壁:“想不到温绍延还能弄个皇子噹噹。” 陈敬拿起扇子给魏熙轻轻扇着:“有陛下在,温轧荤算哪门子皇帝。” 魏熙握着杯子,将它转了个圈:“也不知道温绍延会如何抉择。” 陈敬安慰道:“有裴斯在,无论温绍延怎么选,都是出不了格的。” 魏熙轻笑:“但愿。” 她说罢,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饮子:“也不知裴斯成天做的什么,早些将温轧荤那一伙人了结了多好。” 陈敬拿过帕子递给魏熙:“哪有那么容易。” 他说罢,又道:“裴斯来信说宁王殿下的人和他联繫上了。” 魏熙接过帕子轻拭唇角:“让他尽力帮衬六哥,眼下正是要共对外敌的时候。” ———— 范阳地处北地,日头虽也毒辣,但却比长安稍微凉快一些,魏潋一路用兵如神,在温轧荤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便断了他的退路,眼下只要再夺回谷郡、安乡郡等七地,便可成合围之势,将温轧荤困死。 经歷了几天的行军,魏潋今日终于得了闲,他褪下了一身甲冑,只着轻便衣衫站在城墙上,难得有些松快之感。 “殿下,信王叛乱被陛下赐死了。” 魏潋收回视线,微微点头,復又问道:“阿熙和阿耶怎么样了?” 亲卫答道:“应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 魏潋侧头看向他:“只是什么?” 亲卫道:“信王曾将公主的府邸给围了。” 魏潋眉头一蹙:“阿熙如何了?” “公主无碍,不仅击退了信王派去的人,之后更是入宫救驾。” 魏潋闻言又转头看向远处:“长大了。” 他说罢似想起什么了,问道:“今天是不是温轧荤登基的日子?” 亲卫称是,復又小心问道:“您就这么放任下去?温轧荤得了洛阳,下一步怕是就要剑指潼关了。” 魏潋淡声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那长安……”亲卫忍不住问道。 “他进不了长安。”魏潋说罢,似忍不了头上的太阳,转身往城楼下去了。 亲卫看着魏潋的背影,低低一嘆,殿下的心思是越发不好猜了。 ———— 天色已暗,温绍延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弯月,却不妨听了一耳朵的喧闹之音,是了,今日温轧荤登基,于干阳殿设宴,眼下应当正是热闹的时候。 温绍延觉得吵闹,起身关上了窗子,与此同时屋中的其他门窗也皆被关上了,他回身的脚步一停,心中却出奇的明白。 本该惧怕,本该唿救,可温绍延此时却很是平静,他理了理衣服,极有兴致的抱起琵琶弹了一曲《林下意》。 疏旷洒脱的曲子在火光中响起,与此情此景极为相悖。 短短的一曲奏完,他的身上已经被熏出了密密的汗珠,连五感好似都被火中浓烟封住了,可他却觉得这一曲应当是他这些年来奏的最好的一次。 第314页 林下意,超脱隐逸者之意,当年瞻前顾后的他是弹不出来的。 眼下弹出来了,却不能弹给那人听,终究是一桩憾事。 温绍延如此想着,头脑却越发昏沉了,他放松身子往墙上倚去,恍惚间却觉得背后一空,紧接着臂上一紧,随后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换了好几个场景,我也是棒棒哒~ 第201章 远走 温绍延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松籁欣喜的脸:“郎君, 你醒了!” 温绍延撑着身子坐起来,张口欲言, 嗓子却干涩发疼, 松籁见了, 忙拿过水囊递给他, 甘甜的清水滋润了他的口腔喉管,清楚明了的告诉他,他没死,他还好好活着。 温绍延饮了几口水便将水囊放下, 他有些乏力的往车壁上靠去:“眼下到哪里了?” 松籁没想到温绍延是这样一副淡定模样,他有些惊讶, 随即又开怀笑道:“到兰陵了,多亏了崔家郎君,以后郎君可真的是自由自在, 再也不必左右为难了。” 温绍延听了松籁的话,眼里闪过些复杂神色, 丝丝缕缕萦绕在那双如三月清溪般的眸子中,过了许久,他挪到窗前, 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荒野,浓密的树冠顶着酷暑的日光活的舒展,树冠之外, 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再也没什么挡人视线的雕梁飞甍了。 温绍延看着人烟稀薄的旷野,有些失神,直到他的皮肤被日头晒的发红才有缩回马车里。 等他坐稳后,松籁道:“崔郎让我给您带话了。” 温绍延看向他:“什么话?” 松籁道:“他说,温绍延已葬身火海,您如今重获新生,往日种种皆与您没有关系了,从今以后山高水长,任您徜徉。” 温绍延有些怔忡,却又听松籁道:“他还说,他的生意遍布各地,您若是有什么见闻也可以写了信递给管事,就算是太极宫,他也能将信传过去。” 温绍延闻言长睫微颤,竟似有些茫然,他的手下意识的往腰间摸去,当香囊握在手中时,眼中迷茫散尽,好似此刻才从浑噩中醒过来。 温绍延将玉珠从香囊里拿出来,浑圆的玉珠清透温润,透着动人的华光,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又将玉珠装回了香囊里。 ———— 在登基当夜,长子便死了,不论是自尽还是他杀,都无疑是让温轧荤难以接受的。 “陛下,大郎君心意已决,您莫要太过伤怀,大燕初立,万事都离不开您。”石恆苦苦相劝,温轧荤却只低头看着一幅北疆风雪图,神情淡淡的,却令人觉得压抑。 “陛下?”又是一声轻唤。 温轧荤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画中骏马,只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去查。” 石恆微怔:“大郎君纵火自尽,还要查什么?” 温轧荤不理:“彻查。” 石恆终是应是,復又小心问道:“大郎君的葬礼……” 温轧荤将画收起:“按寻常礼法葬了吧,他不喜欢这些,我又何必让他死后也不安生。” 温轧荤说了要查温绍延的死因,底下人不管觉得有没有必要,都做出了彻查的样子,可这一查,还真让人查出来些东西。 此时温绍延还未下葬,温轧荤跨入他的灵堂,迎面便见了棺材之前的温绍安,他一瞬间怒火攻心,抬脚就向他踢去, 温绍安反应机敏,也不待回头便旋身闪开,与此同时,他伸出拳头,向背后之人击去,待看到来人是谁,他蓦地一惊,硬生生的将拳头收住。 温绍安收住攻势,温轧荤却不打算轻饶,他抬脚便踢向温绍安的肚子:“好啊,胆子不小,纵火弒兄,如今连老子都敢打了。” 温绍安由着温轧荤将他踹倒在地,他的眼中闪过阴骘之色,面上却是惶恐:“阿耶恕罪,儿子并未料到阿耶在身后,一时情急才出了手。” 温轧荤面色狠戾:“放火弒兄也是一时情急?” 温绍安愕然:“什么放火?请阿耶明鑑,我从未做过此事。” 温轧荤冷声道:“你派去纵火的人都招了,你还不认?” 温绍安闻言心中反到镇定下来了:“儿子从未派过人。” 温轧荤神色越发冷凝,回身道:“将乌卓带进来。” 温绍安听到乌卓的名字心中一惊,他不是被处理了吗,怎么…… 温绍安心中大恨,定是有人背叛了他。 等亲卫将乌卓架进来后,温轧荤看着温绍安有些扭曲的神色,道:“你可认识他?” 温绍安抬头:“阿耶……” 却听面色惨白的乌卓道:“二郎君好狠的心,我自问一心待你,甘愿为你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没想到你却过河拆桥。” 温绍安没有理会乌卓:“阿耶他说谎,我从未想过对大哥不利,也没吩咐过他,他这样说定是受了夏人的挑拨,想离间我们父子。” 温轧荤拽住温绍安的头髮,将他转了个方向,让他正对着堂中棺柩:“当着大郎的面,你怎么有颜面说这些,你就不怕大郎去找你吗!” 温轧荤的动作让温绍安觉得屈辱,他恶狠狠瞪着棺柩:“儿子问心无愧,儿子不怕。” 第315页 “你还狡辩!” 温绍安不顾尚在温轧荤手中的头髮,回头看向温轧荤:“阿耶难道不知道大哥的心之所向吗?” 温轧荤不理,扬声向外吩咐道:“来人,将这个逆子拖下去!” 他此话一出,便有士卒来拖温绍安,温绍安方要挣开他们,却听外面传来一道喊声:“陛下且慢!” 温轧荤看向来人,神色一暗:“崔哲,你来做什么?” 裴斯迈进堂中,行了礼,开门见山的劝道:“眼下大燕初立,正是要用到人的时候,二郎君可是一员勐将,陛下如此,怕是正合了魏潋的意。” 温轧荤幽幽看着他:“你是来给他求情的?” 裴斯摇头:“陛下如何决断臣不敢妄言,只是臣终究是想与陛下说一说此时境况,还望陛下恩准。” 温轧荤道:“你倒是说说?” 裴斯躬身道:“那臣就大胆一言了。” “如今陛下建国,又夺下洛阳,下一步便是长安了,可谓是风头正盛。”裴斯说着,微微一顿:“可大夏亦不是没有将才和对策,不说魏潋,便是他新提拔上去的将军,都没有一个庸才。” 温轧荤哼了一声,眼里却是一片幽色。 裴斯又道:“再说策略,魏潋如今不与大燕直接相对,虽惧怕陛下,但也未尝不是在另闢蹊径,他如今已经攻下范阳,陛下若是再放任下去,怕是要被大夏围住了。” 裴斯说的这些,温轧荤也清楚,他低头审视着温绍安,他知道眼下缺将才,可对这个儿子,他却是难以放心的。 温轧荤正想着,只听裴斯又道:“二郎君所向披靡,大燕也尚还未到稳健之时,不该没了此等将才。” 裴斯说着,又看了乌卓一眼:“大郎君对昌乐公主的心思陛下也是清楚的,眼下您自立,依大郎君的心性定是难以接受的,他如此也算是顺理成章。” “可此人……”裴斯绕着乌卓走了一圈:“就算他真的是二郎君派去的人,二郎君若是想要灭口,他又怎么还能好端端的活着?” 温轧荤的目光从裴斯身上移到乌卓身上,最后又停在了温绍安身上,他神色变换,看的温绍安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温轧荤淡淡道:“乌卓污衊皇子,处死吧。” 亲卫闻言,没给乌卓喊冤的机会便堵住他的嘴,将他拖出去了。 温轧荤后又对温绍安说:“今时不同往日,你身边不能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我便将温平、温实给你用了,他们自小便养在我这儿,最是机灵。” 温绍安看着温轧荤毫不遮掩的往他身边安插人手,心中不忿,却不能表露,一时间很是憋闷,偏如此,他还得对温轧荤道谢:“儿子多谢阿耶割爱。” 温轧荤点头:“下去歇着吧。” 温绍安看了裴斯一眼,转身离去了。 待到人走了,温轧荤面色沉沉的看着裴斯:“你和他关系不错呀。” 裴斯面色恭敬:“二郎君虽不驯,但于带兵打仗确实是能为陛下分忧的。” 温轧荤沉声道:“你不必和我绕弯子。” 裴斯应是:“陛下也知道,我以往行商,如今待人接物难免留了些以往的圆滑态度,可陛下放心,臣是个清醒的人,知道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冒险来投。” 等裴斯一番真情实意的表露忠心,打消了温轧荤的疑虑后,又被温轧荤留下一同用了膳,才被他放回去。 裴斯回去后,处理了一番事务,便早早洗漱睡了,谁知正睡得熟时,却被温绍安给吵醒了。 裴斯神色不善的披衣起身:“二郎君就不怕被人看见?” 温绍安嗤笑:“我又不是什么要犯,他们哪能连我睡觉的时候都守着。” 裴斯打了个哈欠:“更深露重的殿下来我这有何贵干?” 温绍安将酒递给裴斯:“心中憋闷,来寻救命恩人说话解闷。” 裴斯接过酒:“闷又能如何,今日陛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以后怕是更要谨慎行事了。” 温绍安狠狠灌了一口酒:“真不想受这憋闷气了。” 他说罢,看向裴斯:“你说乌卓怎么还活着?” 裴斯摇头,懒声道:“这就要问二郎君手下的人了。” 他说罢,又补充道:“或许也可以问陛下,咱们这些人可都是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温绍安闻言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握着酒壶的手越来越紧,大有空手将酒壶握碎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感觉温绍延还是走的远远的好,突然感觉他好幸福呀~从此以后无拘无束,还有我这个亲妈替他逆天改命* 悄悄告诉你们,一开始我是想把他写死的,毕竟初恋怎么能好端端活着呢…… 可后来emmmm唉~是我太良善了(*/ω\*) 第202章 溪客 自昨夜长安便下起了雨, 一开始来势迅勐,到了后半夜便化作了细密的小雨, 一直到魏熙用完早膳都没停。 魏熙见这雨喜人,便抱着琵琶去了溪客轩, 雨打碧叶, 鞭蕖盛珠, 实乃夏日独有的清丽怡然之景。 第316页 魏熙坐在廊下, 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非但没有觉得哌噪,反而难得的觉得舒心,她抱起琵琶,闲闲拨了几个清脆的音, 不成调,却于此情情景莫名的合契。 一抬眼, 便见陈敬撑着伞站在岸边,隔着朦胧烟雨,魏熙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感觉他有些踌躇之态。 “去将陈敬叫进来。”魏熙说罢,便又低头拨弄琵琶, 这次她倒是没有乱拨,反而弹了一曲《採莲令》。 陈敬进来后,见魏熙正低头弹着琵琶, 便站在一旁候着,却听魏熙道:“什么事?” 魏熙的声音包裹在琵琶声里,显出一派柔和, 陈敬顿了顿,道:“大燕传来消息,温绍延于温轧荤登位之日葬身火海。” 陈敬这话说完,魏熙未有应答,手底下的琵琶却断了一根弦,发出一声孱弱嘶哑的嗡鸣。 陈敬忙俯身去看魏熙的手:“公主您怎么样?” 魏熙摇头,陈敬看着她怀中断了弦的琵琶,怕她伤怀,小心道:“这琵琶,拿下去让人续上弦吧。” 魏熙抬手抚着微凉琵琶,声音轻轻的:“这琵琶是他制的,合该由他来修。” “公主……” 魏熙抬头看他:“裴斯传信了吗?” 陈敬摇头。 魏熙见状一笑:“既然裴斯都没传消息过来,你又何必信这些。” 魏熙说罢,将琵琶抱起来细细端详,过了片刻,她将琵琶递给陈敬:“妥善放起来。” 陈敬接过琵琶,目含担忧的看着魏熙,魏熙见状又是一笑:“我无事,我信裴斯是有本事的。” 魏熙说完,不再理会陈敬,抬头看向廊外的亭亭荷叶,眼里似被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 未过几天,魏熙便听安排在宫里的人传话出来,说是皇帝咳血了,魏熙心中忧虑,但碍于这消息是她私自探听的,因此只得按捺下来,命人这些时日多注意些。 可结果才到了第二日,魏熙便听说皇帝于道途有所领悟,到三清殿闭关修炼去了。 魏熙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一沉,知道皇帝八成是不太好了,眼下正值兵祸,魏潋又远在疆场,若是皇帝有什么不测,长安必定又会乱。 眼下皇帝闭关,倒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三清殿的门一关,旁人谁能探听出什么。 魏熙是极想进宫侍奉皇帝的,可皇帝没传话,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若是一时冲动进了宫,惹了皇帝不喜是小,让人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如此,魏熙挂心了两日,又听说皇帝传了雍王和谢珏论道,她心中一紧,从榻上下来便急急往门外走去,走到廊下时却又突然停住,过了片刻,她垂下眼眸,抬起有些僵硬的手理了理衣袖,便又折回去了。 魏熙在府里担忧,谢珏听宫里来传却很是淡定,他放下手中经书,在家僕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才起身往外去。 等他和雍王到了三清殿后,却见皇帝正在打坐,并没有预料中的油尽灯枯之相。 二人行了礼,皇帝抬眼看着他们,指了指对面:“坐。” 雍王和谢珏依言坐下,却一直不见皇帝说话。 雍王问道:“陛下传唤我们来是有何事?” 皇帝低低一嘆:“说起来我们三人,我的岁数是最小的,可眼下老的最快的却是我。” 雍王闻言,面色亦有些感嘆。 谢珏倒依旧是一副淡泊的模样:“陛下是叫我们来,就是要我们听陛下说这些闲话?” 皇帝看着虽生了华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谢珏:“你倒是还如往常一样。” 谢珏一笑:“没有俗事烦心,自然不见老。” 皇帝摇头轻笑:“往后就有了。” 谢珏笑意不变:“何事?” 皇帝也如闲话一般道:“过两日你便是中书令了。” 雍王和谢珏闻言都颇为惊讶,谢珏摇头:“陛下说笑了,难道想让我当着朝臣的面打坐念经吗?” 皇帝道:“朕没有说笑,眼下比不得以往,大夏要有个有手段的中书令。” 皇帝说罢又道:“等六郎回来后,是走是留由你便是了。” 谢珏闻言默然。 雍王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谢珏没理会雍王的话,他抬眸看向皇帝,眼里似染了沧桑:“陛下,我们都老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皇帝念完这一句,感嘆道:“成润,我记得你少时最是桀骜睥睨,心怀壮志,可到了该大展宏图时,你却隐世二十余年,你心中就没有丝毫遗憾吗?” 谢珏嗤笑:“我不是马,老了就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家中。” 他说罢,又道:“我这个岁数,何必同那些孩子们争长论短。” 皇帝摇头:“他们年纪小,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皇帝方说完,便听内侍在殿外通传:“陛下,昌乐公主殿外求见。” 皇帝有些无奈的指了指殿门:“瞧,这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急性子。” 皇帝说罢,向外问道:“阿熙来做什么?” 第317页 内侍道:“回陛下,公主说她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清平经》。” 皇帝失笑:“还有这本经?” 他正笑着,却觉嗓子有些痒,他强自忍住,对雍王和谢珏说:“我此次闭关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关,大夏就劳你们多照看了。” 皇帝说罢,终是没忍住拿帕子捂住嘴咳了起来,雍王神色担忧的扶住皇帝:“陛下?” 皇帝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谢珏神色复杂的看了皇帝一眼,便转身往殿外去了。 皇帝拂开雍王的手:“阿兄也走吧。” 雍王看着帕子中零星的一丝暗红,心中一惊,正欲说话,便听皇帝道:“大哥去吧。” 雍王一嘆,沉声道:“陛下珍重。” 说完,便也转身随着谢珏离去。 魏熙见谢珏从殿里出来,唤了声阿翁,忙对他问道:“阿耶现在怎么样。” 谢珏拿扇子敲了敲魏熙紧紧握着经书的手:“规矩呢,不怕人见了笑话?” 魏熙一怔,忙将双手放松了些,復又听谢珏道:“好着呢,他这样的合该办一场清谈会。” 魏熙闻言笑道:“阿耶说什么了?” 谢珏没答,反而道:“你老实些吧。” 说完,他便抬步走了,魏熙似有所感,对晚谢珏一步出来的雍王行了礼,便乖顺的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陛下唤您呢。” 魏熙反应过来,忙往殿中去了,皇帝免了魏熙的礼数,指着魏熙手中的经书:“拿过来,朕倒是要长长眼界,看看你这《清平经》有何玄奥。” 魏熙很是淡定的将经书递给皇帝,皇帝接过,看了一眼书皮便笑了:“朕看你还得重新去认字呀,《清静经》都能让你认错。” ? ????? 魏熙煞有介事的往书皮上看了一眼,继而羞愧道:“都是阿熙的错,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没听说过的经书呢,想着阿耶会喜欢,也未细看,便着急忙慌的来了。” 皇帝将经书放在手边,看着故作惭愧的魏熙,嘆道:“阿熙,你不必找藉口了。” 魏熙脸色微变:“阿耶。” 皇帝淡淡道:“倪杭是个机灵的。” 魏熙虽早有预料,闻言却依旧做出一副惊惶样:“阿耶,我……” 皇帝倒是没有生气,温声道:“不必慌,朕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魏熙鼻子一酸,跪在皇帝膝畔:“阿熙害怕。” 皇帝轻笑:“此乃人之定数,有何可怕的,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可不兴这般小家子气。” 魏熙抽泣道:“大夏和阿熙都不能没有阿耶。” 皇帝抬手抚了抚魏熙的头,道:“朕已经立了旨意,封你为楚国公主,等朕去后,你便去封地吧,一辈子拘在长安怪可惜的。” 魏熙身子一僵,抬头看向皇帝:“楚地凄凉,阿耶是要流放我吗?” 皇帝收回手:“长安繁华,却不是你的。” 魏熙紧紧抓住皇帝的手:“阿熙知道,大夏的每一地都是阿耶的,可我自幼长在长安,我的亲友也都在长安,我不想走,不想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帝突然又咳了起来,他此次咳得比方才更加兇勐,一口暗红的污血猝不提防的从口中涌出,魏熙被骇住,忙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拭。 皇帝看着魏熙担忧的神色,心中一软:“好了。” 魏熙将手缓缓收回,又听皇帝道:“你是朕最心疼的孩子,朕百年后,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溪客和鞭蕖都是荷花的别名,太好听啦~ 第203章 修道 平安顺遂。 魏熙听了皇帝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平安与否,皆是天定, 谁又能预料到以后呢。 皇帝说完,精力不济, 道:“你下去吧。” 魏熙看着皇帝, 心中涩然, 她轻声应是, 缓缓从殿中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在魏熙身后闭合,沉闷闷的声音响起,将魏熙与天光皆关在门外,如同隔了阴阳。 皇帝终是忍不住往后倒去, 原本静静在殿中另一侧念经的褚玄贞,忙过去扶起皇帝, 只听皇帝道:“扶朕去歇着吧。” 褚玄贞应是,将皇帝安顿好后,忧心道:“今日所见皆是陛下亲近的人, 陛下又何必用那虎狼之药。” 皇帝摇头:“朕不想狼狈的连话都说不清。” 他说着神色微凝:“那个泼皮老道,不论是行径还是制的药都太过邪气, 留着怕是祸端。” ———— 魏熙方进了马车,便见马车中有一老道鸠占鹊巢好不自在。 魏熙安抚的拍了拍被惊到的蕤宾,便矮身坐了, 她看着老道,眉头轻蹙:“我不是让道长照看阿耶吗,道长怎么私自出来了?” 老道无奈道:“陛下八成是要杀我。” 魏熙眸色一凝:“出了何事?” 老道颇为委屈:“贫道给陛下用了个提精神的药, 大致就是将陛下以后的精气提到现在用,让他看着精神些。” 第318页 他说着,抱怨道:“这药明明是陛下要的,可等贫道将药拿来,他看我贫道的那个眼神呀,瘆人。” 魏熙瞥了老道一眼:“你的药配的太过玄乎,人也跳脱,也难怪阿耶不放心。” 魏熙说着,后知后觉的想到什么,她眉眼一厉:“这药可是会损阿耶的寿数?” “将以后的精气提前用了,自然是会有些的。” 魏熙闻言瞬间变得兇狠起来:“你怎么能给阿耶用那种药?” “是陛下的意思。”老道安抚道:“不过也无妨,陛下的身子如何公主是知道的,能撑到眼下已经是不易了,左右就几天的功夫,还不如留一个威仪赫赫的形象让你们缅怀。” 魏熙闻言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她问道:“阿耶大概还有多久?” 老道想了想,给了魏熙一个看似保守的答案:“三天以内。” 魏熙似没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方才低低嗯了一声。 魏熙这几日寝食难安,差人密切关注三清殿的,可得回来的消息只有皇帝在三清殿闭关修炼。 到了第三天,魏熙再也坐不住了,她轻车简行的往宫中去,方进了宫,便被谢随拦住:“公主,阿郎唤您去中书省。” 魏熙是知道谢珏被封为中书令了,闻言倒也不奇怪,她问道:“阿翁有何事?” 谢随知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魏熙抿唇,终究是跟着谢随去了中书省。 谢随引着魏熙到了一间朝阳屋子里便退了出去,只留谢珏和魏熙在屋中,魏熙看着正在翻书的谢珏,问道:“阿翁唤我来是有何事?” 谢珏抬头看了魏熙一眼:“已经知道结局了,你又何必再去,若是惹了人猜疑怎么办?” 魏熙抿唇:“阿翁知道阿耶现在如何了吗?” 谢珏淡淡道:“不是在闭关修炼吗?” 谢珏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坐席:“喝杯茶便回去吧,你阿耶正在闭关,哪有时间见你?” 魏熙不是个莽撞的,闻言也知道自己便是去了也是无用,可不去,她又觉得辜负了这些年的父女情,她恹恹的坐在谢珏对面:“阿耶现在可还好?” 谢珏摇头:“我怎么知道。” 魏熙闻言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不再问谢珏。 谢珏见状,也不再与魏熙搭话,继续捧着书看。 “前几天阿耶为何传唤你与伯父?” 谢珏翻书的手一停,抬眼看着魏熙:“你应当是明白的。” “交代后事?”魏熙眼里有些悲怆,復又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谢珏将书放在桌上:“陛下先是感嘆他老的快,又将朝政暂且託付给我和雍王,说你们年纪小,怕你们惹乱子。” 魏熙嘲讽一笑:“我能惹什么乱子。” 她说着看向谢珏:“阿翁,你可知阿耶要我以后去封地常住。” 谢珏闻言一笑:“去不去要看你了,你不去又有谁能逼你。” 魏熙道:“我担心阿耶有旨意下来,有了旨意,我便是不想去也不行。” 谢珏倒是一点都不担忧:“藉口还不好找,你应当想的是陛下为何要如此。” 魏熙低低一嘆:“我最近锋芒太露,阿耶怕是担忧我成了第二个晋国公主。” 谢珏曲指敲了敲桌上的经书:“陛下是你的生父都如此想,更何况宁王。” 魏熙心中一闷,看向谢珏手下的那本经书,忽的一笑:“《清静经》?看来阿翁还真闲,就不怕底下人生乱吗?” 谢珏倒是颇为自在悠闲:“乱不乱和我看不看经没什么干系,顺其自然,兵来将挡便是。” 魏熙勾唇轻笑,开口便与谢珏分析起了局势:“如今温轧荤得了洛阳,下一步便该是潼关了,依我看吕逸虽是老将,但却未必挡得住温轧荤,眼下六哥身在范阳,怕是分身乏术,其他得用的将领也各有要职,阿翁可有中意的人,也好防患于未然。” 谢珏看着魏熙长大,对她是再了解不过了,他直言道:“你想让谁去?” 魏熙也不客套,她道:“我府中的侍卫郑修明兵法武艺都是极好的,让他做一个小小的侍卫终是可惜了。” 谢珏眉梢一挑:“不怕宁王忌惮?” 魏熙淡声道:“我的动作他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去年我还举荐了几个学子去军中呢,眼下也不缺郑修明一个。” 魏熙把玩着肘间披帛,周身倒有些沉着气派:“与其平白受忌惮,成日里谨小慎微,还不如多掌握些东西,给自己添足底气,让他轻易动不得我。” 谢珏听了魏熙的话颇为欣慰,他颔首:“你如此想倒也算是明白。” 他说罢问道:“你想让郑修明任什么?” “自然是主帅。”魏熙说罢,又道:“不过吕逸还在,先让他给吕逸当个副手吧,以后如何看他自己的。” 魏熙想了想,又道:“我门下还有个叫杨懿的,是杨素的孙子,眼下还在书院任职,是个颇有才干的,总缩在书院里也是可惜,不如让他进中书省,也好让他帮阿翁跑跑腿。” 第319页 谢珏点头应了:“让他当个舍人吧。” 魏熙闻言谢过,起身要走,她心中终是挂念着皇帝,想着虽进不了三清殿,但也要寻褚玄贞问一问。 谢珏似看出了魏熙的意图,抬头对魏熙道:“陛下闭关突然,满朝都在盯着,你还是莫要上蹿下跳的添乱,当心坏了陛下的安排。” 他说罢,吩咐谢随:“你去将公主送回公主府。” 魏熙看向谢珏,眼里有些孩子般的倔强,谢珏不为所动,拾起经书继续翻看,等他翻了两页后,魏熙终是妥协,闷声对谢随道:“走吧。” 离宫前,魏熙回头往三清殿处看了一眼,它隐在重重殿宇后,只露出一角飞檐,吝啬的很,却毫不损它的庄严气度。 魏熙回头,明晃晃的阳光刺的她的眼睛有些花,眼前好似蒙了一层斑驳的雾,让她的步履都变得虚浮。 ———— 皇帝闭关之事终究是惹了人猜疑,在皇帝闭关到第十四天时,魏沣领着一群朝臣于宫门外求见皇帝。 皇帝不理,命众人散去,众人不理,依旧聚在宫前,大有见不到皇帝便不走的架势,直到两个时辰后,皇帝有旨意传来,斥责他们违抗圣意,命他们回家思过,有不从者,直接被千牛卫押了回去。 唯有魏沣,因是皇帝子嗣,得以在殿外问安,隔着一扇门被皇帝斥责了两句便灰熘熘的回府了。 此事闹的轰轰烈烈,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草草了结的笑话,经此一回朝臣们也算是乖顺下来了。 又过了不久温轧荤攻破潼关,吕逸战死,由一个无名小卒顶了他的位置,温轧荤大喜,休整了两天便命温绍安和石恆留守潼关,自己领兵乘胜追击去了,可还未等他得意多久,潼关便又被郑修明夺了回去,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天。 潼关没了,就等于他的后路断了,成了被大夏围追堵截的瓮中之鳖,温轧荤虽恨郑修明,但却不免对他那个过于上进的儿子添了猜忌。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一路乔装打扮绕去陇右,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倒也让他回了洛阳,虽不好看,可命却是保住了。 而因着这一个多月,洛阳的局势也不比以往了,温绍安趁机揽权,倒是比温轧荤差不了多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的一天~ 没作话也要硬凑…… 第204章 乱平 等温轧荤回了洛阳后, 温绍安声势渐显,洛阳再也不是唯他独尊的局面了。 如此过了八日, 温轧荤突然一病不起,留下一道封温绍安为太子的旨意便一命呜唿了, 石恆等温轧荤的心腹爱将虽不信, 但苦于温绍安强势, 因而只得按捺下来, 俯首称臣,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温绍安登位,但于这些功绩颇丰的老将却是极为忌惮的,只苦于温绍安初登位, 一时奈何不了他们,所幸身边有裴斯出主意, 一时倒也将他们压制住了。 可也因此,惹得那些老将于心中更加怨怼,老将们久经风雨, 也是能沉得住气的,可那些与温绍安同辈的青年将领却没怎么乖顺了。 比如石恆的儿子, 便被温绍安逮住发落了一顿,他自觉失面,在酒楼里买醉, 遇上裴斯,和他说了一阵话才好受了。 裴斯看着他一往无前的背影,唇角一勾, 端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 石晋回了府便往自家阿耶屋中寻去了,他开门见山:“阿耶,陛下的死另有隐情。” 石恆眉头一皱,斥道:“咋咋唬唬的成什么样子!” 石晋自知失言,走到石恆身边坐下,道:“阿耶不觉得陛下驾崩的太过蹊跷吗?” 石恆神色锋利:“你知道了什么?” 石晋道:“陛下是被温绍安闷死的。” 石恆抬头打量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晋抿唇,却是没提裴斯,他道:“陛下入殓时有个小兵看见了,说陛下的面皮青紫,双目圆睁,一看就是横死。” 石恆眉头一皱:“他为何和你说这些。” 石晋一笑,有些看不上的意思:“想要藉机钻营呗。” 他说着,起身跪地,面上沉肃:“温绍安连亲父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阿耶你们这些先帝心腹,如今他已经着手打压我们了,假以时日,我们怕是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石晋见石恆默然不语,再接再厉道:“便是当初阿耶也不比先帝差,温绍安哪里比得上阿耶,如今阿耶好心相让,他却不知足,与其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还不如自己做主,也权当是给陛下报仇了,陛下在天有灵定是欢喜的。” “容我再考虑考虑。” “阿耶……” 石恆抬头看着石晋,眼里隐含精光:“这事不能急,我毕竟是臣子,还需得好生运作一番。” ———— 魏熙闲来无事,便与林藏秀在溪客轩里下棋,如今凉意初至,池中仅余十余朵开到将要零落的荷花,如此一来更显得荷叶碧绿,如浮在池中的玉璧,抬头看去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魏熙抬手拨了拨探进廊下的荷叶,问道:“这方莲池还未取名吧?” 春鸣应是,笑道:“公主要给莲池取名字吗?” 第320页 魏熙道:“就叫浮玉吧。” 林藏秀听了,捻着手中棋子道:“浮字太过轻薄,怕是衬不起公主的池子。” 魏熙摇头一笑:“小古板。” 她说罢,问道:“那你说叫什么?” 林藏秀不假思索:“《说文》有载,浮,氾也,不如叫氾玉?” 魏熙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就这个吧。” 魏熙说罢,抬手落子,又听家僕来传,说是魏琬来了。 林藏秀听了,将棋子放下,起身道:“下午书院里有我的课,我就先过去了。” 魏熙见林藏秀避之不及的样子有些好笑,挥手道:“去吧。” 林藏秀闻言转身退了出去。 魏熙看着林藏秀的背影又是一笑,到底是林家的女儿,都敢入朝了,可脸皮却还是薄。 等魏琬进来后,行了礼便坐在魏熙对面,她看着桌上残棋,笑问:“公主不会是闷到要自己和自己下棋的地步了吧?” 魏熙瞋她一眼:“阿秀方才在,结果听你一来就吓跑了。” 魏琬抚了抚髮髻,举手投足间一派妖娆:“我有什么吓人的。” 魏熙往栏杆上软软一靠:“她家的规矩最严了,偏你见了她尽说些浑话,她自然不愿和你共处一室。” 魏琬道:“我不过是看不过去她那副老成样子,逗逗她罢了。” 魏熙有些无奈:“你呀,就爱欺负老实人。” 魏琬笑意渐消,她自然知道魏熙这句老实人里还有杨懿。 魏熙打量她一眼,问道:“你们这郎有情妾有意的到底在纠结什么?平白耽搁了这许多年。” 魏琬闻言,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神色,可心中却有些苦闷之意:“我如今自在着呢,哪里耽搁了。” 魏熙闻言微微一嘆:“你们都不小了,杨懿更是二十有七了吧,别说娶妻了,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 魏琬有些烦闷的甩了甩帕子:“指不定人家就是清心寡欲想要修成神仙。” 魏熙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她不爱掺和这些事,可冷眼看着终究觉得可惜。 “公主,杨舍人来了。” 魏熙听得家僕的通传,眉梢一挑:“今日还真是巧了。” 魏琬面色有些不好,她看向魏熙,方想问是不是她让杨懿来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魏熙可不会操心这些闲事。 她正想着,却见魏熙目含调侃的看向她:“你可要迴避一下?” 魏琬嗤笑:“我身为县主,哪里要避一个小小的舍人,要避也是他避。” “你倒是霸气。”魏熙说完,对家僕道:“领杨懿过来吧。” 家僕应是,不一会便将杨懿带了过来,魏熙看着那道穿行在迴廊中的清俊身影,唇角一勾,扭头往魏琬处看去,却见魏琬不知何时坐端正了。 魏熙见状噗呲一笑,惹来魏琬含怒带媚的一瞪。 魏熙收回视线,看向走到近前的杨懿。 只见杨懿看到坐在魏熙身畔的魏琬后,脚步一顿,却有倏地反应过来,抬步继续往前,停在魏琬身上的眼神也若无其事的移开。 魏熙见他们气氛古怪也不再打趣,邀杨懿坐了,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中书省不忙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懿摇头:“有谢公在 ,朝堂一派安详。” 魏熙笑道:“我阿翁是个懒散的,平日里怕是多劳了你。” 杨懿道:“我不过是听谢公吩咐罢了。” “你谦虚了。”魏熙说罢,问道:“既然不是朝中事,那你今日前来是所谓何事?” 杨懿道:“谢公有意右迁臣为中书侍郎,臣自问入朝时间短,又没什么建树,怕是当不得如此重任。” 魏熙眉梢一挑,直言道:“你认为是我授意阿翁给你升官的?” 杨懿愕然:“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八成是阿翁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才给你升官的。”魏熙说罢,垂眸拨了拨棋盘上的棋子:“其实阿翁此举也算是为你好,你毕竟是我门下的人,若是新帝继位,再想将你往上提就难了。” 杨懿眉头微蹙:“此举怕是会影响公主和谢公的声誉。” 魏熙抬眼看他,笑道:“无妨,我和阿翁都不是在意这些的,只要你所作所为对得起侍郎之位便好。” 杨懿见魏熙的态度颇为云淡风轻,便也不再拒绝,他躬身道:“臣谨遵公主之命。” 魏熙免了他的礼,打趣道:“以后你定是有的累了,阿翁他也八成是懒了,想要寻你给他分忧。” 魏熙说罢,抬手揉了揉额头:“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去吧,也省的耽搁了你们的事。” 杨懿闻言告退,临走时,视线不由得在魏琬身上扫过。 魏熙看着杨懿的背影,对魏琬道:“你怎么不走?” 魏琬往魏熙肩上拧了一下,气道:“多管闲事。” 说罢,便转身走了。 魏熙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缓缓往栏杆上靠去。 多管闲事? 是有些吧,她如今越发见不得有情之人这样蹉跎。 第321页 该不会是老了吧,魏熙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触手仍是凝脂般的光滑手感,不见一丝皱纹,她这才松了口气。 魏熙有意撮合,魏琬和杨懿却是没有如她的意思,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公主府,魏琬看着杨懿光风霁月的背影,心中有些掺杂着恨意的酸涩,这感觉不好受,令她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等魏琬到了门外时,却见杨懿正牵着马,往她这里看,魏琬脚步一停,站在原地和他默然相对,直至杨懿的马急躁的挪了挪蹄子,杨懿才反应过来,对魏琬一颔首,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大燕初立,皇帝换得也快,温绍安登位不足一月,便因谋害温轧荤之过,逼得温轧荤手下的将领反了,大燕也因此乱了起来,直到温绍安身死,石恆即位,几个有异议的将领死在宫乱中,才稍稍安稳了些。 可还未等石恆将皇位坐稳,郑修明便率兵来攻,眼下大燕政局不稳,人心不齐,又少了好些个得用的将领,竟是让郑修明打的弃城而逃,原本根基薄弱的大燕也越发摇摇欲坠起来。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魏潋将北疆彻底收復,又与裴斯里应外合,兵不血刃便灭了建国尚且不足一年的大燕。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人送外号小仙女~一点都不二!!! ——依旧高冷的作者有话说 第205章 新帝 魏潋班师回朝那日已经到了仲冬时节, 寒风唿啸,却吹不灭得胜归来的将士们心中澎湃的豪情, 以及对家人的思念。 从早上拔营开始,他们已近连续不断的走了两个时辰了, 可却无一人觉得累, 因为, 长安城遥遥在望。 魏潋看着那已经显出轮廓的巍峨城池, 眼中攒出一抹笑。 要回去了,他的长安。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 雨雪载途……”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诗》中《出车》,一时间倒有数十人相和, 虽无甚曲调,但却愉悦浑厚,实乃凯旋之音。 魏潋勾唇一笑, 却想起他走之前让魏熙给他弹琴庆贺了,也不知她练的如何了, 只怕她这些时日忙得来不及准备。 魏潋正想着,却听远处的长安城里隐隐传来了钟声。 他摇头一笑,隔这么远哪里能听得到城里的钟声, 可他心中有些预感,挥之不去,魏潋对身畔的裴斯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不是底下将士在唱歌吗?”裴斯说着, 面上有些懒散的笑意:“怎么,都到长安了,殿下还想罚人?” 魏潋收敛神思,笑道:“自然不会,疆场厮杀九死一生的,眼下好端端的回来,不说他们,便是我也觉得快活。” 裴斯揉了揉在马上坐的酸麻的腰:“可不是,终于能歇歇了,这些时日总在马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裴斯说着,揉着腰的手一顿,指向前面:“前面的可是信使?” 魏潋闻言向前看去,见四五骑人马往这快速驶来,他眸色一深,手不自觉的抓紧了马缰,未过多久,快马行到眼前,领头的内侍从马上滚下来,哭的悲切:“殿下,陛下去了。” 魏潋抓着缰绳的手一松,身子往后倒去,吓得护在他身侧的亲卫纷纷催马靠近将他扶住,劝道:“殿下节哀。” 魏潋勉强稳住身形:“何时?” 内侍哭道:“今晨内侍去侍候陛下起身时,就见陛下已经……驾崩了。” 魏潋点头,苦声道:“可怜我为人子嗣,竟不能见阿耶最后一面。” 随行的将军劝道:“殿下平定贼子,便是不见陛下也定是欣慰的。” 魏潋闻言不语,过了片刻,他对出言相劝的将军道:“我身为人子,定是要去阿耶身边尽孝,将士们就劳你和刘将军安排了。” 他说罢,扬鞭策马往长安奔去,马蹄落在地上,一声声携着风雷之势。 皇帝身死的消息传来后,魏熙就赶去了宫里,虽早知皇帝已死,可她却依旧难免伤怀,这几月因怕人看出异样皆是强撑着,到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本以为已经遗忘了丧父之悲,可眼下看着布满缟素的皇城,眸中的泪水就没停过。 不仅是气氛感人,也因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为皇帝哭灵了。 魏熙哭的悲痛不能自抑,惹得殿中众人也哭的卖力,一时哭声从殿中传出,很有些撼动天地的气势。 魏潋就是在这震耳的哭声中,风尘僕僕的赶到宫里的,内侍见了他,忙高声道:“宁王殿下回来了。” 通报声还未止,魏潋便早已到了殿中,迎面而见的,便是一口华棺,以及棺材前那道消瘦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却见魏熙哀哀切切的回头,一双眼早就哭的红肿:“六哥,阿耶去了……” 魏潋看着魏熙,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他缓步走到魏熙身畔,抬手拍了拍魏熙单薄的肩膀:“苦了你了。” 魏熙蓦地抱住魏潋的胳膊,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六哥……” 魏潋见她哭的可怜,想要给她擦擦眼泪,可碍于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只能按捺下来,他一撩衣袍,跪在魏熙身边:“好了,六哥回来了,以后还有六哥呢。” 第322页 魏熙点头,将抱着魏潋胳膊的手松开了:“六哥快给阿耶行礼吧,阿耶托着病体撑了许久,就是等着六哥回来主持大局。” 魏潋闻言,叩首悲声道:“阿耶,儿子回来晚了,竟不能早些见阿耶一面。” 魏潋说罢,便有许多人纷纷劝慰,其中不乏早早唤了陛下的。 魏熙在一片嘈杂声中抬头看向那口空棺,心中竟莫名有些笑意。 他们在这里又是哭给谁的呢?多半是哭给情理规矩,和自己的名声吧,便是她自己…… 魏熙想着又是悲不自胜,垂头呜咽起来。 新帝仁孝,亲自为先帝守灵,欲要弥补未能在先帝生前侍奉的遗憾,魏沣等先帝诸子想要陪同,却皆被新帝劝回。 眼下已至冥夜,正是阴气正盛之时,白日里悲痛欲绝的皇帝却跪坐在灵柩前,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六哥也累了,吃碗粥吧。”魏熙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她哭得厉害,连嗓子都不比以往清脆,如此轻声说话时,带着些沙哑的绵软,越发显得温柔。 魏潋闻言有些恍惚,直到魏熙将粥放在他手中时才回过神来,他捧着粥看了魏熙一眼:“阿耶既然不在里面,你又何必哭的这样伤怀,白白损了身子。” “能哭一哭也是好的,哭过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魏熙说着,看向魏潋:“六哥是怎么知道的?” 魏熙拿起勺子搅了搅粥,道:“我清楚阿耶的身子如何,怕是在他闭关之时,身子便已经不行了吧。” 魏熙点头,眼里又有了些泪意:“阿耶为了大夏安稳,连葬礼也不要了,我以前觉得阿耶变得荒唐了,可如今却发现阿耶永远都是心怀大夏的。” 魏潋用了一口粥,问道:“棺材里的是谁?” 魏熙摇头:“棺中无人,除了阿耶,谁都不配,可阿耶……时间太长了,阿耶眼下已经不能受我们的礼了,若是让人闻到什么,便又是一场麻烦。” 魏潋将粥放下:“阿耶已经葬了?” 魏熙点头:“可怜阿耶堂堂帝王,死后竟是偷偷摸摸的被葬进陵寝。” 魏潋嘆道:“这未尝不是因果。” 魏熙默然,只道:“粥要冷了。” 魏潋闻言,将粥又端起吃了,他一日未用膳,胃里早就不舒服了,一碗煮绵软的热粥下肚,令他舒坦了些。 他将空碗放下,看向正对着灵柩发呆的魏熙:“你不怨阿耶吗?” “怨什么?”魏熙问道。 “那道让你去封地的旨意。” 魏熙抿唇:“封地自然没有长安有意思,我不愿意去。” 她说罢,扯了扯魏潋的衣袖,拿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可我知道六哥不会让我去的。” 魏潋轻笑,抬手敲了敲魏熙的额头:“你怎么知道。” 魏熙侧头看着魏潋,面上难得有了些娇俏之意,她道:“因为六哥疼我呀,六哥肯定捨不得我去那穷乡僻壤。” 魏潋闻言回视魏熙,眸中神色莫测,过了片刻,他道:“其实你的封地也很好。” 魏熙心中一惊,将魏潋的衣袖握的越发紧了:“六哥你是何意?” 魏潋抬手轻抚魏熙的髮髻:“你清楚的,阿熙。” “阿耶终究是疼你的。”魏潋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喟嘆。 魏熙一瞬不瞬的看着魏潋:“可我不想走,我喜欢长安,也习惯了长安。” 魏潋神色沉静,却被烛火映出些幽色:“习惯和喜好都是能该的。” 魏熙甩开魏潋的袖子,摇头:“改不了,就好像我从小就爱吃玉露团,到了现在也还是喜欢,改不了的。” 魏潋垂眸,眼睛放在了魏熙生了薄茧的指尖上,看样子她应当是有认真练琴的。 他心中轻嘆,道:“改不了就别走了。” 魏熙没想到魏潋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忘了反应,却听魏潋继续道:“过两天让褚玄贞卜上一卦就是。” 魏熙回神,噗呲一笑:“褚玄贞说了这许多谎,也不知要背多少业。” ———— 国不可一日无主,腊月初六,魏潋登基,改年昭和,封宁王妃冯氏为后,又给诸兄弟姊妹加封进爵,以彰友爱之德。 而魏熙,依旧是先帝遗诏中的楚国公主,却因气运与封地相冲而留在了长安。 至于算出这一卦的褚玄贞,却依旧被魏潋留在宫中,并加爵厚待之,而魏熙也因此落实了心中猜测,怕是这褚玄贞根本就是魏潋的人,所以当初褚玄贞对付魏涵,怕不是因为魏窈,而是因为听了魏潋的。 魏熙抱着暖炉,遥看窗外雪色,突然有些担心魏窈,她如今还在与褚玄贞纠缠着,整个魏家怕是只有她一个如此傻的了。 魏熙还未操心完自家姊妹,却又听人来报,说谢珏要辞去中书令一职。 魏熙抱紧暖炉,谢珏此举颇有急流勇退之意,于谢家也不见得是坏事,可魏熙享受过谢珏任中书令之时的种种便利,一时竟有些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都当皇帝了,小公主还会远吗~ 第323页 第206章 书信 魏熙摇头, 暗笑自己的贪得无厌,她抬头对陈敬问道:“六哥可准了?” “陛下说眼下百废待兴, 朝廷离不开谢公。”陈敬说罢,见有飞絮似的雪被风吹进了窗里, 盈盈化在了魏熙身上, 他上前:“将这窗子关上吧, 免得公主着了凉。” 魏熙点头, 任由陈敬将窗子合上,把琉璃世界隔在了外边。 魏熙将暖炉放在了桌上,问道:“阿翁可有做什么?” 陈敬道:“谢公倒是没再拒绝,只是将手中的事物多丢给了其他相公, 和中书省的侍郎。” 魏熙闻言一笑,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方翻了几页,便听家僕来通传:“公主,崔家郎君来了。” “快让他进来。” 魏熙说罢, 又低头翻了两页书,才听有脚步声传来, 她将书放下,抬头看向裴斯,笑道:“下着雪还过来作甚。” 她说着, 瞥了一眼正在给裴斯拍着雪的家僕:“你们也不知道拿把伞。” 裴斯回身指了指靠在廊柱上的伞,笑道:“公主府中的人贴心的很,怎么会想不到呢, 只怪今日风大。” 说话间,家僕也给裴斯整理好了,裴斯抬步进了屋中,又听魏熙道:“下着雪你过来作甚?” 裴斯坐在魏熙对面,一双似含着脉脉情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魏熙:“自然是要见公主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魏熙瞪他一眼:“还以为你出去一趟能正经些,没想到还是如此没正形。” 裴斯冤枉道:“公主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实话实说也是没正形?” 魏熙不理会他,拢了拢氅衣,道:“行了,你来我这到底有何事。” 裴斯倒也不胡搅蛮缠,他往后一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自然是来看公主,回来这几天,还未正经见过公主。” 魏熙心念一动,突然道:“六哥封你为鸿胪卿,你为何推拒?” 裴斯道:“眼下入朝,不仅每日累死累活的,还不一定讨得了好,还不如先好好做我的营生,反正如今也好歹有个郡公的爵位,来往起来倒是更方便些。” 魏熙托腮看着裴斯:“我原以为你会锐意进取。” 裴斯接过蕤宾端来的羊乳,放在鼻间闻了闻,顿时眉头一蹙捧,只捧在手中,也不再饮:“我是想进取,但得先保住命,咱们这位新陛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得慢慢来。” 魏熙听了裴斯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片刻失神,等裴斯将手中不再热乎的杯盏放在桌上时,却听魏熙道:“你那便宜兄弟如何了?” “听说养的结实的很。”裴斯说着,唇角一勾,有些讽意:“不过张氏护的紧,我无缘亲眼见。” 魏熙看着他微挑的薄唇,问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裴斯道:“我自有安排。” 魏熙点头,復又道:“裴娘子的诰命我会给她讨来,只是这崔家主母的位置……怕是要借张氏假孕之事了。” 裴斯微微一嘆:“我阿娘虽生在风尘,却是个只识情爱的痴人,她盼着做崔珉的妻子,可依我看,到时候她八成又不忍看崔珉因她而被人耻笑。” 魏熙亦是有些感嘆,从她第一次听裴娘子唱《定情诗》时,便知道那是个痴情女子,痴到甘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崔珉为难,所以她才会一人将裴斯养大。 魏熙对此种人,既是怜惜,又是恨铁不成钢,更何况,她当时还许诺过裴斯,她是断不肯食言的。 魏熙正如此想,却听裴斯道:“此事不急,公主不必先考虑这些。” 魏熙闻言一笑,忽的道:“凭你的才智,跟着我委屈了。” 裴斯面色不变,以肘撑首,含笑看着魏熙:“若是没有公主,我怕是还是一介低贱的商贾,因着这出身,满长安的贵人谁能看得上我。” 魏熙靠近裴斯,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他:“今时不同往日,六哥好似颇为欣赏你,你若是……” 裴斯起身撑在桌子上,抬手理了理魏熙的鬓髮:“这可不行,我的软肋可都在公主手里,况且……” 他说着神色一柔,眼里好似化了蜜糖:“陛下一个大男人,可比不得公主貌美动人。” 魏熙掩唇一笑,復又敛了笑意,佯装气怒:“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陛下,让六哥知道了有不了你的好。” 裴斯收回手,往桌上一放,有些无赖道:“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公主可不会告密,既然如此陛下又怎么会知道。” 魏熙闻言一笑,看了一眼他面前没动过的羊乳,对蕤宾吩咐道:“去给他端杯茶来,话那么多,定是渴了。” 裴斯见蕤宾领命而去,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既然公主嫌我聒噪,那我便不说话了,公主看信吧。” 魏熙伸手想要接信,却见裴斯将另一头牢牢捏住,魏熙眉头一蹙:“你又做什么?怎么出去一趟变得顽童一样。” 裴斯闻言深深看了魏熙一眼,也未说什么,乖顺的松手了。 魏熙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低头将信打开了,孰料映入魏熙眼帘的却是极为熟悉的字体,她手一颤,忙看了起来。 第324页 季月之秋,至南宁,云烟裊裊,薄雾茫茫,实乃云雾之乡。极南之地,晚秋而不觉寒……皇天无界,后土无垠,天下之大,终余一生不能便踏,此次之出,深觉少时浅陋,未识造化之神秀,山川之灵毓,而今大幸,有再游之机,惟愿寄予山河,明江海之悠远。 满满五页纸,皆记载了来信人的所思所见,文字浅显明了,将南宁之秀丽,娓娓道来,说是信,其实更像是游记,皆因除了末尾几句,皆是些当地风土人情,行文恬静,却无一丝旖旎之气,甚至还有几分在天高海阔下生出来的洒脱豪情。 魏熙将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唇边挂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封信没有署名,可魏熙却清楚的知道来信的是谁,她将信收好,笑道:“都说山水养人果然不假,不过几月,便豁达了。” 裴斯唇角一勾:“就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 魏熙噗呲一笑,復又瞪他:“你明知他无事,为何不告诉我?” 裴斯扫了一眼魏熙手中的信:“这不是给公主一个惊喜嘛,况且公主心思通透,定是猜到了。” 魏熙将信放下,微嘆:“没想到他还会给我写信。” 裴斯轻笑,却不发一言。 ———— 一转眼便到了元日,正值国丧,魏潋也没有大办,只命皇后在宫中设了家宴,虽无酒无乐,但也是要聚一聚的。 魏熙进宫时,皇后冯氏已经到了,此时正携着越王魏沣之妻李氏在说话,她站在门口,看着仅有十余人的延嘉殿,心中一时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还记得皇帝在时,每次设宴都是何等的盛大,便是小宴,也比这兴旺。 魏熙就那么站在门口,殿外的冷风吹在身上也好似毫无所觉,直到冯氏见了她,唤道:“七娘快进来,愣在风口里做什么,当心冻着。” 魏熙回神,抬步向冯氏而去,对冯氏矮身行礼,等她一礼行完,便被冯氏拉到身边坐了,魏熙看着冯氏端庄得体的笑脸,心中生出些感嘆之意,想当初眼前这人想要出现在她面前都难,如今再见,竟是要她向对方行礼了。 真是造化弄人。 冯氏打量着魏熙,眼中有些莫名神色,她笑道:“七娘真是越长越好了,自她来了,我竟觉得这延嘉殿也亮堂了。” 李氏亦接话道:“可不是,先前七娘站在风口里,我还以为是天上姑射下凡呢。” 她二人此话虽是夸张,但也算不得假,随着年龄的增长魏熙的五官越发精緻,少时的稚嫩也全都化作了惊心动魄的艷,而顾盼间,却又带着高不可攀的冷,让人既想亲近,又想将她供在华堂。 魏熙喜欢听人夸奖的毛病一直未变,此时她也将冯氏和李氏的话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不过礼尚往来,她正要张口回敬两句,却听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魏潋来了,殿中众人见魏潋来了纷纷起身参拜。 魏潋不过一笑便免了众人的礼:“都是自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魏潋说罢,当先入席,众人见状也依言坐了,冯氏自然是要与魏潋同坐的,她矮身坐在了魏潋右侧,下首第一席便是魏沣夫妻,而魏熙却是坐在左侧,正临着魏潋,隐隐压了魏沣夫妇一头。 单从座次上看,不论皇帝是谁,魏熙依旧是尊贵无双的。 魏熙抬头向冯氏看去,不知她这样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 “看什么呢?” 魏熙正看着冯氏,却听魏潋一声唤,她回过神看向魏潋,笑道:“我是看六嫂呢,六嫂如今越发端庄雍容了,和六哥坐在一起很是相称。” 魏潋闻言,眸中笑意渐消,面上却还依旧是笑吟吟的。 冯氏看着他,突然笑道:“七娘是越发嘴甜了,又是这样一副好容色,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儿郎去。” 魏熙听着冯氏的打趣之言,心中不由得觉得她得势张狂,一时将冯氏看低了几分。 她挑眉一笑:“咱们大夏历来都是选驸马,可没有嫁公主这个说法,若说便宜,也应当是谁家儿郎便宜了我。” 冯氏掩唇一笑,嘆道:“七娘这张嘴呀。” 她说着,侧头看向魏潋:“陛下可得好好给七娘选个才貌兼备的驸马了。” 魏潋眉头一皱:“先帝丧期未过,哪里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 冯氏闻言,面色有些发白,忙躬身请罪:“是妾见了七娘心中欢喜,一时嘴里没了顾忌,还望陛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n(*≧▽≦*)n 第207章 贺曲 魏潋垂眸看着冯氏, 并不言语,一时殿中静了下来, 魏熙见状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些体己话而已, 有什么恕不恕罪的, 六嫂这样可是吓到我们了。” 魏潋闻言看了魏熙一眼, 得了魏熙一个甜甜的笑, 有些娇俏讨好之意,一如幼时。 他微微一笑,復又对侧首冯氏道:“行了,起来吧,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倒是不打紧,可若是让朝臣知道怕是不能善了了。” 冯氏轻声应是:“是妾莽撞了。” 冯氏此事虽揭过了, 但宴中气氛却拘束起来,再加上无酒无乐,魏熙一顿饭吃的颇为不适。 第325页 宴毕, 冯氏邀殿中女眷去她那里说话,魏熙有些倦意, 便藉口欲要回府。 魏潋听了,道:“今天是元日,你府中就你一人, 回去了也冷清,不如就在宫中小住几天吧,凤阳阁还一直给你留着呢。” 魏熙笑道:“虽就我一个主人, 但府中还有好几百号家僕呢,我若是不回去,怕是他们要撒欢了。” 魏潋摇头一笑,有些无奈的指了指魏熙:“这话你都好意思说,要论跳脱谁都比不得你,你走了,他们怕是更规矩了。” 魏熙喊冤:“我少时是活泼些,但眼下大了,可是再端稳不过了。” 魏潋闻言一时静默,过了片刻,他笑道:“我正要往门下省去,顺道送你一程。” 魏潋说罢,看向先帝留下的两个小皇子:“今天过节,便不拘着你们了,去玩吧。” 两个小皇子闻言谢了恩,从殿里出去了,方迈出殿门,便跑的没影了。 魏潋復又看向魏沣:“十郎可要一道去门下省?” 魏沣摇头,笑道:“大过节的,陛下就容我歇一歇吧,我在这等着王妃。” 魏潋笑骂:“就你会躲懒。” 他说罢吩咐殿中宫人:“照顾好十郎。” 魏潋说完后,便与魏熙一同往外去。 冯氏坐在席中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微觉不安,魏潋与魏熙当年私通之事虽说是诬陷,可二人如此亲近,让她不得不怀疑。 ———— 魏熙与魏潋并排往前走,前几日连下了好几场雪,直到昨日下午才真正停了下来,眼下太极宫里银装素裹,越发显得肃穆。 魏熙觉得有些无趣,自从延嘉殿出来便一直挑着有雪的地方走,每走一步脚下便嗝吱作响,魏潋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往魏熙脚下看了好几眼,偏生魏熙仪态端雅,如履平地,好似踩雪的不是她一般。 “好了,当心雪化成水,沁湿了鞋袜,染了风寒就不好了。”魏潋见魏熙走的自在,出言提醒道。 魏熙抬了抬脚:“不妨事,我今日穿了双皮靴子。” 魏潋看了一眼魏熙脚下的靴子,道:“雪地寒凉,一双靴子顶什么用。” 魏熙倒是听话,魏潋说完,她便从积雪里走了出来,脚踏实地后便感嘆道:“六哥还真是日理万机,不止过节的时候都要去门下省,连我在哪儿走都得操心。” “在其位谋其政,眼下百废待兴自然是忙一些的。”魏潋说着,看着魏熙微红的鼻尖,笑道:“若说操心,我都对你操心十好几年了,可见真是大了,不服管教了。” 魏熙鼻尖一蹙,嗔道:“瞧六哥这话说的,老翁一般。” 她说着悠悠一嘆:“可见真真是疆场催人老。” 魏潋佯作气怒的敲了敲魏熙的额头,復又似想起什么:“你一提疆场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走前你还答应给我弹琴庆功呢,眼下都这么久了,琴呢?莫不是只顾着玩,忘记了?” “怎么会忘。”魏熙说着,举起双手给魏潋看:“琴茧还在呢,只不过是没有机会给六哥弹罢了。” 魏潋眉梢一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现在便弹给我听吧。” 魏熙眉头微蹙:“可如今还未出孝呢。” 魏潋道:“只要不大兴舞乐谁会管这些事。” 魏熙轻笑:“六哥如今倒是一点都不拘礼了。” 魏潋唇角一勾:“我原本便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只是先前被拘得紧而已。” 魏潋说罢,又道:“去立政殿吧,我的琴在那儿。” 魏熙点头,如今先帝新丧,魏潋便暂且住了立政殿,若是魏潋仍住在甘露殿,魏熙定是打死也不去的,先帝虽已经去了将近半年,可甘露殿却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在那弹琴,魏熙担心先帝听了会生气。 立政殿里暖融融的,一进门魏熙便觉得好似有暖风扑面而来。 泉石领着宫人上前,将魏潋和魏熙裹着的裘衣脱下,待收拾好后,魏潋道:“你们下去吧。” 宫人们应是,又听魏潋吩咐道:“端些点心过来。” 泉石往魏熙哪儿看了一眼,再度应是,便令人退了出去。 魏潋引着魏熙往侧间里去,一张琴正摆在临窗处,魏熙一眼看去,便知这是魏潋惯用的。 魏熙笑道:“这可是六哥的爱琴,看来我是得净手焚香了。” 魏潋轻笑:“哪有那么多讲究。” 魏熙曲了曲手指,面上有些嫌弃之色:“可我用完膳还未净手呢,用这双手弹琴,我都难受。” 魏潋看着面前如冰似玉的双手,抬手便握住了魏熙的腕子,他将手拉到眼前,打趣道:“干净的很,你呀,怎么连自己的手都嫌弃。” 魏熙将手从魏潋手里抽出来,一本正经道:“这是礼节。” “小古板。”他说罢,便扬声喊了泉石,吩咐他给魏熙净手。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心中有些好笑,还没想到她也有被称作小古板的一天。 魏熙心中如此想着,手却不自觉的搓了搓手腕,许是魏潋的手太热了,让她有些不自在。 第326页 自小便习惯了这些亲昵的小动作的魏熙,后知后觉的想,她与魏潋都不小了,再如此亲昵,会不会于理不合。 还未等魏熙想清楚,泉石领着两个宫婢,端了水过来了,魏熙见状也不再想旁的,由着宫婢服侍她净手,又将曲子在心中过了一遍。 等宫婢拿帕子将魏熙的手擦干,她便坐在琴前弹了起来。 琴声古拙幽寂,本不适合弹激昂之乐,偏魏熙另闢蹊径,上来便是一滚一拂,厚重的琴声连环相击,让人心中一震,紧接着,魏熙抹挑几声,又復以泛音滚拂,清脆的声音带出矫健轻捷,如疆场厮杀,兵器相撞,听着便觉热血激昂。 拂完后,魏熙疾速抹挑,指尖翻飞,如流光幻影,蓦地声势大开,似大获全胜,渐渐的,琴声转柔,于恢弘中带了些婉转,是亲眷友人的担忧思念,再往后,魏熙復又左手按弦,弹了几个短促的音,是九死一生,荣光归来的喜悦。 魏熙散挑后将手收起,抬头看向魏潋,问道:“阿熙弹的如何,可入得了六哥的耳?” 魏潋看着魏熙,于赞赏中带了些许柔色:“岂止是入耳,足可令我三载不知肉味。” 很是浮夸的赞赏之言,却听的魏熙心中舒爽,她盈盈一笑:“那我真是大罪过了,害得六哥往后三年都没法好生用膳了。” 魏潋摇头轻笑:“你还当真了。” 他说罢,贊道:“曲名是什么?这曲子恢弘激昂,张弛有度,当得起大宴之乐。” 魏熙笑道:“《将军令》,六哥觉得如何?” 魏潋道:“倒是爽朗霸气。” 魏熙点头贊同,復又道:“阿熙这支曲子六哥可满意?” 魏潋颔首,凭着回忆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段:“自是满意,你如今不止是出师,怕是难有人能比得上你了。” 魏熙展颜,起身道:“我不过是借着《秦王破阵曲》的基础添添减减罢了。” 魏潋道:“依我看来却是比《破阵曲》要好些。” 魏熙正欲谦虚一二,便见泉石端了几碟精巧糕点进来了,魏潋指了指糕点道:“我看你在席上没怎么吃,先吃些点心垫垫,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魏熙看着桌上精緻的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羊乳,后又抬头看向魏潋,笑道:“六哥还是如此细心。” 魏潋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抬手邀魏熙过来:“快过来吃吧。” 魏熙依言坐在魏潋对面,拿了一块毕罗,咬了一口才发现,这毕罗竟是梅花馅的,她将口中毕罗咽下后贊道:“这馅料做的不错,香甜而不腻。” 魏潋见她吃的香甜,也拿了一个毕罗:“我第一次吃以梅花做馅的点心还是当年在你府里。” 魏熙想了想,道:“是六哥从弘农郡回来那次吧,我记得那年的梅花开的特别好,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 魏潋颔首:“彩丝院前边的梅花开的也极好,一会可要去看看?” 魏熙问道:“六哥不是要去门下省吗?听我弹琴已经耽搁了,若是再去赏梅,怕会误了正事。” 魏潋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耽误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公主弹琴时突然觉得,如果小公主落魄了应当可以弹琴为生…… 由此脑洞大开~ 温绍延应当是弹琵琶为生 六哥是买画为生 裴斯是卖色为生 表哥……我竟然没给表哥些才艺!!!我太对不起表哥了。 第208章 行宫 魏熙依旧摇头:“我先前都向六嫂请辞了, 若是在宫里逗留久了,六嫂面上定是不好看的。” 魏潋闻言抬头看向魏熙, 神色稀奇,好似方认识她一般:“果真是大了, 以往你可不会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魏熙喊冤:“六哥好没道理, 我明明是懂礼数, 她可是你的髮妻, 是国母。” 魏潋垂眸一笑:“自家兄妹,哪有那么多讲究。” 魏熙将手中点心咽下去,拿帕子擦了擦手,道:“是嫂子和妹妹, 我这可是体贴六哥,免得我和六嫂闹起来, 你夹在中间为难。” 魏潋将还未吃完的毕罗放在碟子里:“你倒是贴心。” 魏熙盈盈一笑,起身拿过裘衣,亲力亲为的穿上, 道:“自然,六哥事忙, 我就不耽搁你了。” 魏潋亦起身:“一起,我正好去门下省。” ———— 昭和元年,上天并未因着魏潋初登基便给他一个好气象, 先是洛交郡雪灾,给这个经歷了战乱,还未来得及修生养息的郡雪上加霜, 冻死了不少人。后又是房州刺史鱼肉百姓,逼得当地百姓揭竿起义。 魏潋一上来便忙的不可开交,先是抚慰战后的军士百姓,后又是从经歷了战乱,还不甚充盈的国库里,挤出钱财赈灾,最后还要派人去房州平乱。 派去平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守住潼关,立了汗马功劳的郑修明。 作为从魏熙门下出来的人,郑修明接了调令,自然是要去魏熙府中拜别的。 魏熙以礼相迎,言谈间却依旧如往昔般亲昵,而郑修明也依旧如往常般对待魏熙,他们说了会话,便谈到了调令上。 第327页 魏熙笑道:“你不必忧心,眼下北边太平了,你守着潼关也不过是熬日子,命你去平乱,是陛下看重你,你此次回来,定是要再升一升的。” 郑修明躬身道:“如此臣便放心去了,只是,公主觉得,臣应当如何做?” 魏熙抬手托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道:“天灾人祸的,那些百姓也是逼不得已,他们又未曾另立,左右都是我大夏的子民,自然是以招安为上。” 魏熙说着,思量了一瞬,又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和气,他们终究是反了,那些激进的留着也是祸害。” 郑修明应是,復又笑道:“公主运筹帷幄之中,不去做军师真是可惜了。” “这算什么运筹帷幄。”魏熙说罢,好奇道:“潼关的郎君嘴都特别甜吗?你以往可不是这般油嘴滑舌。” “与臣相处的大多是军中将士,满嘴粗话,可没几个嘴甜的。”郑修明说罢一笑:“臣以往跟着公主,可没听过那些,方去了时可谓是大开眼界。” 魏熙闻言轻笑,听郑修明说了些军中趣事,便令他回去了,从他入府到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眼下郑修明身份不同,终是要避讳些。 ———— 魏潋一直到入夏才算是有了一口喘息之机,因着今夏苦热,他便下令前往洛阳附近的安阳宫避暑。 安阳行宫离长安甚远,因此,自建成后也未有圣驾去过几次,行宫里的宫人虽甚少接驾,但一应规矩也是不差的,再加上冯氏先派了宫人过来安排,因此,等众人到了行宫后,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魏熙一路困在马车里,可谓是又闷又累,方到了行宫便和冯氏说了一声,冯氏关切几句,便让人领着魏熙,往给魏熙准备好的临照阁里去了。 临照阁里早已备好了冰,一进门便觉清凉,魏熙在冰前略站了会,在夷则出言提醒前便离开了冰,转身往榻上躺去,夷则见了,唤道:“奴婢先给公主将髮髻拆了吧,当心睡得脖子疼。” 魏熙摇头:“一会赴宴时还要再梳,麻烦的很。” 蕤宾看着面色疲倦的魏熙,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放着翠微宫、九成宫不去,非得大老远来这里,也不知是让人来避暑的,还是让人来中暑的。” 魏熙听了蕤宾的话,有些烦,却也懒得训她,眉头轻蹙,转了个身,面墙而睡。 陈敬将手中薄被轻轻搭在魏熙腰间,以防她一冷一热染了病。 被子盖好后,他又轻手轻脚的将魏熙的钗环给摘下,蕤宾自觉方才失言,见状忙上前帮陈敬接着,等卸完了钗环首饰,陈敬招手示意夷则看着魏熙,便领着蕤宾进里间给魏熙收拾首饰。 “蕤宾,你也不小了,又是公主身边亲近的人,以后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千万要改了。”蕤宾闻言忙收了将手中髮簪放下,乖乖听训,又听陈敬道:“陛下便是对公主再好,也只是公主的兄长,远了一层,比不得先帝在时,你方才的话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难免不会生了隔阂。” 蕤宾闻言忙认错:“是我莽撞了,我不过是心疼公主,再加上阁中没有外人,才会这样说的,以后保证不会了。” 陈敬点头,虽是内侍却也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先罚你两个月的月钱,若是再犯,公主第一个饶不了你。” 陈敬敲打完,便继续给魏熙收拾首饰,顺道将魏熙行李中的首饰也一併规整了,蕤宾帮忙在一边忙活,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想起来来这里了,不说远近,便是住处也比不得翠微宫。” 陈敬将手中玉冠放在匣子中,道:“陛下怕是想藉此机会看看战后的大夏如何了。” 蕤宾闻言摒弃前嫌,贊道:“陛下还真是忧国忧民。” 陈敬一笑置之,不再言语。 ———— 魏熙来行宫的第三日一早便被魏潋喊出去了,魏熙看了看外面不甚热烈的太阳,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也拿了个帷帽带上。 等魏熙出了华堰门便见魏潋在门外等她,魏熙上了马车,问道:“六哥我们去哪儿?” 魏潋看着带着帷帽的魏熙,低低一笑:“今天日头又不毒,还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魏熙将帷帽摘下,道:“那也是有太阳,若是晒黑了就不好了。” 魏潋看着魏熙欺霜胜雪的皮肤,道:“你就是晒黑了也比旁人白。” 魏熙抚了抚脸颊,笑道:“这是自然。” 魏熙说罢,看着魏潋的脸,道:“可六哥却黑了,可见疆场风烟伤人,当年六哥也是面白如玉的。” 魏潋眉梢一挑:“如今就不是了?” 魏熙忙摇头:“如今更是,不仅如此,还越发俊美了。” 魏潋轻笑:“花言巧语。” 魏熙觉得魏潋这话颇为不恰当,眉头一蹙,当即忽略:“我们去哪儿?” 魏潋也不在意魏熙转换话题,道:“你昨日席间不是说想去白云山看看吗?” 魏熙点头:“来了行宫若是不四处看看,就真是白出来了。” 魏潋颔首,挑开车帘,颇为悠闲的看着窗外景色:“好不容易有些闲暇时间,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第328页 魏熙顺着魏潋挑开的帘子向外看去:“还可以顺道体察民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魏潋闻言回头看了魏熙一眼,眼里有些笑意:“你知道的还不少。” 魏熙见状一笑:“六哥忧国忧民,阿熙都是看在眼里的。” 魏潋微微一嘆:“百废待兴,不得不忧呀。” 魏熙道:“总会好的,眼下贼子已除,再兴起来必定海清河晏。” 魏潋抬手抚了抚魏熙的髮髻:“那就承你吉言了。” 魏熙摇头,神色郑重:“不是吉言,是预言。” 魏潋眼里有些柔色:“那我便等阿熙预言成真了。” 魏熙笑盈盈道:“有六哥在,我这预言必定成真。” 魏潋看着魏熙嫣红的唇,微微一笑,抬手勾了勾魏熙的鼻尖。 魏熙一愣,还未说什么,魏潋却收回了手,转身去看窗外景致。 魏熙见状,也掀了帘子往外看去。 距离战争结束已经有了八个多月,虽是百废待兴时候,可看着绿树成荫的荒郊,却丝毫觉不出战火之气。 魏熙心中微嘆,战火最伤的终究还是百姓。 她眼见没什么好看的,正欲放下帘子,却见前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在河里叉鱼,老翁动作迟缓,一叉下去,除了激起一阵水花,将他的衣服溅湿,并没有其他收穫。 转眼间,老翁又是一叉下去,这一下力气颇大,不只没捕到鱼,还累的他自己也噗通倒在了水里。 魏熙心中一紧:“停车!” 魏潋有些讶然的看了魏熙一眼,对外面又唤道:“停车。” 魏熙见车停了,边往外去边道:“还不去救人!” 侍卫闻言忙向老翁那处去了,他们在外策马,自然比坐在车中的魏熙和魏潋先看到老翁,先前主子没有吩咐,他们自然不会自作主张,眼下魏熙出声,他们定然是要去救,而且,若是到个死的,怕是他们一会还要受罚。 等魏熙和魏潋下车后,便见侍卫奔进水里,一把将还在扑腾的老翁拖到了岸边。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狗年大吉~平安喜乐,越来越漂亮~ ——来自大年三十还笔耕不缀的作者君 话说,一边码字,一边看春晚,还要兼顾抢红包,真是勤劳又充实的……额……大年三十 第209章 苦民 魏熙见老翁被侍卫救的及时, 没有被淹到呛到,便放下心来, 和魏潋一同往老翁身边去了。 “阿翁如何了?”魏潋看着衣衫褴褛的老翁,问道。 老翁缓过劲来, 看着眼前的一对华服男女, 不禁有些拘束, 他拿手撑地, 正欲起身答话,却被魏潋按住了。 魏潋温声道:“不妨事,阿翁先稳稳。” 魏熙看着老翁被水沁湿的草鞋,心中不免有些恻然, 问道:“阿翁怎么一个人来捕鱼?” 老翁似被问道了伤心事,侧头看向漂浮在水面上的, 被他削尖,充当鱼叉的树枝:“家中少粮,多以野菜度日, 眼见着我那小孙儿瘦的只剩皮包骨了,便想着捉点鱼给他和儿媳补身子。” 魏潋闻言似猜到什么, 眸色一动,却并不言语。 魏熙侧头看向侍卫:“是我们耽搁了阿翁捕鱼,你们还不快去捕了鱼赔给阿翁。” 侍卫闻言看向魏潋, 见魏潋似在出神,便依魏熙之言,出了两个人去捕鱼。 老翁看着站在岸边拔出腰间佩剑捕鱼的侍卫, 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多亏了恩人相救呢。” 老翁起身,脚步似不太稳当,魏潋和魏熙这才看出,原来这个老翁断了一条腿,魏潋按住老翁,道:“阿翁莫慌,我与家妹舟车劳顿,有些渴了,想去贵府讨杯水喝,上门叨扰,总不好空手而去,还望阿翁莫要嫌弃。” 老翁笑道:“您只管去便是,家里供人解渴的水还是有的。” 说话间,侍卫已经捕了三四条鱼,眼下正是夏季,若是多了,也是放不住。 老翁见了鱼,眼睛一亮,千恩万谢的接过来,復又对魏潋道:“寒舍就在前边不远,我给您引路。” 魏熙见周围乃是荒郊,并没有人烟,因而料到,这不远,应当也不会多近,她看着行动不甚方便的老翁,拦到:“阿翁,不如坐马车过去吧,也省力气。” 老翁看着那架精緻干净的马车,手不自觉的扯了扯不甚干净的衣衫,摇头道:“使不得,当心脏了恩人的马车。” 魏熙看向老翁扯着衣服的手,笑道:“什么脏不脏的,马车不就是让人坐的,我渴的很,马车也快些。” 老翁见推辞不得,等魏潋和魏熙上了马车后便也上去了,不过却并未到车厢里去,只小心坐在了车夫旁边。 马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停了下来,魏熙二人下了马车后,便跟老翁进了一个显得有些荒凉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翁将鱼放进盆里盖好便去烧水,他用瓢舀了几勺水倒进锅里,道:“家里没备热水,二位恩人且先等一会,这就烧好了。” 老翁说罢,拿了柴火去点火,魏熙看着嵴背佝偻的老翁,问道:“您家中其他人呢?” 第329页 老翁点火的手一顿:“儿媳和孙子应当在房中待着。” “那其他人呢?” 老翁闻言,眼里有些湿意:“两个儿子去年春天便被征去了,没过两个月便死在了战场上,家中只留了我和老妻,以及大儿媳和方出世的孙子。再后来兵力不足,又要徵兵……” 老翁说着,到了伤心处,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家中只有我一个能顶事的,我不能死在战场上,丢下一家妇孺任人欺凌,于是便连夜逃到山上去,想避几天再下来。” “当时山上正值寒冬,可真是冷呀,冷的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当时我还在想,还不如乖乖入伍,死在战场上,说不定还能多给家里挣些抚恤银子。” 老翁似想起了山上冷意,打了个寒颤,抬手抚了抚胳膊继续道:“可我没死,等过了四天后,我下山,死的却是我的老妻。” 魏熙神色动容:“您妻子是如何去的?” 老翁终是泣不成声:“饿死了,天灾人祸的,家里没有多少粮食,她把粮食省给我们,自己饿死了。” “她说自己活着是拖累,还不如将粮食省给我们。”老翁又抹了把眼泪:“可她走了,我挨到如今,也撑不下去了。” 魏熙眼中有些涩意,看着艰苦度日的老翁,再对比衣食用度一如往常优渥的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魏潋却想到了关键所在:“朝廷不是给了抚恤银子吗?陛下对此事很是关心,为何还……” 老翁摇头:“得交税呀,不交税便没田了,左右他们总是能将银子收回去的。” “陛下不是下令减税了吗?” 说话间,水也开了,老翁擦干泪,拿了几个陶碗给众人盛水:“这几年,杂七杂八的税越来越多,打仗后,更是林林总总新添了好些税。” 魏潋闻言,眸色一沉,却又听老翁道:“抚恤银子本就没有多少,大多用来交税了,剩下的又是给孙子治病,又是僱人帮忙耕种,还未过完年便花完了。” 老翁将水捧给魏潋,魏潋敛了怒色,双手接过:“收成如何?” “别提了。”老翁摇头一笑:“本就没有多少,若我的儿子还在,应当能好过些,可如今我是个不顶用的,雇的人也靠不住。” 老翁说完,便听东屋里传来一阵细弱的啼哭。 老翁神色一紧,忙去收拾鱼:“定是饿了。” 老翁说罢,便见一个瘦弱妇人,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孩子出来了,妇人本来满面焦急,见了魏潋等人后,似有惧意,忙向后缩去。 魏熙见那妇人虽面黄肌瘦,但骨相却颇为清丽动人,一时心中更添怜惜,她对妇人和善一笑:“娘子莫慌,我与家兄路过此处,一时口渴,是来讨口水喝的。” 妇人点头,微扯唇角,回了魏熙一个怯生生的笑。 正收拾鱼的老翁道:“这是恩人,还不快给恩人道谢,若不是他们,我今日就要淹死了。” 妇人忙向前走了几步:“阿耶如何了?” 老翁摇头:“无事,你且给阿木餵些水,一会就有鱼汤喝了。” 妇人听到鱼汤二字眼睛先是一亮,后又想起老翁为何被救,眼睛一酸:“难为阿耶了。” 老翁一笑:“有什么难为的,阿木可是我家独苗。” 魏潋看着妇人怀中那瘦的猴子一般的孩子,轻声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妇人道:“一岁有余了。” 魏潋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孩子,微微一嘆,这么小,在他看来倒是更像未满周岁的。 许是担心孩子饿,未过多久,等鱼熟了,老翁便将鱼盛了出来,他将碗递给妇人,正欲再盛时,却有些难为的看向魏潋和魏熙:“恩人可要尝尝?” 魏潋看着那碗冒着腥味,连一丝油花都没有的鱼汤,摇头道:“您用吧。” “您以后可有何打算?”魏潋说罢,便听魏熙如此问道。 他侧头看了一眼魏熙,没有言语,復又回头看向老翁,等他回答。 “就这样熬吧,等我熬死了,再也管不了了。”老翁放下手中汤碗,眼里是认了命的沉沉苦色。 妇人听了老翁的话,手一颤,累的汤勺里的汤撒到了孩子身上,孩子被烫了,顿时就哭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妇人眼一红,忙哄着孩子,却听魏熙道:“我在洛阳城外有个庄子,正缺人手,管吃管住,月钱虽少,但都是些不费力的零碎活计,你们可愿意去?” 妇人蓦地抬头,张口欲应,却又生生顿住,扭头看向老翁,一双眼里满是期盼。 老翁见状,放下碗,叩谢道:“多谢恩人,如此一来,就是我走后他们母子也有个靠头了。” 魏熙见了,忙让人将老翁扶起:“不必谢,我不过是看我与贵府投缘。” 魏熙说罢,当即安排到:“今日你们先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便差人来接你们。” 魏熙安排完后,魏潋与老翁草草告了别便从老翁家中出来了,上了马车,还未走多远,魏潋便沉声道:“钱着,赵阶,你们留下去查访一番,看看这里的百姓到底过得如何,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税都给我弄清楚。” 第330页 钱着、赵阶闻言忙领命去了。 魏熙听着绝尘而去的马蹄声,低低一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原以为是那些激进诗人夸张了,没想到……” 魏潋一改往日淡泊,骂道:“这些瞒上欺下的庸吏,该死!若是不肃清他们,朕的江山迟早毁在这些吸血嚼骨头的蛀虫手中。” 方才所见对魏熙的冲击也不可谓不小,她附和道:“若不是他们,六哥何以如此艰难。” 魏潋握拳:“此事若是属实,朕定是要他们将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的还给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时一直在想杜甫大大的《石壕吏》,对我来说这首诗真是垂泪弹级别的…… 第210章 逃户 经此一事, 魏熙和魏潋都少了游玩的兴致,反而去了离此处最近的益阳, 益阳乃关乎洛阳存亡的要塞,当时益阳一战魏潋虽不在, 却对战况知之甚详, 说是尸山血海, 用死人堆出来的险胜也不为过。 只可惜此次险胜, 不仅大大消耗了兵力民力,益阳更是连十天多没撑过。 魏潋领兵回来时曾到过益阳,却只见得一座哀声遍野的乱城,他当即任了挺身而出, 为益阳奔波操劳的梁宽为令。 等魏熙和魏潋到了益阳时,已经到了午时, 还未进城,便听后面传来喧譁之声,魏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二十余带刀衙役,驱赶着三四十百姓往城中走, 魏熙眼尖,看到了其中还有几个剃了头髮的。 “和尚?”魏熙疑问。 魏潋眉头一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却听路边百姓道:“又是抓回来的逃户,这个月的第三批了吧。” “可不是,听说这些才走了几里路便被捉回来了。” “也不知谁那么丧良心, 就十几钱的赏钱也值当他们去衙门通风报信。” 魏潋眉目一动,对外道:“停车。” 驾车的侍卫闻言,当即将车停下,魏潋抬手替魏熙戴上帷帽,便弯腰下了车,魏熙见状,一边有些怜惜魏潋这个新帝,一边矮身出了车厢。 魏熙出了车厢便见魏潋对她抬手,面色清淡,倒是不见怒色,魏熙将手搭在魏潋掌心,由着魏潋将她扶下。 待脚踏实地后,那队由衙役押着的逃户便到了魏熙等人身边。 魏潋令侍卫拦了一个衙役,衙役见魏潋一行人贵气非凡,也不敢说什么,只问道:“郎君有何事?” 魏潋问道:“那里面怎么还有和尚?” 衙役嗤道:“什么和尚,不过是逃户想进白马寺,自作主张剃了头,胆子倒是大,也不管人家寺里收不收。” 魏熙眉头一蹙:“白马寺怎么还收逃户,这是渡人还是包庇。” 衙役道:“白马寺那么多田地仅靠那些和尚哪里种得了,早就开始选有力气的白丁渡为僧人了。” 衙役说着,回身指了指那几个秃头:“再也没有比出家更轻松的了,衣穿不愁,还高人一等,他们想得还真是美。” 魏潋眸色微沉,復又道:“逃户自立国来便屡禁不止,像此地这般大张旗鼓的抓逃户,还给举报者赏钱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因何如此?” 衙役撇撇嘴:“不抓回来益阳迟早没人,明府本也是想着杀鸡儆猴的,可这些人就跟要出去投胎一样,都快管不了了。” “连田产也不要了吗?”魏熙好奇道。 衙役微微一嘆:“有田也吃不饱,还要田做什么。” 魏潋闻言,面色有些不善:“你们要把逃户带到哪里去?” 衙役道:“带到县衙门口抽十鞭子。” 魏潋闻言,不再说话。 魏熙见状道:“这一闲谈竟耽搁了你许多时间,你快去忙吧。” 衙役不动,见魏熙二人平白问了这许多话,竟一点酬劳也没有,面上有些不好看,但碍着那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也没敢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魏熙侧头对魏潋道:“奔波了半天我都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用些东西吧。” “不去衙门?” 魏熙摇头,面上些怜悯之色:“去了又有什么用,不管是什么苦衷,他们终究是错了,去了平白看的难受。” 魏潋抬头看了看益阳的城门,好似能从上面看到将士和自愿守城的百姓们落下的鲜血,在胡人刀剑下都未曾屈服的百姓们,如今却要将这座城给抛弃了吗? 魏熙亦随这魏潋抬头,轻声道:“进去吧,均田沉疴已久,并非一日之寒。” 魏潋点头,看向白幔下魏熙影影绰绰的侧脸,温声道:“想吃什么?” 魏熙轻笑:“自然是城中最好的。” 魏潋眉梢一挑:“我以为你要去体察民情。” 魏熙摇头,连带着纱幔轻晃:“体察了穷人的,还有富人的呢。” “那就去吧。”魏潋说罢,抬步往城里去,侍卫见状,忙去打探,不过片刻便上前引路。 等魏熙二人进了城后,却发现城里并没有想像中败落,也难怪,益阳毗邻洛阳,怎么可能入目便是荒芜。 魏熙二人走了大约一刻的时间便看到了一栋颇为精緻的二层楼,这便是益阳最好的酒楼了。 第331页 离酒楼还有二三十步,魏熙便听身后有迅捷紧密的马蹄声,掺杂这路人的惊唿,以及少年的嬉笑声传来,她眉梢一蹙,方想拉着魏潋往边上挪,却听身后响起了侍卫拔剑的声音,魏熙一惊,正欲回身,却觉腰间一紧,被魏潋揽到怀中。 魏熙抬头,头上的帷帽却被人碰了一下。 魏熙扶住帷帽,见前边几个少年颇为遗憾的勒马,一个红衣少年道:“小娘子出来玩捂着个帷帽做什么,也不嫌闷。” 魏熙从魏潋怀里挣脱:“与你何干。” 魏潋怀中一空,手臂有些僵硬的收回,他看向少年,面色一沉,道:“将他们交给梁宽处置。” 少年噗呲一笑,有些倨傲:“处置?明府君怕是没这个能耐。” 魏熙饶有兴致的问道:“那谁有?” 少年一笑:“在这还没有人能管我。” “令尊也不能?” 少年抚了抚马鞭,突然笑道:“不过是玩笑罢了。”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酒楼:“咱们也算有缘,这家的饭菜尚且入得了口,不如我请二位用些东西,总比晒着好。” 魏潋还未做应答,魏熙便当先应道:“好呀。” 少年们见魏熙答应皆笑开,魏熙见状拉着魏潋往酒楼里去,魏潋看了魏熙一眼,道:“境况如何我们都知道了,你又何必再去和他们用膳。” 魏熙清脆的嗓音隔着纱幔传来:“有人宴请为何不去,平白省了银钱。” 等到了酒楼后,魏熙摘下帷帽,惹得少年们看直了眼,一时气氛竟也热烈起来。 菜还未上齐,魏熙便已经将他们的家世都问出来了,在座的几个少年,全都是益阳当地的大户,其中扯魏熙帷帽的少年还有一个任司农卿的叔父,家世也算是显赫了。 菜上齐后,魏熙未用了几口,便将筷子放下,抱怨道:“这里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少年们见状,忙七嘴八舌的给魏熙说自己家中所食,极力邀请魏熙前去做客。 虽魏熙的吃用皆是天底下最好的,但闻言还是不由得感嘆一句朱门酒肉臭,心中亦清楚,凭他们的身份,若是只是用份例所得,怕是没法过的如此舒坦。 魏熙唇角一勾,问道:“听你们如此说,益阳可谓是富裕得很了,可为何还有那么多逃户呀。” 少年颇为自得的一笑:“富裕不富裕也得看谁,像是他们,一家不过十余亩薄田,不饿死就好了。” 另一个少年点头:“我家就收容了不少这样的佃农僱农。” 魏熙好奇道:“收容了多少?” 少年道:“大概有百余户。” “那你家应当有很多地吧。”魏熙说着,眉头轻蹙,有些疑惑:“有均田制在,按理说不该多出这么些田地给佃农耕种呀。” 少年笑道:“一看就是娇养的娘子。” 他说着指了指魏潋:“你问问你兄长,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能少了田地,仅自家家奴可是耕种不完的。” 魏熙闻言回头看向魏潋,却见魏潋面色沉静,似没将这话听到耳朵里,魏熙放下心来,说了几句,又说回逃户之事:“弄出这么多逃户来,可见你们这里的县令是个顶没用的,怎么也不见陛下将他罢了?” 提起梁宽,少年们的神色都不太好:“人家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忧国忧民的很,怎么罢?” 魏熙见状,便知梁宽未与当地豪族同流合污,心中一时有些安慰,却道:“忧国忧民还要鞭打逃户,若是他有用,也就不会有逃户了。” 红衣少年提起梁宽,便是一副看不上的样子:“那人整日里多管闲事,刚上任时还总是来我家乱吠。” 他说着,笑道:“还说要上书陛下呢,也不想想他有那个能耐吗。” 另一少年接话道:“他也是无趣,整个大夏都是如此,偏他管得多,死活不让百姓去我们家当佃农,这倒好,弄得百姓都快饿死了,各家也因着他废了好些田,全都长草餵兔子了。” 魏熙闻言,心中气怒,却强忍着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将没人耕种的田地分给农户,这样岂不是两全?” 少年很是洒脱的一挥手:“废了就废了,又不是缺这点粮,可这地若是分了就没完没了了,损的收益就数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吃的太好,我已经成功的长了好几个痘了〒▽〒 第211章 听雨 魏熙与魏潋食不知味的用完饭后, 便迳自往县衙去了,不甚气派的县衙门可罗雀, 看来是那些逃户早就受完刑了。 魏熙二人进了县衙,便有衙役来迎:“二位来此所谓何事?” 魏潋道:“我欲与明府一见, 还望通传。” 衙役点头, 竟也什么都没说, 直接领着二人往里去了。 魏熙好奇道:“每个来寻梁明府的你们都直接带进去吗, 也不问身份姓名?” 衙役回头对魏熙道:“这是明府的规矩,他说来寻他的,定都是有事要寻他处置的,不拘是谁他都是一样要过问的, 问了名姓再通传一声,一来一回的平白耽搁时间。” 第332页 魏熙微微一笑, 对魏潋道:“这位梁明府倒是不辞辛苦。” 魏潋看着眼前的房屋,不置一词。 魏熙见状,也不再说话。 未走多远, 便到了梁宽理事的房外,衙役对里面道:“明府, 有人来访。” 衙役话落,便有一道慢吞吞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进来。” 衙役回身对魏潋道:“二位随我进来。” 进了屋后,魏潋和魏熙便见一个发色灰白的消瘦男子在伏案书写, 魏潋看着梁宽这幅样子,心中忍不住将去年见他时与今日相比。 那时他还是个四处奔波的小小典籍,虽年至四十, 但却是一派稳健抖擞,如今他仅仅当了一年的一县之长,却让魏潋看出些难以纾解的郁气。 梁宽见久久无人答话,便放下笔抬头向门口看去,见门口立着一对气度非凡的华服男女,他还有些恍惚,在看到男子静若幽潭的凤眼时,他蓦地反应过来,慌忙起身。 魏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眼下不方便,不必了。” 梁宽闻言顿住,心中猜到魏潋是微服私访,便也不再动作。 魏潋看着他,微微一嘆:“未过一年,佑仁便见老了。” 梁宽眼睛一红,挥退房中衙役,等房中只余下他与魏潋魏熙时,他突然跪地:“梁宽无能,还望陛下降罪。” 魏潋垂眸看他:“你有何罪可降?” 梁宽道:“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任职期间豪强横行,逃户更是屡禁不止。” 魏潋道:“战后出了这些事也是难免,只是你为何不将此事上奏于我?” 梁宽面上显出些愤色,却倏地如死灰般散去:“豪强一手遮天,臣也无法。” 魏潋颔首,淡声道:“所以你就和他们硬抗,害得百姓越发艰难?” 梁宽道:“累的百姓受苦确实是我的错,可任由他们去给当地大族当佃户,朝廷税款又从何而来?” 梁宽说着,突然跪地道:“陛下,臣乃无能之辈,足可罢官,可臣不得不大胆说一句,如今虽我朝虽百废待兴,可百姓才是大夏的根本,还望陛下宽宥那些百姓,减免税款,百姓当了逃户,多也是被逼的呀。” 魏潋道:“朝中多有官吏欺上瞒下,以权谋私,此事朕必定不会轻饶。” 魏潋说着,将梁宽扶起:“你任了近一年的县令,可想出什么解此危局的法子?” 梁宽摇头:“臣无能未得什么妙计,可却觉得,若是让那些大户将不法之田还给百姓或许可以避免逃户之危。” 魏潋沉吟:“是除根之法,可却难以实施。” 梁宽垂头不语,魏潋看着他,突然道:“不过朕可以给你撑腰,以益阳未试点,让你试一试此法是否可行。” 梁宽愕然看向魏潋:“此法怕是会惹豪族生怨。” 魏潋沉声道:“朕自有办法,仅益阳一地,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一直未插话的魏熙启唇:“但怕引得大夏其他豪族风声鹤唳,眼下战乱方止,国力不如以往,若是再乱就不好收拾了。” “我知这不是可行之法,只是在益阳一地试试而已。”魏潋说着,抬头看着未摘帷帽的魏熙,道:“益阳这些豪族之子冒犯圣驾,出言不逊,朕自是要依法处置。” 魏潋说罢,收回视线,继续与梁宽谈论此事。 魏熙奔波了一日,终是难掩疲累,坐在一旁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魏潋看着趴在桌上,被桌子硌歪了帷帽的魏熙,眼里有了些柔意,他抬手轻轻将魏熙的帷帽摘下,免得她勒到脖子。 魏熙似察觉了颈上痒意,抬手拨了拨,将魏潋的手拨走,復又睡了。 魏潋一笑,復又抬头与梁宽继续说话。 末了,魏潋眸光一沉,有些劝慰敲打之意:“梁宽,我用你是因你一腔赤诚,可你的性子太过认真执拗,为官如此,不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你自己,都未必是好。” 魏潋说罢,不再理会梁宽,起身拍了拍魏熙的肩,轻声唤道:“阿熙,起来了。” 魏熙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看向魏潋,眼里还尚有些混沌之意,她抬手揉了揉眼,唤道:“六哥。” 魏潋柔声应道:“嗯,起来了。” “哦。”魏熙应了一声,撑着桌子起身,魏潋见状,抬手轻轻扶住她,却听魏熙道:“下雨了。” 魏潋一愣,侧耳细听,竟真听到了雨声。 魏熙稳了稳神,道:“我们怎么回去?” 魏潋沉吟道:“从这至行宫路途不近,又多有山道,便是回去天也要黑了,怕是不甚安稳。” 梁宽闻言,亦道:“还请陛下以安危为重,先在臣的寒舍屈就一夜,等明日雨停了再回去。” 魏潋颔首:“如此也好。” 梁宽闻言道:“那臣去命人给陛下收拾屋子。” 梁宽说罢,便退了出去,魏熙蹙眉道:“我们不回去怕是他们要担心了。” 魏潋道:“我如何都好,只是还带着你,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放心带着你走夜路。” 魏潋说罢,又道:“我和你出来之事未曾声张,也未有几人知晓,命侍卫回去给冯氏报个信便好。” 第333页 魏熙点头应是,她自然也是不愿意走夜路的,益阳有这么多逃户,未必就没有落草为寇的,仅十余个侍卫跟着,若是遇到什么不法之人就不好了。 魏熙正出神,却听魏潋笑道:“自从登基后,我未有一日放松过,如今借着这场雨,也算能松快一夜了。” 魏熙看着魏潋疏朗如风的笑容,亦盈盈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听起来是极好,只是……” 魏潋眉梢一挑:“只是什么?” 魏熙笑的狡黠:“只是今日的政务就积攒下了,六哥明后几日怕是就不得闲了。” 魏潋有些无奈的捏了捏魏熙的鼻子:“你呀,越发不似幼时嘴甜了。” 魏熙蹙眉将魏潋的手挥开:“六哥也注意些,我都这般大了,再动手动脚的,让人看了多不好?” 魏潋眸中笑意一敛,却仍打趣道:“特立独行的昌乐公主竟也在意这些?” 魏熙下颌一扬:“我现在可是楚国长公主。” 魏潋摇头一笑:“小丫头。” ———— 因着魏潋身份紧要,梁宽便特意将自己住的院子腾了出来,又命家人备了宴席。 安排妥当后,梁宽正欲去邀魏潋二人前去用膳,却听魏潋的侍卫来道,说是魏潋乏了,便不去赴宴了。 梁宽听了,不再打扰,却命人将酒菜都给魏潋送去。 魏熙午膳没用什么,眼下自然是饿了,倒是用了不少梁家略显粗陋的膳食。 用完膳,魏熙和魏潋一道窗下去赏雨,二人闲话了会,便听魏熙问道:“六哥是想将益阳这几个大户给抄了吗?” 魏潋点头:“如此也算是干净。” “邓初呢?他这个司农卿以权谋私,更是该杀。”魏熙问道。 “他自然也是不能留的。”魏潋说罢,抬眸看向魏熙,又道:“你方才还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又说这些烦心事了?” 魏熙笑道:“想起来便说了,既然六哥嫌烦我便不说了,咱们说些六哥想听的,六哥想听什么?” 魏潋闻言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想听什么。 魏熙见状掩唇一笑:“六哥一闲下来就成呆子了。” 魏潋看着魏熙灿若朝阳的笑靥,面上也带出了些浅浅笑意:“雨声清幽,我只觉得咱们兄妹坐在这静静听雨便是极好的。” “六哥就算政事繁忙也还是风雅无双的。”魏熙说罢,将胳膊从窗子里伸了出去,用白嫩的手掌接了几滴晶莹水珠。 魏熙将带着水珠的手从窗外收回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触水珠,惋惜道:“可惜没有芭蕉。” 魏潋笑道:“何止是芭蕉,连一株树都没有。” 魏熙看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雨,道:“雨打青砖,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表哥~ 第212章 夜宿 密密麻麻的雨珠落在坚实的青砖上, 便倏地四溅开来,化成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魏熙看了片刻,便觉眼晕, 她侧头看向魏潋, 却见魏潋正端正坐着, 手中捧了一杯茶在饮。 见魏熙回头, 魏潋将茶杯放下,笑道:“不看了。” 魏熙托腮:“六哥不是说要赏雨的吗,怎么没赏?” 魏潋温声道:“赏雨之趣在耳听,更何况, 他家的院子实在算不得好看。” 魏熙略一歪头,含笑看着魏潋:“我还以为赏之一字, 只能用眼赏。” 魏潋看着魏熙,一时觉得她懒散里带着慧黠浅笑的神情,竟如同猫儿似的, 如此想着,他眼中亦如被清风微拂般, 盪起了隐隐笑意:“耳听眼看自然都不能辜负,也算是各司其职。” “那六哥方才用眼赏了什么?”魏熙垂眸,指向魏潋的面前的茶盏:“总不能是这个粗劣茶盏吧。” 魏潋抬手轻轻点了点茶杯, 却问道:“雪里黑如何了,好些时候没见过它了。” 魏熙直起身子,面上笑意微缓:“越发老了, 平日里多也是在睡。” 猫儿不过十几载寿命,雪里黑能无病无灾的养到十四岁已经是极其幸运了,可雪里黑自谢皎月去后,便一直养在魏熙身边,如今魏熙自然不舍。 魏潋微微一笑:“雪里黑倒是一直都很乖顺。” 魏熙颔首:“一点都不像猫。” 魏潋笑道:“改日我去挑两只逗趣的给你送去。” “不想养了。”魏熙说着又对魏潋笑道:“不如六哥送我一个比我寿命长的。” 魏潋不假思索:“送你个龟?” 魏熙蹙眉:“那么丑。” 魏潋点评道:“挑剔。” 魏熙和魏潋伴着雨声随意说着闲话,让万事缠身的二人都觉出宁静之感,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魏潋起身点灯,魏熙便就着刚燃起的灯火在房中转了转,四处观看一番。 魏潋看着魏熙随着灯火轻晃的恍惚影子,抬手又多点了几盏灯。 方将最后一盏灯点燃,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魏潋回身,见魏熙站在案边举着一本册子对他道:“这梁宽看着敦厚,没想到还有这小心思。” 第334页 魏熙说着,指着册子上的几个字念道:“均田纪要。” 魏熙说完,将册子递给魏潋:“就那么摊在桌子上,明摆着就是要呈给六哥看的,我原以为他就算有什么话也是会直言进谏的,没想到竟会如此……” 魏熙琢磨了片刻,道:“如此含蓄羞涩,跟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似的。” 魏潋接过册子,轻轻点了点魏熙:“小娘子?我可从未见你含蓄羞涩过。” 魏熙脱口而出:“那便是小郎君?” 魏潋无奈:“尽是些胡言乱语。” 魏熙负手,以下颌点了点魏潋手中册子:“那我不胡言乱语了,六哥赶紧看看人家写了什么肺腑之言。” 魏潋闻言将册子打开,魏熙只看到册子上除了正常大小的字体外,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她心中好奇,凑到魏潋身边与他一同看。 二人相距不足一拳,魏潋在魏熙靠近时便嗅到了,魏熙身上的暖暖甜香,他的手一顿,心想,这么多年了,她倒是一直不曾换过薰香。 正凝神看着册子的魏熙却是不知魏潋心中所想,这册子说是纪要也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梁宽将歷朝歷代的均田体制都写了出来,又在周边多加分析,甚至还有许多提议。 魏熙一目十行的看完一页后,道:“难怪这梁宽之前都四十多了,还一直当着一个小小的典籍,依我看,他虽有爱民之心,所思所想却太过天真激进了。” 魏潋将册子草草翻完:“不过他的一番畅想若是能用的起来,应当也算解了民生之忧了。” 魏潋说着,将册子放在桌上:“可惜太过不切实际,只在益阳一地施行怕是都难。” 魏熙瞥了一眼册子:“六哥既许了他便由他,反正益阳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魏熙说罢自知失言,在魏潋的眼风下慌忙改口:“不过梁宽这般爱民之人,定是不忍益阳再生乱的。” 魏潋颔首:“他是个尽责之人。” 魏熙应是,却提议道:“阿熙觉得或许可以将分给方外之人的田地收回。” 魏潋眉梢一挑,见魏熙理了理衣袖,继续道:“既是方外人,又何必理世俗事,平白添了许多功利心,倒不如让他们安心修行,若是得了道,香火钱总是少不了他们的。” 魏熙说着,眼中有些厌色:“也省的那些投机取巧之辈尽往寺庙道观里钻,平白坏了风气。” 魏潋神色淡淡:“我朝素来尊佛重道,更是以道教为国教,若是真如你所说,与打压又有何意,眼下民心不稳,正是要借他们来稳定民心的时候。” 魏熙拉住魏潋的衣袖,神色郑重,毫无嬉笑之意:“百姓多信鬼神,以此来稳定民心确实省心省力,可是,六哥,皇帝才是一国之主,百姓该信的应当是帝王所言,而不是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魏潋看着面色端肃,一心劝谏的魏熙,眼里闪过些复杂之色,他抬手轻抚魏熙的眼睛,惹得魏熙眼睫一颤,轻轻扫在他的指尖,魏潋将手收回:“百姓是敬畏皇权的,可他们不会信奉活人。” 魏潋说着,亦如魏熙一般理了理衣袖:“百姓信奉佛道之说,可那些道士和尚,依附的却是皇权。” 魏熙担忧道:“可他们太过猖狂了。” 魏潋道:“是该好好管束一下了。” 魏熙点头,復又提议道:“仅管束也不行,出家人太多,也是国之大弊。” 魏潋眉梢微挑:“阿熙想如何?” 魏熙道:“不如对想要出家的人加以考核监管,让那些道观寺庙的掌事先和他们说道几句,只让那些对道家佛家有见解的出家,其他的统统以无缘之说给打回来,也省的有人滥竽充数。” 魏潋低笑:“你这法子倒是干净利落。” 魏熙点头,復又道:“那些已经出家的也要再加考核,守个戒念两句经就能混吃等死了,天底下哪有如此好的事。” 魏潋看着魏熙生动娇俏的神情,眼里又渐渐有了柔意:“这个弄不好怕是会生乱。” 魏熙抬眸看着魏潋,墨玉似的眼眸被烛火映的亮晶晶的:“我倒是有主意,六哥不如将这事交个我,我保证让他们有苦难言。” 魏潋展颜一笑:“瞧你这话说的。” “六哥?” 魏潋看着眼巴巴等着他应答的魏熙,唇角一勾,便也点头答应了。 ———— 魏熙上午睡多了,再加上樑家的床榻她实在不想去睡,已经快到子时却丝毫没有要去安置的意思,只拿了一本书趴在桌上看。 正看着,却听旁边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她抬头,见是来与她做伴的婢女,迷迷煳煳的靠着桌子睡着了。 魏熙揉了揉脖子,继续看书,心中却在后悔没有将夷则蕤宾她们带过来。 魏熙如此想着,却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凝神细听,只听来人到了魏潋门外,通报导:“陛下,谢将军带人来护卫陛下。” 谢将军?魏熙想了一瞬,才想到谢宜安,那次宫变他立了功,便升做了羽林左将军,二十出头便是从三品的将军,他也算是长安小辈中的第一人了。 第335页 魏熙起身推门出去,对侍卫问道:“是表哥来了吗?” 魏熙说罢,便听侍卫身后的门有了响动,只见是魏潋披衣而起,抬步出来了。 看样子魏潋应是早就安置了,散着头髮,随意披着袍子,显得很是慵懒随性。 魏潋看着穿着整齐的魏熙,问道:“还未安置。” 魏熙点头:“睡不着。” 说话间,院门外就有了响动,魏熙转头看去,只见二十余蓑衣斗笠的人走进院中,对魏潋和魏熙行礼。 魏熙看着立在众人之前的谢宜安,掩唇笑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渔夫?” 魏潋长睫微垂,让众人起身,復又看向魏熙:“阿熙,不得无礼。” 魏熙反问:“不像吗?” 谢宜安听了魏熙的话,回身扯了夷则,对魏熙道:“亏得我巴巴给你将夷则带来,公主金尊玉贵怕是不想让这个渔夫伺候了。” 魏熙瞪了谢宜安一眼:“你快带着夷则过来,若是染了寒气怎么办,奔波了这么久还有力气玩闹,真是越活越像莽夫了。” 魏潋神色淡淡的看着魏熙与谢宜安斗嘴,对随着谢宜安来的泉石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开新文的心蠢蠢欲动…… 第213章 论嫁 泉石躬身答道:“皇后殿下听说陛下要在外过夜, 担忧陛下安危,特意让谢将军过来护卫陛下。” 魏潋神色淡淡, 意味不明:“她倒是细心。” 泉石垂头,并不接话, 魏潋看着他挡不住雨意的斗笠, 道:“进来吧。” 魏潋说罢, 又对身边侍卫道:“带他们下去安置。” 侍卫应是, 正欲带人下去,却见一点灯光由远及近,是梁宽被家僕簇拥着往这而来,侍卫对魏潋道:“陛下, 梁明府来了。” 魏潋道:“夜雨寒凉,你且让他去歇着吧, 莫染了寒气。” 侍卫闻言便往外去,泉石见了,眼疾手快的将方才摘下来的斗笠扣在了他头上。 魏潋看着被雨水打湿了衣衫的泉石, 道:“你们先去收拾收拾吧。” 魏潋说罢,看了一眼和魏熙说话的谢宜安, 便转身进了屋中。 泉石见状,上前打断看似在拌嘴,实则亲近至极的表兄妹:“将军, 不早了,您先去安置吧,赶了这许久的路, 不说累不累,便是这湿衣服也得先换下来,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熙闻言对泉石打趣道:“你如今说话越发不实在了,他分明是在气我,那里是在叙旧。” 魏熙说罢,未等泉石喊冤,便对谢宜安说:“行了,你快些去收拾吧,若是病了可没人管你。” 谢宜安瞪着魏熙,气道:“真是没良心。” 说罢,他利落转身,斗笠上的水珠直直甩在了魏熙身上,魏熙忙以袖颜面,咬牙道:“莽夫。” 夷则来了,魏熙自然不会如先时那般自在了,进了屋,魏熙吩咐了那已经睡醒了的梁家婢女,让她去给夷则找身干净衣服后,便坐在桌边,拾起书欲要再看,却被夷则给拦住了。 “太晚了,明日还要赶路,公主还是快些睡吧。” 魏熙蹙眉看了一眼梁家略显简陋的床榻,道:“我下午睡多了,眼下还没有睡意。” 夷则看魏熙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也不顾什么规矩,推着魏熙便往床榻上去:“奴婢看了,这被褥都是干净的,公主就安心睡吧,这么晚了,先不说身子受不受得住,便是熬久了,第二日起来后面色都不会好。” 夷则一番略显强势的劝说,终是让魏熙不情不愿的躺在了床上,魏熙本以为换了地方她会一夜不眠,没想到,还未等夷则收拾妥当,她便睡着了。 魏熙一夜无梦,等早晨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连窗外的雨都不知何时停了,魏熙坐在镜前,由着夷则给她梳妆。 看着镜中夷则略显憔悴的神色,问道:“大晚上的又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 夷则答道:“谢小郎君担心他人侍奉不好公主,便将奴婢带来了。” 夷则说罢又补充道:“是皇后殿下让谢小郎君领人过来的。” 魏熙侧头对镜带上钗朵,道:“怎么让表兄来了?” 夷则摇头,猜测道:“许是觉得谢小郎君和公主关系亲近吧。” 魏熙手一顿,理了理鬓髮,道:“这种情况下,派六哥的人来应当更合适。” 夷则看着镜中眉目如画的魏熙,犹豫片刻,轻声道:“公主毕竟也在,若是他人来,怕是有损公主清誉。” 魏熙闻言长睫一垂,復又看向夷则:“有何可损?” 夷则抿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几息,却听有侍卫在门外通禀:“公主,早膳已经备好了,您何时去用?” 魏熙闻言应道:“这就去。” 魏熙说罢,对镜左右照了照,见无什么纰漏后便起身出去了。 用了膳,魏熙一行人便离了益阳,等回了行宫后,魏潋便听有臣子求见。 魏熙闻言笑道:“看吧,左右六哥都是闲不了的。” 魏潋无奈:“行了,朕去忙,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别瞎逛了,赶紧回去歇歇。” 第336页 魏潋见魏熙点头,復又看向谢宜安:“怀宁可要和朕一同过去?” 谢宜安揉了揉额头,苦恼道:“臣昨夜赶路淋了一夜的雨,有些头疼,还请陛下通融,放臣一天的假。” 魏潋眸色淡淡,却笑道:“昨日也是苦了你了,你且去歇着,顺便也让你手下的人也歇一天。” 谢宜安闻言行礼道谢。 魏潋见状,和魏熙道了一声,转身便带人走了。 待魏潋走远后,谢宜安对魏熙道:“走吧,臣护送公主回去。” 魏熙道:“表兄不是头疼吗,去歇着吧。” 谢宜安勾唇一笑:“藉口罢了,奔波那么久,谁耐烦再去理事呀。” 魏熙眉头微蹙:“如今不同以往,表兄还是收敛些的好。” 谢宜安斜了魏熙一眼:“就你能操心。” 谢宜安说罢,见魏熙面有恼色,便不再闹她,笑道:“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忧。” 魏熙是相信谢宜安的心智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谢珏看着,见谢宜安如此说,便也不再提此事,却又问起了昨夜之事:“昨天时辰不早了,又下着雨,冯氏怎么让你去了?” 谢宜安闻言笑意一敛,问道:“阿熙,你可还记得当年魏灏诬陷你和陛下私通一事?” 魏熙面色微沉,讽刺道:“你是说冯氏派你去,是怀疑我和六哥有私情?” 谢宜安点头:“要不然呢,你们若是有什么,阿翁怕是第一个不同意,我去了,你们也能收敛些,若是其他人怕是就不一定了。” 谢宜安最后一句话,颇有些看热闹的悠闲姿态,惹得魏熙抬脚便往他腿上踹去,谢宜安见状,灵巧一躲:“大庭广众之下,规矩都不要了?” 魏熙沉声道:“你瞧你说的什么,龌蹉!” 谢宜安低低一嘆,按住魏熙的肩:“说实在的,你与魏潋确实太过亲密了,又有谣传在先,如此想的或许不止冯氏一个,你以后还是多少注意些为好。” 魏熙面色凛然:“我们是兄妹,为何要避讳着?他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左右和我无关。” 魏熙正气着,却见谢宜安停下了脚步:“阿熙,你也到了嫁龄,当初先帝便有意撮合我们。” 谢宜安此言突然,魏熙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她看向谢宜安:“表兄对我有意?” 谢宜安神色郑重,却并未回答魏熙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嫁我可以让你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魏熙眉梢一挑:“那表兄呢?” 谢宜安神色微顿,一时并未答话。 魏熙噗呲一笑:“我知表兄是为我好,可我们在一起,表兄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可真真是比亲兄妹还亲的。” 魏熙说着,抬步往前走:“我未想过嫁人,而表兄也是一等一的洒脱人,我们配在一起,或许可让我今后过得顺遂安稳,但却怕是会消磨了我们的兄妹情分。” 谢宜安也随着魏熙往前走,却未再说过只言片语,等临照阁遥遥在望时,魏熙才听谢宜安道:“罢了,我总是会护住你的。” 魏熙心中动容,却忍不住反驳:“我如今贵为长公主,封邑优渥,门生也出息,依我看,是我要护着你。” 谢宜安抬手便往魏熙额上狠狠敲了一下:“出息了。” 魏熙捂住额头:“自然。” 表兄妹二人笑闹了几句,一如往常的态度如一股涓涓细流,将方才的嫁娶之言沖刷的不留痕迹。 当着谢宜安的面,魏熙虽未表现出动容之色,可心中却觉得温暖,等她进了阁中,看着谢宜安远去的背影,面上终于露出了恬淡笑意。 她回头对陈敬感嘆道:“我若是生在谢家多好。” 陈敬微微一笑,对魏熙突如其来的感嘆未置一词。 ———— “殿下,陛下回来了。” 冯氏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经书:“将厨下炖的汤给陛下送去吧。” 风竹应是,正欲出去,却听冯氏唤道:“等等。” 风竹闻言看向冯氏,面色疑惑:“殿下?” 冯氏揉了揉额头:“罢了,他刚回来,我便巴巴送汤过去,平白惹他猜忌。” 风竹闻言跪在冯氏身畔:“您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您可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关怀陛下本就理所应当。” 冯氏摇头,面上有些惆怅,却问道:“七娘那边如何了?” “谢将军一路将她送回去,二人相谈甚欢。”风竹说罢,小心看了冯氏一眼:“依奴婢看昌乐公主和陛下之间或许也没有什么事,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亲密些也在所难免。” 冯氏抬头看着窗外,目光幽幽:“那为何不见陛下与其他人亲近。” 她搭在窗框上的手慢慢收紧:“七娘……我盼着她是个有分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伤身~可惜我从放了寒假就没睡得早过……说好的早睡早起呢? 第214章 髮钗 天下初平, 百废待兴,新帝初登位就忙的不分昼夜, 连带着朝中诸臣也没有好好歇过,好不容易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 陛下驾临行宫避暑, 本以为能消停会, 可没想到, 陛下出去转了一圈,又有人惹出了乱子。 第337页 魏潋回到行宫的第二天,便以冲撞圣驾,欺压百姓, 目无法纪之过,抄了几家益阳大户。 抄几个益阳大户, 虽好歹补贴了些国库的亏空,但也实在算不得大事,可其中一家, 却是司农卿的本家,这就不能让朝臣们寻常视之了, 因为这事,司农卿也挨了查办,又是徇私枉法, 又是贪赃欺民,惹得皇帝大怒,还未等身在长安的司农卿过来请罪, 便判其抄家流放。 如此还未完,等长安传来消息,说魏潋派去的官吏薄录司农卿府宅时,财物竟登记了数日,府中金银堆积如山,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不说凭他的薪俸能不能置办下来这些,但就魏潋当王爷时,怕是府中积蓄也比不得他。 魏潋得知后更是气怒,当着众臣的面便摔了手中杯盏,惹得臣子们噤若寒蝉,魏潋沉沉看着他们,又对来报的内侍道:“严审那匹夫,把他那些家财的来处都给我问出来。” 底下的官吏见了魏潋的态度,心中一紧,心中暗道此事怕是不会善了。 魏潋看着底下面色各异的臣子,怒容微敛,如闲话般道:“朕出去时,见一老翁守着不过十几亩薄田,又多有赋税,很是辛苦,朕看了极为不忍,你们呢?” 众人闻言,皆垂首不言,唯有尚书右丞郭适道:“回陛下,均田制有言,老男受口分田四十亩,永业田二十亩,按理说他应当有田六十亩。” 魏潋淡淡颔首:“六十亩呀,听着也不算少了,可我听那老翁说,咱们朝廷总是有法子让他们三餐不继的。” 魏潋的语气虽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又万钧之势,众臣闻言不管心中如何想,皆垂头跪地。 魏潋奇道:“好端端的跪什么?” 户部尚书赵石际道:“回陛下,这两年天灾人祸,收成不好是在所难免,朝中已经在商讨解决之法了。” “法呢?” 赵石际微顿:“此事不易,臣等意见也难以统一,不过谢相公那里应有章程。” 魏潋意味不明的嗤笑:“长见识了。” 他说罢,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朕很好奇,你们各有多少田产?” 魏潋此言一出,殿中气氛越发紧张,也只有郭适似毫无察觉,答道:“回陛下,朝中按爵位职事分田,多则百顷少则六十亩。” 魏潋点头:“你们为国操劳,家中人又多,多分些也是应当,可再多就不好了,益阳那几户人家就凭空多了许多田。” 魏潋说罢,本就紧张的气氛似幻化成了实体,沉甸甸压在众人身上,几个身居要职的老臣眼里闪过幽色,登基还未有一年就想大肆清理,终究是年纪轻,还沉不住气。 底下臣子思绪各异,却听上面魏潋道:“前两年阿耶身体不佳,将朝事都交给了柳蔚,可他却是个只知谄媚的小人,弄出了不少纰漏,至于分田赏赐这些精细事,更是弄得一团乱,等回了长安,得寻几个细緻的再理一理了。” 魏潋此言一出,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就有所缓和,众臣都明白,魏潋虽也是要整顿,但提前告诉他们,也算让他们有所准备,算是给他们面子了。 魏潋看着放松下来的臣子,心中不屑,挥手让他们走了。 “六哥今日好大的威风,快将他们吓死了。” 众臣方走,一道含着笑意的嗓音便在侧间响起,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是魏熙纤细的身影。 魏潋看着魏熙,面上带出笑意,早没了方才令人胆寒的沉怒之色:“没料到今日长安会传信过来,一时多耽搁了些时候,累你久等了。” 魏熙摇头一笑,莲步轻移往魏潋身边走去:“没等多久,方才用了一盏六哥这儿的蔗浆冰葡萄,倒是新鲜。” “不过是底下人学着民间吃食胡乱弄出来的,上不得台面,难得你喜欢,只是太过寒凉,还是少吃为好。”魏潋说罢,对泉石吩咐道:“上些暖胃驱寒的汤水来。” 魏熙眉头一蹙:“大热天的我可喝不下热乎乎的汤水,六哥还是饶了我吧,左右我又没吃多少。” “就当解渴了。” 魏潋此言一出,魏熙虽不乐意,但也不再拒绝,抿唇矮身坐在一边。 魏潋看着魏熙不乐意的神情,有些好笑,却见魏熙面上又有了些笑意,他随着魏熙的目光看去,只见是方才趁他们说话时,收拾了碎瓷,准备退出去的宫人。 魏潋疑惑道:“有何可笑的?” 一句话的功夫魏熙就忘了先前的不快,她侧头对魏潋笑道:“我笑那几个老傢伙可笑。” 魏潋眉梢一挑:“哪里好笑。” 魏熙想了想,摇头:“不是他们好笑,是六哥聪明,将他们衬的好笑了。” 魏熙理了理披帛,曼声道:“他们呀,是不能和他们好好说话的,非得要绕个圈子,吓他们一通,他们才肯听话,这是嫌挨骂挨的少?” 魏潋不予置评,却问道:“若是阿熙的话,会如何做?” 魏熙想了想:“我怕是会在六哥问田产时便会主动分田,圣意不可违,知情识趣的多好,非得一个个低着头装煳涂。” 魏潋抬手指了指刚被泉石放在桌上的甜羹,示意魏熙喝,復又道:“他们贪得无厌,有恃无恐,怕是心中觉得,朕一个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第338页 魏熙抬眼看了魏潋一眼,不情不愿的舀了一勺,吹了吹缓缓饮下,放下勺子后,魏熙道:“就是阿耶这几年不理事,将他们惯得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魏潋闻言勾唇:“等朕腾出手来,是该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了。” 魏熙点头:“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魏熙说罢,又低头舀了一勺甜羹,这甜羹香浓软糯,温度适宜,倒也不似想像中那般难以接受。 魏潋看着低头饮用甜羹的魏熙,眼中神色柔和。 魏熙用了小半碗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不再用了。 魏潋见了,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魏熙,魏熙接过:“这是何物?” 魏潋笑道:“你不是让我送你个龟吗?” “这里面是龟?”魏熙满面惊奇的晃了晃盒子,摇头道:“是六哥说的,我可没说。” 魏潋轻笑:“除了龟,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比你寿命长的。” 魏潋说罢,从魏熙手里拿出盒子替她打开:“不算龟,但也差不多了。” 魏熙看着盒子中精妙绝伦光彩夺目的玳瑁钗,面上不知觉的露出笑意:“这玳瑁色泽红润,纹路精緻,是我平生所见之最。” 魏熙说着,从盒中拿出玳瑁钗:“做工也精细。” 魏潋将盒子放下,道:“我见龟确实没有多好看的,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你支玳瑁钗了,左右也算龟甲,细算下来,倒是比龟还长寿。” 魏熙将玳瑁钗插在髮髻上:“不过是玩笑之言,没想到六哥倒是当真了。” 魏潋看着青丝中的一抹深红,温声道:“你去年过寿时我还在四处征战,也寻不到什么好东西,只能让底下人随意送了礼,玳瑁有吉祥长寿,辟邪纳福之意,就当是我补给你的寿礼吧。” 魏熙抚了抚钗子:“那六哥这寿礼还真是晚,我今年的寿辰都过完了。” 魏潋笑意微顿,紧接着打趣道:“那阿熙可要我再送你一份今年的贺礼?” 魏熙一本正经的摇头道:“多过寿辰可是会折寿的。” 魏潋无奈:“说什么傻话。” ———— 这几日稍微凉快了些,人也有了玩性,魏熙午歇后便听冯氏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冯氏邀魏熙去游湖。 魏熙答应了,只说换身衣服就过去。 刚睡醒,魏熙也没有什么打扮的兴致,坐在镜前任由蕤宾给她装扮,蕤宾看着她身上以红色绣纹点缀的白色坦领襦裙,便只给她梳了个清爽的螺髻,戴了支玳瑁钗。 等魏熙到了湖边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冯氏见她过来,放下手中正在剥的莲子,笑道:“快过来尝尝,我方才剥了些莲子吃了,倒是清甜。” 魏熙依言坐下,关怀道:“莲子皮厚,六嫂当心手疼。” 冯氏笑道:“左右也是闲着,倒也有些趣味。” 魏熙听了,也拿起一粒莲子剥了起来:“我还未吃过生莲子呢。” 冯氏正要答话,却见魏熙头上正戴着一支殷红精緻的玳瑁钗,她面上笑意一顿,保养得宜的指甲在莲子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指甲印。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玳瑁也算是一种的乌龟壳了,炒鸡好看,想要~ 不过现在是保护动物了,还是光看看吧,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第215章 欢宴 莲子倒是比魏熙想像中的要好剥些, 没几下的功夫,魏熙便从一片青碧中剥出一粒莹白, 魏熙将莲子放在鼻端轻嗅,见请淡淡的, 没有什么异味, 便欲尝尝看。 莲子入口, 方一嚼, 便是一阵苦涩,如此魏熙才算想起来,原来她没有将莲心剔除,魏熙勉强将口中莲子咽下去, 对冯氏笑道:“今日才知道莲心有多苦。” 冯氏勾唇轻笑,笑意浅淡, 有种笼在轻纱后的晦暗感:“这算不得苦。” 魏熙见冯氏面色不对,脸上的笑意亦淡了下来:“六嫂吃过更苦的?” 冯氏不答,却看向魏熙的玳瑁钗:“七娘这玳瑁钗成色极好, 便是每年底下供来那么多玳瑁,都没有这般好的, 是在哪里寻得的?” 魏熙抬手抚了抚头上钗子,直言道:“不过是六哥给的个小玩意罢了。” 冯氏没想到魏熙回答的这样爽快,一时面上有些僵硬, 索性道:“玳瑁确实风雅,我幼时读《乐府》,便读到过一句, 何以结相思,双珠玳瑁簪。” 魏熙眉梢一挑,眼里隐着凉意,她抬手便将钗子摘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六嫂身为冯家女,没想到还读过这些怨妇诗。”魏熙说着,将髮钗递给冯氏:“六嫂若是身有所感,便拿去烧了吧,左右不过一支钗子,免得六嫂抓心挠肝的难受。” 冯氏扫了一眼面前的髮钗,面色有些难看:“七娘,你是记不得你的身份,还是记不得我的身份。” 魏熙神色一沉,将髮钗放在桌上:“我看怕是六嫂只记得身份,却忘了其他,皇后母仪天下,理应端庄守正,为六哥分忧,而不是在这里胡乱猜疑,败坏皇家声誉。” 冯氏只问道:“败坏皇家声誉的是我吗?” 第339页 魏熙反问:“污衊皇帝与公主私通,这不就是败坏皇家声誉吗?” 魏熙说罢,扫了一眼桌上的玳瑁钗:“若仅凭一个髮钗,六嫂实在不必,六哥是看着我长大的,从我幼时到如今,送我的东西各式各样,怕是一时都难以清点,一支髮钗实在算不得什么。” 魏熙说着,突然笑道:“六嫂不会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了吧,和六哥?真是好笑,我身为嫡公主,身份贵重,封邑优渥,连外家都是一等一的显赫,只要我想,不说驸马,面首都会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我又何必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担惊受怕不说,稍有不慎,我先前说的那些可就都没了。” 冯氏不语,只静静看着魏熙,似在判断魏熙的话,又听魏熙道:“我与六哥,就算真有什么也要问六哥,你和他可是夫妻,理应无话不谈,六嫂何必来敲打我。” 魏熙说着抬眸对着冯氏盈盈一笑:“我的性子可不是多好,若是被烦得很了,可就要闹开了,六嫂你猜,到时候六哥是气我还是气你。” 冯氏心中一滞,自然是她,她如今能安安稳稳的当着皇后,也全赖她省心,不给魏潋添堵,若是真有什么事,魏潋便是直接废了她都有可能,毕竟她可没有能依靠的。 冯氏想到此处,似被当头泼了一身冷水,心中瞬间就清明了,寒气也紧跟着冒了出来,她心中暗恨自己浮躁,不过当了大半年的皇后,就连分寸都忘了。 冯氏面色一变,脸上带出笑意:“自然是气我,方才真是着了魔,竟说出那般混帐话,如今清醒过来,连我自己都气的很。” 冯氏说着,拿起髮钗替魏熙轻轻戴上:“不过是兴之所至,念了一句诗罢了,谁知竟扯出这许多胡话,真是不该。” 魏熙任由冯氏替她将髮钗插进髮髻里,笑道:“六嫂的品性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最是端稳贤淑,我知那些话定不是你的本意。” 魏熙说着,悠悠扫了眼廊外碧湖:“方才那般失礼,怕是惹了什么脏东西,毕竟水里最易生秽物,这安阳行宫又少有贵人来,那些魑魅魍魉钻了空子,自然就张狂了。” 冯氏闻言,面上笑意一凝,復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瞧你这话,传出去了,怕是又要惹人诽议。” 魏熙轻笑:“这些污糟东西自然是不能随便说的,也就是你我姑嫂亲近,才没了这些避讳,这里有没有外人,咱们说些闲话,怎么会传到外边去。” 冯氏亦笑道:“可不是。” 她说着,拉了魏熙起身:“不早了,快些回去吧,这里怪邪乎的,弄得我身上都发凉了,以后是再不来了。” 魏熙任由冯氏将她拉走,关怀道:“平白惹上那些脏东西,六嫂回去还是抄上十卷八卷的经书烧了,好歹去去晦气。” 冯氏笑意一凝,却仍道:“这是定然的。” ———— 临近八月,天已经凉快下来了,魏潋也有了要回宫的意思,却想着来行宫这么久了,都没正经的宴饮过,便命人在月华台设宴。 酒过半酣,正是兴起时,也不拘什么礼节,谢宜安输了酒,在同僚的起闹声里拔剑起舞,正是半醺时候,他意态洒脱,将剑舞的宛若游龙,翩若惊鸿,剑影粼粼,令人目眩。 谢宜安正舞着,却觉身后劲风袭来,他回身一格,是千牛将军季廉之携剑而来。 谢宜安朗声一笑:“早就听闻季将军剑术超群,今日定要将军指教一番了。” 季廉之亦朗声笑道:“英雄出少年,今日我倒要看我这老胳膊老腿还顶不顶用。” 二人说罢,便闻两剑相击之声,季廉之年过四十,却高大非凡,身姿灵活,一点都不逊于谢宜安,两人交缠,一时剑影相接,很有些气吞山河之势。 宴上众人见了,纷纷叫好。 魏潋亦起身拿过乐师的琴,当即便坐下弹了一曲《将军令》。 高台宴饮,君臣共乐,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魏熙见了亦是手痒,到了乐师席上,抢了一把琵琶便与魏潋合奏,琴声幽沉,琵琶清脆,二者相和,更觉巧妙。 魏潋听得琵琶音,抬头看向魏熙,笑道:“弹的好。” 魏熙一笑,眼里闪过狡黠之色,弹着琵琶的手默然加速,魏潋心知魏熙脾性,面上笑意越发浓了,手下动作也随着魏熙加快。 场中舞剑二人自琴声起后便随着琴声而动,眼下乐声加快,他们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没过多久,季廉之方转了个圈,便被自己绊倒,跌坐在了地下,宫人见状忙要来扶,却见季廉之笑呵呵的一挥手,对谢宜安道:“别停!” 谢宜安含笑舞了几招,便似脱力一般跌坐在他对面,季廉之笑道:“你不行呀。” 谢宜安擦了一把汗,看向魏潋和魏熙:“是奏乐之人使坏。” 魏潋二人早在谢宜安脱力之时便听了弹奏,眼下魏熙用帕子擦着手,笑道:“分明就是你自己本事不济。” 她说罢,起闹道:“还不快罚他酒。” 众人闻言,忙去给谢宜安灌酒,一时场面很是闹腾。 尚坐在乐师席上的魏潋看着眼下的景象,笑道:“此次之宴足可载入史册。” 第340页 他说罢,指向坐在一角的画师:“可画下来了?” 画师笔走龙蛇:“臣定画一幅传世之作献给陛下。” 魏潋一挥手:“画好了赏。” 魏潋说罢看向魏熙:“手疼吗?” 魏熙摇头:“就弹了一会,六哥呢?” 仍端坐在原处的冯氏看着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缓缓垂了眼睫,微不可查的轻吐了一口浊气。 正闹腾着,泉石神色紧绷的走到魏潋身边,附耳说了什么,魏潋听罢,颇为无奈的看着魏熙:“你倒是会挑时候。” 魏熙笑道:“这不过是小事而已,可若是再闹下去,他们能将行宫给拆了。” 魏潋被此宴气氛所感,又多饮了些酒,很想如前朝名士般,洒脱的道一句,拆了再建就是。 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憋住,眼下他可没建行宫的钱。 魏潋想到这,心中一闷,扬声道:“别闹了,神仙都看不下去了。” 众人虽闹得欢,可在皇帝的宴上,哪里有人真的无所顾忌,闻言皆静了下来,看向魏潋。 魏熙侧头对泉石道:“说罢。” 泉石道:“今日辰时,白马寺佛前供着的珍珠的盘子里,凭空变出了大半鱼目,却没有查出任何头绪,到了晌午,寺中有无故病了十余个僧人,也没有查到病因。” 众人神色一紧,郭适喃喃道:“莫不是瘟疫?”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反驳:“佛门清净地,怎么可能。” 众人闻言,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僧人就算了,那鱼目是怎么回事?” “鱼目混珠……”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被人灌醉的谢宜安。 季廉之猜测道:“莫不是神谕?” 作者有话要说:  六哥其实也是个风雅的皇帝~ 贴一首文中引用的汉乐府,emmmmm中二少女是特别喜欢了~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呔,兄嫂当知之。 妃唿豨! 秋风肃肃晨风飔, 东方须臾高知之。 第216章 葡萄 众人听了季廉之的话, 不由得往魏潋处看去,这种话也只有季廉之这个喝的醉醺醺的天子舅父敢说了。 魏潋在众人的目光下, 抬手拨了拨琴弦,带出几声轻响:“此事现在定论太早了, 泉石, 你派太医去白马寺看看。” 泉石应是, 復又问道:“那珍珠?” 魏潋道:“你协助寺中管事一併查了吧。” 魏潋吩咐完泉石后, 对宴中诸人道:“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应是,却无人起身,魏潋见了, 抬手拍了拍琴,道:“这琴有些走音, 朕调完再回去,你们先散了吧。” 众人闻言,这才三三两两的离席, 魏熙看着摇摇晃晃往外走的谢宜安,回头对陈敬道:“你去将那个醉鬼送回去。” 陈敬领命, 抬步便往谢宜安身边去了。 魏熙见陈敬跟上了谢宜安,便侧首去看魏潋:“我听着这琴还尚可呀?” 魏潋拧了拧琴轸,道:“三弦松了些, 弹起曲子来不够流畅。” 魏潋说罢,紧好了琴弦,抬指一拂:“如此才好。” 魏熙听了, 上前连抹几弦,侧耳细听,待琴音止,她抬头对魏潋笑道:“果真如此,也难为六哥,这么细微的差别都听得出来。” 魏潋轻笑:“听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来。” 魏熙抿唇:“可惜我听不来这个本事。” “有甚可惜的,你又不是乐师,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魏熙托腮看着魏潋:“六哥也不是乐师。” 魏潋玩笑道:“那就该赖你耳朵不好使了。” 冯氏本是在位置上安稳坐着,眼下听着魏潋和魏熙毫无意义的对话,却又从心里便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疲累,她起身对魏潋道:“陛下,妾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 魏潋点头,关怀道:“嗯,回去好好歇着,后天就要启程了。” 冯氏含笑应是,復又道:“陛下和七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的,你们又饮了酒,当心明日起来头疼。” 魏熙拢了拢衣服,笑道:“六嫂不说还不觉得,眼下还真是有些凉了。” “我便先回去了,六哥六嫂也早些歇着。”魏熙说罢,对魏潋二人微微一礼便转身走了。 莹莹月色下,她步履翩跹,悄无声息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冯氏的视线从魏熙的背影上,移到魏潋身上,只见得他一直看着魏熙,神色无波,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冯氏启唇,柔声唤道:“陛下?” 魏潋回神看向冯氏,只听冯氏道:“妾方才命宫人煮了些醒酒汤,等回到凤仪楼应当就可以用了。” 魏潋起身:“不必了,朕不过浅酌了几杯,用不到那些,你且回去安置吧,我还有政事未理。” 第341页 冯氏虽被拒,但脸上仍是温雅神情:“那妾便回去了,陛下也莫要太过操劳。” 等冯氏到了凤仪楼,面上的温雅神色也缓缓淡了,有宫婢来迎,道:“殿下,醒酒汤煮好了,殿下现在可要用?” 冯氏垂眸:“不必了。” 她说罢,转身进了房中,洗漱妥当后,便独留了风竹守夜,将其余宫人皆挥退了。 风竹看着眉目含愁冯氏,忍不住抱怨道:“那昌乐公主真是忘了规矩,哪有当着嫂子的面,和兄长肆意玩笑的。” 冯氏靠在榻上,轻声道:“玩笑也就罢了,可我看陛下他……” 风竹义愤填膺:“若是太后还在就好了,陛下是最敬重太后了,有太后看着,怎么会有这种事。” 冯氏轻嘆:“可惜太后已经走了。” 风竹跪坐在冯氏身侧,嘆道:“太后风华无双,让人难以忘怀,奴婢第一次随殿下见太后时都看呆了,谁能想到她竟走的如此突然,说起来,那头疾又不是什么大病。” 冯氏侧首看了风竹一眼,摇头道:“左右都走了,说什么也无用了。” ———— 白马寺的事还没有查出头绪,长安又有五六所香火鼎盛的道观寺庙出了事,也是同白马寺一般,道士和尚无故便昏迷了,派人去诊治,既不是病也不是毒,很是棘手,被魏潋派去查探此事的泉石忙命人将此事捂严了,以免闹的人心惶惶。 可惜事与愿违,方回了长安,此事便闹了出来,一时不拘道观寺庙,皆是门庭冷落,究其原因,却是因一老妇。 老妇之子便是长安城外华相寺里的和尚,出家为僧,本该恪守清规抛却凡尘事,可惜他俗念不尽,常与家人来往,更有同屋和尚说,他常以职事之便,偷藏了粮食给家人。 此次这老妇便是家中少粮了,前来给儿子讨要,来了之后却不见儿子,一打听,却听儿子得了怪病,眼下生死未知。 老妇闻言顿时便闹着要去见儿子,未得见,便在寺前哭闹开来,还一边哭,一边说什么不该为了些吃的便让儿子出家,守了戒律,也只能混饱个肚子,连家人都难以顾及,如今还平白失了性命。 此言一出,被派去的宫人心知不好,忙令人将老妇拖进寺内,可惜寺前人来人往,老妇的话全被香客听去了,口耳相传,不过一个上午便闹的人尽皆知了。 因着此事,长安百姓不仅知道了寺中怪事,更知道了那些所谓的出家人,未必就真是一心向道。 便是以后此风波过了,怕是也多少会损了佛道两家的清誉。 “公主如此做就不怕闹的长安人心动盪,惹了陛下不快?”裴斯一边说,一边展开扇子摇着,风从他扇子底下熘出,带起一阵沉沉香气。 “怕什么,这一切都是经的你的手,六哥不快也怨不到我身上。”魏熙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么一句,復又以袖掩鼻:“大热天的,你怎么用上元和香了,这香味道沉厚,眼下闻着,平白气闷。” 裴斯摇扇子的手停住,笑道:“往常用的香用尽了,便随意挑了一盒,熏到了公主实在不该。” 魏熙道:“我库中还有些闻着不错的香,一会我让人给你拿来。” 裴斯挑眉一笑:“公主这是补偿给我的?” 魏熙白他一眼:“这事六哥知道,方才不过随意一说罢了,再说了,芝麻大的事,哪里值得六哥生气。” 裴斯一笑:“我原以为陛下登基后,会压一压公主的气焰呢,没想到竟还给公主差事做。” “六哥是明辨之人,我一心对他,从不越矩,他怎么会打压我。” 魏熙说罢,便听裴斯幽幽补了一句:“这也不一定,毕竟陛下眼下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魏熙拿起桌上葡萄向他砸去:“你既有这猜测,方才还多嘴作甚。” 裴斯接住葡萄,抬到眼前看了看:“这就多不了嘴了。” 他说罢,便启唇含住了那枚紫莹莹的葡萄。 魏熙也拿了一粒葡萄吃了,待酸甜清凉的果肉一路从口腔滑进肚腹中后,她又道:“我这样做,不仅是想要清理那些蠹虫,也是想要让百姓多少不再像以往那般信奉僧道之言。” 魏熙说着,又拿了一粒葡萄滚在手中:“阿耶信道,这十多年有形无形的将他们捧得太高了。” 裴斯垂眸看着魏熙掌中的葡萄,道:“依我看,陛下也是打算如先帝那般,毕竟天底下没有比鬼神之说用起来更省力的了。” 裴斯说着,抬眸看向魏熙:“公主此举可是违背了陛下的本意。” 魏熙悠悠一嘆:“人生在世有诸多不如意,庸懦之人也唯有将希望寄託于神佛,盼着寻一丝虚无缥缈的解脱之机,可天下苍生又有谁能毫无庸懦之心?我如此做会让百姓对行走在世间的出家人有所怀疑,却无力撼动神佛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怎么会违背了六哥?” 裴斯听罢,笑道:“公主真是用心良苦。” 魏熙垂眸一笑,将手中葡萄放在桌上,又重新从盘中捏起一颗放在嘴里。 裴斯看着吃的欢快的魏熙,突然道:“我打算将张氏母子处理了。” 第342页 魏熙咽下葡萄:“为何如此突然?” 裴斯往窗边一靠,淡声道:“从我自洛阳回来,她便越发忌惮我了,再加上四月里我阿娘被封了夫人,她便越发急躁了。” 魏熙眉头轻蹙:“她对你动手了?” 裴斯甩了甩胳膊,却又蓦地僵住,他浑不在意的一笑:“小事而已,她还没能耐动我。” 魏熙看了一眼他广袖下罩着的手臂:“是她伤的?如何了?” 裴斯整了整衣袖:“无妨,我是故意留给我那阿耶看的。” 裴斯说着眸色一利:“总得先铺垫一番,要不然等我动手了,他怕是要怀疑我污衊张氏了。” 魏熙摇头一嘆:“真是色令智昏,崔珉也是个人物,偏只要扯到张氏身上,他便如换了个人般。”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吃葡萄了…… 第217章 梅子 换了个人? 裴斯摇头:“我看未必, 他一直清明的很,不过人终是要分个里外亲疏的。” 魏熙道:“你可是他的独子。” 裴斯勾唇一笑, 不再言语。 魏熙看着裴斯,眉头轻蹙:“他多年前既然能生了你, 为何这些年来却一直无所出?” 裴斯淡声猜测道:“许是人家忠贞不二罢。” 魏熙看着裴斯艷丽冷漠, 稍显刻薄的面容, 心知裴斯的出身, 再加上这样的容色,崔珉是绝对不会满意这个继承者的,她道:“没了妻子也就没了所谓的忠贞之说了,你小心他再给你添个兄弟。” 桌上的葡萄被窗外的阳光反射出幽光, 裴斯的眼睛似被这光刺到了,他眯了眯眼:“怕是不容易, 我可不想白白造业。” 魏熙听出了裴斯话中之意,她心中愕然,微微直起了嵴背看着他, 裴斯察觉了魏熙的视线,对魏熙一笑:“自从我知道了我是他的儿子, 他便没这个机会了。” 魏熙愣了一瞬,便又卸了力道,她抬手给裴斯倒了一杯饮子, 将方才的话略过不提。 魏熙将杯盏推到裴斯面前:“这饮子中的梅子是我府中长的,你尝尝。” 裴斯含笑端起饮了一口,方一入口, 他便被酸的右眼一抽,他将杯子放下:“我那儿有上好的蜜糖,过会让人给公主送来?” “我府中又不是没有蜜糖。”魏熙说罢,惊讶道:“没想到你如此怕酸,竟是半点都沾不得。” 裴斯笑道:“少时不懂事,赌气离家,在外面饿狠了,逮到没熟透梅子便啃了许多,现在吃到这东西便觉得牙酸。” 魏熙掩唇一笑:“没想到你幼时还会和裴娘子闹脾气。” 裴斯将饮子往外推了推,道:“少时不懂事。” 二人懒懒说着毫无意义的闲话,气氛却不如往常松快,裴斯看出了魏熙的倦意,正欲起身告辞,却见陈敬进来,对魏熙道:“公主,司农卿挨不住,将与他勾结的人都招认了,被供认之人都列在这个单子上了。” 陈敬说着,将手中名单递给魏熙。 魏熙接过单子,却不忙着看,她看了陈敬一眼,道:“先坐下喝杯饮子解渴,暑热未消,跑出去一趟也怪累的。” “公主体贴入微,真是令人艷羡。”裴斯嘆了一句,抬手给陈敬倒了一杯饮子。 陈敬接过杯子,侧头瞥了裴斯一眼:“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魏熙却没有计较裴斯的话,她敛起袖子,将裴斯的杯子添的满满的,裴斯看着杯中饮子,眉头缓缓蹙起,只听魏熙笑吟吟道:“不必艷羡,我也体贴你,你快饮了,莫要辜负我的心意。” 陈敬看着裴斯的表情,心中明了,他含笑催促:“还不快饮了。” 裴斯看向魏熙,面上是如慷慨就义一般的神色,他端起饮子,道:“公主的心意,即便是穿肠毒药我也要饮。” 魏熙含笑听着,下颌一扬,示意他喝,却见裴斯将饮子利落的放回桌上:“这个便算了,平白被我糟蹋了。” 魏熙展颜,也不再难为他,低头将手中的纸打开,一边看,一边回忆上面的人职位是何,与何人有牵扯。 将纸放下后,魏熙脸色有些不好:“六哥这是想接着机会清理朝堂呀。” 她说罢,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窗外溪水中,松松散散的一个纸团沁在水中,不消片刻便柔柔摊在碧荷掩映下,怕是再等一会,上面的墨迹便会化在水中,直到再也寻不见。 魏熙将手肘撑在窗上:“底下官员结党营私,鱼肉百姓,阿翁身为中书令,怕是难逃其责。” 陈敬沉声道:“陛下不准谢公辞官,可是为了今日之事?” 魏熙抬眸看着窗外已经见了颓势的的荷叶:“我阿翁不会碍着六哥什么,他不会做这种拐弯抹角的狭隘之举。” 裴斯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多想无益,等陛下处置的旨意下来后便明了了。” “反正谢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陈敬接着裴斯的话道,说罢,便端起饮子一饮而尽。 魏熙将头靠在手肘上:“那便等着吧。” 魏熙说罢,又闲话了两句,裴斯便起身告辞了。 第343页 等裴斯走了,魏熙慢悠悠瞌眸,陈敬以为她要小憩,正想要劝魏熙去榻上躺着,却听魏熙问道:“他怎么样?快两个月没有收到信了。” 这个他,不必想便知道是谁,陈敬道:“苏巍之前来信,说他要去天竺,路途遥远,信晚了些也正常。” 魏熙轻轻嗯了一声:“让苏巍他们不必太过小心躲着,我虽派他们悄悄护着他,但他也不是傻子,定是有察觉的,本就是桩辛苦差事,别让苏巍他们太过为难。” 陈敬应是,提议道:“既然如此,他写的信便让我们的人直接送来便是,多走裴斯手下那一遭,平白麻烦了许多。” “裴斯那里也算是个遮盖。”魏熙说着睫毛颤了颤,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他写的信像是游记一般,我还是很喜欢看的。” ———— 还未到中秋,朝野有动盪开了,此次却只是因为一个司农卿惹出来的,司农卿获罪,抄得珍宝无数,引得魏潋大怒,下令彻查,这一查,却牵扯出十几位或身居高位,或身在要职的官员。 人赃并获,有的人所犯之罪甚至远大于贪墨,魏潋得知后,更是气怒非常,命人依罪论处,最轻的也是革职抄家。 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人,终究不是小事,一连好些天朝堂上都在议此事,这些人的罪多加探查,已经无可论辩,但一下子空下来的缺却是不好补的,因着这事,一连闹了一两个月才真正消停下来。 此次事后,因战事天灾而亏空的国库也有了充盈的迹象,朝堂之上,官员大换血,倒也有序了许多,魏潋登位将近一年,大夏朝廷也有了復甦之意。 而在此时,中书令谢珏又一次上书乞骸骨,却再一次被魏潋留住,只说朝廷尚无可主持大局之人,要等天下大定时再放谢珏。 谢珏见魏潋意态坚决,不似作假,便也只得继续任着中书令,不过却是因年老之故,越发懈怠了,只在政事堂挂了个名头,多将权柄放给其余人。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梅花初绽时,魏潋此时也隐隐有了先帝壮年时说一不二的迹象,而魏熙,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魏潋之下第一人,威势正健,荣宠愈盛。 朝中诸臣在经过魏潋登基之初短暂的观望后,便断定了,当今圣上,对于这位楚国长公主宠信非常,魏熙说的话,是比皇后和诸位相公都管用的,一时有许多拜帖往公主府送来,而紧跟着拜帖的,是或携着重礼或携着文章的人。 魏熙对于这些人也不怎么搭理,若是理了,也定是从中寻出了对魏潋有用之人,将其举荐给魏潋,从不图报居功,一派全心全意为魏潋考量的光风霁月。 过了年忙了几天,魏潋也有了些闲散时间,晨起时见了屋中的梅枝,不知怎地,便想到了当年对着梅枝都能摆弄许久的魏熙。 他随心所动,当即便换了衣服,轻车简行去了魏熙府上,到了魏熙府中,他也未叫人通传,一路去了魏熙所在的暖阁。 魏熙没有在屋中取暖,反而裹了裘衣,坐在太阳底下不知在看着什么,面上带着柔柔的笑,很是赏心悦目。 魏潋看着魏熙的笑脸,脚步一顿后又若无其事的走到魏熙身边。 魏熙见有一道阴影过来,挡住了阳光,随意抬头瞄了一眼,却见来人竟是魏潋,她心中莫名其妙的一慌,手一动便欲要将信藏在身后,却终是被她忍住了。 魏熙若无其事的将书信对摺在手中,对魏潋问道:“六哥怎么来了。” 魏潋矮身坐在魏熙对面:“闲来无事便来你这里坐坐。” 魏熙颔首:“今日不忙?” 魏潋摇头:“哪天不忙,可若是时时都忙岂不是累死了。” 魏熙颔首:“劳逸结合才是正理。” 魏潋笑问:“那你方才是劳还是逸?看个信都笑的那么开心。” 魏熙理了理信纸,含笑答道:“应当算逸吧,裴斯手底下有些走南闯北的客商,我听了按捺不住好奇,让他们写些各地见闻给我看,也算全了我不能四处游玩的遗憾了。” 魏潋抬手替魏熙拢了拢向下滑去的裘衣,温声道:“等过几年安稳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魏熙点头:“是该四处巡视一番,也省的底下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的胡来。” 魏潋笑意略淡,帮魏熙拢好了裘衣便回身坐好:“看一看也好长些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带着浓浓困意的一章~ 第218章 心迹 魏熙摇头一笑:“长不长见识另说, 可若是一辈子都待在长安,终究是有些遗憾。” 魏潋垂眸, 轻抚裘衣上被风吹乱的绒毛:“虽是如此说,可天底下哪里有比得上长安的地方。” 魏熙听了这话, 突然想起了温绍延口中的江南, 她转眸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 白的刺眼, 还带着浓重的冷意,好似吸一口气都能凉了心肝脾肺。 魏潋看着魏熙被雪光映出白瓷般润泽之色的脸,眼中有些晦暗之色,过了片刻, 他视线下移,看向魏熙的袖口, 不知何时,她已经将那封信收进袖中了。 魏魏潋心中有些怀疑,一个商人能写出那般遒美飘逸的字吗? 魏熙回过神, 对魏潋道:“六哥饿了吗,今日我吩咐厨房炙鹿吃, 那鹿还是我前天亲自去打的呢,回了之后也没来得及吃,今日才吩咐下去, 偏六哥就来了。” 第344页 魏潋抬眸看向魏熙,含笑道:“既然是阿熙打的,那我定是要尝尝了。” 魏熙遗憾道:“可惜不新鲜了。” 魏潋道:“无妨, 寒冬腊月的,放上十天半个月都无事。” 魏熙颔首,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独春榭用膳吧,哪里的梅花开的极好。” 魏潋补充道:“再烫些酒,那样才算合契。” 魏熙点头,回身交代了,便与魏潋一同慢悠悠往独春榭去,独春榭周围遍植红梅,远远看去,蔚然如霞。 魏潋负手站在一株梅树下,抬头看着枝上疏落的梅花:“我记得我当年从弘农回来后,你便是站在梅树下折花。” 魏熙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端轻嗅:“可惜折的太多了,精挑细选出来的梅花,大都白白进了肚子里。” 魏潋低头看着魏熙:“能填你的口腹,也算是它们的福气。” 魏熙闻言一笑,胜却满园嘉卉。 魏潋牢牢看着魏熙,视线再未从她面上离开过:“当年弘农雪灾,满目冰雪疮痍,连带着心里都生了苍凉之意,直到回来见了阿熙,我才觉得暖了,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鲜活绮丽的了。”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从心底泛出古怪之感,面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 魏潋看着魏熙的神色,双手在袖中握紧再松开,面上的专注之色,也化作了温和笑意:“脸冻得都红了,还在那闹腾,堂堂公主,竟是比平民女子更有烟火气。” 魏潋一笑,魏熙方才升起的怪异之感,便如同一粒颤巍巍的种子,还未来得及发芽,便被一抔土掩下,那土又厚又密,再也寻不得一丝异样。 魏熙抬步往独春榭中去,便是不回身也不忘反驳:“谁家小娘子不赏梅折枝,就算要染也是梅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烟火气。” 魏熙说着,抬手在鼻前挥了挥:“六哥这一说,我都要用不下膳了。” 魏潋在魏熙身后缓步跟着,悠悠道:“那便不吃了。” 魏熙蓦地回身盯住魏潋,只见得他面上一派淡然,她长睫微颤,却故作气恼:“还未听说过主人看着客人吃的。” 魏潋负手越过她:“这不就有了。” 魏熙回身跟上,方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等吃食上桌,魏熙还是用了不少。 虽说是炙鹿吃,但桌上吃食甚丰,魏熙原本也不太爱油腻之食,只浅尝了几片,倒是吃了不少鱼虾。 魏熙和魏潋一面吃一面说,未过多久,便见酒壶空了,魏熙眉头一蹙:“六哥怎么饮了这么多?” 魏潋贊道:“你这酒倒是不错。” “不错也不能喝这么多,这又不是在宫里,若是醉了该怎么办?” 魏潋闻言一笑,他因饮酒,面上已经有了些薄红,此时一笑,显出些有别于常时的瑰艷散漫。 魏熙看着他,只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魏潋摆手:“难得松快一天,就是要尽兴的,怎么能喝到一半便停了。” 魏潋说罢,对夷则吩咐道:“去拿酒来。” 夷则有些犹豫的看向魏熙。 “真不巧,府中没酒了。”魏熙说着,提议道:“不如六哥先等半个时辰,我命人去买?” 魏潋闻言一顿,抬眼盯住魏熙看了半晌,復又摇头笑道:“你这丫头。” 魏熙微微一笑:“明日便是上元节,到时宫宴上定是少不了好酒的,六哥且忍一忍,等明晚喝个尽兴。” 魏潋抬手捏了捏魏熙的鼻子:“你想要我将丑出到朝臣那里?” 魏熙将魏潋的手挥开:“六哥可不会出丑。” 魏潋没有在意魏熙散漫的回覆,他捻了捻方才被魏熙挥开的手,指腹上好似还残留着淡淡的凉意,魏潋问道:“可吃饱了?” 魏熙点头:“早就饱了。” 魏潋颔首:“那便回去吧,这里四面透风,待久了你怕是受不住。” 魏熙点头,随着魏潋起身往外走,经过梅林时,她相中了一枝生的秀致的梅花,抬手想要折下来,却没料到这梅枝生的结实,一时竟没折下来。 魏熙眉头微蹙,正欲松手让家僕来,却觉手上一暖,魏熙一怔,下意识就要躲开,可随即便响起了咔擦一声,是魏潋折下了梅枝。 魏熙心中有些乱,抬眸看着魏潋:“六哥……”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手中却一空,竟是魏潋将梅枝从她手中抽走。 魏熙很是惊愕,只听魏潋道:“这支梅花生的不错。” 魏熙点头,抬手示意魏潋将梅枝还给她,魏熙对于自己看上的东西向来是极为执拗的,梅枝虽小,被人白白夺走了,她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 魏潋不理会魏熙伸出来的手,继续道:“我殿中有个甚是古拙的陶瓶,配这枝梅花倒是合适。” “六哥这是在抢我的东西?” “这是我折下来的。”魏潋说罢,对魏熙安抚一笑:“我回头送你一支一模一样的。” “金的。”魏潋补充道。 魏熙摇头:“不稀罕。” 魏潋轻笑:“那也没法子。” 第345页 魏潋说着,用梅枝悠悠指了一圈:“朕是天下之主,大夏的所有都是我的。” 话音未落,那支梅花便轻轻指在魏熙肩上。 魏潋的神情是前所未见的强势,让魏熙一时忡愣在原地,只觉得肩上那枝梅花似有千钧,压得她欲要往后倒去。 魏熙微微往后挪了一步,肩上却一松,魏潋将梅枝从魏熙肩上拿起,微微俯身对她笑道:“阿熙不必躲,你喜欢就给你。” 魏熙稳住身形: “六哥是何意?” 魏潋反问:“我说的不对吗?” 魏熙看着魏潋握着梅花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曾教过她弹琴,也曾为她画过画像,不管曾经如何,如今他这双手最大的意义,却是执掌干坤生杀。 魏熙矮身一礼,正色道:“六哥说的是,我所得皆赖陛下,是我一时忘了分寸。” 魏潋听了魏熙的话,面上的笑意倏地散了,他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熙道:“不论是何意,都是阿熙忘了规矩。” 魏潋抬手将魏熙扶起:“你我之间,不必谈规矩。” 魏熙站直,并不答话。 魏潋低低一嘆:“是我醉了,一时说了许多胡话。” 魏潋看着魏熙垂下去的长睫,又道:“我说过会将你喜欢的都给你,我不会食言的。” 魏熙神色微动,抬眸看向魏潋:“阿熙也不会食言,会一直陪着六哥,敬着六哥。” 魏潋微微一笑,将手中梅枝递给魏熙:“好了,不闹你了。” 魏熙接过,垂眸看了片刻,復又将它递给魏潋:“我就借花献佛,将他送给六哥了。” 魏潋顿了片刻,终是抬手接过:“多谢阿熙惠赠。” 兄妹二人说了几句,便似风过了无痕,魏熙将魏潋送走后,垂眸思量起来:“六哥今日有些怪。” 一直跟着魏熙的夷则道:“许是因为多饮了些酒吧。” 她说罢,安抚道:“陛下一直都是疼公主的,公主不必忧心。” 魏熙侧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应答。 ———— 魏潋抬手轻轻碰了碰梅枝上的花瓣,惹得花瓣轻颤。 他眉头一蹙,今日是他太心急,失了分寸了。 魏潋抬手轻按眉心:“去查一查崔哲手下有没有谁给阿熙写信。” 他说罢,又嘱咐道:“勿要让崔哲知道。” 方才还想着直接去问裴斯的泉石无奈应是。 魏潋回了宫,刚走到甘露殿门前,便见冯氏从一侧走了过来。 他停住脚步,看向冯氏,问道:“皇后过来所谓何事?” 冯氏看了一眼魏潋手中的梅枝,若无其事般道:“明日宴席妾已经大致安排好了,特意拿了单子过来,让陛下看看还有何疏漏。” 作者有话要说:  辣手摧花不是我本意,爱护花草,人人有责~ 第219章 相救 魏潋抬步跨进甘露殿中, 冯氏见状,也随着魏潋进去。 魏潋进了殿中后, 迳自走到桌边坐下,将桌上陶瓶中的梅花都抽出来, 换上了方才自魏熙府中拿回来的梅花。 瓶口略宽, 仅一支梅花在里面难以支撑, 斜斜向瓶口靠去, 显出些孤零零的傲然。 冯氏的视线,从瓶中的梅花移到那些被魏潋弃在一旁的梅花上,那么多梅花,每一朵都开的正好, 聚在一起,更是灿烂美丽至极, 可却连他的眼都入不得,更不必奢求他的一丝怜惜。 魏潋看着梅花有些不满意,对泉石道:“去寻个窄口的瓷瓶来。” 吩咐完泉石, 他才看向候在一旁的冯氏,指了指坐席, 道:“先坐下吧。” 冯氏依言坐下,将手中单子递给魏潋:“陛下看看有何不妥之处?” 魏潋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一应规矩倒是不差,只是这终究是大宴, 还有番邦使臣,太过清简,怕是会有损我朝威势。” 魏潋说罢, 将单子递还给冯氏。 冯氏接过单子,请罪道:“妾原本想着先帝驾崩仅一年有余,大夏先是战乱又是天灾,国库吃紧,才如此安排的,是妾短视了,还望陛下恕罪。” “初次操持这种场面,你能做到如此已经是费了心力的了。”魏潋说着,接过泉石递来的瓷瓶,将梅花换到里面:“只是国体为重,不能短了大夏的脸面。” 冯氏柔声应是。 魏潋点头:“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让底下人去做。” 冯氏闻言抬眸看向魏潋,抿了抿唇,道:“妾知道了。” ————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上元节三日无宵禁,每逢此时,长安便是最热闹的时候,说是通宵达旦也不为过。 因着宫宴设在晚上,魏熙直到日头将落才从府中往宫中去,一路上熙熙攘攘,欢腾热闹,魏熙听了,也忍不住欢喜,卷了帘子向外看去,惹得路人频频回眸。 天色虽未黑,街上却早早摆好了灯轮、灯树,不仅如此,连各色花灯都早早挂出来了,有大有小,形态各异,还未点燃,都能看出绚丽之姿。 魏熙一路看到了宫里,等她到时宫宴还未开始,她不愿在殿中等着,也懒得再往后宫跑,便寻了一个暖阁,想着歇一歇,一块点心还未吃完,她的那些姊妹便结伴寻来了。 第346页 众人落座,大娘魏怡当先笑道:“还是你会躲懒,竟跑到这里窝着。” 三娘魏蓁道:“可不是,方才在殿中一会一个来说话的,不得片刻停歇。” 魏熙笑道:“我不过是嫌殿上冷,等一会六哥他们来了,和他们一起过去,也省的白白冻着。” “就你机灵,如今也只有你一个有如此脸面了。” 众公主闲话了会,言谈中皆有意无意的捧着魏熙,不论皇帝是谁,她都是公主里最得优待的那一个。 未过多久,便听宫人来报,说是魏潋他们到了,众人闻言,也忙跟着过去了。 一餐华宴用完,已经是月上中天。 散了宴,魏熙和谢宜安一同往外走着,谢宜安道:“听说裴斯要在临街楼前面弄一个灯王,要不要去看一看?” 魏熙掩唇打了个呵欠:“自然是要去的。” 谢宜安瞥她一眼:“困成这样还去。” 魏熙摇头:“不困,就是有些乏,等到了街上,一热闹便精神了。” 谢宜安看着魏熙眼角泛起的泪花,往一边走了几步,抬手从树干上抓了一把雪。 “表兄?”魏熙停下脚步看向谢宜安,疑惑道:“你做什么?” 魏熙刚问完话,便见谢宜安回来,抬手就将被他捏成一团的雪按在魏熙脸上,魏熙被冰的一激灵,顿时就精神了,她狠狠瞪了谢宜安一眼:“你是三岁稚童不曾,竟还想着捉弄我!” 谢宜安丢开雪团,对魏熙道:“怕你没精神,给你提提神,你看,现在不就精神了吗?” 魏熙气道:“精神,精神的很,若是得了风寒,你给我煎药。” “以怨报德。”谢宜安感嘆完,又提议道:“我可不会煎药,不如你也冰我一下?” “我还嫌手冷呢。” “那就没法子了。” 兄妹二人一路斗着嘴往外走,却听身后有宫人喊道:“公主留步!” 魏熙回头:“何事?” 宫人行了礼,道:“皇后殿下请公主去赏灯说话。” 谢宜安问道:“怎么这个时候?” 宫人答道:“奴婢不知。” 魏熙没有说话,垂眸看着宫人,半晌,她道:“既是六嫂相约,那我定是要去的。” 魏熙说罢看向谢宜安:“表兄去快活吧,就不必陪我了。” 谢宜安眉梢一挑:“快活?” 魏熙嗤道:“满长安谁不知道,你如今和李三娘关系热络,人家为你写的诗,可都快传遍了。” 谢宜安掩唇咳了一声,无奈道:“她倾慕我,我又有什么法子。” 魏熙蹙眉:“你也不小了,早该收收心了,当心再胡闹下去都没人敢嫁你了。” 谢宜安道:“我阿娘都不管,你一个小丫头操心的倒是多。” “皇后殿下还等着呢,你快去吧。”谢宜安说罢,转身走了。 魏熙从谢宜安身上收回视线,对宫人淡淡道:“走吧。” 宫人将头垂得低低的:“是。” 魏熙方到了千步廊,便见魏潋负手站在前方,魏熙停住脚步:“六哥什么时候改做皇后了?” 魏潋抬步迎过去:“见你们都出去玩,朕也有些心痒,你常去外面玩,便陪我走一遭吧。” “六哥倒是不客气。”魏熙说罢,往外随意指了指:“论会玩没有人比得上谢宜安了,六哥应当喊他陪着。” 魏潋摇头:“本该是该松快的日子,喊了他人来平白拘束。” 魏熙抿唇,看了一眼魏潋的衣服:“既然要出去,六哥怎么不换身衣服?” 魏潋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你且等一等,先陪我回去换件衣服。” 等魏熙和魏潋站在宫门外,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魏熙看着满城的火树银花和绚烂彩灯,有些庆幸方才谢宜安那一冰。 魏熙二人在人群里缓步走着,只听魏潋笑道:“不论外面如何,长安倒是一直不曾变过。” 魏熙往外移了一步,让那些横冲直撞的小童在她和魏潋之间顺利穿过去,等小童们过去后,魏熙又移到魏潋身边:“长安若是变了,大夏也就变了。” “那便不让它便。”魏潋说罢,牵住魏熙的衣袖:“人来人往的,当心被冲撞了。” 魏熙垂眸看着魏潋牵着她袖子的手:“六哥不冷?” 魏潋摇头:“不冷。” 魏潋说罢,牵着魏熙的手来到一个花灯摊子前,挑了一盏灯递给魏熙:“我看这个不错。” 魏熙接过,将灯提到眼前戳了戳:“我又不是小孩子,提着个兔子像什么样子。” 魏潋看着魏熙和灯光相映成辉的眼眸,笑道:“你也差不远了。” 魏熙闻言似恼了,直接将兔子灯塞到魏潋手里:“我手冷,拿不动。” 魏潋含笑接住:“我帮你拿着。” 魏熙点头:“六哥买的,自然是要自己拿着。” 她说罢,见前面有演百戏的,抬步便往那处去,魏潋见状忙跟过去,陪魏熙看了一会,点评道:“甚是粗糙,只是演个热闹罢了。” 第347页 魏熙回头看向魏潋:“六哥也能吞刀?阿熙想看个不粗糙的。” 魏潋闻言也不恼:“回去让人吞给你看。” 魏熙打了个呵欠:“不看,都看厌了,也就这里人多才有些兴致。” 魏潋垂眸看了魏熙一眼:“困了?” 魏熙摇头:“没意思,我们往前走吧,看哪个灯树最高。” 魏潋点头,和魏熙一同往前走,走了没多远,便见前边冲出来几个正在打闹的少年,也不看人,一路往前跑,直接将魏熙和魏潋冲散了。 魏潋一急,忙沖开人群,向魏熙那里走去。 魏熙方才被少年撞得一趔趄,险些撞到满是火焰的灯树上,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火焰,瞳孔一缩,随手一抓,扯住了一个路人的衣袖才免此一劫。 魏熙方站稳,忙松了手,正欲道歉,被魏熙拽住的妇人却不依不饶起来,魏熙听她在耳边聒噪,烦得很,正要喊侍卫过来,却听魏潋唤道:“阿熙小心!” 魏熙不明所以,紧接着身前一热,那灯树竟往她这里倒来,魏熙看着扑面而来的火光,心中升起一阵寒意,慌忙遮脸往后退,却也知为时已晚,还没有等她有所动作,却觉天旋地转,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魏潋压在了地上。 魏熙在路人的尖叫声中慌忙睁眼,只见魏潋牢牢罩在她身前,一双眸子幽沉似海,而他身后,燃起了熊熊火光。 “六哥!” 魏潋唇角微微勾起:“我没事。” 话音方落,魏潋便被侍卫扶起,魏潋推开用衣衫在他身后拍打的侍卫,就地一滚,压灭了火苗,口中却泛出痛苦的一声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我妈的威逼利诱下去打了耳洞……好疼!!所以我要写个兇残场面缓一缓,有对比才没有伤害~ 第220章 察觉 魏熙魏熙忙上前和侍卫一起扶起魏潋, 她神色紧张的问道:“六哥你怎么样?” 魏熙说着,探头看向魏潋的后背, 只见得他后背乌压压一片褴褛,隐见红肿水泡。 魏熙面色一厉, 对侍卫喝道:“是谁推倒了灯树, 还不去捉人!” 侍卫看着周围的人山人海, 眉头一蹙, 俯身道:“我们这次出来仅有十余人,人手不够,当务之急还是护送陛下回去,眼下什么都比不得陛下安危重要。” 魏潋由侍卫们扶着, 借力起身,对侍卫道:“你先带两人去查。” 魏潋说着, 牵动了伤口,眉头一蹙:“此事不能声张。” 侍卫应是,点了两人便拦了路人去问, 他看着熙攘人群,有些头疼, 这么乱去哪里查。 魏熙看着魏潋后背上被火烧毁的衣衫,欲要脱下裘衣给魏潋披上。 魏潋见了,按住魏熙的肩:“不必, 背上火烧火燎的,你那裘衣太厚了。” 魏熙看向身穿劲装的侍卫,眉头微蹙:“你们去给六哥弄一件宽松得体的外衫来。” 魏熙说罢, 不再理会他们:“六哥可还好,我们是先去医馆,还是回去。” 魏潋看着满面担忧之色的魏熙,缓缓摇头:“回去吧,不过是被烫了一下,不碍事。” 魏熙点头,余光扫到那个倒在地上足有六七尺高的灯树,不禁想起方才那近在眼前的火光,魏熙头皮一紧,抬手摸了摸脸,温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魏潋背上的伤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无法想像,若是那火烧在她脸上会有什么后果。 魏熙拽紧了魏潋的衣袖,涩声道:“谢谢你,六哥。” 魏潋抬手轻抚魏熙满是感激愧疚之色的脸庞,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魏熙眸色一动,抬眸看着魏潋。 又听魏潋道:“我穿的多,又是伤在背上,不碍事的。” “终是因为我。”魏熙说罢,见侍卫拿了一件外衫过来,也不管来路如何,忙接在手中,帮魏潋穿上。 ———— 上元夜,便是宫里也是喜庆热闹的,冯氏站在窗边看着殿外的灯火,心中淡淡的,没有什么喜意。 她的手游移在衣袖上的凤纹上,过了今夜,一切都好了。 男子重色,若是没了容色,谁还会去管她。 “殿下!” 冯氏看向慌张而来的宫婢:“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宫婢请罪,復道:“陛下好似受伤了,都请了太医过去。” 冯氏神色一紧:“陛下?” 宫婢点头:“听说陛下一路乘步辇回的甘露殿,脸色不太好。” 冯氏再也没心力计较仪态,喝道:“陛下出去,怎么不见有人来说一声!” 宫婢道:“甘露殿那边本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来回话。” 冯氏抿唇,抬步便往外走,风竹和宫婢忙拦住她,风竹道:“殿下,陛下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您去了,怕是会惹陛下不悦。” 冯氏冷声道:“若是连太医院的动静都不知道,那我这个皇后也不必做了。” 冯氏说罢,挥开二人,抬步出去了。 等冯氏到了甘露殿时,便见魏熙好端端的站在殿中,不说受伤,怕是连头髮丝都没少一根。 第348页 ???? ?????? ????? ??? 冯氏握拳,指甲几近陷入肉中,她深吸了一口气,满面担忧的跨进殿中。 魏熙见了忙迎过去:“六嫂。” 冯氏点头:“我听说陛下宣太医了,出了何事?” 魏熙抿唇,泉石在一旁接话道:“街上人挤人的,陛下不小心撞到灯树上了。” 冯氏闻言便要往里去:“陛下伤势如何?” 泉石忙拦住,安抚道:“不妨事,陛下穿的厚,只是烫了几个水泡罢了,眼下正在上药,您且坐下歇一歇,等会陛下便上完药了。” 冯氏蹙眉:“那也够疼的。” 她说罢,又看向魏熙,惊奇道:“天色已晚,阿熙怎么还在这?” 魏熙如实答道:“我今日与六哥一同出去,眼下六哥受伤了,我怎么能回去。” “哦。”冯氏看了魏熙半晌方才道:“吓坏了吧。” 魏熙摇头:“没有,只是苦了六哥。” 冯氏抱怨道:“陛下也真是的,竟带你出去,外面那么多人,那年上元节不闹出几桩事来。” 冯氏说着,庆幸道:“幸好没有伤了你,俏生生的小娘子,身上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魏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冯氏见了也不再说话,只在外面等着魏潋。 过了一刻,太医便出来了,冯氏忙上前问道:“陛下伤的怎么样?” 太医躬身道:“不妨事,只是几个水泡,挑开涂了药便无事了。” 冯氏深深看了他一眼,舒了一口气:“无事就好。” 她说罢,转身进了里间,只见魏潋正坐在席上看书,松松披了一件袍子,颇为闲散,除了面色不甚好之外,倒真显得与往常无异了。 冯氏走到魏潋身边,矮身行礼,问道:“陛下如何了?” 魏潋将书放下:“皇后怎么来了。” 冯氏道:“听说陛下去太医署宣了太医,一时心中担忧便过来了。” 魏潋唇角一勾:“皇后消息倒是灵通。” 冯氏不卑不亢:“为陛下管理好后宫是妾的本分,若是连太医署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是妾失职了。” 魏潋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魏熙见魏潋无事,便上前几步,对魏潋请辞。 魏潋闻言,将书放下:“外面乱糟糟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你先在宫中歇一晚吧。” 冯氏闻言,眸色一暗,也温言道:“是呀,阿熙就歇在宫里吧,免得我和你六哥担心。” 魏熙摇头:“大晚上的,何必再让宫人白白劳累一趟。” 泉石看了魏潋一眼,适时道:“公主体恤是宫人们的福分,只是奴才自作主张,已经命人将凤阳阁给公主收拾出来了。” 魏潋亦道:“既然他都准备了,你便在凤阳阁歇下吧,那里一直空着,还和你当年住时一般。” 冯氏看着这对一唱一和的主僕,心明明已经凉的透透的,但还是忍不住再添一分恨意。 住在宫里?这一住怕是方便了他们来往。 魏熙见已经安排好了,便也不再拒绝,嘱咐了魏潋好生歇着便往凤阳阁去了。 当魏熙进了凤阳阁时,便好似回到了五年前,她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往里看,里边不论是布局桌榻,还是器物摆设都与她当年在此居住时一模一样。 唯一有些差别的,也只有床上绵软的被褥。 屋内已经燃起了地龙,熏了她惯用的香,暖融融,香喷喷的,可魏熙的脚步却不知觉往后挪了一步。 见了宫人诧异的眼神,她才停住,若无其事的往镜前坐下。 她看着镜子中那张清妍妩媚早已不復少时稚嫩的脸,昨日在独春榭生出的古怪之感又在心中盘亘起来。 魏潋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些。 不只是这两日,便是以往,魏潋对她都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魏熙抬手摸向自己的左颊,这是魏潋方才碰过的地方,他们自幼亲近,像是捏鼻子、敲额头,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她早就习惯了。 可如今,魏潋对她远不止这些了,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兄长会摸妹妹的脸,会握妹妹的手? 这些年,对于她与魏潋的各种谣传始终是有的,她一直不曾在意过那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可眼下看来欲要捉影,那也得先有影。 魏熙抚在脸上的手缓缓收紧,直到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才将手放下,自镜中看去,洁白如玉的颊上已经留了几个月牙似的指甲印,如白璧生瑕,很是刺目。 魏熙抬手,想要将颊上的指甲印抹去,可直到搓的皮肤发红,那几个印子也没消。 魏熙颓然放手,怪她迟钝,以往如何暂且不论,可自从这半年,魏潋坐稳帝位后,行事便越发露骨了,可她竟如今才有所察觉。 魏熙双拳紧握,再这样下去,魏潋迟早…… 可是她又该如何,魏熙颓然靠在桌上,果真,皇家的同胞情都是闲来无事摆出来看的。 因着有心事,魏熙一夜辗转反侧。 而与她因同一桩事而难眠的还有皇后冯氏。 冯氏听了风竹从太医嘴里撬出来的东西,面色越发晦暗。 第349页 原来陛下竟伤的这般重了。 她想着,又嘲讽一笑,也对,捨身相救嘛,哪管什么重不重,还能留下一条命就算好的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法子斩草除根,那般深的妄念,仅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冯氏也真是够糟心的,丈夫喜欢小姑子…… 如果是我,那必须不能忍呀!!!绝对要成全他们呀!啊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第221章 出宫 被褥松软, 魏熙躺在上面却是一夜难眠,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煳煳的睡了一阵, 等她醒时,天方破晓, 屋中仍是灰暗一片, 她翻腾一阵, 却再无睡意, 遂披衣起身。 魏熙推开窗户,抬头向外望去,外面万籁俱寂,唯有苍青色的天幕上挂着的一轮圆月有些活气, 却也如一片薄薄的冰,天一亮便化了。 魏熙吁了一口气, 在唇齿间升腾出一阵薄雾,飘飘转转,不一会便散的没了踪迹。 魏熙关上窗子回身, 却见屋中已经亮起了灯火,她看着烛台上那星点火苗, 又想起了昨夜近在眼前的灯树,以及将她护在身下的魏潋。 魏熙坐到桌前,托腮看着烛台。 除去那些不应有的心思, 魏潋是对她极好的了,宠着她,护着她, 默认她举荐官吏,亦从未打压过她的门生。 可魏潋如此待她,怕也正是因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魏熙被烛火刺的眼睛疼,她倾身将烛火吹灭,屋中顿时又暗了下来。 夷则疑惑:“公主?” 魏熙道:“天都亮了,还浪费烛火做什么。” 夷则看了看周遭暗沉的只轮廓尚且清晰的房间,心知魏熙是心里不知怎地不舒爽了,便也未说话,默默地将窗子开了窄窄的一条缝,免得魏熙一会闷得慌。 魏熙看着那条缝中透出的光亮,心中是难言的苦恼,世间美人无数,他的妃嫔虽不多,但个顶个的才貌也都是不差的,怎么偏就看上她了呢。 魏熙幽幽一嘆,这样的事,没法说,没法解,她没有丁点头绪,自能先暂且避着了。 魏熙枯坐到天明,待到屋外有了人声时,她才在夷则的唿唤下回了神。 魏熙由夷则扶着起身,却发觉腿已经坐麻了,只得又坐回去,让夷则按了好一会才好。 等魏熙洗漱完,早膳已经摆在桌上了,几碟各色糕点,配着四五样清爽小菜,和一碗煮的黏稠的长生粥,不甚丰盛,但也是细心爽口。 枯坐了一夜,魏熙早就饿了,眼下就着糕点小菜,喝了一整碗香浓软糯的粥。 用完膳,魏熙本想去和冯氏告辞,却听甘露殿有人来传话,说是魏潋邀她去下棋。 魏熙方想明白,眼下可不想见魏潋,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现如今一切风平浪静,魏潋昨夜又护得她周全,她若是贸然相拒,怕是会引魏潋疑心。 魏熙如此想着,便起身往甘露殿去了。 到了甘露殿,就见魏潋坐在桌后不知在看什么,他披了一件白地绣松竹纹的袍子,一派温润闲适若是不看身处何地的话,倒是像个文士。 魏熙正打量着魏潋,却见魏潋抬头对她唤道:“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魏熙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走到魏潋身畔:“不是要下棋吗,六哥怎么理起政来了?” 魏潋将奏表放下,对魏熙笑道:“这是梁宽呈上来的。” 魏熙眉目一动:“看六哥神色,他应当将益阳治理的不错。” 魏潋颔首:“虽多有波折,但也是小有成效了,眼下只等明年看看百姓收成几何了。” 魏熙往窗边榻上坐了,道:“他将益阳几个大户的田都分给百姓了,又免了许多税,明年便是天时不佳,他们所得应也不少。” 魏潋将奏表合上,放在一旁,起身坐到魏熙对面:“可惜此法不能全国推行。” 魏熙点头:“不说宗亲大臣们同不同意,便是民生军需大半也都是要靠税收的。” 提起此事,魏潋有些烦心:“若是皆能按均田之制来,虽说不能让百姓们岁岁家有余粮,但也不会有如今之艰难。” 魏熙看着魏潋面上隐隐的烦恼之色,有些感嘆,将心中那些不适之意抛在脑后:“这怕是不容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祸端已成,谁愿意白白将收入囊中的东西吐出来呢?” 魏熙又道:“况且人是越来越多的,更还有许多逃户,怕是难以一人分上六七十亩,难道让他们去那些气候恶劣的苦寒之地吗?” 魏潋揉了揉额头:“阿熙觉得该如何?” 魏熙垂眸:“阿熙并无头绪,事关重大,怕是要大臣们集思广益,可是此消彼长,若是想让百姓宽裕,他们过的定是不会如以往滋润,涉及自身,便是忠君之人,怕也要多加考量。” 魏熙说罢,抱怨了一句:“真这样,还不如让百姓们都去给他们当佃农,一家分上几百户,饿死了唯他们是问。” 魏潋神色一沉:“百姓都分给他们去管,再弄出开国之初那些指手画脚的世家?” 魏熙抬眸看了魏潋一眼:“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罢了,军权政权尽在六哥掌握之中,他们哪有那么多能耐。” 第350页 魏潋浅浅一笑:“阿熙将我想的太厉害了。” “天子哪有不厉害的。”魏熙说罢,关怀道:“六哥的伤势如何了?” 魏熙不提还好,一提魏潋便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他看了魏熙一眼,摇头:“涂了药,没什么大碍了。” 魏熙点头,再没说什么。 魏潋唇微抿,对泉石道:“棋呢,怎么还没送来?” 泉石闻言,忙吩咐早就候在外面的宫人,让他们将棋呈进来摆放好。 魏潋对魏熙抬手:“黑子先行。” 魏熙闻言,拿了一粒棋子放在棋盘上。 魏潋紧接着下了一子,几步过后,魏潋看着棋盘,问道:“怎么没精神,没睡好?” 魏熙拿棋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嗯,有些睡不惯。” 魏潋垂眸轻笑:“这才几年,你自己的地方就睡不惯了?” 魏熙亦是一笑:“六哥可折煞我了,这可是太极宫,要说是,也得是六哥六嫂的,哪里能算我的。” 魏熙说罢,便听一声轻响,是魏潋将棋子放回了棋罐里。 “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如今倒是变的生分了。”魏潋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后,又道:“既然没精神便别下了,若是输了便是我胜之不武了。” 魏熙点头:“多谢六哥体恤。” 魏熙说罢,请辞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歇着了。” 魏潋此次倒是没有挽留:“去吧。” 魏熙起身,嘱咐道:“六哥也要爱惜身子,别太劳累了。” 魏潋应了一声,便吩咐泉石送魏熙出去。 魏熙见状,对魏潋矮身一礼便随着泉石退了出去。 说是送,泉石也没功夫一路将魏熙送出宫,只陪着魏熙到了两仪门便回去了,等魏熙出了宫门后,便见谢宜安按剑站在前方,似在巡视。 魏熙走到他身边,笑道:“都成将军了,还如此事必躬亲呀?” 谢宜安见了魏熙,蹙眉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无事才道:“怎么在宫里留宿了?” 魏熙也没打算瞒着谢宜安,况且,看谢宜安的神色,应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而魏熙直言道:“陛下为了护我被烫了一下,因而耽搁了一会,要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便没回去。” 谢宜安闻言往宫里看了一眼:“你昨夜和陛下一起出宫了?” 魏熙点头:“不愧是羽林将军,消息就是比旁人灵通。” 谢宜安瞪了她一眼:“尽说些没意思的。” 他说罢又问道:“你遇险了?好端端的他护你做甚?” 魏熙道:“灯树差点压在我身上,是陛下挡住了。” 谢宜安神色一紧:“灯树怎么会倒?” 魏熙理了理髮丝:“谁知道,上元节那么乱,那次不出些事,严重的死人了的都有,想究根结底难了。” 魏熙说着,对谢宜安笑道:“如今可庆幸?” 谢宜安白她一眼:“庆幸你没死?” 谢宜安这话很是不讨喜,魏熙听了抬手就要掐他,却碍于周围有人,只得将手收回,拢在袖子里:“自然是庆幸你去和佳人相会了,若是跟着我,定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谢宜安眉梢一挑:“若是你和我一起出去,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事了。” 魏熙神色淡淡:“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魏熙说罢,又道:“在这里闲话终究不成样子,我先回去了,你忙吧。” 魏熙说罢抬步欲走,孰料,谢宜安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魏熙看他一眼:“你不守门了?” 谢宜安被魏熙的话气的发笑:“我是将军,谁家的将军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守在外边,行了,跟我回去吧,你舅母做了好些元宵呢。” 魏熙颇爱宋氏的手艺,闻言欲答应,却想着刚借着没精神的由头从宫里出来,若是再去谢家,传到魏潋耳朵里怕是不好听,说不定还会惹他不悦,因而回绝道:“不去了,在宫里没睡好,困得很,你告诉舅母,让她给我留着,我明日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美貌是我的原罪,才华使我罪上加罪 第222章 封地 魏熙拒了谢宜安的邀约, 回到公主府时已经巳时过半,她昨夜没睡好, 本想着再去躺一会,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唿唤:“公主!” 魏熙闻声看去, 只见阿宝从亭子里迎了出来。 不过片刻, 阿宝便到了魏熙身前:“阿宝给公主请安。” 魏熙抬手摸了摸阿宝的双丫髻, 小丫头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襦裙, 就像是抽条的柳枝一般,一转眼就长高了。 魏熙盈盈一笑:“怎么没去上课?” 阿宝拉着魏熙往亭子里去:“后天才开课呢,岳先生体恤,想要我们多歇几天。” 阿宝说完, 又补充道:“不过阿宝也未曾懈怠,花了好几天功夫, 写了一篇文章呢。” 二人说着,走进了亭子里,林藏秀早就立在亭中等着, 见了魏熙她俯身一礼,关切道:“昨日出了何事, 公主怎么没回来?” 第351页 魏熙淡笑道:“不过是担心街上人多,便在宫中宿了一晚。” 林藏秀点头,唤了拿着文章候在一旁的阿宝过来:“将你的文章给公主看看, 让公主点评一番。” 魏熙闻言接过,低头看了几行,復又抬眸看向阿宝, 只见她面上毫无寻常学子给她看文章时的忐忑之色,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些期盼之意。 魏熙自然明白她期盼的是什么,自然是盼着她夸她。 魏熙垂了眼睫,一目十行的将文章看完。 她将文章递给阿宝,笑道:“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写的不错。” 阿宝接过文章,眼里闪过些失望之色,又听魏熙道:“我书房里有个兔子模样的玉镇纸,小姑娘用最合适,等会让人给你拿过去。” 阿宝闻言笑道:“多谢公主。” 魏熙点头:“去玩吧。” 阿宝低头看了手中纸张一眼,便告退出去了。 林藏秀看着阿宝仪态不俗的背影,贊道:“等她长大了,若论才智,满书院的男子,怕是都比不得她。” 魏熙依着栏杆,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可惜心气太高,这样的性子可难能长久。” 林藏秀收回视线:“才十岁,以后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魏熙淡淡一笑,却又听林藏秀道:“不过这小丫头机灵,倒是有些像公主少时。” 魏熙眉梢轻挑:“一样爱掐尖卖弄吗?” “公主乃天之骄女,哪里用得着如此。”林藏秀说罢,仔细看了魏熙一眼:“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公主今天有些不对劲。” 魏熙摇头:“没什么。” 她说罢,突然笑道:“我看你如今倒是一心当起先生来了。” 林藏秀浅浅一笑:“我又不愿嫁人,如今能教学生些东西便心满意足了。” 魏熙看着神色温润,不復当年隐含稜角的林藏秀,不由得想起来少时给林藏秀的许诺,心中有些嘲讽,真是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 魏熙静了片刻,突然道:“我想去封地。” 林藏秀一惊:“去封地作甚?” 魏熙道:“我如今在长安过得憋屈,去封地多好,去了我就是那里的土皇帝。” 魏熙抬手摺了亭外的一支梅花,又道:“况且,这也是我阿耶之意,当初是我煳涂,如今不会了。” 林藏秀握住魏熙的手:“你不打算回来了?” 林藏秀的手温热,捂在手上很舒坦,魏熙此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她的手一直都是凉的。 魏熙手上有了热气,心中却越发乏力,她将头靠在柱子上,道:“我现在心中乱得很,只想着先去,至于回不回……” 魏熙抬眸看向林藏秀:“若是回来,就必须是天下无人再动的了我。” 林藏秀将魏熙的手握的越发紧了:“那我相信,公主一定会回来。” 魏熙勾唇一笑:“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林藏秀微微一笑,復又问道:“公主可与谢公说过此事?” 魏熙神色一淡:“明日说一句便是。” 林藏秀觑了魏熙一眼:“您想去封地,可是和陛下闹了不痛快?” 魏熙不答,只道:“六哥于政事上最是清醒,阿翁也不是无能之人,就算我去了封地,你们也是安全无虞的。” “这些我自是清楚。”林藏秀见魏熙对她和魏潋之事绝口不提,便也不再问,只道:“听闻公主的封地富饶,不如公主带我去长长见识吧。” 魏熙听了长见识之言,又是一顿。 “想去便去吧。” ———— 魏熙第二日便去了谢家,宋氏见了她,又是好一顿嘘寒问暖,等魏熙在宋氏的关怀下饱餐一顿后,便听家奴来唤,说是谢珏有请。 魏熙听了,和宋氏拜别,随着家奴往谢珏院中去了。 魏熙到时,谢珏正在念经,魏熙便也不再打扰,自顾自的坐在席上看着谢珏。 魏熙看着谢珏的背影,面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天底下是没有比他再清闲的中书令了。 谢珏念完了经,便起身坐到魏熙对面,开门见山的问道:“上元节那夜发生了何事?” 魏熙极为乖巧的又将昨日说给谢宜安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我和六哥出去玩,街上的灯树不知怎么倒了,六哥为了护着我,受了些伤。” “伤势如何?” 魏熙道:“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谢珏点头:“你为何会与他一同去赏灯?” 魏熙答道:“是他在在宫里待烦了,让我陪着出去,皇命难违嘛。” 谢珏抬眼看着魏熙:“没想到陛下还挺有玩心的。” 魏熙轻笑,顿了顿,道:“阿翁,我想去封地。” 谢珏问道:“为何?” 魏熙故作轻松:“在长安待烦了,去封地玩一遭。” 谢珏眉梢一挑:“你不是不想离开长安吗?” “我的封地,总是要去看看的。” 谢珏打量她一眼:“可是有什么难处?” 第352页 魏熙故作气恼:“阿翁就不能盼我点好?我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有什么难处。” 魏熙说着,托腮看着谢珏,虽有心事,面上却是一丝不显:“要说难处,也是如今在长安过得太顺遂了,觉得有些无趣。” 谢珏拿桌上经书就要敲魏熙:“吃饱了撑的。” 魏熙抬手抵住:“正是因为吃撑了,才要四处走走消消食。” 谢珏摇头笑道:“歪理邪说。” ———— 等魏熙走了之后,谢珏唤来了谢宜安。 谢宜安方在谢珏对面坐了,便听谢珏问道:“阿熙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谢宜安闻言神色一紧:“阿熙怎么了?” 谢珏蹙眉:“我在问你。” 谢宜安问道:“阿翁为何问我?” 谢珏道:“阿熙想要去封地。” 谢宜安神色一松:“阿翁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安稳不下来的性子,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她想去便去吧,阿翁不必如此紧张。” 谢珏瞪他一眼:“阿熙如何我还要听你说?我只问你阿熙最近可有何难处,你常和她在一起,难道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谢宜安见谢珏如此态度,有些担忧魏熙,也仔细回想起来:“阿熙这些日子过得比先帝在时还滋润,哪有什么难处,若说有,也只前天晚上差点被烫了。” 谢宜安说罢,心中一凛,要说有异,也只有魏潋对魏熙过于亲近关怀了,只是魏潋一直对魏熙好,所以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可眼下再看,无论是带着魏熙去益阳,还是上元节和魏熙一同去赏灯,出了事又对魏熙捨身相护,都是远超兄妹之情的。 谢宜安启唇,却又顿住,阿翁年纪大了,这些捕风捉影的污糟事,还是不必告诉他,让他烦心了。 谢宜安正想着,只听谢珏道:“由着阿熙吧,她不小了,就算真有什么,也是能解决的。” ———— 魏熙要去封地,无论如何都是要同魏潋说一声的,她也未着急,等到过了十来天,魏潋召她去宫里时,才要说此事。 在此之前魏熙已经寻了褚玄贞好生说了一通,既然当初她不去封地是因鬼神之说,眼下她去,自然也少不了润色一番。 她早就打算好了,若是魏潋不答应,她就先借风水之说离了长安,魏潋不是个冲动的人,总不能将她押回来,她走了,也算是给魏潋时间,让他清醒清醒,若是他能想明白了,那自然就是皆大欢喜了。 可早已打定主意的魏熙,在见到魏潋时还是免不了不自在。 她若无其事的和魏潋说了会子话后,便道:“总是在长安闷的很,阿熙想去封地看看,总不能享了封地供上来的财物,却连封地在哪里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要激化矛盾了……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o((≧▽≦o) 看花灯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呀,想起了我小时候,在灯会上买了个棉花糖,一口没吃,等到从灯会出来就只有个馒头大了,也不知道是缩水了,还是被挤小了…… 第223章 长亭 “想去封地?”魏潋放下手中茶盏, 沉沉看着魏熙。 魏熙克制住垂眸的冲动,若无其事般笑道:“六哥不是说出去看看能长见识嘛, 我自出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洛阳, 再这样下去, 迟早得变成一个短视蠢人。” 魏潋不言, 只静静看着魏熙, 直到看的魏熙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才淡声道:“那便去吧。” 魏熙没想到魏潋答应的如此爽快,愕然抬眸看向魏潋:“……多谢六哥。” 魏潋将视线从魏熙面上移开:“五月之前回来,五月是毒月, 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魏熙下意识的便推拒道:“我身边那么多伺候的,六哥有什么不放心的, 况且那时候都热了,我在一路奔波回来,岂不是受罪。” 魏潋闻言又看向魏熙:“那便不要出去了, 眼下天寒,你一路奔波也是受罪。” 魏熙神色微滞:“六哥方才都答应了, 怎么能反悔。” 魏潋道:“你五月前回来我才答应。” 魏熙抿唇,终是轻声应是。 魏潋看着她,心中一嘆, 端起面前已经温凉的茶一饮而尽,饮罢,又道:“你长这么大也未出过远门, 我派一队千牛卫护着你去。” 魏熙听了自然不乐意,但也知自己难以更改,只得应是:“如此便多谢六哥了,只是千牛卫乃六哥近卫,派来保护我怕是不合规矩。” 魏潋又添了一盏茶:“无妨。” 魏熙点头,垂眸看着那盏刚倒出来,尚有几丝热气的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魏潋将茶端起,看了一眼默然无言的魏熙,復又将茶放下:“还有事吗?” 魏熙摇头。 “无事便回去吧。” 魏熙起身,却不知怎地有些犹豫,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道:“阿熙告退。” 魏熙说罢,转身出去,魏潋看着魏熙的背影,眸光幽沉。 泉石小心瞅了魏潋一眼,问道:“陛下怎么让公主走了?” 第353页 魏熙往榻上一倚,嘆道:“朕不知该如何办,这般耗着,怕是连兄妹都没得做,三个月的时间,够了,等她回来,不能再如此了。” 泉石张口欲言,看着魏潋神色幽深的魏潋,终究没有将话说出来。 算了,他一个内侍哪里兴直言劝谏那一套。 ———— 魏熙走的匆忙,从宫里出来不过两日,便往封地去了,眼下虽还未出正月,但多少也暖和了些,有时候天晴的好,风吹在脸上都有淡淡的暖意。 因而魏熙一路上并未受罪,摒弃了杂思后,她甚至还有些自得其乐,长安和封地距离不算多近,但气候风化相近,魏熙一路行来没有什么不适之意,很是有些四处看看的闲心,见识了许多古蹟,也游歷了不少山川,自觉也长了些见识。 等到了封地后,封地的富饶安和令魏熙惊喜,她好生嘉奖了一番地方官之后才回府,她的府邸建在彭城,因着是她的封地,这一处府邸看着倒是比长安的公主府还要阔气几分,就连府中的一应事务都是安排好了的。 因而魏熙这三个月在封地待的很是舒坦,唯一令她不满意的,也只有魏潋派来的人盯的太紧,让魏熙没什么接触当地大户和官吏的机会。 如今在魏熙眼里,无法接触当地的实权算不得什么,魏潋对她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五月渐进,魏熙的心一天比一天焦躁起来。 她猜到了魏潋为什么肯让她来这,可却不知这几个月,他想的如何了,魏熙如今只怕他依旧执迷不悟。 可为此忧心也无用,有那么多千牛卫看着,她就算拒不进京也不行,因此,在千牛卫的催促下,魏熙四月二十便启程往长安去了。 因着要回去,魏熙兴致不高,却依旧撑起皇家公主的气派,和来送行的官吏道别,又恩威并施的敲打了几句,才上了马车。 魏熙闷闷坐在马车里,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远处传来了一阵琵琶音,随着车马前行越发清晰起来。 是一首没听过的曲子,恬淡洒脱,应当是奏的山水之妙,可魏熙却在这迢迢山水中,听出了一丝婉转缠绵。 不知怎地,魏熙想起了温绍延,除了温绍延,怕是再没人能将琵琶弹的这般悦耳。 琵琶声越发近了,魏熙蓦地掀开了车帘,朝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坐在长亭下,他怀中抱着斜斜一把琵琶,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轻拢慢捻,不见女气,只觉出尘超脱。 这般技艺,这般姿态,便是低着头,魏熙也知道他是谁。 魏熙没有想他为什么在此弹琵琶,更没有唤停车驾,只静静的看着那人。 马车越行越远,那人的琵琶也渐渐到了尾段,在魏熙快要看不见他的身影时,琵琶声总于停歇,而他,抬头对魏熙温温一笑。 惊鸿一瞥,终是掩在了车马之后,魏熙见了唇边也带了一抹笑,虽然他已经无法再看见。 随行的千牛卫在魏熙收回视线后,往长亭中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抱着琵琶不知在想什么。 魏熙放下帘子,低声感嘆道:“他这两年风餐露宿的,倒是没晒黑。” 魏熙说罢,对陈敬问道:“他怎么知道我今日回去?” 陈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陈敬说罢,又笑道:“他交友广泛,知道公主的消息也不难,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公主的人。” 魏熙微微一嘆:“他这些年倒是没停过奔波。” 陈敬道:“他怕是也喜欢如此。” 魏熙垂了眼睫:“终究是无根之萍。” 陈敬低声嘆道:“谁让他有那么一个阿耶。” 魏熙看着衣服上的鸾鸟纹样,轻声道:“若是我们都生在各自外祖家便好了。” 陈敬摇头一笑:“天底下可没有臣子之女能有公主这般的权势地位。” 陈敬说罢顿住,也不是没有,皇后不就是了。 他看了魏熙一眼,其实能得了皇帝喜爱也不是坏事,只可惜谁能越得过天理伦常呢。 ———— 魏熙夜间正欲歇下时,便见陈敬从外面进来,魏熙放下梳子:“何事?” 陈敬闻言从袖中掏了一封信出来。 魏熙见了,心知肚明,抬手接过看了起来。 一封信看完,只听得魏熙轻声一笑:“这人莫不是傻了,我的封地还用他写信给我看。” 陈敬扫了一眼魏熙手中的信:“他每到一地都要给公主写信,许是习惯了。” 魏熙点头,低头又将那一封游记一般的信看了一遍。 ———— 魏熙回到长安那一日正是四月二十九,离五月还差一日。 到了府中,魏熙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去宫中给魏潋或者冯氏说一声,便见有内侍带着赏赐过来,说魏潋体恤她一路辛劳,让她好好在府里休息,等端午再见。 魏熙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疑惑魏潋的态度。 如此过了几日,一转眼便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宫中设宴,魏熙心知躲着也没用,便打扮妥当,往宫中去了。 到了宫里后,魏熙先去见了冯氏,一别三个多月,冯氏见了她很是亲近,拉着她坐了,又问了许多魏熙在封地的见闻。 第354页 魏熙看着冯氏,心中有些好奇冯氏知不知道魏潋与她的事情。 末了,魏熙垂眸一笑,应当是知道的,毕竟她去年夏天还在行宫里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如今能与她一起谈笑风生,也真是不容易。 说笑了一番,便差不多到了开宴的时候,冯氏便携了魏熙等人往前面去了,到了设宴之地时,却见众人正拿着小角弓射粽子。 这也算是宫中习俗了,由尚食局赶制好粉团粽子,让人去射,谁射中了就是谁的,说白了,也就是玩。 魏熙小时候颇爱这个,这几年却是提不起兴致来,只因为,射箭费力,那粉团粽子又算不得好吃。 魏熙正想着,便见谢宜安提着个粽子过来了。 谢宜安见了魏熙,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来彭城的风水不养人呀,不过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改明儿不用修炼,一阵风吹来便能成仙了。” 魏熙瞪他一眼:“你这张嘴真是惹人厌,几个月不见,头一句话便是这个。” 谢宜安笑道:“这不是关心你嘛。” 谢宜安说罢,将手中粽子递给魏熙:“来,吃个粽子补补。” 魏熙有些嫌弃接过粽子,又将它砸回谢宜安怀里:“都凉了。” 谢宜安接住粽子,挑眉笑问:“热的你就会吃?” 魏熙正欲回话,却听魏潋唤道:“阿熙过来。” 魏熙闻声看去,只见魏潋拿着把小角弓看着她,距离太远,魏熙看不清他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古代人认为五月是毒月,容易中邪生病什么的 温绍延时隔不知道多少章又出场了,还有人记得他吗? 第224章 热闹 魏熙抬步向前走去, 走的近了,只见魏潋面上带着一抹浅笑, 清淡温雅,让魏熙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曾经的魏潋。 那时他还是个闲散王爷, 整天一身白衣, 将野心暗藏, 做出个闲云野鹤的姿态, 而魏熙,虽明白他的心思,可在他面前,却是他最骄纵任性的妹妹。 眼下, 魏潋面上虽挂着如往常一般的温柔浅笑,可魏熙却再难在他面前撒娇卖痴, 甚至还因猜不着魏潋的心思,而有些犹豫。 魏潋见魏熙到了近前,将手中小角弓递给了她, 笑道:“你快来给他开开眼界,会射几个粽子就当自己能百步穿杨了。” 魏熙看向魏潋所说之人, 是魏潋的心腹,从魏潋还是王爷时就跟着他,平日里和魏潋相处起来也少了几分拘束, 此人年近四十,往日里皆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形貌,能拉弓射箭, 倒也令魏熙惊讶。 魏熙从此人身上收回视线,侧首看向魏潋,见魏潋态度自然随意,眸光一转,便也与他说笑起来:“六哥可别让我出丑了,我得有小半年没摸过弓箭了。” 魏潋负手看着她:“我记得你是喜欢投壶射箭的。” 魏熙微微一笑:“那是以前,现在觉得无趣了。” 魏熙说罢,将手中小角弓递给魏潋:“要开眼界,还是得六哥自己来,六哥才真真是百步穿杨呢。” 魏潋看着魏熙递来的小角弓,没有伸手去接。 魏熙看了魏潋一眼,却听方才那人笑道:“公主是不知道,方才陛下的箭都歪向一旁的树上了。” 魏熙向他指着的树干上看去,只见不甚锋利的短箭,竟有大半个身子没入了树干。 “这力道倒是很足。”魏熙说罢掩唇一笑,问道:“六哥方才走什么神呢。” 魏潋闻言,眸色一动,余光扫了一眼方才魏熙和谢宜安所站的位置,眼下魏熙过来了,谢宜安也不知到哪里去了,魏潋收回视线,对魏熙摇头:“胳膊有些酸。” 他说罢,回头看向方才说话之人,神色浅淡,却让那人头皮一紧,心中暗骂自己忘了分寸。 魏潋将视线移开,道:“不早了,都入宴吧。” 到了席中,魏熙依旧是坐在魏潋左侧第一个席位,她静静看着魏潋和宗亲重臣们推杯换盏,一举一动亲和随意,却又不缺天子威仪,便是与她偶有对视,也皆坦然移开。 因着暑热,魏熙没有动油腻之食,只夹了一片鱼脍用了,薄薄的鱼片很是新鲜,肉质滑嫩,带着鲜甜的滋味,眼下用来,很是可口。 难得在宫宴上能吃到如此新鲜的鱼脍,魏熙不免多用了几口,待她饮了一杯玄饮,正欲再吃时,却听魏潋侧首低声对她道:“鱼脍吃多了对身子不好,那道小天酥做的也不错,你尝尝。” 魏熙闻言,正欲夹菜的手一顿,转了方向,依言夹了一块小天酥放在碗中,却并不往嘴里送。 魏潋看了一眼被她搁在碗中的鹿肉,道:“你那爱吃生冷之物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当心毁了身子。” 魏熙轻笑:“偶尔一用不妨事。” 魏潋有些无奈:“依我看,是每天偶尔吧。” 魏熙讪然,低头将鹿肉填入了口中。 魏潋见了,便移开视线,不再管她。 坐在魏潋身畔的冯氏只觉没了胃口,收回视线,将筷子轻轻放下。 用完膳,魏潋说了几句话便当先回去了,众人见状,也三三两两的走了。 魏熙也起身,喊着谢宜安一同往外走,还未走多远,谢宜安便被叫去理事了。 第355页 魏熙见了,和谢宜安打趣了几句,便带人快步往宫外去了,这么热的天,在外面多待片刻都是煎熬。 ———— 外面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连草木都有些无力的耷拉着叶子,冯氏殿中倒是一派清凉。 “殿下,依奴婢看,您不如再等等,我今日看陛下和昌乐公主之间风平浪静的,怕是想明白了,您何必再脏了自己的手。” 冯氏将手放在冰鉴上,感受着里面透出来的凉气:“陛下心性坚毅,便是放在此事上也是如此,他如今只不过是还在犹豫而已。” 冯氏说着,看向自己白皙的手:“况且,七娘和后宫那些嫔妃不同,心性高,又会钻营,若是由着他们,怕是会惹出祸事。” 风竹轻声道:“可咱们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若是陛下知道了……” “知道什么?”冯氏觉的有些凉了,将手从冰鉴上移开:“陛下心细如尘,我不信他心中一点怀疑都没有过。” 冯氏说罢,用冰凉的手拍了拍风竹的肩:“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风竹被冯氏的手冰的一激灵,惹得冯氏轻笑一声。 ———— 端午过后,很是热了几天,魏熙一直恹恹的,只和雪里黑窝在屋里,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 雪里黑如今精力越发不济了,整天只知道睡,便是东西都很少吃,身上的皮毛也一天比一天暗淡,终究是陪着魏熙一同长大的,魏熙见了也心疼,常命人煮了糯糯的肉羹,亲手餵雪里黑喝。 昨夜下了雨,天也比前些日子凉快了些,便是雪里黑那只老猫都有了些精神,魏熙见了开怀,拿了一个垂着穗子的彩球便逗它,雪里黑懒懒的,魏熙拿着球在它眼前晃了好一会,才见它懒洋洋拿爪子一挥。 一时倒是分不清是人逗猫,还是猫逗人。 魏熙正玩着,却见家僕将裴斯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丽人坊排了新舞,邀魏熙前去点评。 魏熙听了,想着闲着也是无趣,便换了衣服,往丽人坊去了。 丽人坊前那株槐树依旧站的稳健,一串串白花开的正烂漫,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阳光照在花叶上,竟有些绰约多姿的意思。 魏熙绕着树走了一圈,却听裴斯道:“公主好端端的绕着它转什么?” 魏熙看向正举着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两步之外的裴斯:“我总觉得这株树不长了。” 裴斯勾唇一笑:“槐树长得慢,这株树又有年岁了,单凭看,自然看不出什么。” 魏熙点头:“你可知它多大了?” 裴斯拍了拍树干:“反正比我大。” 魏熙白了他一眼,抬步就向丽人坊行去,方出了树荫,头上便被一把伞罩住了,魏熙侧头看向替她打伞的裴斯:“就这几步路,你拿把伞出来作甚?” “自然是给公主遮阳的,公主不是最怕晒吗?”裴斯说罢,有些惋惜的看着魏熙的脸:“脸都晒红了,出去半年,公主竟连这都不在意了。” 魏熙抬手摸了摸脸,发觉自己确实没以往在意这些了,就像今日,连帷帽都忘戴了,她侧首看着裴斯白净如雪的皮肤:“自然是没你在意。” 魏熙说罢,奇道:“你一个男子,怎么比女子还精细?” 裴斯瞥了魏熙一眼,亦悠悠抬手抚了抚脸颊:“自然是想着让公主看的舒心。” 魏熙噗呲一笑:“又胡说。” 说话间,二人进了门,裴斯将伞递给僕役,抬手引魏熙上前坐下。 魏熙看着面前舞姬的穿着,问道:“婆罗门曲?” 裴斯点头:“略改了一番,我前些年途径敦煌,看了不少佛教壁画,前几日有了闲心,便排了一曲。” 魏熙颔首:“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 “这算不得什么。”裴斯故作谦和的一笑,復又对舞姬乐师们道:“开始吧。” 舞姬们闻言动起来,一个个轻舒纤臂,细腰款款,极尽妖娆,明明衣着暴露,却让人兴不起什么邪念,反而能从中看出些禅意。 一曲过后,魏熙赏了众人,魏熙对裴斯笑道:“此舞一出,怕是要名动长安了。” 裴斯轻笑:“有了公主这句话,看来她们这些天也没白练。” 魏熙又看了一眼舞姬露在外面的纤腰,道:“你就只让我来看一场舞?” 裴斯摇头,笑道:“公主英明,若是只看舞,我大可将她们都送到公主府去,也免得公主再跑一趟。” 魏熙眉梢一挑:“还有何事?” 裴斯懒懒抬手,指了指楼上:“来看热闹。” 魏熙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什么热闹?” 裴斯靠近魏熙,故作神秘的轻声道:“杨懿的热闹。” 魏熙讶然:“他,就他那个清淡淡的神仙做派,竟然来了这里?” 裴斯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这就说来话长了。” 魏熙催促:“那就长话短说。” 裴斯悠悠道:“他前些日子被谢宜安拉过来了,在席上看中了一个舞姬,当场便拉着人家问东问西,将我那舞姬吓坏了。” 第356页 魏熙心中念着魏琬,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片叶不沾身,但却传出去些风流名声,今日才又过来,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 裴斯话音方落,便听丽人坊外传来一身马儿嘶鸣。 魏熙转头向外看去,便见魏琬提着马鞭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太爱小公主了,所以不怎么会写别的cp【捂脸 山雨欲来,先松快一章或者两章~ 第225章 情思 魏琬步履急切, 没了以往的曼妙,连髮髻都被风吹的散乱, 和以往委实差得远。 魏琬眼眸一扫,直接透过妩媚娇艷的舞姬, 盯住了裴斯:“杨懿呢?” 裴斯抬手指了指楼上左侧的一扇门, 面上带着些暧昧的笑意, 那笑如一丝火苗, 直接将魏琬蒸腾欲出的怒意给点燃了。 她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提着裙子,便噔噔噔往楼上去。 魏熙看着好似要去捉姦的魏琬,有些惊奇的理了理自己的鬓髮:“她没看见我?是我越长越丑, 泯然众人了吗?” 裴斯侧首看了魏熙一眼,笑道:“公主自然是越生越美的, 只是妒意当前,便是个天仙,她也是看不见的。” 魏熙啧啧一嘆:“没想到她竟寻来了, 我原以为就他二人那云山雾罩的态度,迟早是要互相嫁娶, 各不相干的。” 裴斯抬步往台阶上走:“他们以往之所以能表现得各不相干,无非就是认定对方都未有变心嫁娶之意。有恃无恐了,他们才有闲情折腾。” 裴斯说着, 指了指那扇被魏琬砰的一声推开的门:“眼下依仗没了,自然有人急了。” 魏琬推开房门跨进了房中,没有看到预想中被翻红浪的场面, 这多少令她有些安慰,可看着那女子紧紧握着杨懿衣袖的手后,心中的火气顿时又涨了起来。 输人不输阵,魏琬看着那女子带着惊讶的泪眸,唇角一勾,淡淡移开了视线,对杨懿道:“杨侍郎倒是快活。” 杨懿微顿,视线在魏琬凌乱的髮髻上掠过,最终凝到她的双眸上:“这是……” 魏琬启唇,曼声道:“杨侍郎不必解释,你是清正守礼之人,定是不会大白日就狎妓宣淫,在这里怕是凑巧了。” 女子闻言,手颤了颤,缓缓松了手,眼中的泪意越聚越浓。 魏琬又扫了那女子一眼,惹得那女子往后一躲,魏琬见状,心中不屑,对她和善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笑罢,魏琬便极为爽利的转身出去了,杨懿见了,忙起身追去:“县主。” 魏琬不理他,跨出门,便将躲在一旁看热闹的裴斯扯了进去,魏熙见状,很是自觉的也跟了进去。 屋内,魏琬扯着裴斯来到女子面前,抬手抚了抚女子的面皮,对裴斯盈盈笑道:“你这舞姬我甚是喜欢,你便割爱卖给我吧。” 裴斯眉梢一挑:“县主有话,我自然是要将她给了县主的,只是她一个女子,县主买了又有什么用,我真金白银教养出来的,总不能让她去端茶递水吧。” 魏琬淡淡瞥了裴斯一眼:“最近想尝尝鲜,我倒要试试这软绵绵的女儿家到底有多销魂。” 魏熙闻言,心中一嘆,好不容易有些苗头,她这一句话,怕是又要将人推远了。 果不其然,只见杨懿上前一步就将那女子拉到了身畔,冷声道:“县主若是喜欢,也请去找别个,不许动阿宓。” 魏琬抬手便扯住了阿宓的手腕,问道:“为何不可,连你当初都是我买回去的面首。” 魏琬话音一落,屋中的气氛顿时就僵冷了下来。 她咬住下唇心中暗恼,对于礼法书香薰陶出来的杨懿来说,这是他最不齿的经歷,也因着这事,他们如今混成了这般样子,她往日里是极力忌讳着的,可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魏琬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抹不开面子说什么,只能将唇咬的越发紧。 阿宓满目惊诧的看向杨懿,面上浮起悲痛之色,哀声道:“阿兄……想我杨家也是积善之家,这又是造的什么孽。” 魏琬闻言,极为震动,她看向杨懿,颤声问道:“她是什么意思。” 杨懿微微一嘆:“她是我堂妹,查探了好些天,今日才确定了。” 魏琬缓缓松了手,面色青一阵红一阵,蓦地转身出去了。 杨懿见状,抬手便握住了魏琬的胳膊:“阿琬!” 魏琬神色一动,眼里聚起了泪意,她回身,狠狠抽了杨懿一鞭子,哭道:“你为何不早说,如此戏弄我有趣吗?” 杨懿吃痛,眉头微蹙,又见面前魏琬哭的不可抑止,对他道:“你总是将事情都埋在心里,当初我是……可我后来再也没有对不住你,还费尽心思的替你铺路搭桥,若不是我,你早死了,如今发达了就拿我当仇人,连认亲都要瞒着我,你可知我有多生气。” 杨懿看着魏琬,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他道:“我未想过瞒你,也从未记恨过你,方才只是还未来得及说。” 魏琬说着,有些委屈之意:“那你这些年还处处避着我。” 第357页 杨懿声音轻轻的,有些怅然:“难道不是你远着我吗?” “我没有!” 魏琬说罢,垂了眼睫,将手中的鞭子递给杨懿。 杨懿被魏琬的反转弄得有些回不了神,问道:“县主这是做什么。” 魏琬握住杨懿的手,将鞭子往他手里塞:“先前白白打了你,你眼下可以打回来。” 杨懿一笑,将魏琬的手和鞭子一併握在掌中:“是我该打,不该计较那许多。” 魏琬闻言,面上绽出了浅浅笑意,如浮云尽散,清露粼粼,抛却了妩媚之态,是从心里发散出来的纯粹自然。 她笑罢,却不再理会杨懿,她转身挽住阿宓,笑的亲切:“你那阿兄总是爱逗我,平白让你看笑话了,阿宓千万勿怪呀。” 阿宓笑意有些不自然:“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阿宓知道的。” 魏琬盈盈一笑,蹙眉看向裴斯:“他可曾欺负过你,若说有,你就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阿宓随着魏琬看向裴斯,摇头道:“没有,郎君是我的恩人,我这些年之所以还能活着,全赖他护着。” 魏琬闻言,对裴斯微微一礼:“你这些年护着我小姑子,也就是我的恩人了,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千万要给我说一声。” 魏熙听着,有些佩服魏琬,不愧是多年在风月场上练出来的,竟有如此厚的脸皮,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名分定下来了。 裴斯轻笑:“我倒是占了个便宜。” 裴斯说罢,便见杨懿躬身对他一礼:“今日多谢湛明兄了。” 裴斯将他拉起来:“不谢,我本是无意为之。” 裴斯说罢,看向阿宓:“行了,快带你妹子回府吧,眼下也算苦尽甘来了。” 阿宓闻言,垂眸看了一眼魏琬挽着她的手,復又对裴斯笑道:“有郎君护着,我哪里吃过什么苦。” 裴斯闻言一笑:“以后更是有福,县主这样的嫂子可不是谁都有福气有的。” 阿宓笑意有些僵,却仍含笑应是。 魏琬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对杨懿道:“你快带着阿宓回去吧,我方才怕是吓到她了。” 杨懿看了阿宓一眼,轻声应好,復又有些犹豫的看向魏琬。 魏琬眉目一挑,对他笑道:“怎么,捨不得我?” 杨懿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自然,魏琬见状,笑道:“我和公主许久未见,想要和她说会话。” 魏琬说罢,沖他飞了个媚眼:“我晚上去给你红袖添香。” 杨懿有些无奈:“县主慎言。” 魏琬见状噗呲一笑:“不逗你了,你快走吧。” 魏琬说着,当先携魏熙出了房门,往楼下去。 杨懿一直注视着魏琬的背影,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阿宓看他一眼:“阿兄,我们何时回去。” 杨懿收回视线:“回去吧。” ———— 魏熙打量了魏琬一眼,忽的噗呲一笑:“今日是长见识了,没想到你的脸色能变得如此之快。” 魏琬瞥她一眼:“今日见他和阿宓在一起坐着,我忽然就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该,便应变了一回。” 她说着,幽幽一嘆:“其实我们都清楚,只是等着谁先低头。” 魏熙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何如此纠结,只笑问:“你就如此放他走了,不要趁热打铁吗?” 魏琬慢悠悠抚了抚鬓角:“他的性子我还不清楚,有张有弛才是正理,要不然平白尴尬。” 魏熙感嘆道:“这情之一字,真是麻烦。” 魏琬瞋她一眼:“就好似公主多脱俗似的。” 魏琬说罢,携了魏熙的手坐下:“如今过去那么久,天底下怕是也无人在意温绍延了,你不如给他换个身份,放在府里朝夕相处,不管有几分喜欢,有人在身边温存着总是好的。” 魏熙神色微凝:“我心不在此。” 魏琬颇为惋惜:“你也真是无趣,凭你如今的权势地位,不养上十几二十个的面首,都是愧对你的身份。” 魏熙抬手拧她:“你当我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你们骂我吧,感觉我真的写不好副cp〒▽〒 第226章 乞巧 魏琬躲开魏熙的手, 面上的嬉笑之色缓缓淡了。 魏熙想起了她不甚好听的名声,以及她身边那些貌美男子。 魏熙将手放到了魏琬的胳膊上, 想要问,却又觉得这乱糟糟一团怕是魏琬自己难以理清。 魏琬看了魏熙一眼, 反手理了理她的衣袖:“如今静下来, 却是觉得自己冲动了。” “这些情情爱爱的, 若是当个情趣还好, 若是认真了,烦心事便少不了了。”魏琬说着,将魏熙的手平平整整的放回她的腿上:“我与他,纠纠缠缠这许多年, 与其说是喜欢,还不如说是执念。” 魏琬说罢, 斜斜倚在榻上:“你看,眼下也算到手了,我哭的眼睛红肿未消, 就已经觉得乏力了,以后怕是还少不得麻烦。” 魏熙闻言, 捡了个冰镇果子递给她:“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牵扯这么多年,还不如各自放过, 也乐得自在。” 第358页 魏琬接过果子,低低一笑:“哪有那么容易放下,人呀, 都是越得不到的越放不下,若是他一开始就乖乖的顺着我,我早就不知道他是谁了。” 魏熙神色微凝,似有所感。 魏琬看她:“怎么?觉得我负心薄倖。” 魏熙摇头一笑,也拿了个果子:“何苦如此贬低自己,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人之本性。”魏琬说着,眼里似有恨意转瞬即逝,她抬手揽住魏熙的肩,笑道:“我家尤为严重,从根里便是如此。” 魏熙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冰凉的果子握在手里把玩:“那你今日还这般做派,平白耽搁了人家。” 魏琬将头靠在魏熙肩上,懒声道:“我如何是我的事,可我不愿见他和别的女子有牵扯。” 魏熙瞥了魏琬一眼:“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真是厚颜无耻。” 魏琬闻言笑的欢快,双臂都抱住魏熙才没有从她身上滑下去。 笑罢,她看着魏熙:“像公主这样情窍开了一半的,倒也不是坏事。” 魏熙眉头一蹙,直接将魏琬从身上推了下去:“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 一转眼便到了七夕。 魏熙早晨起来去书房指挥着婢女将藏书拿去门前晒。 她看着来回忙碌的人,有些无趣的打了个呵欠,却也不敢回去歇着,生怕他们将自己辛辛苦苦排好的顺序给打乱了。 魏熙对于自己的书籍极为关怀爱护,逐字逐句看完后,便将书籍按内容、文风、厚薄、封皮等要素摆放好,以图错落有致,赏心悦目的同时,又只有她一人能不假思索的将书拿出来。 她此时看着被晒的面色发红的婢女,心中升起些怜惜之意,侧首对含瑛道:“你先回去歇着吧,顺便吩咐人给她们煮些解暑的汤水。” 含瑛应是,转身往回走。 魏熙干站着有些无聊,见墙上挂着的踏青图挂的久了,担心它染了灰尘,便吩咐人将画取下,又往一旁架子边去了,想着挑一幅旁的替换上去。 她今日有些闲心,便一一拆开看,方看了几张,便打开了一幅她自己的画像,只听一旁婢女贊道:“这个给公主画画像的画师好生厉害,将公主画的惟妙惟肖的,奴婢可再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画像了。” 魏熙垂眸看画中拈花而笑的自己,虽此画没有落款,她却清楚的记得这画是何人所画,魏熙不发一言,将画轴卷上。 她将画轴放回去后,便又从架子上拿出一幅画,展开后却见是一副残荷图。 魏熙眉头一蹙,将画放回去,最后挑挑拣拣一番,才选了一幅楼阁图命人挂上去了。 晒完书,魏熙便往凉院里去了,方到了院门口,便见春鸣满面笑意的迎了过来,魏熙见状问道:“何事如此开怀?” 春鸣笑道:“我的蜘蛛结的网最密。” 魏熙掩唇一笑:“就这点小事?” 春鸣道:“这可不是小事,网结的越密就越圆满呢。” 蕤宾跟出来,对魏熙行礼,復又对春鸣嗔道:“看你这得意的样子,少神神叨叨的。” 魏熙见状,对蕤宾一笑:“瞧你这样子,是蜘蛛不争气?” 魏熙说罢,抬步往厅中去,又对身后的夷则吩咐道:“去将我的拿过来看看。” 夷则闻言,转身从侧间小案上拿了一个盒子放在魏熙面前,魏熙本就是见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准备了,一时有了闲情,也跟着她们养了一只,眼下虽有些好奇,但远不如蕤宾几个在意。 可当魏熙看着眼前稀稀疏疏的蛛网时,却还是免不了觉得晦气。 魏熙正欲挥手让人将它拿下去,却见家僕引着一个宫中内侍过来。 魏熙稍稍坐直了身子,对内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内侍笑道:“回公主的话,是皇后殿下今日在望云楼设宴乞巧,可却觉得人太少了,又心疼公主一人在府中冷清,便命奴才来接您。” 内侍说着,又补充道:“殿下还邀了其他几位公主,和几个活泼逗趣的贵女,免得宴上无趣。” 魏熙点头,倒也未说什么,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内侍去了。 等魏熙到瞭望云楼下时,便见楼上穿红着绿的女子衣衫翻飞,身姿曼妙,更有莺啼燕转似的说笑声从远处便能听见,很是旖旎热闹。 风竹早早就在楼下等着,见了魏熙忙上前行礼:“公主来了,殿下可念叨了好一会了。” 魏熙轻笑一声:“底下人毛手毛脚的,梳个髮髻都要半天,耽搁了好一会。” 风竹看向魏熙的倭坠髻,贊道:“公主的髮髻一直都是格外精緻的,可见公主身边的婢女都被您调教出了一双巧手。” 魏熙抬步往楼上去,笑道:“没想到你长在六嫂身边,竟能练出如此一张巧嘴。” 风竹含羞道:“公主可莫要打趣我了,我笨嘴拙舌的,方才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便到了楼上,冯氏对魏熙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老远就听你们笑了。” 风竹当先笑道:“奴婢见公主的髮髻好看,便多嘴贊了一句,全赖公主不恼奴婢。” 第359页 冯氏对风竹瞋了一句:“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 冯氏说罢,挽住了正要行礼的魏熙:“咱们姑嫂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魏熙闻言,便毫不推诿的站直了身子,又含笑免了那些低位妃嫔和贵女的礼。 魏熙和自家姊妹们叙了几句话,便见冯氏将彩缕和七孔针递给自己,冯氏笑道:“既然是要乞巧,你也不能免俗。” 魏熙将东西接过,笑道:“六嫂这是要看我笑话了,说起来也惭愧,我长这么大,竟连针线都没碰过。” 魏蓁闻言笑道:“阿耶疼你,你碰不碰针线又有何妨,左右不过是练着玩的。” 一旁的季慈闻言好奇道:“那公主以往都没乞巧过吗?” 魏熙点头:“我不爱这个。” 季慈见状笑道:“正巧,我也是,也不知是我眼拙还是手笨,每次穿针都要费好大的功夫。” 冯氏对季慈笑道:“依我看你是煳弄,在座谁不知你的女工好。” 季慈闻言脸一红:“可能是我的长处不在穿针。” 魏熙打趣道:“原来你是要奚落我呀。” 季慈听了魏熙的话忙摇头解释,惹得众人都笑开了。 说笑了一阵,众人又三三两两的散开了,魏熙觉得有些无趣,便端了一杯果浆,凭栏远望。 远远的,有三两只孔雀在园中漫步,身上的羽毛被阳光照的明丽,很是好看,魏熙凝眸多看了会,便听耳旁一声清脆甜美动人心弦的声音响起:“哎呀,我的香囊。” 魏熙因季慈这一嗓子喊得手一抖,差点将手中果浆倒了下去,她忙低头去看,只见魏潋正托着一枚香囊往上看。 魏熙一低头正好同他看对了眼,魏熙对魏潋一笑,侧头看了一眼季慈含羞的脸,笑道:“六哥,还不快将人家的香囊送上来。” 阳光灿烂,晃了魏潋的眼,光影陆离间,他视之所及,只有魏熙一张动人心弦的芙蓉面。 魏熙看着魏潋静止不动的身形,忽然有了些回身往里去的冲动,她握紧手中杯子,仍旧笑道:“难不成六哥是想留下当定情信物?” 季慈闻言,忙出声道:“是阿慈一时手滑,还望表兄不要介怀,这香囊……” 她说着,抿了抿唇,鼓足勇气道:“若是入不得表兄的眼,表兄便丢了吧。” 魏潋闻言深深看了魏熙一眼,便收回视线,随意指了身后的一个小内侍,将香囊递给他:“将香囊还给季家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想搞事想搞事想搞事…… 在古代,七夕也有晒书的习俗,感觉自己要把知道的传统节日都写到小说里……真是够了~ 第227章 拥抱 内侍从魏潋手里接过香囊, 抬步往楼上来了。 魏熙的视线从内侍身上,移到面色悽然, 却仍强自忍着的季慈身上,季慈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眼下这般神态, 由魏熙来看, 都难免起了怜惜之意。 魏熙復又低头往底下去看, 只见得魏潋一片淄色衣角。 魏熙淡淡收回视线,举杯将手中果浆一饮而尽。 饮罢,她看了一眼垂着长睫的季慈,便转身往席上去了。 魏熙坐在席上, 整好了衣服,一抬头便见冯氏静静看着季慈, 不知在琢磨什么。 魏熙将杯中果浆满上,心中不免觉得季慈此举,不论是为情还是为旁的什么, 都很是可笑,明摆着就是舒坦日子过够了, 急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魏熙只略抿了一口果浆,便听冯氏笑道:“只喝果浆做什么,七娘尝尝这梅子酒。” 魏熙将果浆放下, 看了一眼被宫婢端来的酒。 冯氏介绍道:“这是我去年用梅子酿的酒,没什么酒劲,喝着玩正好。” 魏熙微抿了一口, 笑道:“还是六嫂手巧,连酿酒都会。” 冯氏微微一笑:“闲来无事,便顺手酿了。” 魏蓁闻言也饮了一口酒,对冯氏笑道:“六嫂这酒堪称佳酿,还是赶紧藏起来吧,要不然一会可没得剩了。” 冯氏吩咐人将魏蓁的酒杯满上:“瞧你这话说的,这又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你们不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人闻言,纷纷笑开,奉承冯氏大方体贴,一时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魏熙只用了个半饱便忍不了众人哌噪,她拿了帕子轻拭唇角,起身想着从后面绕出去透透气。 方起身,便听冯氏问道:“阿熙用好了?” 魏熙点头:“出去透透气。” 冯氏嘱咐道:“别忘了一会来拜织女。” “这是自然。”魏熙说罢,便领人出去了。 魏熙到了楼下便沿树荫缓步走着,她也未走远,最后在望云楼东面的一处亭子里小歇了一会。 魏熙方才在宴上饮了几杯酒,稍有些醺然,眼下清风和缓,便是连望云楼远远传来的说笑声,都透着些温柔,魏熙坐着坐着,便迷迷煳煳的便靠着亭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便见一道清俊的淄色身影坐在她对面。 魏熙揉了揉额头,待睡意略微消了才认出眼前的人:“六哥怎么在这?” 第360页 魏潋将视线从手中纸张上移到了魏熙面上,他笑道:“宫里怕是没人比你更会找去处了,这里绿树成荫,四面通风,倒是比殿里还舒坦些。” “殿里摆了冰虽凉快,但到底有股让人不舒坦的阴凉之气。”魏熙说着,微微坐直了身子,她睡得久了,髮髻松散,上面插着的一支七宝步摇少了支撑,眼看就要从她的髮髻上滑下去。 魏潋见了,倾身接住那支摇摇欲坠的步摇,远远看去,就如半拥着魏熙一般。 魏熙对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感到不适,未来得及多想,便身子一侧,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本来就松散的髮髻,因着她的动作越发散乱。 魏潋握紧了手中的步摇,缓缓直起身子看向魏熙。 魏熙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面上挤出一抹如常的笑,半真半假的调侃道:“六哥突然离那么近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魏潋眸色幽沉,静静看着魏熙,不发一言。 魏熙暗恨自己冲动,却也看出了魏潋一直没有将那心思放下,她看着魏潋,心中有些惧意,极是迫切的想打破这令她压抑的气氛。 魏熙面上仍旧笑的俏丽,她抬手指向魏潋手中的纸张,问道:“这是什么?” 魏潋不言,直到魏熙想转身离开时才到:“纸上写的是益阳近况。” 魏熙好奇道:“益阳眼下如何了?” 魏潋不答,抬手将纸向魏熙递去,魏熙神色如常的接过。 魏潋看着魏熙触在纸上,如同白玉凝脂一般的手,手指动了动,有些将那只小手握在掌心的冲动,魏潋想要将手往前探去,可却又僵在那里,不得进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熙将纸张从手中抽出。 魏熙稳定心神,拿着手中书信寻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魏潋默默注视着她低头读信时的恬静容颜,心中难以抑制的煎熬起来。 做不得兄妹,又做不得情人,进退维谷,却又贪得无厌的想要两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这种优柔寡断的懦夫。 魏熙正垂眸看着信,却听魏潋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她耳尖一颤,若无其事的将那薄薄一张纸看完。 看完后,魏熙笑道:“没想到这梁宽还有些办法,长此以往,益阳怕是会成个富贵乡了。” 魏潋启唇想要说什么,可看着魏熙明媚的笑靥终是忍住了,他点头,应和道:“梁宽做得不错。” 魏熙看了魏潋的神态,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将信递给魏潋,嘆道:“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百姓都有这等福气,如益阳这般的城池,怕是只有这一处。” 魏潋摇头:“不会只这一处的百姓。” 魏熙于此事上反应向来不慢,她看向魏潋:“六哥拟新制了?” 魏潋毫不惊讶于魏熙的敏锐,他道:“只和几个得用的商议过,过段时日就能颁布了。” 魏熙闻言心中一动,这不算小事,朝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想必此事怕是会损了朝中大半臣子的利益。 魏熙忍不住道:“天下万物,相互牵制,有盈必有亏,六哥多少还是要温和一些,朝堂之事盘根错节,若是有人动什么歪心思就不好了。” 魏潋面上浮出了些笑意:“阿熙放心,我有分寸。” 魏熙点头,说完此事后,方才那不自在的感觉又浮出水面,凉风起,搅乱满腔愁绪,她起身,对魏潋道:“六嫂她们还等着我呢,阿熙先回去了。” 魏潋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做应答,只定定看着魏熙。 魏熙见状,便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去。 方迈了一步,便觉衣袖被扯住,魏熙顿住,用力将衣袖往回扯,可魏潋却加重了力道,魏熙身子一沉,便跌到了魏潋怀里。 魏熙看着魏潋揽住她的手,神色一紧,低声喝道:“六哥!” 魏潋只觉得手中纤腰楚楚,好似不留神便能从掌中熘走,如此想法在脑中一过,他的手便揽的越发紧了。 魏熙看着被魏潋的宫人拦在外的蕤宾夷则,又看向周围的葳蕤草木,阴森森的,好似枝叶缝隙里隐着一双双眼睛,令她无所遁形。 魏熙顿觉手脚冰凉,用尽力气去掰魏潋的手:“六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逼死我吗?” 魏熙说罢便觉头上一沉。 紧接着魏潋如往日般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又胡闹什么,你的步摇落下了,不想要了?” 魏熙闻言,略缓了神色:“是我莽撞了,多谢六哥,六哥放我起来吧。” 魏潋闻言,放在魏熙腰间的手缓缓松开。 魏熙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避开魏潋欲要搀扶她的手,撑着地起身。 魏潋捻了捻自己抱过魏熙的手,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魏熙站直后,便自发退了两步,低头整理衣服,等将眼中泪意压回去后,魏熙抬眸看向魏潋,正色道:“六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潋靠在栏杆上,抬眼看着魏熙:“我……阿熙是怎么想的。” 魏熙沉声道:“六哥是我最敬爱的兄长,永远都是,若不是……我便当没有了这个兄长。” 魏潋听了这话,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只一双眸子幽深难辨。 第361页 魏熙移开视线,道:“你是天子,是我的兄长,我不能对不起阿耶,也不能对不起你,所以,若是真有什么旁的,我只能以死谢罪。” 魏潋闻言,瞌上眼眸,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对魏熙笑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我是天子,也是你的兄长,怎么会让你到那个地步。” 他说着,撇开眼看向水中刺人双眸的波光,幽幽一嘆:“果真是长大了便疏远了,你幼时我可少抱过你?” 魏潋摇头一笑:“也是我一时忘了,以后六哥会注意,还望阿熙不要怪罪。” 魏熙看着魏潋的面容,心中乱作一团,她压下想要打他、骂他的冲动,柔柔一笑:“我们兄妹间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魏熙说罢收回视线:“阿熙告退了。” 她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却听魏潋在身后淡声道:“既然不怪,就忘了吧。” 魏熙看向被宫人们拦着,面色急切的蕤宾夷则,面上殊无笑意:“好。” 魏潋闻言,握着栏杆的手一紧,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他才回头,看向魏熙愈行愈远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些这一章时一直在纠结到底让不让六哥抱魏熙,后来一想,抱吧,我这文太素了……哎~人生苦短呀。 第228章 流言 拦住蕤宾二人的宫人在看到魏熙后便侧身让开, 蕤宾忙挽住魏熙:“公主,怎么回事?” 夷则瞪了蕤宾一眼:“你小声些。” 蕤宾抿唇, 又听魏熙淡淡道:“不过是摔了一跤,被六哥扶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夷则闻言, 忙道:“是, 奴婢知道了。” 蕤宾看了魏潋一眼, 也低头应是。 魏熙抬步往前走:“摔了一跤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我可不喜欢让人拿来取笑。” 二人闻言,皆正色应是。 魏熙凝眸看了她们一眼后,便往路边挪了挪, 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对着镜子将髮髻理的齐整些, 才往望云楼去了。 等魏熙回到望云楼时,宴席早已散了,楼上的人也少了不少, 应当是去望云楼后面的拾芳阁里小歇去了,剩下的十余人也不似先前精神, 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轻声说话。 正在和冯氏说话的魏蓁一台头便见了魏熙,她对魏熙笑道:“你这是去哪儿睡了一觉,头乱了, 也不知重新梳一梳。” 冯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几不可查的一滞, 復又温言道:“我就想着午歇起来头髮会乱,特意命人在阁中多准备了些镜子梳子,难道是底下人偷懒,不曾告诉七娘?” 魏熙摇头:“我本是想着去随意转一转,没有去拾芳阁,谁知方在前边坐了一会,便睡着了。” 冯氏点头,关切道:“可要再去拾芳阁里歇歇?” 魏熙道:“不必了,眼下不困了。” 冯氏又道:“那我命人给你拿梳子过来?” 魏熙含笑致谢:“多谢六嫂。” ———— 拜织女在夜间,有不方便在宫里留宿的在下午时便告辞离去了,只宗室女眷还留在宫中。 因着亭中那一事,虽也算是与魏潋敞开说清楚了,但魏熙心中却还是极为不自在,本想随着他人告辞,却又做贼心虚,担心他人看出什么,只能随着姐妹们留在宫中。 魏熙强打精神撑到晚上,随着冯氏等人一起移步望月台。 望月台上已经摆好了祭品,又挂了许多精緻的灯笼,倒也少了些宫廷中素有的肃穆之气,而灯火底下,衣衫华美的女子,更是为此处添了些浪漫颜色。 有宫眷一面玩笑,一面往来处看,见来处无人,便又回头去与旁人说笑,可面上不免有些失望之色,如此反覆了好些回,到后来,便再也懒得看了。 魏熙自然知道她们在看什么,无非就是等着魏潋过来罢了,可魏熙更知道,魏潋今日是不会来了,因为她还在这里。 魏熙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涩然,有些事一旦暴露于天光之下,便永远都抹不去,不是口头上说一句忘了便能忘却。 魏熙抬眼看了看天上不甚圆满的窄月,心中知道,她以后怕是也难以圆满了。 魏熙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魏潋今日一时退让,可谁又能保证以后,魏熙清楚为帝者的心思,也明白魏潋的性子,天下都是他的,她魏熙一个依仗着他的小女子也应是他的。 魏熙有些烦闷的扯住玉佩下的穗子,心中不免想,魏潋若不是皇帝多好,若他不是皇帝,管他是喜欢是厌恶,都与她没有关系。 若他不是皇帝…… 魏熙手上忽的一疼,她抬手,只见手中攥着被她硬生生撤下来的穗子。 魏熙缓缓张开手,任由夏夜微凉的风将手中丝缕吹散。 ———— 魏熙一夜难眠,第二日醒来后,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向冯氏告辞离去了。 出了宫门,正巧见前边谢珏从马车上下来,魏熙见了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后,便又顿住,等着谢珏过来。 谢珏走到魏熙身前,问道:“怎么站在宫门口?” 魏熙答道:“昨日六嫂邀我们来宫中过七夕。” 第362页 谢珏点头:“在这里干巴巴站着做什么?” 魏熙睫毛轻轻一颤,又抬眸问道:“阿翁可知道益阳之事?” 谢珏神色一凝,示意魏熙接着往下说。 魏熙道:“梁宽在益阳减税分田,甚有成效,陛下心系苍生,想要天下百姓都过得富裕些,已经拟了新制,阿翁可听到过风声?” 谢珏振了振衣袖,淡声道:“他年轻气盛的,自然少不了折腾,且随他去。” 魏熙眉头轻蹙:“天下的田财也就那么多,此消彼长,百姓得益,满朝的勛贵文武就要吃些亏。” “朝廷越发不像样子,是该压一压了。”谢珏说着,拍了拍魏熙的肩膀:“你放心,不论他做什么,阿翁都不会吃亏。” 魏熙面色犹豫:“可如此一来,怕会生乱。” 谢珏轻笑:“他虽有些浮躁,却也还没到失了分寸的时候。” 他说着,低低一嘆,眼中似有深意:“这事若是如他所愿,他这位子可就真做的稳当了,怕是连先前几位皇帝都比不得。” 魏熙闻言心中一紧,面上有些忧虑:“他的位子稳了,怕是就没了顾忌,若那天他不高兴了,我们岂不是要任他处置了?” 谢珏有些好笑:“哪有那么容易。” 魏熙垂眸,抿唇不语。 谢珏深深看她一眼:“我方才说的武断了,新制若出,朝中必有动盪,于他也不一定是好事,阿熙觉得这新制,可不可行?” 魏熙定下心神,微微一笑:“若是于民有益,自当是可行的。” 谢珏啧啧一嘆:“虽说你是先帝一手带大的,可他也没有你如此忧国忧民呀,真不知你和谁学的。” 魏熙盈盈一笑:“和阿翁呀。” 谢珏嗤笑:“我可没那么多闲心思。” “行了,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快回去吧。”谢珏说罢,不待魏熙答话,便当先往宫门中去了。 魏熙回头看了一眼谢珏的背影,便收回视线,抬步往车驾处走。 萧尹见魏熙过来,忙上前,给魏熙掀开车帘,行动间,他腰间的玉佩与刀鞘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魏熙闻声看去,如失神一般轻声呢喃:“剑有双刃。” 萧尹有些疑惑:“公主?” 魏熙回神,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如远山寒雾,有着清凌凌的迷惘。 萧尹被魏熙看的静在原地,握着帘子的手不自觉便松了。 等他回神时,魏熙早已自己掀了帘子,矮身坐进车中。 车马喧喧,各有归处,魏熙坐在车中却不知该当如何。 她最先冒出的想法是去封地,远远地避开,可此举并不可行,去了封地,魏潋对她管束更严,她无论想要做什么都麻烦的很,更何况,是走是留,皆是魏潋一句话的事,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魏熙抬手按了按额头,心中有些烦闷,算了,先待在长安吧,新制将出,魏潋还有的忙。 魏熙在府中还未安稳几天,她与魏潋有染的事便渐渐流传在坊间,先是七夕私会,后又是秽乱宫闱多年,没过多久,不仅用词越发香艷,情节越发离谱,连范围都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眼下在外面提起楚国公主,怕是都会有人隐晦又暧昧的说上几句,说完后,定也是要摇头晃脑的感嘆几句,顺便替魏熙和魏潋早就驾崩的阿耶道几句不平。 窦奉吉小心翼翼的将此事说给魏熙听时,可谓是忐忑非常,生怕魏熙拿他这个传话人出气。 可魏熙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 魏熙懒懒翻了一页书,道:“说便说,我一个公主又不在意这些,说不定因为这谣言,我死后,后人还能在史书上多添几笔呢。” 含瑛抹着眼泪道:“可当皇家最重名声,若是有人藉机生乱,怕是公主只有……” 含瑛说着,泣不成声。 魏熙接住含瑛的话:“只有判我个勾引皇帝的罪名,将我处死?” 魏熙说罢噗呲一笑:“哪有那么容易,我的门生遍布朝堂,阿翁又是中书令,这种事可大可小,怎么处置端看身份如何。” 魏熙说罢,将书合上,起身往榻上去,午时过半,她得去小憩片刻了,她一边走着,一边道:“这些流言蜚语,我不在意,六哥却不能不在意,都抛给他烦心去吧,咱们只管等着。” 蕤宾疑惑道:“等什么?” 陈敬面色不甚好:“等陛下收敛,看看是给公主选驸马,还是让公主去封地。” 魏熙遥遥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面上淡定,心中却很是煎熬,她翻了个身,扬声唤道:“陈敬!” 陈敬闻言进了内侍,只见魏熙将胳膊枕在头上,神色冷凝:“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陈敬道:“好似有人看到公主与陛下在七夕时私会。” 魏熙眉梢一挑:“是宫里传出去的呀。” 陈敬补充道:“当日还有些臣子之女。” 魏熙嗤笑:“我可没见过舌头那么长的命妇贵女。” 陈敬沉声道:“若是真有人看到什么,怕是捂还来不及,眼下传的如此迅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363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只是流言~ 第229章 事发 刻意为之。 魏熙闻言双手收紧, 握皱了衣衫,她侧了侧身子, 问道:“你说幕后之人图什么,难道以为仅几句流言就能让我去死?” 陈敬蹙眉道:“当务之急是要让流言平息下去, 众口铄金, 若是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出来认罪的不会是陛下。” 魏熙蓦地翻身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我又不能将他们的舌头都拔了!” 陈敬按住魏熙的肩膀:“公主别急, 总是会有法子的。” 魏熙摇头,眼圈有些发红:“就算有,他们也忘不了,若是让阿耶听到了……” 陈敬拿出帕子递给魏熙:“公主……” 魏熙将帕子推走, 抬头静了片刻后,道:“不管了, 没用。” 魏熙说罢,声音已经恢復了平静:“这几日多加提防,我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 陈敬应是, 又听魏熙问道:“你说,是冯氏吗?” 陈敬将帕子收回袖中, 道:“此事事关皇家声誉,冯氏家世不好,一直以来皆是小心翼翼的, 怕是不敢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去安排此事。” “倒也未必。”魏熙说罢,又想了想:“你去查, 大张旗鼓的查,也别怕得罪什么人,不管能查出什么,总要有个态度摆在那里。” 魏熙说罢,又躺了回去:“什么清者自清的鬼话都是骗人的,若是我什么都不做,他们定会觉得我心虚。” ———— 朝臣得知此事不比魏熙晚,甚至在这传言刚有些苗头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可当时也没人拿它当一回事,毕竟对于魏熙和魏潋有私情这一说,这些年他们听的也不少。 可谁都没想到短短几天,这事就闹的满城皆知,此事虽不是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但实在太过难听,如此一来,许多朝臣坐不住了。 恰逢朝会,杨懿出列,直言坊间传言,求魏潋彻查此事,以免毁了皇家声誉,一时多有臣子应和。 魏潋端局高台,静默不语,众臣瞧不清他的神色,却知道,他必定是不悦的。 过了片刻,魏潋启唇:“此事荒谬,定当彻查,就交由宗正寺和内侍省一併处理吧。” 众臣闻言,神色各异。 在泉石和宗正卿领命后,林良俭出列道:“启禀陛下,楚国长公主已至嫁龄,坊间谣言虽是无稽之谈,但公主迟迟不嫁,也易引人妄加猜度。” 魏潋闻言,眸色一沉,想要说什么,却听杨懿附和道:“陛下,臣以为太傅所言甚是,公主早年因命格之说,才未得出降,可公主眼下有陛下庇佑,福泽深厚,怕是已经无事了。” 杨懿说罢,又补充道:“就如当初公主因命格风水之说,而留在长安,可年初,公主去了封地,不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魏潋淡声道:“爱卿倒是对七娘的事知之甚详。” 杨懿不慌不忙:“回陛下,臣曾于公主开办的书院中任教,所以对公主的事自然不敢等闲视之。” 魏潋闻言,沉沉看了杨懿一眼,便不再理会他,魏潋转头看向谢珏,问道:“谢公觉得呢?” “公主嫁谁,乃皇家家事,须由陛下定夺。”谢珏说着,话锋一转:“可先帝有旨,命公主长居封地,眼下既然公主无事,便理应遵循先帝旨意。” 谢珏说罢,便有大半朝臣应和。 魏潋看着殿上那乌压压的一群臣子,心中升起一股被人胁迫的怒火,却依旧言辞有度:“七娘看惯了长安繁华,朕不忍七娘去那贫瘠之地。” 他说着,顿了顿:“况且方出了此事,便让七娘避出去,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 魏潋说罢,不理会那些欲要再言的臣子,道:“此事朕定会弄个水落石出,断不会让皇家声誉有损。” 林良俭闻言躬身欲言,却听魏潋道:“此事说到底也是魏家家事,平白再朝上耽搁了这许多时候,以私为公实在不该,且都散了吧。” 魏潋说罢,迳自起身退朝。 ———— 坊间谣言屡禁不止,更发展的愈演愈烈,一时间,倒是给魏熙凭空多编出来许多故事,直将魏熙编造成一个淫盪狠辣的祸水。 三人成虎,更何况三千三万? 魏熙不出府,外间污言秽语虽令她气怒,但并未影响到她什么,直到谣言传出后第五天,魏熙书院中的学子因与人争论,而将人打死,而所争论的人正是魏熙。 死者家眷胆子不小,竟敢披麻戴孝的来魏熙府门前咒骂,一时引来许多百姓围观,到后来,竟有不少围观百姓跟着一起骂,声音之大,连远远在青岁阁中挥墨作画的魏熙都能听到。 她蓦地将笔摔下,道:“将闹事的都给我送到大理寺去。” 陈敬蹙眉:“此事突然,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公主如此怕是合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魏熙将染了墨渍的画揉成一团:“那死人一家诋毁皇室,本该去大理寺和我那好学生做伴。” 魏熙说罢,将纸团丢到地上:“再让他们这样闹下去,我怕是真要以死谢罪了,宫里查的如何了也没有消息,索性借大理寺的手先还我一个清白,再有闹的,直接丢到大理寺去也合情合理。” 第364页 陈敬问道:“公主觉得谁会是那搅弄是非之人。” 魏熙摇头:“眼下宫中还没消息,先别牵扯过多,若是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与我的不一样便不好了。” 魏熙说罢,又拿了一张纸铺在桌上:“先去审那个学子吧,我可不信我书院中真有如此蠢货。” 陈敬应是,抬步出去拿人。 等他回来时,又带回了一个让魏熙不甚开怀的消息。 “公主,书院中走了两名先生,又有三十余名学子要退学。” 魏熙似没听到,对着镜子将步摇拔下,却被步摇上的穗子挂住了几根头髮,魏熙神色淡淡,手上却用力连着头髮一併将步摇扯了下来。 陈敬见了,忙上前帮魏熙卸了钗环。 魏熙垂头将步摇上挂着的头髮扯掉,神色无喜无怒:“由他们去,这种人留着也无用。” 陈敬应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书院,如今书院声势过大,里面的人又不是全然有用的,白白惹了红眼,还没什么用处。” 魏熙将步摇放进匣子里,轻声道:“我原也是想帮一帮那些难以入学的人。” 陈敬用梳子将魏熙的头髮梳顺,道:“无德之人也不配公主相助。” 魏熙将桌上钗环一一收起:“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性,他们不过是急了些。” 魏熙说罢,沉声道:“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你明日便让大理寺还我一个清白。” 陈敬颔首,有些疑惑:“宫中怎么还没动静?” 魏熙抿唇:“差人去宫中打探,六哥若是真想处置,便不会让这事拖延这么久。” ———— 等到第二日,还未等她安排在宫里的人传话出来,便见听家僕来通传:“公主,宫中有内侍过来传话。” 魏熙披上外衫,道:“让他们进来吧。” 未过片刻,魏熙便见泉石领着一个小内侍进来了,魏熙的视线在小内侍脸上凝住,復又对泉石问道:“六哥可有什么口谕?” 泉石神色端肃:“陛下说,有何事您可以去问他,太极宫毕竟不是您的府邸,还望公主注意分寸。” 魏熙闻言眉头一蹙:“六哥这是何意?” 泉石道:“陛下的意思,公主应当清楚。” 魏熙冷声道:“我不清楚,你说清楚!” 泉石眼中有些讽意,他踢了一脚身后跟着的小内侍,小内侍受他一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泉石睥他一眼,道:“这杀才今日鬼鬼祟祟的打听什么,公主应当是最清楚的。” 魏熙垂眸看了小内侍一眼,直言问道:“你打探什么?” 小内侍期期艾艾的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魏熙颔首,復又看向泉石:“你可听见了,随随便便就将内侍往我这里放,是什么道理。” 泉石看着一脸淡漠的魏熙,摇头道:“公主何必强撑,凭公主的心智,难道看不出来吗?” 魏熙理了理衣袖:“看出什么?” 泉石嘆道:“公主不必再装煳涂,陛下的心意,您眼下应当看清楚了,以后……” 泉石说到这自觉失言,忙顿住,躬身道:“奴才告退。” 说罢,抬步就往外走。 魏熙扬声喊住他:“以后如何,你给我说清楚!” 泉石回身:“您以后怕是不会自在了。” 魏熙问道:“六哥怎么了,到底出了何事?” 泉石分毫不漏:“陛下说了,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便去问他。” 魏熙蹙眉,她实在想不出魏潋为何会翻脸,此时自然不会贸然去问魏潋。 魏熙只道:“我现在问的是你。” 泉石回身看向魏熙:“您做了什么自己应当清楚,眼下您还能如此颐指气使,全赖陛下还记挂着往日情分,您还是惜福吧,往后如何便不好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离人生巅峰又近了一步~ 第230章 当初 魏熙命人拦住欲走的泉石, 问道:“我做过什么?” 泉石摇头不语,推开家僕便往外走。 魏熙蹙眉看着他的背影, 没有再阻拦。 她蹙眉思索片刻,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内侍:“起来吧。” 内侍忙起身, 面上满是惧意:“公主……” 魏熙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是出了何事?” 小内侍摇头:“奴才只知, 昨夜陛下好似一夜没睡, 可还未等问出什么, 便被泉公公送到公主这里来了。” 魏熙闻言蹙眉思量了起来。 陈敬见状,有些担忧:“公主?” 魏熙摇头,过了片刻,魏熙道:“你差人去寻表兄问问, 隐蔽些。” 陈敬闻言转身离去。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只觉的乏力, 她席地而坐,将头靠在膝盖上,想了许久, 都想不出魏潋到底是如何了。 以后,以后如何? 魏熙蓦地抬头, 真是好陛下,喜欢是他,敲打也是他, 还真是随性自在。 魏熙心中煎熬,如只觉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下去, 她蓦地起身往外走去,只想着去问清楚,夷则见了,忙喊道:“公主!” 第365页 魏熙不理,只抬步往外走。 夷则见状,忙抱起魏熙的木屐追上去:“公主,您先穿上鞋子。” 魏熙好似没听到一般,只继续往前走,轻飘飘的裙摆随着步履翻飞,堪称行动如风。 谢宜安进来便迎面看到了这么个场面,他抬臂拦住魏熙,道:“怎么出来了也不穿鞋?” 魏熙停住不动,抬手将他拦在身前的胳膊掀开。 夷则趁着这个机会跑到魏熙身边,伺候着魏熙将鞋子穿上。 魏熙垂眸扫了一眼她仅着绫袜的脚,面色更加不好,她抬脚,任由夷则帮她穿上。 谢宜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问道:“不过是说你两句,怎么气成这般模样了。” 魏熙闻言看了陈敬一眼,心想陈敬应当只和谢宜安说了泉石将内侍送来之事。 魏熙收回视线,转身往屋中去:“好端端的被训了一通谁能高兴。” 谢宜安随着她往屋中去:“这也值得你急?” 魏熙不语,等到了房中后,她邀谢宜安坐下,问道:“表兄可听到过什么风声?” 谢宜安摇头:“要有什么,也是因着你这事,闹的宫中人人自危,生怕牵扯进去。” 魏熙闻言,心中虽也失望,但却是更加疑惑。 她启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宜安说,只得顿住。 谢宜安看着她,低声一嘆:“阿熙,魏潋将你安排的内侍送出来给你,虽是敲打你,但也是够给你面子了,如今不比以往,又有那不堪之言在先,你还是要谨慎守礼些。” 魏熙抬眸看着他:“你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谢宜安懒声道:“外面传的难听,我来看看你,他们也都放心些。” 谢宜安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饮子,举到唇边,一饮而尽:“眼下见你还能生气,便知你没事了。” 魏熙闻言,面色摆出些不悦之色:“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吧,也省的外面那些人再给我加一宗罪。” 谢宜安将杯子放下,毫不在意的一挥手:“随他们说,你也就吃亏在是个女子身上,要不然,论起这些风流韵事,你可远远比不得我。” “涎皮赖脸。”魏熙说罢,起身送客:“我不耐烦和你说话了,也不想再从他人嘴里听到什么和你的不堪之言,你快些回去,别在这讨人嫌。” 谢宜安心知魏熙心烦,闻言倒也不恼,很是顺从的起身,临走前,他神色郑重的看着魏熙:“你放心,我和阿翁阿耶都会护着你的,不必为这些事烦心。” 魏熙唇边露出一抹笑:“好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谢宜安点头,后又玩笑一般嘱咐道:“你可别去人家跟前抱不平呀,平白惹人厌。” 魏熙瞪他一眼:“哪里有你惹人厌。” 说罢,魏熙抬手推了谢宜安一把。 谢宜安稳住身形,回头瞪了魏熙一眼,便转身走了。 谢宜安走后不久,便有金吾卫前来,二话不说,便围了魏熙的府邸,美其名曰,担心有刁民作乱,特来来保护魏熙。 魏熙和她府中诸人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在魏熙府邸被围时,魏熙便知此次怕是不能善了,若是一味忍着,怕是她不是被圈禁一生,就是悄无声息的成了魏潋的禁脔。 魏熙想清楚后,果断回房,换了一身庄重华贵的衣服,便要往宫里去。 到了府门前,本以为还会有好一通纠缠,没想到,陈敬只说了魏熙要去宫中求见陛下,那些金吾卫便利落的放行,又匀出十多人一路护着魏熙进宫。 魏熙上马车前扫了一眼随行的金吾卫:“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为首一人道:“臣等皆是按陛下吩咐做事。” 魏熙嗤笑一声转身进了马车。 心想,魏潋怕就是等着她自己进宫。 马车走的平稳,连颠簸都没几下,可魏熙坐在车中,心却越来越忐忑。 “公主,到了。” 魏熙闻言,心勐地一提,要吩咐人启程回府的话几乎卡到了嗓子眼里。 陈敬看着她,轻声道:“眼下怕是不容易回去,可要我递消息去羽林卫?” 魏熙摇头:“不知情况如何,还是莫要先将谢家牵扯进来。” ———— 魏潋透过窗子看着候在殿外的魏熙,神色晦暗,紧紧握住了手中香囊,直将手握的筋骨酸疼。 泉石见状也不敢提醒,任由魏熙在外面等着。 魏熙已经在外面等了将近一刻了,却依旧不见魏潋传唤,她摸不透魏潋想做什么,可看着这个她曾经在里面度过童年的殿门,心中的忐忑之意却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一颗心恢復了正常频率的跳动,只余一股任他风任他雨,皆坦然应对的从容。 正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带起她鬓间髮丝,柔柔的挠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痒。 她鼻尖微蹙,抬手将髮丝别在耳后,又轻轻揉了揉鼻子。 魏潋隔着一扇窗看着她的小动作,道:“让她回……” 他说着,顿住:“让她进来。” 泉石心中一嘆,抬步去传魏熙进来。 第366页 魏熙进了殿中,迎面便见魏潋一双聚着冷意的双眼。 她脚步一顿,復又神色如常的走了过去:“六哥,今日之事是为何?” 魏潋答非所问:“我原以为,有了七夕之事,你是再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魏熙轻淡淡一笑:“七夕何事,六哥难道忘了自己的话了?” 魏潋闻言,上下打量着魏熙:“阿熙,我如今才发现,你是如此的贪婪薄情。” 魏熙停在原地不再往前:“那六哥呢?” 魏潋忽的嘲弄一笑,轻轻的气音带着凉意,直往魏熙心里钻。 魏熙见魏潋只是笑,心中不适之意更甚,她有些后悔进宫,只想快些离开,直言问道:“六哥今日唤我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要关要罚,六哥总得让我明白。” 魏潋面上的笑意缓缓消了,他忽的抬手握住了魏熙的手腕,将魏熙扯到怀里。 他的怀抱炽热坚硬,让魏熙大为不适,她忙从魏潋身上滚到一旁,正欲起身,却觉颊上一暖,是魏潋的手抚在了她的脸上。 “阿熙,那年冬狩惊马,你应当吓坏了吧。” 魏熙蓦然定住,魏潋为何如此,她心中有了猜测,那件被她刻意埋在心中的事,此时终于復甦,在她小小的心房中伸出坚硬的触角,耀武扬威,直刺的她的心跳几欲停住。 魏熙扯了扯僵硬的面皮:“生死一线,自然怕,怕的要死。” 魏熙说着眼圈泛起微红:“那马跑的快极了,我的衣服被紧紧缠在了马鞍上,它停不下来,我也跳不下去,只能任由它带着我往石壁上撞去。” 她说着,微微靠近魏潋,轻声道:“六哥,你听过血肉之躯拼尽全力往石壁上撞去的声音吗?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软软的皮肉能发出那么响的声音,像惊雷一般。” 魏熙似怕极,眼泪盈盈滑落:“它撞得皮肉都烂了,骨头也碎了,连脑浆都溅了出来,就那么倒在地上,烂成一团,那是我见过最丑的死法。” 魏潋抬手为魏熙拭去眼泪,极尽温柔:“所以,你就要害死我阿娘?” 魏熙只觉颊上那只手如蛇信一般,令她通体生凉,她摇头:“我为何要害惠娘子?” 魏潋嗤笑,那双令魏熙难耐的手下移,缓缓掐住了魏熙的脖子:“你说为何!” 魏熙再也忍不下去,用力扯开了魏潋的手:“你要定罪总得有证据。” 魏潋甩了甩被魏熙掐出红痕的手,将桌上的香囊举在魏熙面前:“你可认得这个?” 魏熙看着香囊,心中略松了一口气:“不认识。” 魏潋将香囊丢在桌上,淡声道:“当年怪我眼拙,阿娘虽有头疾,但也不至于走的如此早,更不会你方惊了马,她的头疾便严重了。” 他说着,似有些感嘆:“说到底,是我自欺欺人,你是什么性子,我明明是最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六哥应该算是敏锐了,以前不知道小公主害死季惠妃,一是小公主做的隐蔽,二是他下意识里迴避了他妈害小公主这件事,也不会想着小公主会去害他妈…… 但是只要给他一点苗头,他就能剥茧抽丝~ 第231章 摊牌 魏熙面上撑起淡漠之色:“六哥清楚什么?我说了, 我不认识这香囊。” 魏潋抬手打开香囊,将里面的香料倒在了桌上:“不认识, 这不是你手底下那个老道配的药吗?” 魏熙听魏潋提起老道,心中一紧, 不论是闻的, 还是吃的, 终归是从老道手中出去的。 魏熙面上仍撑着一派淡漠端正之色, 道:“六哥说笑了,那老道已经云游大半年了,是不是他配的药,还不是任人胡说。” “你当他家中乱七八糟的药是假的?”魏潋抬手拨了拨香料:“那妖道最拿手的不就是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 魏熙抿唇:“他不在, 从他家中搜出来的东西未必就是他的。” 魏潋抬手按住了魏熙的肩膀:“那该是谁的?” 魏熙身子僵住:“自然是诬陷我的人的。” 魏潋闻言,噗呲一笑:“阿熙,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么个怯懦又不服输的人。” 魏潋了解魏熙,正如魏熙也了解魏潋, 魏潋知道魏熙不会允许害过她的人活在世上,而魏熙也知道, 魏潋心思缜密,只给他提个醒,他便能拨云见日, 他的心智,他对魏熙的了解,远比证据更重要。 魏熙听了魏潋的话, 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六哥想如何?” 魏潋看着她,忽然一嘆:“阿熙,你不该来。” 魏熙蓦然抬头盯住他:“我来了,是不是六哥就要处置我了?” 魏潋沉沉看着她,不语。 魏熙忽的噗呲一笑:“我若是不来,是不是就得在府里关一辈子了,亦或是等那天六哥有心情了,再处死我?” 魏潋看着魏熙,忽然抬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拖到身前,轻声道:“难道在阿熙心里,六哥就是如此绝情之人?” 魏熙面上有些嘲讽:“六哥若是对我有情,又怎么对得起惠娘子。” 魏潋听了魏熙的话,面色变得阴沉,他紧紧箍住魏熙的腰:“我是该夸你行事妥帖,还是该恨你狠辣,让她白白受那么多煎熬。” 第367页 魏熙用力推着魏潋的手,却并未见什么成效,她咬牙道:“难道她害我阿娘肠穿肚烂就不狠辣吗!” 魏潋闻言,手上一紧,疼的魏熙眉头一蹙。 魏熙双目发红:“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魏熙说着,忽的凉薄一笑:“那么多年,你是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好兄长?” 魏熙面上显出悲怆之色:“你们母子都是一样,平日里顶着一张假仁假义的脸,一旦有事,比任何人都狠,我阿娘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她害我阿娘,无非是我阿娘有孕,挡了你的路,她害我,也是因为你对我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魏熙说着,扯住了魏潋的衣襟:“六哥,你说,这是我的错吗?是我阿娘的错吗?” 魏潋看着魏熙那双满是冷意的双眸,心中的愤怒失望好似也被冻住了。 谁欠谁,谁对谁错,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魏潋的双手不自觉的松开,桎梏消失,魏熙却好似没有察觉,她眼中聚气了水雾:“六哥不知道?也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是皇帝,你自然是没错的,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挡了你的路,碍了她的眼。” 魏潋只觉魏熙的话字字锥心,他推开魏熙,起身喝道:“够了!” 魏熙以手支地,抬头看着魏潋:“为何够了,难道阿熙说错了?” 魏熙说着,勾唇一笑:“人之将死,竟连句痛快话也不许说了。” 魏潋闻言,只觉心空洞洞的冷,他气道:“你再说这话,朕现在便将你拖出去杖毙!” “不用劳烦陛下。”魏熙直起身子,道:“我自己来。” 魏熙说罢,不待魏潋反应,便抓了一把香料往口中塞去。 魏潋见了,惊骇至极,忙俯身去掰魏熙的嘴:“你胡闹什么!” 魏熙好似一心求死,一面狠狠推着魏潋的手,一面努力吞咽。 魏潋见状,心中一急,抬手狠狠冲着魏熙背上拍了一掌,魏熙受力,身子蓦地往前一扑,趴在地上连连咳嗽。 还未喘匀气,下巴便被魏潋捏住,被他强行灌了一杯水,他灌的没章法,水直往鼻腔里去,呛得魏熙喘不过气来。 魏潋冷声道:“吐出来。” 魏熙不理,将水往肚子里咽,魏潋见状,又是一掌拍在魏熙背上。 直拍的魏熙一口水喷在他的衣服上。 魏潋垂首看着咳嗽的撕心裂肺的魏熙,突然觉得疲倦,他就地坐下,道:“你回去安心休养吧,我不会对你如何。” 魏熙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只咳嗽着,并不答话。 魏潋看着她因咳嗽而颤抖的单薄嵴背,心中滋味难辨,他对静静候在一旁的泉石道:“公主病了,送她回府静养。” 泉石闻言躬身应是,好似石头突然成了精有了魂。 ———— 魏熙出宫时日头将落,霞光初绽,抬眸看去,一片瑰丽,她淡淡收回视线,任由陈敬将她扶上马车。 待魏熙坐稳后,车轱辘便转了起来,她静静靠在车壁上,不发一言。 等到了府门后,马车停下,她下了马车,抬步进了府中,听着身后金吾卫走动的声音,神色淡漠。 出去哭闹了半天,回来后依旧是被圈禁,但她的心却缓缓放下了。 魏潋,好似比她预料中的,更在意她一些。 魏熙想到此,好似突然没了力气,身子一歪,靠在了身畔的树上。 她抬眼看着满目担忧的陈敬,摇头道:“我没事,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府里的。” 陈敬点头,復又道:“树上怕有蚁虫,公主若是累了,不如奴才背公主回去吧。” 魏熙听了陈敬的话,靠着树的皮肤顿时有些发麻,她忙直起身子,胡乱拍了拍。 陈敬见了,也上前帮她装模作样的拍了拍,免得她心中别扭。 魏熙回头看了陈敬一眼,道:“传话给阿翁,告诉他我无事,让他别担心。” 陈敬点头,又问道:“那幕后之人可要去查?” 魏熙想了想,摇头:“不必,那人既清楚当年之事,又摸准了六哥的心思,依我看,八成就是冯氏了。” 陈敬道:“她当初给季惠妃侍疾,多少有些察觉应当也说得过去,既然如此,外面那些谣言应当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魏熙沉声道:“这些时日小心些,我看她是想让我死。” 陈敬应是,看着神色端沉的魏熙,忍不住道:“公主今日吞香之事太过冒险了,若是陛下真硬下心肠,公主又该如何收场。” 魏熙神色一滞,淡声道:“不论他想怎么处置我,我总该有个态度在那里,若是他真的放任,我直接吐出来便是,都撕破脸了,谁还会在意什么面子。” 魏熙说罢,看着陈敬蹙着的眉头,忽的一笑:“我有分寸,你当他真敢让我死在宫里?” “自然不敢的。”陈敬看着魏熙的笑,蹙着的眉头也缓缓松开了:“公主今日一闹,也算是给今后减了些波折。” 魏熙听了陈敬的话,笑意一敛:“我当时只是想着脱身,以后,谁知道呢?” 第368页 ———— 冯氏此时正在灯下刺绣,低垂的眉目在朦胧光晕下,出奇的宁静温柔。 风竹上前,将烛台往冯氏面前移了移:“殿下当心伤眼。” “不妨事。”冯氏说罢,抬眸看向风竹:“陛下怎么处置的七娘?” 风竹面有颓色:“公主病了,陛下命公主在府中安心养病。” 冯氏手一顿,将针轻轻别在布料上,问道:“只是如此?” 风竹点头,小心道:“不如殿下传话出去,将那流言再闹得厉害些,奴婢不信陛下会为着一个杀母仇人,任由自己背上骂名,让皇室蒙羞。” 冯氏将绣架放到桌上,冷声道:“闹大了好让陛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来?” 风竹跪在冯氏身畔,道:“眼下这一桩陈年旧事闹出来,陛下怎么还会有心力去管她,今日任由她回去,怕也是一时念着旧情,没清醒过来罢了,等陛下想明白,定是会让她偿命的,眼下再推一把,让陛下快些清醒又有何妨?” 冯氏低低一嘆:“陛下的心意我明白,他怕是捨不得了,眼下都能放过魏熙,更何况以后。” 冯氏说着,眼中闪过厉色:“等他缓过来,迟早是要和魏熙……” 冯氏说到这停住,面上有些倦意:“我真没想到,陛下竟对魏熙如此宽厚。” 风竹担忧道:“陛下怕是被昌乐公主迷了心智,昌乐公主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殿下难道就由着他们吗?” “自然不能。” 冯氏说罢,抬手轻抚小腹,冰冷之意化去,面上浮起了一抹奇异的温柔:“由着他们,我们将来又能往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校,瞬间冻成狗…… 又冷又累,想哭〒▽〒 小公主和六哥都不是好人,你们不要喜欢他们了,还是来喜欢我吧,我现在急需温暖的拥抱~【瑟瑟发抖。jpg 第232章 罪魁 被埋在心中多年的事突然以最难看的姿态揭开, 魏熙心里自然是不舒坦的。 在心中又一次闪过季惠妃那张苍白虚伪的面容时,她蓦地翻身起来, 将被子一推,赤着脚走到了窗边。 窗外月色皎洁, 一片寂静, 月光透过参差的树影, 在庭中投下隐隐光华。 魏熙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好似看到了一抹骑在马上的倩影。 “阿娘……” 一声过后,魏熙好似看到了一抹温柔笑靥,魏熙心念震动,再也顾不得什么, 直接从窗户里翻出去,奔到庭中, 向着那道模煳朦胧,却又清晰无比的身影奔去。 她的阿娘就在那里,对她笑的温柔又慈悲, 魏熙蓦地扑过去,身之所及却是冰冷坚硬的地面。 剧烈的疼痛告诉她, 方才她看见的皆是浮光幻影。 魏熙忡愣看着自己的撑在地上的手,眼泪不得停歇。 她想阿娘,若是阿娘还在的话, 她会是世上最无忧之人,她的兄弟会成为皇帝,他们会成为对方最坚实的依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如圈中猪羊,任人宰割。 魏熙想着,从喉中溢出压抑的呜咽。 明明是季惠妃先动的手,害她幼时丧母,害她险些丧命,可最后承担罪过的却是她,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帝王之权,生杀予夺,说的还真是不假。 魏熙此时只觉失望愤恨,她紧紧握拳,指甲都要扣进地里,她却毫无所觉。 魏熙在庭中趴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夷则发现,她唤来人将魏熙扶进屋中,又忙着去传了府医,月色正浓,公主府里却闹腾的很。 魏熙磕伤了膝盖,又得了风寒,整个人都恹恹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魏潋派来的太医,见里面没有苏井泉的身影,便淡淡瞌眸养神。 等太医走了后,陈敬跪坐在魏熙榻前,拿了一把扇子轻轻帮魏熙扇着,却听魏熙突然轻声道:“伤寒可大可小,你说,我若是在这时候死了,是不是顺理成章?” 陈敬扇扇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魏熙苍白漠然的脸:“不会。” 魏熙睁开双眼,微微一笑,一双眸子却如初解冻的冰湖,耀耀华光下,是丝丝的冷:“想要我死,这可是个好机会,你且给她行个方便。” 陈敬继续轻轻为魏熙打着扇子:“若是冯氏不动手呢?” 魏熙瞥他一眼:“那就引着她动手。” 魏熙说罢,音色越发清冷:“她如今是越发沉不住气了,甚至还不如当年,当年她小心思虽不少,但也算老实本分。” 陈敬道:“陛下后宫空虚,那几个妃嫔又乖顺,反倒显出她这个皇后了,怕是她力气多的没处使,早就将什么本分给忘了。” 魏熙嗤道:“真是季惠妃选的好儿媳。” ———— 魏熙的病拖拖拉拉十余天也不见好,魏潋终是有些急了,命了太医署一干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给魏熙诊治。 他站在廊外遥遥看着出宫去的太医,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可笑,情与孝皆不能两全,却又都放不下,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像他这般窝囊的皇帝了。 “陛下,李少卿来了。” 第369页 魏潋闻言,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心腹重臣。 于私情上既然如此窝囊,于政事上就再不能如此了,若是处处难以抉择,被人制肘,那他这个皇帝还不如不当。 魏潋抬步回了殿中,往席上坐了,又抬了抬手臂,示意李庄坐下。 李庄依言跪坐好,将手中纸张呈给魏潋:“陛下,新制已按陛下的意思修订妥当,还请陛下御览。” 魏潋接过,慢慢看起来,待看完后,他面上带了一抹笑:“好,眼下只等将此制颁布了。” 李庄辑首道:“此制若兴,天下定是再无飢馁,陛下功绩,定千秋万代无可比拟。” 魏潋闻言,摇头嘆道:“行了,你旁的都好,就这爱说奉承话的毛病改不了,偏又说的不甚妥帖,平白惹人笑话。” 李庄闻言起身,朗声一笑:“只要陛下在,臣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君臣二人闲话了一会便又谈到新制上了,大丈夫不会永远被私情所困,辉煌江山才是他们心中最重。 在李庄走后,魏潋为着即将实行的新制又思量了好久,等殿中渐暗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对泉石道:“太医们可看诊回来了?” 泉石点头:“早就回来了,他们先前来回话时陛下正在和李少卿说话,因此他们便先回去了。” 魏潋道:“让他们过来。” 等太医们进来后,魏潋便问了魏熙的情况,太医们斟酌着答了,结果却不让魏潋满意。 魏潋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沉声道:“仅一个风寒而已,怎么会闹的这么严重,之前你们是怎么给她看的?” 众人敛声屏息,不敢答话,跟了魏潋多年的心腹太医出言道:“公主的病细细看了,还有些旁的,只是……” “只是什么?” 太医道:“这……臣也不敢确定。” 魏潋神色一动,看向自进来后便不曾言语过的苏井泉:“你呢?” 苏井泉跪地道:“陛下,公主病重,只怕有猫腻。” ———— 当魏潋突然派人将冯氏的近身宫人都拖去审问时,冯氏已经卸了钗环,正准备睡下。 她听得响动,从床上坐起,蓦地发出一声哀凄冷笑。 风竹有些惊惧的看着冯氏:“会不会是陛下知道了?” 风竹话音方落,便听门被人推开了,她愕然回头,只见是几个内侍进来了,她面定下来,眉头一蹙:“你们这是做什么,进皇后殿下的寝殿都不会通传吗!” 内侍对冯氏行了一礼,道:“殿下,陛下差奴才们带您身边的宫人前去问话。” 风竹面色一紧,回头看向冯氏。 冯氏面色淡淡,不见什么怒色,但也称不上高兴:“所谓何事?” 内侍摇头:“陛下的旨意,谁敢过问。” 他说罢,小心道:“风竹姑姑奴才们就先带走了,殿下有什么疑虑,不如去问陛下。” 冯氏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復又看向风竹。 风竹面有凄色:“殿下。” 冯氏抿唇,紧紧握住风竹的手:“风竹,你……” 冯氏说罢似狠下心来,将风竹拉在身后,对内侍道:“要问什么外面那些够你们问的,只风竹你们不许带走,我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内侍面有无奈:“陛下有命在前,殿下要抗旨,我们可是不行。” 他说罢道一声得罪了,便示意身后内侍隔开冯氏,将风竹拖了出来。 冯氏站在原地看着被拖出去的风竹,只觉的身子都僵了,直到内侍将风竹拖出殿门,她才反应过来,蓦地挥开了内侍,抬步便往外去。 内侍犹豫一瞬:“殿下?” 冯氏不理,越过他们,越过风竹,抬步往甘露殿去了。 她一路气势无两,等进了甘露殿,看到沉沉坐在榻上的魏潋时,也依旧没像以往那样露出柔顺姿态。 她知道这样不妥,但心却出奇的爽利起来。 “陛下为何突然拿我的宫人?”她站在魏潋面前,垂眸问道。 魏潋毫不在意冯氏那一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抬头:“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冯氏不语。 魏潋忽的一笑:“先是流言,后是我阿娘之死,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冯氏淡声道:“妾什么都没做过,这些事,陛下应该问陛下自己和七娘。” 魏潋起身,垂眸看着她:“没做过?好得很。” 冯氏眼睫微颤:“若论罪魁,不该是陛下和七娘吗?” 魏潋眼神冷厉:“你如今是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将那些陈年旧事抖落出来?如此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氏看着魏潋身前的龙纹,抬眸看他:“妾当皇后那日做了一场梦。” 魏潋冷冷看着她,等她将梦说出来。 冯氏双拳握在袖中,道:“妾梦到七娘乘龙而起。” 魏潋神色一凝,復又沉声道:“找不到藉口,竟都开始编造这些无稽之谈为自己开脱了?真是我的好皇后。” 第370页 冯氏垂下视线:“陛下不信便罢了,可陛下难道不了解七娘吗,陛下觉得七娘安分吗?” “朕自然比你了解。”魏潋说罢,又道:“今日是论你的罪,你何必将阿熙扯进来。” 冯氏蓦然后退一步,盯住魏潋:“为何不可,不都是因为她吗?我有何罪,我不过是为着陛下罢了。” 魏潋淡声道:“那给阿熙下毒,你也无罪?” “陛下可有证据?” 魏潋抬眼看向殿外:“一会就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我一点都不冷 第233章 夜探 冯氏闻言, 情不自禁的随着魏潋看向殿外,天色已晚, 远天之上,是再辉煌的灯火都照不亮的黑暗。 她抬手抚了抚小腹, 心中缓缓的定了下来。 未过多久, 便见泉石进来回禀:“禀陛下, 皇后殿下的宫人已经招认了, 那味七叶蕨,是皇后殿下命公主府中的阿枣添的。” 冯氏听到那味药的名字后,没忍住,从唇角露出些嘲讽笑意:“陛下觉得妾是傻子, 指使人用这么显眼的药?” 魏潋淡声道:“但给阿熙下毒的不是你吗,你有了歹意, 是什么药又有什么区别?” 冯氏默了片刻,忽的怅然笑道:“陛下要定我的罪?” 魏潋垂眸看她一眼:“你失德狠辣,败坏皇家声誉, 自然是要定罪的。” 冯氏盯住魏潋,问道:“陛下突然定我的罪, 到底是因为我有罪,还是因为七娘想让我有罪?” 魏潋不提魏熙,只道:“有罪当罚是事实, 不论是七叶蕨还是寒水石,结果都是一样的。” 冯氏蓦地睁大了眼,问道:“果然陛下什么都清楚, 那之前呢,之前你为什么不处置我?” 魏潋闻言默然,他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但他也不是蠢人,在季惠妃死因出来之后,就已经猜到了一切,但他当时思绪不清,便放任了。 可眼下他却是不能再忍了,因为魏熙,也因为越发忘了分寸的冯氏。 他垂眸看着冯氏:“数罪相加,你不配为后,回去等着旨意吧。” 冯氏听了,面上挂出了浅淡的讽刺:“陛下这样顺着七娘,七娘知道了应当很欢喜吧。” 魏潋神色一凝:“是你心术不正,与阿熙无关。” 冯氏眉梢一挑:“七娘若是知道了,怕不会这样觉得了,今日是废后,明日是什么就说不准了。” 魏潋神色淡淡:“今后如何,朕有分寸,不必你在这挑拨。” 冯氏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颊上微添了几分笑:“陛下和七娘,还用得着我挑拨?” 冯氏顿了顿,又道:“为了害死阿娘的人,废了阿娘亲选的儿媳,阿娘在天有灵,应当不会快活吧。” 魏潋冷声道:“阿娘不是你用来达成目的的藉口,你不敬她,更是罪过。” 冯氏声音柔柔的:“阿娘生前,我常伴着阿娘,自然忘不了阿娘,一时提及又有何错?” 冯氏说罢,抬手抚了抚小腹:“阿娘在时,一直盼着有个孙儿的,眼下,陛下忍心让阿娘的孙儿,有一个被废的生母吗?” 魏潋闻言一愣,垂眸看向冯氏的小腹,过了片刻,他冷声道:“你倒是好算计。” “妾不敢。” “朕不止你一个女人,将来也不止你肚子里那一个,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受你威胁?” 冯氏微微一笑:“可妾若是被废,情愿在之前一死了之。” 魏潋沉声道:“好得很,冯家你也不管了?” 冯氏眼中有些苦意:“我与冯家,本就是互相帮衬不得,况且一个没落士族,还能差到哪里去。” 魏潋不语,过了片刻,他对外面喊到:“宣太医。” 冯氏闻言,心中一松,极是温柔的轻抚小腹。 魏潋看着她的肚子,神色幽深,一言不发。 等太医战战业业的诊完脉,对魏潋道了恭喜,说了孩子的月份后,便被魏潋挥退了。 太医没得赏赐,却白白挨了一顿冷眼,心中却不敢有任何不满,他垂眸瞄了一眼皇后的肚子,只道宫里怕是又要出事了。 等太医走了,殿内是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 冯氏抚着肚子,问道:“陛下想如何处置妾?” 魏潋不答,只沉沉看着她。 冯氏回视魏潋,半晌,抬手轻轻覆在魏潋的手上,温声道:“难道陛下甘愿在此时就向七娘示弱?” 魏潋蹙眉,挥开了冯氏的手,却没有应答。 冯氏也不恼,理了理袖子又道:“妾做那些事,虽不能说没有私心,但陛下可知,妾为何单容不下七娘?” 冯氏看着不为所动的魏潋,继续道:“妾容不下她,不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妹妹,而是因为陛下的心神被她所牵制,若她是个纯善的也就罢了,偏她心机深沉,亦是从未掩饰过对权势的痴迷,更何况,她早就心有所属,陛下如此,非但不能得到她的回应,怕是还会引她生怨。” 魏潋听了冯氏的话后,原本结了冰的面容,缓缓碎开,化作一寸寸碎沫子,一阵细微的唿吸后便成灰散开,只余一阵漠然。 第371页 冯氏见状,心中亦是一片凉,可越凉心中的激愤之情却越浓,她启唇:“妾听说温绍延丧生火海,烧的连面容都辨不出来,可陛下觉得,温绍延真的死了吗?当初七娘可是在那种危急时刻下,都能将温绍延送出宫的。” 魏潋看着冯氏,蓦地一声轻笑:“你如今是什么都不顾忌了,都开始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了。” 冯氏摇头:“就事论事罢了,陛下和七娘还需要挑拨吗?” 魏潋闻言,神色不显,却抬脚将身前的桌子踢翻了,轰然一声,和着刺耳的碎瓷声,骇的冯氏忙小心往后退了两步。 方停住便听魏潋道:“你身子不好,便教出治宫之权,待在你殿里安心养胎吧,我会给你安排些得用老实的宫人,你也安稳些,朕不会再容你第二次。” ———— 魏熙的病其实没有看起来那般眼中,只累久了有些气力不济,她将手中书卷放下,揉了揉额头,从陈敬手中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看罢,她眉头一蹙:“怎么越游越近了?” 陈敬道:“怕是在外面待倦了。” 魏熙微嘆:“让他们小心护着些。” 陈敬应是,却听门口传来一声轻响,他回身,却见一身灰衣的裴斯正懒洋洋靠在门上。 他蹙眉,忙过去将裴斯拉了过来:“你怎么进来了?” 裴斯拍了拍袖子,懒声道:“进来还不容易。” 魏熙将烛火移远些,道:“出去都难,更遑论进来。” 裴斯坐在魏熙身前,打量她一眼,道:“山人自有妙计。” 魏熙摇头一笑:“翻墙也是妙计?” 裴斯微愣:“公主怎么知道?” 魏熙指了指他的靴子:“仅是走路,可激不起这么高的泥点子。” 裴斯低头看了靴子一眼,笑道:“还是公主心细。” 魏熙只问道:“来时闹动静了?” 裴斯摆手:“那么小的动静,他们上哪里听去,公主真当他们白天黑夜的都不懈怠吗?都是米面滋养的的人,那有那么大的精力,他们只看着不让公主出去便是。” 魏熙闻言笑道:“你对他们了解的还真透彻。” 魏熙说罢,问道:“你大晚上翻墙过来做什么?” 裴斯闻言,面上仍是一副不甚正经的散漫嬉笑之色:“听闻公主重病,我心中难安,定是要看公主一眼才安心的。” 魏熙眉梢一挑:“现在安心了?” 裴斯摇头:“公主合该是无所拘束的,被软禁在府中,我怎么能安心。” 魏熙神色淡淡:“那你来一趟就是看我笑话的?” 裴斯摇头:“臣是来关心公主,顺便来问一问公主有什么吩咐的。” “吩咐。”魏熙看着裴斯,忽的一声轻笑:“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你竟还愿意听我的?” 裴斯微微一笑:“臣可是从六年前便上了公主的船,除了公主的,还能听谁的?” 魏熙托腮看着裴斯,语声柔和,如闲话一般:“陛下也很是欣赏你的才干。” 裴斯难得谦逊道:“坑蒙拐骗的才干,可不是陛下想要的治世良臣,况且,背弃旧主的人,便是一时得志,也终究难得长久。” 魏熙听罢,拉住陈敬笑道:“你听他这话,该不是趁我被关着,去了林良俭座下听学吧。” 陈敬看着裴斯,亦笑道:“让你平日里总是胡说,眼下难得正经一回,却没人信了。” 裴斯闻言苦笑一声:“看来还真是正经不了了。” 他说罢扯了扯衣衫,露出一截弧度流畅的锁骨:“既然如此,臣便说真话了,臣是怕公主深夜寂寞,特来为公主解忧的。” 陈敬见状,眉头一蹙,抬手便将裴斯的衣领笼严实了:“这是在公主面前,玩笑也勿要忘了分寸。” 裴斯面上做出些委屈之色:“我这不是来给公主解忧逗闷子嘛。” 魏熙看着他们,忽然道:“我还真有一事让你解忧。” 裴斯扭头看向魏熙:“何事?” 魏熙垂眸看着桌上用料讲究的糕点,道:“陛下不久后将实行新制,你可知道这事?” 裴斯回身,面上的嬉闹之色转瞬间便淡了:“这倒是没听过,这新制应当不是多令朝臣们喜闻乐见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情情爱爱的最是损人心智,我要向着单身一百年的目标奋斗啦~ 第234章 新制 魏熙颔首:“原本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牵扯到自家利益上,谁又愿意白白吃亏, 就算自己惜民,可底下还有一大家子呢。” “公主想如何?”裴斯说罢, 从桌上碟子里, 捡了一块见风消填进了嘴里。 魏熙道:“百姓不易, 也不能太苛待他们, 既然有了新制,该用还是要用的,只是此制若行,最得益的怕不是百姓。” 裴斯将点心囫囵咽下, 道:“百姓说厉害的时候也厉害,但不将他们逼急了, 他们就是一团任人拿捏的散沙,大臣就不一样了,一个个精明上进的很, 手里头明的暗的又有不少东西,削些他们的财势, 也能让他们安分。” 第372页 “到时陛下不仅万民称颂,还有了一个说一不二的朝堂。”裴斯说着抬手拍了拍点心渣子:“咱们陛下倒是精明的很,只是他就不怕惹恼了百官吗?” 魏熙饮了一口温水, 道:“依我看,他的新制八成已经编好了,眼下不颁, 怕是就等着一个让朝臣们不得不吃个哑巴亏的时机,这么大的事,他定然是方方面面的都考虑妥当了。” 裴斯问道:“那公主想要我如何做?” 魏熙道:“透些风声出去,引着朝臣逼陛下将新制提前颁布,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公主就不担心害那新制胎死腹中?”裴斯眉梢一挑,轻声道:“这新制对皇家来说可是好事。” 魏熙闻言沉默,抬手将衣服上的褶子细细理平了才道:“六哥从骨子里便强势,他对新制费了心血,怕是宁肯闹的朝野不宁,也不愿妥协。” 魏熙说罢,抬眸看向裴斯:“君与臣,本就是你强我弱,彼此相争的,六哥此次若是让了,以后想硬起来便不容易了。” ———— 未过几日,便有魏潋欲要施行新制,藉机消弱臣下地位权柄的消息在朝中流传开,闹的众臣心中惶惶。 要说此事本是耳听,也不见得是真,本也不值得众臣不安,可此事却是从魏潋心腹李庄口中传出去的,这就由不得众臣等闲视之了。 便是中书省的官吏也寻机会问了谢珏,谢珏听了,也颇为震动,和官吏预测了一番若是此事为真后,不甚美妙的前路,听的官吏心中忧虑,直问谢珏该如何应对。 谢珏只道,陛下仁厚,不会行此苛待之举,命人上书将此谣言禀报陛下,求陛下定李庄的罪便是。 官吏从谢珏处出来后,便有和朝中交好的同僚说了此事,众人闻言,心中便皆有了计较。 次日魏潋临朝,便听得御史弹劾李庄妄言,祸乱朝纲。 魏潋闻言神色一凉,垂眸看向底下满面惊愕的李庄。 李庄忙道:“胡言乱语,我何曾妄言过!” 御史道:“你散播谣言,说陛下意图借重新修订均田制之事,苛待臣子,此言无异于败坏陛下仁德之名,挑拨陛下和臣等的关系。” 御史说罢,对魏潋道:“陛下仁厚,善待臣等,臣等亦是战战业业奉公守己,李庄此言却无异于说陛下不仁,他说此言,可见其用心险恶,请陛下惩处此贼子。” 魏潋沉看着李庄:“你可曾说过此言?” 李庄跪地道:“禀陛下,臣并未说过这话,还请陛下彻查,还臣一个清白。” 他说罢,便听大理卿道:“何必彻查,你当日在临香坊当众所说,听到的可不止我等宴上之人,传人将当日食客乐伎唤来一问便知。” 大理卿说罢,躬身道:“求陛下依法惩处这祸乱朝纲的小人,还朝堂一个清明。” 大理卿话音一落,便见朝中大半臣子附和。 魏潋此时若是不知这事是谁弄出来的,便是傻子了。 他心中不免觉得失望,以往魏熙是极心疼百姓的,可如今,却不惜借着此事功亏一篑的风险,来给他添堵。 魏熙动作突然,让什么事都未部署的他措手不及,眼下这种情形,无论保不保李庄,他的新制实行起来,终是不会顺遂的。 魏潋只觉得额角闷闷的疼,他克制住抬手去揉的冲动,看向随着大理卿附和的谢珏:“谢相公也是如此觉得?” 谢珏行了一礼,道:“李庄用心险恶,不能轻饶。” 魏潋一笑,白皙如玉的面皮下似含了冰,遥遥站在底下的臣子自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只听得他笑道:“就一句话,也值得你们添了这许多揣测。” 他说罢,看了李庄一眼道:“眼下均田制名存实亡,朕见了百姓苦状后忧心不已,便点了几个人将均田制完善一番,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他见了美貌娘子便失了魂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了,倒是闹了笑话。” 李庄闻言,亦请罪道:“臣酒后失言,请陛下责罚。” 魏潋道:“为臣者谨言慎行,因你之过,却闹的人心惶惶,便降你一级,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李庄闻言,心中一嘆,肃容领了罚。 罚了李庄,此事却不那么容易揭过。 杨懿扫了李庄一眼,道:“均田制乃关乎民生的大事,按理应当是由众臣共议的,可臣等之前却并未听得一点风声,敢问陛下,您此举,可有何深意。” 魏潋音色一沉:“丁点小事而已,朕先前已经说了,爱卿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杨懿见状忙请罪。 却见谢珏闻言问道:“敢问陛下新制可修缮好了?若是没有,眼下李庄有错,不应再继续担此要职,还请陛下在朝中寻了德才兼备之人,顶替李庄,继续修缮。” 魏潋听了谢珏的话,心中不怎么快活,却只能道:“昨日方修订妥善,不如朕差人拿来,让众卿看看还有何弊端。” 魏潋说罢,便吩咐泉石去将新制拿来。 泉石闻言,小心看向魏潋,等他指示,却见魏潋只垂眸看着众臣,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第373页 他无奈,只得回去跑了一趟将新制拿来,方喘匀气,便领命宣读起来。 待他读完后,众臣面面相觑,谢珏道:“陛下,朝臣得赏田者,多是于国有功,意为嘉奖,岂有收回之理?” 魏潋看着谢珏,有些奇怪谢珏这个平日里万事不理的活神仙,为何今日突然如此激进。 他启唇:“自家的田产是不是只有份例和封赏所得,众卿心中应当清楚,况且制中有言,封赏之田不会白收回来,朕总不会亏了你们,更何况,薪俸赏赐再加上几十甚至几百顷的田产还不够你们吃用的?” 魏潋说罢,垂眸看着底下张口欲言的臣子:“众卿若是觉得新制有何对百姓无益的可以说出来,若是旁的,就先想想自家平日是怎么挥霍的。” 魏潋说罢,起身便走,却听底下谢珏唤了一声:“陛下。” 谢珏脚步一停:“今日谢相公倒是热切。” 他说罢,抬步离开。 魏潋走了,众臣们再没有待下去的道理,众人随着谢珏往外走,皆知道,此次新制若成,他们怕是再也比不得以往风光了。 不是因为那些许田产,而是因被皇帝打压下去的气势,眼下的臣子权柄本就不如前朝,若是再压,怕是真成了皇家的奴僕。 谢珏听着身后众臣的商讨声,神色淡泊,褪去了在朝上的锋锐,好似又回到了云端。 ———— 朝中因新制之事闹的厉害,平日里群臣之间各有龃龉,但此时却出奇的统一,事关身价利益,什么君臣愁怨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魏熙看后,将手中纸张丢进池中,心中有些疑惑为何谢珏会一改常态的掺和此事。 夷则看着魏熙沉静的面容,小心问道:“公主不是很在意那些贫苦百姓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熙道:“眼下虽要乱几日,但这新制终是会实行的。” 夷则轻声道:“公主如此就不怕陛下知道后不悦吗?毕竟眼下可不比以往。” “正是不比以往我才如此的。”魏熙抬手拨了拨身前莲叶,道:“他被朝中的事牵制着,我就安稳了,孰轻孰重,他一向分的很清楚。” 魏熙说着,看了夷则一眼:“不杀也不罚,只将我关在这,你说他想的是什么?” 夷则闻言,有些发愁,却仍安抚道:“可陛下之前不也没动公主吗?可见陛下是很敬着公主的。” 魏熙摇头,神色有些冷:“可他没杀冯氏,冯氏做的什么,他应当心知肚明,可他却放任了,如此,足可见得,在他心中我如今不过是一个任他折辱的阶下囚,自然不值得因为我杀了皇后。” “既然如此,我就要快些为自己筹谋出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超级差,又碰上要写不擅长的东西,真是痛苦万分…… 求轻喷 第235章 摊牌 魏潋新制施行的不甚顺利, 不仅朝臣不愿,便是向来不问世事的谢珏也多有阻拦。 魏潋这两年说一不二惯了, 先前还能先迂迴着,可一来二去的魏潋也烦了, 直接在早朝上揪了两个刺头罢官, 命李庄领着一干臣子落实新制, 又不软不硬的说了谢珏几句, 便吩咐散朝了。 臣子们也是会看眼色的,先前他们挑事,不外乎是魏潋素来宽和,可眼下, 魏潋急了,他们也想起来了, 这位主可是在战场上歷练过,将大半军权都收归己手,又力挽狂澜, 让大夏恢復了精气神的。 说到底,臣子是吃皇家饭的, 皇帝有顾忌什么都好说,可当皇帝认准了不回头,臣子没便没辙了, 不说新制,便是皇帝想效仿夏桀,他们都得忍着。 可明着不行, 暗着总可以来,在朝中过活艰难,往后更不能难上加难。 新制刚行,便艰难非常,因新制牵扯出的烦心事一大堆,魏潋料理了一上午后便觉烦闷,将奏疏往桌上一摔,便领人出宫了。 正是晌午,天上的太阳是薄衫挡不住的毒辣,他摇了摇扇子,带起一阵热风,连累的心中烦意愈盛,魏潋眉头一蹙,穿过被烈日晒的恹恹的百姓,迳自往魏熙府中去了。 可当魏潋见了那座大门紧闭,由千牛卫把守的府宅时,却顿住,再也难以往前迈一步,他转身往回走,未走几步却又停住。 当魏潋由千牛卫引着到了魏熙府中时,却见魏熙正拿着一根竹竿,站在树荫里粘蝉,光影暗沉里,唯有她明澈皎然,闲适不惹尘埃。 在一旁候着的婢女见了魏潋,神色一惊,忙躬身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魏熙闻言,粘蝉的手一偏,打的树叶哗哗作响。 她将竹竿慢慢收回,递给身后家奴,站在树荫里遥遥看着魏潋。 “陛下怎么过来了?” 魏潋不答,抬步走到树荫里:“在粘蝉?你倒是清闲。” 魏熙颔首:“一时手痒,想试一下。” 魏熙话落,便见魏潋抬手向她这而来,她心中不适,抬脚便往后躲,魏潋见了,神色一暗,抬手卡住她的双腮,让她动弹不得。 魏熙见状,忙去推他,却觉面上一松,是魏潋松了手。 她看着魏潋手中叶片,心知这是魏潋从她髮髻上摘下来的,她不知该做何表情,面色有些不自然。 第374页 魏潋捻了捻手中叶子,越过魏熙迳自往屋中去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微微顿了顿,也跟着进去了。 魏潋坐在榻上,抬眼看着魏熙:“新制提前泄露,朕未曾部署妥当,凭空惹了许多乱子。” 魏熙抬手给魏潋倒了一杯玄饮:“凡是有新变,一开头总是要先闹上一顿的,凭陛下的才智,新制定能顺利实施。” 魏潋看着那褐色液体,并不饮用:“怕是要费好一阵子功夫。” 魏熙轻笑:“天底下哪有不费功夫的事。” 魏潋淡淡颔首:“也是,阿熙费这一番功夫,不就是想着给你自己寻个喘息之机吗?” 他说着靠近魏熙:“阿熙,这段时间,你想做什么呢?” 魏熙神色不动:“我如今能做什么?” “怨我?”魏潋抬手掐住魏熙的下巴,黑沉的眸子里云海翻涌:“若是咱们换换位置,你还会让我活着吗?” 魏熙的眼眸一如往常,清凌凌一片清澈,可她心中却清楚,每个位置所要考虑的皆不同,若是她和魏潋易地而处,她定是会斩草除根。 魏潋嘲讽一笑:“阿熙你看,你有什么可怨的?” 魏熙拨开魏潋的手:“可我们没有易地,你留着我,到底是因为慈悲还是因为你见不得光的心思,你心知肚明。” 魏潋嗤笑:“供着你给我添麻烦,我还真是傻了。” 魏潋说着,一把将魏熙拉在怀中:“傻了这么久,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再傻下去,也只是为难自己,助长你的歪风。” 魏熙抵在魏潋身前:“那六哥杀了我吧。” 魏潋将唇抵在魏熙耳边,轻声呢喃:“我可捨不得杀了阿熙。” 魏熙不躲不闪,声音冷冷的:“所以六哥要罔顾人伦纲常了?” 魏熙说着,蓦地拔下簪子,抵在魏潋脖颈处:“如此,阿熙自能给六哥殉葬了,咱们一起下去,去聆听列祖列宗的教诲。” 魏潋摇头一笑:“阿熙的手段不行呀。” 他说着,捏住魏熙的手腕,将她的手腕一折,迫使魏熙松手。 魏熙扫了一眼掉在地下的簪子,道:“我不行,我府中还有行的,他们听话,不怕鱼死网破。” 魏潋有些无奈:“你如此,不怕我秋后算帐吗?” “除非六哥想先前的一切皆付诸东流。”魏熙说着,去掰魏潋的手:“六哥慢了一步,便给了妹妹可乘之机,在你力挽狂澜前,我便能将一切毁于一旦。” 魏潋将魏熙的手一併握在掌中:“魏熙!你好得很,你就如此不顾百姓死活吗?” 魏熙长睫一颤:“是陛下先不顾的。” 魏潋静静看着她,面上的怒意忽然缓缓淡了:“阿熙,你如此,就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吗?” 魏熙面上挂出一抹浅淡的笑:“托六哥的福,我在朝中也很有些中用的人,我死了,他们不会乐意的。” 魏潋闻言,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阿熙以为他们真能为了你以身犯险吗?” 魏熙神色幽幽,有些狡黠之色:“六哥信不信,我能逼着他们为我以身犯险。” “那他们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魏熙到:“到不了,他们都是顶有用的,六哥分得清轻重。” 魏熙淡声道:“朕容不下不忠之人。” 魏熙摇头:“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 魏熙说着,语气转弱:“阿熙方前的话只是不得已。” 她说着,按住魏潋的两肩:“六哥,抛开旁的,我们血脉相连,一同长大,是最亲近的人,眼下阿熙也不奢望什么,只想远离长安求一个安稳,便是贬为庶民都是无妨,眼下一切都还未到无可逆转的地步,六哥便给我行个方便吧。” 魏潋语声转冷:“放你走,好让你和旧情郎相会?” 魏熙眉头一蹙:“我何曾有过什么情郎。” “你何必故作煳涂。”魏潋说罢,将魏熙拥在怀里,他抱的很紧,紧的魏熙心中翻腾,波涛起伏间,只听魏潋道:“便是鱼死网破,我也不会放了你,你且安心待着吧,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魏熙心中冰凉:“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疯子。” 魏潋低低一笑:“你这个满嘴胡言的小疯子。” 魏熙闻言,神色一滞,不发一言。 却听魏潋道:“阿熙乃金尊玉贵养大的天之骄女,怎么会甘心当庶人呢?” 魏潋说着,问道:“郑修明在南边待的够久了,你说朕将他调回如何?” 魏熙眉眼一利,只淡声道:“他是陛下的臣子,如何安排自有陛下决断,何必和我这个被圈禁之人说。” 魏熙说罢,只听魏潋安抚道:“放心,六哥不会一直关着阿熙的,等阿熙安分了,六哥就放阿熙出来。” 魏熙听了面上皆是不加掩饰的讽刺,魏潋见状,摇头感嘆道:“阿熙你还是太年轻了,阅歷跟不上,人与兽一样,关久了,都没了脾气。” 魏熙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只要六哥不嫌弃浪费粮食便是。” 第375页 魏潋心情好似又好了起来,微微一笑,如云散月明,一派清朗:“阿熙好好的,想要什么都有。” 魏潋说罢,放开了魏熙:“时候不早了朕就先回去了。” 魏潋胳膊一松,魏熙忙起身站在一旁,闻言道:“恭送陛下。” 魏潋点头,从屋中缓步出去,方到了门口,便见魏熙的亲近奴僕们皆候在门外。 他唇角一勾,看向当先的陈敬:“朕记得你还是个骑都尉,只当一个小小的公主府令倒是可惜了。” 魏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用惯他了,一个宦官,也值得六哥在意?” 魏潋回头看向魏熙:“既然用惯了,便让他专心伺候你吧。” 魏熙听得专心二字,心中一颤,只道:“他不伺候我还能做什么。” 魏潋点头,也未再说什么,抬步便走了。 魏熙站在原地看着他,只觉眼前这个人陌生的很,和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兄长天差地别。 或许,他们就是两个人吧。 魏熙如此想着,在看不到魏潋的身影后,转身回去,却见墙角窝着一团黑。 她心中一动,抬步走了过去。 陈敬看了一眼,忽的拦住魏熙,沉声道:“公主,雪里黑去了。” 魏潋忡愣地看着,过了片刻,才道:“雪里黑也走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写起男男女女来虽有很多不足,但比写别的顺多了 话说,你们不喜欢六哥了,我就放心了:) 写文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萌新,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萌新,这感觉真的很一言难尽…… 好吧,我不会煽情 文笔脑力都有限,但还是要多谢你们的包容,笔芯? 第236章 逝世 谢皠看着谢珏, 沉声问道:“阿耶,非得如此吗?” 室内不甚亮堂, 朦胧的烛光照的谢珏的脸模煳一片,他将手中龟甲放在神像前, 面上是如那尊木雕一般的漠然:“那小子心大, 这许多事过去, 若是我还活着, 他第一个就拿我们谢家开刀。” 谢珏说罢,从香菸裊裊的贡案前离开:“杀鸡儆猴还是兔死狐悲全看时机,眼下是该再添一把火了。” 谢皠有些涩然:“为了阿熙,值得吗?” 谢珏勾唇:“我了解那孩子, 值得。” 他说着,坐在桌前煮茶:“谢家这几十年太过平顺了, 是时候再辉煌一下了。” 谢皠坐在谢珏对面,道:“谢家眼下足够辉煌了。” “辉煌?”谢珏讽刺一笑:“你是觉得一个虚头巴脑的爵位辉煌,还是觉得一个空有其名的中书令辉煌?若是真的辉煌, 阿皎就不会进宫,更不会年纪轻轻便一尸两命, 阿熙也不会被人拿捏,我更不会在府中修了二三十年的道。” “阿耶……” 谢珏有些倦意的摇头:“有我还如此,若是我去了呢?” 谢皠道:“儿虽无能, 但狸奴是个好孩子。” “狸奴还需歷练,他如今太过随性重情,就如我当年。”谢珏说着, 一嘆:“难道你想要他也沉寂几十年吗?” 谢皠不语。 谢珏见状,倒了一杯茶给他:“行了,喝了这杯茶就回去歇着吧。” 谢皠端过茶,一饮而尽,却被呛得咳嗽一声:“阿耶,辛料放多了。” 谢珏脸一黑:“快走,别在这碍眼。” ———— 谢珏的死讯在八月十六传来,魏熙笼紧衣衫,抬起下颌看向远处,天色未晞,日与月皆隐在云中,长天无垠,一派清寂。 枯寂的天色挡不住眼泪,魏熙任由眼泪在眼角滑落:“没有仙鹤,没有祥云,就这样走了多不气派。” 含瑛抹着眼泪安抚魏熙:“公主节哀。” “节不了。”魏熙说着,再难维持常态,她将头埋在含瑛肩上:“阿翁走了,怎么就这样走了。” “公主节哀,谢公他……”含瑛说着亦呜咽起来。 魏熙却蓦地推开含瑛,抬起头来:“不对,阿翁身子再硬朗不过了,怎么会突然就……” 魏熙再说不下去,抬步便往外走:“不行,我要亲自去看,若是他骗我呢?” 陈敬拦住魏熙:“公主,您此时去了,除了告诉陛下,你有法子与外界接触,还有什么用?” 魏熙听了陛下二字,缓缓静了下来,她拿一双泪眸看向陈敬:“是他吗?阿翁这些日子总是和他作对。” 陈敬垂眸,只道:“想害谢公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魏熙摇头:“他是皇帝,狠下心来让谁死都成,没了阿翁,那些臣子群龙无首,拿什么和他对着干,还不是任由他剥皮抽筋!” 魏熙声音的话道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如步入穷途的孤兽。 陈敬看着闻声而来的千牛卫,眉头一蹙,也懒得和他们虚以为蛇,只道:“这是公主寝居,尔等贸然闯进意欲何为?” 千牛卫从魏熙身上收回视线,抱拳道:“公主恕罪,臣等只是关心公主安危。” 第376页 魏熙看着这群看管着她的人,心中也难免添了怒气:“关心我死了吗?” “臣等不敢。” 魏熙不理会他们,抬步往前走,迳自越过众人,千牛卫们见状忙跟上魏熙,魏熙也不管他们,等到了府门前,冷声道:“开门。” 领头的千牛卫摇头:“陛下有令,公主不得出去。” 他说罢,看着满面伤怀的魏熙,补充道:“眼下坊门未开,公主若是想出去,还请等天亮了,臣差人去宫中请示陛下。” 魏熙哀恸之下再不顾及什么,她看着千牛卫,眼里似含了冰碴子:“开门,我现在就去。” 千牛卫摇头:“请公主恕罪。” 魏熙看向陈敬:“你去开门。” 陈敬看了一眼那阔气冰冷的府门,并不动作,只道:“公主三思,不如请示了陛下再去吧,免得谢公担心。” 魏熙闻言,有些愣愣的,看着很是可怜委屈:“为何?” 陈敬肃容道:“公主伤怀乃人之常情,但如此冲动,可对得起谢公的教诲,谢公期许着公主好,应当不想看见您这般样子。” 魏熙垂眸,看着踩在木屐上,未着袜子的脚,秋天了,脚暴露在空气中,冷飕飕的凉气直从脚上往心里钻。 是太急躁了,连袜子都没穿,出去了成什么样子。 她如此,真的是对不住阿翁的教诲吧。 “回去。” 她的声音轻薄无力,似晚秋里落下的树叶,颓然无依。 陈敬应是,问道:“可要传软轿过来?” 魏熙充耳不闻,越过金吾卫和家僕侍卫们,游魂一般往居处去了。 进了屋,温甜的暖香盈满鼻端,她停住脚步,看向香菸裊裊:“是不是与我亲近的,都要死。” 陈敬看着魏熙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忧心:“公主。” 魏熙茫然回头看他,一双眼里隔了雾,含了火。 陈敬心略微放下一些,道:“谢公去的蹊跷,公主贸然出去,不仅无用,若是乱了阵脚就不好了,不如等都弄清楚了再去。” 魏熙点头:“查清楚,我总觉得阿翁不会这么就去了。” 陈敬见魏熙还有分寸,索性直言道:“眼下朝臣和陛下争的已经不是均田制,而是权势地位,陛下要说一不二,更进一步,朝臣们心中不甘愿权位下移,两者眼下虽僵着,但也没闹到不可开交。” 魏熙闻言,将视线放在陈敬面上,又听陈敬道:“谢公眼下一走,对陛下和众臣都不见得是好事,群臣失了主心骨,但也没到一蹶不振,任由施为的时候,相反,怕是还会惹出些兔死狐悲的愤慨来。” 陈敬说着,正色道:“机不可失,请公主定下心神,好生掌握。” 魏熙静了片刻,忽的道:“阿翁会不会是料准了?” 陈敬微顿:“没人会拿命赌他人的心思,谢公那般旷达之人,更不会。” 魏熙摇头,神色苍凉:“阿翁不旷达,他是天底下最偏执之人。” ———— 当看管魏熙的千牛卫将话递到御前时,魏潋也正因为谢珏之死烦心。 “真是够狠的,他就不担心白白丢了命吗?” 泉石在一旁小心安慰着:“陛下切莫忧心,眼下谢珏去了,那些朝臣也就成了一盘散沙,还不是任由陛下拿捏。” 魏潋怒意不消:“要拿捏也得看个时机,眼下火候未到,他们一个个干劲足的很,我去拿捏,不嫌扎手吗?” 他说着,将手中笔丢到一旁:“阿熙她……” 魏潋停住,抬头看向被内侍引来的千牛卫,他问道:“何事?” 千牛卫道:“公主想去看谢相公。” 魏潋静了下来,微微一嘆:“去吧。” 千牛卫领命,方退到门口,便又听魏潋道:“不行,她最会惹乱子。” 千牛卫一顿:“陛下?” 魏潋揉了揉额头:“让她去,看紧她。” ———— 魏熙到谢家时,已经是满庭缟素。 她眼眶一热,下了马车,往府中走去,方脚踏实地,身畔便围来了一干千牛卫。 魏熙扫了他们一眼,毫不在意。 任由身后唿啦啦一群人跟着,名为保护,实为看管。 素衣加身,千金难买,赫赫威仪下,她是天下最矜贵的囚徒。 谢随早就在府门前候着,见了魏熙眼眶一红,忙迎了过来,他未语先哭:“公主……阿郎走前,就盼着见您了,可终究是没见到。” 魏熙红着眼圈拉住他的袖子:“随翁,阿翁走的可安详,好好的怎么就去了?” 谢随摇头:“都好,中秋节阿郎高兴,还用了一块宫中赐的月饼呢。” 魏熙闻言眸色一冷,抬眼看着谢随,见他一片凄凄哀哀,便又幽幽垂下眼睫,擦着眼泪和他往里去。 到了灵堂,魏熙便见谢宜安跪在灵前,嵴背宽阔挺直,是强撑下来的僵硬。 魏熙走过去,身后的千牛卫也寸步不离。 魏熙眉头一蹙,蓦地回身拨了身畔一个千牛卫的剑,抬手刺向他的肩膀。 第377页 千牛卫不妨之下被魏熙刺了个正着,鲜血汩汩流出。 魏熙神色沉沉:“你们就要拿着这东西去亡者灵前吗?” 千牛卫们忙告罪,抬手解剑。 魏熙将剑抽出,丢到庭中:“我还能跑了不成,你们进去是要噁心我阿翁?” 魏熙说罢,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进了灵堂,留陈敬在外说道了两句,将他们留在堂外。 先前魏熙一系列动作好似都没有影响到谢宜安,他跪在那,就像一尊雕塑。 直到魏熙跪在他身畔,看到了他的睫毛颤了两颤,才知道,这个人是活生生的。 魏熙将视线移到棺柩上:“以后就靠你了。” “那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珏从一开始让我写的就是个偏激的人,偏激的人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捂脸。好吧我在胡说八道 小公主的青云路,看我慢慢写吧~好吧……不是慢慢了…… 第237章 云涌 “那你呢?”谢宜安看向魏熙, 一双眸子幽深至极,好似一夜间脱了少年轻狂。 魏熙摇头, 论年纪,他也不是少年了, 只是之前太过随性跳脱, 让魏熙总以为他还是少年。 其实不止谢宜安, 连她不也是如此。 灵堂阴冷, 魏熙不由得拢了拢衣服:“我不会再昏沉下去了。” “刀递到你手上,端看你怎么用了。” 魏熙闻言心中一滞,不禁握紧了衣襟。 却听谢宜安吩咐家僕去给魏熙拿衣服。 魏熙摇头,拉住他的衣袖:“不必了, 不合规矩。” 谢宜安看了灵柩一眼,道:“无妨, 阿翁不在意这些。” 魏熙随着他看向灵柩:“那他在意什么?” “一口气。”谢宜安看着魏熙,重复道:“一口自当年姑母入宫时,便积在心中的气。” 魏熙抬手虚虚碰了碰灵柩:“阿翁这是在逼我吗?” 谢宜安按住魏熙的手:“阿翁是在帮你破开迷障, 你想的再多,权势再重, 只要不是站得最高的那个,终究还是浮萍。” 谢宜安的手是暖的,让魏熙空洞冰凉的心有了些暖意, 她任由谢宜安握着:“可我终究是个公主。” “当你真正说一不二时,便不会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公主。” 谢宜安说罢,握着魏熙的手一紧:“阿熙, 在你眼里,你的父兄真的如此不可违逆吗?” 魏熙面皮微僵:“表兄这是何意,若是不可违逆,我如今怎会如此。” 谢宜安道:“你是有心思的,可真有什么事,你从来都是被动的。” 掌心再暖,握久了也让魏熙不舒坦,她动了动手指,道:“不会了。” 谢宜安缓缓松了手:“你是不该如眼下这般的。” 魏熙收回手,突然问道:“阿翁真的是被陛下所杀吗?” 谢宜安的视线从魏熙面上移开,看向飘动着的白练:“阿翁会傻到自尽吗?” 魏熙闻言,本已冷透了的心好似又被匕首穿过,直扎的她的心鲜血淋漓,彻底死寂下去。 魏熙正跪着,却见谢皠领着几个朝中重臣一起进来,说是前来给谢珏送行,当先的便是左僕射房缙。 魏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送行可没有这个时候来的。 他们这时过来,几乎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惹魏潋不痛快了,魏熙想着,又暗自摇了摇头,就数他们闹得凶,眼下谢珏都如此了,他们怕是也自觉不远了,便也再不顾及什么了,而魏潋,若是想大夏好好的一时半会还不能对他们如何。 魏熙收回思绪,起身对来者行了一礼,这一礼,是她以谢家小辈的身份,感谢来客悼念。 众臣见了,忙给魏熙还礼,復又满面哀色的对着谢珏的灵柩行礼。 行了礼,房缙看向魏熙:“先前听说公主重病,臣甚是担忧,眼下一看,公主无事,臣也就放心了。” 魏熙摇头,余光扫了一眼外面的千牛卫:“有没有事,还不是要看陛下。” 房缙摇头一嘆:“唉,眼下越发艰难了。” 魏熙闻言,眸色一动:“再这样下去,我怕是也不远了。” 房缙神色微顿,只摇头不语。 太常卿接话道:“陛下圣明烛照,如今不过是被逆臣蒙蔽了,还请公主多加规劝,等逆臣得诛杀,陛下便醒悟过来了。” 魏熙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讽意,说的冠冕堂皇,不过就是想架空魏潋,让魏潋成为他们的傀儡。 这些混迹官场的老人竟有这种想法,真是天真可笑,也不怪魏潋想压制他们。 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面上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魏熙看着他们,难为又哀切的嘆了一口气:“陛下眼中只有天下,又能听得进去谁的话呢?” 众人闻言,各自一嘆,顾忌着外面的千牛卫,并未再多言。 魏熙復又跪在谢宜安身畔,抬眼看着灵柩,这事不能缓,但更急不得,需得先将这些臣子脑子里的那条筋拧过来才是。 ———— 今日十六,月亮正是圆的时候,白森森一团挂在夜幕上,很是孤寂。 第378页 魏熙睡不着,披了袍子临窗写字,一个个朝臣的名字自她笔下而出,直列了三十多个。 魏熙收了笔,原来不知不觉的,朝野内外竟有这许多人能供她所用。 她心中沉闷闷的,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悲切,清凉凉的如一滩死水。 既然如此,她之前为何要如此委屈,早在察觉魏潋居心后,便该…… 烛火被风吹的摇晃,颤巍巍的火苗闪了魏熙的眼,让她想起了上元节近在眼前的灯树,她手一颤,一滴墨渍滴在了纸上。 魏熙回了神,又用笔在纸上勾出了几个名字。 她吹干了纸上墨水,将它一折,递给陈敬:“找机会将它给裴斯。” 魏熙纸还未从手中递出,一道黑影便从窗中蹿了进来,魏熙一惊,手下意识的便握住了匕首。 而对面的陈敬,却眼疾手快的关了窗。 魏熙嗅着来人身上的香气,缓缓松了手,对来人道:“你怎么又来了?” 裴斯坐下,笑道:“这不是和公主心有灵犀嘛。” 裴斯说罢,解释道:“方才院中有人,我候了好一会才进来,没想到正听见公主说我的名字。” 魏熙点头,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斯看着魏熙微肿的双眸,只道:“来问问公主有什么吩咐,眼下来得巧,正好听到了。” 魏熙将纸递给他,道:“眼下这事,从均田制起,我们便也从它开始吧,这上面是得用之人,你在朝中运作时,可安排他们,我会吩咐下去的。” 裴斯将纸结果,打开看了一眼,挑眉:“公主想清楚了。” 魏熙不答,只道:“朝中人不论是那派的,都多少还有些念头,如今,就先断了这个念头吧。” 裴斯将纸收进袖子里,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他们在前面顶着,公主只管安心看着便是,也不必脏了手。” 魏熙自嘲一笑:“他们贪得无厌,我卑鄙怯懦,各司其职罢了。” 裴斯看着魏熙,一反常态的没有说什么俏皮话:“那些人现在得用,以后也是麻烦。” 魏熙恢復常色:“那就想法子让他们两败俱伤。” 魏熙说罢,直直看着裴斯:“这事若是过去了,你便入朝吧。” 裴斯一笑:“是。” 魏熙看着他,只觉得他过分惊艷的眼睛里皆是圆融通透,而她早已习惯的轻佻冷漠,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心境变了,还是他成熟豁达了,一切都不得而知,魏熙只知道,时间如一双手,磋磨着他们都变了模样。 ———— 仲秋又至,天高气爽,落叶成群结伴的撒了一地。 朝中新制也被魏潋强硬推行下去,可当初制定新制的几人,却在此之前便遭弹劾,落得个身死名消的下场。 因着他们,就连新制好似都蒙上了灰濛濛得到色彩。 这不是魏潋想看到的,他与众臣的博弈好似就此便脱离了掌控,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强硬的推行命途多舛的新制,以牙还牙似的罢免、斩杀了好些官吏,更将政事堂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不顾一切的强硬,换来的只是面上的平静,私底下却是暗潮涌动,波澜渐起。 而魏熙和魏潋也几乎是撕破了脸,魏潋欲要将魏熙接到宫中去,却因着魏熙以死相逼,雍王出府相拦而作罢,只往魏熙府中又加派了人手,更加紧密的看管起来。 魏熙也不甘示弱,加派了侍卫,将公主府又围了一圈,直围成了铜墙铁壁。 魏熙将手中书信和盒中首饰递给陈敬:“你亲自跑一趟,因着我,连累杨懿罢官,总得去安慰安慰魏琬,要不然等我出了府,她得成天来烦我。” 陈敬接过,道:“此是大势所趋,眼下杨懿罢官也不见得是坏事,他有才,却并非机敏果决之人。” 魏熙点头,却见萧尹急急进来了。 魏熙看向他:“怎么了?” 萧尹道:“公主,温绍延在城外遇到了山贼,现在虽死里脱生,但情况不大好,寻常大夫怕是不中用。” 魏熙蓦地起身:“他怎么回来了!” 魏熙说罢又道:“快去寻苏井泉,别让人知道。” 萧尹应是,急忙出去了。 魏熙又对陈敬吩咐道:“你去安排,我要出去。” 陈敬蹙眉:“公主,眼下天色已晚,出去怕是不妥。” 魏熙音色一冷:“你连这点事都安排不好吗?” 陈敬无奈,只得前去安排。 等陈敬掩人耳目,领着魏熙七拐八绕到了明义坊的一座宅院时,还不过亥时。 魏熙进了门,迳自往寝室走去。 温绍延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单薄孱弱,如被墨笔浅浅勾勒的画中人,一碗水泼下去,便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好多章,温绍延又出场了…… 一出场就半死不活,娇花之名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第238章 行刺 除了在彭城外不甚真切的匆匆一瞥, 魏熙已经近有三年未见过温绍延了。 她从未想过再见温绍延竟是这样的情境。 第379页 她做贼一般从自己府中逃出看他,而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魏熙看向站在一旁的苏井泉:“他如何了?” “伤了胳膊, 胸口也中了一刀,但幸好救的及时。”苏井泉看着眉头轻蹙的魏熙, 宽慰道:“好生照应着, 应当会无事的。” 魏熙伸手轻触温绍延的心口:“以后可会有什么妨碍?” 苏井泉道:“总归是伤了, 定是比不得以往了, 还需仔细照料着。” 他说着,顿了顿:“只是他的胳膊怕是难用上力气了。” 魏熙闻言一滞,垂首看向他苍白的右手,轻声道:“那是不是也不能弹琵琶了。” 苏井泉颔首:“但若是多加锻鍊, 或许多少会恢復些。” 魏熙只觉心中堵了一口气,不甚舒坦, 她问道:“温绍延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先前被魏熙派去保护温绍延的侍卫道:“温郎听说谢公逝世,心中担忧,便回来了, 不成想还未进城,便有人出手截杀。” 魏熙伸色微冷, 抬头扫了一圈,问道:“苏巍和松籁呢?” 侍卫哑声道:“苏大哥重伤,在厢房歇着, 松籁……为了护着温郎,去了。” 魏熙闻言,不必再问, 就猜到了当时的境况,她问道:“可知道来人的路数?” “他们虽一副流民打扮,但一看便知是练家子,而且……”侍卫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他们的招式不像是普通的野路数。” 魏熙又看向温绍延,神色静静的,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众人见状也不敢贸然相扰,皆敛声候在一旁。 魏熙枯坐着,心中泛起一层层的冷意,魏潋已经疯魔了,真的是要将她的亲近之人都杀光了。 她紧紧握住温绍延的手,深恨自己无能的同时,又有了一丝丝浅淡的暖意。 可那暖意太淡,遮不住她满心的冷意与忧虑。 “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陈敬的声音让魏熙回了神,不早了,是该走了,眼下她和魏潋闹的厉害,明面上的错处不能被人抓到,要不然真是万劫不復了。 她抬手替温绍延掖了掖被子便要松手起身,可手却被扯住了,魏熙一顿,垂首看向温绍延,只见温绍延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如三月清溪般的眸子。 “公主。”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嘶哑,可其中却是魏熙阔别已久的温柔。 魏熙心中一暖,想要如往常般对他笑,扯了扯唇角,却觉得艰难,她轻轻点头:“疼吗?” 温绍延微微一笑:“看见公主就不疼了。” 魏熙眉头却蹙起:“你回来作甚?” 温绍延眼中有些怜意,面上仍是一派宠辱不惊的温和:“在外面待久了,想回来看看。” 魏熙缓缓直起了身子,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她启唇:“既然回来了,便别走了。” 温绍延眸色一亮,对魏熙展颜一笑,竟有些绚烂:“好,不走了,我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了很多,那些仅在纸上写,是写不尽的,正好可以说给公主听。” 魏熙点头:“好。” 等魏熙答应完后,二人便相顾无言起来,隔了太久,乍然重逢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纵是心中欢喜,却也难以像以往那般相谈甚欢。 陈敬看着他们,出声道:“温郎的身子要紧,公主还是先回去吧,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温绍延闻言一顿,缓缓松了手:“是我无状了,竟忘了时辰,连累公主熬夜了,公主快回去歇着吧。” 魏熙点头,嘱咐道:“你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再来看你时,你还在床上躺着。” 温绍延轻轻颔首:“是,公主快回去吧。” 魏熙闻言起身,对苏井泉道:“你不便留在这,回去物色几个沉稳的看着他,别让人知道了。” 魏熙说罢,又对萧尹吩咐道:“等天亮了你再领几个得用的侍卫过来。” 等魏熙都吩咐完,又对温绍延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千万要好好爱惜着。” 温绍延含笑道:“我知道,公主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魏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外出,可却一点新奇之意都没有,一路上只管跟着陈敬萧尹等人小心翼翼的往回走,偷偷摸摸的,自觉如贼一般。 魏熙想着,忽的一笑,可不是贼,乱臣贼子。 长安有宵禁,却也不是到了晚上就得将人关在家里,长安的宵禁以坊为治,到了时辰,坊门一关,不许外出,但坊中依旧是热闹的。 眼下时辰太晚,坊中也没有什么行人,只从坊中出去这一条有些为难,但也幸得魏熙身边跟了一群武艺高强的侍卫,倒也没被难住。 一路上无惊无险,可回了公主府所在的永昌坊就不一样了。 公主府的影子还未看见,便见一对金吾卫忽的不问缘由的举剑杀来。 萧尹等人见状忙拔剑相护,魏熙在刀光剑影里被众人牢牢护着,心中明白了魏潋之意,她虽被圈禁,可到底是她的府邸,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的小心,想要在府里对她下手很是艰难,况且,若是她在千牛卫的看护下出了事,众臣知道了也免不得会有一场风波。 第380页 可出来就不同了,不表明身份,金吾卫随便安一个由头便可以弄死她,就算事发,也是她意图不轨,顶多会有几个金吾卫给她陪葬。 若是表明身份,就相当于违抗圣命,将把柄递到了魏潋手上,如何处置,不过是魏潋一句话的事。 魏熙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她这个好兄长倒是将她的心思算得透透的,竟用温绍延来吊她出来。 果真,在权力面前,什么情分道义都是可以不顾的。 或许应该说,闹成如今这般,她与魏潋什么情分都没有了。 魏熙正出神,却觉肩上一紧,被陈敬护着进了一座府宅,慌乱之中,魏熙一眼便认出这是原先的温家。 自从温绍延走了,着宅子便荒废了,没有魏潋的示意,谁敢贸然住进逆臣的旧宅里。 魏熙被侍卫引着,藏在了一处山腹之中。 魏熙听着远处的兵戈之声知道这样不行:“不能就这么藏着,要不然等天亮了,他们藉故去公主府巡视,我若是不在,就要出乱子了。” 陈敬蹙眉:“可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他们今天是下定决心要谋害公主,公主府周围的人手肯定更多,我们贸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萧尹出言道:“要不然我差人去在周围多点几把火,到时候乱了起来,金吾卫就不敢嚣张了。” 魏熙蹙眉沉思,陈敬看了他一眼,道:“人多眼杂,那公主怎么回去?若是他们打着护卫公主的名头进去寻公主怎么办?” 魏熙当机立断:“放火,在公主府也烧一把,我出来避难终是没错的。” 萧尹闻言,忙回头吩咐底下的人去办。 魏熙见侍卫离去,有些疲倦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如此一来,就定要伤及无辜了,可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陈敬见状,抬手就要脱了外袍给魏熙披上。 魏熙拦住:“不必。” 陈敬道:“一会人多眼杂,公主身上的衣服,让人见了,怕是不妥。” 魏熙闻言垂眸看向自己的素衣,确实寒酸,不说旁的,怕是连她的寝衣都比不得。 魏熙便任由陈敬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今夜冲动了,可若是重来她也依旧会出去,被关的太久,她的耐性被磨得越来越少,而她所在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兵戈声渐近,而远处也燃起了熊熊火光,萧尹指了几个侍卫将人往另一边引,便又护着魏熙往外去。 等魏熙到了府外时,坊中已经乱作一团,聚了好些人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金吾卫和各家家僕忙着灭火,便是见了她,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魏熙低着头往自己府门前混去,她已经看到了站在那一脸担忧的春鸣和含瑛。 “公主可安好?” 魏熙停住脚步,看向问话之人,是她的隔墙邻居光禄大夫。 魏熙见了问话之人,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倒是没烧着,可却被吓得厉害,什么都不顾了便往外跑。” 她说罢关心道:“赵大夫家眷可安好?” “有劳公主挂念,一切都好。”他说罢,又道:“先前听说公主重病,也未得拜见,如今看公主的样子,应是大好了。” 魏熙淡淡一笑:“好不好我也不清楚,还得等宫中太医诊了脉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温绍延好可怜…… 话说,真的会是六哥咩~ 第239章 幕后 魏熙说罢, 看向还未熄灭的火舌,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 光禄大夫道:“眼下正值秋季, 天干物燥,稍有不慎便会着火, 所幸发现的早, 应当没伤了人。” 魏熙微微一嘆:“希望如此吧。” 魏熙说罢, 和光禄大夫告辞, 抬步往含瑛处去了,含瑛见了魏熙连忙拉住她:“怎么回事,公主可伤到哪里了?” 魏熙摇头:“回去再说。” 她说罢,问道:“夷则蕤宾呢?” 含瑛道:“在里面呢, 总不能公主不在,贴身侍婢却都跑出来了。” 魏熙摇头:“你们也太小心了些, 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魏熙说罢,便见夷则和蕤宾相伴出来了,她们对魏熙行了礼, 碍着人多,倒也未说什么。 等火灭了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公主府烧的不严重,只前院被烧了几间屋子,收拾收拾便成, 也不影响居住。 魏熙回了房,梳洗完毕,坐在镜前沉思, 其实这一场火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她今日一露面,周围邻里不管以往,如今可是真真都知道她病好了,魏潋若是不想闹的难看,也不能再关着她了。 魏熙如此想着,抬眸看向镜中自己,以后可就真没有兄妹了。 除了那点可笑的血缘,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雍王便穿了一身轻便衣服在院中的打拳。 雍王府长史过来时,他的拳正打了一半,长史见了,只得候在一旁。 过了小半个时辰,雍王收了拳,接过家奴手中的布巾擦了把脸,对长史道:“人老了,睡眠越发艰难,好不容易睡过去,一睁眼便见太阳都要出来了,睡不着起不来的,真是不中用了。” 第381页 长史心中知道雍王为何难眠,但也不敢说出来,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分了轻重,心里八成也是捨不得的。 他心中一嘆,对雍王道:“昨夜永昌坊闹腾的厉害,殿下睡不着也是有的。” 雍王神色微凝,转身进了屋,对长史问道:“如何了?” 长史道:“公主半截里躲了起来,本来和她耗着也能成,可坊中不知怎么走水了,惊动了许多人,公主装作辟火出来了,众目睽睽的,他们也没了法子。” 雍王扶着桌子坐到了胡床上,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却有些沉重:“是个机灵孩子,可惜心太大。” 长史接过家奴手中的汤,便又让家奴退下,亲自给雍王倒了一碗,轻轻放在他跟前:“公主再如何也是个女子,真出了事,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乱子,依臣看,直接定了罪便是。” 雍王面色越发忧虑:“可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六郎煳涂,宁愿和七娘你来我往斗的朝中混乱,也不愿快刀斩乱麻,要不然,我何必插手。” 他说着,一嘆:“六郎我也带了几年,怎么就没看出他是这么一个性子?” 长史温声道:“陛下重情,一时割捨不下也是有的,等过些日子明白了就好。” 雍王被碗中的香气熏得心烦,他抬手将汤推开:“可大夏等不得他明白,七娘眼下彻底左了心性,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他说着,将胳膊支在桌子上,嵴背佝偻着,一座山似的:“大夏容不得他们胡闹。” 长史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躬身问道:“殿下不能空着肚子,不如我让厨下端些粥过来?” “只端碗胡麻粥来便好。” 长史闻言,出门吩咐,等他回来,便见雍王盯着墙上一幅筋骨锋利,飘逸不羁的字看。 长史脚步一顿,又听雍王问道:“谢家有什么动静了吗?” 长史摇头:“臣无能,可依臣看,人都下葬了,应当也……” 雍王抬手止住了长史的话,骂道:“这个老混帐。” ———— 魏潋听得永昌坊夜间走水的消息,心中大怒,命人彻查,又罚了当时巡视的金吾卫。 至于魏熙,于众目睽睽下好了,自然也不能关着了,魏潋解了禁,却没将安排在魏熙府中的千牛卫撤回。 魏熙见了倒也不急,光明正大的往府中添了一批身手不凡的家奴。 方吩咐完,便听魏潋来传。 她眉头一蹙,却也依言去了。 昨夜既然发生了那样的事,魏熙料得魏潋应当不会在此时让她死在宫里,眼下还没到真刀真枪的程度。 虽如此,她也还是小心安排了一番才过去。 等魏熙到了宫里时,却听说魏潋在凤阳阁召见,她闻言心中顿时就沉了下来,脚步微微趔趄了一下,推脱身子不适便往宫外去了。 领路的内侍见了,心中一急,忙团团围住了魏熙。 陈敬见状冷声道:“杀才!若是耽搁了公主的病,你们该当何罪?” 内侍面色一苦,冤枉道:“奴才是想着宫里太医多,若是回去,还要平白浪费好些时候。” 魏熙撑着额头道:“我只是头晕,躺一躺便好,在宫里我没法歇着。” 内侍们交换了眼色,正要唤人来硬的,却见季廉突然远远的过来,内侍面上一松,心想有季廉在,他们就用不到再得罪人了。 毕竟他们这些近身伺候魏潋的,也知道魏潋是为何处置那些金吾卫。 可不成想,等季廉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训斥:“是谁教你们左右公主的意愿的?公主想如何,哪里由得你们质嚣。” 内侍们神色一顿,对季廉恭声道:“陛下的旨意在前,咱们也不敢违抗呀。” 季廉扫了他们一眼:“陛下岂是不顾妹子死活的人?” 他说罢,转身看向魏熙:“臣护送公主出去。” 魏熙点头:“有劳将军。” 内侍们闻言,面面相觑,忙指了人去给魏潋通报。 等到了宫门外时,魏熙停下脚步,侧身对季廉道谢。 “我只是为了阻止陛下做荒唐事,当不得公主的谢。”季廉说罢,神色郑重:“陛下一时煳涂,总是会清醒的,臣也望公主快些清醒,眼下放手,回了封地也是一辈子富足,若是执迷不悟,怕是会累人害己。” 魏熙淡淡一笑:“多谢将军关心,只是我们这些人如何,还都是要看陛下的。” 季廉闻言眉头一蹙,心知和魏熙说不通,只道:“既然公主不舒服便回去歇着吧,不管陛下如何,公主总是能管好自己的。” 他说罢,转身离去。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头,没想到季家还有如此实在敦厚的人,只可惜,太过敦厚只会坏事,若是今日她没出宫,魏潋大可借她的府邸还未修缮妥当的由头圈禁她。 魏熙如此想着,抬步上了马车,心知自己冒险了,她没想到魏潋会什么都不顾及了,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进宫了。 ———— 当魏潋赶到宫门时,便只见魏熙远去的车马,他看着那架马车远去,面上淡淡的,低头理了理因步履匆忙而不甚齐整的衣服,掩住了眼中的阴郁之色。 第382页 雍王慢慢走到他身边:“陛下,该醒悟了,难道你真想大夏旁落在一个公主手中吗?” 魏潋手一顿,抬头看向雍王:“昨日伯父倒是好手段,我记得,你也是很疼阿熙的,没想到竟……” 魏潋说着,忽的顿住,静了片刻,感慨道:“若是当年当家的是伯父,怕就不会有这几年的乱事了。” “满则易损,与谁当皇帝无关。”雍王说着,摇头:“当初我耽于情爱,终是辜负了阿耶阿娘的期许,如今孜然一身,若是不念着大夏,怕是早早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魏潋看着雍王染尽沧桑的脸,问道:“那伯父可后悔?” 雍王回视魏潋,沉声道:“悔不当初。” 他说着,低低一嘆:“情爱皆是一时迷障,等过去了,才发现得到的是满目苍夷,为这东西愧对父母百姓,真是不值得。” 魏潋心中有些闷,他负手看向远处:“那我呢?” 雍王拍了拍他的肩:“如今醒悟,还可力挽狂澜。” 魏潋唇角一勾,自嘲道:“左右都是我,如此一想,阿熙还真是可怜。” ———— 魏熙如今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忙的好不快活。 等她送走了访客后,便再难掩疲倦。 魏熙揉了揉额头,看着府中日益单薄的树冠,从心里生出浓浓的寂寥来。 她从口中溢出一声轻嘆,对陈敬道:“安排一下,我想去看他。” 等魏熙到了明义坊的宅院时正值午后,院中不论主僕都有了倦意,就连侍卫,也卧在廊下静坐,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魏熙抬手止了欲要起身的侍卫,迳自往温绍延屋中去了,还未到门口,便听屋中传来一声碎瓷之音。 她心中一紧,忙跨了过去,只见温绍延忡愣的坐着,右手微微颤抖,一滴滴的水渍从他纤长无力的指尖上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擅长的可以略写呀~ 现在就等小公主迈上人生巅峰了~ 第240章 风波 水珠从温绍延手上滴下, 晶莹剔透的,落在地上, 化作滩湿润暗色,如泪渍一般。 魏熙立在原地, 心中难以抑制的为他痛惜, 他原本有那么巧的一双手, 可眼下…… 温绍延闻声抬头, 便见魏熙静静站在门前,他微微一滞,復又若无其事的对魏熙无奈一笑:“本想倒杯茶的,却一时忘了自己的手还未好, 让公主受惊了。” 魏熙面上露出一抹笑,埋怨道:“真是在外面养糙了, 又不是没有伺候的,端茶递水的活也自己来。” 魏熙说罢,又看向面色揣揣的家奴, 道:“没眼色的,还不快收拾了。” 家奴闻言, 忙俯身收拾,她看了一眼地上碎瓷,转身绕过, 往温绍延对面坐去。 温绍延抬起左手,给魏熙倒了一杯茶,笑道:“公主且尝尝这个, 我晓得公主不喜寻常茶汤,这茶里只加了些蜂蜜,倒也爽口。” 魏熙闻言捧起桌上清茶,微微抿了一口,只觉满口馥郁香甜。 她觉得可口,又饮了一口才将茶放下:“你怎么想起来这样煮茶了?” 温绍延浅浅勾唇,比杯中清茶还清透柔和,他道:“在黔州登山时见了一株茶树,正巧觉得壶中清水无味,当即便生火煮水,抓了一把新鲜茶叶放进去。” 温绍延说着,摇头一笑:“当时野外煮茶,多也是闲的,本没想过能入口,可没想到煮好后倒也别有风味,不似寻常茶汤那般厚重。” 魏熙轻笑:“你如此,倒也颇有先人之风了。” 小小一盏茶,不过两口便饮尽了,温绍延见了,抬手又给魏熙添了一杯。 魏熙看着那清亮的茶汤,想起了曾在裴斯那里饮过的茶,一花一叶,二者一香甜一清雅,却皆淡淡的,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魏熙命人端了点心过来,復又看着温绍延的脸,问道:“我见你尽往南边去了,怎么就没晒黑呢?” 温绍延用左手抚了抚脸颊:“大概是上苍体恤,知道我怕晒黑了,公主认不出来,日起云生的便格外体恤些。” 魏熙噗呲一笑,抬手捏了捏温绍延的面皮:“你就算黑成碳我也是认得出来的。” 温绍延面皮薄,魏熙这一手来的突然,弄的他脸忽的就红了,虽如此,他眸子仍带着阳春三月般的柔惬,任由魏熙在他面上胡乱作为。 魏熙看着他泛起红晕的脸颊,忽然有了些风霜不染旧人的感慨。 她唇角挂起一抹轻快的笑,不免像当年一般油腔滑调的打趣起来:“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害羞,像个小娘子似的?” 温绍延不答,只静静看着魏熙,抬手轻轻覆上了魏熙放在他颊上的手。 屋中一时静谧了下来,静的都能听到窗外秋风捲起落叶的簌簌声响,缱绻婉转,好似穿过双耳绕到了心间。 魏熙忽然道:“你送我的琵琶断了一根弦,我不喜欢他们续的,都搁了好久了。” 温绍延展颜:“我帮公主续弦。” 魏熙眉眼弯弯:“好呀。” ———— 第383页 魏熙和温绍延说了一会话后,却见萧尹一脸急色的带着陶季过来。 陶季眼下在谢宜安手下任着中郎将,颇受重用,眼下他过来,让魏熙没法不忧心。 她心中最先想到的,便是魏潋要处置谢宜安,羽林将军乃要职,魏潋先前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将谢宜安换掉,眼下总于是忍不住了。 可等萧尹一开口,魏熙便知自己料错了。 “公主,陛下要对您发难,谢将军知道了,命中郎将出来知会公主一声,请公主快些拿主意。” 魏熙看向陶季:“陛下怎么说?” 陶季垂了眼睫,答道:“公主府里的人状告公主勾结逆臣,意图谋反,眼下人证物证俱在,陛下正要命人去捉拿公主。” 魏熙心知魏潋终于还是动手了,嘲讽一笑,问道:“你倒是说说是什么物证?” 陶季道:“是一沓还未完全烧毁的书信,还有……” 陶季看了温绍延一眼,道:“还有死而復生的温大郎君。” 当陶季抬头后,便撞入了温绍延一双通透的眸子里,不知怎地,他看着这双剔透的眼睛,竟觉得有些心虚,忙又垂下了眼睫。 温绍延打量着他,蓦地神色一沉,声音却依旧是温温的:“将军动作够快,按理说此处隐蔽,您是怎么寻到的?” 魏熙闻言,面色一紧,扬声对外喝道:“关门!拿下!” 方才她一时忧虑,没顾及到那许多不妥之处,可听温绍延如此一问,便知此事可疑。 若想将她一举拿下,仅靠那些废纸是不够的,里通外敌,得将外敌一同抓过去才作数,可她行事小心,将温绍延藏得严实,自己过来时也是极尽小心,要不然早在刺杀当夜,温绍延便被他们寻到了。 长安太大,寻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动静大了,弄不好便会还未等找到人,人家便从城里遁了。 所以,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便是寻一个知道路的领路。 魏熙看着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陶季,丝毫不担心自己冤枉了他,出了这样的事,谢宜安定是会亲自过来,就算他来不了,也必定会是派谢家人来传话,陶季虽得谢宜安优待,但也只是下属,远着一层,这种关乎存亡的事,谢宜安不会指派他。 果然,魏熙方吩咐了关门,便见门口挤进来几十个千牛卫,魏熙神色一冷,垂眸看向陶季:“表兄知道吗?” 陶季倒也不惧:“这会应当知道了。” 魏熙勾唇一笑:“你倒是忠心。” 陶季抬头看向魏熙:“陛下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臣忠于他,这是为臣之本。” 魏熙闻言嗤笑,抬眼看着院中的剑拔弩张:“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厚脸皮,为了前程,你也是豁出去了。” 她说罢,将刀往他脖子边轻轻一推,漠然看着他:“我只问你,此事是不是真的。” 陶季只觉脖颈一疼后,顿时就有了些湿润之意,他身子僵住,咬牙道:“是。” 魏熙有些慨嘆:“他终于忍不住了。” 魏熙话落,将剑刃又往前推了推:“你还知道什么?” 陶季不语:“眼下已成定局,公主必是要往宫中去一趟的,您在此威胁我也无用。” 他说罢,千牛卫便向魏熙这处围来。 魏熙眉头蹙起,回身看向温绍延。 温绍延眼中有些颓色,面上却是一如以往的从容温和:“我又给公主添麻烦了。” 魏熙摇头:“是我拖累你了。” 她说着,正色看着温绍延:“可后悔回来?” 温绍延摇头一笑:“只要能看公主一眼,我便不觉得后悔。” 魏熙闻言,不合时宜的掩唇一笑,笑罢,她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还有的是机会看我。” “公主不会有事的。”温绍延说罢,却突然抬手向侍卫腰间佩剑抓去,魏熙神色一紧,忙拦住他,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防身。”温绍延说罢,看向魏熙:“剑太长了,公主可否给我一把轻巧的匕首?” 魏熙不应:“有这么多人护着你,你不会有事。” 温绍延摇头:“可今日之事,他们要拿我做文章。” 魏熙抬眸看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所以你就想自尽助我脱身?” 魏熙嗤笑:“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你不过是被我牵连了而已,你死了也不过是徒惹我难过罢了,帮不了我什么。” 温绍延抿唇不语,过了半晌,沉声道:“是我无能。” 魏熙不理此言,缓缓移开视线,从侍卫腰上扯下来一把匕首:“这是给你防身的,上面若是沾了你自己的血,你今后就再也与我无关了。” 魏熙说罢,便听外面传来马蹄声,魏熙神色锋利起来,不由分说的将匕首塞到温绍延手中,才面色端肃的往外看去。 她不怕在朝上问责,可却担心魏潋再此时便要了她的命,他如今就是一个疯子,可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魏熙正想着,却见院中迈进来一个俊美男子,她心中一松,上前迎了两步:“表兄怎么过来了?” 第384页 谢宜安肃容道:“听说了此事后我便赶过来了,没伤到吧?” “无事。”魏熙答完,又问道:“你过来作甚?” 谢宜安道:“我随你进宫,眼下这种情形,你若是拒不进宫更是难办。” 魏熙闻言,缓缓垂了眼睫:“我知道。” 谢宜安神色复杂:“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谢宜安说罢,便侧首看向温绍延,神色淡淡的,无惊无怒:“好久不见,介琮兄可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好睏,码着码着就往桌上趴…… 第241章 对峙 温绍延浅浅颔首:“一切都好, 劳怀宁兄挂念了。” 二人客套了两句便不再言语。 谢宜安走向被押在地上的陶季:“出息了。” 陶季面上有些愧怍之色,却不曾言语。 谢宜安看着他, 蓦地将他往后踹去。 押着陶季的侍卫见状,忙将剑收起, 免得真让他抹了脖子。 陶季在地上躺了一会, 等缓过神来, 便起身默默整理衣服, 一派温顺,好似全无怨言。 魏熙看着谢宜安淡漠的眉目,心知他被亲近之人背叛,定是不舒坦的, 她走过去,扯了扯谢宜安的袖子:“和这东西计较什么, 陛下传召,我们还是快些入宫吧。” 谢宜安从陶季身上收回视线,对魏熙轻声道:“眼下这种情形, 若是他不在,谁都奈何不了你, 我来时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先……” 魏熙止住他的话:“陛下若是想对付我,无风起浪都有法子。” 她说着往温绍延处看了一眼, 他静静站在那儿,不急不躁,芝兰玉树一般:“况且, 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正好借这个机会正名。” 谢宜安眉头一蹙:“你急煳涂了?他是谁你忘了?” 魏熙抬手理着胸前青丝:“是谁且容我想想,可温绍延不早就葬身火海了吗?人家亲阿耶都知道他死了,没道理咱们这些外人还对他念念不忘。” 谢宜安锁着眉头道:“仓促之间上哪儿去给他安排籍贯身份,你当他们都是傻子?” “无妨,此事不急,朝中那些官吏只要不想让我倒台,便就不会承认他是谁。”魏熙说着,抬步往温绍延处走去:“眼下端看谁本事高,什么真假功过都是虚的。” 魏熙说罢,走到温绍延身边,道:“你不能总如此藏着,眼下可愿以新的身份站在人前?” 温绍延微微一笑:“温绍延自三年前便死了,我如今名唤邹行。” 魏熙眉头一蹙:“不好听。” 温绍延摇头轻笑:“被人问时随便取的,哪想什么好不好听。” 正是危急时候,谢宜安看不得他们在这说笑,他上前,道:“既然说通了就走吧,再耽搁下去,来拿人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魏熙曼声道:“那更好,好让长安百姓看看魏家同室操戈,当兄长的要对付妹子,看他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魏熙说罢,对萧尹道:“安排人手往宫门去,再传话给陈敬,让他将宫里的人调动起来,等我吩咐。” 魏熙说罢,回身对谢宜安和温绍延道:“我们去吧。” 魏熙上了马车,对谢宜安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宜安道:“上完朝后。” 魏熙长睫微垂:“选在这个时候,魏潋应当只会传宗室过去吧,若是如此,定不定罪可就只由魏潋说道了。” 谢宜安道:“你不必担心,我来时,已经让人去各处传信了,等你到了,他们便会求见,断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 魏熙对谢宜安一笑:“多谢表兄了。” 谢宜安摇头,面上有些不悦:“我们从出生就是拴在一起的,哪里用得着和我说这些。” 魏熙闻言笑道:“那就不谢了,有表兄坐镇,我也有些底气。” ———— 魏潋看着同魏熙一起进来的温绍延,下颌一紧,面色倏地就紧绷起来。 雍王看着他,垂了眼睫,微微一嘆。 宗室们看着温绍延,皆面色不善的窃窃私语起来。 魏熙的五叔公宜王当先问责:“没想到七娘倒有这本事,公主当腻了,竟想着嫁给逆贼当皇后,你如此,将你阿耶将大夏放到哪里!” 魏熙满面疑惑委屈:“五叔公在说什么?我身为魏家公主,从不敢忘先帝的教诲,怎么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宜王看向温绍延:“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应当知道他是谁吧。” 魏熙眉梢一挑:“谁?” 宜王蹙眉:“你当我们都没有脑子不成,才几年就不认识他了?” ???? ?????? ????? ??? 宜王话落,便听内侍来传话:“陛下,左僕射等十一位大人求见。” 魏潋看着魏熙,意味不明的勾唇:“来的倒是巧。” 他说罢,对泉石道:“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眼下朕在处理家事,无暇见他们。” 泉石闻言领命而去,魏熙喊住他:“站住。” 第385页 泉石停住,犹豫的看向魏潋。 魏潋却只一瞬不瞬的盯着魏熙:“何事?” 魏熙对魏潋淡淡一笑:“我知道六哥体恤我,可通敌叛国可算不上家事,咱们一家关起门来说,定是会让人觉得我们徇私,怕是难以服众,若是损了咱家的气度就不好了。” 魏潋垂眸看着笑语晏晏暗藏机锋的魏熙,唇角一扯,也跟着笑了起来:“天底下就没有比你会说话的了。” 魏熙理了理髮丝,笑道:“我急起来不管不顾的,平白惹人心烦,有外人在也能闹的好看些。” 魏潋听了魏熙的话,神色颇为怡然,往后一靠,道:“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唤来吧,也省的他人说三道四。” 泉石领命出去,魏潋将视线移到温绍延身上:“我没想到阿熙还是个重情的。” 魏熙点头:“我自然是重情的,重着亲人,重着大夏,重着百姓。” 她说罢盯住魏潋:“那六哥呢,六哥重什么情?” 魏熙的眼睛清澈无双,里面好似除了清凌凌一汪水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包揽了万物,魏潋看着她的眼睛,好似能从中看到妄为寡意的自己。 魏潋有些狼狈的收回视线:“朕是大夏之主,重的自然是大夏。” 魏熙闻言掩唇一笑:“可不是,除了江山,其他的不还是任由六哥倒腾玩弄。” 魏潋嵴背一僵:“那你呢?” 莫名其妙的话,也只有魏熙明白,她面上的笑缓缓淡了:“我身为阿耶唯一的嫡出子嗣,有守护大夏的义务,可我所重的,却是关心我,爱护我的亲友,六哥难道不清楚吗?” 魏潋面上有些倦意:“清楚,我清楚,你也清楚,可清楚了又能如何?” 魏熙只觉胸口被利刃堵住了,一唿一吸都透着疼:“不如何,能如何,你生杀予夺,我们不过是你案上鱼肉罢了。” 魏熙此言一出,自方才她与魏潋说话时便若有所思的宗亲们,神色越发耐人寻味了。 雍王见了,神色微凝,他对魏熙道:“好了,出来检举的是你府中的人,眼下陛下不过就是传你过来问问,你何必耍脾气闹这么大的阵仗,瞧你方才那胡言乱语,若是你阿耶听了还不气死。” 魏熙冷声道:“我方才就说了,我性子不好,眼下都是自家人,一时忘了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魏熙说罢,便听内侍通传,说诸位大人来了。 魏潋传他们进来,道:“眼下外人来了,我倒要看你如何闹。” 魏熙对魏潋道:“还请六哥将证据和证人都带上来。” 魏熙眸色沉沉,对泉石道:“都带过来。” 等众臣见了温绍延后,眼中也不免有些惊愕之色,却又顾忌着魏熙,忙收敛了。 魏熙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 她垂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嗤笑:“一个内侍一个庖厨,六哥竟信他们的。” 魏潋反问:“身份低的人说的话就不能听了?” 魏熙摇头:“自然能,可他们说的是鬼话,六哥圣明,竟也听信这话。” 左僕射闻言亦道:“公主身份贵重,一心为了大夏,怎么可能会做出那般自掘坟墓的傻事,依臣看定是这两人心思不良,意图坑害公主,还请陛下明断。” 魏潋淡淡看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刚来就知道前因后果了,真是了不得。” 左僕射闻言躬身道:“臣不敢。” 他方说完,又听魏熙道:“这信不是我写的。” 宜王道:“已经着人比对过了,就是你的字迹,你再推脱又有什么意思。” “会仿人笔迹的可不是没有。”魏熙说罢将被烧的半毁的纸丢在桌上:“况且,我又不傻,若是真做了,怎么会留下把柄。” 她说着,看向宜王:“怕不止我,连叔公应当都知道毁尸灭迹吧。” 宜王面皮一僵,指向温绍延:“那他你又如何解释?” 魏熙回头看向温绍延:“解释什么,温绍延死了多少年了,我又不是神仙,能凭空令他復活。” “可你能让他不死。” 魏熙闻言蓦地一笑,回身扯了扯温绍延的衣袖:“我当年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能耐从温轧荤眼皮子底下将人弄出来。” 她说罢,看向温绍延:“他们不信我,那你来告诉他们,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想加速~ 第242章 如今 温绍延躬身行礼:“草民邹行见过陛下。” “邹行?”魏潋俯身看着他, 眸中晦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可是这个行?”魏潋念完后, 问道。 温绍延微微一顿:“是言行的行。” 魏潋眉梢一挑:“有何区别?” 温绍延不答。 魏熙看着他,道:“六哥听见了, 他名唤邹行, 乃一介白身, 和温绍延可扯不上关系, 世间相像之人不少,若是长得像便是同一人,那大夏得出多少乱子。” 雍王看着纠缠不清的魏熙和魏潋,有些心累, 直接道:“正巧我府里前些年採买奴僕,其中好像就有曾在温绍延身边待过的, 让他进来一认便知。” 第386页 魏熙神色一动,对雍王道:“没想到伯父比六哥还急。” 雍王不语,只传人进来。 等人进来后, 魏熙看着来人,心中模煳有些印象, 看来这假还没假到底。 魏熙都将人认出来了,温绍延自然也是如此。 可他看着那人,神色淡泊, 一派问心无愧。 那人仔细看了一眼后,跪地道:“回陛下,殿下, 看此人气度形貌,是温绍延无疑了。” “你可看清楚了?尽是气度形貌。”魏熙掸了掸衣袖,道:“若是如此,那你大可不必来了,觉得他长得像温绍延的不止你一个。” 魏熙说罢看向魏潋:“六哥可还有什么能让人信服的证据?仅凭这些,怕是难以服众。” 魏潋神色淡淡:“那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是邹行?” 魏熙道:“他是岭南人,一路游学到了长安,六哥可以差人去问呀。” “何必如此麻烦。”魏潋上下扫了温绍延一眼,神色幽幽:“让他将路引拿来就好。” 温绍延听了微微垂了眼睫,只听魏熙道:“真是不巧,他前些日子在城外遇到了山贼,命都险些丢了,更何况那些身外之物。” 魏熙话落,便有臣子蹙眉道:“长安城外怎么会有山贼?” 魏熙看向魏潋:“这就要问六哥了,天子坐镇长安,按理说不该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的。” 魏潋眸色微冷:“也就是说你不能证明他是谁。” 魏熙点头:“六哥若是实在好奇,不如差人去岭南查问。” 魏熙说罢,正色道:“其实依阿熙看,六哥便是去问了也是没有意义,先不说我的脾性如何,单指当年,那时大夏内忧外患,兄长们都带兵在外,朝中空虚,阿耶身子不妥,若是我想通敌,眼下可还会有大夏?” 魏熙话落,便有臣子七嘴八舌的替她说话,歷数当年风雨飘摇之际,她力挽狂澜,护卫大夏和先帝安康,立了多少汗马功劳。 重臣群情激昂,直将魏熙说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忠义之女,若是这话传出去了,口耳相传,添油加醋一番,魏熙怕是连列女传都上得了 魏熙听了众人的话,唇边不合时宜的有了些忍俊不禁之意。 这些大臣的做派魏潋自然是厌恶的很,可当他看着站在殿中的魏熙,心中又有了些微妙的好笑之意。 那些人口中所言是魏熙不假,可魏熙所行所想,怕是与他们所言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于魏熙,怕是没有人比他再了解了,不论她是长是幼,是和顺是娇纵,心中最爱的,一直都是权势,这一点,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魏潋如此想着,心中有些悔意,却又不知道在悔什么。 “你们说这些前,可有想过她是什么身份?” 雍王一句话,说的殿中静了下来。 群臣声音哑了哑,是什么身份他们自然知道。 可公主又如何,他们总得安安顺顺的才有心力去管什么规矩礼法,再任由下去,命都快不保了,更别谈别的了。 魏熙是公主,可公主好呀,公主不论再厉害,因着性别底气都是弱的,眼下靠着他们,将来就更不必说了。 一个要压制他们的皇帝,和一个捧着他们的公主,该如何选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不是墨守成规的拘儒,眼下是冒险了,可若是成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左僕射当先道:“太宗曾说过,则贤不论出身,跟何况公主虽是女子,却是先帝唯一的嫡出,身份尊贵,深受先帝看重,就算不论功过,也不该因这陈年旧事烦她。” 他说完,又有臣子道:“若说身份,当年屡立战功的平阳公主不也是女子?□□对平阳公主亦是甚为礼遇,极尽优待,为何到了楚国长公主时就行不通了。” 魏熙淡淡一笑,面上有些凉意:“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兄长,自然行不通了。” 魏潋看着魏熙,一颗心好似被冻住了,跳不了,也动不了,就那么半死不活的僵在那里,带累他没了力气,他看着底下乌压压一群心思各异的人,越发倦了。 人一多就乱了,眼下议来议去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他不该如此的,他们兄妹二人如何,不该让这些人掺和。 魏潋道:“此事证据不足,等朕差人往岭南查探后再做处置,眼下七娘嫌疑未清,便先在宫中住着吧。” 众臣闻言大觉不妙,皆看向魏熙,却见魏熙干净利落的矮身行了一礼:“那便叨扰六哥了。” “公主,这……” 魏熙摇头一笑:“诸位看不出来?眼下有人要害我,六哥留我在宫里是要护我平安的,贼人再手眼通天,总不能将手伸到宫里来。” 魏熙一句话将众人的话给堵了回去,眼下他们也明白了,若是魏熙此时敢拒绝,那便是抗旨不尊,明晃晃的罪名摆着,虽不及叛国,但却是不能更实在了。 到时候罪名定了,是死是活,全凭魏潋处置了。 魏熙识时务答应了,虽深入虎穴,但方才的话亮出来,魏潋多少也会顾忌些。 魏潋自然是知道魏熙的心思,他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冷凝神色,启唇吩咐众人散了。 第387页 白白闹了一场,本以为会有大事,可却如此草草收尾,众人出去时,颇有些不带劲。 巍峨广阔的大殿空了下来,静悄悄的有些森凉。 魏潋看着站在魏熙身边的温绍延,面上有些嘲讽:“介琮呀,藏在女人身后的滋味可好?” 温绍延嵴背微僵,面上还是一副淡泊模样,他对看过来的魏熙安抚一笑,道:“启禀陛下,草民不是温绍延,也不是介琮。” 魏潋起身:“就咱们几人了,你还装什么?” 温绍延摇头:“温绍延已死,草民是邹行。” “邹行?”魏潋抬步往他面前去:“好得很,名字不要了,连气节都不要了。” 魏熙往前一步,将温绍延护在身后:“六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平白失了天子气度。” 魏潋抬手按住魏熙的肩膀,垂眸盯着魏熙,一双眸子似幽深难测的海:“这就护上了?” 魏熙抬眸回视:“事到如今,护不护又有何区别。” 魏潋蓦地一笑:“怎么就到了如今了。” 魏潋正笑的苍凉,手却被温绍延从魏熙肩上拿下:“怎么到了如今陛下最清楚。” 魏潋甩开了温绍延的手,理了理衣袖,道:“怎么,不躲了?” 温绍延摇头:“我从未想过躲,我只是清楚,要留在公主身边该如何做。” 魏潋微顿:“放弃一切,做一个面首似的附庸,值得吗?” 温绍延看了魏熙一眼:“有得必有失,端看看重什么,公主是我心之所向,为了她抛弃一些也没什么。” 他说罢看向魏潋:“可若是事事都想抓在手中,那便什么都抓不牢了。” 魏潋静了片刻,忽的怒了,他扬手一指:“押下去。” “不许!”魏熙对内侍喝道,可却阻止不了内侍的动作。 温绍延任由内侍将他往外拖去,仍旧看向魏潋:“我今日便是死在这也觉得值得,可陛下呢,事到如今,陛下做这些,觉得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的。”魏潋抬手止住内侍,对温绍延道:“朕是皇帝,亡羊补牢而已。” 温绍延摇头:“不值,补过的窟窿太刺眼,陛下真能不在意吗?” 魏潋嗤笑:“那就任由羊都跑了?” 温绍延道:“堵不如疏,眼下症候皆在陛下痴念,若是陛下放开,让公主去封地,不就平顺了吗?” 魏潋一笑,嘆道:“温绍延,你还是那般天真愚蠢。” 他说着指向魏熙:“你觉得阿熙会愿意吗?” 魏熙看着魏潋,往前走了一步:“六哥怎么知道我不愿?” 魏潋捧住魏熙的脸:“阿熙,你的心思,六哥最清楚了,你如今,怕是只想让我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让六哥再蹦跶两章……我的锅,掩面掏走…… 第243章 风雨 魏熙闻言, 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眷恋消弭于无形,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六哥便杀了我吧。” 魏潋狠狠捧着魏熙的脸, 低头在她耳边道:“杀不杀,什么时候杀, 由不得你做主。” 魏潋说罢, 放开魏熙, 对内侍道:“拖下去。” 魏熙见状, 抬步就要上前阻拦:“不许动他。” 魏潋扣住魏熙的肩膀,道:“他是谁仍旧成迷,难道不该审吗?” “你明明知道他是谁!” 魏潋眉梢一挑:“是谁?” 魏熙启唇就想将那个名字吐出来,到了唇边, 却又忍住,不能说, 说了就亲自将把柄给了魏潋,到时候,她和温绍延都没有好下场。 魏熙心中如此想着, 可看着伤还未痊癒的温绍延,又不禁暗恨自己的冷静。 温绍延见魏熙看来, 对魏熙摇头一笑,安抚道:“皇命不可违,公主放心, 我不会有事的。” 他说罢,没用内侍押住,便转身出去了。 一身青衣, 步履从容,润朗如修竹般的清雅高洁。 两相对比,仓促间跟上的内侍简直就像是他的随从。 可魏熙看着他的背影却高兴不起来。 她从未像现在一般痛恨皇命,痛恨身后这个人。 因为温绍延,也因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己。 魏潋将魏熙的肩膀掰回来:“还看呢,阿熙眼下是不是恨透我了?” 魏熙漠然看着他,不语。 魏潋抬手紧紧拥住她单薄的肩膀,压抑着道:“我也恨透我自己了。” 他说着,眼中露出狂色:“我恨我自己优柔寡断,恨我不能下定决心杀了你,恨我和你赌气似的将朝堂闹成这幅样子!” 魏熙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恨你自己就要杀了我?什么道理。” 魏潋放在魏熙肩上的手一颤,他忽的手臂下移,紧紧拥着魏熙:“阿熙,不闹了,我们不闹了,你好好在宫里陪着我好不好?” 魏熙的脸隐在他的胸膛里,显得有些晦暗,她道:“不行。” 魏熙抬头:“比起死,我更不想当禁脔。” 魏熙说着,推开魏潋:“六哥还是先想想要如何处置我吧。” 第388页 说罢,魏熙从魏潋怀里退出来,转身往外去。 魏潋趔趄后退,看着魏熙的背影,合上眸子,失了依仗似的跌在了地下。 “陛下!” ———— 魏熙迳自去了凤阳阁,方走到半路,身后便跟了一群千牛卫,魏熙对魏潋在宫中派遣侍卫的举动没有什么异议,任由他们跟着。 仓促之下,凤阳阁还是一派洁净,就连阁中的香都还在燃着,就好似魏熙一直住在里面一般。 魏熙抬步走到香炉前,捧起香炉便将它丢到门外。 她早就不用这香了,一直对它执着的只有魏潋。 魏熙看着有条不紊的收拾院中狼藉的宫人,忽的讽刺一笑,若是她真如这香一般任人摆弄,怕过不了多久,被宫人有条不紊收拾的就是她了。 魏熙矮身坐下,对宫人问道:“六嫂如今可好?” 宫人摇头:“奴婢不知。” 魏熙淡淡一笑:“那应当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宫人闻言,垂头不语。 魏熙移开视线向外看去,之前的香灰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风一吹,还能带起浅浅的薄烟。 魏熙茫然看着那阵烟,心中满是思量。 到了晚上,魏熙安置,房中留了三人守夜。 她睁着眼,看月色透过窗纱照在床幔上,眼睛很是酸涩,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屋中传来轻响,魏熙闻声起身,只见一个宫婢站在床前,其余二人靠在榻上,应当是睡着了。 宫婢见魏熙起身,矮身行礼,轻声道:“陛下看的紧,倪常侍没法随意进来,便派了奴婢过来听公主差遣。” 魏熙点头,直接吩咐道:“传话给崔哲,让他想法子将邹行从大理寺弄出去。” 宫婢有些担忧:“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 魏熙淡声道:“我如今不怕他知道,单看他能不能逮到。” 宫婢见状,轻声应是,又听魏熙道:“调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我的一应吃穿用度不许经其他宫人的手。” 魏熙说罢,声音低了下来:“各凭本事的时候,也不必在意什么其他了。” ———— “你为何不走?” 裴斯换了一身狱卒的衣服,看着枯坐在牢中的温绍延,眼中满是幽色。 温绍延见了来人是他,面上并无异色,起身往外走了几步:“陛下将我关在刑部,就是想给你们劫狱的机会,我走了,公主便麻烦了。” 裴斯嗤笑:“我都能进来,你还操这些心做什么,你以为我这些年是吃白饭的?” 他说罢,看着神色从容的温绍延,眉梢微微一挑:“还是说你不想出去?” 温绍延微顿,继而摇头一笑:“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温绍延说着,有些感嘆:“到底是十几年爱护着她长大的,公主重情,若是一时不忍,留下祸根就不好了。” 裴斯抬手撑在栏杆上,懒懒散散的不乏讽意:“难道你觉得你就能让公主忍心了?” “我明白自己的斤两。”温绍延如此说着,面上仍是温煦的,他继续道:“但境况危急下,也能让公主果决些。” 裴斯上下打量了一眼牢房:“危急的只有你自己。” 温绍延道:“公主和你们也是危急的。” 他说着,微微垂了眼睫:“眼下不是让公主安心的时候,风雨未来不代表风平浪静,公主眼下消息闭塞,你该让她知道外面的危机四伏,朝不保夕,到了公主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温绍延说罢,抬眼看着裴斯:“我知道你有能耐,可此事,不能拖,更不能让别人来做,公主的性情你知道,她不会乐意坐享其成的。” “我自然知道,况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听命行事的。”裴斯说罢,看向温绍延:“倒是你,魏潋如今快疯了,你留在这,当心真没了命。” 温绍延唇角微勾:“在陛下没下定决心前,我是不会有事的。” 裴斯静静看着他,启唇道:“若不是明白你的品性,我真不放心让你待在公主身边。” 温绍延一笑置之,道:“快走吧,陛下怕是等着你呢,再留下去就不好了。” 裴斯闻言,不再多言,转身往外去。 许是真让温绍延说准了,裴斯还未走到门口,便觉出不妥,他眉头一蹙,抽出腰间削铁如泥的匕首,快步往回走,干净利落的斩断了捆着牢门的锁链。 拉了一个囚犯便往外走:“我是王爷派来救你的,眼下外面已经由王爷安排好了,不会来人堵截。” 他此言一出,除了被他抓着的人不明所以,其他的囚犯眼睛都绿了,纷纷向着门外挤去。 裴斯趁此机会又斩断了其余几个牢房的锁链,趁着乱,做捉拿之相,一路混出去了。 ———— 魏熙已经在宫里被关了十余天,她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和魏潋对着干了,不顾宫规,将自己在宫里的人手调到了自己身边,仿照当时在公主府一般,把凤阳阁围了个滴水不漏。 她动静不小,魏潋却一直由着她,只是看管的越发严谨起来,连她的宫人都不得挪窝。 第389页 纵是如此,魏熙也依旧有法子知道外面的消息。 魏熙看罢外面递来的消息,眉头紧紧锁起来了,她微微一嘆,将纸撕碎,填进了香炉里。 眼下情形是越发危急了,魏潋锋芒直指谢家和她门下的学子,贬官罢免的不在少数,剩下的不是无关紧要,就是向魏潋投诚了。 魏熙熄灭了烛火,心中无法庆幸自己的主力不在这些门生上。 魏潋此举明摆着是要离间她和那些重臣因利而聚的脆弱联盟。 试想,她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斗得过魏潋,给他们想要的? 魏熙抬手掐了掐额头:“一群混蛋。” 她说罢,又重新燃起烛火,提笔写了几封信。 写完后,她将信递给身边宫婢:“将这些给裴斯送去,让他游说。” 宫婢领命,接过信便掀开裙子,将信塞在了裤腰中。 魏熙收回视线,又一次熄灭了烛火。 满室沉浸在一片黑暗里,唯有她的眸子闪着幽光。 ———— 魏潋站在殿外,看向凤阳阁的方向,天寒了,站久了有些冷,他拉紧了身上披着的氅衣,对泉石问道:“冯氏的肚子如何了?” 泉石道:“一切都好,也不曾有过什么意外。” 魏潋瞥了他一眼:“护好她。” 他说着将视线从凤阳阁的方向处收回:“看看宗族里有没有快要临产的,小心准备着。” 泉石一滞:“陛下……” 魏潋声音淡淡的:“万事不能只抓着一个不放,得多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看上一章的评论觉得我是亲妈无疑了,竟然没有get到六哥哪里可怜…… 第244章 毒发 不知不觉, 魏熙被魏潋关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 若不是凤阳阁外紧紧围着的侍卫,和裴斯从外面递来的消息, 魏熙几乎以为她不是引颈受戮的阶下囚, 而是养尊处优的笼中雀。 衣食上, 她还是如以往一般极尽精细华贵, 就连魏潋,每日都会过来坐一会。 今日魏潋过来时,魏熙正在燃香,香燃了后, 她将盖子盖上,看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镂空的盖子里冒出, 眼中漠然冰凉,再也无了少时做此事时的闲适。 “看什么呢?” 魏潋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平缓温和的能让人忘了眼下境况。 魏熙眼睫一动, 眸中有了些润泽,她轻声道:“我如今就像这香吧。” 魏潋闻言, 心中好似被火灼了,燃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他握紧双拳立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才将那股怒意压下,额间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垂眸看着魏熙单薄的背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可笑的人。 他坐下, 道:“香虽风雅,但孱弱易逝,你不像它。” 魏熙长睫一颤,抬眸看向他,问道:“都一个月了,六哥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 魏潋面上一沉,伸手掐住了魏熙的下巴:“你是安分等死的人吗?” 他说罢,手上的力道微微卸了些:“阿熙,等我将朝中肃清,我们便日日在一处。” “六哥捨不得我?”魏熙说罢,嘲讽一笑:“就像如今这样?” 她说着,拍开了魏潋的手:“我不愿如此。” 魏潋摇头,抬手拥住了魏熙:“这由不得你。” 魏潋的靠近,让魏熙分外不适,她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桌上燃的正欢的香:“六哥,你这样真的快活吗?” 她说着,回视魏潋,双眸如镜,让魏潋无所适从:“你不快活,你的懦弱,你的瞻前顾后都在压抑着你,六哥,你总说对我有意,可你难道就能跨得过纲常吗?” 魏潋闻言,眼里似燃了火,火光熊熊,映出激狂之色,他垂头靠近魏熙,二人鼻尖近乎相触:“是又如何,跨不过又怎样,阿熙,我有的是时间跨过去。” “那你的那些大臣呢?像季家兄弟,像林良俭,像伯父,他们都不会让你跨过去。”魏熙说着,扯住了他的领子:“他们只会想方设法的除了我,他们要的可不是一个与妹妹乱伦的皇帝。” 魏潋面色压抑:“他们敢!” 魏熙毫不畏惧:“魏潋,我的好六哥,你真当你是皇帝便可说一不二,为所欲为了吗?” 魏熙的话,好似长了刺的荆棘,一路从他耳朵攀岩到了心底,他胸口剧烈起伏,哑着嗓子,目疵欲裂:“朕……” 他说着,蓦地推开魏熙,一拳打在桌子上:“谁敢!” 魏熙撑起身子,静静看着这个神色癫狂的男子,在他身上,魏熙已经找不到一丝当年的温雅了。 魏熙心中苍凉,移开视线看向门外神色紧张的宫人,却没有找到熟悉的面孔。 是了,她被关着,含瑛陈敬他们都进不来,没有他们伺候,她还真是不习惯。 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魏熙如此想着,手腕却一紧,是魏潋将她拉起来了。 她抬眸,便见魏潋转身出去的背影,每一步都好似含着风雷之势。 魏熙回身看向桌上的香炉,打开盖子,用香匙将香搅灭。 第390页 魏熙看着里面一片染烧后的灰烬,有些乏力,手一松,便无力的落在了桌子上,任由香匙碰在香炉上,发出一声刺耳脆响。 到火候了,若是再疯下去便不好收场了。 ———— 皇帝快疯了,不论是忠于魏潋的还是另有所思的,都不约而同的认同了这一点。 朝会之上,左僕射等人上奏,言将魏熙关在宫中多有不妥,恳请魏潋放魏熙回府,这话一出,以林良俭为代表的儒士也纷纷附议,言辞激烈恳切,直言其中利害。 魏潋闻言大怒,不顾一切的罢了出言之人的官,像左僕射等人,更是被魏潋当场罗列罪名,判了流放。 魏潋此言一出群臣惊骇,雍王出言劝阻,却得了魏潋一句,到底是谁皇帝。 雍王哑口无言,欲要再劝,却从魏潋口中听了好一耳朵敲打之言。 皇帝都下令罢官了,为臣的纵是担忧朝政,也不敢抗命而为,小半个朝堂也就只得这么瘫了下来。 ———— 魏熙起得晚,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用膳。 她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带起一阵薄雾似的热气。 又不是什么剧毒,魏潋每天在她这里闻一会虽很有些影响,但也不会让人如此暴躁失常。 毕竟她被困在宫里,还是顾忌着自己的性命的。 可药理玄妙,相生相剋,一味补元提气的人参,便在适当之时成了催化剂。 魏熙垂了眸子,微微一嘆,将手中汤碗搁在了桌上:“冯氏准备好,我不想看她添乱了。” 宫婢应是,又听魏熙道:“不宜再拖了,明晚。” ———— 月色疏朗,满是清寒,即便裹着裘衣,魏熙还是觉得冷,她在千牛卫的簇拥下走进了甘露殿里。 殿中魏潋身着冠冕,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 魏熙默不作声的走到他面前,只听魏潋嘆道:“阿熙,你的手段太嫩了。” 魏熙看着魏潋布满血丝的双眸,淡淡一笑:“没想到六哥能掌握先机。” 魏潋不语,抬手掀翻了身前桌案,白玉十二旒在他面前摇晃,乱了魏熙的眼。 “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魏熙摇头:“差之分毫缪以千里,我自然是无话可说,但六哥,你觉得我就只会差遣几卫,让他们为我拼命吗?” 她说着,抚了抚裘衣上的绒毛:“阿熙手段嫩,所以不敢不多做些准备。” 魏潋沉沉盯着她:“所以你就给我下药,让我变得狂燥偏执?” 魏熙手一顿,哑声道:“是你逼我的,我不想当禁脔,也不忍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魏潋只觉心中透不过气来,他按了按胸口,道:“你既然能给我下毒,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这样岂不干净利落。” 魏熙的手握紧:“六哥太过小心谨慎,我也只有在我那里才有机会,自然不能太过火。” 魏潋嗤笑,笑的狠了,被呛得咳嗽不停:“这就是你小心谨慎的下场。” 魏熙透过他嘶哑的音意,隐隐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眉目一动,道:“眼下定论太早。” 魏熙说罢,便听外面传来兵戈之声,未过多久,便见萧尹带着府中侍卫,以及十余千牛卫破门而入。 魏熙往魏潋处走了几步:“真不巧,季廉从马上跌下去了。” 魏潋闻言,咳嗽的越发激烈,指缝间隐隐又血迹渗出,他浑不在意的抹了一把嘴,对魏熙道:“公然逼宫,你比晋国公主的胆子更大呀,可惜,你是公主,你觉得朝中重臣会拥护你吗?” 魏熙看着他指间鲜血,忍不住又往前跨了一步,可在听到魏潋的话后,她的脚步又停住:“六哥将我想的太厉害了,妹妹我没有那个一步登天的能耐,朝臣们要拜的是六哥的儿子。” 魏潋摇头一嘆:“白忙了一番却是替他人奔波,这不是你会做的事。” 魏熙扯了扯嘴角:“我也是会变通的。” “变通?”魏潋摇头:“你真以为那些朝臣会让你胡作非为吗?” 魏熙反问道:“难道六哥觉得朝臣就会让你胡作非为吗?你昨日做了什么,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么一个疯子一般专断独行的皇帝,他们怎么敢继续拥戴你。” 魏潋喉口又是一阵腥甜,他身子晃了晃,却又强忍住:“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还真是深谋远虑。”他说着,双手撑在桌子上,直直看向魏熙:“阿熙,你就那么恨我吗?” 魏熙撇开视线:“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单纯的恨与不恨。” 魏熙说着,微仰下颌,看向月亮的方向,却只看到镶在木框上的窗纱,她缓缓垂了眼睫:“我恨你,怨你,却又从心里依靠着你,我曾经也是想好好帮你的,帮你把大夏治理成绝无仅有的盛世。” “可是,六哥。”魏熙说着,看向面色苍白,唯独嘴唇赤红的魏潋,眼里有了泪意:“我没法忘了我阿娘,没法忘了我阿翁,也没法不管我身后那些人,更没法和你乱了伦常。” 魏潋只觉得越发没了力气,他的嵴背佝偻下去,却依旧抬眸盯着魏熙:“我懂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罪大恶极,是我逼你,对吗,阿熙?” 第391页 魏熙咬住下唇,那声对却这么也说不出来。 魏潋看着她,忽的从口中溢出一口鲜血。 魏熙脱口而出:“六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食言了,下一章他绝对会领盒饭……要不然我直播吃……吃……好吧,少女何苦为难自己 emmmm不会写权谋,就略过了……请见谅 第245章 驾崩 魏熙看着失力扑在桌案上的魏潋, 疾步向他走去:“六哥。” 魏潋紧紧抓住魏熙伸过来的手,用力将魏熙扯在身前。 魏熙被魏潋扯得一个趔趄, 跌坐在他面前,还未起身, 便觉颈上一紧, 被魏潋掐住了脖子。 魏潋靠近魏熙, 哑声道:“阿熙这么聪明, 我捨不得你,既然如此,咱们便一起去吧,做了鬼就不必在意什么伦常了。” 魏熙握住魏潋放在她脖子上的手, 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做了鬼,我们也是……兄妹。” 魏潋闻言, 眸色一狠,手上越发用力。 周遭侍卫见状,忙上前去掰魏潋的手。 魏潋好似较劲一般, 来人掰的越狠,他的力气越大。 许是人之将死, 身子里藏着的力气都在此时冒了出来,那些侍卫竟奈何不了他。 萧尹见状,抬剑就往魏潋胳膊上砍去, 魏潋好似毫无所知,只痴痴看着魏熙痛苦的神色。 反倒是魏熙在光影模煳间见了剑光,抬臂挡在了魏潋手臂上。 萧尹迫不得已, 只得撤剑。 魏潋只觉臂上一暖,他忡愣地垂眸看向自己臂上,那一截绣着梅花的绯色衣袖,以及衣袖之下,那蜷缩着的手。 他眼中闪过痛色,放在魏熙脖子上的手颓然失了力道,落在魏熙的肩膀上,又无力的滑落下来。 魏熙得了自由,也失了依仗,眼前发黑,喉咙干疼,咳嗽着往后倒去。 萧尹见状,忙要去扶,却见魏熙被魏潋抢先一步揽在臂弯里。 因为药的缘故,他的怀抱比以往更热,魏熙靠在里面,有股能灼烧一切的安稳。 魏熙睁开眼看着魏潋,眼泪却也随之落下:“六哥……” 她紧紧拽住魏潋的衣襟,问道:“六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魏熙一句话,似千钧重,压得魏潋坐不稳,被魏熙带的向前扑去,他看着泪眼朦胧的魏熙,以手肘撑地,将她锁在怀中。 他抬起颤抖的指尖,抹掉了魏熙的眼泪:“因为六哥蠢。” 魏熙看着他,恨声道:“你就是蠢!好好的当你的王爷不好吗?为什么任由她害我阿娘一尸两命,为什么害我阿翁和温绍延,好好当我的兄长不行吗!” 魏潋不语,忽的放开魏熙偏头吐了一口血,魏熙看着地衣上那一滩深红的血渍,不禁握紧了双拳,再回头,却见魏潋倒在地上。 魏熙身子微晃,却不知该如何,正茫然间,只听魏潋道:“我没有害你阿翁,你这么聪明,应当察觉到了吧。” 魏熙脸一白,方直起的身子又跌在了地上,她忽的喊道:“我不知道!我没察觉到!” 魏潋看着她,有些无奈的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髮丝:“小疯子。” 魏熙呜咽出声,抬手抹掉眼泪,看着他问道:“那温绍延呢?那晚的金吾卫呢?” 魏潋手一顿,直接覆在了魏熙面上,却不言语。 魏熙任由他的手放在颊上,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气息越发微弱的他。 魏潋看着魏熙,似困极了一般瞌了瞌眸,却又勉力睁开:“新制……” 魏熙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狠狠点头:“我知道,新制很好,以前是我的错,我会将它发扬光大的。” 魏潋唇角微勾:“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 魏熙摇头:“我不聪明。” 魏潋咳了咳:“你比我冷静……大夏在你手中……我放心。” 魏熙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觉得面上一松,是魏潋的手失了力气,她不知怎地,忙抓住,又将他的手按在脸上:“放心……六哥放心。” 魏潋又是一笑,露出染着血的牙齿:“阿熙……” 魏熙含泪道:“六哥。” 魏潋启唇,又是一口血吐出,此时他却再也没力气偏开头,只得任由血液染红了他的下颌,流到衣服上,和玄色衣料混在一起,掩在了章纹之下。 魏熙见了,忙抬手给魏潋擦拭,手却被魏潋紧紧握住:“我的孩子无错。” 魏熙手僵住,不语,却觉握在腕子上的手越发紧了:“阿熙,我把他和大夏都交给你了。” 魏熙茫然抬头,去找魏潋的眼睛,却只从中看到一片混沌。 她心中一颤,抬手握住魏潋的手,应道:“阿熙定不负六哥所望。” 魏潋微微一笑,眼睛里有着温柔的神采:“小丫头,一直陪着我的真是你。” 他说着,勉力去在一片黑暗里寻找魏熙的面容,最终却是徒然,那毒已经烧坏了他的五感,他哑声道:“我食言了,你没食言……” 魏熙启唇,却忘了该怎么说话,只得凭本能喊着:“六哥……” 第392页 悲切的一声似甘泉,洗清了魏潋眼中黑暗,光明在他眼前重现,他只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涕泗横流,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 别哭了,真难看。 他想告诉她,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罢了,就这样吧,带着这句话到地底下去,她不喜欢人说她难看。 可真的还想再看一眼,看一眼她,看一眼大夏。 他的大夏。 好好的当兄长多好,他们一同治理大夏,一同看着大夏昌盛繁荣,看着对方白了发,掉了牙,看着对方子孙满堂,福寿荣昌。 下辈子吧。 这辈子已经过完了,像个笑话似的过完了。 ———— 魏熙看着没了声息的魏潋,面上木木的,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跪坐在魏潋身畔,就像是一尊木雕般。 众人面面相觑,萧尹左右看了看,有些无奈的上前,小心道:“公主,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吩咐呢。” 魏熙眼睫颤了颤,松开握着魏潋手腕的手:“遗诏呢?” 萧尹将手中圣旨递给魏熙:“在这。” 魏熙点头,抬手想要接过,手腕却不得动弹,她微顿,垂眸看向魏潋握着她的手。 魏熙移开视线,道:“你看过没问题就好。” 萧尹道:“都是按公主的意思写的。” 魏熙点头,伸出另一只手为魏潋整了整衣衫:“敲丧钟吧。” “等等!” 魏熙话落,便听魏熙谢宜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魏熙回头,只见谢宜安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魏熙将嵴背挺起,侧首看向谢宜安:“为何?” 谢宜安的视线扫过魏潋握着魏熙手腕的手,微微顿了顿:“冯氏产子,母子均安,现雍王已经领了宗室里几个王爷来贺喜了,眼下正在宫外。” “怎么会如此快?”魏熙说着,眉头蹙起:“那孩子可真是从冯氏肚子里出去的?” 谢宜安摇头:“阖宫都没找到冯氏的影子,更别提孩子了。” 魏熙闻言默了一瞬,垂眸看向魏潋:“瞧你方才情真意切的,原来还是留了一手,不信我又何必说那么多。” 魏熙说着,微微一嘆:“你真当我是吃人骨头的妖怪不成。” 谢宜安看着魏熙,眉头锁起:“阿熙。” 魏熙闻声看向他,端华冷然,不见痛色,却让谢宜安心中堵得慌,他道:“我已经派人去宫门拦了,不会让冯氏给你添堵。” “来不及了。”她说罢,用力将魏潋的手指从腕上掰下:“敲丧钟吧。” 魏熙说罢,又看向谢宜安:“别的不急,让郑修明看紧季家。” ———— 丧钟敲响时,雍王等人方进了两仪门。 冯氏听着宫人的哭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抬手扯住雍王的衣袖,动作太大,几乎要从步辇上跌下来,吓得众人连忙护住她。 冯氏却不顾这些,只用力扯着雍王的衣袖:“魏熙害了陛下,伯父你可一定要为陛下报仇呀!” 众人闻言,扫了一眼周围的羽林卫,面上有些不自然。 雍王蹙着眉拉开冯氏的手:“慎言,七娘被陛下幽禁,哪有那本事。” 冯氏不可置信的松开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为什么这样说?你难道不在意陛下的性命吗!” 冯氏嗓音尖锐,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道细弱的啼哭。 她蓦地抢过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泪眼朦胧的对雍王道:“伯父,魏熙定是饶不了他的,你千万要救救他,他可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雍王点头:“自然,他可是未来的陛下。” 冯氏闻言,垂眸对这孩子微微一笑,眼泪却又流了下来:“陛下,陛下……”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甘露殿时,便见魏熙跪在魏潋床边,为他整理衣衫。 冯氏眼中满是恨意,抬手挥开了扶着她的宫婢,向着魏熙扑过去:“你这个毒妇!” 她毕竟刚生产完,体力不济,离了宫婢的搀扶便跌在了地上。 魏熙没有理她,擦干净眼泪对雍王行礼,復又问道:“小陛下呢?” 雍王闻言,心中一松:“在这呢。” 魏熙闻言撑着床榻就要起身,腿却一软,眼看就要往下跌去,谢宜安见状,忙扶起魏熙,随着她走到雍王等人面前。 抱着孩子的内侍有些犹豫,却见雍王一个眼风扫过来:“给七娘看看小陛下。” 内侍闻言,小心将襁褓掀开,往魏熙处躬了躬身子。 襁褓便之中的孩子便暴露在魏熙面前,魏熙看着,心中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蓦地顿住。 肤色发红,毛髮稀疏,甚至连指甲盖都薄的像一层膜。 这孩子分明是被早早催生出来的。 魏熙在众人提防担忧的目光下轻触孩子的面庞,眼泪倏地落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小陛下怎么这个样子?” “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六哥去了…… 第246章 监国 第393页 “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魏熙正哭着, 却听冯氏喊道:“都是因为你狼子野心,你竟然还有脸问。” 魏熙眉头一蹙, 看向雍王:“六嫂这是怎么了?” 雍王沉沉看她一眼,道:“皇后殿下伤心过度, 怕是难以顾及口中所言。” 雍王说罢, 对宫人吩咐道:“还不快扶皇后去休息。” 冯氏闻言, 不可置信的看向雍王:“你!” 雍王蹙眉, 看向周遭宫人:“聋了不成!” 宫人们闻言,忙半扶半拖的将冯氏带了出去。 冯氏体力不济,连喊骂声也透着股虚弱,可魏熙听着, 心中却有些发疼。 撇开诸多理由,冯氏说的也不算错了。 魏熙忍不住回头看向魏潋, 他已经被收拾好了,此刻端正躺在床上,如睡着了一般宁静温和。 魏熙看着他, 眼泪又模煳了眸子。 你应当是恨我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留着她给我添堵。 雍王随着魏熙看向魏潋, 面上闪过痛色,那痛色如秋风,一阵唿啸, 吹得他老态尽显。 他捂着唇压抑的咳了咳,问道:“陛下怎么走的?” 魏熙仰了仰头,不想让眼泪在流到面上, 刺疼面皮。 “左僕射等九人,对陛下积怨已深,下毒谋害陛下。”魏熙说着,看向雍王:“陛下去前已经下令将他们控制起来了,伯父是长辈,这事还得劳烦伯父去处置了。” 雍王闻言审视魏熙,目光里还带着些惊讶。 魏熙唇角一勾:“阿熙知道,治理大夏,他们靠不住。” 魏沣闻言道:“那替补的官员可得选好了。” 魏熙看向魏沣,道:“这还得等明日上朝颁了六哥遗诏时再论。” 魏沣看着魏熙,道:“是谁都好,都不会如那些乱臣一般了。” 魏熙颔首,不再言语。 一阵静默后,宫人捧了缟素过来,魏熙抬手指了指:“既然都来了,我也不必再差遣内侍出去传话了,我们便在宫里给陛下守灵吧。”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雍王。 雍王想起了来时路上来歷不明的军队,以及层层设防的宫廷,心中一嘆,道:“都换上吧。” 众人也知魏熙有备而来,一击即中,眼下也没了置嚣的力气,纷纷抬手让宫人伺候着换上。 魏熙也抬手,由着宫人伺候着穿上,白衣着身,她又想起了当年,当年魏潋是极爱白衣的,他穿着也很好看,像是天边流云一般。 可眼下,云到底是散了。 宫人们有条不紊,等到了后半夜,一切都安排妥当,魏沣等人在殿中守灵,魏熙却随着雍王出来了。 雍王看着满宫的缟素,忽然道:“这满宫缟素,举国同哀,我看了四次了。” 魏熙抬手抚了抚主子上垂着的白练,道:“阿熙就看过两次,每次皆肝肠寸断。” 雍王对魏熙的肝肠寸断没发表什么意见,有些疲倦的撑住廊柱:“事到如今我倒盼着你是个男儿。” 魏熙眸色一动,看向雍王。 只听雍王接着道:“幼主继位,多生争端,怕是于国不利。” 魏熙神色晦暗:“伯父莫不是想让我那些兄弟们即位?” 魏熙说着,往雍王身前跨了一步:“伯父觉得他们有那个能耐吗?” 雍王面上沉重,摇头不语。 魏熙见了,忽的一笑:“伯父觉得我比六哥如何?” 雍王蓦地抬眸盯着她,好半天才道:“论心智,你略逊一筹,但你的性子比他要合适。” 他说着,回头看向殿中:“一个皇帝心里装的只能是天下,他太执着于私情了。” “那他们呢,就算不执着于私情,但也不能太过无能,臣强君弱,更是祸乱之相。”魏熙也随着雍王往殿中看去,将视线凝在魏沣身上:“我除了是个女子,比他们差什么?或者说,伯父觉得你能护他们一辈子?” “我老了,护不了,也没本事护了。”雍王说罢,盯着魏熙:“无论如何,你都是个女子,眼下是你有手段,可等你不臣之时,天下人必定群起而攻之。” 魏熙收回视线,垂眸一笑:“伯父太看得起我了,我为何会走到这步,伯父应道也是清楚的,不外乎一句造化弄人罢了。” “那你想如何?” 魏熙面上显出些柔色:“六哥将那孩子託付给我,我就必定会护着他,皇帝只能是六哥的孩子。” 雍王看着魏熙,神色有些复杂:“以后呢?” “今日不知明日事,谁敢言什么以后。”魏熙说罢,抬头看向雍王,神色郑重:“但我会尽我所能教他,六哥的孩子,不会是躲在妇人身后的懦夫。” “无论如何,那孩子及冠之时你都必须还政。”雍王神色严肃起来:“魏熙,魏氏宗族都不是死人,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大夏的基业也都得在魏姓子孙手里。” 魏熙抿唇:“魏熙知道。” ———— 皇帝新丧,次日一早,重臣聚于太极殿聆听先帝遗诏。 内侍的尖锐悲怆的声音落下后,众臣皆静了下来。 第394页 魏熙敛容跪地,从内侍手中接过圣旨:“镇国公主魏熙接旨。” 众臣闻言,心知大夏又要变天了,继承皇位的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取的皇子,而监国的却是一个一手遮天的公主。 这天,怕是要狠狠便一回了。 众臣如此想着,却如定住了一般,不反抗,也不顺从,一个个如泥塑一般。 他们从心底里不愿女子主政,可却不敢直言,仅仅一夜,这位公主的雷霆手段让他们心有余悸。 今日太极殿里少了许多熟悉的身影,他们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他们看向雍王,盼着他能说什么,却只见雍王躬身道:“臣接旨。” 众臣心知大势已去,皆叩首道:“臣等接旨。” 等众人起来后,林良俭出列道:“太后呢?太后身为陛下之母,理应和公主共同监国。” 魏熙回身,面对着身后的臣子,寒风拂动她的衣袍,却无法令她动摇分毫,她站在哪里,威仪天成。 魏熙的视线力若千钧,悠悠在众臣的面上扫了一圈,復又看向林良俭:“陛下新丧,林太傅就要质疑陛下决断吗?” 林良俭拱手道:“臣不敢,只是规矩如此。” “规矩?”魏熙音色一沉:“先帝的话就是规矩,你当先帝还会胡来不成?” 众臣哑然,心中却在应是,毕竟先帝生前所为,分明就是疯了,一个疯了的人除了祸国,还能做出什么决断。 魏熙整了整衣袖,道:“本宫长于甘露殿,耳濡目染,又得阿耶和六哥两任帝王悉心相教,自然能与各位共同辅佐陛下。” 她说着微微一顿:“而太后,贤良淑德,不懂政事,昨日听闻陛下噩耗,悲伤过度,更是举止失常,可是没心力监国的。” 她说着看向林良俭:“太傅让太后监国,到底是何居心?” 林良俭被魏熙问的面皮涨红,却只道:“臣不知内情,只是按规矩所言。” 魏熙微微一笑:“我说了,先帝说的就是规矩,他自然是想大夏好的。” 魏熙说罢,忽又哀声道:“左僕射等人狼子野心谋害先帝,罪不容诛,可朝廷终是要运作的,我昨夜已经和伯父商量好了人选,也免得大夏在此飘摇之时又生事端。” 魏熙说罢,又道:“朝政刻不容缓,若是往后定是要耽搁,不如今日便让他们把官领了,你们见了面,也好共事。” 魏熙说罢,不理会窃窃私语的众臣,对倪杭使了个眼色,倪杭便扬声念出一个个名字和与之对应的官职。 随着倪杭的声音,一道道身影从外边进来,跪地接旨。 魏熙看着底下熟悉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 她清楚什么场合改用什么人,如左僕射那些人,靠不住,可以用他们在魏潋面前添堵,但该舍的时候就得舍,而底下这些人呢,皆是她信得过要重用的。 魏熙不能让他们有污点,也不用让他们涉险,魏潋在时他们蛰伏,眼下她主政,就到了这些人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魏熙看着朝臣中灌入的新鲜血液,一直压抑的面色慢慢转暖,眉目间有一丝浑然天成的凌然孤傲。 这是她的朝堂了,现在是,以后更会是。 ———— 从太极殿出来,魏熙还要去守灵,还未进甘露殿,便见陈敬端着一碗清粥过来。 突然见了自己府中的人,魏熙竟有些不适应,她停住脚步,等着陈敬走到跟前。 陈敬看着魏熙,面上露出一抹笑,他躬身行礼:“见过镇国公主。” 魏熙抬手免了他的礼,问道:“府中可还好?” 陈敬点头:“一切都好。” 陈敬说罢,将粥呈给魏熙:“听倪杭说公主还未用膳,这样可不好,伤胃,这粥里放了桂花和蜜糖,很是香甜清爽,公主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为庆祝六哥死亡,本渣渣特意将新文文案奉上,应该快更了……吧 对于这本新文,真的是命途多舛了,先是一时兴起在作话里说了,然后又抓心挠肝的构思,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却被编辑告知不支持写骨科,就算写也得让他们解除兄妹关系后才能谈恋爱……真是*** 曾想过不写了,但我的倔脾气作祟,既然开了,不写总觉得失信于人,于是又重新构思 将主线写出来后,忽然觉得这样也不赖,但就是不知道后来会被我写成什么…… 好吧,不说废话,贴文案,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作者专栏收藏一下~ 对于魏潋来说,魏熙是他的心头刺 在心底生根,在肉里发芽 拔不得,爱不得 无力管束,只能放任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互相耗着,看对方青丝染霜 直到有一天他被妹妹搞死了 再一睁眼,时光倒流 emmmm和记忆中有点不一样呀 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可爱~ 这大概就是一个六哥重生弥补遗憾,顺便扇动蝴蝶翅膀,给谢贵妃等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的故事 第247章 下葬 魏熙看着那碗粥, 忽的想起当年季惠妃死时,她也曾劝着魏潋喝粥。 第395页 那碗粥魏潋好似是没喝吧。 魏熙如此想着, 也没了饮粥的兴致,却强逼着自己将那碗粥饮尽。 魏熙将空了的碗放下, 接过陈敬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道:“温绍延如何了?” 陈敬道:“已经出来了, 受了些伤, 不过没大碍,眼下道长给他看着呢。” 他说着,带了些笑意:“道长一边给他看诊,一边直唿有缘。” 魏熙笑意微敛:“那老道怎么过去了?” 陈敬见了魏熙神色, 笑意也跟着收敛起来:“说是给公主贺喜。” 魏熙颔首,抬步往前去:“贺就贺吧, 反正也和他无关。” 陈敬见状,端着碗跟着魏熙往前去,魏熙侧首看着他, 脚步忽然停住,她对陈敬道:“阿敬, 你是个有才干的,等到合适之时,我会给你一个好位置。” 陈敬微微一顿:“公主怎么突然说这话了?” 魏熙摇头一嘆, 面上有些好笑之意:“我想起自己幼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劲了,一个小丫头就敢随意许诺,得亏是对你, 若是对其他人,可真是丢人了。” 陈敬柔和浅笑:“公主不是做到了吗?” 陈敬说罢,又道:“能陪着公主便是奴才最大的福祉了,奴才如今不想奢求其他。” 魏熙闻言一笑:“我习惯了你跟在身边,往后若是没了你在身边怕是还会不习惯。” 陈敬看着魏熙,道:“能伴在公主身侧便不比义父当年差了。” “还是不一样的。”魏熙往殿中看了一眼,復又对陈敬道:“我不过是想起来了,先和你说一声,免得显得自己忘性大。” 陈敬亦跟着魏熙看去,他摇头:“公主长情,忘性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魏熙的声音忽的冷了下来:“记性好或许是真,但在魏家,重情的坐不稳。” 魏熙说着,拿一双似笼了雾的眼睛看着陈敬:“你觉得我是有情之人吗?” 陈敬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和煦从容,他道:“公主之情包揽万物,泽被苍生,并非那些小情小爱能比拟的。” 魏熙听了这话,没有什么欢喜之意:“你这话是僭越,若是让人听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陈敬躬身请罪:“是奴才失言,请公主责罚。” 魏熙有些烦躁的捏了捏额头:“罢了。” 魏熙说罢,回身往千步廊去了。 她眼下,不想去见魏潋。 ———— 魏熙眼下不比以往,忙了十多天才回府。 方下了马车,便见一个素衣身影站在门前。 魏熙下车的动作微顿,看着这个因为她而饱受牢狱之灾的男子,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负心薄倖的人。 这些天,她除了让人传了几句关怀的话,便再也没做过什么了。 不是不关心,也不是因为太忙,而是心中多少是有些别扭的。 可当魏熙看着温绍延面上那抹温润柔和的笑时,心中那些许别扭却似是烟消云散了。 魏潋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因着一个死人,她要将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人都隔开吗? 魏熙如此想着,步履也从容了起来,她走到温绍延身边,含笑问道:“身子如何了?” 温绍延温声道:“有劳公主挂念,无事了。” “无事就好。”魏熙说罢,极为自然的牵住温绍延的衣袖,抬步向府中走去。 魏熙一边走,一边抱怨着:“这些天快累死了,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来烦我。” “连小陛下的乳娘有了争端都要让我决断。”魏熙伸出拇指和食指在温绍延面前比了比,中间空了些几不可查的距离:“那么丁点大的事情,也不知那些女官是做什么用的。” 温绍延看着魏熙近在眼前的手,伤了的右手颤了颤,终是握住了魏熙的手。 魏熙蓦地停下脚步,抬眼看着温绍延。 温绍延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启唇,却嚅嗫起来:“公主……” 他说罢,顿了片刻,却如以往那般温声道:“公主代掌政权,小陛下的事自然是要小心注意着,宫人们虽过于紧张小陛下,但用心也不是坏的。” 魏熙似对温绍延这冠冕堂皇的话充耳不闻,她盯着温绍延,问道:“你抓着我的手,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温绍延手一颤,想要放开,却又抓的更紧,他将魏熙的手放在胸前,抿了抿唇,面上有些紧张之意:“我不走了,一辈子陪着公主可好?” 魏熙微微一笑:“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温绍延眼睫微颤,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魏熙手上:“我还想再说一次。” 他深深看着魏熙,眼中的情谊凝结成实质,是在他眼中难得见到的郑重,力若千钧,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但魏熙却又清楚的知道,他一直是他。 温绍延道:“我想陪着公主,看着公主,一辈子都守着公主,再也不离开公主了。”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魏熙看着温绍延,面上有些埋怨之意:“你写那些信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第396页 “我……”温绍延唇边带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公主……” 魏熙唇角微勾,轻声道:“温绍延,你的心跳得好快。” 温绍延将魏熙的手握的更紧了,仿佛要将她的手按到心里般:“因为公主在这。” 魏熙惊奇道:“了不得了,你真是,花言巧语说起来都不脸红了。” 魏熙说罢,想要将手从温绍延手中抽出,却毫无成效,她眸色微敛,復又故作气恼:“你好生交代,在外面骗了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温绍延眸色微黯:“没有小娘子。” 魏熙的气恼瞬间便化作了惊奇:“难不成是老媪?” 温绍延垂首盯住魏熙:“只有公主。” 魏熙微微一笑:“你何时骗了我的芳心?我怎么不知道呀。” “是公主骗了我的。” 魏熙闻言静了下来,在温绍延掌中的手有些不适的动了动。 温绍延紧紧抓着魏熙的手,道:“这些话,我就算不说公主应当也知道。” 魏熙神色凝了下来,她抬眸盯住温绍延,沉声道:“我的心,永远都只是大夏的。” 温绍延缓缓笑开:“我知道,公主如此,我也替公主欢喜,这才是青云之上的人该有的,公主有次等心性,会做的比你的阿耶和兄长都要好,大夏有公主,是大夏之福。” 魏熙轻声问道:“那你呢?” 温绍延笑的温柔:“我说了,我只要看着公主,陪着公主,就够了。” 他说着,将魏熙的另一只手拉到自己面上:“没有公主,我早就死了,眼下这个温绍延,只是为公主而活的邹行,我只想公主活的更好,公主好了,我也觉得好了。” 魏熙感受着温绍延面上微微的热度,摇头:“我救你,是想让你为自己而活,不论是温绍延,还是邹行,你都是你自己,不是什么人的附庸,更无需为了什么人辛苦自己,你这样说,我和温轧荤又有什么区别?” 温绍延微微侧首蹭了蹭魏熙绵软的手掌:“阿耶对我来说是迫不得已无法捨弃的父亲,而公主,是我一直追求嚮往的姑娘,你们之间,天差地别。” 魏熙的手紧了紧,想要从温绍延身上汲取更多的暖意,她道:“那你就一直陪着我吧。” ———— 一转眼到了魏潋下葬的日子。 魏熙监国,自然是要给魏潋去送行的。 等她到时,众臣和宗室已经到了,魏熙看着那白茫茫一片,心中有些压抑。 裴斯远远看着魏熙过来,第一个躬身对魏熙行礼,众人见了,也忙跟着他一同向魏熙行礼。 这样的阵仗魏熙经歷的不少了,可当着魏潋还是头一次,哪怕如今的魏潋只是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依旧让魏熙心绪起伏。 魏熙抬手按住心口,竟没从中体会出得意,反而有股莫名的惆怅。 众人见魏熙迟迟不叫起,面上有些异色,裴斯见状,忙起身向着魏熙走去,虚虚扶着魏熙,关怀道:“公主无碍吧?” 魏熙抬眼看着裴斯端稳许多的神情,微微顿了顿,摇头道:“无碍,只是有些捨不得六哥,倒叫你们见笑了。” 裴斯道:“公主不必介怀,您与先帝兄妹情深,臣等都是知道的。” 魏熙听了这话,心中不是很舒坦,她抬步上前:“我无事了,启程吧,免得六哥多受颠簸。” 魏熙说罢,却听一道声音自后面传来:“且慢!” 魏熙和众人回头,只见冯氏怀抱襁褓,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小公主真的是渣男体质了~ 第248章 送行 魏熙远远看着冯氏, 不得不承认,季惠妃选她, 也是有原因的。 至少,眼下冯氏确实是端华贵气, 就连身上缟素, 和怀中襁褓, 都损不了她的气度。 只看气质, 倒是有几分母仪天下的劲头,可惜,不安分。 魏熙对走到近前的冯氏问道:“时辰已到,太后有何事, 若是耽搁了六哥就不好了。” 冯氏面色端肃,再也看不出魏潋驾崩时的狂色了, 她道:“我知七娘体恤,可大夏治国以仁孝,陛下虽幼, 却不能妄违孝道。” 魏熙看向她怀中小小一团睡得正香的孩子,心中讽刺, 面上却满是担忧:“陛下体弱,出生到如今连殿门都未曾出过几次,从这到皇陵更是路远,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六哥心疼都来不及。” 冯氏抬手摸了摸孩子,柔声道:“陛下会庇佑阿祯的。” 冯氏说罢, 直接吩咐道:“启程吧。” 众人不动,纷纷看向魏熙。 冯氏眉头一蹙:“怎么,我的话你们不听?” 魏熙看着冯氏,心知她不甘只待在后宫,受她管束,所以今日带了魏祯过来,就是要藉此机会打破关于她疯了的谣言,并以此告诉众臣,她是太后,她不服魏熙,如此一来,那些不愿臣服于魏熙的臣子,自然会捧着她和魏熙分庭抗礼。 果真,冯氏这话说完后,林良俭回头看了一眼主持葬礼的官员,道:“太后乃国母,你们这般,是要在陛下尸骨未寒之时便惹陛下忧心吗?” 第397页 魏熙看着林良俭,心中讽刺,看来她得快些让林藏秀入朝了,到时他家出了个女官,看他怎么还有脸守着他的规矩。 魏熙如此想着,却肃着容一语不发。 礼部侍郎看着不表态的魏熙,心中为难,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答话,就要吩咐启程时,却听尚书左丞崔哲道:“太后守礼,自然是大夏之福,只是陛下年幼,此去皇陵,路途遥远,诸事繁杂,恐怕会难以顾及陛下,太后执意带陛下前去,若是陛下磕了碰了又该怎么办。” 冯氏听了裴斯的话面色微僵,復又蹙眉看着裴斯:“崔左丞出身崔家,按理说应当是该懂规矩的,怎么……” “怎么什么?”魏熙打断冯氏的话,道:“六嫂觉得他说的有错吗?六嫂执意带陛下前往,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六嫂就不心疼吗?” 魏熙说罢,上前向着冯氏走了一步:“若是六嫂能保证陛下毫髮无损,我自然是也愿意陛下去的,可陛下不止是六哥的儿子,更是大夏的帝王,他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我既然监国,就不能让陛下有任何不测的可能。” 冯氏抱紧了怀中襁褓,反问道:“七娘怎么就知道陛下会有什么不测?” “我不知道。”魏熙说着,轻轻拍了拍襁褓:“会不会有什么不测还是要看六嫂,他可不止是你儿子,六嫂执意如此,如果出了事,六嫂可对得起大夏?” 魏熙说罢,对冯氏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六嫂伤心过度失了分寸,你们也跟着煳涂了不成,还不快送陛下和太后回去歇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宫人闻言神色忐忑,上前就要扶着冯氏回去。 冯氏僵在原地,心知今日怕是不能去了,虽可惜那一番布置,却更不甘就那么回去。 她抬手就要挥开宫人的手,却听雍王抢先道:“太后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当心感染了风寒。” 雍王说罢,看向魏熙:“太后和陛下体弱,还劳公主多加看顾着。” 魏熙淡淡一笑:“自然。” 她说罢,看向冯氏:“只是光我看顾是不够的,六嫂自己也要多加注意。” 魏熙说罢,看向礼官:“启程吧,陛下来此,也算是送过了,再等下去,就误了时辰。” 魏熙回头看向冯氏,轻声道:“重规矩是好的,可六嫂,现在能言规矩的是我,还望六嫂分清楚,你眼下神志不清,此次的是我就不计较了,还是先回去静养一番吧。” “扶太后去休息。” 魏熙吩咐完后,不再理会冯氏,抬步就往前走。 等魏熙上了马车后,便对陈敬吩咐道:“冯氏如此作为,怕是又准备给我添堵,你回宫便找藉口将她身边的人换了,好生审问一番。” 陈敬神色微凝,提议道:“总是如此也不是法子,公主不如一劳永逸?” 魏熙拿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对着镜子理了理鬓髮,道:“眼下不行,我根基未稳,朝中的人也都不是对以往的事没有察觉,贸然清理了她,那些人还不得急死。” ———— 葬礼肃穆繁琐,魏熙一路浑浑噩噩的随着众人行礼,直到再也看不见魏潋的棺柩,也未回过神来。 以后,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再也没人能威胁到她了,他的大夏,终有一天也会彻底变成她的。 魏熙如此想着,身子却微微晃了晃,这些日子她太累了。 站在魏熙身畔的魏沣察觉到,忙抬手扶住魏熙:“七娘怎么了?” 魏熙抬头看着他关切的神情,站稳身子,摇头道:“无事,有些乏了而已。” 魏沣点头:“这些天你也是累坏了,先去马车上歇着吧。” 魏熙抬头看了一眼陵寝,没说什么,转身便和魏沣往前走。 魏熙侧首看着身边的魏沣,忽然道:“我就只有九哥一个兄长了。” 魏沣闻言轻笑:“九哥无能,以后就靠妹妹多加关照了。” 魏熙掩唇一笑:“九哥这话莫不是颠倒了?哪有兄长求着妹妹关照的。” 魏沣侧首看向魏熙:“当兄长的自然是要护着妹妹的,但七娘监国,可不只是寻常的妹子,当臣子的,自然是要你关照着。” 魏熙停住脚步:“九哥愿意拥护我?” 魏沣点头:“自然,七娘有这个本事。” 魏熙看着魏沣的眼睛,问道:“阿祯年幼,九哥就不曾想过吗?” 魏沣掸了掸衣袖:“有没有这能耐,我自己最清楚了,好好的当个富贵亲王,多自在。” 魏熙唇角一勾:“九哥从小就是想得开的。” 魏沣摇头一嘆:“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若不清醒些,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魏熙闻言一笑,看着近在眼前的马车,道:“九哥也累了,快去歇着吧。” 魏沣点头,关照道:“忙完这事,你也好生歇歇,眼圈都黑了,便是阿耶和六哥都没有你这样亲力亲为。” 魏熙含笑点头。 心中却知道,她若是不勤快些,怕是早早让朝臣供起来,难理政事,不知其所云了。 第398页 等魏沣离去后,裴斯拿着一只水壶过来了。 他将水壶打开,递给魏熙:“公主忙了一天,喝口水润润吧。” 魏熙确实渴了,接过饮了几口,只觉甘甜清爽很是解渴。 她将盖子盖上,问道:“是菊花?” 裴斯点头:“还有些甘草和梅子。” “你总是能弄出些新鲜东西。”魏熙说罢,看向远处那些鬚髮斑白的老臣:“不像那些老东西,尽会烦人。” 裴斯靠在马车上,笑道:“年纪大了还不啰嗦的都是老而成精,这样比起来,他们还是好的。” 魏熙闻言神色一动,回身看着他:“裴斯。” 裴斯抬头看向魏熙,懒洋洋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魏熙打量着他的脸,忽然笑道:“你这样的,不老都是精了。” 裴斯眉梢一挑,微微直起身子靠近魏熙:“是因为我生的貌美?” 魏熙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毫无预料的道:“我将新制交给你如何?” 裴斯面上没什么惊讶之情:“公主有命,我呀,自然是要遵从的。” 魏熙微微一笑:“快些做出成效来,我的中书令需得是个美姿仪的才能显得出我大夏气度。” 裴斯闻言,面上的百无聊赖之色淡了,显出些郑重来:“公主对我可真是厚待,竟是想要我一步登天。” 魏熙也如他一般靠在车壁上:“能不能登上去就看你的能耐了。” 她说罢,又道:“反正中书令必须是我的人。” 裴斯勾唇,提议道:“其实眼下,您的舅父也是个好人选,资歷和身份都够了,也绝对向着公主。” 魏熙闻言一静,过了片刻,才道:“阿翁其实是不怎么会教育子女的,舅父和阿娘,都太纯善了。” 裴斯看着向此处而来的谢宜安,道:“但孙辈都教的很好。” “亡羊补牢罢了。”魏熙说罢,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衫,看向谢宜安。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魏沣是行九还是行十……人老了,记性不好,回去翻也没有找到…… 第249章 温暖 谢宜安快步走到魏熙身边, 道:“给公主驾车的沈仲去如厕时,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眼下磕破了头。” 魏熙神色微沉:“怎地如此凑巧?” 谢宜安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陈敬已经去查了, 我不放心, 便过来先守着你。” 魏熙想了想道:“先别打草惊蛇, 等一会启程时, 我倒要看看是谁。” 谢宜安抬手抚了抚驾车的马,笑道:“你如今倒也是个气派人物了,竟还有人来这一套,看来可是把人逼急了。” 魏熙打量着那马, 道:“我什么时候不气派了。” 裴斯听着二人的话,坐在车辕上, 仔细观察了一番,道:“此人是仓促之下安排的。” 魏熙闻言,抬眼眼看向裴斯:“你怎么看出来的?” “马车和马都没问题。”裴斯说罢, 悠悠道:“行刺镇国公主这样的大事,寻常人定是要多做几手准备的。” “你的眼睛倒利。”魏熙道:“若是此人不是寻常人呢?” “不寻常的傻吗?这样的事, 若是一般人都会提前准备好。”裴斯说着,起身离开车辕:“临场换人,看来公主真是把人家气狠了。” 谢宜安眉头蹙起:“看来今日冯氏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你好过了。” 魏熙看着他们, 微微一笑:“不过就是个侍卫受伤,你们倒是扯出了这许多,若是没有, 不平白让人笑话了?” 裴斯整了整袍子,道:“公主觉得是意外就是意外了,眼下虽时机未到,但也别太过放纵了。” 裴斯说罢,又道:“我去陈敬那看看,先告退了。” “去吧。” 魏熙说罢,裴斯便抬步走了,等裴斯走远后,谢宜安对魏熙道:“一会处理完了,我给公主驾车吧。” 魏熙裹紧了氅衣,靠在车壁上看着他:“你如今可是羽林大将军,我可不敢让你屈尊。” 谢宜安瞥了魏熙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好歹是镇国公主了。” 魏熙闻言,却没有如以往那般和他闹,她将拂在颊边的头髮别在耳后,看着远处身着缟素的众人,默然不语。 谢宜安看着魏熙,缓缓垂了眼睫,却听魏熙闲谈似的道:“阿翁在终南山上过得好吗?” 谢宜安神色一动,抬眼盯住魏熙。 魏熙淡淡一笑:“谢随去终南山修道了,舅父也去了几次。” 谢宜安将视线从魏熙面上移开:“自然是好的,早几年我陪他去终南山时,他便说哪里比长安好。” 魏熙握住谢宜安的袖子,问道:“他那时为何不去?” 谢宜安看着魏熙被风吹红的手,眉头一蹙,抬手将魏熙的手扯开,塞回了她的氅衣中。 魏熙任由他动作,只双眸一直盯着他。 谢宜安微微一嘆:“不过是心有挂念罢了。” “眼下挂念没了?” 第399页 谢宜安看向魏熙:“你在怨他。” 他说罢,捏住魏熙的手腕:“难道要平白等着魏潋灭我谢家满门吗?” “他当时是故意的,他故意这样做,逼着魏潋去杀他,逼着我去给他报仇。”魏熙说着,用力掰着谢宜安握着她的手。 谢宜安按住魏熙的手,面色沉了下来:“难道要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等成了他的禁脔后,再后发制人吗?” 只是因为这个? 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魏熙硬生生咽回去了。 她看着面色沉怒的谢宜安,也明白,不论谢珏图谋为何,动机为何,终究还是为了她的。 她的亲眷,也只有谢家几人了,几句气话,说出来是痛快了,可说出来后呢,将谢宜安越推越远,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魏熙的神色慢慢柔了下来:“我想去看看他。” 谢宜安见状,心中的气像是突然被放走了,只留下一阵空落,他放开手,微微一嘆:“他曾说过,往后红尘中人和他就再没关系了。” “他不想见我?”魏熙气闷的一挥手:“什么古怪脾气,我偏要见。” 谢宜安勾唇一笑:“等我安排好后吧。” ———— 魏熙回了府后,冯氏那里也审出来了。 魏熙听完陈敬的复述后,蓦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她还真是捨得,拿自己儿子来坑我,也不怕真伤了阿祯。” 陈敬摇头:“未必是陛下,她宫里的宫人昨日悄悄出宫了。” 魏熙面色冷了下来:“去查查那孩子还活着吗?” 陈敬道:“宫里藏孩子不易,想带东西出去更是难,那孩子怕是已经……” “真有她的,上蹿下跳的,除了害人还会什么。” 魏熙说罢,又道:“将那孩子找出来,连着那些宫人,和她安排去给我驾车的千牛卫,一併送到伯父府中去。” 陈敬应是,却没有急着去,反而提议道:“照冯氏这个劲头下去,定是长久不了,不如公主且由着她,她自个犯了事,是死是活,那些朝臣也不能说什么。” 屋中燃了地龙,魏熙觉得有些热,她抬手推开窗户,任由窗外寒风颳进来:“除非是瘫了,否则,她想胡闹什么,怕是没人拦得住。” 魏熙说罢,声音停住,她看着庭中梅树下立着的那个人,喊道:“温绍延。” 温绍延闻声看来,远远对着魏熙一笑,便抬步走了过去。 魏熙见状,对陈敬道:“你去忙吧,外面冷,就别骑马了,乘车去吧。” 陈敬淡淡一笑:“谢公主体恤。” 说罢,他起身退了出去。 魏熙下巴支在胳膊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温绍延,问道:“你在那梅树下做什么?” 温绍延走到窗户边上,道:“那梅枝长得别致,便多看了一会。” 魏熙闻言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光秃秃的,也只有你才能从中看出好开来。” 魏熙说罢,看着温绍延略显单薄的身姿,道:“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魏熙话落,便见温绍延抬腿从窗中翻了进来。 魏熙看着他,很是惊讶:“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竟还学会翻窗户了。” 温绍延矮身坐在魏熙对面,道:“这窗台不高。” 魏熙摇头:“我是说你以往不是最守礼的吗,怎么会翻窗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温声道:“看着公主,我就不想绕路了。” 魏熙噗呲一笑:“若是我哪天和你隔了一堵墙呢?” 温绍延亦笑道:“隔着墙我也见不到公主呀。” “藉口。”魏熙说罢,拿了一个杯子,给温绍添茶。 温绍延接过,面上有些忧虑:“翻墙太丑,我怕吓到公主。” 魏熙打趣道:“你翻窗户也挺丑的。” 温绍延抬手抚向魏熙的脸:“公主却是怎样都美的。” 温绍延说罢,极为自然的将手拿开,起身去关窗户:“眼下不是贪凉的时候,当心吹的头疼。” 温绍延将窗户关好后,回身,手却被魏熙拉住。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由着魏熙将他拉在身边。 待温绍延坐下后,魏熙侧身靠在了温绍延怀中,他太瘦了,有些咯人,却带着让人愉悦的温暖,魏熙抬眸看着温绍延:“有你挡着,不就吹不到我了。” 温香软玉抱在怀中,温绍延只觉得连心也跟着一起填满了,他小心将魏熙抱的更紧了一些:“我挡着。” 魏熙微微一笑,只觉得心中的倦意都消弭了,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男女女的会喜欢腻在一起了。 魏熙在温绍延怀中靠的更紧了一些,道:“那便将窗户打开吧,反正有你挡着,我想看你夸好看的梅树。” 温绍延柔声应好,腾出一只手推开了窗户。 魏熙抬眼看着梅树,许是换了角度,魏熙此刻再看,却觉得那梅枝曲若游龙,风韵洒脱,确实很值得一赏。 “还是你眼光好,我如今都在朝堂上打磨成了个俗人了。”魏熙扯着温绍延的袖子,抱怨道。 第400页 温绍延垂头蹭了蹭魏熙的髮髻:“赏景赏花的,是俗人之雅,不足为道,而公主放眼天下,眼界开广,是大雅之人。” 魏熙展颜:“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温绍延摇头一笑,却道:“下雪了。” 魏熙立刻向外看去,只见天上洒下了浅浅白絮,轻飘飘的,怡然自在。 魏熙眉眼里含着欢喜:“真好看,明天我们去你家那座小山上赏雪吧。” 温绍延点头:“好。” 魏熙又道:“再将我去岁酿的酒带上,虽不知味道如何,但也算合宜。” 魏熙打算的好,可等第二日,他们还是没能去赏雪。 这雪下的小,天还未黑便停了,因而第二日也没有休朝,身为监国的魏熙,自然不能不去。 等下了朝,又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直到忙到临近宵禁,魏熙才回到府中。 冬日天黑的早,魏熙下了马车,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她揉了揉脖子,一抬眼便见温绍延立在门前。 他今日裹了裘衣,洁白的狐狸毛显得他暖和又可人。 魏熙走到他身前,道:“这么冷了,就别再出来迎我了。” 温绍延将手炉递给魏熙,随着魏熙往府中去:“我想等公主回来。” 魏熙闻言,唇边流露出笑意:“那你不许生病。” “好。”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先温馨一下,再继续上情节 第250章 探望 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已经是冬去春来。 这一个冬天,倒也没什么大事, 就连冯氏,都消停了许多, 每日里除了照顾幼帝, 便是念经修佛。 魏熙冷眼看着, 心知冯氏不是这般安分的人, 越发吩咐人仔细看管。 冯氏这里消停了,雍王那里却不好了。 人老了,终是要走的,他走了, 再没人能与魏熙抗衡,宗室也会成为一盘散沙, 可魏熙却没法高兴起来。 放眼大夏,怕是再也没有人比雍王更在意大夏了,他虽制肘魏熙, 可却不能不承认,有他在, 那些不服魏熙的人会安分许多。 他走了,对魏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自从魏熙知道雍王病重开始,便有了紧迫感, 加快了集权的速度,给裴斯杨懿等人升了官,势要将朝堂拢在自己手中。 雍王并非病的不知世事, 却由着魏熙作为。 对此魏熙是感谢的,虽忙的脚不离地,但也常挤出时间去看他。 雍王府来人传话时,魏熙正在中书省和裴斯说话。 新制在裴斯的运作下已经进一步落实完善下去,没有了那些刺头,再加上裴斯自己也是个灵活的,新制实行的倒是比魏潋在时顺利许多。 魏熙也藉机升了裴斯为中书令,在朝上当官,除了身份极贵的,大多数都是要熬资歷的,裴斯年不足而立,就执掌超纲,群臣自然是不服的。 对此,魏熙却也没多插手,官位给裴斯了,能不能坐稳就看他自己了。 “你怎么做我不管,但也别太松懈了,那些是歷练了十几二十年的老狐狸,可不是你手下的家奴。”魏熙将手中卷宗放下,对裴斯道。 “我知道,收拾他们还不容易,一个个急躁的很,顾前不顾后的。”裴斯勾着唇角,将一碟玉露团推到魏熙面前:“公主午间没用什么,吃些点心垫垫吧。” 魏熙确实有些饿了,她拿起一个玉露团,对裴斯道:“你想给他们挖坑?” 裴斯看着将玉露团往口中送的魏熙,笑道:“害人终害己,他们忙着给我找茬,哪有不将自己搭进去的道理。” 裴斯说着,替魏熙添了一盏清茶:“公主放心,我定会尽快辅佐公主得到一个说一不二的朝堂。” 魏熙将口中玉露团咽下,嘱咐道:“需得张弛有度,毕竟我不是正经的朝堂之主。” 裴斯将茶壶方下:“臣明白。” 魏熙将手中最后一口玉露团咽下,又道:“找机会将林藏秀从秘书监调到我身边吧,毕竟是朝廷官署,不是让他们父女打擂台的地方。” 裴斯抬手揉了揉脖子,懒声道:“那老傢伙该回家养老去了。” 裴斯话落,便听外边内侍来报,说雍王请魏熙过府说话。 魏熙闻言,神色凝了下来,心知雍王怕是不好了,要交代遗言。 魏熙对陈敬道:“我去看看,若是无事,你也早些回府歇着,过后怕是还有的忙。” 陈敬撑着桌子起身,略整了整衣衫:“臣送公主出去。” ———— 雍王府一片肃静,便是来往的家奴,都是有条不紊的,府中规矩极好,却带着股清冷。 雍王终生未娶,没有妻妾子嗣,来迎魏熙的是他府中长史。 魏熙和长史简单问了几句话,得知雍王状态后,面色便不怎么好,不发一言,快步往雍王寝居去。 雍王院中的梨花开得正好,满树洁白,风一吹飒飒而落,如雪一般,在春和景明时呈现出有别其他花草的萧瑟。 魏熙的脚从花瓣上踩过,红着眼圈进了房中,径直往雍王床边去了。 雍王躺在床上,神色枯藁,只有两个生了华发的老奴守着。 第401页 见了这么一副景象,魏熙只觉胸中郁郁。 老奴见了魏熙,对魏熙微微一礼,侧身给魏熙让出地方,魏熙抬步走到雍王榻前,轻声唤道:“伯父,阿熙过来了。” 雍王闻声,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双浑黄的眼睛:“来了呀。” 魏熙点头:“伯父可有什么吩咐。” 雍王似是没听到,轻轻抚摸着手中玉镯。 魏熙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那镯子色泽润盈,一看便知是常年把玩的。 她想起了幼时所闻,眼睫缓缓垂下,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她不明白,那些情情爱爱的到底有何魅力,将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耽搁成这般模样。 “听说过我的荒唐事吗?”雍王抬了抬眼睫,问道。 魏熙点头:“听过。” 雍王微微一笑:“她是南陈余孤,从小长在南边,从里到外都是柔的,跟春天的梨花瓣似的,和长安女子一点都不一样。” 魏熙面上也带了笑:“应当是个让人见了就爱惜的女子。” “是呀。”雍王说着,面上的笑缓缓淡了:“可惜我辜负了父母,捨弃了那么多,都没能留住她。” 魏熙看着雍王:“其实,伯父比阿耶适合,伯父后悔吗?” 雍王抬眼看向魏熙:“这话你六哥也问过。” 魏熙闻言,心中一颤,只听雍王道:“后悔呀,怎么不悔,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魏熙听了雍王的话,鼻子有些酸:“伯父是大夏最让人敬佩的人,怎么就什么都没了?” 雍王一笑,笑里有些讽刺。 魏熙见状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又听雍王嘆道:“魏家的孩子爱的只能是大夏,可惜我没做到,阿昱和六郎也没有做到。” 他说着握住魏熙的手:“阿熙,魏家只有你一个能顶事的了,你不能如此。” “不会。”魏熙声音温温的,却不乏坚定:“我只喜欢大夏,有了大夏,才有我。” 雍王闻言,握着魏熙的手紧了些:“好孩子,你记住,大夏的皇帝,只能姓魏。” “我知道。” 雍王看着魏熙,手依旧没松开:“将阿祯接到身边教养吧,他就是你的孩子。” 魏熙顿住,抿唇不语。 雍王死死盯着魏熙,面色越发灰败。 魏熙的手颤了颤,復抬手指天:“魏熙发誓,余生自守着大夏,终生不孕育子嗣。” 雍王闻言,手一松,无力的落在床榻上:“阿熙,这是你自己争来的,有得必有失。” 魏熙替雍王拢了拢被子:“我知道。” 雍王瞌了瞌眸子:“我累了,你回去吧。” 魏熙看着雍王,有些犹豫,终是依言出去了。 等到了门口时,她回首,只见雍王将玉镯贴在面颊上,无喜无悲,带着阅尽沧桑的倦怠。 魏熙回头,抬步跨了出去,在经过那株梨树时却停住。 花瓣落在她面上,柔柔的,她不知怎么,想到了温绍延。 她轻轻一嘆,将花瓣从面上拿下,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的。 ———— 魏熙再见到谢珏,是在雍王下葬后。 那时梨花已经谢了,终南山皆是温柔的浅碧色。 谢宜安带着她在遥遥传来的钟声中缓步而行,最终停在了一处竹舍前。 说是竹舍,却毫无粗陋之感,清雅幽静,轩廊俱全,看着便觉得清爽舒坦。 魏熙扯了扯门前松针,只觉得这竹舍倒是和她在翠微山的别业有些相像。 想到这,魏熙有些遗憾,自从别业建成后,她好似还未去过,眼下怕是更没时间了。 谢宜安抬手拍掉魏熙扯着松竹的手:“也不怕扎手。” 魏熙收回手,对谢宜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了个神仙呢。” 谢宜安负手向前走去:“可不就是要修成神仙嘛。” 魏熙抬步跟着他往里面去,方跨进院门,便见两个童子在餵鹤,童子见了魏熙和谢宜安,面上扬起纯粹活泼的笑,放下食物,便引着二人往屋中去了。 屋中,谢珏正在和一个道士说话,他一袭道袍,美髯披髮,面前一盏清茶,端的气度超凡。 而他对面的道士却与他南辕北辙,衣着粗陋,连头髮都是乱糟糟的,魏熙正奇怪谢珏为何会与这样的人相交时,便又见道士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 魏熙脚步蓦然一停,她认出了那个道士,正是帮她炼药的泼皮老道。 谢宜安侧首看着魏熙,只见魏熙神色变换,最终却是隐了下去,魏熙对谢宜安道:“走吧,在这站在做什么。” 魏熙说罢,当先进了屋中,迳自往谢珏身边坐了。 谢珏侧首看她一眼,忽的眉头一蹙:“瞧你的眼圈青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不在意。” 魏熙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站在朝堂上,我巴不得人家忘了我是个姑娘家,哪还有心思打扮。” 老道将最后一滴酒饮尽,对谢珏道:“走了,贫道不打扰你们祖孙叙旧了。” 老道说罢,将酒壶倒扣晃了晃,对魏熙笑道:“公主,没酒了,还请公主再给我送去些。” 第402页 魏熙淡淡一笑,也不问二人怎么认识的:“自然少不了道长的酒。” 老道闻言,懒洋洋舒了舒筋骨:“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老道说罢,抬步跨了出去。 谢宜安侧身一让,等老道走了后,也退了出去。 魏熙看着谢宜安的背影,抬手撑住了下巴,歪头看着谢珏。 谢珏瞥她一眼,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便是换张脸,人家也忘不了你是男是女。”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感觉我太爱六哥了,他和小公主怎么写怎么嗨,放到温绍延身上就不行了……可怜的温温~难道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虽然我还是个宝宝…… 第251章 心意 魏熙听了谢珏的话, 开始蹙着眉和谢珏大吐苦水。 二人一说一听,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 二人从朝堂说到闲时雅趣,闲聊一般, 对魏潋和谢珏假死之事绝口不提。 直到谢宜安进来, 对魏熙道:“该回去了。” 魏熙闻言, 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復又蹙着眉对谢珏告辞。 谢珏瞥了一眼空了的茶杯,微微一嗤。 魏熙对他笑道:“清茶也别有一番风味,阿翁不如试试。” 谢珏看着魏熙,微微一嘆:“以后等闲就不必来了。” 魏熙笑意微缓:“好。” 她说罢, 矮身对谢珏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魏熙一路回到马车上, 面色还不见好转,她在马车中闷了一阵,忽的抬头看向谢宜安, 话中有些委屈:“我为何不必来了。” 谢宜安抬手替魏熙理了理头髮,问道:“你心里还在依赖阿翁, 是吗?” 魏熙垂眸,不语。 谢宜安微微一嘆:“以后大夏的官吏百姓都是要依赖着你的,你不只是个公主了。” 魏熙隔开了谢宜安的手:“所以我要学着当一个孤家寡人了?” 谢宜安摇头:“有所依仗, 便心志不坚。” 谢宜安说罢,拉住了魏熙的手:“谢家会是你的臂膀,但不会是你的依仗。” 魏熙点头, 心知谢宜安这话是要将他们往君臣中划去了,她怅然的同时,又有些欣慰,她握住谢宜安的手:“我知晓。” 谢宜安看着魏熙的眼眸,嘆道:“前路多添波折,你的心性还是太软了。” 魏熙眼睫微颤:“没想到我在表兄眼里还是个软绵性子。” 她说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表兄放心,心性如何不代表手段软,我清楚我的处境,越是女子,我越不会软。” 魏熙说罢,面色微肃了些,她抬眼对谢宜安道:“眼下朝中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外面就不好说了,当初六哥又是更换节度使,又是派遣都督刺史的,也是抑制了节度使之权,可眼下,六哥去了,他们便又有些不安分了。” 谢宜安眸色一动,颔首:“诸如刘光杰、宁江等人,皆不乏谋略,又是他的亲信,确实是一块心病。” 魏熙松开手,往后靠在车壁上:“有温轧荤摆在那,便是分了权,我对他们也不放心。” 谢宜安漫无目的的扣着袖口的瑞兽纹,道:“再慢慢削了他们的势便是,大夏幅员辽阔,真有了什么事,怕是鞭长莫及,在没有好法子前,边疆官制不宜贸然变动。” “我知道。”魏熙说罢,对谢宜安一笑,道:“我只是觉得凭表兄的身份手段,只做一个三品将军有些委屈了,想给表兄升官。” 谢宜安瞥她一眼:“你想将我调出去,任节度使?” 魏熙摇头:“不说朝廷,便是因着舅母我也断不会将你调出去。” 魏熙扯了一缕青丝缓缓绕着,悠悠道:“表兄觉得骠骑将军这个职位如何?武官之最,便是连节度使都比不得。” 谢宜安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魏熙道:“我监国以来,皆在朝中打转,也没时间搭理他们,便是陛下登基,他们也是没过来,我有些担心。” 谢宜安松开手,将绣纹抚平:“所以你想让我代你去巡视?” 魏熙点头:“我给表兄便宜行事之权,若是有什么不妥的,表兄只管处理了。” 谢宜安抖了抖袖子:“没有处不处理这么简单,他们有权有兵的,又替朝廷守着大夏,还得从长计议。” 魏熙将髮丝理顺,悠悠道:“从长计议前,也先得知己知彼,我相信表兄的眼力,要不然像是温轧荤那样突然倒戈就麻烦了。” 谢宜安看着魏熙颊边青丝,笑道:“这一去,倒是风光了。” 魏熙闻言,含笑道:“表兄冠盖京华,哪里有过不风光的时候,此次不过是让那些边疆莽夫见识一番表兄风采罢了。” 谢宜安虚指魏熙:“你现在倒是会说好听的。” ———— 魏熙回到公主府中后,听闻温绍延在溪客轩,便也过去了。 溪客轩中除了温绍延,还有林藏秀和阿宝。 温绍延和林藏秀坐在席上,阿宝坐在温绍延对面,不知在说什么,面上是一副凌云傲气。 魏熙看着已经长成少女模样的阿宝,脚步微顿,竟觉得这小丫头的神色有些眼熟。 第403页 她侧首对夷则笑道:“不怨阿秀说,阿宝这股精神气倒真和我少时挺像。” 夷则看了阿宝一眼,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蹙:“她长在公主府里,自然学了公主三分,只是她的身份在那,这傲气不是她该有的。” 魏熙看她一眼,笑道:“我府中的人,自然是要傲气些的,她若是再学了温绍延三分淡泊温淳,怕是比阿秀要适合些。” 魏熙说罢,抬步往里面去,离的近了她也听出温绍延说的是什么了。 魏熙看着温绍延泛着温润华光的面颊,不禁又停下脚步,远远听着。 他们方才应当是在议《捭阖策》,魏熙神色微动,鬼谷之说,术数变谲,可到了温绍延嘴里,却变得深远豁达起来。 魏熙就这么站着听温绍延说,直到阿宝对他长身一辑:“学生明白了,方才是学生狭隘,多谢先生传道解惑。” 温绍延将阿宝虚扶起来,温声道:“鬼谷之说,多在于心,你如今还小,不如先读透儒道两家经典,再来学它。” 阿宝闻言,抿唇一笑,缓缓起身,并不答话。 林藏秀看了温绍延一眼,亦道:“依我看,那书你本就不必看,乱世谋权之作,不适宜当下。” 阿宝闻言,微微撇了撇嘴,一转头,便见魏熙立在不远处,她忙快步迎了过去,在到了魏熙面前时又俯身一礼,笑道:“公主回来了。” 魏熙点头看着这个过了她的肩膀高的小娘子,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摸摸她的髮髻。 阿宝仍是笑吟吟的,好似也未察觉什么,侧身挽住了魏熙的胳膊,扶着她往里面去:“温先生懂得真多,可惜他在书院授课时,我太小了,也未从先生那里学到什么。” 魏熙看着温绍延,得了温绍延一抹温润浅笑,她也跟着一笑,却转头看向阿宝:“贪心的丫头,你从小得阿秀教诲,难道还不够吗?” 阿宝娇憨一笑:“谁能闲学的多呀。” 魏熙矮身坐在席上,对阿宝道:“学的多?当心杂而难精,到时候看你还贪心吗。” 阿宝抬手给魏熙斟茶,嘆道:“我生性愚钝,想精怕是难,不多学些,怕是成个庸人了。” 魏熙掩唇一笑,对林藏秀道:“你看她,这精怪模样,怎么都庸不到她身上去。” 林藏秀亦是一笑:“她惯会卖乖,公主可得好生训她一番。” 几人说笑一番,林藏秀便带着阿宝走了。 温绍延看着阿宝的背影,道:“阿宝太过聪慧外露,学着儒家中庸之道或许也不错。”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魏熙侧首问道。 温绍延道:“说了无用,还平白惹她不痛快,何必多费口舌。” 魏熙眉梢一挑:“你不看好阿宝?” 温绍延摇头:“女子想要在朝中立足不容易,阿宝锐意进取,怕是比林先生合适些。” 他说着,微微一顿:“只是怕是心太大了,不好掌控。” 魏熙闻言一笑,有着囊括万物的豪气:“好不好掌控,端看我有没有能耐。” 魏熙说罢,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将温绍延鬓边髮丝理到他的耳后,问道:“若是没有温轧荤和我,你应当也是想要在朝中一展抱负吧。” 温绍延微顿,抬手握住魏熙的手:“没有若是,我重获新生,只为了公主。” 魏熙任他握住,没有答话,过了片刻,温绍延缓缓垂了眼睫:“更何况,我如今是个废人。” ? ????? 魏熙抬起他的左手:“你如今左手写字作画也是一样不差的。” 温绍延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不发一言。 魏熙忽的一嘆:“我的心思你一直都是清楚的吧,我最挂念的始终是朝堂,是大夏,你如此,就不觉得委屈吗?” “不委屈。”温绍延反手覆住魏熙的手:“能伴着公主,我很快活。” “像个面首一般?”魏熙说罢,晃了晃温绍延的手:“眼下秘书少监一职正好空出来了,和我一起上朝,一起回来,不是更快活吗?” 温绍延默了半晌,终是应是。 魏熙看着他,面上露出一抹笑。 温绍延看着她,亦是笑了,若是如此能让她自在些,那便如此吧。 二人相视而笑,温淡淡的,足见细水流长,不知润了几度春秋,换来一片云舒柳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完了之后慎点,因为女主当了女帝,所以我也想写出些女帝风采,但笔力不佳,写的蛋疼,有些不满意。 第252章 幼主 两载春秋倏忽而逝, 一转眼春闱方过,通仁书院的学子大出风头, 虽底下不免有人抱怨学子们是沾了镇国公主的光,但不可否认, 随着时光流逝, 再提起这座书院中的学子, 不再是出身卑贱, 而是前途无量。 底下人的风言风语传到朝中,不免被臣子们拿出来说道,眼下朝中无甚大事,朝臣便转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在朝堂上说道。 魏熙坐在高台一侧悠悠听着, 侧首看了一眼小皇帝,魏祯年纪小, 难免坐不住,小手正绞着袖子拧来拧去。 魏熙见了,唤了他一声, 声音低低的。 第404页 小皇帝听了,抬起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看向魏熙, 连忙坐好了。 魏熙起先还有些好笑,可当看见魏祯敛眸端坐后,面上的笑却无端消散了。 不愧是父子, 太像了,才两岁就如此像了。 思及此,魏熙心中一闷, 垂眸将视线移到底下。 你看,你不过走了两年,你的朝堂就变成我的了。 她如此想着,心中微嘆,两年了,真快。 魏熙神游天外间,底下的御史中丞已经奏完了,正在等魏熙的应答。 魏熙启唇,缓缓道:“中丞所言,我也想过,我如今代掌朝纲,确实是要避嫌的。” 魏熙说罢,微微一顿:“可那书院到底是我少时心血,里面的先生又皆是大才之辈,一时倒难以处置,众卿可有什么法子?” 杨懿闻言,道:“启禀公主,臣以为天下向学之人,不分贵贱,不如将通仁书院与国子监并做一处,也方便先生们施教。” 杨懿话落,便有臣子道:“启禀公主,臣以为杨尚书所言不错,但国子监向来是择出身学识之优而入的,若是突然合併,怕是那些监生会有所不满。” 魏熙浅淡一笑:“他们不满,先得有那个能让自己不满的本事。” 她说罢,直接吩咐道:“国子监和通仁书院合併后,学舍怕是不够用的,以后凡有学子入学皆得多加考核,国子监是给大夏培育栋樑的,不是让那些纨绔进去混日子的。” 魏熙说着,指派道:“此事就由林舍人辅助邹祭酒处理吧。” 林藏秀和温绍延闻言躬身应是,众臣见状,也不再多言,心知魏熙怕是早有此等打算,只是借今日说出来而已。 揭过这桩事,众臣有议了些旁的便散朝了。 魏熙扶着陈敬的手起身,小皇帝见状,迈着小短腿便走到魏熙跟前,牵住了她的袍子。 魏熙微微一笑,任由他牵着,自从他能走了之后,便总爱牵着她的衣裙,因着这个,魏熙进宫时都极少穿裙子,小孩子没轻没重的,若是出了丑就不好了。 温绍延在底下看着魏熙,见状面上带了笑意。 随着年纪的增长,魏熙身上威仪日显,眉目间却不似少时锋利,顾盼之间,带着股让人敬畏的温和。 到了台阶前,魏熙吩咐人将魏祯抱起,她一路到了底下,站在了温绍延面前,对着温绍延浅浅一笑,眉目间便染了艷色,霎时间霞明玉映,秀丽无双。 魏熙道:“快回去吧,今日也有你忙的了,可别让那些学子闹起来,平白弄得乌烟瘴气的。” 温绍延颔首:“今日阴天,公主若是忙完了便早些回去,省的染了风寒。” 魏熙勾唇:“我知道,你也是,只是要小心你的手,让竹音给你用药膏好生按摩一番,方好些了,可要好生养护着。” 温绍延点头:“好。” 等出了殿门,魏熙便与温绍延分开了,一个出宫,一个去政事堂,如若说一起出一起回还是不甚容易的,只如今这各有所忙的境况还是让魏熙喜欢的。 魏祯一路让内侍抱着,等魏熙要转弯时,抬手拉住了魏熙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道:“我想让姑母陪我回去。” 魏熙微微一笑:“姑母事忙,阿祯回去吧,我传人去给你演百戏。” 魏祯眉头一蹙,不甚开怀:“阿娘不让我看,她说我是皇帝,不能玩物丧志。” 魏熙笑意微凝,仍温声道:“既然你阿娘都如此说了,那姑母也就没法子了。” 魏祯看着魏熙,有几分欲言又止。 魏熙看着他,忽的一嘆,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要不要随姑母去政事堂玩?” 魏祯眼睛一亮,张口欲要答应,却又停住:“阿娘不让我和姑母一起玩。” 抱着他的内侍闻言面色一紧,对魏熙小心道:“回公主,太后是担心陛下年纪小,打扰公主和诸位相公,陛下年幼,只堪说个囫囵话,还请公主明察。” 魏熙瞥他一眼:“我自然知道陛下想说什么,哪里用得你多加赘言。” 内侍垂首请罪:“是奴才多嘴了。” 魏熙不再理他,对魏祯道:“你阿娘不让,那便不来了。” 她说罢,看着嘟着嘴的魏祯,心中不免有些柔软:“阿祯的生辰快到了吧。” 魏祯眼睛一亮,忙点头。 魏熙笑道:“阿祯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老虎。”魏祯说着,抬起小胳膊比了比:“很大很大的那种。” 魏熙将他的胳膊按回去:“老虎会咬人的,小孩子不能要,不如我送阿祯一只猫吧,它是老虎的师父,比老虎更厉害。” “比老虎还厉害!”魏祯欢唿一声:“多谢姑母。” 魏熙替他理了理衣服:“不谢,快回去吧,你阿娘该想你了。” 魏祯闻言,笑意微收,道:“阿祯走了。” 魏熙点头,看着被内侍抱着,回头向这张望的魏祯,面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直到魏祯走远了,才收回笑意,转身往中书省去。 走了几步,她忽的侧首对陈敬道:“每回看冯氏如此防着我,我都觉得自己是曹孟德。” 第405页 陈敬摇头:“公主心繫大夏,和他可不一样。” 陈敬说罢,眉头微蹙:“再让陛下待在她身边,怕是会将陛下教歪,当年便是雍王都曾说过让公主教养陛下的。” 魏熙摇头:“阿祯对我来说可是个烫手山芋,我接了,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冯氏不得疯了。” “小孩子,难免有个三长两短的。”陈敬面色幽幽:“就算公主不接,冯氏也不见得就会让陛下好好的。” 魏熙脚步微顿:“那就看她的了,反正我们不能动手,我如今看似风光,却终究不是皇帝,若是我贸然动手,那些宗室不见得还会如此安分。” 她说着,嘆道:“我也清楚,他们不过是拿我当头驴子罢了,眼下宗室没有得用的人,他们还要我拉磨,等陛下长大,就到了卸磨的时候了。” 魏熙话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公主真是什么都不在意了,那驴子可不好看,哪里配和公主相提并论。” 魏熙回头看向裴斯:“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斯懒散道:“一路远远跟公主过来的,方才公主说驴子时,我刚走近。” “神出鬼没的。”魏熙说罢,又对陈敬道:“方才那个内侍出言不逊,跟着陛下恐会教坏了陛下,你去将他革职发往掖庭。” 陈敬神色一动,微微颔首,便转身去了。 裴斯用扇子打了打手心,道:“公主是要逼冯氏?” “你以为她真能安分修佛?”魏熙说罢,抬步往里面走去:“不是逼她,只是她做派太难看,给她提个醒。” 裴斯勾唇一笑:“清醒过头就该癫狂了。” 魏熙侧首看他一眼,见他嬉笑如常,不禁问道:“听说令尊不太好,可是真的?” “没几日了。”他说罢,扯住魏熙的袖子:“怎么,公主是厌了我,想要我丁忧?” 魏熙白他一眼:“好好的中书令,非让你说的跟个怨妇似的。” 魏熙说罢,又道:“眼下就算你想丁忧我也是不准的,顶多给你几天假,让你料理丧事。” 裴斯躬身一笑:“那便谢公主宽宥了。” 魏熙夺过他的扇子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胡言乱语,当心被人听去了弹劾你。” 裴斯面色含痛,捂着头道:“公主不说谁知道。” 魏熙肃容道:“就你这浪荡样子,弹劾你的还少?当心哪天我不处置你,你却被弹劾你的奏疏给压死了。” 裴斯立刻便正了神色,躬身道:“臣受教了。” 魏熙微微一嘆,问道:“你阿娘该如何?” 裴斯闻言,眼中有些倦色:“她一直心繫家父,生前不愿坏他名声,死后……我不愿让她抱憾。” 魏熙听了,心中也不怎么舒服,当年,她是提过帮裴娘子做正经的崔家主母的,可惜被她拒了,这事魏熙一直记在心中,眼下再提,心中也颇为怒其不争。 “我也有此意。”魏熙嘆道:“裴娘子那般好的女子,怎么就非得守着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猫咪那么萌,当然比老虎厉害呀~~o( =∩ω∩= )m 可惜住宿舍不能养猫……伤心 第253章 亲事 裴斯听了魏熙的话, 只摇头一嘆。 魏熙看他一眼,感慨道:“这些痴男怨女, 都是什么眼神呀。” 裴斯看向魏熙,笑道:“得亏公主眼神好。” 魏熙下颌微抬:“你也老大不小了, 娶亲时可得看仔细了。” 裴斯摇头:“醉心政事, 无心私情呀。” 魏熙噗呲一笑:“就你?” 说话间, 二人迈进了屋中, 迎面就见杨懿站在堂中。 裴斯悠悠一笑:“光说了,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杨懿将手中书卷放下,回头看向二人,对魏熙行了礼后, 便对裴斯问道:“有什么?” 裴斯笑而不答,上前揽住杨懿的肩膀, 笑得暧昧:“你和你家县主纠缠了这许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吧,咱们可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杨懿闻言, 神色微黯,他隔开裴斯的胳膊:“当值之时, 哪有谈论私事的道理。” 裴斯眉梢一挑,看向魏熙:“真是一代贤臣,公主都还没说什么呢。” 魏熙闻言看着杨懿问道:“就咱们几个哪有那些恼人规矩, 其实你们的事,我也是顶好奇的。” 杨懿垂眸:“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合则来不合则散, 自在的很,公主就不必为我们操心了。” 他说罢,对魏熙道:“臣今日来是想问公主想要怎么安排此次的学子?” 魏熙看杨懿的模样,心中八成猜到问题出在魏琬身上,她心中不解,可杨懿不想谈,她也不再多加追问。 魏熙道:“这届应试的学子皆不错,但极为出挑的不多,按往常惯例来便是。” 魏熙说罢,又补充道:“外放的需得挑些懂事懂民生的,新制方立起来,各地地方官任命须得谨慎,他们手底下最容易出差错。” 等魏熙议完事,便听内侍来传,说骠骑将军回来復命。 第406页 魏熙笔尖一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谢宜安回来了,她扬声道:“快请表兄进来。” 大夏幅员宽广,藩镇又皆是设立在边疆之地,一来一回很是耗费时间,谢宜安去年夏天已经视察完北边,回长安待了几日才又去的南边。 眼下去了将近一年,终于回来了。 魏熙起身往外迎了几步,对近在眼前的谢宜安笑道:“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没脸见舅父舅母了。” 魏熙说罢,看向谢宜安俊美不凡的面容,笑道:“一路奔波倒是没晒黑,看来谢家玉郎的名头是能保住了。” “风月之地的诨名也值得你这般说道。”谢宜安说罢,抚了抚面皮,笑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和那些小孩子争什么。” 魏熙邀他坐下,道:“长安的玉郎之名除了谢家子弟,还没别人当过呢,你若想让贤,也得先生个儿子出来。” 谢宜安眉梢一挑:“怎么,我阿娘让你来当说客了?” 魏熙替他倒了一杯茶,道:“这倒没有,只是谢家子嗣单薄,你身在朝中,难免时常顾忌到,若是再如此次一般外出许久,怕是舅父舅母会膝下寂寞。” 谢宜安闻言,接过茶,一口饮尽才道:“你也知道我素来是个不着调的,娶了人家姑娘我觉得拘束,人家还觉得委屈,何必呢。” 魏熙瞋他一眼:“你也幸好还能不着调的往风月之地跑,要不然舅母该以为你是个断袖了。” 谢宜安瞪魏熙一眼:“胡言乱语。” 魏熙自觉失言,换了话题道:“当谢家的诰命夫人还能委屈了谁,嫁了你身份富贵都有了,说不准还能提携娘家,哪个姑娘不乐意。” 谢宜安指着魏熙,无奈道:“听你这话,若不是看着你的脸,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媪说出来的。” “我如今可不就是个操心的老媪。”魏熙说着,抬手给谢宜安添了一杯茶,面上忽的带起一抹淡淡的笑:“你莫不是看上哪个风尘女子了。” 她说着,将壶放下:“若真如此,我赐她的好出身便是,就你如今这般样子,若肯娶亲,不拘什么出身,舅母都得乐意。” 谢宜安抬肘靠在桌子上,道:“裴斯和杨懿不也还没成家,你怎么尽逮着我说道了。” 魏熙端起茶盏,道:“你是我表兄,他们是臣子,亲疏有别,你让我怎么管。” “先管好你……”谢宜安这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他嘆道:“我的性子你也清楚,娶了妻难免拘束。” 他说罢,晃了晃茶盏:“你放心,我没有不成亲的道理,看我阿娘相中谁吧。” 魏熙心中微嘆:“你觉得唐家的懿容如何?我记得有一年上巳节她还给你送过芍药,前段时间我府里设宴,又见她了,听说她为了你一直耽搁着,前几天好似她家里要给她许人家,逼得她都要出家了。” 谢宜安微微一顿,将茶盏放下:“她还未嫁人?何必呢。” 魏熙看着谢宜安,颇有几分奇怪:“可不是,也不知你哪里讨她喜欢。” 她说着抚了抚鬓角:“朝中终是要老臣来撑场面的,她爹唐宪德高望重,又会变通,比林良俭强些,我颇为看好他,都是同朝为官的,怎么能因儿女之事结怨,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谢宜安浑不在意:“朝中结怨的还少。” 他说罢,打量着魏熙:“你不像是会管这些的人,怎么好端端的转了性子。” 魏熙吁了一口气:“许真是老了吧,看着唐懿容,平白觉得可怜。” 谢宜安看着魏熙,心中微闷,却仍笑道:“我看你是操心操成习惯了。” “可不是操心。”魏熙说罢,问道:“南边如何?” “无甚大事,就是淮南节度使性贪,让我敲打了一番,也收敛了些。”谢宜安正色道。 魏熙点头:“谁不贪,更何况实在扬州那便富饶之地,着人仔细看着便是,小贪无妨,要是过分了,就直接换掉。” “我已经着人看着了。”谢宜安话声微顿:“若说起来,应当防范的还是范阳、河东两地,距离长安不远,又皆是先帝重用的将领。” 魏熙问道:“他们可有什么差错?” 谢宜安摇头:“没有,不过我已经提点过两地刺史了。” “总是处在一起,刺史也未见得肯听咱们的。”魏熙抬手轻敲茶盏:“褚应霁等人眼下如何了?” 谢宜安道:“褚应霁、谢伯安和李慎三人颇得重用。” 魏熙敲着茶盏的手一停,復又将茶盏握住,道:“让他们小心些,快了。” 谢宜安眼睫一抬:“冯氏有动作了?” 魏熙饮了一口茶,道:“没有,但也快了,这些年她那些阴私手段没什么成效,眼看着我独揽朝纲,地位稳固,她自然是要动作一番,要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谢宜安面上有些轻讽:“她那性子,能忍这几年也不容易。” 魏熙微微一嘆:“她当年未嫁时也是审慎的,只可惜心性不稳,当了几天皇后就浮躁起来了。” 第407页 谢宜安看着魏熙执着茶盏的纤细手指,忽的问道:“幼帝以后该如何处置?” 魏熙不答,将一盏茶慢慢饮尽后才道:“到底是魏氏正统的独苗,我自会好生照料,至于以后,就看他自己了。” ———— 晌午还是阴天,不成想等魏熙午休醒后,天倒放晴了。 魏熙从宫中出来时时候尚早,想着今日在朝中交代的事,便吩咐人去了国子监。 陈敬侧身欲要扶着魏熙上车,魏熙抬头看了看明丽天色,摇头道:“我许久没骑马了,今日便不乘车了。” 陈敬闻言,放下手,吩咐人去准备一匹温顺的马。 等马牵来后,魏熙翻身上马,轻踢马腹,慢悠悠的往前走。 魏熙颇有闲情的打量着路边百姓,只见得一派富足和乐。 她微微一笑,好似不管何时,长安的百姓都是如此。 魏熙抬头看向远处,好似能透过往来人潮,看到那巍峨城门。 那别处的呢,会不会比魏潋在时过的好些? 她甩了甩马鞭,是时候派几个可靠的人出去看看了。 魏熙正想着,鼻端嗅到一阵糕点香气,她闻香望去,只见侧前方有一家糕饼坊。 魏熙催马过去,抬头看着店外悬挂的幌子,念道:“周记糕饼。” 她翻身下马,想起自己少时是吃过这家的点心的,只是当时多是吃的周家阿翁做的,眼下,怕是那老翁早就不在了。 果不其然,买糕饼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应当是周阿翁的儿子儿媳。 魏熙难免觉得有些物是人非,随意买了几样点心便上马往国子监去了。 眼下天色渐晚,魏熙也没有兴致再大张旗鼓的让众人来迎,命人开了角门,一路往温绍延处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说话,就留下一串荡漾的波浪线吧~~~~~~~~~~~~~~~~~~~~~~~~~~~~~~~~~~~ 第254章 祭祀 温绍延屋里除了他和伺候的人, 还有林藏秀。 温绍延低头不知在写什么,林藏秀看着他, 面色柔和。 魏熙脚步微顿,復又一笑置之, 抬步走了进去。 “你们在议什么, 可有章程了?” 林藏秀闻言, 眸色微动, 起身对魏熙行礼。 魏熙携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抬头看向温绍延。 温绍延见她来了,面上带出笑意:“公主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魏熙瞋他一眼, 将点心放在桌上,復又道:“今日出来的早, 想要和你一起回去。” 温绍延面上笑意愈浓,侧首看了一眼天色,摇头道:“竟这个时辰了, 我还想着去迎公主呢。” 魏熙拉着林藏秀坐在身边,对温绍延道:“我来迎你也是一样的。” 魏熙说罢看向林藏秀:“议的如何了?” 林藏秀道:“差不多了, 我方才和祭酒商量着,辟出一个院子来,另设女学。” “女学?”魏熙唇角微勾:“是该设立女学了。” 她说罢看向温绍延:“女学不比其他, 人不在多而在精。” 温绍延颔首:“臣知道,现在主要是如何教授还没定论。” 魏熙道:“照常授业,从国子监出来都是要入朝为官, 朝堂上只有官阶大小,没有男女之分。” 林藏秀眉头微蹙:“理是这个理,可就怕朝中那些老臣有异议,毕竟书院的先生多是男子。” 魏熙笑道:“当年我在崇文馆听学时的先生不也都是男子,只是讲个学罢了。” 她说罢,拍了拍林藏秀的手:“只管去做便是,他们敢说什么,我第一个不乐意。” 林藏秀笑道:“有了公主这话,臣就放心了。” 她说罢,起身:“时辰不早了,臣就先回去了,明儿又有的忙。” 魏熙点头,道:“快去吧,当心累着。” 等林藏秀走了以后,魏熙指了指桌上点心:“尝尝?” 温绍延将点心盒子打开,递给魏熙一个毕罗,面上有些追忆之色:“当初第一次和公主一起吃点心,便是吃的周阿翁的。” 魏熙接过毕罗:“多少年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想忘也难。”他说罢,忽的一笑:“当初公主的鞭子挥起来可是厉害的很,如今倒是和煦了。” 魏熙摇头一笑:“小丫头一个,难免娇蛮。” 她说罢,咬了一口点心,眼眸一抬,道:“原来你常往府中带他家的点心呀,我以前竟没尝出来。” 温绍延面上添了一抹淡淡的笑,垂眸给魏熙添茶,道:“便是一样的配方,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也不同,公主尝不出来也是常理。” 魏熙看着温绍延,不知为何没了食用的兴致,她将点心放下:“或许吧。” ———— 今年朝中政事平顺,就连风雨都格外照顾,米粟蚕丝等收成竟是歷数十年之最。 大夏因先前战乱,气势好似也颓了下去,眼下丰收,不论对百姓还是对朝廷来说,都是大喜。 天时收成,向来是与帝王德行扯在一起的,眼下幼帝年幼,连字都认不全,这功德自然归到魏熙身上了。 第408页 一时,连那些歌功颂德的诗也一夜间多了起来,走在街上,连稚童都会背,潜移默化之下,百姓们也越发认可了这位代掌国政的公主,对于牝鸡司晨之说,越发难以听闻。 对此魏熙只一笑置之,除非是战乱之时,否则百姓的心从来都是散的,哪有什么一条心的万民称颂。 可在散的同时,百姓们又如柳絮一般,跟着风走,吹着吹着,便聚做白茫茫一片。 他们轻易见不到魏熙,对魏熙的了解也不过是从别人口耳相传得来的,眼下,皆言这位公主仁德,他们怎么能不当真。 褚玄贞看着眼前这个高华雍容的女子,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满怀嘆意,他问道:“公主如此,又有何用?” 魏熙摆弄着褚玄贞房中的拂尘,道:“怎么没用,我权势在手,也就差名声了,你也知道,我一个女子,眼下看起来再一手遮天,也是为人所用的浮萍,可有了民心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天时人和,我若不运作一番,岂不是傻了?” 褚玄贞看了一眼被魏熙揪乱的拂尘,抬眼看着魏熙:“公主就不担心宗室那边吗?” 魏熙撒开手,将拂尘放在一旁:“我又没谋朝篡位,他们有什么理由动我,既让我在前铺路,怎么能连个好名声都不给我。” 她说罢,唇角一勾,有几分讽刺:“况且,他们若是动了我,自己也落不着好,眼下可还没到他们奋起一搏的时候。” 褚玄贞拾起拂尘,将垂着的马鬃理顺,道:“可天象之说,怕是……” 魏熙嗤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她说罢,向前一步,盯着褚玄贞:“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要不然就凭你当初帮六哥给我阿耶献的那些丹药,我都不会留你。” 褚玄贞身形一顿,面上仍是一派淡漠:“原来公主清楚呀。” 他说罢,有些感嘆:“如此心性,也不怨有眼下。” 魏熙闻言,淡淡一笑,心中却不甚舒坦,与其说心性,还不如说她如今不比少时较真执拗了。 她理了理衣袖,道:“你和六姐相恋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总是如此,我这做妹妹的也心疼。” 褚玄贞闻言有些忡愣,过了片刻,才躬身行礼,沉声道:“多谢公主。” 魏熙扶起他,颇有些语重心长:“六姐是个纯粹性子,你往后千万要好好护着她,不能欺负了她,要不然,我定是不准的。” ———— 正逢季秋,享上帝于明堂。 天气渐寒,幼帝体弱,自昨日便恹恹的,可祭祀不是小事,魏熙亲自去甘露殿迎陛下,却被冯氏给挡了回去。 若是往常,如此彰显帝王威仪之时,便是魏祯还在襁褓里,冯氏也定是要让他去的。 可如今魏熙越发张狂,又是揽权又是扬名的,只差自己上位当皇帝了,偏偏魏祯又在这个时候生病,幼童身子弱,稍有不慎便伤及性命。 外面天寒,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谁都怨不了,更何况,皇帝因祭祀而死,不就正说明了不是真龙天子,不得上天庇佑吗。 到时候,怕是只要魏熙稍加运作,便得偿所愿了。 如此一想,冯氏是怎么都不肯让魏祯出去。 魏熙无奈,寻众臣问策。 唐宪道:“祭祀不能耽搁,陛下的身子更是不能有损,不如就由公主代陛下去吧,反正以往就是公主陪着陛下的,章程公主都熟悉,也免得出乱子。” 唐宪话落,众臣应和。 魏熙见状,只得代帝祭祀。 是时礼毕,魏熙方直起身子,便听长安内外的道观之中钟鼓齐鸣,肃穆浑厚,如天外之音,隐隐有龙吟之声。 众臣闻声愕然,纷纷交头接耳究其愿因。 裴斯看着台上那尊华无双的身影,素来漠然的眼中添了光彩,他跪地道:“天佑大夏,天佑公主!臣恭请公主金安!” 谢宜安、温绍延等人亦紧接着跪地:“天佑大夏,恭请公主金安!” 余下的臣子看着跪了大半的朝臣,心中犹豫,却见唐宪也随之跪地请安,众人见状,心中一嘆,也跟着跪了下去。 魏熙站在高台上看着跪地臣服的众臣,只觉心中激盪,一时间豪气万千,她回身跪地叩首:“魏熙感念上苍恩德!” ———— 不过一日,镇国公主代帝秋祭,诚心感动上苍,长安钟鼓齐鸣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便是连身在宫中的冯氏都知道了。 冯氏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哄魏祯睡觉,闻言,她面色一狠,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成拳:“好你个魏熙,原来是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说罢,回身扯住身后的宫婢:“快传话去范阳!再等下去,陛下就活不成了。” 宫婢面色从容,她跪地安抚道:“您先别急,只是鸣个钟而已,是福是祸,神仙可没说。” 冯氏闻言,眸色微动,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留下细密刺眼的褶皱,她沉声道:“去将褚玄贞唤来。” 宫婢领命而去,到了归真观,却听道童说褚玄贞卜出大吉之卦,已经去给魏熙道喜了。 宫婢闻言离去,心中却不免忧虑。 第409页 就镇国公主这个劲头,冯氏母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 魏熙这头方得民心,回纥却又遣了使者前来,说是回纥新任可汗即位,前来求娶大夏公主,以共结姻亲之好。 闻此消息,朝中众人心思各异,却皆知道,眼下除了出家的魏窈,大夏就只有魏熙一个未出嫁的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公主学会营销自己了~~~ 突然发现小公主跟前一顿大龄剩男剩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以类聚~ 第255章 和亲 和亲之事第二日便在朝中议起来了, 若是寻常,指派宗室女封为公主嫁过去便是。 可此次却是不能如此, 今时不同往日,回纥国力大增, 不比先时突厥差, 又在温轧荤叛乱时, 出兵相助, 虽多是藉机图利,但名头摆在这,人家可汗方即位便求娶大夏公主为可贺敦,以示两国交好。 若是大夏再派个宗室女随意打发了, 怕是难免兵灾之祸,毕竟那些夷狄之地的人, 都如饿狼一般,稍有些力气便要向大夏扑来。 殿上众人议论间,纷纷往上偷瞧魏熙神色, 可却没人敢说让魏熙去和亲。 正此时,只见林良俭出列, 道:“启禀公主,回纥国力正盛,又是诚心来娶, 大夏若是应付,怕是会损了两国和气,眼下大夏方缓过劲来, 万不可再兴灾祸,还请公主以大局为重。” 魏熙看着林良俭,面色颇为沉肃,还未等她说什么,便听林藏秀道:“父亲心繫大夏安危,可此言也未免欠考虑,大夏不止一个公主,可能如镇国公主一般辅佐陛下的却只有一个,公主去了,谁来辅佐陛下。” 林良俭面色一沉:“朝中百官自然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林藏秀抬头扫了一眼魏熙的面色,心中忧虑,扬声道:“百官虽忠心,但各有主见,若是没有主心骨,争执起来谁来论断,到时怕是忠心也无法将陛下辅佐好。” 林良俭看着林藏秀,忽的喝道:“孽障,朝堂之上,那由得你一个女子说三道四!” 林藏秀面上显出几分倔强,却不再与林良俭争论,俯身对魏熙行礼,道:“公主的监国之权乃先帝亲赐,在陛下未亲政之时,公主代理政事,威同半帝,怎么能委身蛮夷,如此,不是置大夏颜面安危于不顾吗?” 林良俭颤着手指着林藏秀:“你……大胆。” 他说着往后趔趄几步,幸得身后臣子扶住才没摔倒。 林藏秀身形一动,却又顿住,跪地对魏熙道:“家父年事已高,不堪政事所累,还望公主体恤家父三朝辛劳,让家父回家休养。” 魏熙垂眸看着林良俭,对左右吩咐道:“还不快送太傅回府修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 陈敬闻言,亲自带人去送林良俭,林良俭颤巍巍挥开他的手臂:“放手……” 说罢,林良俭腿一软往后倒去,内侍们忙扶着他,还未来得及站起来,林良俭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太傅!”魏熙立起,满面担忧:“还不快送太傅回府。” 她说罢,又道:“让太医一同去。” 林良俭处一片慌乱,林藏秀却只跪在原地看着,直到内侍将林良俭送走,她才收回视线。 魏熙看着她,对内侍吩咐了一句,便吩咐散朝。 ———— 林藏秀到史馆时,魏熙正在捧着一本早年传来的梵文经书看,魏熙没怎么学过梵文,也就是一知半解的看个热闹,等林藏秀来了后,她将经书递给林藏秀,道:“少时懒怠,如今连本经书都看不了,你且帮我翻译翻译。” 林藏秀垂眸接过经书,转身往窗边去了,那里有一张案几,她当年在史馆供职时便常在此修订书册。 时隔多年,再坐在这里,竟也觉得安稳。 她坐下,熟门熟路的拿出纸张铺在桌上,魏熙见了,矮身坐下,挽起袖子帮林藏秀磨墨。 林藏秀眼睫微抬,扯了扯唇角,便低头蘸墨写了起来。 二人一个写字,一个磨墨,出奇的静谧。 直到林藏秀写完,魏熙接过佛经,看毕才笑道:“看你这能耐,倒是不像一个儒臣之女。” 林藏秀将笔纸收好,道:“幼时不服输,偷着学的。” 她说罢,摇头一笑:“眼下再一想,若不是家父默许,我便是偷学,也没有机会。” 魏熙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嘆道:“天底下哪有父母和孩子不亲近的,眼下你们闹成这样,也是怨我。” 林藏秀闻言,起身离开案几,跪于堂中:“家父迂腐固执,但绝对是忠于大夏的,还请公主勿要怪罪。” 魏熙摇头一笑:“我竟不曾想过,你有一天也会如此诚惶诚恐的待我。” 林藏秀道:“这是礼数,我对公主的心从没有变过。” 魏熙起身,走到林藏秀面前,替她将帽子扶正:“我知道。” 她说罢,拉了林藏秀起身:“不说我与他的师生之谊,单就因他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都不会对他做什么。” 林藏秀嘴唇微颤:“多谢公主。” 第410页 魏熙一笑:“你也是为难。” 她说罢,又扯着林藏秀坐下,笑问:“什么时候也找个好郎君替你分担一番。” 林藏秀看着魏熙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愿做内宅妇人的。” 她说着,握住魏熙的手:“余生能辅佐公主,我便心满意足了。” 魏熙垂眸看着她的手,道:“人越大,越想要人陪着了,你若是闷了,便和我说,我给你选个好郎君,总不能临了除了一身官服,什么都不剩下。” 林藏秀扯了扯嘴角:“如此也挺好,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穿上官服。” ———— 朝臣好打发,宗室就另当别论了。 正逢用膳之时,魏熙方吩咐宫人备些清淡菜色,便听冯氏差人来唤,说是冯氏设宴,请魏熙前去。 还未到冯氏那里,魏熙便猜到了此宴为何而设。 等到了设宴之地后,魏熙看着那些宗室,唇角不由得露出些冷笑,这些人还真是心急。 魏熙坐下,还未说几句话,便扯到和亲之事上。 她放下筷子,神色浅淡的听着众人说。 末了,众人见她不答,皆慢慢的静了下来。 魏熙抬眸扫了一圈,缓声问道:“说呀,怎么不说了,阿熙还等着听诸位长辈说教呢。” 宜王闻声,面色微凝:“咱们魏家人,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大夏,眼下的情形你也清楚,回纥就是看上你这个镇国公主了,你嫁去了,凭你的能耐,必定是造福大夏的。” 宜王说着,眉头微颤,摇头嘆道:“可若是不嫁,怕是就给了回纥兴兵的理由,他们觊觎大夏疆土已久,就连上次出兵相助,不也是藉机谋利。” 魏熙红唇微启:“那这么说来,我若是不嫁,就成了大夏的罪人了?” 她说罢,微微一笑:“我是个离不开故土的,叔公方才也说我有能耐了,就不怕我带着夫君回来?人都说出嫁从夫,到时候回纥才是我的国。” 众人闻言,面色不善,冯氏见了,嗔怪的看向魏熙:“好端端的闹什么小孩子脾气,也不怕惹大傢伙伤心。” 魏熙斜斜撇向冯氏:“你们如此,就不怕惹我伤心吗?” 冯氏抿唇,颇有些无奈:“你也清楚,大夏眼下可经不起战乱,若是因你之故,回纥藉机来攻,你又该如何自处?” 冯氏说罢,又道:“回纥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七娘,你可千万要三思呀。” 魏熙眉梢一挑,往冯氏哪儿挪了几分:“六嫂怎么如此清楚回纥是如何想的?” 她说罢,眼中有几分冷意:“就那些胡人,我可不信他们有这脑子。” 魏熙说着,逼视冯氏:“依我看,他们八成也是如我方才那般想的,出嫁从夫,我就算思念故土,也会带着夫君和他的铁骑一同回来,六嫂觉得我说的可对?” 冯氏神色一僵:“你……” 魏熙未等她说完,便坐直身子,掸了掸衣袖,曼声道:“可惜咱们大夏的人太过精明,怕是我到了回纥,便要死了吧。” 她说着,目光似利刃一般在众人面上扫过,场面凝滞下来,让人很不舒服,信王的长孙魏琅闻言,温声道:“公主多虑了,您身边定是少不了太医侍卫的,怎么可能有事。” 魏熙嗤笑:“反正都送出去了,到底都不如死了干净。” 宜王面色不善:“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活了。” 魏熙不理他的话,反而问道:“我走了,你们当中又有谁能护住大夏?” 魏熙说着,看向冯氏,眼似利刃,仿佛能将她的皮剖下:“是想要效仿我的六嫂?还是居心叵测的逆臣?” 众人闻言默然,自来了便不曾说话的魏沣道:“先帝有命,让你监国,可见大夏是离不了你的,你自然不能远赴回纥,你去了,大夏里子面子就都没了。” 魏熙颇为伤怀的看着魏沣:“我自然清楚,可有的人却不清楚。” 她说罢,向一旁伸出手,陈敬见了,上前将魏熙扶起,魏熙站直身子,道:“今日这一顿饭你们也吃的累了,就回去好好歇着吧,回纥那我自由打算,定不会让大夏吃亏。” 魏熙说着,垂眸看向冯氏:“六嫂,你也得为陛下的江山着想呀,我到底是他的姑母。” 魏熙说罢,转身离去,留冯氏冷冷看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就困了……棒棒哒 第256章 对策 魏熙从冯氏那里出来, 便直接回了公主府,回到公主府时未时方至, 魏熙有些倦,由侍婢伺候着散了头髮, 脱了外衫, 便往榻上躺去。 躺在榻上, 身上的倦意似消散了些, 心中却百般思量,不得停歇,不知过了多久,魏熙听陈敬轻声唤道:“公主起来用些吃食吧, 方才您在宴上便没吃几口东西。” 魏熙点头,由着陈敬将她扶起, 揉了揉额头往外走去。 外间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清淡膳食,魏熙矮身坐下,端起粥略饮了几口, 一碗粥还未见底,便听春鸣来通传:“公主, 信成长公主来了。” 第411页 魏熙舀粥的动作一顿:“还不快请进来。” 她说罢,将碗放下:“没想到她竟来了,可真是稀客。” 陈敬眸中闪过几许思量:“便是少来往也是一家姊妹, 眼下除了公主,也只她没出嫁,能来陪公主了。” 魏熙摇头:“她是出家之人, 远离世俗,更没空陪我。” 陈敬闻言不再言语,心中已然清楚魏熙的意思。 二人说话间,春鸣已经引着魏窈进来,魏窈今日没穿道袍,只着了一袭雪色衣裙。 她是明艷的相貌,便是出家多年,也未损她的姿容,反而因着多年清修,于娇艷之中,更添了几分清丽,端的风华动人。 魏熙对魏窈笑道:“六姐来了。” 她说罢,便要起身。 魏窈见状,阻拦道:“又不是外人,你吃你的便是。” 魏窈说罢,自顾往魏熙对面坐下:“吃吧,如今你也辛苦。” 魏熙问道:“六姐可用膳了吗?” 魏窈道:“都这个时辰了,自然是吃过了,你吃你的便是,不必客套。” 魏熙闻言一笑,端起未用完的粥饮了起来。 魏窈看着对面简衣散发的魏熙,垂了眸子,掩住眼中嘆意。 等魏熙草草用完膳后,便听魏窈问道:“病了?” 魏熙微顿,摇头:“没有。” “一脸病气。”魏窈打量着她:“你以往可不是这般。” 魏熙轻笑:“早就过了和人争奇斗艳的年纪,眼下事忙,穿戴自有底下人张罗,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了。” “看你幼时那娇蛮样子,可不敢想你能变成如今这样。”魏琬说着,摇头嘆道:“如今大夏也是离不得你了。” 魏熙闻言,摇头一笑,却问道:“你今日突然来我这,就是因为和亲之事吧。” 魏窈微微一顿,抿唇道:“我是大夏的公主,总不能白白享受百姓的供养。” 魏熙问道:“你想去和亲?” 魏窈点头。 魏熙见状,拍了拍她的肩:“你可是出家人。” “出家了也能还俗。”魏窈瞥了一眼魏熙放在她肩上的手,復又抬眸看着她:“大夏政权皆在你手,你若是去和亲,朝局定会动盪。” 魏熙没理会魏窈的后一句话,她按住魏窈的肩:“那褚玄贞呢?” 魏窈有些忡愣,她摇头:“因我之故,他一直受人要挟,活的并不痛快,我离开了,他也能自在些。” “他是个聪明人,若是想要自在自己便会寻,既然甘愿被人要挟,就说明在他心中,你比所谓的自在更重要。”魏熙说着,反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该不会还不清楚吧?” 魏窈眼里有些湿润:“我自然知道,可……” 魏熙闻言一嘆:“好了,不逗你了。” 魏熙说着,将手从魏窈肩上拿下:“回纥那些夷狄,就是吃不饱的饿狼,和亲能有什么用,这事我有章程,你就不必担心了。” 魏窈眉头微蹙:“大夏眼下不是打仗的时候。” 魏熙唇角微勾:“大夏不会打。” 她说罢,对魏窈道:“我向来不喜欢和亲一说,真要开战,一个嫁出去女子又能顶什么用,还不是白白让人糟践,如今我以女子之身执政,若是还要靠和亲来维护一时安宁,又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太极殿上坐着。” 魏窈抬眼看着魏熙,忽的正色道:“政事不是靠着赌气来的,你莫要凭着一时意气……” 魏熙噗呲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我自然知晓,我都多大的人了,哪里来那么多气。” 魏窈蹙眉,侧首撇向一旁:“你心中有数便是。” 魏熙慢慢止了笑,抬眼看着她,眼里有了些暖意:“我自然有数,你和褚玄贞的将来也要有个定数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拿你要挟他,往后该如何,你们自个商量吧,只不要再如此冲动了,你们在一处这么多年不容易,莫要平添嫌隙。” 魏窈面色动容,过了片刻,感嘆道:“若是以往,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对我和颜悦色的说这种话。” 魏熙有些追忆:“想咱们幼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还真是快活。” 魏窈颇有异议:“为着和你比,我都要将自个逼死了,有什么好快活的。” 魏熙瞥她一眼:“这便是你技不如人了。” 二人如此互相打趣了几句,倒也颇觉温馨,终是魏窈顾忌着魏熙事忙,略坐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魏窈走了不久,裴斯、杨懿和谢宜安几人便过来了,魏熙移往书房,和他们一同商讨对策。 “契丹之前不比回纥差,眼下臣服于回纥十几载,应当快憋不住了吧。” 裴斯颔首,对魏熙道:“是不安分了,前几年便和我手底下的人做过生意。” 谢宜安眉梢一挑:“别看这些人不识礼教,一个个的心倒是都不小。” 杨懿道:“只可惜二者差距不小,怕是没这么容易。” 魏熙幽幽道:“所以我们才要帮他们一把,眼下再不压制回纥,将来就定生祸事。” 第412页 “如何相帮?出兵?”杨懿摇头:“贸然动用兵力,朝中怕是不会同意。” 魏熙轻轻颠了颠手中玉貔貅,道:“两兽相争,我可捨不得让大夏的军士去受苦。” 魏熙说着,合掌,将貔貅握在手中:“胡人好斗敢拼,眼下只要稍微推一把,他们便敢动作起来。” 裴斯颔首:“回纥欲求娶公主,便是上好的引子,我会着几个可靠的人,去运作一番。” 魏熙点头:“眼下也不怕许利,到时候,他们打起来,无论有没有咱们插手,不整个你死我活,他们是停不下来的。” 陈敬悠悠一笑:“两两相争,自然是要两败俱伤的,到时公主再施恩也不迟。” 魏熙垂眸看着手中貔貅,眼中似有宝光流转,她沉声道:“细算起来,大夏的帝王被尊称为天可汗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万国来朝的景象也许久不曾有过了,眼下正是个机会。” 谢宜安看着魏熙,眼中带着些嘆意,他道:“回纥求娶,听起来紧迫,但最该提防的还是范阳等地,他们不会让回纥进来,可若是回纥内乱,他们自己如何就不好说了。” 魏熙面上有些恼意:“范阳,范阳,这范阳无论何时,都是这么让人讨厌。” 谢宜安道:“人心有异,与地域有什么干系。” 魏熙顿了顿,再抬眸,方才那点恼意已经再也寻不到了,她道:“让郑修明秘密带兵前往平昌防范着。” 谢宜安颔首。 裴斯却不甚苟同:“提早抵御,朝中众臣那里怕是说不过去,不如让郑修明在潼关待命?” 魏熙看向裴斯:“到那时,便是他们有疑义又能如何。” 她说罢,将玉貔貅摆在桌上:“何苦再让那些百姓受惊。” ———— 和亲之事,虽就那么被拖下来了,回纥使臣等得不耐烦了,去问了几次,却皆被告知,此事非同小可,眼下还没议出来。 使臣无奈之下,只得继续等着,谁知到头来,没等到和亲的消息,却等到了契丹叛变的消息。 使臣惊怒,直接去了太极宫求见魏熙。 契丹既然敢叛乱,就定是有准备,若是和契丹一直打下去,回纥也定讨不到好,为今之计,只有快些将魏熙娶回去,到时大夏怎么可能不出兵相助。 使臣今日来的巧,方到了宫门,便见魏熙从里面出来,他忙迎上去,阐明来意。 魏熙听了笑的和煦:“眼下大夏没有可抽调的军队,想出兵只怕艰难,可若是粮草军需,大夏倒是可以相助。” 使臣闻言,便知魏熙不想相帮,他心中一狠,直接求娶。 魏熙听了,笑意微收:“我若嫁,自然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连区区内乱都平定不了,我怎么能看得上。” 使臣闻言怒道:“公主这是何意。” 魏熙不作理会,对左右金吾卫道:“送使者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困…… 第257章 暖和 回纥内乱, 自顾不暇,也没余力来讨要公主, 和亲之事就如此搁置了下来。 契丹压抑多年,此时倒也算厚积而发, 打了三个月, 竟隐隐有反超之态。 危急存亡之时, 回纥可汗无奈之下, 递国书于夏,甘为附庸,尊大夏为天朝,求大夏出兵共讨逆贼。 值得一提的是, 国书中,将魏熙与幼帝共称二圣。 魏熙见此, 颇觉好笑。 也不知是该说回纥精怪,还是该说他们憨实。 如此奉承魏熙,虽会惹宗室老臣不悦, 但也将先前求娶之事给一笔勾销了,毕竟可没有那个臣子敢求娶圣主。 回纥此举, 倒也让魏熙觉得舒心,朝中议事时,直接命范阳节度使荆永康领兵襄助回纥平乱。 对此众臣倒也没什么异议, 先不说回纥诚心来求,单契丹如今军力便值得大夏重视。 调令发出去的第二日,魏祯便不甚落水了, 幸得内侍以命相救,才得以倖免,当天夜里却也发了高热,引得前朝后宫动盪。 魏熙听说此事时,已经洗漱了,闻言,命人草草给她束了头髮,便要往宫中去。 温绍延看着魏熙沉重的面色,低低一嘆,拿了件厚实的氅衣给她披上:“更深露重,公主莫要染了寒气。” 魏熙点头:“我去看看便回,你不必担心。” 温绍延微微一笑:“公主心有韬略,我不担心。” 魏熙闻言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我走了。” 等魏熙无视宵禁到了宫中,千牛卫将军曹迁赶忙来迎,魏熙问道:“陛下怎么落水了?” 曹迁道:“先前在清明渠那便玩来着,不怎么栏杆就断了,陛下当时正攀在栏杆上,便也随着掉进水里。” 他说罢,看向魏熙:“太后大怒,令人彻查,眼下还没有结果。” 魏熙神色冷凝:“她不是一向小心陛下吗,怎么会由得陛下去爬栏杆。” 曹迁摇头,只道:“还请公主多加小心。” 魏熙垂眸看着他:“陛下真病了?” 曹迁摇头:“陛下歇在殿里,等闲人不得去打搅,臣也不知道。” 第413页 魏熙问道:“给陛下看诊的太医都有谁?” 曹迁道:“是赵颐。” 魏熙一时没想起来这人,问道:“新入太医署的?” 曹迁答道:“进太医署有一两年了,太后和陛下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爱传他。” 魏熙拢了拢衣衫:“陛下高烧不退,怎么能如此草率,将当值的太医都传到甘露殿去吧。” 魏熙话落,夷则矮身应是,领着个小内侍一同去了。 等魏熙到了甘露殿时,殿中烛火已熄,内侍见魏熙来了,告罪一声,忙进去通禀。 魏熙对对面的内侍问道:“陛下睡着了?” 内侍应是:“眼下烧退了些,太后在里面陪着,应当也睡了。” 魏熙淡声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六嫂休息了。” 内侍闻言,身子矮了几分,吶吶不敢言。 魏熙移开视线看向殿门,也不再理会他。 等了近一刻,殿门缓缓打开,冯氏披着头髮从里面出来。 冯氏的视线在太医的身上凝了凝,復又看向魏熙:“七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魏熙道:“担忧陛下,便过来了。” 冯氏闻言,深深看着魏熙:“你还真是雷厉风行,我在此便谢过七娘了。” 魏熙唇角微勾:“陛下如何了,我进去看看他。” 冯氏道:“烧刚退了,人一多将他闹醒了就不好了,不如等他病好了吧,我让他去谢你来探。” 魏熙摇头:“我这个当姑母的,哪里是图他的谢,只是担心他罢了。” 她说罢,对冯氏一笑:“我知道六嫂向来体恤底下人,可陛下病了不是小事,怎么能只让一人看。” 魏熙说着,指了指聚在一侧的太医:“让他们会诊一番,我们也放心。” 冯氏不作理会:“明日吧,扰了陛下他更难受。” 冯氏说罢,又道:“七娘不必担忧,也就他是陛下才如此矜贵,放在寻常人家,等烧退了,谁还管。” 魏熙往冯氏处近了一步:“六嫂也知他是陛下。” “天底下谁不知道。”冯氏说罢,看向魏熙,眼里似有恨意:“我只恨那意图谋害陛下的人,若不是伺候的人忠心,陛下只怕……” 魏熙淡声问道:“可寻到罪魁祸首了?” 冯氏神色幽幽:“终是会寻到的。” 冯氏说罢,对魏熙道:“时候不早了,宫里也没有什么事,七娘就先回去歇着吧。” 既然冯氏坚持,魏熙也没有强闯的道理,她看向太医们:“今夜就劳太医们在此守着了,等陛下醒了,就去给陛下看诊吧。” 魏熙说罢,对冯氏一颔首,便转身走了。 等魏熙回到府中,方过了二门,便见前方有人携着暖色烛火徐徐而来。 魏熙看着衣衫齐整的来人,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这个时辰还出来?” 温绍延温声道:“睡不着,便想着等公主回来。” 他说着,牵了魏熙的手,和她一起往里走去,闲谈一般道:“宫里如何了?” 魏熙见他如此,态度也再硬不起来了,她道:“我猜陛下八成什么事都没有。” 魏熙说罢,眉眼里生出了些厉色:“依我看,陛下落水就是她策划的,目的就是要诬陷我。” 她说着,有些轻慢:“可惜她是个拎不清的,敢让陛下落水,却不捨得让孩子结结实实的病一场,连戏都做不足,竟还想着学什么师出有名,愚蠢。” “只要说出去有人信便是,师出有名又不是做给咱们这些人看的。”温绍延说罢,微微动了动胳膊,他的右手使不上劲,眼下打灯笼的时间略长,便开始酸麻了,眼下一活动,引得烛火轻颤,灯影微晃。 魏熙见了,抬手要从温绍延手里接过灯笼,温绍延将灯笼往外挪了些许:“怎么能让公主提灯笼。” 魏熙瞪他一眼:“那便给底下人,你的手刚有些起色,胡闹什么?” 温绍延轻笑,眼底神色柔柔的,如暖和的棉絮:“路不长,何必让他们再来插手,我喜欢和公主这样走着。” “这有什么好喜欢的。”魏熙说罢,却将手收回,和温绍延一同往院中走去,她看着撒在她衣服上的烛光,竟有些流光溢彩的感觉,确实和往日不同。 “这样暖和。”温绍延侧首看着魏熙,眸中被烛火镀了一层暖色,他补充道:“暖到心里了。” “那你心里平时得冷成什么样,该不会是冰做的吧。”魏熙展颜,抬手按住了他的胸膛:“快让我摸摸,看看化了吗。” 温绍延揽住魏熙的腰:“公主多摸一会儿就化了。” 魏熙抬眸扫他一眼,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老不知羞的。” ———— 幼帝病重,无法临朝,下了朝后,魏熙便和朝中重臣一起前往甘露殿探望。 等魏熙他们到时,已经有几个宗室命妇在了。 魏熙一进去,便见了和其余命妇一起矮身行礼的魏琬,魏熙免了众人的礼,对魏琬笑的:“真是稀客,你家怎么就让你来探病了?” 第414页 魏琬直起身子,道:“我阿娘有些咳嗽,怕冲撞了陛下,便差我来了。” 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魏熙点头示意知道了,便看向冯氏:“陛下如何了,太医看过了吗?” 冯氏面有忧色:“烧退了,可落了水,险些丢了命,哪里那么容易好。” 宜王妃闻言气道:“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的要害陛下,寻出来非得卸了他的骨头。” 魏琬闻言,捂住胸口有些夸张的抽了口冷气:“叔祖母这话说的,怪吓人的,当心吓到陛下。” 冯氏温言道:“陛下睡着了,听不到。” 宜王妃道:“那我们还是出去说吧,免得吵醒了陛下。” 宜王妃话落,冯氏便带着众人往外走了。 魏熙回头,看了屏风一眼,復又对一旁守着的内侍递去一个眼神,内侍见了,微微躬身,转身进去了。 众人出去后,便到了厅中坐下,冯氏和在座众人讲诉小皇帝落水的遭遇,讲诉自己如何的担心,一个个无奈的字眼吐出,端的慈母心肠。 魏熙听的烦闷,侧首去看魏琬,她今日不怕冷一般穿了一件坦领襦裙,红色的布料衬着她白腻的皮肤,好似剥到一半的荔枝,妩媚娇艷,仅看着,便知可口鲜美。 魏熙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绣着鸾鸟纹的纁色袍子,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用心打扮是什么时候了。 魏熙看着底下的几个老臣,整日和他们混在一处,真是都让他们带老了。 魏熙神游天外,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内侍前来回话,小心翼翼却又直指魏熙的答案瞬间在厅中兴起了波澜。 众人纷纷看向魏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冯氏很是惊愕的看着魏熙,道:“七娘,你……” 魏熙眉梢一挑:“我?问我作甚,不该问六嫂你自己吗?” 冯氏气怒:“你这是何意!” 魏熙不理会她,对陈敬吩咐道:“一会将涉及此事的人都带到大理寺去审问,陛下安危乃国之大事,怎么能在宫中自行论处。” 陈敬闻言,回身吩咐身后的内侍过去。 冯氏却道:“朝中不皆是在你的掌控下吗?” 魏熙一顿,忽的笑道:“六嫂将我想的太厉害了。” 她说罢对内侍挥了挥手:“去吧。” 等内侍走了后,太师常恪道:“公主为大夏鞠躬尽瘁,臣等都是知道的,可此事毕竟关乎陛下,公主不如先避嫌,歇几日。” 魏熙扫了冯氏一眼:“陛下都如此了,我若是歇几日,怕是命都要歇没了。” 冯氏面色一冷:“七娘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魏熙说罢,懒懒往后面靠去:“我只是奇怪,若是谋害陛下不得妥善准备好,当着内侍的面让陛下落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替陛下洗个澡?” 唐宪闻言,正色道:“此举尚有疑虑,还需再加审问,大夏眼下不能没了公主主持大局。” 正说话间,魏熙派出去的内侍回来了:“启禀公主,谋害陛下的内侍方才自尽了。” 魏熙看向冯氏,似笑非笑:“还真巧。” 冯氏唇角微勾:“是巧,七娘原来早有准备。” 魏熙嗤笑:“早有准备的是六嫂吧。” 二人明目张胆的打机锋,其余的人神色变换,却未曾贸然插嘴。 唐宪心中一嘆,道:“既然陛下无事,这事就如此过去吧,依臣看,此事说不准就是将作监疏忽了。” 魏熙摇头:“这可不行,六嫂不是说陛下没那么容易好吗?关乎龙体,可不能如此算了。” 魏熙话落,冯氏面色微僵,却听寝殿中传来喧闹:“混帐!你们为什么不让朕出去!” 她霍然起身,冷冷瞪了魏熙一眼,便往寝殿去了。 魏熙见状,招唿着众人一同跟去。 魏琬起身,慢悠悠的往前走,笑的:“不愧是陛下,瞧这声音,中气十足的,好的还真快。” 冯氏脚步一顿,理了理衣衫,稳步往前行去。 到了寝殿,魏祯正好破门而出,唇红齿白,讨人爱的很,哪有什么病模样。 魏祯见了冯氏,忙停了下来,面上有些惧意。 魏熙见状,上前走了几步,嗔怪道:“陛下不是病了吗,怎么还跑出来了,也不怕太后心疼。” 魏祯闻言看向魏熙,拧着自己的手指,从唇中挤出一句话:“姑母来看我了。” 魏熙一顿,没想到内侍会用这个藉口引魏祯出来。 她此刻只觉心中一软,抬手抚向他的头,问出的话却全然与心软无关:“好端端的怎么病了,又要吃苦药了。” 魏祯面色有些扭曲:“我没……” “昨夜才退了热,怎么风风火火的就出来了?”冯氏打断魏祯的话,吩咐内侍将魏祯带回去。 魏祯满面不情愿,却终是依言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姑母,我的猫呢?” 冯氏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 魏熙扫了冯氏一眼,復又对魏祯道:“姑母不是给你送来了吗?黄色的,比小老虎还耀眼。” 第415页 魏祯摇头:“我没看到。” 魏熙微微一笑:“那应是底下人办事不力吧,姑母再送你一只。” 魏祯闻言笑开:“多谢姑母。” 说罢,脚步轻快的回了殿中。 等殿门关上后,魏熙看向冯氏:“看陛下的样子,不像是有事呀,亏六嫂说的那般严重,吓的我们巴巴就跑来了。” 如此一来,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落水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冯氏是太后,一时也没人说什么,皆刻意将此事压下去了。 或许真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等这事在宫里都没人提及之后,远在边疆的人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五,人品和痘痘一起爆发…… 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258章 宫乱 过了十来天, 镇国公主迫害幼帝,意图谋反的消息在北疆传开, 本该去襄助回纥的荆永康得知后,调转方向, 举兵勤王。 河东节度使崔琢得知后, 忙领兵阻拦, 修书朝中, 控诉荆永康不听君令,诬陷公主,意图谋反。 魏熙闻言大怒,命怀化大将军郑修明和崔琢商讨叛贼, 又命范阳领兵都督募兵前去支援回纥。 如此一来,范阳一时竟没了防御外敌的兵力, 魏熙见状,又从河东、朔方、平卢三地各抽调五千兵力,调柏明义为新任节度使, 前去镇守范阳。 调令颁布的第二日,郑修明便如神兵天降, 襄助崔琢将荆永康牢牢挡在范阳以内,甚至还有一举擒获的势头。 如此一来,便是傻子都知道魏熙是早有防范。 虽如此, 却也好似坐实了魏熙意图谋反的传闻。 冯氏大惊,通过宜王修书递与魏潋领兵旧部,而这些信, 未出长安便递到了魏熙案前,魏熙不作理会,命自己的人光明正大的送往各地。 各地领兵大将见此,心知冯氏必败,权衡一番,便按兵不动,唯有武宁节度使表面应和,却暗中布置人马,其子规劝,却被其怒斥而回,仍旧秘密调遣兵将,不过当夜却溺水而亡,使者见状,当即代魏熙封其子为新任节度使。 如此一来,南边倒也平顺,北边却不能一概而论。 任关内道採访使的季璁却突然伙同洛阳留守兴兵而起,一者与荆永康攻打郑修明,一者向着长安而来,倒也闹了不小的动静。 魏熙大怒,调兵遣将前去镇压后,便传季廉问责,季廉当即便将季璁从季家除名,至于魏熙所言的卸职避嫌,却是当做没听见,仍旧将军权握的牢牢的。 魏熙见状,倒也不恼,任由他与已经领了羽林卫和骁卫的谢宜安两两僵持。 可就在战况越发激烈时,一范阳领兵校尉却风尘僕僕的于人潮熙攘时策马而入,一面穿行,一面声嘶力竭的嘶喊,言冯氏和荆永康内外勾结,意图不轨,求魏熙救他们那些被荆永康所迫的军士。 百姓慌忙避让后,听着他的话,皆议论纷纷,也顾不得抱怨了。 可那校尉还未行多远,便被两个千牛卫当街击毙。 百姓们可没什么心思去思量这校尉所言真假,不过半日,太后和逆贼内外勾结的消息便传开了,传来传去,甚至连皇帝都成了冯氏与荆永康所生之子。 长安民心激愤,不少百姓竟堵在宫门口,要求处死冯氏。 冯氏见状,虽气怒魏熙的下作手段,却也不敢贸然动作,只能闷在宫里。 可她不动作,不代表旁人不替她出头,百姓闹了不多时,便被一群内侍侍卫打了回去,由此一来,诛杀冯氏的唿声越来越高,至于魏熙谋逆之事,早就没人提了,就是有人提及,也是冯氏谋害忠良。 百姓不知内情,但却知道自从魏熙掌政以来,他们的日子好过不少,他们又不是朝中官吏,谁会和好日子过不去,管皇帝是男是女呢。 长安事态不利,外面却隐有胜态,也算是给了冯氏安慰。 眼下已经入冬,天黑的早,等魏熙将密信送出去时,天色已经灰濛濛暗了下来。 魏熙站在远眺天色,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风雪欲来。” 魏熙的声音轻轻的,可却让听的人心中沉沉。 话落,一阵寒风吹来,吹的魏熙袍袖翻飞,温绍延见状,回屋替她拿了一件裘衣,方给魏熙披上,便见天上降下轻渺的莹白。 他微微一顿:“下雪了。” 魏熙唇角勾起:“下雪了。” 她说罢,侧首看向温绍延,有些遗憾:“我许久没仔细打扮过了,本还想着穿那件新做的红色襦裙呢。” 魏熙说着,往后靠在温绍延的肩膀上:“那么长的裙摆,出去走一遭全都弄脏了。” 温绍延揽住魏熙的腰,笑的:“公主喜欢便穿呀,我背着公主走,就染不脏了。” 魏熙往他腰上拧了一下:“又不是残废。” 魏熙说罢,拉着温绍延进了内室:“你帮我选衣服。” 魏熙说罢,命人将她新做的衣服都拿出来。 不过片刻,宽敞的内室便被捧着衣服的婢女衬的拥挤了。 魏熙拿了一件长衫往身上比了比:“这两年又是顾忌着服众,又是因着阿祯的,竟也没好好打扮过。” 温绍延看着那薄薄的衣衫,抬手从魏熙手中拿出,挑了一件厚实的袍子递给魏熙。 第416页 魏熙看着那袍子上的鸾鸟纹,蹙了蹙眉头,将袍子丢给了婢女,婢女矮身捧住,復又默不作声的站好。 温绍延摇头一嘆,拿了一件紫色的襦裙给魏熙。 魏熙放在身上比了比,只听温绍延道:“陛下快三岁了吧。” 魏熙动作微滞,将衣服放了回去。 温绍延垂了眼睫:“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了。” 魏熙回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復又缓缓移开了视线,拿了一件白色衣裳:“便是不记事,他也终会知道这一切,你当朝中那些人嘴巴,都那么严实吗?” 温绍延看着魏熙冷然的侧脸:“我担心公主。” 魏熙放下那件衣服,回头看向温绍延:“我看着阿祯长大,他就是我的孩子,你觉得我会被自己的孩子迫害吗?” 温绍延唇微抿:“公主……” 魏熙不再理他,随意拿了一件衣服便让人下去了。 只有温绍延站在原地不动。 魏熙将衣服递给春鸣:“我要更衣了。” 温绍延不退反进,走到魏熙身前:“方才是我过于小心了,陛下是个聪明孩子,教养之恩不会忘的。” 魏熙摇头一笑:“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她说罢,轻轻退了温绍延一把:“好了,出去吧。” 温绍延微微一笑,配合着魏熙退了出去。 等温绍延出去后,魏熙抬臂让婢女给她更衣,衣服上身,她才发现,竟又拿了一件圆领袍。 她看着身上这件红的似火的圆领袍,心中有些倦意。 魏熙打扮妥当后,已是月上中天。 她推开房门,却见温绍延抱着琵琶在擦拭。 魏熙微微一顿:“怎么想起将它拿出来了?” 温绍只道:“我给公主弹一曲吧。” 魏熙有些惊喜:“手好了?” 温绍延轻抚琵琶:“能弹琵琶了。” 魏熙闻言,面上露出笑意,矮身坐在温绍延身畔,托腮听他弹。 温绍延轻拨琵琶,略显生涩的音从他指间流泻出来,是魏熙再熟悉不过的《林下意》。 魏熙听着,心中有些安逸之感。 一曲未了,陈敬便快步过来了:“公主,季廉带人过来了,言公主谋反,要捉拿公主。” 琵琶声随着陈敬的话微滞,不过一瞬,便又接住了,好似先前只是听者的错觉。 魏熙不理,等温绍延这短短一曲弹完才道:“去宫里吧,我倒要看究竟是谁谋反。” ———— 成败与否就再今日一举,冯氏坐在魏祯床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不停地差人去打探情况。 坐久了,冯氏身上的袆衣生了褶子,她心中不喜,抬手用力将褶子抚平,却听床上嘤咛一声,她松了手,抬眼去看,只见魏祯翻了个身子睡得香甜。 冯氏看着魏祯的脸,面上有了丝笑意,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却见贴身侍婢脚步匆匆的进来。 冯氏收回手,看向宫婢:“怎么了?” 宫婢道:“镇国公主来了。” 冯氏嵴背僵住,心中却没有什么惊讶之意,她隔着袖子握住袖中的匕首,道:“只她一人?” 宫婢摇头:“她将宗室朝臣都唤来了,眼下快到了。” “季廉呢?赵青柏魏渊呢?” 宫婢道:“季廉被俘,赵青柏叛变,又拘了魏渊。” 冯氏闻言,唇角一勾:“还未听见雷声呢,雨便停了。” 她说罢,恨声道:“魏熙这是拿我当傻子耍。” 冯氏说罢,便见几个内侍推门而入:“公主请太后前去问话。” 冯氏牢牢坐在原地,并不动作。 内侍们见状,也没犹豫,直接上来便要拖走冯氏。 “混帐!” 冯氏突然厉声一喝,不止镇住了内侍,连魏祯都被她吵得不安稳,蹙着眉哼唧了两声。 冯氏顿住,忽的抱着魏祯哭了起来。 魏祯被她闹醒,迷迷煳煳的睁开眼:“阿娘怎么了?” 冯氏的脸颊贴了贴魏祯的脸,将他的脸上沾了一层湿润:“阿娘没事。” 她说罢,将眼泪憋回去,又抬手将魏祯面上的眼泪擦干。 冯氏将魏祯放回被褥里,给他盖好被子,道:“睡吧,阿娘哄你睡觉。” 魏祯躺好,抬眼又看了一眼冯氏。 冯氏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他小小的身子:“睡吧。” 魏祯也对着冯氏微微一笑,伸出手握住了冯氏的手,才闭上了眼睛。 内侍见魏祯闭上了眼,上前道:“太后,走吧,都还等着呢。” 冯氏回头看了一眼来催的内侍,眼神如冰刃一般,吓得内侍一激灵。 她回头,摸了摸魏祯的头髮,要将手抽出来,方一动作,手便被抓的更紧。 冯氏将他的手掰开,道:“阿娘一会就回来,你先睡,如果阿娘回来前你睡着了,阿娘就送你一头小老虎。” 魏祯摇头:“我不要小老虎。” “那你要什么?” 魏祯眼里有些期许:“我想让阿娘陪我出去玩。” 第417页 冯氏闻言只觉心中像是密密麻麻的扎了钉子,疼的难以喘息,却仍旧含笑点头:“好,快睡吧。” ———— 冯氏到了正殿时,殿中聚了不少人,却面色低沉,无人言语。 她整了整衣衫,抬步迈进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难道长安什么时候没了宵禁了?” 魏熙身形未动,端稳坐在原地,只抬眼看她:“有没有宵禁六嫂再清楚不过了。” 魏熙说罢,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指着桌上信件:“不只勾结外臣,还和回纥共谋大事,六嫂,你都有如此胆量了,区区宵禁,又何必放在眼里。” 冯氏冷笑:“你怎么就知道那信是我的,我贵为太后,何必去与他们勾结。” “为什么你心里清楚!”魏熙说罢,忽的一笑:“不过就算勾结了,六嫂怕是也难得偿所愿,六嫂还不知道吧,荆永康战败,已经伏诛了。” 冯氏身子一震:“怎么可能。” 魏熙抚了抚鬓髮:“怎么不可能,怪只怪六嫂性子太急,再多等等,等结果出来了,死的也只是为你卖命的人,六嫂依旧是大夏最尊贵的太后。” 冯氏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魏熙:“你真能耐,连战事都敢胡乱篡改。” 魏熙淡淡看着她:“总比不得六嫂这个祸乱朝纲的。” 冯氏蓦地往魏熙处行了几步,垂首看着她:“魏熙!祸乱朝纲的是谁!” 魏熙勐地一拍桌子:“是谁你不清楚!我为大夏兢兢业业劳心劳力,为的是谁,坐享其成的又是谁!不就是你们母子吗,你却勾结回纥,想要我死在外面。” 魏熙说着抬手拉住冯氏的衣襟,迫使冯氏低头靠近她:“六嫂,没了我,你真能守住大夏吗?” 冯氏努力抬着脖子,垂眸狠狠盯着魏熙:“若是没了你,陛下会将大夏守的好好的,如今你竟有脸说这些。” “为什么没有?”魏熙说着,仰起脖子靠近冯氏:“他会将大夏守的好好的?六嫂,我只以为你心盲,每想到你还眼瞎,他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做了什么?”冯氏说着,竟笑了出来,隐有癫狂之意:“他做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放眼天下,你是最没资格说他的人。” “他错了,他死了,而你这个祸根,为什么还活着!”冯氏说着,袖间寒光一闪,便向魏熙的脖颈刺去。 魏熙见状,忙向后一闪,却比不得冯氏匕首快,森凉的刀尖带起一阵风,眼看就要刺入她的脖子中,却再半途蓦地停下了。 谢宜安握住冯氏的手,将她的手腕一折,迫使她松手,任由那锋利的匕首掉落在地衣上。 匕首落在地上,兀自闪着寒光,平白显得孤凉,魏熙伸过手去,将匕首握住手中:“六嫂怎么如此冲动,还没论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冯氏终于要领盒饭了~ 第259章 伏诛 “我是太后, 天底下有谁能论我的罪。”冯氏说罢,挥手, 想要甩开谢宜安握着她的手腕的手,却徒劳无效, 冯氏看向谢宜安, 冷声道:“不愧是骠骑将军, 镇国公主的得力干将, 连非礼太后的事都做的出来。” 魏熙拿着匕首指向桌上信件:“叛国毒妇怎么配做太后。” 冯氏扫了一眼那些信件,语气莫名的缓和下来,不复方才癫狂:“你以为在座的都不知道你当心思,这信是不是我的, 谁能比你清楚。” 魏熙摇头一笑,颇为无奈:“六嫂以为抵赖就能行了吗?” “物证六嫂不认, 这里还有现成的人证呢。”魏熙说罢,看向跟在冯氏身边的宫婢:“你是荆永康派过来的吧。” 宫婢跪地,不语。 陈敬见状, 启唇道:“朱雀大街上有间胡人酒肆,是和你接头的吧, 他早就弃暗投明了,要不然你以为你们的奸计为何没有奏效?” 冯氏闻言,回头看向宫婢。 宫婢抬眸看了她一眼, 摇头:“不是。” 魏熙有些遗憾:“好端端的又得上大刑了,可惜了这一身细腻皮肉了。” 魏熙说罢,抬手往外挥了挥, 示意宫人将她拖出去。 宫婢神色一变,抬眼看向冯氏,冯氏眼睫微抬,却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 宫婢看着冯氏直挺端华的背影,不免想起了因她们母子而死的荆永康,她神色一恨,看向魏熙:“奴婢招认,奴婢是荆永康派给太后的人,为的就是保护太后,帮他们传递消息,那些信也确实都是太后的。” 冯氏神色不变:“这些奴婢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拿命来要挟,她们自然就屈服背主了,这种证词如何能信。” 宫婢不理冯氏所言,又道:“奴婢还知道太后通过宜王妃,欲以监国之位,邀宜王共商逆举。” 魏熙淡淡颔首,看向站在身侧的宜王长子魏端:“叔父,此事可是真的?” 魏端神色淡定,对魏熙道:“是有这一回事,可家父年事已高,如今出趟门都困难,无此心,更无此力。” 魏熙对魏端笑道:“我自然知道,叔父心中皆是魏家正统,怎么会与居心叵测的外姓妇人纠缠。” 第418页 魏熙说罢,看向冯氏:“六嫂,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冯氏垂眸冷笑:“怎么,你们想逼杀太后吗?” 她说罢,抬眼在殿中众人面上悠悠扫了一圈,最后抬臂直指魏熙:“然后追随她这么一个谋害先帝的女子。” 众臣闻言,神色各异,却无人说什么,当时内情如何,他们也猜出一些,但当初他们没过问,如今几年过去,便更不会多嘴了,毕竟就当时魏潋那半疯的样子,怎么能继续执掌生杀之权。 魏熙看着众人神色,对冯氏缓缓露出一抹笑,復又为难道:“六嫂说的不错,你是太后,我们这些臣下怕是没权处置你。” 魏熙说罢,看向众臣:“你们可有何良策?” 礼部尚书犹豫了片刻,出言道:“不如让太后去给大夏祈福,也算全了先帝和陛下的面子。” 裴斯瞥他一眼,淡声道:“让一个勾结异族的罪妇为大夏祈福,你这主意出的倒是好,究竟是要全了陛下的面子,还是要让陛下一辈子蒙羞?” 礼部尚书闻言看向魏熙,还未来得及告罪,便听冯氏怒道:“让陛下蒙羞?总比不得你们这些让陛下死的!” 裴斯唇角一勾,看向魏熙:“启禀公主,太后怕是疯了,可要传太医来诊治,毕竟这般疯言疯语传出去,怕是有碍朝堂安稳。” 魏熙颔首:“让太医熬一碗根治的药吧。” 陈敬闻言,对身后的内侍附耳吩咐了一句,便命他去了。 临到此时,冯氏却没了惧意:“怎么,你想毒死我?” 魏熙摇头:“我只是关心太后病情罢了,我怎么敢毒死太后。” 魏熙说罢,看向众人:“既然你们都没个章程,我便大胆提出一策了。” 她说着,目光从冯氏身着的袆衣裙摆,一路慢慢移到她面上:“魏家有如今,全赖百姓供养,没有百姓,就没有大夏,如今太后不德,我们处置怕是难免有徇私之嫌,不如便将太后罪行公布,由百姓论处吧。” 魏熙话落,满堂皆惊。 冯氏掸了掸衣袖,垂眸扫向魏熙,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视:“就这么讨好那些百姓?你就不怕哪天他们不高兴也来处置你吗?” 魏熙抬头看她,气势分毫不弱:“君为舟民为水,相辅相成,哪有什么讨好不讨好的。” 魏熙说着,微微一顿,眼中的嘲弄在上挑的眼尾流泻出来:“况且,我可不是六嫂。” 说话间,内侍捧了一碗药进来。 唐宪看着那碗药,眉头一蹙,看向魏熙:“公主……” 魏熙淡声道:“左僕射多虑了,我只是不想让六嫂再说些疯言疯语,毁了魏家声誉。” 魏熙说罢,对内侍吩咐道:“请太后饮用。” 内侍闻言,捧着药到了冯氏面前,冯氏抬手一挥,药碗落地化作锋利的碎瓷,任由褐色汁液染脏了地衣。 魏熙见状也不急:“果真是疯病发作了,六嫂放心,还有许多呢,足够六嫂挥霍的。” 冯氏胸口起伏,俯首瞪向魏熙:“你就不怕阿祯知道吗?” 冯氏说罢,看着魏熙倏地冷下来的面色,心中升起了不可抑止的恐惧和担忧。 她的阿祯。 冯氏身子僵住,过了片刻,她蓦地向魏端和唐宪的方向跪下。 魏端和唐宪连忙侧身避让。 “六嫂这是作甚。”魏熙说罢,冷声吩咐道:“还不快扶太后起身。” 冯氏挥开宫人来扶的手,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阿祯是先帝唯一的骨血,是大夏现在的皇帝,你们是他们长辈臣属,我代先帝求你们,千万要护好他,他才是大夏正统。” 魏端道:“臣知道,太后不说,我们这些人也会护着陛下,太后快起来吧。” 冯氏不理:“你们发誓。” 冯氏这话一出,众人面色不善。 “我发誓,善待陛下,视陛下如亲子,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众人闻声,蓦地看向魏熙。 魏熙只看着冯氏:“六嫂,这样可够了。” 她说罢,微微一嘆:“这话,不止对你,对六哥对伯父,我皆说过了,他是我的子侄,我岂有加害的道理,可惜六嫂不信,非得弄得如此狼狈。” 冯氏听了魏熙的话,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直到青筋毕露,她看着魏熙,一行清泪却在眼中滑落:“当初你设宴选宁王妃,何必邀我?” 魏熙冷声道:“邀你的是我,选你的却是先太后。” 冯氏摇头,跌坐在一地碎瓷上:“我与陛下究竟造了什么孽,竟遇上你们两个女人。” 魏熙心中一滞,默然不语。 冯氏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想再看看阿祯。” 魏熙抬眼看着她,红唇微启,吐出两字:“不行。” “为何?” 冯氏话落,忽的向魏熙扑去,魏熙面色一紧,来不及多想,便往后仰去。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看似下一刻便要脱力倒下的冯氏会来这么一手,一时皆纷纷向魏熙围去,想要隔住冯氏。 第419页 冯氏虽动作突然,可距离不近,魏熙眼看就要避开,可就在众人围来之时,她却觉肩上一沉,有人将她往前推去。 冯氏手中尖锐的瓷片近在眼前,魏熙慌乱之下只来得及侧首一躲,左边下巴却仍被冯氏划破。 冯氏见状,仍往魏熙脖颈刺去,却被谢宜安抓住腰带,甩到地上。 此时,裴斯已经挥开因距离近而先将魏熙围住的宫人们,上前将魏熙拉起,护在怀中。 魏熙站稳后,没有先去管冯氏,反而神色森冷的看向她身后众人。 这是想一箭双鵰? 她冷喝一声:“是谁!” 被推倒在地的陈敬,紧拽着一个内侍的衣摆,道:“是他。” 陈敬说罢,又道:“方才他趁太后动作时,推开奴才,将公主推向冯氏,奴才无能,没有拉住他,连累公主受惊了。” “先起来。”魏熙说罢,从给她擦拭鲜血的裴斯手中夺过帕子,自己按在了伤口上。 裴斯眉头蹙起,抬手去拉魏熙的手:“别捂着,帕子不干净,太医一会就来了。” 魏熙闻言,正要将帕子拿开,却听身后一身惊唿:“太后!” 魏熙回头,只见冯氏倒在地上,鲜血汩汩从她脖子中淌出,插在伤口中的,是方才要行刺她的碎瓷片。 魏熙挥开裴斯,走到冯氏身前,垂眸看着气息奄奄的冯氏:“太后畏罪自尽,鸣丧钟吧。” 裴斯扫了冯氏一眼,道:“太后叛国,按理说不该……” 魏熙打断他的话:“一切从简,不可让人诽议陛下不孝。” 众臣闻言,纷纷贊魏熙仁德,七嘴八舌的,闹的魏熙头疼。 她揉了揉额头,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奔进来:“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冯氏领盒饭了…… 第260章 干坤 谢宜安看着突然进来的魏祯, 忙向前跨了两步,拦住了魏祯, 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魏祯的视线。 魏熙将视线从魏祯身上移开,扫了一眼神色揣揣, 跟着魏祯过来的内侍们, 内侍们见魏熙看过来, 忙跪地告罪。 魏熙不理会他们, 侧首看向陈敬:“还不扶太后进去。” “我阿娘怎么了?” 谢宜安不答,只道:“陛下该回去睡了。” 魏祯不理,抬手推他,对魏熙喊道:“姑母, 我阿娘怎么了?” 魏熙走到魏祯身前,弯腰看着他:“你阿娘病了, 小声些,不要吵到她。” 魏祯愣愣地看着魏熙染血的下巴,眼泪突然掉了出来:“姑母……” 魏熙抬手, 想要给他擦擦眼泪,可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 却又顿住,她对陈敬道:“送陛下去歇着吧,不早了。” 陈敬应是, 向着魏祯走去,魏祯闻言,突然喊道:“我不去睡!我要看阿娘!” 谢宜安眉头一蹙, 俯身就要将他抱起,魏祯见状,一低头,狠狠咬住了谢宜安的手,从喉咙中发出呜咽声,小兽一般。 魏熙面色冷下来,抬手扣住了魏祯的下颌:“松开,你这是什么样子!” 魏祯闻言,慢慢松开谢宜安的手,却蓦地向魏熙咬去。 谢宜安神色一厉,抬手扯住了魏祯的衣襟。 魏祯抬起一张从魏熙手上染了血的小脸,恶狠狠的瞪着魏熙:“我要阿娘!” 魏熙看着魏祯的脸,心中忍不住一颤,原来小孩子,也能有如此兇狠的神色。 魏熙如此想着,面色却柔了下来,她矮身蹲在魏祯面前,抬手轻抚魏祯的脸:“阿祯是不是都清楚了?” 魏祯眼中聚起泪意,却撇头不答。 魏熙微微一嘆:“你阿娘犯错了,是大夏的罪人,你不能念着她。” 魏祯眼泪落了下来,拿一双黝黑如墨的眸子看着魏熙:“阿娘说你是坏人,要害死我们。” 魏熙摇头一嘆,伸出另一只手,将魏祯的脸捧住。 她垂眸看着魏祯,面上似蒙了一层纱,有种晦暗的温柔,魏熙启唇:“你阿娘说错了,她是罪人,她只是想拿你揽权,你不能信她的话,我们都姓魏,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害你呢?” 魏祯看着魏熙,忽的嚎啕出声:“阿娘……” 魏熙抬手,替魏祯擦着他那似流不完的眼泪,她手上的血迹和魏祯的眼泪混在一起,给魏祯的脸更添一层绯色。 二人就这么一个哭,一个擦,众臣看着,不敢言语,整个殿中只闻幼童越来越微弱的哭声。 直到魏祯哭的打嗝,魏端终是看不下去了,他走到魏熙身边,对她道:“公主,陛下累了,让他去歇着吧。” 魏熙不语,又给魏祯擦了一把泪,扶住他往后倒的身子,将他抱在怀中,魏祯已经哭的没力气了,他抬眼看了一眼魏熙,慢慢将头靠在魏熙怀里,眼泪又冒了出来。 魏熙抚了抚他的头髮,起身,腿却因蹲的太久而酸麻,谢宜安忙伸手扶住她,想要从她怀中接过魏祯。 魏熙对他轻轻摇头,等缓过麻劲,便抱着魏祯向外走去,一路将魏祯送回了寝殿,放在了床上。 魏熙给魏祯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睡吧。” 第420页 魏祯看着魏熙,哑着嗓子道:“阿娘说我醒了就带我去玩。” 魏熙理了理他软软的髮丝,不答。 “阿娘会回来吗?” 魏熙收回手:“你知道的,何必再问,睡吧。” 魏祯闻言,闭上眼睛,眼泪却在睫毛下涌出。 魏熙看着他与魏潋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低低一嘆,抬步往外行去。 方走了两步,便听魏祯在身后道:“你是坏人。” 魏熙脚步微顿,如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外走。 到了门外,方才殿中那些人已经在此候着了,魏熙侧首对陈敬道:“你让倪杭带几个稳妥的人来守着陛下。” 魏熙说罢,越过众人,看向那几个依旧跪在殿门外的内侍:“看护不力,都杖毙吧。” 内侍们闻言,哭嚎着爬向魏熙:“公主饶命呀,奴才们以为陛下已经睡了,谁知一晃神,陛下便跑出去了。” 魏熙冷声道:“还不将他们拖下去。” 谢宜安将凝在魏祯寝殿的视线移回,对身后的羽林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等到羽林卫将内侍都堵住嘴拖了下去,魏熙才又问道:“那内侍可交代了?” 陈敬摇头:“还没有。” 魏熙嗤笑,往殿中走去:“就在这审吧。” 魏熙说罢,悠悠走进了殿中,坐在首位,看向随她进来的众人:“事关我自己,我若是贸然处置了,怕是不能服众,还得劳诸位在此多呆一会,等处置了罪魁,再回去歇着。” 魏熙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悠悠扫了一圈,復又缓缓移开:“时间不早了,大家也应当饿了,传些简单吃食过来吧。” 魏熙说罢,又看向押着内侍的羽林卫:“审呀,愣着做什么?” 羽林卫有些犹豫,看向谢宜安,谢宜安沉声道:“傻了?在座的都是见过风浪的,审便是。” 羽林卫闻言,忙开始审问,这里也没有刑具,其中一人便挥剑削了内侍一块肉,内侍疼的冷汗淋漓直下,却不发一言。 魏熙抚了抚头髮,嘆道:“怪可怜的,反正迟早都是要审出来的,在座各位,若是有知道内情的不妨说出来,免得让人家受苦。” 魏端微顿,看向魏熙。 魏熙回视他,面上带了一丝浅浅的笑,却不曾言语。 在看到这个内侍后,魏端心中先前庆幸没有任由父亲胡来的心思,已经淡了下来,他不禁暗恨宜王坏事。 如此一来,魏熙定是要觉得他是假意投诚了。 可此时再认,也为时已晚,为今之计只有咬死不认,魏熙若真动手,也要顾忌着会不会寒了宗室的心。 魏熙却是没管魏端心中如何想的,她劳累了一晚,难免有些倦意,她接过陈敬捧来的粥缓缓饮用,连内侍痛苦的声音好似也入不得耳。 待她一碗粥饮完,也不见这内侍招认。 魏熙蹙眉:“还不招?” 行刑的羽林卫跪地道:“启禀公主,臣等的职责乃戍卫宫廷,于审问之事不甚明了,还请公主恕罪。” 魏熙揉了揉额头:“传话内侍省,将能挪来的轻便刑具都给他用上吧。” 魏熙说罢,便往后一靠,瞌眸小憩起来。 未过多久,惨叫声变在殿中响起,她眉头一蹙,慢悠悠睁开眼睛,看着内侍们行刑。 场面不可谓不血腥,可魏熙心中却如一口兴不起波澜的古井,若是往常,她看了,难免会胆寒的,她想着,垂眸一笑,现在早就不是往常了。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疼的已经神志涣散,他哑声吐出一人:“是宜王。” 魏熙眉梢一挑,看向魏端。 魏端拱手道:“请公主明鑑,家父已经病的神志不清了,哪有力气吩咐人行此逆举。” 魏熙直起身子,对魏端道:“我自然相信叔公,要不然,叔父也不会大晚上的陪我候在着。” 她说罢,扫了那内侍一眼:“可都成这样了,若是还有力气说假话,心智必定是一等一的,既然如此,怕早就效仿赵高了,哪里还能由得我们审问。” 魏端神情微凝:“公主的意思是我宜王府欲图不轨?” “叔公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会下此毒手。”魏熙说罢,微微一顿:“可叔父也说了,叔公神志不清,怕是有底下人居心叵测,借着他的名头作乱,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可不能任由长辈背上如此污名,不如将叔公身边的人都审一通吧。” 魏端闻言,心中略松了一口气,起身道:“不论如何,皆是我治家不严,还请公主降罪。” 魏熙摇头,温声道:“没凭没据的,怎么能定罪,叔父放心,我定不会让叔父一家受委屈的。” 魏熙说罢,抬手伸向一侧,陈敬见状,将她扶起,她理了理衣服道:“天色不早了,就散了吧,明日还有的忙呢,别累坏了。”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随着魏熙往外去。 陈敬道:“时候不早了,公主不如就歇在宫里吧,也好与陛下做伴。” 魏熙摇头:“歷来没有外臣留宿的道理,回去吧。” 魏端闻言,一路远远跟着魏熙向外去,却见魏熙出了甘露门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人往日华门而去,他见状,忙跟了过去。 第421页 魏熙挑了一个敞亮地停住,抬手从栏杆上捧了一捧积雪,放在手中捏实。 魏端在她身后两尺开外停住:“公主有何吩咐。” 魏熙回头看他:“一家人,哪有什么吩不吩咐的。” 她说罢,垂头,拿指甲在手中捏实的雪团上刻花:“叔公身子应当还硬朗的很吧。” 魏端神色一凝,答道:“身子硬朗,不代表心力如往,家父老了,以后宜王府是我当家。” 魏熙抬眸看他,悠悠道:“然后继承叔父志愿,继续辅佐什么都不懂的幼帝?” 魏端看着魏熙,默然片刻,肃容道:“帝王年幼,朝政便不稳,如今大夏修生养息,需得有公主这般文治武功的人独掌干坤。” 作者有话要说:  嗯,预告,小公主下一章当皇帝 好吧,莫名觉得小皇帝好可怜~ 第261章 登基 魏熙听了魏端的话, 似觉得好笑:“文治武功?我可当不得。” 魏端道:“眼下宗室里,除了公主没人能当得。” 魏熙将雪团握在掌中, 好似不能察觉它的凉意,她正色看着魏端, 道:“叔父心中真是如此想的?” 魏端躬身对魏熙一礼:“是。” 魏熙垂眸盯着他, 过了片刻, 她道:“希望其他人也能如此想。” 魏端道:“公主对大夏的付出, 我们都是看在眼中的,魏家人 ,谁不希望大夏万年永昌。” 魏熙道:“那便有劳叔父当个话事人了。” 魏端沉声应是。 魏熙笑开,伸手将魏端扶起:“叔父放心, 你与我一心,宜王府自然也会越来越好的。” ———— 冯氏乃罪人之身, 虽没有被剥夺太后之名,可葬礼依旧一切从简,甚至因她的罪过, 连皇陵都入不得,草草停了几天陵, 便被葬道骊山下的一处小丘上了。 在这几天里,林林总总竟审出了十多个与冯氏有勾结的宗室外臣,魏熙闻言大怒, 皆下令依法处置了,如此一来,牵连也不小, 朝廷内外一时空出许多缺来,有调有升的,倒是添了许多新鲜面貌。 而在获罪之人里,魏琬之兄魏琅赫然在列,不仅如此,当日谋害魏熙的,也是他买通宜王近仆做的。 魏琅得知事情败露,派人当街行刺魏熙,幸得魏琬提前知悉,快马来报,才免了一场乱事。 信王得知此事后,当即请命,将魏琅从族谱中剔除,请封魏琬为世子。 信王府子息单薄,嫡子又早逝,以往魏琅便是下一任的嗣王,如今,魏琅犯罪,按理说也应当由信王那些庶出子弟接任,封一个女子为世子,可谓是惊世骇俗。 若是以往说不定宗室那些人还会出来否决,可如今人人自危,自然不敢再出头,因而魏琬这个世子当的也颇为顺风顺水。 魏琬领了旨意,来魏熙府中谢恩时,魏熙正在调香,各种香料器皿摆了一地,魏熙坐在当中挑拣着,颇为闲适。 魏琬靠在门边,惊讶道:“真是了不得了,眼下朝中让你闹的人心惶惶的,你竟这在里调香。” 魏熙见了魏琬,对她招了招手,魏琬见状,提着裙子走过去。 魏熙将手中配了一半的香递给她:“闻闻,是不是有点腻了?” 魏琬接过,方才鼻端轻嗅:“腻倒是不腻,就是显得有些轻薄了。” 魏熙闻言,放在鼻底闻了闻,復又称了些檀香放进去。 魏琬看着她,问道:“公主怎么突然有闲心配香料了?” 魏熙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忙的天昏地暗的,连打扮都不在意了,今早起来有了些闲心,便当做忙中偷闲吧。” 魏琬摇头一嘆:“公主这日子过的,真累。” “你当了世子后,也不会轻松。”魏熙放下手中合香的碟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看向魏窈:“魏琅的事,你没少动手脚吧。” 魏琬勾唇:“果真什么都瞒不住公主。” 魏熙探究道:“你不是恋栈之人,为何非要去争那世子之位。” “他欠我的。”魏琬说着,面上有些恨意:“那个逼奸继母的畜生,连活着都尚且不配,更何况是做宜王世子。” 听到这种秘辛,魏熙也很是讶然:“你阿娘早逝,是因为他?” 魏琬点头,眼泪从眼眶中溢出:“阿娘贞烈,不堪受辱,自尽了。” 魏熙微嘆:“难怪他待你不薄,你还要如此。” 魏琬闻言,神色微顿,继而掏出帕子将眼泪擦干:“行刺之事,虽是我的主意,但当夜那内侍,确实是魏琅吩咐的,他心思不浅,留着他,终究是对大夏无益。” 魏熙将配好的香递给夷则,起身离开。 魏琬见状,也跟着起身。 魏熙坐到席上,对魏琬道:“我本就没想留着他,你不必再说这些。” 魏熙说罢,挽袖煮茶:“大夏能站在朝堂上的女子太少了。” 魏琬看着魏熙莹白的手腕,道:“有公主在,以后就不会少了。” 魏熙摇头:“不会多,只是让那些人慢慢习惯朝政后有女子的身影罢了,论起魄力心智,大多数女子都还是比不得男子的。” 第422页 “女子比男子终究是柔软了许多。”魏琬说罢,抬眸看向魏熙:“公主若是下定决心了,就该好生清理一番了,陛下他……终究是冯氏的儿子。” 魏熙看着茶壶上升起的裊裊薄雾,轻声道:“他更是六哥的孩子。” 魏熙说罢,伸出食指,轻触水雾,让指尖染上湿润的暖意:“再怎么说,他也是爱护着我长大的,我与他註定纠葛不清,我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若是再夺了他儿子的命……” 魏熙微顿,将手指收回,捻了捻指尖上的水雾:“我不怕他恨我,可我怕自己会觉得愧疚,明明我什么都没错,为什么要白白内疚,一个小孩子罢了,我还制不住他吗。” 魏琬看向魏熙,心中平添猜测:“公主对……” 魏琬说着,看着魏熙那双清冷的眸子,终是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不论魏熙对魏潋,是不是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都不该是她多嘴的,况且,人都去了,问出来,也不过一句平添烦恼的废话。 她垂了视线,看向茶壶,笑道:“我还记得公主少时是极不喜饮茶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公主煮茶。” 魏熙提起茶壶,给魏琬倒了一杯:“人的口味,哪有一辈子不变的。” ———— 正逢朔日朝会,魏熙早早进了宫,看了因冯氏之死病的混沌的魏祯后,便脚步不停的往太极殿去了。 冯氏谋逆之案牵连甚广,眼下正逢朝会,也该要了结了。 等议完冯氏之事后,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魏熙方问完众臣还有何事要议,便见宗室里辈分最高的信王道:“启禀公主,歷来君强而国盛,眼下陛下年幼,不知事事,若是再重蹈冯氏覆辙,便是国之大祸。” 他说罢,跪地道:“眼下宗室之中,唯公主一人有执掌山河之力,还请公主以大夏为重,登基为帝。” 魏熙眉头一蹙:“叔公这话是何意,陛下尚在,我等臣子如何能行此不忠之举。” 信王苦声道:“陛下年幼,身子又弱,当初立他为帝,本就是迫不得已,眼下弊端已显,还请公主多为大夏考量。” 信王说罢,便见朝中众人纷纷跪地:“还请公主以大夏为重。” 魏熙一甩袖子,沉声道:“你们如此,将陛下置于何地?” 唐宪道:“臣以为可先将陛下封为太子,由公主悉心教导着,等陛下知悉政事后再行理政,如此于大夏,于陛下皆是两全其美。” 魏熙摇头:“歷来没有天子变太子的规矩。” 魏端沉声道:“事从权宜,陛下年幼体弱,怎能理政,可由公主代劳,又难免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平白多生事端,正所谓国无二主,不论是政权还是皇位,都是集于一人手中,江山才得以稳固。” 魏熙垂眸看着底下面色诚恳的众人,面上浮起犹豫之色,和他们一同演戏:“六哥生前,将陛下和大夏託付与我,二者我皆不能负,尔等如此,岂不是逼我做背信弃义之人?” 信王道:“先帝圣明烛照,定是会理解公主的苦心,臣以为,先帝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如今这幅局面。” 魏熙微微一嘆,起身道:“此事容后再议。” “还请公主早下决断。”裴斯见状,扬声道:“冬至将至,陛下又重病,若是如此搁置着,祭天之礼该如何办?祭天之礼关乎国运,还请公主以大夏为重,早日登基。” 裴斯说罢,众人齐声道:“请公主以大夏为重,早日登基。” 太极殿中众人声如洪钟,听的人心中激盪,魏熙仍旧摇头:“此事于礼不合,众卿还是莫要如此说了。” 魏熙说罢,转身一路从殿中出去,留下殿中众臣痛心疾首的唿声,好似她不登基,大夏就会亡了一般。 魏熙如此想着,面上不合时宜露出一抹笑,雍容却淡漠。 纵是板上钉钉的事,也需得有个遮掩,古来禅让都得来个三请三辞,魏熙身为一个女子,更是不能显得过于主动,虽然方才在朝中,众臣都可以忽略了她的性别。 魏熙回府不久,朝中众臣便于她府门前述说大夏眼下危机,歷数她的功勋,跪求魏熙登基。 魏熙迟迟不应,反倒是许多百姓闻声而来,和众臣一同跪求。 魏熙差陈敬出来好言相劝,众人不理,依旧跪求,跪了大半日,直到有一老翁跪得昏过去,魏熙才闻声匆忙带着府医出来。 她不理那些求她登基的臣子,迳自向着老翁而去,等老翁醒了后,对老翁行礼告罪:“因魏熙之故,害阿翁受苦了,阿翁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老翁缓过劲来,跪地道:“没有不舒服的,我来跪求,也皆是为着我们百姓,公主执政以来爱民如子,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还请公主为了我们这些百姓,早日登基,要不然若是再出来一个冯氏妖妇,岂不是将我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老翁话落,百姓们纷纷响应,各说各的,很是嘈杂,甚至连魏熙少时施冰之事都道出来了,可却皆是一个意思。 就是求魏熙登基。 大有魏熙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第423页 魏熙无奈,对众人行礼:“魏熙才疏,本当不得如此重任,可诸位皆是我大夏子民,民心所向,魏熙不敢推辞,只愿日后,我与各位相辅相成,共创盛世。” 魏熙话落,众人高唿万岁,其声震动天地。 魏熙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唿声中含笑四顾,却早已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可真心假意又有何妨,毕竟大夏真的属于她了,而这些人,会一直臣服于她的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论起做戏请群演,小公主还没怕过谁~ 玩政治的,都是心机婊……可惜我写的心机太low……掩面而泣 话说最近写的好压抑呀,感觉自己抑郁症都要犯了 好吧,其实我没有抑郁,毕竟抑郁的人都不说自己抑郁 我只是抽风了~~~~~~~~~~~~~~~~~~~~~ 第262章 御极 镇国公主民心所向, 就连越过年纪尚幼的皇帝登基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也出奇的顺利。 当然若是真说毫无波澜也不可能,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忽视幼帝,和魏熙女子的身份的。 可异议的声音太过微弱, 放在茫茫人潮中, 不过是倏忽而逝的泡影。 魏熙的登基大典赶在冬至前举行, 在此之前, 幼帝便颁发了退位诏书,幼帝退位那一日,天出奇的冷,就连太极殿都不见一丝暖意。 魏祯面色苍白, 任由内侍帮他除掉冠冕,小小的身影, 站的笔直,魏熙对他最后一次叩拜,一抬头, 恍惚间,看到了魏潋。 不是魏潋, 魏熙心中沉滞,莫名觉得魏潋可怜。 登基大典繁冗,魏熙着独属于帝王的十二章纹冕服, 一路稳步前行,此时此刻,她心中思绪全无, 目之所及,唯有十二旒后那条通往承天门的路。 大典结束后,魏熙登承天门,不论是士农工商,皆聚于此,见了魏熙,众人躬身叩拜,山唿万岁。 魏熙目之所及,皆是跪伏着的人,衣着不同,年纪不同,性别不同,魏熙垂眸看着,只觉得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不同于幼时坐在阿耶膝上,也不同于先前站在幼帝身侧。 这些人跪的是她,只是她,她再也不是以往笼罩在旁人光芒下的公主,从今日起,她便是普照万物的日月之明,登临九五,御极天下。 九重宫阙,乡野边疆,杀伐恩赏,独她一人。 只有她,魏熙抬头远眺,眼中燃起亮芒,独揽天下清辉。 ———— 魏熙御极,便要按规制搬到甘露殿了,魏祯前日便欲要挪去东宫,魏熙怜惜他年幼,便仍将他留在甘露殿,由自己亲自教养。 眼下忙了一天,魏熙回了甘露殿,才将将有了些喘息之机。 过了甘露门,魏熙便见高阶之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魏熙抬步往前走,魏祯站在高处垂眸俯视着她,有这不同于寻常孩童的沉静漠然。 魏熙脚步微顿,继而稳步拾阶而上,对魏祯唤道:“阿祯,站……” 魏祯未等到她的话说完,便移开视线,转身走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脚步停住,立在台阶上,不上不下。 陈敬看着魏熙,启唇道:“太子该向您行礼的。” 魏熙摇头:“就由他这一次吧。” 陈敬蹙眉:“太子这般心性,怕不是好事。” 魏熙抬步往上去:“那便好生教着,等他大了,若是还是这么个不遮不掩的性子可不好。” 陈敬让身后的宫人先停住,自己跟着魏熙往前去:“公主若想政权稳固,便该早日下定决心,太子留着,终成祸端。” 魏熙面色沉下:“我早就下定决心,不会让他成为祸端。” 魏熙说罢,快步往前走,陈敬往上跨了两步,拦在她面前,沉声问道:“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登基。” “因为我恋栈权势,我自小便如此,你不是最清楚了吗?”魏熙说罢,推开陈敬,抬步往前走去。 陈敬跟在她身后,道:“公主若真是如此想的,就更不该再心软。” 魏熙冷声道:“我若心软,便不会有今日。” 魏熙说着,已经到了殿门前,她回身对陈敬道:“我登基,就是想要生杀予夺之权,就是想不再如往日那般战战业业,如履薄冰,眼下我坐拥天下,怎么会再任由自己身处险境,我承认,我不捨得杀他,但这是在他不妨碍我的前提下,连他阿耶……” 提到魏潋,魏熙语声微不可查的一顿,最终只道:“更何况是他。” 陈敬心中一嘆,跪地请罪。 魏熙垂眸看着他,语气已不服先前气怒,她淡声道:“我方继位,你便迫不及待的来当诤臣来烦我,真是好能耐。” 陈敬也知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垂首恭声道:“请公主赐罪。” 魏熙悠悠扫了一眼这座巍峨的宫殿,道:“突然换地方,我怕我睡不习惯,你便给我守夜吧。” 魏熙说罢,转身进了殿中,陈敬回头,对远远候着的宫人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服侍,宫人们见状,忙绕过跪在门前的陈敬进了殿中。 当魏熙梳洗妥当,躺在床上后,一如预想中那般难以入眠。 第424页 其实这间寝殿,她是不陌生的,她在甘露殿长大,幼时常在这里玩闹,有时候乏了,也曾躺在对面的软塌上小憩。 魏熙看着那张软塌,掀开被子起身走过去,矮身坐下。 她如幼时一般侧身趴在上面,却恍然记起,她已经从这里搬出去十多年了,而这十多年里,这间寝殿已经换了三个主人。 魏熙直起身子,轻抚软塌上铺着的锦缎,上一次她坐在这张软塌上时,还是魏潋在的时候,那次他们是在下棋,还是在弹琴? 魏熙拢了拢衣衫,太久了,早就不记得了。 魏熙起身,推开殿门,外面的冷风打在身上,冻得她一激灵。 正跪着的陈敬见状,忙对魏熙道:“外面冷,陛下进去吧。” 魏熙摇头,问道:“一直在这跪着。” 说话间,夷则已经拿了裘衣搭在魏熙的肩头,魏熙拉过裘衣,将自己裹紧了:“我记得少时罚你,你还会变通呢,怎么越老越死脑筋了,守夜就得跪在这里守吗?” 陈敬微微一笑:“守在陛下门前,我觉得安稳。” 魏熙瞥他一眼:“现在学会说好听的了。” 魏熙说罢,弯腰拽住他的袖子:“起来吧。” 陈敬闻言起身,跪的时间太久了,腿跪地几乎没了知觉,他一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却又强自忍住。 魏熙蹙眉,对守在一旁的千牛卫道:“扶他进来。” 千牛卫看了一眼寝殿,微微一顿,一路垂眸扶着陈敬进去,等他们依命将陈敬安置在蓆子上后,便垂首而立,等着魏熙的吩咐。 魏熙坐到陈敬对面,对他们道:“退下吧。” 等千牛卫退下后,魏熙看着陈敬冻得青白的脸色,又命夷则吩咐人去给他准备姜汤。 吩咐完,魏熙对陈敬道:“你素来是明白我的,先前又何必说那些,闹的你我都不舒坦。” 陈敬看向魏熙:“先前是奴才关心则乱了,陛下执掌大夏,怎么会任由一个小辈乱来。” 魏熙唇角勾出一抹笑:“你知道便好。” 她说罢,问道:“让你在外面跪了那么久,你可怨我?” 陈敬闻言,撑着桌子跪下,对魏熙道:“奴才是陛下的人,陛下怎么对奴才,奴才都甘之如饴。” 魏熙将陈敬扶起来:“只是问你一句罢了,当心腿。” 陈敬依言起身,方坐稳,又听魏熙道:“外面那些千牛卫你也看见了?” 陈敬点头,又听魏熙道:“千牛卫近身护卫我,而我又是个女子,千牛卫交给外臣带着,我不放心,也不方便。” 陈敬闻言,神色微顿:“陛下的意思是……” 魏熙直言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将千牛卫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陈敬有些犹豫:“我是内侍,贸然领了兵权,怕是不妥。” “这有什么,我不也是个女子。”魏熙说罢,将散在颊边的头髮别回耳后:“千牛卫是当皇帝的最亲近的一卫,自然要交给可靠的人,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我不放心。” 陈敬道:“不是还有谢将军吗?”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姜汤呈过来了,魏熙指了指碗,示意陈敬喝:“表兄身份摆在这里,不可能一辈子戍卫宫廷。” 魏熙说罢,面上有些笑意:“再说了,我幼时都夸下海口了,怎么能食言。” 陈敬隔着姜汤淡薄的热气看向魏熙:“眼下我伴着陛下,便是最风光的了。” 魏熙笑道:“我说过,我是离不得你的,只是想让你多领一份职罢了。” 陈敬闻言不再推辞,躬身叩首:“奴才谨遵陛下圣谕。” ———— 魏熙登基不久,回纥那边也有消息了,回纥虽因大夏相助获胜,可国力却大不如往,眼下可汗称臣,亲自前来贺魏熙登基之喜。 与回纥可汗一同回来的还有已经将范阳处理妥当的郑修明。 郑修明入了长安后,换了一身衣服,便先一步往宫中去。 魏熙在甘露殿召见郑修明,等郑修明将范阳和回纥的情况都交代清楚后,魏熙看着他的脸,笑道:“范阳的风很烈吗,好好的,怎么黑了这么多?” 郑修明笑道:“行军在外,自然比不得长安,黑些是难免的。” 魏熙闻言道:“那便在长安多待些日子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n(*≧▽≦*)n 不能让作话空下来的我…… 第263章 绣榻 多待些日子再出去。 郑修明闻言微微一顿, 心知魏熙这是还要将他放出去领兵的意思。 郑修明一笑:“这几年总是在外奔波,还想着回来多快活几年的。” 魏熙嗤道:“木头似的人, 便是在长安,也没见你怎么快活过, 如今倒是会说这些了。” 郑修明摇头, 有些好笑:“臣自打少年时, 便侍奉在陛下左右, 早就习惯了守着陛下,这两年领兵在外,总觉得跟临时外调似的,总是要回来的。” 魏熙看着他, 雍容清冷的眉眼里兴起了浅浅的感怀:“我何曾不想让你留在身边,只是, 朝中诸将,如你这般年轻机变,又忠心待我的, 太少了。” 第425页 魏熙说罢,拿起桌上的密信给他看, 郑修明躬身接过,垂眸看起来。 等他看完,轻轻将密信放在桌上, 蹙着眉头,似有怒意。 魏熙微嘆:“你也看见了,这些节度使大多都是六哥留下的, 纵是如今审时度势,安分了些,可底下的小动作却不断,试问有几个不想着效仿温轧荤的。” 郑修明略微思量一番,道:“如今也只有分了节度使的权,慢慢将他们弱化成一个闲职了。” 魏熙颔首:“我也是如此想的,每地一个领兵都督,一个理政刺史便足够了,只是他们又不是案上鱼肉,怎么会任人刀俎。” 魏熙说罢,又道:“我欲封你为范阳都督,加封辅国大将军之衔,总理北地军权。” 郑修明闻言一惊,跪地抱拳:“各地军权,应由朝廷直领,赐臣下总览北地军权,怕是不利于江山稳固。” 魏熙垂眸看着他:“你会背叛我吗?” 郑修明沉声道:“臣自供职以来,便是陛下的人,终臣一生,不会更改。” “这不就结了。”魏熙说罢,示意他起来:“镇守南边的人,我也定了,就是我表兄。” 魏熙说着,看着仍旧跪在原地的郑修明,有些无奈道:“行了,起来吧。” 郑修明闻言,缓缓起身,又听魏熙道:“不瞒你说,我赐你和表兄一南一北的兵马调度之权,也只是权宜之计,你方才说的有理,我知道你们忠心,可也得为后人考虑。” 她说罢,抿了一口茶:“等边陲官制安排妥当后,你们都是要回来的,我放你们在那里,只是想让你们镇住底下那些人,削权无异于拿命,谁能愿意,有你们看着,也能少些战乱。” 郑修明恍然:“臣领命,必定竭尽所能,协助陛下。” 魏熙颔首,给他添了一杯茶。 郑修明接过,犹豫一番,又道:“陛下就不担心都督成为第二个节度使吗?” “自然担心。”魏熙坦白道:“所以我准备新设镇守观察使,从内侍省挑几个聪明忠厚的,让他们担任,直接与宫里联繫。” 郑修明闻言,眉头蹙起:“内侍?” 魏熙看着郑修明的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当下只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内侍,但他们没有亲族所累,能依靠的唯有我这个主人,论起这种事上,倒是比那些叽叽喳喳的朝臣管用。” 魏熙说罢,看向殿中神色恭谨的内侍。 这些人身子残缺,出身孤苦,奴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就算当了外臣,也是她的奴。 真正忠心的人能有多少,大多数不过是审时度势后的决定罢了,那些朝臣,背后姻亲师友的牵扯不清,魏熙离不得他们,可代帝看守这种事,自然是一切荣光皆寄託于魏熙的内侍更合适些。 史书上那些惑主作乱的权宦是不少,可谋逆犯上的权臣更多,魏熙扪心自问,若是连自己的奴婢都管不住,对那些轻易不得折辱的士人便更是无能为力,那她这个皇帝还不如直接退位来的妥当。 却说郑修明听了魏熙的话,也想明白了,当下揭过这个话题,又与魏熙论了些旁的。 转眼就到了正午,魏熙留郑修明用膳,夷则闻言,领人去安排。 郑修明看着面容柔和,举止得宜,极得魏熙信任的女官,心中做了决定,在魏熙邀他入席时,他突然跪地:“启禀公主,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魏熙看着他,放下手中的巾帕:“有何事直说便是,跪什么。” 郑修明看了夷则一眼,復又移开视线,对魏熙道:“臣自跟在陛下身边时,便倾慕夷则姑娘,却苦于身份低微,恐委屈了自幼陪陛下长大的夷则,遂不敢言,如今臣代陛下镇守北地,不知何时能回,还请陛下成全。” 魏熙看着郑修明,她知道郑修明突然求娶夷则是为了让她安心,毕竟和他一同外调的谢宜安是魏熙的表兄,而他,却只是在魏熙身边侍奉了几年的侍卫罢了。 魏熙将视线移到了夷则略显惊讶的面上,不知怎地,她想起了当年嫁给高启的擒芳。 姻亲之说,看似是张牢不可破网,可人心若生变,那张网,恐怕都比不得一张纸坚硬。 但郑修明态度摆在这里,她若是不答应,没隔阂也要生出隔阂了。 魏熙心中一嘆,携住夷则的手:“你愿意吗?” 夷则反手握住魏熙的手:“奴婢听陛下的。” 魏熙有些无奈:“婚姻可不是儿戏,要看你是怎么想的,咱们亲如姐妹一般,若是你无意,我就算赔他个公主,也定不会将你许给他。” 夷则闻言,眼圈微红,她看向郑修明,却撞入一双渊沉的眸子中,她清楚无比的意识到,这个人,是手握重权的边将,再也不是公主府那个依附于魏熙的侍卫首领了。 夷则将视线移开,抬眼看向魏熙,沉声道:“奴婢愿意,只恐往后无法伺候陛下了。” 魏熙晃了晃她的手道:“我身边难道还缺伺候的,只要你过得好便是,我赐你腰牌,你若是想我了,便随时回来见我。” 夷则轻轻勾唇:“是。” 魏熙心中有些不舍,她看向郑修明:“既然夷则答应了,我便将她许给你了,你以后务必要好生待她,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第426页 郑修明沉声应是:“陛下放心,臣必定好生待夷则,不让她吃一点苦。” 魏熙应了一声,道:“夷则是我身边的人,嫁出去也不能难看,她年纪轻,就先封她为县主吧,若是想如含瑛那般封个国夫人,还得靠你。” 郑修明看向夷则,唇角勾出了些笑意,却只答了一个字:“是。” 魏熙也知他不是裴斯那般牙尖嘴利之人,也不再说什么,拉了夷则坐在身边:“好了,你别忙了,一起用吧。” 夷则摇头,眼中有些不舍:“奴婢也不能服侍陛下多久了,求陛下恩准。” 魏熙低低一嘆:“布膳吧。” ———— 郑修明走后不久,温绍延便来了。 他来时,魏熙正在榻上小憩,她睡得安稳,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笼下一片阴影,很是温柔恬静。 温绍延微微一笑,将魏熙耷拉在绣榻下面的胳膊捡起,放回榻上,便矮身坐在榻前看着魏熙。 熟睡的魏熙没了醒着时的凌厉清冷,鲜嫩娇俏的仿佛初见。 他抬手虚虚碰了碰魏熙的眼角,心中温软的同时,又不得不赞嘆她的得天独厚,都二十好几的人了,面上仍旧光滑白嫩的如小丫头一般,连一丝细纹也没有。 温绍延看着魏熙,又抬手抚向自己的眼角,终究是年长了几岁,他的眼尾已经生出了淡淡的纹路。 温绍延正如此想着,却觉腕上一紧,被魏熙握住了,魏熙睁开眼,露出一双黝黑如墨的眸子,眸中皆是笑意盈盈。 魏熙开口,调笑道:“你如此,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我好看?” 温绍延点头:“是呀,没陛下好看,天底下就再没有比陛下好看的人了。” 魏熙噗呲一笑,往里边靠了靠,拉着温绍延一同挤在榻上。 她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抚向温绍延的眼角,很是惋惜的抱怨道:“让你平日总是笑,现在好了,都挤出褶子来了。” 温绍延任由魏熙在他脸上作乱,煞有介事道:“既如此,我以后便不笑了,免得红颜老,恩情断。” 魏熙闻言,捏住他的皮肉,狠狠拧了一下:“你个老不修,愈发贫嘴了,堂堂国子监祭酒,往后朝中官吏大半是你的学生,你倒好,不说为人师表,先在我这当起弄臣来了。” 温绍延嘶了一声:“疼。” 魏熙丢开手,转身靠近他的怀里,没好气的道:“你不说红颜老吗?我这就先把你的皮扯松了。” 温绍延揽住魏熙:“这可不行,皮松了,陛下看着碍眼怎么办。” “碍不碍眼的,现在又不知道。”魏熙说罢,抬起手按在温绍延脸上:“要不然先把你的面皮扯松了看看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 荡漾的波浪线~~~ 第264章 燕尔 “要不先把你的面皮扯松了看看怎么样。”魏熙说罢, 侧身趴在温绍延胸膛上,便要去扯他的脸皮, 温绍延假意阻拦了几下,最终还是让魏熙得手了。 魏熙倒也没怎么用力, 两只手左右开弓, 将温绍延的双颊往外扯, 等扯到一个奇怪的弧度后, 她顿住,定定看着温绍延,过了片刻,忽的噗呲一笑。 温绍延有些无奈, 含煳不清道:“好了。” 魏熙的手卸了力道,又将温绍延的双颊往中间捂了捂, 才心满意足的靠回温绍延怀里。 温绍延抚了抚她的头髮:“现在还未过午时,陛下再歇会吧,免得下午头疼, 您如今睡得太少了,对身子不好。” 魏熙懒声道:“睡不着。” 她说罢, 抬眼看向温绍延:“你唱曲哄我睡吧。” 温绍延唇边露出一抹浅笑,他想了想,启唇轻声唱了一支南诏小曲。 魏熙闭上眼睛听着, 温绍延的声音和煦温润,此时呢喃似的浅唱,更有一股惑人风韵, 就像是暮春时节吹来的一阵风,温柔缠绵,带着花儿的馥郁。 魏熙的唇角缓缓勾起,连眉梢眼角都带着安逸的味道,却并没有睡着,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温绍延一曲唱完,魏熙问道:“这是南诏的曲子?什么意思?” 温绍延道:“好似是男子追求心仪女子时唱的,大意就是表达爱慕之心吧。” 魏熙眼眸一转,笑道:“我听不懂,你翻译过来,再给我唱。” 温绍延抿唇,有些赧颜:“我南诏话一知半解的,译不出来。” 魏熙眼里有些调笑:“真的?” 温绍延垂眸,低低应了一声。 魏熙也不难为他,道:“那就给我唱一首我听得懂的吧。” 温绍延启唇,一首《桃夭》就在唇边,却吐不出来,那句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不会存在于他和魏熙之间。 “唱呀?”魏熙催促道。 温绍延闻言,也未来得及多想,一句蒹葭苍苍脱口而出。 他微微一顿,看着魏熙含着轻浅笑意的面容,继续接了下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魏熙听着,面上的笑缓缓淡了,待到温绍延唱完,她抬眼看向温绍延:“我就在这里,你还要到哪里道阻且长。” 第427页 她说罢,戳了戳温绍延的胸口:“你倒是说说,你的伊人在哪儿,我倒要成全了你。” 温绍延握住魏熙的手:“我的伊人,自然是陛下,不过是一支曲子罢了,陛下不喜欢,我再换一首,公主想听什么?” “不听了,睡觉。”魏熙说罢,缩在温绍延怀里,寻了一个舒坦的地方瞌眸养神。 温绍延微微一笑,也闭上了眼睛,半晌,却听魏熙笑道:“我们如此,倒像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温绍延睁开眼睛,垂眸看着魏熙光洁的额头:“老夫老妻可没有喜欢腻在一起的。” “那便是新婚燕尔?”魏熙说罢,自己先笑开,笑罢,她坐起来,道:“不过过几天还真有对要新婚燕尔的茜。” 温绍延见状也跟着从榻上起来:“怀宁兄?” 魏熙点头,拉着温绍延的手站起来:“老大不小了,成了家,我才好意思让他出去,舅父舅母年纪也不轻了,总不能让他们膝下空虚。” 温绍延垂首替魏熙整理衣裳,道:“陛下如今真是什么心都操了。” “他是朝中官员,说来说去还是操朝廷的心。”魏熙说着,抬了抬胳膊,好让温绍延将她的腰带理好:“表兄孤家寡人一个,还总调他出去,舅父舅母该不高兴了。” 魏熙说完,温绍延也帮她理好了衣服,她站在镜前,随意抿了抿头髮,便往正殿去了,那里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她处理呢。 魏熙坐在席上,看着案前的奏疏卷宗,有些头疼:“我现在可是理解阿耶后来怎么将政事都交给李承徽了。” 她说罢,拿了一本奏疏:“等政局稳定了,我也想效仿阿耶。” 温绍延挽起袖子替魏熙磨墨:“我可不信陛下能吞下那些泥丸子。” “泥丸子,亏你说得出来。”魏熙瞋他一眼,垂眸批阅,过了片刻,她突然道:“阿祯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了。” 温绍延放心手中墨,问道:“那些人又不安分了。” “什么时候安分过。”魏熙说罢,将奏疏隔在一旁:“我当日让阿祯继续住在甘露殿,就是不想给他添置那些东宫属官,我有防范,他们也有对策,这不上赶着推荐太子师呢。” 温绍延道:“陛下准吗?” “我又不是傻子。”魏熙说罢,又道:“不过也确实该择品学兼优的人教导着他了。” 魏熙看向温绍延:“你觉得谁合适?” 温绍延想了想道:“若论才学品行,杨尚书,岳先生,林侍郎都极好。” 魏熙道:“岳先生这些年潜心教学,劳苦功高,朝中的这些新鲜面孔大半都受过他的教导,也该给他一个像样的官职了,就让他做太子太傅吧。” “陛下英明。”温绍延说罢,提议道:“唐相公功绩不凡,位列三孤也够格了。” “我正有此意,三公都让那些老傢伙顶了,如今有了太子,三孤也该都论功封赏了。” 温绍延闻言,问道:“那还有一人呢?” 魏熙看向温绍延:“你呀。” 温绍延默了片刻,道:“凭我的资歷,怕是不够格,更何况,我与陛下……实在不宜如此厚待,免得朝臣不满。” 魏熙摇头,携住了他的手:“你我之间的事,朝中谁不清楚,顾忌着他们,而压制着你,倒是平白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天子好欺负了。” 魏熙说罢,低低一嘆:“你为着我捨弃了那么多,我不能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但是你该有的尊荣,我都会给你。” 温绍延将魏熙的手拢在掌中,抬眸看着她,目光专註:“我毕生所愿,唯有陪着陛下,旁的我都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魏熙看着温绍延的眼睛,只觉得里面好似含了一海子水,是温温的蜜糖水,只见温暖,不见负担,只要被这双眼睛看住的人,没有一个不会觉得欢喜安逸:“就当是满足我,满足我的私心,我不喜欢让你委屈。” “陛下……”温绍延温声道:“我从来都没委屈过。” “对我来说,我的人官位不如人家,就是委屈。”魏熙说罢,眼里似浮起了一层薄雾,显得深远起来:“人的心是最易变的,什么都不如握在手里的东西可靠,你往后或许就明白了。” 温绍延神色深沉起来:“陛下的意思是说,以后会厌弃我?” 魏熙一笑:“说不定是你厌弃我呢。” 魏熙说罢,将这个话题揭过,道:“仅你们几个,又有职位在身,怕是教不了他多久,杨懿和阿秀便也定期进宫为阿祯讲学吧。” 温绍延眸色微黯,也随着魏熙揭过方才的事:“按理说应当再择人随时跟着太子,充作先生,为太子讲学。” 魏熙摇头:“终究是我小气,容不得阿祯身边时常伴着属官,那些人,养着养着就熟了。” ———— 一转眼,便到了谢宜安大婚之日。 魏熙正巧和裴斯一同理事,眼看时候要到了,便一同往谢家去了。 第428页 谢家门庭单薄,也不是张扬的人家,便是再显赫,门前多也是寂静的,配上雅致古拙的府邸,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可今日,谢家张灯结彩,宾客满门,与往日大相迳庭,委实热闹的很。 魏熙到时,新妇还未到,她今日出来就是为了给谢家做面子,因此便摆了帝王仪仗, 宝马銮驾,随侍如云,一路行来威仪赫赫,百姓无不避让参拜。 裴斯骑在马上,替魏熙引路,见此景象,回头看向魏熙的銮驾,面上带了些悠然笑意,清清浅浅的,却是寒冬里最夺目的火焰,顾盼间,不知引得多少娘子心潮澎湃。 有大胆的小娘子,拿了荷包向裴斯丢去,还未到,便被金吾卫抽出佩剑斩成两半,小娘子被骇的泫然欲泣,白着脸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坐在后面的魏熙知道了前面的动静,颇觉好笑。 等銮驾到了谢家后,来贺喜的宾客早已候在门外,见魏熙的车架停住,皆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魏熙从车上下来,免了众人的礼笑道:“我今日就是来参加表兄婚礼的,没有什么陛下不陛下的,你们都不必拘束。” “婚宴可不兴冷清的。”魏熙说着,挽住了宋氏的胳膊:“免得表兄回过味来气我。” 作者有话要说:  嗯,总把陛下写成公主,还是不习惯呀~ 第265章 调令 人逢喜事, 宋氏连面色都红润生光,她瞥向谢宜安, 对魏熙笑道:“他打小便顽皮,哪有不气人的时候, 如今只盼着成了亲能稳重些了。” 魏熙闻言笑开, 对谢宜安道:“看来表嫂还真是任重道远, 表兄可得好生待人家。” 谢宜安也随着众人笑, 笑得有些散漫,带着一股能让小娘子怦然心动的洒脱不羁,他抬起手臂侧身将魏熙往府中引:“怪冷的,先进去叙话吧, 莫冻着陛下。” 仅是一眼,魏熙便知道谢宜安说不上多高兴, 也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地位,娶妻虽不是一桩小事, 但怕也分不去多少心神,只不过是寻了一个合适的人掌管中馈, 传宗接代罢了。 即便娶的这个女子,是痴恋了他好些年头的,也没什么不同。 魏熙如此想着, 竟有些替唐懿容可惜。 提起谢家玉郎,没人不道一句风流多情,可这情多了, 东留几丝,西留几丝,哪里经得住这般挥霍,掰扯来,掰扯去,也就只剩几句欢时空话了, 谢家人向来专情,真是不知耗了几辈子,才能出一个谢宜安。 眼下新娘未到,宾客却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众人齐聚一堂,倒也热闹。 谢皠本欲将魏熙引到主位,魏熙见了却推辞道:“今日是表兄的好日子,只论辈分,不论身份,要不然,一会拜堂都要乱了规矩了。” 魏熙说罢,直接命堂中家奴在主位之侧,又设了一席。 到底是当自己孩子看大的,虽记挂着礼数规矩,但却比旁人更添了几分亲近,闻言,谢皠告罪一声,便依了魏熙的安排。 眼下正是要招待客人的时候,可今日魏熙在,满堂客人,都比不得她贵重,因此谢皠夫妇皆先在魏熙下首落座,陪着魏熙说话。 因着今日是谢宜安的喜宴,宋氏看着魏熙,也不由得为魏熙的婚事发愁。 她拉住魏熙的手,嘆道:“你表兄这么不着调的都成家了,你虽说身份不同寻常,但也该找个可心的人陪着了,哪有一辈子不成亲的说法。” 魏熙闻言,笑道:“瞧舅母说的,我还缺人陪着不成?” 谢皠亦对宋氏轻声呵道:“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陛下是女子,若是嫁人,大夏是谁的?” 宋氏拍了拍魏熙的手,抬眼看着魏熙,眼中是让魏熙莫名其妙的心疼之意,她道:“苦了你了,好好的姑娘家。” 魏熙心中一软,靠在宋氏身上:“苦什么?也就是我不热衷那些,要不然,我的身份在这,后宫佳丽的怎么少得了。” “你这丫头。”宋氏说罢,问道:“那个邹行如何了?” 魏熙扫了温绍延一眼,微微一笑:“好得很,和他在一起很舒坦。” 宋氏闻言,面上带起笑意,过了片刻,又嘆道:“太子他……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好。” 魏熙听了宋氏的话,面上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 谢皠眉头一蹙:“好了,朝中的事你又不懂,说这些平白让陛下烦心。” 宋氏瞪谢皠一眼,想要说什么,余光扫到魏熙的面色,微微顿了顿,道:“朝中这么多要忙的,陛下也是辛苦。” 魏熙笑意清浅:“没什么辛苦的,底下又不是没有人帮衬。” 她说罢,看向正在和人说话的谢宜安:“倒是累了表兄他们,朝中人心叵测不说,外面也不太平,能让我信的也只他们几个,真是哪里都离不得他们,恨不得将他们掰成几瓣用。” 谢皠笑道:“他是陛下的臣子,陛下看得上他,愿意用他,是他的福分。” 魏熙理了理衣衫,面上又有了几分属于小辈娇俏:“是臣子,也更是表兄,以往他孤家寡人一个,我时时给他差事,心中觉得很是对不起舅父舅母。” 第429页 魏熙说着,有几分欣慰:“眼下好了,有表嫂替他尽孝,说不定什么时候,再给你们生个孙儿,到时候咱们谢家门庭也算兴旺了。” 宋氏瞥了一眼和裴斯肩并肩调笑的谢宜安,嗔道:“有了孙儿,谁还去管他,任他怎么荒唐。” 说话间,便见家奴一脸欢喜的跑来:“新妇要来了!” 宋氏闻言,忙催谢宜安出去迎。 说罢,宋氏对家奴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来回看了好几次呢。” 宋氏颔首:“好好好,赏。” 魏熙在一旁看着素来温柔端庄的宋氏欢喜成这般模样,面上也跟着带出笑意:“舅父舅母快入座吧,一会表嫂就过来了。” 宋氏点头,拉着谢皠坐下。 魏熙也坐下,端起茶饮了一口,和众人一同往门外看去,视线走到半路,却被温绍延截下。 魏熙看着温绍延,面上带了丝笑意,对他举了举茶盏。 温绍延见状,亦勾了唇角,一双微弯的眸子里,似隔了暖池升烟的朦胧。 魏熙笑罢,听前边有了动静,便将视线移到门外,远远的只见谢宜安和唐懿容相携而来,一个高挑俊美,一个娇柔端雅,倒很是相称。 魏熙正看着他们过来,却听坐在下首的裴斯啧啧嘆道:“就看怀宁兄当初那般劲头,怎么都没想到会和唐家娘子走到一起,也亏得她有这股痴劲,竟真让她熬出头了。” 魏熙听了裴斯的话,亦有些感慨:“说到底还是运道好。” 有个肯宠着她的好阿耶,又恰巧赶上魏熙登位,重用唐宪,自然不会让唐家和谢家因为她的情思生出嫌隙,如此一来,倒也真成全了她。 魏熙摇头一笑,当年上巳节她将对谢宜安诉衷情的唐懿容吓走,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给她当了媒人,还真是缘分。 魏熙如此想着,看向裴斯:“你还比表兄大两岁吧,不说他,就算是杨懿也要好事将近了,你却还在这里混沌着,莫不是真想混成个鳏夫。” 裴斯看向魏熙,目光深深,动人心弦,却带着微微的凉:“陛下还真是当媒人当上瘾了。” 魏熙勾唇:“来时你有多风光我可是看见了,你这般颜色若是老而无妻,岂不是让人可惜。” 裴斯唇角一挑,带着艷色的眉目含情,堪称风华绝代:“能给陛下看,便不叫可惜。” 魏熙的视线不自觉便凝在了他的眉梢眼角,过了片刻,她移开视线,看向走进堂中的谢宜安和唐懿容,淡声道:“也不看是在哪里,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裴斯眉梢一挑,轻声道:“是不太合适,那在别处就可以了?” 魏熙看向他,似笑非笑:“你说呢?” 裴斯一摊手:“这可就难为我了,陛下心思似海深,我怎么知道。” 魏熙淡淡一笑,将视线从裴斯身上移到要行礼的新人身上。 裴斯一笑,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转眼,看向正看着他的温绍延,唇角一勾,又露出一抹笑。 温绍延见状,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便移开了视线。 ———— 谢宜安新婚半月后,郑修明也迎娶了夷则,魏熙颇为捨不得夷则,嫁妆封赏送的一点都不手软,夷则亦然,成亲当日,跪在地上抱着魏熙的腿不撒手,魏熙和蕤宾劝了好久后,才抹着眼泪走了。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调令下来了,谢宜安和郑修明这两个方成亲的人,一南一北外调了。 和调令一起颁布的还有新设镇守观察使的旨意。 这两封旨意一颁,朝臣们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可心中却已经翻起了轩然大波,皆知道魏熙这是稳定了朝廷,要着手整顿外边了。 众臣对谢宜安和郑修明的调令没什么意见,可对以内侍充当镇守观察使之事,就颇为牴触了。 先前魏熙虽封陈敬为千牛卫大将军,可谁让人家自小伺候魏熙,魏熙愿意将自身安危交给谁,他们无权质嚣,可将内侍外派,监督一方,这些朝臣就不愿了。 眼看递上去的奏疏魏熙不理会,便有朝臣在朝堂上言之弊害。 又是以古鉴今,又是激愤昂扬,听的魏熙心中不耐。 魏熙冷声道:“大夏乃我的疆土,我派家奴前去看管有何不妥,他们又不理政,你们如此牴触,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谋划?” 魏熙这一问,可谓是诛心了,众臣皆跪地道不敢。 魏熙淡声道:“既然你们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怕他们,此事我已有决断,你们不必再说。” 有一老臣哀声劝道:“陛下,自古以来,奸宦得势便误国,还请陛下三思呀。” 魏熙眉梢一挑:“周相公当我没读过史书吗?还请相公算算,这误国的宦官到底有没有那些逆臣贼子多?” 周相公讶然:“这,这……” 魏熙微微一笑:“看来周相公数不出来?那便散了吧,等过两日周相公翻完书,再来告诉我。” 魏熙说罢,起身离去,裴斯听了魏熙的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 不能让作者有话说空着的我…… 第430页 第266章 花枝 裴斯听了魏熙的话, 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已经出了门的魏熙,听了这一声笑, 眼中也升起一抹浅淡的笑,她微微摇了摇头, 终是抬步走了。 周相公看着面上带笑的裴斯, 怒道:“崔哲!你笑甚!” 裴斯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用气音道:“小声点, 陛下还没走远呢。” 周相公看不得裴斯这个不阴不阳的样子,一甩袖子,怒道:“蹬鼻子上脸,我如何用你教!” 周相公此言一出, 殿中一静,众臣缄默, 大多却在等着看热闹。 只见裴斯装模作样的一拍胸口:“相公好大的威风,可真真骇到晚辈了。” 周相公被裴斯轻慢的神态气的说不出话来,瞪了他半晌, 终是怒喝一声:“竖子!” 说罢,也不看裴斯脸色, 便转身走了。 裴斯面上仍是一副懒洋洋浑不在意的神态,旁人可就未必如此了,要知道被骂的这个可是中书令。 可大可小的罪过, 若是中书令宽宥也没什么大事,偏生这位中书令是出了名的狠辣记仇。 唐宪深深看了一眼裴斯,道:“周相公年纪大了, 又是一幅急躁性子,快人快语的,本没什么恶意,还请崔相公勿要介怀,等他一会回过神来,定是懊悔万分,要去给相公赔罪的。” 裴斯看着他,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太保倒是懂他。” 裴斯说罢,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颇有些临镜自怜的意味:“只可惜了我这一张脸,陛下曾言这张脸代表朝廷体面,竟被他丢到地上踩,也不知这是踩的我的脸面,还是陛下的。” 唐宪闻言,面色微沉。 谢宜安无奈上前,伸手将裴斯捂着脸的手拉了下来:“行了,开玩笑也没有在这里开的,陛下若是知道了,第一个饶不了你。” 裴斯眉梢一挑,看向谢宜安:“这是打定主意要当好女婿了?太保真是好福气。” 谢宜安淡淡瞥他一眼:“你不忙了?” 裴斯舒了舒筋骨:“忙,怎么不忙。” 他说罢,对众人拱了拱手:“走了。” 谢宜安对唐宪微微一礼,也同裴斯一同出去了。 他二人慢悠悠踱步往外去,谢宜安淡声问道:“不过就是个不顶事的老翁,你何必惹他。” ? ????? 裴斯唇角一勾:“因为陛下嫌他碍眼了,我自然得让陛下耳目清净些。” 谢宜安看着两侧高高的宫墙,道:“设立镇守观察使之事有损朝臣利益,定是少不了波折,将那老翁扒拉下去也顶不了什么事。” 裴斯嗤道:“陛下敬着他们,留这么一个老东西在政事堂,政绩不见多少,指手画脚却少不了他,既然他要当出头鸟,我们也遂了他的意,也算是敲打一番,免得时间长了,那些人又不本分了。” 谢宜安一手负在身后:“该不本分的怎么都本分不了。” 裴斯淡道:“压不住就处置了便是。” 他说罢,侧首对谢宜安笑道:“说起来陛下倒也体恤你,妻眷方有孕,外调的旨意便下来了。” 谢宜安面上却是没什么笑意:“体恤的是我家那对长辈吧。” 裴斯看着谢宜安,面上的笑意缓缓淡了:“能得陛下体恤是旁人求不来的喜事。” 谢宜安点头:“我知道,陛下是个重情的人。” 他说罢,另一只手也负在身后:“只怕我回来了,孩子都会上蹿下跳了。” “那就快些将那些烦心事处理完。”裴斯看着那扇高大的宫门,道:“这些年我们累,陛下更是不轻松。” 谢宜安若有所思,侧首看着裴斯,道:“说起来,你也到了而立之年,再不成亲,若是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裴斯瞥了谢宜安一眼:“怎么,你自个成了亲,也来催旁人了?” “我身边还能少得了女人?”他说罢,理了理衣衫:“只朝堂上这堆事就够我烦的了,回了府,再供一个菩萨似的当家主母,我是得多闲。” 谢宜安摇头一嘆:“你若不是这身份在这,有那么个为陛下效忠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怕早就让人给随便塞个在怀里了,哪管什么丑的美的。” ———— 甘露殿里今日倒是热闹的很,魏熙难得有些空闲,便传了林藏秀来说话,与林藏秀一同来的还有阿宝。 魏熙给二人赐坐,看着坐在林藏秀身侧的那个眉目伶俐的少女,心中感慨,她启唇问道:“阿宝春天也该参加春闱了吧。” 阿宝闻言含笑点头:“是,这些日子可真是忐忑的很,就怕给陛下和先生丢脸。” 魏熙摇头:“你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丢人,我还盼着你给我考个状元回来,也算是给咱们女子扬名。” 阿宝娇声道:“为女子扬名已经有陛下和先生了,阿宝就算是当了状元,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魏熙含笑指着阿宝,对林藏秀道:“你瞧这丫头,都分不清到底是谦逊还是狂妄了,都将状元之名视作囊中之物了。” 阿宝闻言也不怕,笑道:“阿宝先前虽勉力而为,可却也是不敢妄想那状元之位的,可是方才陛下都金口玉言的说了,阿宝唯有将状元之位拿下,才算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第431页 魏熙展颜:“你瞧瞧,怎么都是她的理。” 林藏秀却是眉头一蹙:“这丫头就是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请陛下勿要怪罪。” 魏熙面上却有些欣慰:“小孩子嘛,正是该有狂劲的时候,要不然一个个死气沉沉的,看着也不舒坦,阿宝这样很好,至于旁的,慢慢歷练着就好了。” 阿宝闻言,对魏熙愈发亲近了,又嘴甜说了几句讨巧的话,逗得魏熙开怀,正说笑着,却听宫人道:“陛下,郑夫人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魏熙闻言笑道:“快让夷则进来。” 夷则进来后,魏熙见她气色不错,便也放下心来,几人随意闲话了几句,便绕到了郑修明外调之事上。 魏熙对夷则道:“你长这么大,一直跟着我,连长安都鲜少出去,如今远去北疆,我倒是不捨得了。” 夷则含笑道:“出嫁从夫,哪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就算先不言此,单就将军为国守边,奴婢就得去替大夏看顾着他。” 魏熙动容,拍了拍她的手臂:“苦了你了。” 魏熙说罢,又道:“你随他去赴任,出行难免不方便,我给你几个会点拳脚的婢女,也好护着你。” 夷则行礼:“多谢陛下厚赏。” 魏熙将她扶起:“谢什么,她们能伺候好你便是。” 将这一事揭过后,几人又随意说了些闲话,过了不多会,便隔着窗见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远远往这行来。 夷则认出了那人是温绍延,对魏熙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就先回去了,陛下难得今日得闲,还是要好生歇歇。” 夷则说罢,林藏秀也带着阿宝向魏熙告辞,魏熙也未多留,便让她们去了。 几人一併往外去,迎面见了向殿中而来的温绍延,皆侧身避让。 温绍延对几人微微颔首,便迳自往里去了。 林藏秀略微回首,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温绍延进殿时,魏熙的一双眸子正看着夷则的背影,他见状也不打扰,坐在席上,将面前摆着的花瓶里的花枝抽出来几枝,又重新规整了一番。 魏熙回过头后,看到的便是一瓶错落有致,格调斐然的花枝,她微微一笑:“你动作倒是快。” 温绍延温声道:“不过是挪挪位置罢了,又不费什么劲。” 魏熙的视线移向那几枝被抽出来的花枝,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笑意缓缓淡了,她呢喃道:“表兄他们又被我调出去了,长安就算再繁华,好似也留不住人。” 温绍延一顿,起身,将那几枝花枝插到一只笔筒里,花枝羸弱的聚在一侧,倾斜着身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温绍延坐回去,对魏熙道:“天底下没有比长安再留得住人的地方了,只是外调,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魏熙看着那生着骨朵的花枝,摇头,却不再言语。 温绍延见状,也缄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只听魏熙问道:“阿祯学的怎么样了?” 温绍延道:“太子用功,也聪明,今日教他《论语》,已经颇有见地了。” “是个聪明孩子。”魏熙说罢,将视线移到窗外:“不过他还小,也别拘着他,小孩子嘛,过得快活最重要。” 温绍延点头,却知道,魏祯怕是不会怎么快活。 可这又怨得了谁呢? 再怎么不快活,也比死了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要跨越时间线了~ 另,这篇文快完结了……好吧,就连我自己,对快这个字都已经快没有概念了 第267章 往昔 一转眼到了永泰四年, 也是女帝登位的第四年,这几年, 大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渐渐有了昭宗在世时, 那万国来朝, 富足安乐的风范。 生活安逸了, 人文风情便跟着丰富浪漫起来了,走在路上,处处可见披红着绿的男男女女,时时可闻婉转悦耳的唱诗声。 隔着商贩洪亮的叫卖声, 魏熙听不真切唱的是什么,却觉那断断续续三两声极为勾人。 “这唱的是什么?”魏熙侧首对伴在身畔的魏琬问道。 魏琬凝神听了片刻, 面上缓缓露出些暧昧颜色,还未启唇,便听一道很是清朗的男子声音在一侧传来:“娘子一看就不常出门, 这首诗在长安可是传遍了,连三岁小童都会念了。” 魏琬闻言看去, 只见一个面白如玉的少年对魏熙说的殷勤。 魏熙看着这个突然搭话的青年有些惊讶,看着他眼中的惊艷之色,也知道他为何搭话, 魏熙心中好笑,对隐在人群中的萧尹使了个眼色,便含笑对少年问道:“看来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什么诗竟传唱的如此广?” 少年自然而然的引着魏熙往一处食肆去,边走边道:“这是邹太师写给陛下的定情诗,上个月方从宫里传出来的。” 少年说罢,迳自赞嘆道:“不愧是邹太师,连诗都写的如此好,缠绵悱恻,直叫人感同身受。” 魏熙听了少年的话,神色有些古怪,她可不知道温绍延给她写过什么定情诗。 魏熙道:“我家中兄长也是在宫里供职的,宫中规矩森严,怎么会将太师的诗文传出来?” 第432页 少年一笑:“有人写自然就有人传了,要不然这满长安的诗是怎么来的?” 魏熙心中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外乎就是有人假借了邹行的名头,写了这首诗,她问道:“是何人最先传唱的?” 少年说着 ,指了指前方食肆:“我第一次听到是在前边那间食肆里的歌姬唱出来的。” 少年看出魏熙对此事感兴趣,又忙道:“眼下这家食肆里有个说书先生,正讲着《龙凤游》呢,听说是根据一个宫里近身伺候陛下的女官的话写出来的,眼下都讲到第八回了,两位娘子可要去听?” 魏琬觉得好玩,看向魏熙,却见魏熙眉头微蹙:“龙凤游?谁是龙,谁是凤?” 魏琬见状便知不好,魏熙如今是皇帝,百姓们图个乐呵,不懂这些,可这名誉的事,是哪个皇帝都容不得混淆的。 她看向少年,不由觉得少年胡言乱语的生事。 少年却没什么察觉,理所当然道:“自然都是陛下,陛下凤身龙命,谁不知道。” 魏熙闻言,面上柔了下来,问道:“陛下和邹太师又不是夫妻,你们怎么如此热衷他二人的事。” 少年道:“陛下和邹太师,一个明主,一个良臣,他们的事谁不喜欢听。” 魏熙疑惑:“那怎么不见传陛下和旁人,便说那崔相公不也不比邹太师差。” 少年听了魏熙的话,面上的神色很丰富,惹得魏熙又是一笑,连少年附耳过来也未阻拦:“娘子以后可别说这话了,据说呀,那崔相公是个断袖。” 魏熙顿了片刻,忽的噗呲一笑,旁边的魏琬更是揽着魏熙,笑的开怀。 少年被她们笑的莫名其妙,有些脸红,所幸到了食肆门口,他对魏熙道:“就是这了,你们看,正讲着呢。” 魏熙看着食肆中聚满的人,眉头一蹙:“人好多。” 少年摇了摇扇子,有些自得:“不妨事,我在上面留了个席位,定不会让人冲撞了你们。” 他说罢,便引着魏熙二人往二楼去。 魏琬看着这少年的背影,和魏熙咬耳朵:“这少年一看就是个纨绔,陛下怎么同他一处玩。” “你都说是玩了。”魏熙说着,提着裙子往上去:“这些年我身边可没见过如此新鲜快活的人了,整天对着那些人,我也闷。” 魏琬神色一动:“邹行呢?” 魏熙摇头一笑:“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规矩的人了。” 魏琬闻言收回视线,心念电转,心知魏熙怕是眼下闲下来,觉得闷了。 她淡淡一笑,这也算不得怪,毕竟魏熙本就是爱玩的,只不过以往太忙了而已。 那少年留的席位颇为不错,魏熙坐下后,便能将食肆中的景致收归眼下。 说书人声情并茂讲的正欢,底下的客人看的也投入,时不时打赏喝彩,魏熙看时,那说书人席上,已经铺了一层铜钱,都是宾客听得高兴,丢上去的。 魏熙初略一看,发现其中不乏金光闪闪,是客人打赏的金叶子,魏熙粗粗数了数,得了一个甚为丰厚的数字。 看来大夏的百姓是过得越发好了。 她如此想着,心中却不怎么快活,一掷千金这种事,她少时不少做,眼下再回想才觉得荒唐。 魏熙正想着,便见少年将一碟点心推到她和魏琬身前:“这里的点心做的不错,你们尝尝。” 魏熙点头,看了一眼却不食用,倒是魏琬拿了一块吃了。 少年看着魏熙,只觉离得近了,她越发好看,五官妩媚白皙,气度清冷端艷,淡淡瞥来一眼,清凉凉的,却让人连骨头都软了。 少年不留余力的和魏熙搭话,叽叽喳喳的,言语间也不乏暧昧,若是往常魏熙必定是嫌烦的。 可此时看着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少年,却无端觉得闲适。 她一边随意打发着少年,一边听着底下说书人胡编乱造的,连她都不清楚的属于她的故事。 过了片刻,那人便讲到了她和邹行的初遇。 桃林相遇,以诗相会,以佩互赠,匆匆一面后难以相忘。 才子佳人,缱绻多情,很是浪漫动人。 魏熙却忍不住一笑,她可不记得她与温绍延的初遇是这样风雅的。 当年她性子皮,因着他的出身,便看不惯他,还拿了一颗玉珠捉弄他。 真是被娇惯坏了。 魏熙一嘆,偏头看向窗外,底下街道人来人往,繁荣喧闹。 魏熙唇角勾出一抹笑,不禁想起了一句话。 熙熙兮共乐人之臧也。 “好!” 闹堂的叫好声让魏熙回了神,她回头看去,只见了一片钱雨,纷纷往说书人身上撒去。 钱雨来势汹汹,即便说书人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不禁伸着胳膊挡了挡,众人见了纷纷笑开,又纷纷掏钱再砸去。 说书人见状微微一拱手,便往后躲去了。 “走什么呀。”底下有人喊道,一边喊着,一边将钱袋子拿出来:“还有呢!” 魏熙看着底下的景象,眉头蹙起:“饱暖思□□。” 少年闻言顿住,魏琬将视线从底下移开,笑的:“这日子好了,有钱还不许人家花了吗,他们还能胡闹到将自己饿死不成?” 第433页 魏熙摇头一嘆:“罢了。” ———— 等魏熙回到宫里时,天色尚早,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次这般出去闲逛了,随着魏琬四处转悠,不费脑子,身子骨却也乏的很。 还未到甘露殿,魏熙便听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她眸色一利,对陈敬问道:“是谁在弹琴!谁许他们动的!” 陈敬心知魏熙为何恼怒,却只温声道:“今日收拢库房时,太子看见了,便移不开眼了,非要拿来弹,太子性子淡,往常也不在意这些东西,如今难得坚持,底下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等着陛下回来定夺。” 魏熙闻言,忡愣了片刻才道:“弹吧。” 说着,魏熙抬步往魏祯处去了,一路行来,琴声不断,却生疏涩然。 魏熙不禁想,她幼时刚学琴时应当也是这个声音。 同样的音调,同样一把琴,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琴,是魏潋手把手的教出来的。 大手握着小手,她小小一团,缩在魏潋怀里,那时他的怀抱暖暖的,充斥着让人安稳的淡淡草木香。 魏熙一路循着琴声到了魏祯门前,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门,一袭白袍,坐的端正无比,就像是一个缩小了的魏潋。 魏熙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身子不受控制般走到了魏祯身后坐下,抬臂环住魏祯小小的身子,将手握在他的手上,带着他练习指法。 魏祯身子一僵,回头看着魏熙,嘴唇颤了颤,復又将视线放回琴弦上。 “手腕低一些。” “看准徽位。” “用食指抹。” 魏熙一句句的,将魏祯的错处指出,声音轻渺又温柔,好似枝头风一吹就落下的花瓣。 魏熙就这么一直教着,直到魏祯能弹一段简单的曲子。 魏祯弹完后,将手按在弦上,僵着身子,不肯抬头。 魏熙抬手摸了摸魏祯的头髮:“阿祯弹的真好。” 魏祯没有反应,魏熙也不恼,她记得,她会弹第一支曲子后,魏潋也是这样夸她的。 过了片刻,只听琴弦一声轻响,是魏祯的眼泪滴在了弦上。 魏熙微微一顿,只听魏祯从喉中泛出呜咽:“姑母……” 魏熙不答,只沉默着抚摸他的头髮。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开始佛系写文了,不管评论,不管收藏,只管写文等完结…… 话说,真的快完结了~ 第268章 后悔 自弹琴一事后, 魏熙便常教魏祯弹琴,二人一个教, 一个学,除了琴, 再没见说过什么旁的话, 可纵是如此, 时间久了, 关系也日益和缓了。 今日魏熙得闲,便命人开库,将自己尘封已久的琴拿了出来,她调了调音, 便和魏祯一同合奏《良宵引》。 一曲过后,魏熙贊道:“不错, 曲调流畅,只是月夜清风,良宵雅兴, 泛音处再轻缓些更好。” 魏祯点头,当下按魏熙所说, 又弹了一遍。 魏熙听罢,含笑道:“很好,阿祯悟性很高。” 魏祯唇角微微一勾, 却问道:“我听过乐师奏的《将军令》,澎湃激昂,浑厚恢弘, 令人过耳不忘,听说是姑母作的?” 魏熙点头,却不免想起那曲是为谁所作,一时有些晃神。 却见魏祯拿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看着她:“我想学。” 魏熙看着魏祯的眼睛,一句你基本功还未打好,怕是学不了,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她点头:“我先弹一遍,你看着些。” 说罢,魏熙将手放在弦上,弹起了这首久违的曲子。 明明已经多年不曾弹过,却不觉生疏,果真是自己作的曲子,便记得格外清楚些吗? 一曲弹罢,魏熙看向魏祯,却见魏祯似在走神。 “阿祯?” 魏祯回神,突然问道:“这首曲子,听说是姑母为阿耶作的。” 魏熙淡淡一笑:“你基本的指法也已经学会了,我让人给你拿曲谱来,你对着谱子练,有不懂的,我再教你。” 魏祯缓缓垂了眼眸:“好。” 魏熙起身:“好了,你也歇会吧,莫要累着。” 魏祯低声道:“姑母慢走。” 魏熙嗯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随着她的一併宫人也垂首跟着走了出去,这座侧殿里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魏祯直直坐在原地,看着春鸣指挥内侍抱走了魏熙的琴,只余他一人一桌,对着一张空了的琴桌。 他抬头,看着魏熙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缓缓放在琴上,隔空虚虚滚拂,赫然是一支没有声音的《将军令》。 ———— 魏熙回到寝殿时,便见温绍延站在门外,他一袭青色直缀,好似严寒霜雪都不得侵蚀的修竹。 “来了多久了?”魏熙问道。 温绍延摇头:“不久。” 魏熙道:“下次过来,你直接进去便是,你我之间,还要避讳什么?” 温绍延微微一笑:“规矩还是要守的。” 魏熙看着他面上永远不急不躁的温和,心好似也落在一片柳絮里,四周皆是软绵绵的,很是温吞。 魏熙瞥他一眼:“天底下再没有比你还规矩的了。” 第434页 魏熙说罢,当先迈进殿中:“进来吧。” 二人在榻上坐下,温绍延问道:“方才是陛下在弹琴?” 魏熙懒洋洋歪在榻上:“是呀,难得没生疏。” 魏熙说罢,拿了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顿觉满口清甜。 她又从碟子里捡了一颗放在温绍延嘴边:“味道不错,尝尝?” 温绍延微微一笑,低头将葡萄衔在嘴里。 魏熙拿一只胳膊撑着头,静静看着他,等温绍延将葡萄咽下,魏熙问道:“好吃吗?” 温绍延道:“好吃。” 他说罢又道:“不过这些冰镇果子还是少吃些的好,太寒了,伤身子。” 魏熙懒声道:“当皇帝本就规矩多,朝堂上那么多人盯着我,如今回了自己殿里,你又来管我。” 温绍延起身坐在魏熙身边,抬手帮魏熙轻按额头:“陛下也知自己是皇帝,您的身子可是关乎大夏安危的。” “哪有那么夸张。”魏熙说着,一转身子,侧身躺在温绍延腿上:“他们怕是巴不得我死了,好扶个无力亲政的小皇帝。” 温绍延低嘆:“如今朝政尽在陛下手中,众臣对你无不是言听计从,哪里有那心思。” “言听计从?”魏熙一转声调,抬眸看着温绍延:“可不是吧,就拿回纥之事来说,唐宪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小人行径了。” 温绍延神色微顿:“我觉得唐相公说的也不无道理。” 魏熙面色微冷:“你也觉得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温绍延轻抚魏熙的青丝,温声道:“我没有此意,我知道,陛下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大夏,只是回纥到底是大夏属国,眼下人家有难,大夏若是放任不管,怕是说不过去,若是累的其余属国寒心就好了。” “我有说过放任不管吗?回纥和契丹闹腾了多久,他俩都不是省事的,还不如借这个私自兴兵的由头都清理了。”魏熙虽躺着,气势却丝毫不弱,眉眼间全是属于上位者的冷凝渊沉:“这两族,都是养不熟的,此时若不斩草除根,他们怕是什么时候有了闲心,再来给大夏添乱,这种事,之前又不是没有。” 魏熙说着,语声里有些势在必得的雍容:“属国再亲近,也比不得自己的疆土。” 温绍延看着魏熙,轻声问道:“那其他属国呢?” “平白跪在别国脚下,你还指望他们的心热?”魏熙唇角一勾:“他们不过是没能耐和大夏抗衡罢了,只要大夏一直强盛,他们就不敢不臣服于大夏。” 温绍延终究是不认同魏熙此举:“大夏的疆土够广了,就算将回纥并过来,那贫瘠之地,也没什么作用,还得花银子去养着,得不偿失。” 魏熙道:“怎么会得不偿失,没了那两族,大夏北疆太平无虞,也有了数不尽的战马,仅这一项,便省了多少军需。” “大夏不缺军需。”温绍延说罢,问道:“陛下可去宫外看过了?” 魏熙眸色一动,点头。 温绍延道:“大夏好不容易恢復了元气,如今安居乐业,歌舞昇平,若是一兴战事,又有多少军士要背井离乡?” 魏熙轻嘆:“我决定兴兵,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先前出宫,所见皆是笙歌漫舞,挥金如土,虽过得好了,气势却颓了,这才安逸了几年,就成这个样子了,若是再这样安逸下去,都要染了瘟气了。” 她说着揉了揉额头:“攻打回纥,虽打不到大夏,但有场战事,让他们提提精神也好。” 魏熙虽如此说,可温绍延却不信。 国泰民安,威加四海,这是每个皇帝与生俱来的野心。 这个威加的,可不只大夏。 温绍延看着躺在他腿上的魏熙,心中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却知道魏熙越来越像个帝王了。 他手一颤,莫名的有些忧虑,却亦不知为何而忧。 只口中不受控制似的坚持道:“此举,终究有违道义。” “道义?”魏熙神色一冷,从温绍延腿上坐起来,回身看着他:“说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它吧,温绍延你多大了?” 温绍延看着魏熙,抿唇不语。 魏熙忽的一笑:“我知道了,你不是在意那哄人的道义之说,你是觉得我无耻。” 温绍延身子僵住,过了片刻,他起身对魏熙跪下:“臣绝无此意。” 魏熙看着跪在地上的温绍延,心中不知怎地突然升起一股邪火:“现在想起来跪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 魏熙音色尖锐,陈敬听了,忙进来一探究竟,可看到殿中情形后,他心中一嘆,又退了出去,顺道示意殿中伺候的宫人也出来。 殿中彻底寂静了下来,魏熙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她抬手抚向温绍延的脸:“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特别后悔?” 温绍延捧住魏熙的脸:“公主从未变过,我也从未后悔过。” 魏熙闻言忡愣,自她登位后,温绍延再也没喊过她公主了,眼下这个称唿从他口中道出来,竟有些久别重逢之感。 魏熙觉得有些乏力,她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我们还真变成老夫老妻了。” 第435页 亲近犹在,旁的却愈发淡了,每日相处,不再谈诗论画,却常把政事挂在嘴边。 毕竟诗画乃是闲情,政事却关乎国运性命。 可长此以往下去,终是会闷的。 温绍延听了魏熙的话,从心中生出一股冲动,要将心里话说出来的冲动:“我们不是夫妻。” 魏熙一滞:“你想娶我?” 温绍延摇头:“我配不上陛下,能陪着陛下,是我此生唯一的愿望,方才是我着相了,还请陛下不要介怀。” 魏熙追问:“你休要煳弄我,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绍延神态温和:“实话实说罢了。” 魏熙闻言默了下来:“我要维护大夏正统,不会嫁人,你若是想娶妻……” 魏熙说着,抬眸看着他:“我可以给你指婚。” 温绍闻言心神巨震,他缓缓收了放在魏熙脸上的手:“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魏熙看着他,过了片刻,忽的笑道:“那便不开玩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熙不是个恋爱脑,她和温绍延之间,一直都是温绍延在迁就付出,魏熙的情路太顺,显得虚浮,照她这个状态下去,可能不会和温绍延长久。 所以作为亲妈,在完结前,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坑了一个,不能再坑第二个 第269章 面首 魏熙力排众议, 以回纥与契丹无故兴战,藉机侵占大夏边境之过, 调原范阳节度使柏明义领兵前去镇压。 几年过去,足够魏熙将原本雄踞一方的节度使, 变成一个空有名头的虚职, 更隐隐有命朝臣宗室遥领节度使的架势。 柏明义乃是魏熙曾经的得意门生, 魏熙自然不会让他守着个空名头, 眼下正好借平乱之事,将他从节度使之位上调离。 对于如今的大夏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魏熙吩咐过后, 也未在上面放太多心神。 朝事省心,魏熙也有了出去避暑的兴致, 她自打登位,便一直未曾离开过太极宫,早就觉得憋闷了。 魏熙有了这个念头, 便直接吩咐陈敬去准备,点名要去翠微山, 她少时在翠微山修建的别业还未曾去看过,毕竟是花费了心血的,如今得闲了, 便格外想看一看。 陈敬的效率颇高,不过几日,便将一切安排妥当, 是夜,魏熙将陈敬拟的随行人员的名单呈给魏熙看,邹行之名赫然在列。 魏熙看着这两个字,微微顿住。 自那日他们不欢而散后,一连五日,温绍延都没有再来过甘露殿,他们二人之间好似除了君臣再无其他。 这让习惯了温绍延的体贴温柔的魏熙有些不适,她不禁在想,就如此断了也好,他们二人没有婚姻约束,能在一起,全因喜欢,可如今时间久了,那点莫名其妙的喜欢,也慢慢沉淀了下去,就连相处起来,也少了往日的意趣。 其实这一点,早在许久之前,魏熙便已经隐隐察觉出来了,他们之间,能有今天,魏熙甚至竟有些早有预料之感。 她微微一嘆,指在邹行二字上,想让陈敬将这个名字抹掉,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道出,她将册子给陈敬:“就这样吧。” 或许真是心有灵犀,在出行前一日,温绍延便自请留守长安,魏熙未曾过问原因,便准了。 竹音对此颇为担忧:“郎君不会是和陛下闹别扭了吧?” 温绍延翻书的动作一顿:“没有。” “那您为何不去?” 温绍延将书合上:“静一静也好。” “静什么?”竹音颇为疑惑:“那可是陛下呀,若是静着静着看上旁人了怎么办?” 温绍延抚向自己的右手:“那便看上吧。” “郎君!” 温绍延侧首看向他:“你这般急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哪家争风吃醋的侧室。” 竹音语声一滞,继而反应过来,又道:“是呀,您可是太师,管陛下亲不亲近,说不定没了那些风言风语,您过的更自在。” 温绍延的视线移向屏下青石:“我不求自在。” ———— 魏熙一路颠簸,到了行宫后便先去含风殿歇着了,到了晚上,又起身设宴,出了宫,众人也少了拘束,说笑饮酒,倒也自在。 魏熙将酒杯放下,双颊绯红,有了些醺醺然,她看着月色下身着羽衣的舞姬,忽的想起当年谢宜安在安阳宫那一支气吞山河的剑舞。 魏熙摇头一嘆:“可惜。” 魏熙此言一出,坐在她左右下首的裴斯和魏琬皆向她看过去,裴斯问道:“陛下说什么可惜?” 魏熙道:“可惜表兄不在,他当年在安阳宫一曲剑舞才叫绝妙,眼前这舞,太过软绵了。” 魏琬闻言,垂了眼睫,心中有了计较,正欲开口,却听魏熙对裴斯问道:“你会舞剑吗?” 裴斯对魏熙一笑,眼里似有幽光:“臣不善剑器。” 魏熙闻言,有些失望,却听裴斯又道:“但臣略通相和曲,若是陛下烦闷,可为陛下演上一段。” 魏琬颇为惊讶:“相和曲,丝竹相和,执节者歌,你一个人忙得过来?” 裴斯一笑:“我哪有那能耐,不过是马马虎虎的闹一回罢了。” 第436页 魏熙闻言却道:“无妨,我给你弹琴相和。” 魏熙说罢,颇为期待:“我一早就觉得你应当于此道颇通。” 裴斯起身,对魏熙偏头一笑,媚意横生里带着不可言状的狂态:“通不通还得看和陛下莫不默契。” 裴斯说罢,起身往乐师处去了,魏熙见状忙令蕤宾去给她拿一把琴,又命正在舞着的舞姬下去。 这片刻功夫,裴斯已经从乐师那里拿来了鼓,众臣见状,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皆停了说笑,颇为期待的看着裴斯。 裴斯任由众人看着,将鼓放在宴席正中,此时,宫人也将琴摆在魏熙面前了。 他见状,一拍鼓,咚的一声,袍袖飞舞,带着落拓之态。 魏熙亦抬手拨弦,发出铮然一声。 裴斯唇角一勾,动作加快,鼓点如雨。 魏熙闻声反覆滚拂,如九天惊雷。 就在此时裴斯启唇,音色略带沙哑,却出奇的悦耳:“敛容辞貂尾,缄怨度龙鳞……” 他所唱的赫然是相和歌辞中的《王昭君》。不止宴中众人,连魏熙都有瞬间的惊讶,抬眼看向裴斯,裴斯击鼓的动作越发狂放,见魏熙看来,他对魏熙一笑,有股冶艷味道:“金钿明汉月,玉箸染胡尘……” 魏熙笑开,抹挑勾剔,弹出的琴音越发没了章法,和裴斯一同奏了这一曲癫狂纵脱的《王昭君》。 弹到兴起处,和裴斯一同吟唱出来:“妆镜菱花暗,愁眉柳叶颦,唯有清茄曲,时闻芳树春。” 两人唱着,越发无曲无调,幸得声音好听,才显得疏狂不羁,颇有林下遗风。 宴中众人听着两个人醉鬼似的嚎唱,为难的很,一个当朝圣人,一个中书令,也不知是该喝彩,还是该退下。 一曲罢,魏熙抚琴大笑:“好!” 裴斯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面上亦带着笑意。 魏熙看着往席中来的裴斯,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你这相和曲,真是别具一格了。” 裴斯接过:“和陛下一起奏的,自然与众不同。” 裴斯说罢,一仰脖子,将酒饮了进去。 魏熙回想起方才的疯态,只觉自魏潋登基后积攒了几年的郁气都缓缓淡了些,魏熙摇头一笑:“疯了。” 裴斯随意一抹唇边酒渍:“谁敢说陛下疯。” 魏熙摇头:“你这是将我往昏君路子上引呀。” 裴斯靠在桌上,有些追忆:“我还记得初见陛下时的样子,那时的陛下通透明快,虽有凌云之志,却肆意快活。” 魏熙听了,脸上带着些浅淡的笑意,却未有言语。 只听裴斯又道:“当初陛下上面还压着阿耶阿兄,都能如此,如今当了皇帝,怎么反倒比以前还压抑。” “当皇帝和当公主可不一样。”魏熙说罢,对陈敬道:“你送他回去,醉的都说胡话了。” ———— 裴斯走了后,魏熙也有些乏了,吩咐众人散了,和魏琬一同缓步往含风殿去。 走了几步,魏琬忽的笑道:“陛下不愧是天子,连红鸾星都格外照料。” 魏熙瞥她一眼:“此话怎讲?” 魏琬笑道:“难道陛下看不出崔相公今日是故意逗陛下舒心的?” 魏熙不搭理这话,只道:“他是个聪明人。” 魏琬一笑:“邹行怎么没来,他惹陛下不痛快了?” 魏熙摇头,低声嘆道:“时间久了,有些倦了。” 魏琬偏头看着魏熙:“陛下身边总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的。” 魏熙闻言,偏头看向魏琬,似笑非笑:“怎么,想给我说媒?” 魏琬半真半假的点头:“是呀,陛下看崔相公如何?” “他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朝政离不开他。”魏熙说着,抬手扯了一片柳叶:“况且,他心思太深,需得保持距离,远不得近不得。” “论心思谁比得过陛下。”魏琬说着,感嘆道:“要我说这男子呀,还是听话讨喜的好,至于旁的,就是自讨苦吃,就像是杨懿,我和他纠缠了那么多年,这成亲了才多久,每日除了吵架就没旁的了,谁都看不惯谁,可要和离吧,又捨不得,左右为难的都是自己。” 魏熙闻言,垂了眼睫,对着朦胧灯火看着手中的柳叶。 她和温绍延之间,为难的应当从来都不是她吧。 ———— 魏熙在行宫住了两日,便去自己的别业看了一遭,回到行宫时,已近黄昏,却听前面有舞乐声传来,乐声恬静却不乏秾丽,只听着身心便觉舒坦。 魏熙闻声走过去,只见几个轻袍缓带的少年在跳舞奏乐,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却不及他们璀璨夺目。 魏熙偏头看向魏琬:“你准备了这么久,就送了这几个?” 魏琬好似一点都不惊讶魏熙从何得知,状似抱怨道:“陛下不满意?我可是精心挑了许久的,若不是家中有人盯着,我都想自己留着了。” 魏熙抬手弹了弹魏琬的步摇,惹得步摇下的玉珠叮噹作响:“怎么总是你给我送面首呀。” 第437页 魏琬笑得有些暧昧:“除了我谁还如此贴心呀。”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你们不要骂女主渣…… 她只是到了迷茫期了而已 第270章 和离 魏熙终究是将那三个少年留下了, 倒不是魏熙贪图美色,只是觉得留这么几个能说能闹的少年在身边解闷也不错。 魏熙收了魏琬送的面首, 本就不是什么隐蔽之事,对此, 随驾来行宫的朝臣勛贵倒也没人多什么嘴。 大夏养面首的贵妇不少, 更何况魏熙是皇帝, 若是连她养几个玩物都要管, 就管得太宽了。 虽无人在魏熙面前提起此事,可却不代表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魏琬向来起的晚,往常等她梳洗妥当时,离正午也差不了多少了, 当然,这与她对穿着打扮极为讲究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今日杨懿回来的早, 等他沉着脸迈进魏琬房中时,魏琬还在画眉。 魏琬从镜中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恍若不觉般, 对他唤道:“过来帮我画眉。” 杨懿立在原地,并不动作:“你不该给陛下送面首。” 魏琬浑不在意, 自己执笔画眉:“说是面首,其实就是给陛下解闷的玩意,阿猫阿狗一般的东西, 也值得你对我甩脸子。” 杨懿冷声道:“你如此,和那些专营谄媚的小人有什么不同?” 魏琬嗤笑:“顺着陛下的心意来就是谄媚了?” 杨懿道:“陛下是什么心思,不止朝臣, 连长安百姓都知道,你如此,将邹行置于何地。” “怎么,心疼他?”魏琬将眉笔放下,回头看向杨懿:“我告诉你,陛下如此,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你们这种想法导致的,陛下是圣人,註定称孤道寡,一个朝臣,怎么能和她并肩而论。” 杨懿眼中满是失望:“陛下若真如此想,就不会抬举邹行,你自己贪心,何必再寻其他由头。” “我贪心?”魏琬说着,抬手拾起眉笔砸向杨懿:“我当初送你给陛下当面首,给你铺一条青云路时,你怎么不说我贪心!” 杨懿闻言,身子僵住,直直立在原地,衣袍下挺直的嵴樑,好似冬日的冰棱,孤寒锋利,却不堪一击。 魏琬看着变了脸色的杨懿,方才的怒气也化作沉闷:“你说的没错,我是贪心,要不然我不会有今天。” 杨懿嵴背微塌,语声亦软了些:“你都有今天了,又何必再行那弄臣之举。” 魏琬只觉杨懿的话刺耳至极,声音又利了下来:“我有今天,都是你口中那弄臣之举换来的,要不然你以为陛下会亲近我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杨懿嘴唇颤了颤:“阿琬……” 魏琬不理会他,自顾道:“你以为有今天就完了?没完,我不想袭了爵位后降做嗣王,也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做个空有响亮名头的宗室,我没什么才能,能做的也只有让陛下快活舒心。” 她说着振袖往外一指:“陛下的态度摆在那里,我不做,也会有旁人做,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难道要我守着个虚名,苦哈哈的看着旁人耀武扬威吗?” “凭你和陛下的交情,怎么会……” 魏琬打断他的话:“只有你们这些文人才会信交情,我告诉你,我们魏家不讲情分,只讲利弊。” 只要魏琬严词厉色起来,杨懿就是永远接不住话的,他垂眸,却被袖子上染了的黛色刺痛了双眼,他抬手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杨懿低低一嘆,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过。 他们二人的所思所想,从来都是南辕北辙的,都妄图改变对方,可却也皆难以撼动分毫,时间长了,除了吵架,也不剩什么了。 杨懿正如此想着,却听魏琬淡声道:“和离吧。” 他蓦然抬首看向魏琬,只听魏琬道:“你孤高却卑怯,我放荡又贪婪,咱们俩放到一起终究是谁也容不得谁,还不如各自放过,也免得将情分磨尽,两两成仇。” 杨懿听了魏琬的话,默了片刻,缓声道:“你给陛下送面首,就是算计着今日吧。” 魏琬摇头一笑:“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到底还合不合适在一起。” 她说着,抬眼看着杨懿:“现在结果出来了,我们不合适,当年年轻执拗,现在老了,总不能一错再错,平白浪费了后半辈子。” 杨懿眼中有些苦涩:“我们分分合合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块了,你却告诉我,我们在一起是错?” “难道不是?”魏琬说着,抚了抚鬓髮:“就好似现在,你听到和离二字时是痛苦,而我却觉得解脱。” 杨懿瞌眸,再睁开眼时,眸子是一片清冷漠然:“好,那就彼此都解脱吧。” ———— 魏琬是宗室,她和离之事的处置权最终还是到了魏熙这里,魏熙得知此事后,单独召见魏琬,她看着光鲜亮丽的魏琬,问道:“你和杨懿和离,可是因为给我送面首之事?” 魏琬摇头:“面首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我和他针锋相对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分开。” 她说着,锤了锤额头:“也不知当日我发什么疯,竟为了他遣散面首,平白闷死自个,如今好了,我当了世子,想做什么都比以前更自在了。” 第438页 魏熙看着魏琬,却从她面上看出强颜欢笑的意思,她问道:“你和他的感情岂是那么容易就消磨的,一时冲动和离了,将来若是后悔了怎么办?” “不会后悔。”魏琬说的斩钉截铁,面上却有一丝悲切:“若是依旧强撑着才叫后悔呢,现在我们还有感情,分开之后他还能念着我,可再撑下去,我们那点感情迟早消磨的连渣都不剩。” 魏琬说着,看向魏熙:“陛下,你是愿意守在一起两两相厌,还是愿意在彼此心中留一丝美好?” 魏熙摇头:“不知道,我不是你。” 魏琬点头:“也对,您是天子,谁敢厌恶您。” 她说罢,又问道:“那温绍延呢?” 魏熙声音冷了下来:“这不是你该问的。” 魏琬笑的散漫:“不问,不问,他那般温柔细緻的人,自然是不能和杨懿相提并论的。” 魏熙虽没有回答魏琬,可在魏琬走后,却不免暗自思量起来。 她好似天生就不知情爱,和温绍延在一处,也多是因和温绍延处在一起舒坦,至于旁的…… 魏熙揉了揉额头,心中有些乱糟糟的,再也想不下去。 她打开奏疏翻阅,却看不进去,她将奏疏放在一旁,却听内侍来通禀,说是李郎君求见。 魏熙正觉无聊,闻言便让他进来了。 李郎君便是魏琬送来的面首之一,全名李兰意,名字虽略显女气,可其相貌却让见者不得不夸一句人如其名,雅致中又带着春日的怡然,不是多惊艷,却见了便觉得舒坦。 许真是老了,魏熙看着鲜嫩的少年,心气也跟着平顺了,就跟老媪见了含着露珠的花儿朵儿似的,打心眼里便觉得鲜活悦目。 魏熙看着少年,问道:“这两天不凉快,你过来作甚?当心中暑” “谢陛下关心,我没那么娇气。”李兰意笑道:“我做了些家乡小食,因怕放久了失了味道,便过来了,陛下可要尝尝。” 魏熙点头,看着盘中被捏成猫儿狗儿的点心,面上有些笑意,等内侍验过后,便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味道清甜,无功无过,可却因着别出心裁的形状多了些趣味。 魏熙看着李兰意:“你一个男子,怎么想起来将点心捏成小猫小狗了?” 李兰意笑道:“幼时家贫,平时少有点心吃,就算有,也没什么花样,小孩子贪玩,便趁年节蒸糕饼时偷下一块自个捏,皆是喜欢什么便捏什么。” 李兰意说着指了指点心,笑的眉眼弯弯:“我这不算什么,他们有的还能捏出个王八来,连壳子上的纹路都弄得出来。” 王八…… 魏熙噗呲一笑,只觉这些乡俗俚语从这少年嘴里道出来颇为有趣。 李兰意颇善察颜观色,见魏熙喜欢听,便给魏熙讲他幼时趣事,足足讲到天色暗下来,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所讲的事,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了。 可看魏熙却听得颇为投入,李兰意所讲的是大多数百姓的生活,她没有尝试过,便格外渴望了解。 没人能一直不停的说下去,李兰意谢过魏熙赏的茶后,便提出要为魏熙舞一曲。 有人起舞,魏熙没有不准的道理,当下便答应了。 李兰意闻言便起身跳了一曲,魏熙靠在榻上看着,颇觉惊艷,她还是第一次见男子能把舞跳的比女子还柔。 一舞跳罢,少年不仅没起身,反而上前跪在魏熙身畔,将魏熙的手放在自己衣带上,扬起修长的脖颈看着魏熙,轻声道:“陛下……” 魏熙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毫无动作。 李兰意隐约察觉到魏熙的意思,却不肯就此罢手,心中一横,便要自己宽衣解带。 方解开了腰间系带,便听魏熙淡声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李兰意眼中闪过一丝憾色,却也不敢不听魏熙的,垂了眼睫一副乖顺模样:“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理念不同的人想在一起还是挺难的…… 真的好想让陛下睡一睡面首呀~~~~~~~可惜我太怂~ 第271章 回京 自从那几个少年进宫, 魏熙虽也召他们前去解闷,但皆是淡淡的, 如今李兰意突然在魏熙殿中待了进两个时辰,回来时还带了赏赐, 就算是没侍寝, 也够让其他两个人眼红了。 而李兰意也八成摸准了魏熙的脉, 常备些市井乡野小物进献给魏熙, 顺便再陪魏熙说说乡野趣事,便再没什么出格之举,魏熙见他知情识趣,也常召他说话, 一来二去的行宫里没人不知道魏熙宠信一个李姓男宠了。 这日李兰意到含风殿时,魏熙和裴斯议完了事, 正在下棋,魏熙听得通报,抬手往棋盘上放了一子:“让他回去。” 裴斯淡淡一笑:“人家冒着毒日头过来, 陛下也不见他一面便让人走了,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魏熙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到裴斯面上, 神色有些古怪:“你劝我怜香惜玉?” 魏熙说罢,问道:“都不见你对女子如此怜惜,却心疼一个男子, 裴斯,你该不会真的是个断袖吧?” 裴斯摇头一笑,低头下了一子, 復又抬头对魏熙笑道:“承让。” 第439页 魏熙垂眸扫了一眼棋局,復又抬眼看他:“恼了?” 裴斯有些惊奇:“陛下何出此言?” 魏熙抬手敲着棋盘:“往常下棋,你可都会给我留几分面子的,今日倒是不留情面。” 裴斯笑道:“陛下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不忍人家在日头底下晒一遭还失望而归。” 魏熙眉梢一挑:“你想见他?” 裴斯饮了一口茶才应道:“是,臣很好奇能让陛下青睐的少年是个什么样子,也好长长见识。” “没什么好见识的,就是这少年说话挺有趣的。”魏熙说罢,对内侍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内侍躬身应是,传了李兰意进来。 李兰意掏出镜子,整了整仪容,便进了殿中,在看到魏熙一侧那个相貌绝艷,气韵不凡的男子时,身子顿住,心中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危机感。 裴斯看着这个少年极富攻击性的眼神,勾了勾唇角,回头对魏熙道:“陛下不是说这少年能说会道吗?怎么木木呆呆的。” 魏熙看向李兰意,道:“还不行礼,怎么,见了中书令被吓呆了?” 李兰意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免惊奇那位高权重的中书令,竟然长了一张比女子还美貌的脸,李兰意正想着,不经意触碰到了裴斯那双幽深的眼眸,他心中一凛,忙道:“见过中书令。” 裴斯应了一声,侧首看向魏熙,打趣道:“倒是鲜嫩,陛下要将他带回去吗?” 李兰意闻言,心中一紧,颇为忐忑的看着魏熙,只听魏熙道:“自然是要带回去的。” 裴斯声调一扬,有些油滑之感:“那咱们的邹太师就可怜了,凭他那性子,若是知道陛下有了其他男子,就算面上不说,私底下怕是也得将自己怄死。” “你这是替他打抱不平,还是在作践他。”魏熙说着眉头蹙起:“他怎么能和面首相提并论。” 李兰意被精心养了几年,就是要送去给贵妇当面首的,早就清楚明白的接受了这个身份,因此听魏熙如此说,心中也没什么委屈之意,只是他们二人口中的邹太师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在宫外时,他便听人说过魏熙和邹行的故事,本以为是杜撰,可看魏熙和裴斯的对话,足见此事为真。 李兰意闻言,顿感命途多舛的同时,却不免更添了雄图壮志,邹行出身不显,却因着魏熙的宠爱当了太师,既然邹行可以,他年轻貌美,未必就不可以。 ———— 魏熙在行宫待了一个多月,等天凉快了便启程回宫。 回宫路上也不太平,这一切还得从那几个面首身上说起,李兰意得了圣宠,其余二人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的,只可惜他们没有李兰意的机遇,不论是起舞唱曲,还是自荐枕席,皆讨不了魏熙的欢心,一时心中愤愤,却不敢对魏熙发火,于是将一腔精力都用到给李兰意找不痛快身上了。 偏生李兰意也不是个能吃闷亏的,几人你给我下点巴豆,我让你跌一跤的,斗的好不热闹。 魏熙自小便没见过如此没心机的打闹,见状觉得有趣,任由几个少年闹腾,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本来他们一路上雷声大雨点小的闹腾也没什么,可临到长安,却险些闹出人命来。 魏熙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可时间长了,也觉得烦,她揉了揉额头,看着地上那个掉下马车磕的一脸血的少年,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另一个没被波及到的少年道:“回陛下的话,是兰意兄和从谨兄有了口角,闹了起来,兰意兄一时不慎,将从谨兄从马车上推了下去。” 少年说罢,便见那个叫从谨的少年气息奄奄的对魏熙控诉李兰意的恶行。 李兰意跪地喊冤:“还请陛下明鑑,我和他是发生了口角没错,可是是他先动手的,我不过是自保。” 李兰意说着,指向自己面上一道红痕:“是他要划花我的脸,还说什么有邹行在,我不管有没有脸,都得意不起来,还不如早早毁了脸让陛下送回去的干净。” 魏熙听了这话,面上彻底冷了下来:“朝廷命官是你们能诽议的?” 李兰意道:“我自然不敢诽议太师,方才只是复述他的话,我所言字字皆真,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周遭的金吾卫。” 魏熙闻言看向金吾卫,金吾卫见状一五一十的将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魏熙听后,神色冷然,她垂眸看着地上被鲜血模煳了五官的少年,道:“竟敢诽议朝中重臣,快将他给扶风尹送去,让他以罪论处。” 方才还一副快要入土般模样的少年惊叫一声:“陛下!” 李兰意似被少年吓住,扶着胸口道:“精神了,方才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拖下去。”魏熙说罢,蹙眉看着剩下的两个少年:“你们妄生事端,扰乱行程,等回了宫,自行去领十棍。” 芝麻大的事,自然不值得随行的贵人在意,可却狠狠挫了李兰意二人的锐气,方进宫,连住处都没去,便被拉去领罚,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极为没脸的。 两个少年受了刑后,也安分了几日,可却无人能忽视他们的存在,甚至颇为期待魏熙有了面首后,温绍延会如何。 第440页 可温绍延的态度却让人颇为失望,他好似不知道魏熙收了两个面首一般,以往如何,如今便如何,温润和煦的像个活菩萨。 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自从魏熙回来后,温绍延还未私下进过宫,要知道,以往温绍延可是甘露殿的常客,那帝王寝宫,俨然就是他的第二个居所。 众臣无不暗自揣测,看来这位邹太师和陛下是玩完了。 众臣的揣测魏熙不知道,可温绍延的态度她却看在眼里。 前几日她也是风轻云淡的放任,可当看着比她还风轻云淡的温绍延时,却颇觉气闷,终是在温绍延给魏祯授完课后拦住了他。 温绍延进殿时,魏熙正在翻阅卷宗,见他进来,魏熙将卷宗搁下,对他道:“坐吧。” 温绍延闻言,矮身坐在魏熙对面。 魏熙抬眸看着他,莫名有些不自在,过了片刻,她问道:“阿祯学业如何了?” 温绍延道:“太子聪颖,也颇有见地。” 魏熙点头:“他现在在学什么?” 温绍延答道:“《管子》已经学了过半了。” “不错。”魏熙说完这话后,便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温绍延也随之默然片刻后又道:“太子最近和阿宝走的挺近的。” 魏熙颔首:“也不能让阿祯连个一同说话的人都没有,阿宝有分寸,既然阿祯喜欢,便由着他们吧,让他们俩伺候的人好生看着。” 温绍延点头,说完此事后,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殿中一时又静了下来。 魏熙看着温绍延,想要问问他到底介不介怀她收面首的事,可却终究没问出来,她了解温绍延,知道就算是问了,温绍延也肯定会有一个让她舒心的回答。 问了等于不问,如此一来,又何必多费口舌。 魏熙方回宫,有许多事要处理,也没多少功夫和温绍延在这里相顾无言,可闻着温绍延身上淡淡的香味,她却又不想开这个口。 最终还是温绍延自己主动告退。 魏熙没有拦他,等温绍延迈出殿门后,才又开始阅览奏疏。 温绍延出了殿门后,便见一个白衣少年由宫人扶着往上走,一举一动皆带着一股男子少有的柔媚。 温绍延脚步停住,眸色变得深沉,直到少年离他还有几级台阶时,才理了理衣袖,好似没看见少年般,和他擦肩而过。 李兰意见来人风姿不凡,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是谁?” 宫人道:“这便是邹太师。” 李兰意闻言,垂眸掩住眼中的嫉妒与讽意,贊道:“真是好相貌,好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  ~~~~~~~~~~~~~~~~~~~~~~~~ 波浪线~ 第272章 醉酒 一转眼到了中秋, 谢宜安和郑修明也从两地回长安述职,魏熙大喜, 于宫中大宴群臣。 不得不说,上天是极为眷顾魏熙的, 登基四载, 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给了魏熙充足的时间精力去稳定内外,如今大夏百姓提起魏熙,无不贊一句盛世明主,连她是女子的事, 也渐渐没人在意了,甚至有许多女子以魏熙为荣, 纷纷效仿,要与男子一争长短。 有时魏熙都在想,魏潋比她差的除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思, 应当还有运气,若是他当年登基时不是那副内忧外患, 百废待兴的局面,她如今,怕早成了他的禁脔了。 “姑母?”魏祯看着失神的魏熙, 攥紧了手中的笔,问道。 魏熙回过神来,看着随着年纪增长, 和魏潋越来越像的魏祯,神色越发恍惚了。 她抬手替魏祯理了理白底绣瑞兽纹的圆领袍,道:“小孩子家家该喜气一些,就不要穿白色了。” 魏祯垂首看着魏熙给他整理衣服的手,只觉得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带着说不出的温情。 他想着,忽的一颤,不可抑止的想起那年夜晚,这双手带着鲜血抚上他的脸的触感,黏腻,腥甜,带着一股森然之气。 魏祯想到此处,抬手就将魏熙的手推开。 推开后,他看着魏熙浅淡的神色,嗫嚅道:“既然要换了,就不劳烦姑母再整理了。” 魏熙看着魏祯慌乱的神色,微微一笑,将手拢在袖子里:“真是小孩子,不想换还和我闹起脾气了。” 魏祯作出些羞赧之态:“没有闹脾气,只是怕姑母给我整理好了,我就不捨得换了,今日中秋,穿白色却是太过素净。” 这还是魏熙第一次听魏祯说这种讨好之言,闻言不仅没什么欢喜,反而越发怆然。 她点头:“那就去换吧。” 魏祯放下笔,转身退去内室。 魏熙拿起桌上纸张,看着上面腕力虽稍显不足,但颇具峥嵘之态的字,摇头一嘆,到底和他阿耶是不一样的。 ———— 宴上一派欢腾热闹,魏熙和谢宜安时隔三年,只在今晨见了一面,如今只觉有许多话要说,便命人将谢宜安的席位设在了她左畔,和魏祯相对。 谢宜安生了个女儿,乳名唤芽儿,才三岁,长得玉雪可爱,便是魏熙这个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每次见了小丫头都打心眼里觉得可爱。 此刻她便从唐懿容怀里抱过了小丫头,笑语晏晏的和芽儿说话,她们二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眼下坐在一起倒是和母女一般。 第441页 谢宜安丢了一个葡萄给芽儿:“瞧你这样子,势利眼,到了宫里眼中连阿耶阿娘都没了。” 芽儿颇为机敏的接过葡萄,对谢宜安笑道:“阿耶回来了,以后日日相对,可我却是不能每天都看着姑母的,自然是要在进宫的时候多看几眼。” 魏熙从芽儿手中拿过葡萄,剥了皮后餵给她:“是个机灵孩子,帐倒是算得通透。” 芽儿含住葡萄,对魏熙甜甜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似盛了星光。 魏熙回她一笑,对唐懿容道:“表嫂将芽儿教的真好,看得我都眼热了。” 一旁神色浅淡看着百戏的魏祯,闻言耳尖微动,侧首看向魏熙怀中的小丫头,孰料正撞进了小丫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他微微一顿,淡淡移开了视线。 那边唐懿容听了魏熙的话,面上的笑有些僵,魏熙膝下无子,若是觉得寂寞,想将芽儿抱去养,她也不能说什么,她有些担忧的看向谢宜安,却听谢宜安道:“眼热自个生一个便是,好好的皇帝,让你当的跟个尼姑似的。” 唐懿容闻言心中一松后,却又不免因谢宜安的话担忧起来,就算他们表兄妹感情再深,也不能无视君臣礼法,如此随意的说话呀。 不过魏熙却是没恼,她瞥了谢宜安一眼:“若是我真跑去当尼姑,你们还得动用国库银子将我赎出来,多费钱。” 魏熙说罢,却听芽儿道:“你不喜欢百戏吗,怎么总是看我?” 魏熙一顿,顺着芽儿的目光看去,正看见神色尴尬的魏祯。 魏熙抬手抚了抚芽儿柔软的髮丝,对魏祯问道:“阿祯不喜欢百戏?” 魏祯看了一眼缩在魏熙怀中的芽儿,抬眼对魏熙道:“看的多了,没了新意,便觉得有些无趣。” “那你看我,是觉得我有新意,还是我有趣。”魏熙还未答话,便听芽儿道。 芽儿一句略显刁钻的话问住了魏祯,问罢,她很是洒脱的一摆手,小大人似的道:“好了,不逗你了,给你看个新鲜的。” 芽儿的举止引人发笑,离得近的几个大人都看向她,想要看看是什么新鲜的,就连魏祯,也有些好奇。 当下只见芽儿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对魏祯比了比,復又极快的一转手,须臾之间,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手心,赫然多了一颗龙眼核似的剔透珠子:“星星,给你。” 芽儿说罢,从魏熙怀中探出身子,伸长胳膊将珠子塞到魏祯手中。 魏祯看着那颗珠子,罕见的有了些孩子气:“你会变戏法?” “什么戏法,这是仙术!” 魏熙含笑将芽儿松开,让她去和魏祯玩,侧首对唐懿容道:“这鬼灵精,也不知是谁教她这些的。” 唐懿容笑道:“家中也就她阿耶一个不稳重的,这几年还都在外面,真是不知是跟谁学的。” 二人正说着,便听喧闹声停住,婉转的乐声响起,两个白衣少年在堂中缓缓起舞,姿态柔美,颇有些月中仙人之感。 谢宜安看着这两个少年,对魏熙问道:“听说你收了魏琬两个面首,就是他们?” 魏熙跟着乐声打拍子,道:“算不上面首,就是养来解闷罢了。” “解闷。”谢宜安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侧首看向正饮酒的温绍延。 温绍延察觉到了谢宜安的视线,抬头向他看去,对他举了举酒樽,谢宜安唇角微勾,举杯回敬。 待一杯酒饮尽后,他看向魏熙:“你们怎么回事?” 魏熙有些不耐烦:“出去一趟成八旬老媪了?怎么什么心都操。” 芽儿听了这话,立马就回头一本正经的道:“姑母不能说阿耶是老媪。” 魏熙眉梢一挑:“为何?” 芽儿道:“媪是女子,阿耶是男子,应当喊翁才对。” 魏熙轻笑:“知道的还不少。” 说话间,两个少年跳完了舞,迳自向魏熙处过来,魏熙来者不拒,任由他们斟酒布菜,竟还有些坐享齐人之福的派头。 温绍延见了,将放在魏熙身上的视线缓缓移开,林藏秀看着他,启唇欲言,却顾忌着场合,终是垂眸收回了视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来也好笑,他们如今也算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烦心的竟然不是政事,而是婚姻情爱。 谢宜安轻声一呵:“这是怎么了?一个个清雅端正恨不得要当在世圣人的,都变成酒鬼了?我不过出去三年,这变得也太厉害些了。” 魏熙随着谢宜安的目光看向林藏秀,对蕤宾道:“她酒量不好,你去劝她少饮些,若是醉了出了丑就不好看了。” 魏熙吩咐完,又对谢宜安道:“林良俭快不行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孝道在前,她又不能不答应,这些天一直闷闷的。”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谢宜安道:“真不喜欢,等事情过去再和离便是了。” 唐懿容闻言道:“就你有法子,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谢宜安道:“那你说不儿戏能怎么办,将一辈子都搭进去吗?” 唐懿容回道:“自然是找个喜欢的人。” 第442页 谢宜安嗤笑:“林侍郎心系朝堂,会有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 魏熙闻言,看着一直往温绍延处看的林藏秀,心中一嘆,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没有。 如此想着,可看着林藏秀的眼神,魏熙心中却不甚舒坦。 一转眼,宴席便散了,魏熙先行离去,众臣也三三两两的走了,唯有林藏秀坐在原地,一个劲的灌酒。 蕤宾方才来劝便没劝住她,眼下自然得留下来看顾着:“侍郎别喝了,都散了,你也该回去了。” 林藏秀侧首看她一眼:“我没事,你回去伺候陛下吧,我这就走。” 蕤宾道:“我送了你再回去伺候陛下。” 林藏秀摇头:“不必……” 一句话说完,她看着温绍延起身离开的背影,蓦地喊道:“邹行!” 温绍延回头看向她:“林侍郎有何事?” 林藏秀看着他,忽的软了声音:“我们说说话吧。” 蕤宾看着这般情形,心知不妥,侧首吩咐底下宫婢去给魏熙报备一声。 温绍延看着虽竭力掩饰酒意,却面颊绯红的林藏秀,温声道:“今日不早了,林侍郎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 “不早了?”林藏秀往门外看了一眼:“还早呀。” 她说罢似反应过来:“你是要赶着去陪陛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手指蜕皮了,好不舒服,话说,蜕皮的不应该是蛇吗?难道我要觉醒了…… 好吧,今日的尬聊很尴尬呀,晚安~ 第273章 认错 “你是要赶着去陪陛下吗?” 温绍延垂眸看着她, 微微顿了顿:“是。” 林藏秀却是一笑:“你撒谎。” 温绍延不语,对蕤宾道:“去知会林侍郎的家僕, 让他们进来接林侍郎。” 温绍延说罢,转身便往外去, 一步还未迈出去, 袖子便被林藏秀扯住了, 林藏秀仰头看着他:“我们成亲好不好?” 魏熙本就没有走远, 听宫人说林藏秀缠着温绍延,脚步又不免快了几分,等她到了殿外时,刚好听到这句话, 她脚步一顿,周遭宫人噤若寒蝉, 皆以为她要发怒,谁知却见他们的皇帝陛下轻巧的往一侧挪去,隐在门外听墙角。 陈敬见状, 有些无奈,示意跟着魏熙回来的宫人隐住身形。 殿中, 温绍延听了林藏秀的话也着实惊讶,他恍若没听到般,对蕤宾道:“林侍郎醉了, 还不送她回去。” “我没醉!”林藏秀挥开欲要来扶她的宫人,对温绍延道:“陛下都有了新欢,你还要如此耽搁到什么时候。” 温绍延将衣袖从林藏秀手中扯出来:“我从不觉得我在耽搁。” 林藏秀看着那被从她手中扯出, 犹自盪着的衣袖,眼中有些悽怆:“是,你当然不觉得,你一直都是在自甘堕落。” 她说着抬眼看着温绍延:“我们一同共事,你是多有才华我清楚,可如今呢,为着陛下,你将自己活的面首一般,顶着个尊贵的闲职,谁又知道你的才干,又有谁看得起你?” 林藏秀撑着桌子站起,晃了晃,又道:“你现在是邹行,已经苦了一回,难了一回,如今什么枷锁都没了,做什么偏又再将自己束缚起来。” 林藏秀说着,站直了身子,嵴背挺直仿若寻常那般端雅卓然:“我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帮我一回,也顺道告诉世人,你不再是陛下的人,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一展抱负,好不好?” 温绍延看着林藏秀,神色复杂:“我从未觉得束缚,也不是个志向高远的人,若是强说志向,也唯有伴着陛下。” 林藏秀盯住他:“可是陛下如今不需要你来伴。” 温绍延眉目柔和,无端的显出十分郑重:“能一直守着她,看着她,就是伴着她。” 隐在殿外的魏熙听了温绍延的话,神色变幻。 她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值得温绍延如此相待。 魏熙疑惑间,那头林藏秀也将魏熙心中所想问了出来:“陛下她……你为何如此痴情于她?是因为她救了你吗?” 温绍延摇头,眼中有些笑意:“陛下于我,乃是再造之恩,衔草接环难以为报,可若说钟情,大概是从看到陛下的第一眼开始。” 魏熙闻言有些怔忡,第一眼,她如今还记得第一眼相见时,他远远的走来,一袭白衣,宛若被捧在云中,飘逸从容,就连弯腰捡起玉珠的动作都是温柔雅致的。 她看着温绍延,如今他虽不着白衣,那只捡玉珠的手也不復从前灵活,可他却依旧是她所见的,最温柔纯善,让人舒心的人。 不是毫无心计的纯善,而是看透世事,却永远温和以待的纯善,是她这种满心诡谲的人不能拥有,却又嚮往至极的。 所以自己当初才会百般戏弄他吧。 魏熙看着一袭青衫的温绍延,时过境迁,温绍延虽不再着白衣,可却依旧如当初一般清雅通透。 魏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更不知道她对温绍延是什么心思,可无疑,她是喜欢让温绍延陪着的,人都有倦怠的时候,可唯有和他在一处时,她是全然放松的。 第443页 魏熙正出神,却见林藏秀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她,忽的向她而来:“臣求陛下赐婚。” 魏熙蹙眉看着林藏秀,不论是什么心思,她无疑都是不喜欢温绍延和他人在一处的,魏熙看向温绍延面上做出些打趣之色:“你这是被逼婚了?” 温绍延神色清正,毫无被魏熙发现的窘态,他道:“是林侍郎喝醉了,酒后胡言。” 魏熙微微一嘆,将林藏秀拉起来,有些无奈的捏了捏林藏秀的脸:“真是拿你没法子,平日里那般端肃的一个人,怎么喝醉了就变的疯疯癫癫的,让人见了还不笑话死。” 林藏秀蹙着眉头晃了晃脑袋:“陛下都不要他了,为何不许他和旁人在一处?” 魏熙看向温绍延:“谁说我不要他。” 林藏秀问道:“陛下都有面首了,那种人,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魏熙替林藏秀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髮丝:“你也说了,他们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是闲着没事养了解闷罢了,就和倡优一般。” 魏熙说罢,又安抚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愁,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会给你料理妥当的,眼下赶紧回去睡一觉吧,瞧你醉的。” 林藏秀双眼迷濛的看着魏熙,过了片刻,她忽然跪地:“臣谢陛下。” 魏熙俯身拍了拍她的肩:“无妨,小事而已,不必记挂。” 她说罢,吩咐蕤宾:“你亲自将侍郎送回去,一路上小心照看着。” 蕤宾应是,领着宫人扶起林藏秀,似乎是因为得魏熙许诺解决了难题,林藏秀也再没闹腾,极为顺从的跟着蕤宾走了。 一路到了马车上,她睁开了半瞌的眼,眼底一派清明。 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哪里那么容易在宴席上饮醉,只是心中郁郁,想要藉此机会一吐心中所言罢了,毕竟这样的时机太少。 ———— 另一边,魏熙等林藏秀从殿中出去后,也和温绍延一同往外走去。 魏熙侧首着温绍延,问道:“你说,她闹这一通有什么意思。” 温绍延道:“陛下何必去管一个喝醉了的人是如何想的。” 魏熙轻拨着手中秋菊,问道:“她醉没醉,你不清楚?” 温绍延反问:“左右醉的不是陛下,我为何要清楚?” 魏熙闻言,将手中秋菊砸向温绍延怀中:“你如今倒是会说话了。” 温绍延眼疾手快的接住花枝,他将花枝攥在手心,对魏熙道:“先前是我太过激进,还请陛下勿怪。” 魏熙停住脚步,抬眼看着他:“温绍延,为什么你我之间不论大事小事,出来包揽罪责的总是你?” 温绍延微微一笑,和煦如午后的阳光,让人有股说不出的熨帖:“陛下是女子,认错这种事,本就是要男子来的。” 魏熙顿住,以往,她是极为不喜欢自己的女子身份的,可如今登基久了,众人在她面前都刻意避讳着性别之谈,乍然听人如此说,她心里竟莫名其妙的添了些独属于小女子的欢喜。 魏熙看着温绍延,不依不饶,却有些撒娇的意思:“这么说来,你只是因我是女子才让着我?” 温绍延面上罕见的有些委屈:“可惜陛下圣明,从不给我相让的机会。” 魏熙噗呲一笑,侧身靠在温绍延胸膛上,温绍延亦极为自然的拦住魏熙,将魏熙拢在怀里。 魏熙缩在他怀里,嗅着他衣服上的清香,时隔月余,这怀抱出乎意料的温暖安逸。 魏熙想到这,又是一笑,温绍延问道:“陛下笑什么?” 魏熙抬头看着他:“你说这算不算是小别胜新婚呀?” 温绍延含笑替魏熙理了理髮丝,并不答话。 小别胜新婚用来形容他们虽有些夸张,但感情之事有张有弛才是王道,两个有感情的人,不会因为分别而淡下来,却会因时常腻在一处,而心生倦怠。 魏熙和温绍延也算是和好了,两人每日一同上朝,一同下朝,也算是天天腻在一处,宫里甚至有传言说温绍延要和陛下成亲了。 对此,魏熙和温绍延置之不理,反到是李兰意二人颇感焦虑,常寻了由头求见魏熙,但也是见不得几次。 好不容易见了一次,两人正欢喜着,可熟料方进了殿中,便见温绍延赫然在座,是魏熙和温绍延觉得闷了,让他们歌舞解闷。 他们在魏熙眼中是玩物一样的东西,可温绍延在他们眼中和自己也没什么不同,闻言简直要咬碎了牙齿,面上却不得不柔顺又不失欢喜的起舞奏乐。 温绍延是外臣,终究不能一直赖在宫里,魏熙极是大方的放他走了,可次日朝会,却没见温绍延来,她心中担忧,差人去看。 宫人回来后,神色忧虑:“回陛下,太师不知怎地病的厉害,眼下看样子不太好。” 魏熙蓦地起身:“什么叫不太好!” 魏熙说罢,也不待宫人回答,便快步往外走去了:“备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老阿姨的感情生活快处理完了,接下来快要进入开火箭似的剧情中了~ 第274章 无厌 魏祯抬头看着窗外魏熙匆忙离去的身影, 直到再没了踪影,才从那扇高大威严的甘露门上收回视线。 第444页 他神色淡漠的将桌上的书籍又翻了一页, 未几,视线凝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说, 有罪的是谁?” 侍立在他身后的内侍轻声道:“反正不是殿下。” “不是我?”魏祯勾唇, 不知想到了什么, 唇角的弧度又淡了下去:“太师还会给我检查课业吗?” 内侍挽起袖子给魏祯磨墨:“这就要看李兰意有没有能耐了。” 魏祯看着砚中那黑乎乎的墨汁,眉头缓缓蹙起:“有你们在,他怎么会没有能耐。” 内侍微微一笑:“这谁能说得准呢。” 魏祯垂眸,过了半晌, 道:“太师是个好先生。” 内侍道:“可他是陛下的太师,也会是陛下的夫君, 若是他真与陛下生下子嗣,您该怎么办?” 内侍说着,自顾自的摇头一嘆:“症候还是出在陛下身上, 可惜呀……” 提到魏熙,魏祯神色复杂:“姑母她……” 内侍温言道:“只要陛下没有子嗣, 于您就是无碍的,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积累权势,您还太小, 不妨让她先给您操两年心。” 魏祯抬眼看着他,神色冷然:“说白了,你们就是没有能耐, 欺软怕硬罢了,只要姑母想生孩子,不论是不是邹行都可以。” 内侍眼里有些笑意:“您还小,不懂女人。” 魏祯被内侍笑的不舒服,他垂眸,掩住眼中的厌烦,一行字却撞入眼帘。 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 无厌的是谁,及的又是谁? 不是他,又是谁,乱麻一般,早就理不出了。 魏祯看着那一行字,只觉的刺眼,抬手便将那一张纸扯了下来,撕了个零碎。 ———— 温绍延的宅子是魏熙新赐的,毗邻宫城,雕樑画栋,亭台楼阁,精雅华丽至极。 魏熙无暇他顾,直奔温绍延寝居。 等看到面色苍白的温绍延时,她脚步顿住,回头吩咐跟她一同过来的苏井泉:“快去给他诊治!” 苏井泉忙上前,给温绍延把脉,魏熙坐在温绍延床畔,垂眸看着他,温绍延这般模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还是他为着她回长安遇伏,当时她处处受限,看到温绍延的惨状,是愤怒且悲凉的,由他思己的悲凉。 可如今,她心疼他,也越发愤怒,她已经是皇帝了,竟还有人感对她的人下手,这无疑挑衅她的帝王威严。 魏熙侧首看向竹音:“发生了何事,他怎么好端端的就病重了?” 竹音跪地:“我也不知道,今日晨起,郎君就这样了。” 竹音说着,往前膝行了两步:“陛下,郎君的身子虽弱,可却没有突然病重的道理,还请陛下查出真兇,这人居心不良,今日对郎君下手,明日说不定更胆大包天。” 竹音话里有话的抖机灵听的魏熙心中越发不舒坦,她握住温绍延微凉的手,对陈敬道:“陈敬,你去查,什么都不必顾忌。” 陈敬应是,喊了竹音,命他去将近身伺候温绍延的人都传出来问话。 魏熙吩咐完,看向一直蹙着眉的苏井泉,问道:“他究竟怎么了?” 苏井泉摇头:“脉象怪的很,我不敢妄加论断,陛下不如将道长传来吧,他或许更有法子。” 苏井泉的医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能说出这番话,无疑证明了温绍延不是普通的病,魏熙神色一沉:“快去寻人。” 苏井泉看了温绍延一眼,对魏熙道:“臣先去给他开个方子。” 魏熙点头:“去吧。” 说罢,魏熙将温绍延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復又看了一眼他的手,眉头轻蹙,掀开被子要将他的手也填进被子中,却觉手上一紧,不得动作。 “你醒了?”魏熙看着温绍延,颇为惊喜。 可谁知,魏熙将视线放在温绍延面上后,他依旧紧闭着双眼。 魏熙神色复杂,替他拢了拢被子,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还未等苏井泉将药端来,老道就来了。 魏熙紧紧握住温绍延愈发冰冷的手,急声道:“道长快过来看看他!” 老道闻言,放下抬了一半的胳膊,拍了拍衣服,抬步走到温绍延床前,他看着温绍延的面色,眉头一蹙,继而又将指尖按在温绍延的手腕上。 老道诊脉的时间和往常比起来颇长,魏熙在一旁看着,越发担忧,可老道的眼中却慢慢浮起玩味的笑意。 “到底怎么样?是中毒还什么?”魏熙追问。 老道看着温绍延紧闭的双眸,缓缓收回手,悠悠道:“是中毒。” 魏熙看着老道的神色,面上的焦急之色也缓缓淡了:“还请道长尽快救治。” 老道点头,却道:“一会救治时可能不太好看,陛下要不要迴避一下?” “你只管治便是。” 老道闻言,百无聊赖的撇撇嘴,手伸进袖管里摸了摸,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泛着寒光的银针,抬手便扎进温绍延喉下三寸处。 魏熙眼皮一跳,握紧了温绍延的手,却只见温绍延唇边忽的呛出一口红中带黑的血。 魏熙看着他颊边的血,身子僵住,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拭。 第445页 帕子方放在温绍延的唇边,他便转醒了。 刚睁开眼,温绍延的眼神还有些迷濛,可当撞上魏熙的视线后,唇角下意识的勾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魏熙回他一笑,继续给他擦拭:“可算是醒了,方才骇人的很。” 温绍延的嗓子还有些嘶哑,却仍有股从容温和的态度:“劳陛下担忧了。” 魏熙替温绍延擦完脸,将帕子丢在一旁:“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温绍延轻轻攥住魏熙的手:“以后不会了。” 魏熙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希望如此。” 魏熙说罢,看向老道:“劳烦道长这些日子近身照看一二。” 老道点头,起身舒了舒筋骨:“行了,我去和苏井泉商量商量,看给他开什么方子。” “有劳道长了。” 等老道出去后,魏熙看向温绍延:“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温绍延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夜还好好的。” 魏熙眉头蹙起,伸手捏住他腮边软肉,给他苍白的面上添了一抹绯色:“好好想想,你又得罪谁了。” 温绍延神色微顿,摇头道:“我不知道。” 魏熙抿唇,静了下来,对侍立一旁的春鸣道:“去问问陈敬,看查出什么了。” 不过片刻,陈敬就同春鸣一同回来了。 魏熙对陈敬问道:“可查出来了?” 陈敬侧首,看向被千牛卫押来的家僕:“说罢。” 家僕面色灰败,哆哆嗦嗦的道:“是我怨恨郎君,给他晚膳中投毒。” 魏熙瞥了温绍延一眼:“真是看不出来,还会有人怨恨你。” 温绍延微微一笑:“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事端,有人关怀,自然也有人怨恨。” 魏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復又对陈敬道:“让他说真话。” 陈敬颔首,用刀鞘拍了拍家僕的头:“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如今就改口了,还是说你觉得能杀你家眷的只有他们?” 家僕闻言,手脚并用的向魏熙爬过去,却被一旁的千牛卫拦住,家僕哭道:“陛下,我是迫不得已呀,如今伤了郎君我罪该万死,可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求陛下救救他们。” “是有人拿你的家眷要挟你,让你谋害太师?”魏熙见家僕点头,问道:“那人是谁?” 家僕道:“是一个极俊秀的郎君,他自称是您的人,还许诺若是事成,求陛下给我一个好前程。” 魏熙噗呲一笑,眉眼间却是沉沉怒意:“让李兰意和郑思过来。” 魏熙吩咐完,看向家奴:“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随意拖个人进来,一会见了面,你怕是会死无全尸。” 家奴叩首:“回陛下,他千真万确是这样说的。” 魏熙眉头蹙起,却觉额间一凉,她侧首看向温绍延,只听温绍延温声道:“陛下奔波久了,也累了,先歇一会吧。” 魏熙垂了眼睫,终是侧身和他一同躺在床上。 千牛卫的速度够快,魏熙浅眠了片刻,李兰意和郑思便被带来了,家僕见了李兰意,便抬手指着他:“就是他!” 李兰意看着靠在床头的温绍延,愤恨又失望,略问了几句便供认不讳。 “如今我只恨他命大,那般见血封喉的药都毒不死他。” 魏熙拿起一旁空了的药碗便向他砸去:“混帐东西!他何曾惹过你,值得你动手!” 李兰意避开药碗,任由它碎了一地,他看着温绍延,满面不甘:“有他在我永远入不得陛下的眼,一个老男人,脸上都生褶子了,为何还要霸着陛下!” 少年面上的怨毒和不服太过明显,惹得温绍延下意识的便向自己生了皱纹的眼角摸去。 魏熙见了气急,抬手便将温绍延的手拉下来:“你做什么,你和那些玩意似的东西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以为能快点写完这一段的…… 话说,我或许真不喜欢好人,现在超级喜欢魏祯~ 第275章 往事 温绍延闻言, 面上却有些笑意:“我只是看着那些鲜活的孩子,觉得自己确实老了而已。” 魏熙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老我也老, 你陪着我一起老,和旁人比什么。” 温绍延按住魏熙的手, 唇边绽出一抹笑:“是, 我陪着陛下一同老。” 魏熙瞋他一眼, 扭头去看李兰意时, 眼中却满是厌烦:“你凭什么觉得没了他,我会看重你,好端端的男儿如妇人一般掐尖计较,你也对得起你的父母?” 李兰意嗤笑:“我如妇人一般计较争宠还不是因为陛下, 陛下想和他做夫妻好好的做便是了,收了我们, 不就是想广开后宫吗?如今这样,皆是因为陛下,陛下怎地好意思怪旁人。” 魏熙听了李兰意的话有些怔然, 她抬眼看向温绍延,却见温绍延冷冷看着李兰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有得宠的,自然就有不得宠的,如今这样, 皆是你贪图富贵,心胸狭隘,你咎由自取, 何必再将错按在陛下头上。” 温绍延说罢,看向魏熙:“这少年左了心性,陛下让人带下去处置了吧,再问下去,也只是些歪理邪说。” 第446页 魏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对陈敬道:“将他带下去,再好生审一遍,看他还能不能再吐出些旁的。” 陈敬闻言,示意千牛卫将李兰意押走,李兰意任由千牛卫将他往外拖,看着温绍延,却笑出了声:“都是一样的,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我左了心性,你就不会?” 温绍延看着李兰意,摇头一嘆:“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以色事人……”李兰意越说越没分寸,陈敬听了,示意千牛卫将他的嘴堵住。 等李兰意被拖出去后,陈敬看向郑思:“陛下,是要将他送回去吗?” 因着李兰意方才的话,魏熙再看这少年难免厌烦:“给些银子,让他出宫自谋生路吧。” 等郑思出去后,魏熙又让其他人也退下了,不算小的寝室里顿时就只有他二人了,魏熙靠在温绍延肩上,嘆道:“好不容易有几个解闷的。” 温绍延长睫一颤,笑道:“陛下还会缺了解闷的?” 魏熙仰起脖子看着他:“你就不会说你给我解闷吗?” 温绍延眼里满是暖融融的神采:“好,我给陛下解闷。” 魏熙闻言一笑,却道:“温绍延,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这种事别再有了。” 温绍延缓缓揽住魏熙的肩:“不会了。” 魏熙静静靠在他怀里,一语不发,看着床边染了污血的帕子,不知怎地想起了当年谢皎月死时的模样,血从她的口中腹中溢出,刺目的鲜红,每次想起她都觉得冷。 温绍延察觉到了魏熙的瑟缩,他将被子盖在魏熙身上:“怎么了?” 魏熙不答,抬头看着他。 高处清寒孤冷,可温绍延的怀抱却永远都是温暖柔软的,她习惯了这个怀抱,竟无法想像没了这个人,她会如何。 其实也不会如何吧,毕竟她还有大夏,可除了大夏呢? 什么都没了,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从里到外都甘愿只属于她了。 魏熙抓住温绍延的衣襟:“温绍延,等阿祯大了,我们就成亲吧。” 温绍延闻言,面上竟有些恍惚之色,他盯住魏熙,看着她那双微挑的双眼,这双眼清冷湛然,不管过了多少年,顾盼间终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神,就如此刻一般,他常说不在意婚姻,可听了这话,他心如擂鼓,再也无法说出什么只要伴着她便知足的鬼话。 温绍延心神震动,可面上却好似僵作一团,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扯动嘴角:“好。” ———— 魏熙是皇帝,日理万机并不算假,再三确认温绍延无事后,嘱咐他好好养着,便带人回宫了。 等魏熙离去后,老道端着一碗药进了温绍延房中,他将药碗递给温绍延:“你说你与我是什么孽缘,有个病有个灾的都落到我手里。” 温绍延捧住药碗,对老道微一躬身:“多谢道长。” 老道转身坐在胡床上,上下打量着温绍延:“没想到你小子胆子还不小,就不怕她知道?” 温绍延轻轻晃了晃药碗,看着里面黑褐色的汤汁,道:“陛下聪颖,少有事能瞒住她。” 老道嗤笑:“那你如此有什么意思,想排毒养颜?” 温绍延将药一饮而尽,用帕子擦干净嘴角:“有些事,不管清不清楚,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深刻。” 温绍延说罢,对老道微微一笑:“我酿的两坛醽渌翠涛正到了开坛的好时候,一会我让人送到道长府上。” 老道笑开:“天底下再寻不到比你心灵手巧的人了。” 温绍延道:“闲暇之趣罢了。” ———— 得知温绍延染病,朝中众臣皆来探,温绍延精力不济,只见了谢宜安裴斯等人,和几个得他青眼的学生。 到了第三日,魏祯也来了,虽说温绍延兼着国子监祭酒的差事,可现如今真正算是他学生的唯有魏祯一人,旁人都来了,魏祯不来也说不过去。 到底还是小孩子,便是格外早慧,见了温绍延也难免有些不自在,毕竟温绍延对他一直都是温和尽责的。 对于父母早逝,身份尴尬的魏祯来说,这无疑是极为难得的。 温绍延看着自问过好后,便挺着嵴背坐在原地的魏祯,眼中有些嘆意,他问道:“殿下这些天课业学的如何了?” 魏祯抬眼看着他,回道:“《左传》已经读到《桓公十年》了。” 温绍延神色一动:“无厌,将及我?” 魏祯神色凝住:“是这样吗?” 温绍延低低一嘆,对魏祯伸出手,示意他过来,魏祯犹豫一瞬,抬步走了过去,温绍延拍了拍魏祯的肩,如一个心疼小辈的长辈般:“当然不是,若真是无厌,殿下还会站在这里吗?您既然读了《左传》,应当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吧。” 魏祯启唇,想要说魏熙顾忌着宗室,顾忌着名声,可这种话,终究是连他自己也不信,毕竟魏熙根基稳固,而他又是个小孩子,有个病有个灾的,只能怪自己福薄。 温绍延看着魏祯的神情,温声道:“陛下待殿下如何,您应当是最清楚的吧。” 第447页 魏祯眼眶微红:“我知道,可是我阿娘……” “没有可是。”温绍延抬手抚了抚魏祯的头髮:“殿下还小,不懂当年事,我只能说,陛下能有如今,全赖先帝和太后,可以说,是他们成就了陛下。” 温绍延说罢,微微一笑:“我知道,当年的事众说纷纭,殿下有权利选择相信谁的话,但殿下,往事如烟,如今才是实实在在的,您该有自己的判断。” “自己的判断?”魏祯话锋一转:“若是我的判断不是你乐见其成的呢?” 温绍延替魏祯理了理略显毛躁的碎发:“殿下自己的决定,我无权置嚣。” “那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魏祯说罢,拂开温绍延的手。 “当先生的,总是想着多和学生唠叨几句,陈年旧疾了,一时改不过来。”温绍延说着,将手收回:“既然殿下不喜欢听这些,那我就说些实在的吧。” 温绍延说着,看着魏祯,眼中神色复杂:“陛下是真心教养你的,她不会和我孕育子嗣。” 魏祯神色巨震:“你如何知道,天底下哪有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温绍延有些好笑:“殿下才见过几个人,怎么就能肯定天下人都是如此。” “我……” 温绍延见魏祯神色纠结,温声道:“好了,这些事您大了就会明白了,不早了,回宫吧,出来久了陛下该担心了。” 魏祯抿唇,想说自己不小了,可看着温绍延温和的神色,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他点头:“好,太师保重。” 魏祯一路出了邹府,内侍扶着他上了马车,等坐安稳后,他摇头一嘆:“可惜了,见血封喉的毒,他竟也无事。” 魏祯眸色一凉:“够了。” 内侍蹙眉:“殿下……” 魏祯看着他,满目讥讽:“你也瞧见了,这些诡谲伎俩有什么用?” 内侍抿唇:“我们如今势弱……” 魏祯冷声道:“势弱就是因为你们蠢。” 魏祯说罢,靠在车壁上:“你要分清主僕,我不是任人操控的傀儡,想做我的人,就只能听我的,要不然,我不会容你。” 魏祯说罢,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内侍,可心却平静不下来,邹行说要有自己的决断,可他真的决断不了。 魏祯心神浮动,面上却不显,一路回了甘露殿,只见魏熙正坐在窗下烹茶,眉眼低垂,淡雅恬静。 他停住脚步,隔着十几步,隔着矮矮的一扇窗,静静看着她。 魏熙察觉到有人看她,抬头,见是魏祯,唇角带出一抹浅笑:“阿祯,站那里做什么,过来尝尝我的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阿祯就长大啦~ 完结有望啦~ 写这个文虽然诸多不满意,但不可否认的是……快累死我了!!! 第276章 地动 魏祯看着魏熙的笑, 有些怔然,过了片刻, 他反应过来,转身进了殿中。 魏熙见魏祯来了, 示意他坐, 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尝尝, 我不常煮茶的。” 魏祯端起茶盏, 将茶上浮起的热气吹散,便轻轻抿了一口:“有些苦。” 魏熙轻笑:“等一会温些了,便给你添些蜜。” 魏祯点头,将茶盏放在桌上, 犹豫片刻,对魏熙道:“我今日去看太师了。” 魏熙点头:“太师的身子如何了?” 魏祯闻言, 神色有些不自然:“还好。” 魏祯说罢,看着一身常服的魏熙,犹豫片刻, 道:“姑母,给我说说我阿耶吧。” 魏熙没想到魏祯会突然问魏潋的事, 她微微一顿,猜到怕是温绍延给他说了什么。 魏熙低声一嘆,眼中是魏祯看不懂的神采:“你阿耶他……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的琴弹的尤其好,旁人苦练一生都比不得他。” 魏熙说着, 替魏祯往茶盏里添了些蜜糖:“你知道吗?你那把琴就是你阿耶留下的。” 魏祯一愣:“没想到如此巧,我先前只是觉得那琴的音色格外悦耳。” 魏熙唇角微勾:“这便是你们父子的缘分吧。” 魏祯抬眼看着魏熙,样子有些呆,过了半晌,他问道:“还有呢?他是个皇帝,善音律不算什么本事。” 魏熙神色复杂:“他有谋略,也爱护百姓,他一直都想着将大夏治理好的。” 魏祯听了,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那为什么没治理好,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何政绩。” 魏熙垂眸捧住自己的茶盏:“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时运,他登基时,大夏又是战乱,又是灾荒,还有数不清的贪官污吏,终究是他时运不济。” 魏祯看着魏熙低垂的睫毛,扇子一般,将眼眸遮得严严实实的,惹得他只想将她的眼睫拨开,好看清她睫毛底下到底是什么神色。 魏祯的手指微动,最终却只如魏熙一般捧住茶盏,他忘不了幼时冯氏常挂在嘴边的话,可他也真切的感觉到,魏熙待他不薄,若她真是如冯氏所说的那般,何必再留着他。 第448页 魏祯紧紧捏住茶盏,直到指尖发白,他不知如何决断,也不知该信谁的。 魏祯百般纠结时,手上却一暖,是魏熙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魏祯微顿,抬眼看向魏熙,却见魏熙掰开他的手,将杯子从他手中拿了出去:“当心要撒了。” 魏熙将杯子放在桌上,蹙眉替魏祯轻揉僵硬的骨节:“使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你正是长骨头的时候,若是变形了多难看。” 魏祯怔怔看着魏熙:“姑母……” 魏熙低低一嘆:“阿祯,你是姑母如今最亲近的人了,姑母是心疼你的。” 魏祯轻声问道:“那太师呢?” 魏熙将魏祯的手握在掌中:“太师知情识趣,和他在一起我很快活,但你不一样,我看着你长大,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孩子,若论亲近,谁能比得了自己的孩子。” 魏祯小心翼翼的求证:“那姑母还会有别的孩子吗?” 魏熙握着魏祯的手用了些力气:“大夏的继承者必须是最纯正的魏家血脉。” 魏祯看着魏熙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莫名的相信这话,他只觉得一直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是自知事以来,难得有过的安稳。 他微微一笑,带着股如释重负:“阿祯知道了。” 魏熙看着魏祯的笑靥,心中却莫名复杂起来,她对魏祯道:“好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奔波了一整天了。” 魏祯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魏熙看着魏祯的背影,有些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她今日实在没必要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哄骗魏祯,魏祯到底是小,只听个表面,可她却清楚,魏祯不是自己的孩子,魏家和魏祯同辈的孩子也不少,他们都是魏昱的孙儿,说到底也不差什么的。 对于魏祯,不外乎就是两种结果,听话了就留着,不听话就杀。 君无戏言,她不该这样去哄骗一个孩子,可在魏祯提起魏潋之后,她却不想看到魏祯憎恨她。 魏熙看着墙下的那张琴,唇角一挑,满是自嘲。 ———— 永泰十四年,灵武地动,魏熙午间用膳时便觉异样,却也没在意,直到内侍来报,她才知晓,忙召了群臣相商。 大夏这些年国泰民安,虽有天灾,多也是雪灾蝗灾,处理得当,伤不了什么,但这次的地动就不一样了,远在长安都能有所感,足见此次地龙翻的厉害,不说房屋百姓,就只道路河堤,怕都是会有所波及,再加上眼下正值初夏,处理不当若是生了瘟疫,就更是大祸。 魏熙听闻臣工已到,理了理衣裳便往正殿里去,方迈出了殿门,便见魏祯等在外面。 天气渐热,他着了一身雪青色薄衫,十七岁的少年,虽已经长成,但是还略显单薄,眼下清风一吹,衣袖翻飞,倒是给他很添了几分脱俗风韵。 魏祯见了魏熙出来,快步迎上去:“姑母。” 魏熙点头:“都在殿里等着呢,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魏祯抬头看着魏熙,他五官轮廓柔和,一双上挑的凤眸却是锐利坚毅的神采:“我想去赈灾。” 少年意气,正是不顾一切的时候,可这种不顾一切的劲头不该放在魏祯身上,魏熙久经权势杀伐,一瞬间想的更多,她蹙眉看着魏潋,只道:“不行,你是何等身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该怎么办?” 魏祯躬身行礼:“姑母,我不能只长在姑母的庇佑下,我不小了,也该要学着帮姑母分忧了。” 魏熙摇头:“你分忧的机会多着呢,这次却是不行,太危险了,就算我同意,朝臣也不会同意。” 魏祯道:“所以我才先来求姑母的,姑母同意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魏熙颇为无奈:“阿祯,别胡闹,你就让姑母省点心吧,在长安你一样可以帮那些灾民。” 魏祯看着魏熙蹙起的眉头,默了片刻,终是应是。 魏熙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进去吧。” 进了殿中,众臣行了礼,又是一番争论,好不容易有了个章程,人选却又不好定下来,灵武如今不甚安全,若是再赶上地动,或者遇到旁的什么,丢了命都有可能。 一时前去赈灾的人选竟是难寻。 杨懿见状,主动请缨,魏熙却驳回了,这不是儿戏,天下才俊虽说都是她的,可她用顺手的也就那么些人,少了一个,对她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 可若是旁人,先不说会不会中饱私囊,但只理事之能,魏熙便不放心。 正烦恼间,只听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在殿中响起:“陛下,臣愿意前去灵武,替陛下安抚灾民。” 魏熙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宝,眉头蹙起:“程镜,你可知灵武如今的境况如何,你去了,能稳定民心,处置妥善吗?” 阿宝沉声应道:“臣知晓,臣会竭尽所能,断不会让灵武再生事端。” 阿宝话落,便见有臣子出列:“陛下,程少卿是女子,派她前去怕是不甚妥当。” 阿宝回头看向那老臣:“将军这话是何意,女子又如何,难道陛下就不是女子?” 三言两语间,便又要吵起来了,魏熙静静看着阿宝,过了片刻,道:“就让程镜去吧。” 第449页 众臣闻言一静,魏祯看了一眼阿宝,对魏熙道:“陛下,程少卿行事果决,心思机敏,可官位不高,派她去,怕是会让底下百姓多加猜度。” 魏熙看了魏祯一眼,道:“就加光禄大夫衔吧。” 阿宝闻言,沉声叩首:“臣领命,谢陛下隆恩。” 魏熙命阿宝起身,又点了几个官员一同前去,才命众人散了。 从甘露殿中出来后,林藏秀看着阿宝,颇为担忧:“朝中又不是没人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做什么要去那地方,要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下,你去,要比那些男子难十倍不止。” 阿宝含笑挽住林藏秀的胳膊,她虽已至而立之年,可撒起娇来,依旧满是小儿女姿态:“我自然知道,先生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侧首看向林藏秀:“我此次去,一是担忧百姓,二便是替咱们女子争脸,先生也见了,如今虽说陛下是女子,可世人总是觉得女子势弱的。” 林藏秀摇头一嘆:“你总有理由。” 阿宝微微一笑,抬眼看向远处,冠冕堂皇的藉口谁都会,可她真正为的还是自己,她不小了,论手段更是比大多数朝臣都强,可就是因为女子身份,才使得她升迁缓慢,眼下这事,对她来说就是个机遇,毕竟歷来富贵皆是在险中求的。 阿宝志得意满,到了灵武安抚有方,调度得意,很是扬名树威了一番,本想着回长安后能更进一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切还未步上正轨,又有瘟神前来添乱。 作者有话要说:  嗯,阿宝出场好多章后,终于有了大名…… 话说当年汶川地震时,我妈就说看见矿泉水晃了……和汶川离得挺远的 第277章 瘟疫 灵武的瘟疫来势汹汹, 阿宝不顾下属阻拦,一直守在灵武, 一面差人寻求救治之法,一面传信给魏熙。 魏熙得知后, 当即派苏井泉带人前去, 可结果却不甚乐观。 老道看着眉头紧锁的魏熙, 面上依旧是浑不在意之态:“我先前就说了, 比起医,我更善毒,陛下若是想让我投把毒过去一了百了我还是有法子的,可这瘟疫, 是天灾,天意如此, 非人力可更改。” 魏熙深深看着老道:“我以为道长不是凡人的。” “陛下太高看我了。”老道摆手一笑。 魏熙很是发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这场瘟疫来势汹汹,短短七日已有千余人染病了, 更有人私逃出灵武,今晨扶风那边还逮住了几个从灵武逃出来的, 若是拦的再晚些,若是他们是染了病的,后果不堪设想。” 老道点头:“那些必死之人还不能不管, 每日都得用药耗着,若是再添新人,怕是连我炼丹的药都没了。” 裴斯听了低低一嘆:“陛下仁德, 可灵武地动颇为厉害,也波及了周边几个县,只光修缮河堤军事,便要狠狠挥霍一番国库这些年新攒下来的银子了。” 魏熙神色一凛:“那还有何良策,若是在此关头下不管染了瘟疫的百姓,等将来他们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 裴斯轻啧一声:“听说至今还没研制出根治之法,反正都是要死的,用药拖着无非是多受些苦罢了。” 魏熙一手掐了掐抽疼的额角,一手摆了摆:“罢了,你给程镜传封密信,让她以大局为重,收整残局,灵武已近边陲,切莫给了那些夷狄可乘之机。” 裴斯深深看着魏熙烟笼雾锁的眉目,低声应是。 程镜收到裴斯传来的密信时 ,正在郡守府里和底下太医了解情况,自疫病之初,她便甚少出郡守府,便是出去也是多加防范,所幸没有染病,可随行的太医却已经有一个染病的了,再这样下去,别说加官进爵,能活着回去都是难题。 “苏太医还没有什么良方吗,再这样下去灵武怕是会变成一座死城了。” 苏井泉颇为烦忧的嘆了口气:“只要多加预防,隔离妥当,疫情应当会有所缓和。” 程镜心中有些着急:“可这么多天了,死的人愈来愈多,哪里有什么缓和,况且我看天色,是又要下雨了,到时那些污糟东西得了湿气相助,越发无法无天了。” 程镜语声有些尖锐,苏井泉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闻言声音也硬了起来:“眼下除了让百姓熏着艾,喝着预防的药,还有什么法子。” “您是太医,这话该问你!” 苏井泉有在世华佗的名号,一辈子顺风顺水,眼下突然遇到了这般无能为力的困境,面色也缓缓灰败了。 程镜看着苏井泉,有些后悔,缓了声音道:“严加排查吧,就算只咳了一声,也给我丢到城西去。” “丢到城西等死?” 程镜道:“我已经请示陛下了,在陛下没有旨意下来前,不能不管他们。” 苏井泉闻言,眉头蹙起,却听外面侍从进来:“少卿,崔相公有信传来。” 程镜神色一顿:“崔相公?” 侍从点头,程镜抬手:“拿过来。” 等她看完后,心中一沉,竟有些讽刺,当皇帝的还真都是一个样,不肯让自己沾一丝污名。 她将纸递给苏井泉:“您看看吧。” 第450页 苏井泉看完,眉头蹙的更紧了,他启唇,只觉喉口哑住:“几千条人命,再给我两日,我一定会找出治病的法子。” 程镜轻嘆:“您这是为难我。” “求大人了。” 程镜抿唇,面色为难:“只有两日。” 苏井泉眉目略微舒展了些,起身对程镜躬身一礼:“多谢大人。” ———— 程镜回长安时,已经临近冬日,她此次不惧艰辛,调度有方,魏熙颇为满意,赐开国县公之爵,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命其入政事堂听政。 众臣看着跪在地上的程镜,神色复杂,连着林藏秀,这已经是本朝第二个入政事堂的女子了,对程镜众臣可没有像对林藏秀那般包容了,先不说林藏秀自魏熙微时便跟着她,单她的性子,入了政事堂,多也只是一种荣誉。 而程镜满眼里却写着野心,让这样的女子入政事堂,在座的官员谁能放心,头上已经压了一个女帝了,再来个女相,他们这些男子还能不能抬起头来。 可魏熙已经下了旨,有谁敢出言反驳。 众臣只得暂时按捺下来,这程镜行事激进,不愁找不到她的错处。 未过多久,便有灵武百姓联名控告程镜草菅人命,说程镜为了早日述职,妄抓百姓,不思救治,反而将百姓烧死,百姓群情激奋,连血书都弄出来了。 千余条命,可不能当作儿戏,魏熙当即命人彻查。 在朝上,程镜一口咬定是有百姓受不得病痛之苦,放火自焚,结果天干物燥,火势控制不住,终是酿成恶果。 程镜说罢,又求魏熙唤来了随行众人作证,苏井泉更是力证程镜无罪。 众说纷纭,嘈嘈杂杂议了许久,最终魏熙给程镜定了个失职之罪,碍于百姓,魏熙命程镜卸职反思。 政事堂的位子还未坐热乎,便被革职了,程镜心中怨愤,却也只得认罪,好歹魏熙还大发善心给她留了一命不是。 散朝后,程镜在众人的目光下僵直着嵴背往外去,她只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她,她攥紧了拳头,越是如此,她越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阿宝。” 恍惚间程镜听见有人在唤她,她未曾理会,继续僵着身子往外走,魏祯上前拦住她,程镜停住脚步看着魏祯,只听魏祯道:“你不必担心,姑母此举,只是让你回去避避风头罢了,你的位子还是你的。” 程镜眼睛一红:“殿下,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要杀他们的。” 魏祯颔首:“我知道,是他们自己活不下去了,这不怪你,你一个女子能去灵武,就已经胜过满朝文武了,眼下不过小小波折,不必放在心上。” 程镜忍住心中的怨毒:“我知道,多谢殿下宽慰。” 魏祯摇头一笑:“不必谢,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平白生分了。” 程镜唇角微勾:“是。” 等程镜辞别了魏祯,步履也轻快了些,未走几步,便见魏熙身边的春鸣过来。 春鸣对程镜一礼:“陛下命奴婢来送大人。” 程镜摇头:“我如今乃戴罪之身,当不得这声大人。” 春鸣携住程镜的手,挽着她往外去:“您说这话就生分了,您自幼长在陛下膝下,陛下拿您当自己的孩子一般,您方才的话若是给陛下听了不知多伤怀呢。” 春鸣说着侧首看着程镜:“我知道您心中委屈,可您记着,陛下是看重您的,要不然也不会只让您回家休息几日,您且安心等着,该是您的,还是您的。” 程镜面上感动,心中是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 程镜未死,不止诸多百姓不满,她自己过的也不算快活,闲赋在家不说,更有激进的人往她门前府中抛撒秽物。 程镜如何,世人不得而知,可坊间却因她之故,多了些鄙贱女子的言论,毕竟除了魏熙,程镜是大夏最出名的女子,她如今恶名加身,竟给了那些往日里那些看不惯女子与男子相争的人发泄的机会。 一时间颇多人议论,而这些人里面尤以少年学子为多。 魏熙得知后,不作理会,她如今地位稳固,便是有人议论此事,也是要小心将她的名字避开的。 可年少气盛的芽儿却无法不在意,谢家子嗣单薄,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难免娇惯些,这一来二去的,便将性子养野了,平日里常在市井闲逛,因此,此种言论,她听了不少。 芽儿不是魏熙,自然是无法容忍这些话的,在听到几个学子的高谈阔论后,当即反唇相讥,都是少年人,难免忍不住脾气,互相讥讽过后,便约定比试一番。 他们这场比试来的冲动,一方是要替女子正名,一方却是要力证女子终究不及男子。 两拨人都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当即就相约去了大雁塔下比试,对于这种比试,长安百姓们都是喜闻乐见的,一时倒有不少人去捧场。 散了朝在外面闲逛的魏祯听说此事后,颇觉小丫头胡闹,调转了马头便往大雁塔奔去。 魏祯到的晚,他到时,大雁塔附近挤满了人,魏祯命护卫开道,不甚费力的便到了一处视野颇佳的地方,入目便见芽儿侃侃而谈,将那几个学子说的面无人色。 第451页 芽儿正说着,一侧首,便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魏祯,她勾唇,对魏祯一笑,绚丽夺目,如繁花开满树,晚秋凄寒,她却如阳春三月,明快活泼的动人心弦。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国漫,无法自拔…… 第278章 求娶 魏祯看着芽儿的笑, 微微顿住,只觉一双眼再也从她身上移不开了, 他恍然发现,原来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芽儿妙语连珠, 将几个学子说的哑口无言, 赢得围观众人声声喝彩。 她如男子般对众人躬身一礼, 礼罢, 她抬步走到魏祯马下,仰头看着魏祯:“殿下怎么在这?” 魏祯回过神,笑道:“自然是来膜拜谢家娘子的英姿。” “哪有什么英姿,我不过是看不喜欢听他们妄加议论而已。” 芽儿说罢, 对魏祯身后的侍从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 她也是骑马来的,可围着的人太多,马儿再牵过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她站的累了,不想再等。 侍从闻言翻身下马, 芽儿上前,手还未碰到缰绳,便听魏祯道:“你骑我的马吧, 它性子温顺。” 侍从见魏祯主动相邀,很是惊愕,芽儿却是不管这些的, 她一早便觉得魏祯的马好看,可也不好意思贸然相借,眼下魏祯出口,她再无顾忌,几步行到马前,很是利索的翻身上马。 坐稳后,她低头对魏祯甜甜一笑:“多谢殿下。” 魏祯负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仍挂着温和的浅笑:“不必。” ———— 灵武之事方平息了,魏祯的婚事又被提上了日程,对此魏祯的亲信幕僚颇有些惴惴,成了亲就代表成年了,该有的一切都得有了,这些年魏熙虽待魏祯不薄,可寻常皇帝都得防着年富力强的儿子,更何况这对,不是父子,而是又远了一层的姑侄。 至于太子妃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不能太惹眼,也得对魏祯有所助益,众人挑挑拣拣好不容易定了几个人选,递到魏祯面前,可魏祯只翻看了一眼,便将这些都驳回去了,又顺带给幕僚们炸了一记惊雷:“太子妃的人选我已经定下来了,除了谢无尤,谁都不配当我的太子妃。” 众幕僚惊愕至极,可转念一想,谢无尤是谢家千娇百宠的姑娘,又极得魏熙宠爱,先不说谢家权势如何,单只这层关系在,谢无尤不止是助益,将来有什么事,更是保障。 眼下冒失一回,虽说有可能会惹魏熙忌讳,但将来绝对是受益匪浅的。 ———— 当魏祯提出要娶芽儿时,魏熙的想法和魏祯的幕僚如出一辙。 她一语不发,静静看着魏祯,魏祯亦分毫不让的回视,过了片刻,只听魏熙问道:“怎么竟想娶芽儿了?” 魏祯勾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魏熙轻嘆:“不必说这些搪塞姑母的话。” “我不曾搪塞姑母。”魏祯说着,面上的笑变得柔和起来:“芽儿鲜活明快,我见了便觉得欢喜,只想着和她长久在一处。” 魏熙看着魏祯,心中一怔,像,越来越像了,这笑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似温润,看眉眼里藏着的,却是势在必得的偏执。 魏熙不知为何,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所以你就要将她锁在宫里,让她受宫规教条束缚,变得腐朽冷酷,再也鲜活不起来?” 魏祯愕然:“姑母为何如此说,我自然是会好好宠着芽儿的。” 魏熙反问:“宠着?芽儿爱的是无拘无束,她要你宠吗?” 魏祯面上的神色淡了下来:“没有人可以真正的无拘无束,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嫁了我她能得到最好的。” 魏熙轻嗤一声:“你以为的最好的?你何必以己度人。” “那姑母觉得什么是最好的?” 魏熙将视线移到魏祯身后的屏风上:“自然是芽儿喜欢的。” 魏祯道:“我能给她,她喜欢的一切。” “若是她不嫁你,你也给?” 魏祯直视魏熙,第一次在魏熙面前展现出强势态度:“她只能嫁给我。” 魏熙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她看向魏祯:“你怎地也如此专横,也不顾芽儿愿不愿意。” “姑母为什么就觉得芽儿不愿意?”魏祯直起身子看着魏熙:“专横的是我还是姑母?” 魏祯在魏熙面前一向是谦逊知礼的,眼下突然如此,魏熙怒不可遏:“混帐!你怎么敢如此和朕说话!” 魏祯压抑得久了,眼下和魏熙闹了起来,竟觉得舒爽,他道:“姑母不准,可是觉得我要娶芽儿就是想图谋不轨?” 魏熙蹙眉:“你当谢家会和你胡闹。” 魏祯跪地,对魏熙叩首:“我从未想过胡闹,只是想告诉姑母,我若是另有所图,便不会娶芽儿,既然我要娶芽儿,就是真心爱重她,还请姑母成全。” 魏熙看着魏祯散在地上的髮丝,方才的怒火好似被一团沙子盖住了,沉闷闷的,只余满心余灰,她揉了揉额头:“芽儿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她,勉强在一起了,若是将来情淡了,你尚且有无数佳丽,芽儿就只能枯守宫中了。” 第452页 少年人不论心性如何,都正是自信的时候,魏祯自然不觉得会有那一天,因而他抬头,很是笃定:“不会有那一天。” 魏熙摇头轻嘆:“你还小。” 魏祯抿唇,无视魏熙这话:“若是芽儿愿意呢?” 魏熙垂眸看着他:“她不会愿意。” 魏祯垂了眼睫,淡声道:“姑母君威日盛,难道竟认为连旁人的心意也能控制吗?” 魏熙只道:“回去吧,给你一月时间,你可以挑一个适合你的太子妃。” 魏祯闻言,起身离去,不发一言。 魏熙有些疲倦的往后靠去,却落在一个安稳的怀抱里,她就势在温绍延怀里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嘆道:“瞧这个皇帝让我当的,愈发惹人厌了。” 温绍延将魏熙头上的簪子抽下来,好让她的头皮松快松快:“我看太子未必不是真心,若是芽儿对他有意,也未尝不可。” 魏熙瞌着眸子,道:“富贵荣耀都是有定数的,我私心里盼着谢家好,可太好了,福气顶了天,能撑得住吗?” 温绍延替魏熙将头髮理顺,道:“谢家人都是拎得清的。” 魏熙闻言不语,温绍延也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魏熙的声音在温绍延耳边响起:“或许真是我的私心吧,芽儿和我少时太像,我总拿她当自己,恨不能将自己没有的全都给她。” “可芽儿不是陛下。” 魏熙点头:“我知道。” 她说罢,缓缓一嘆:“阿祯越来越像他阿耶了。” 温绍延闻言,给魏熙理头髮的手一顿,又听魏熙道:“阿祯若是和他不那么像多好,我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难免迁怒他,那孩子也是可怜。” 温绍延微微一笑,帮魏熙轻轻按摩:“若是不像,陛下还会留着他吗?” 魏熙睁开眼:“你这话是何意。” 温绍延摇头:“小孩子的事就不必管了,他们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干涉的厉害了,闹起来怕是能将天翻了。” 魏熙道:“我不想让芽儿拘在宫里,她有自己的生活,她还说要游歷大夏,给我画一幅山河图呢。” “就算拘在宫里,也是她自己的生活。”温绍延说罢,拥住魏熙:“陛下若是想看大夏,不如亲眼去看。” 魏熙嗤笑:“我现在被困在这个位子上,这个位子都快将我的人气吸干了,我如今跟个偶人似的,做着皇帝该做的一切,哪里还有什么想不想。” 温绍延笑的:“陛下能这样说,足可见陛下还不是偶人,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魏熙摇头:“没那么容易。” “只要陛下想就容易。” “我舍不下。” ———— 魏祯从甘露殿出来后,当即就邀了芽儿出府相会。 芽儿听了魏祯的话颇为惊讶,却未曾有所表示,反而道:“这种事自有长辈做主,殿下想娶我,应当去和姑母说。” 魏祯紧紧盯着芽儿:“那你愿意嫁我吗?” 芽儿道:“长辈让我嫁,我就愿意。” 魏祯握住芽儿的手腕,道:“我问的是你,和他们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芽儿说着,抬手去掰魏祯的手:“殿下如此,应当是姑母不同意吧,若是姑母同意了,只怕我只有等着接旨的份,那里还有殿下这句问的是我。” 芽儿说罢,冷声道:“殿下这是非礼,还请快快放手,若是闹开了,殿下定是要吃苦头。” 魏祯将芽儿扯进怀中,一手托住她的脸:“芽儿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若是闹开了,咱们便是一对了,为了你,吃些苦头又有何妨。” 芽儿方才耐着性子和魏祯说了那么多,眼下早就忍不住了,她抬手用力推魏祯:“你敢,小心姑母废了你!” 魏祯闻言,眼中聚起冷意,寒冰一般,看的芽儿有些瑟缩,却只见魏祯忽的勾唇一笑,将她松开:“我还真不敢,我算哪门子太子。” 芽儿自知失言,心中懊悔,可看着非礼自己的魏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步履匆匆的从房中跑了出去。 屋中顿时只剩下魏祯一个人了,魏祯回想起芽儿的话,以及魏熙今日的态度,面上神色浅淡,一抬手,却将桌子掀翻了,任由上面的茶点撒了一地。 第279章 婚事 翌日, 朝会,魏祯突然出列跪求魏熙将芽儿指给他当太子妃。 魏熙没想到向来聪敏理智的魏祯, 会如此坚决,竟看准芽儿便不依不饶了。 魏熙垂眸看着魏祯, 并不言语, 却不想魏端等宗室老臣见状, 也随着魏祯跪地求娶:“陛下, 谢家娘子聪颖知礼,又和殿下从小一同长大,他们二人在一处可谓是相得益彰,还请陛下准了这桩天赐良缘吧。” 魏熙看向谢宜安, 道:“谢卿觉得呢?” 谢宜安看了魏祯一眼,神色颇为复杂, 却终究顺了魏熙的意:“太子将来是要克承大统的,所娶之人,也定是要蕙质兰心, 小女娇纵任性,怕是担不了此等重责。” 魏祯扭头看向谢宜安:“将军此言差矣, 芽儿当日在大雁塔舌战众儒的事谁人不知,如今坊间皆言她是大夏未婚娘子里的第一人,除了她, 谁还配做太子妃?” 第453页 谢宜安道:“小女不过是好逞口舌之利而已,斤斤计较有失风范,她自己如此倒也罢了, 可若是当了天家妇,又怎么能管束内外命妇?” 魏祯扬声,眼中满是郑重:“夫妻本是一体,她不愿管,我就替她管,断不会委屈芽儿做一件她不喜欢的事。” 魏熙听了魏祯的话有些恍惚,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片冷然,也不顾这是什么场合,直言道:“若是嫁你她不喜欢呢?” 魏祯直视魏熙,分毫不让:“那我就让她喜欢。” 魏熙冷了声音:“这就是你说的不委屈她?” 魏祯哑然,只道:“求陛下赐婚。” “朕不准。” 魏祯道:“我只同意她嫁我。” 魏熙眉头蹙起:“魏祯,别忘了你的身份,这般胡搅蛮缠,脸面还要不要了?” 魏祯嵴背挺直:“若是不要脸面便能娶她,那我便不要。” 魏熙蓦地起身:“够了!” 魏祯毫不退缩:“姑母为什么就不同意我娶芽儿?” “你先分清你对芽儿是执念还是真情再来问我。”魏熙说罢,甩袖离去:“退朝。” 等魏熙和仪仗都走了后,殿中依旧是一片寂静,大家看着跪在殿中的太子,神色复杂,却没一个敢走的。 温绍延低声一嘆,走的魏祯身侧:“殿下起来吧。” 魏祯不理他,抬头看着谢宜安:“将军觉得我是赌气还是真情?” 谢宜安走到魏祯身边,不由分说的将他扯起来:“知好色,则慕少艾,不过是我那丫头好看些罢了,殿下必定还会遇到更好看的。” “将军不信我?” 谢宜安摇头一笑:“我自然信,可少年心性,能长久到几时?殿下能保证一辈子吗?” 魏祯微顿:“我……” 谢宜安放开魏祯,转身出去了,魏祯回身,对着他的背影道:“能。” 谢宜安好似没听见,抬步跨出了殿门。 裴斯上前,拍了拍魏祯的肩膀,笑道:“行了殿下,你又不是娶他,对着他喊什么?” 说罢,裴斯抬步追上了谢宜安,和他一同往宫外走去,懒声道:“恭喜呀,国丈。” 谢宜安瞥他一眼:“陛下的态度摆在那里,我是哪门子国丈。” 他说罢摇头:“陛下的心思越发莫测了,若是她还想让魏祯继位,又何必如此呢。” 裴斯悠悠道:“是呀,若是亲事不成,反而成了仇,就不好了。” “你当那些孩子就不会长大?谁会一辈子记着那些情情爱爱。” “这可说不准。” ———— 程镜听了魏祯不顾脸面在朝上求娶芽儿的事,眼中满是冷色:“女子第一人?不过就是一个踩着我出风头的小丫头罢了,她也配!” 婢女附和道:“可不是,她不过就是会说几句话罢了,可娘子为大夏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当今女子,除了陛下,谁能比得上您,那些百姓没见识,尽会胡说八道,理他们作甚。” “陛下?”程镜轻嗤:“我不过是个推出来顶骂名的,自然是谁都能踩两脚,那些百姓不骂我,我就该去烧高香了,哪里还求他们有见识。” 婢女轻声劝道:“陛下不是说先让娘子避几天风头嘛,等这事过了,娘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程镜将手中书籍丢在桌上:“哪还有什么后头,谢无尤踩着我的骂名上去,她嚣张一天,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婢女道:“哪有那么严重,陛下看重您,您就等着官復原职吧。” 程镜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等?等到什么时候,朝中缺我吗?若是真看重我,为何灵武之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将我丢在一旁!” 婢女有些嗫嚅:“可除了等着,还能怎么办。” 程镜眼中燃起幽色:“自然是自己去争了,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凭什么受苦的都是旁人。” ———— 当芽儿听了魏祯求娶之事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他真的是那么说的?” 谢敏点头:“千真万确,我真没想到太子那么一个行止有度的人竟能说出这话。” 芽儿听了,只觉心跳有些快,没有那个少女不喜欢被人如此看重,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举一动备受注目的太子。 不要脸面,也要她。 芽儿捧住脸,想要用手冰一冰发烫的脸颊:“你说,他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谢敏将方填入口中的见风消胡乱嚼了嚼咽下:“自然是喜欢阿姐才这样说的,还别说,这太子平日里看着不阴不阳的,眼神倒是不错。” 芽儿理了理头髮:“这是自然。” 谢敏看着芽儿:“那阿姐呢,天底下怕是再没有一个比他更痴情的男子了。” 芽儿的手缓缓放下:“我……有人喜欢,我自然是开心的,可……” “可什么?” 芽儿面上的绯红缓缓消退了些:“你看不出来吗?姑母不想我嫁他。” 第454页 谢敏闻言神色一暗:“姑母就算再疼阿姐,也终究不是谢家人,她是皇帝,有自己的考量,可阿姐想过没有,将来太子是要登基的,若是太子因此事记恨谢家,姑母还能护着我们吗?” 芽儿蹙眉:“小孩子家家谁准你想这些的,这种事你有阿耶懂?阿耶都没表态,你在这里杞人忧天的做什么。” 谢敏撇撇嘴:“阿耶心里只有他的好表妹,哪有我们什么事。” 芽儿闻言,柳眉倒竖:“瞧你说的什么话,当心我告诉阿耶!” 谢敏忙求饶:“好阿姐,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大人为着自己的私心耽搁你的亲事,才胡乱抱怨两句的,你怎么能害我。” 姐弟俩笑闹一番后,谢敏便回去了,等谢敏走了后,芽儿将屋中的侍婢都遣出去,一个人想着谢敏的话,靠在窗边出神。 神游天外间,她院中的一个粗使婢女却不知何时进来了,芽儿眉头一蹙,正欲问责,却见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娘子要处罚我,也请先看了这封信。” 芽儿接过,垂眸看了一眼便顿住。 婢女看了一眼芽儿的神色,又将一枚鱼符递给她:“太子殿下怕您不信,特意将这个送进来,说这是信物。” 鱼符是身份的凭证,魏祯将它送来当信物,让芽儿很是震惊。 她看着鱼符,却没有接过:“凭什么要我出府去寻他,他若是有心自己不就过来了。” 婢女道:“殿下也捨不得娘子出去,可先前他过来,却被阿郎给挡了回去,他又不会飞,哪里进得来。” 婢女说罢,继续道:“殿下说在大慈恩寺等着您,直到见到您为止,眼下天寒,慈恩寺又不是暖和地方,您就当可怜殿下,快些去一趟吧。” 芽儿起身,还未举步,却又坐回原地:“不去,此事自有长辈做主,我去了像什么样子。” “娘子……” 芽儿蹙眉看向婢女,扬声道:“来人!” 屋外的侍婢闻声而入,看着屋中凭空多出来的婢女很是惊讶,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芽儿道:“将这没有规矩,私自来我面前的奴婢赶出去。” 婢女眼中满是失望:“奴婢知错,可求娘子不要如此践踏旁人的心意。” 芽儿抿唇:“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等婢女被拖出去后,芽儿看着地上的鱼符,眼中有些犹豫,却还是上前将鱼符捡起,握在手中。 她的贴身侍婢阿琢问道:“娘子捡的什么?” 芽儿摇头:“没什么,我想歇会,你下去吧。” 阿琢犹豫一瞬,才转身离开,屋中顿时又静了下来,芽儿看着那枚鱼符,失神片刻,便将它丢在首饰匣子里,想着过两日再差人给魏祯还回去。 鱼符被封在匣子里,眼睛看不见它了,心好似也不烦了,芽儿仍旧如往常一般看书用膳,直到夜间入睡时,见阿琢呵着手进来,不知怎地,她问道:“外面很冷吗?” 阿琢点头:“可不,下雪了,冻死人了。” 下雪了。 芽儿闻言起身,不顾众婢女僕妇的劝阻,迳自推开了窗户,冷风一吹,她瞬间打了个激灵,也看清了天上飘飘洒洒,飞絮似的雪花。 这雪下的真大。 “我的好娘子,你这是胡闹什么,想赏雪明天穿的暖暖和和的一气看个够……”乳母用裘衣裹住芽儿,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拥着她往回去。 芽儿被迫转身,听着身后窗户合上的声音,心中却在想,下雪了,他应当回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芽儿和魏祯会很快…… 第280章 拦车 昨夜的雪下得不大, 地上不过铺了薄薄的一层,可却蓦地冷了下来, 乳母拿了一件火红的袍子给芽儿穿上,又给她披了一件洁白如雪的狐裘, 这一身穿上, 如傲雪红梅一般, 不止好看, 也隔寒。 芽儿走到院中,用指尖触了触雪,只觉凉飕飕的。 她收回手,抬步便往屋中去。 芽儿到了屋中, 拿出鱼符塞进袖中,对阿琢道:“想出去看看雪景, 你穿厚些,陪我去吧。” 阿琢惊讶道:“只有我们两个?” 芽儿点头:“雪那么薄,人一多都把雪踩没了, 还看什么?” 阿琢很是犹豫:“可是外面很冷呀。” “那我自个去。” 阿琢忙阻拦:“别别别,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陪您去。” 芽儿道: “去加衣服吧。” 阿琢点头:“我先去和夫人说一声。” 芽儿道:“出去转一圈而已,不必去打搅阿娘。” ———— 等芽儿到了大慈恩寺后,竟有些犹豫, 她看着因天寒而香客稀少的寺门,狠狠握住了缰绳,心中想道, 不过是去看一眼罢了,毕竟是太子,若真还在等着她,她却避而不见,以后若是他记仇就不好了。 芽儿想通后,翻身下马,抬步往寺中去。 再说了,魏祯又不是傻子,那么冷,肯定就回去了,她不过是来赏雪罢了。 芽儿如此想着,一迈进寺中,便见魏祯立在前面。 第455页 她停住脚步:“殿下站在哪里做什么?” 魏祯见了她,缓缓笑开,上前迎了过去:“我怕你来了看不见我,说我失约。” “谁和你约了。”芽儿说罢,看着魏祯冻得青白的脸色,一句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你不会一直站在这里吧。” 魏祯对芽儿摇头一笑,面皮虽冻得僵住,却挡不住眼中的柔意:“没有,我想着宵禁后你不会过来,便去廊下歇了一会。” 芽儿看着那四面透风的迴廊眉头蹙起:“既然知道我不过来,为何不回去,或者让僧人给你准备一间屋子?” 魏祯看着芽儿蹙起的眉头,笑道:“万一你来了呢?” 芽儿别开脸:“我才不会来呢。” 魏祯替芽儿将裘衣裹紧:“你这不是来了吗?” 芽儿被他半拥在怀中,有些不自在,一边推他,一边道:“我是来赏雪的。” 魏祯垂眸看着芽儿,轻声道:“赏雪做什么,你比雪好看多了。” 芽儿闻言,停住了挣扎,抬眸看着魏祯:“殿下,你真的中意我?” 魏祯点头:“千真万确。” 芽儿深深看着魏祯,一双清亮的眼眸好似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为什么,我不觉得我值得殿下如此。” “你值得,再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魏祯放开握住裘衣的手,双手改为环住芽儿,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拥抱。 芽儿神色一震,垂了眼睫,掩住眸中复杂之色,过了片刻她抬眸:“大夏也不比我值得?” “你和大夏不一样。”魏祯眸色幽深:“大夏是我的责任,我的依仗,你却是我所求所爱的,我是大夏的太子,将来也会是大夏的帝王,我离不开大夏,大夏是我得到一切的凭仗。” 芽儿神色复杂:“这一切里包括我?” 魏祯轻抚她的脸颊:“你是这一切里最重要的。” 芽儿任魏祯施为:“我做了什么,竟得殿下如此看重。” “你什么都不必做,你只要站在那儿就能轻易夺去我的心神。”魏祯说着,俯身,离芽儿更进了几分:“我身份尴尬,从小诸多身不由己,而你肆意明快,是我最嚮往的模样,芽儿,我渴慕你,想将你纳入怀中,护着你,让你一直肆意下去。” 芽儿按住魏祯的手:“我的肆意源自于长辈给予我的宠爱和自由,可宫规森严,更有无数妃妾相扰,你觉得,我嫁了你还肆意的起来吗?” “这就是你不愿嫁我的理由?”魏祯任由芽儿将他的手握住。 芽儿移开目光:“你觉得呢?” 魏祯看着她轻颤的眼睫,只觉得心中也有些痒,他捧起芽儿的脸:“那我若是不拘束你呢?” 芽儿看着他胸口狰狞的瑞兽纹,道:“你以后是要登基的,怎么可能做到。” “姑母不也做到了吗?” 芽儿道:“你和姑母不一样,她是女子。” 魏祯唇角微勾:“是,姑母是女子都能做到,我为什么不可以。” 芽儿闻言,想起了昨日谢敏的话,魏祯都如此了,她若是不答应,怕真是会惹他记恨,芽儿眼睫颤了颤,再抬眼,双颊有些微红:“口说无凭。” 魏祯见她如此,心知她是答应了,他心中欢喜,将芽儿紧紧锁在怀中:“我立字据。” ———— 冬日的寒风透过马车的缝隙钻进车厢中,便是再好的马车,待在里面也是不甚舒坦的,可冻了一夜的魏祯却不觉得冷,他轻抚雪白的裘衣,面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只要芽儿答应了,魏熙就再没有什么藉口不准了。 魏祯如此想着,面上的笑却缓缓淡了。 芽儿答应,怕不是因为喜欢吧。 魏祯抚着裘衣的手慢慢收紧,无妨,喜欢也好,权衡也罢,芽儿都要是他的了,他有的是时间。 魏祯正想着,马车却蓦然停住,他撑住车壁稳住身形:“什么事?” 侍卫沉声道:“一个老翁跪在前面,求见殿下。” “求见我?”魏祯眉头微蹙:“让他过来。” 侍卫闻言,唤了老翁过来,又给魏祯掀开帘子,老翁看着魏祯,眼中突然留出了眼泪:“殿下……” 魏祯看着老翁欣慰又感怀的眼神,心中有些古怪,仍温声道:“阿翁突然拦架,所谓何事?” 老翁不答,只哭道:“离得近了,才看出殿下竟和陛下这般像。” 老翁说着,跪伏在地上,闷声哭道:“陛下呀……” 魏祯看着老翁,直觉老翁这声陛下说的是他的父亲,那个在他出世之日便驾崩了的先帝。 “你见过我阿耶?” 老翁抬头哭道:“奴才就是当年贴身伺候陛下的。” 魏祯神色一凝,这些年,他可从未见过什么贴身伺候过魏潋的人:“你有什么凭证?” 老翁自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是陛下赏我的,殿下若是不信,去宫中查查便知。” 魏祯看了一眼那枚玉佩:“我不管这玉佩是真是假,可你突然出现,太过可疑,你想做什么?” 第456页 老翁只问道:“听说殿下昨日求娶谢家娘子了?” 魏祯眉头紧蹙:“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老翁含泪看着魏祯:“陛下被奸人所害,我虽侥倖逃得一命,却本也是该虽陛下去的,可是我只怕我去了,再没人给陛下说殿下和皇后的事了,这才苟且活命,可谁知……殿下竟要娶那个谢家女,您不知道当年的事,可我却是一清二楚,怎么能让殿下娶她。” 魏祯虽知这老翁未必靠谱,可听了当年之事,也难免思绪翻涌,魏潋的死因,宫中人云亦云,可私底下穿的最广的却是魏熙害死了魏潋。 他幼时信过,可因着魏熙对他的照顾,慢慢将此事压在了心里,眼下旧事重提,他才发现,这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下了马车,迳自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家店铺中,也不管是做什么生意的,直接道:“包了这里,让所有闲杂人等都出去。” 侍卫闻言,忙扯过店家,递给了他一锭金子。 等客人和店家都被清干净后,魏祯指着老翁:“将他捆结实,你们都出去。” 侍卫不敢违抗命令,将老翁捆结实后,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一开始还能听见魏祯和老翁模煳不清的对话声,可约摸过了一刻后,房中便再没了声音,侍卫揣揣:“殿下?” 屋中传来魏祯清冷的声音:“别烦我。” 侍卫闻言,不敢再多嘴,只守在门外,直等到身子都冻僵后,魏祯才推门出来,侍卫忙站直身子:“将屋中那个人给姑母送去,告诉姑母,这人挑拨离间,请姑母处置了他。” “这种事,让陛下知道了终究不好。” 魏祯抬步上了马车:“你去便是。” 侍卫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忙抓了老翁,快马往宫中去了。 马车上,魏祯握着芽儿还回来的鱼符,眼中有些迷茫:“芽儿……” 第二日魏祯称病,自入朝听政以来,第一次缺席。 可散了朝,魏熙就差人传他去甘露殿。 魏祯迈进殿门,看着殿中那个纤瘦柔弱,却威仪无加的身影,缓缓顿住,他阿耶应当也在这里站过吧。 这是一个好地方,谁站在这儿,都显得尊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本文应该有两个结局,一个现在放,一个当做番外慢慢放 话说,这篇文在写到女主登基后,我就写的分外痛苦,眼下要完结了,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的有些负罪感……捂脸 好吧,说正事,小天使们还有什么想看的番外没有~ 第281章 当年 魏熙闻声回头, 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魏祯,眉头蹙起:“还真病了, 怎么脸色这样白?” 魏祯看着魏熙关切的神色,僵立着, 不知要说什么。 魏熙低低一嘆, 走到他跟前, 拉住他的袖子, 将他往席上引,魏祯垂眸,看着魏熙白皙的手在他的白衣映衬下,显出玉般温润的色泽。 “真快, 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我还记得你幼时最爱扯着我的袍子走呢。” 魏祯声音闷闷的:“为何我觉得如此慢?” 魏熙将他按在席上, 自己转身坐在了他的对面:“那是因为你还小。” 魏祯闻言不语,魏熙给他添了杯羊乳,推到他面前:“喝一杯暖暖胃吧, 一路过来应当灌了不少凉气吧。” 魏祯看着那杯羊乳,没有动作:“那个人, 姑母怎么处置的?” 魏熙端起羊乳抿了一口:“我没处置。” 魏祯抬眼看向魏熙:“为何?” 魏熙看着魏祯,温声道:“既然那人是去寻的你,便该由你处置, 你能将他送来,我很欣慰,但往后会有更多比这事烦心的事让你论断, 你该学着自己选择。” 魏祯握住盛着羊乳的杯子,隔着一层细腻的陶瓷,羊乳的温度使得他的掌心回暖:“那人存心挑拨,杀了吧。” 魏熙有些欣慰:“好。” 应罢,魏熙将桌上的山楂毕罗往他面前推了推:“只喝羊乳有些腻,尝尝这个。” 魏祯点头,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猝不提防之下,被酸的眼皮一跳,魏熙噗呲一笑:“怎么这个样子,你也不怕酸呀。” 魏祯道:“今天早晨只饮了几口粥,眼下吃这个,有些不适应。” 魏熙闻言,吩咐人传膳,又对魏祯道:“一眼没看着就任性,早膳得好好吃,要不然一整天都没力气。” 魏祯静静听着魏熙的絮叨,蓦然道:“姑母,我想娶芽儿。” 魏熙话音停住,直直看着魏祯,过了片刻,她道:“芽儿同意了?” 魏祯点头:“她同意了。” 魏熙道:“看来这苦肉计还真管用,我原以为芽儿是个有分寸的,没想到你冻一晚上,她便被感动了。” 魏熙说罢,又道:“阿祯,她一时冲动同意了,可以后无论是规矩,还是后宫嫔妃,她应对起来都不会欢喜,你就不怕她怨你吗?” 魏祯微微一笑:“不怕,我答应她了,以后也定要让她过的快活,不拘着她,也不纳妃妾。” 第457页 魏祯说罢,求道:“还请借姑母的纸笔一用,我答应给芽儿立字据了,眼下还求姑母当个见证。” 魏熙愣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祯点头:“知道。” 魏熙嗓音沉下:“阿祯,不许冲动,你以后有的不止是儿女情长,谢家本就兴盛,你可有想过,你这字据一立,会将谢家捧到什么地步?” 魏祯神色从容:“谢家人聪慧渊沉,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魏熙摇头:“这不是你信不信,繁华荣耀都有定数,自古以来皆是盛极必衰的,我只想谢家能一直平平顺顺的。” 魏祯道:“我可立下凭证,三代之内,无论谢家何过,皆不诛杀。” 魏熙闻言,默然看着魏祯,过了片刻,她摇头一嘆:“罢了,那字据你去当着芽儿的面写吧,那是情趣,我一个做长辈的就不瞎掺和了。” 魏祯叩首:“多谢姑母赐婚。” 魏熙将魏祯扶起:“行了,先用膳吧。” 候在一旁的宫人闻言,轻手轻脚的将膳食摆在桌上,魏祯看着桌上颇合自己口味的膳食,被权衡之心压下的些微恨意化作迷惘。 他接过魏熙给他添上蔗浆的粥,缓缓饮了一口,粘糯香甜,一如往常,他自小喝粥时便要加蔗浆蜜糖,而每次和魏熙用膳时,都是她亲手给他加上。 一勺蔗浆代表不了什么,可其中却是有着关怀之意的,杀了人家,却对人家的儿子悉心养育,这是什么道理。 等魏祯走了后,魏熙移到案前,拾起笔,沾了墨,却又顿住。 陈敬替魏熙将长长的袖子挽起,道:“陛下就如此放心吗?太子殿下可都清楚那些事了。” 魏熙淡声道:“你是觉得他是蛰伏起来,意图一击制胜?” 陈敬道:“臣不敢妄言,只是就算殿下如今不想,将来也未必……” 魏熙摇头一笑:“阿祯毕竟不是他阿耶,这孩子的脾性我清楚,他足够清醒,知道形势,更知道什么是对他最有利的,你当他这些年没听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魏熙说着,看向陈敬:“况且,你看他如今,除了太子之位,和几个只会说道两句的幕僚还剩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只要动了那个念头,他便和大夏无缘了。” 陈敬知道魏熙在魏祯的事上,向来是独断的,心中感嘆,只道:“陛下圣明。” 魏熙将笔放下:“什么圣明,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该心软,可陈敬,我答应他了,对他我心狠了一回,不想一直狠下去。” “臣知道。”陈敬温声道:“方才是我胡言乱语了,殿下是被您养大的,无论怎么样,都是敬着您的。” “谁又知道呢,那些片面之词可都将我说的无恶不赦的。”魏熙淡淡道。 陈敬眸色微动:“既然殿下已经听了些当年之事,就不如将所有的事全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殿下,苦果不是您酿成的,他该知晓。” 魏熙颔首:“阿祯现在应当也迷惑着吧,都给他说清楚吧。” ———— 魏祯回去不久,陈敬便来颁赐婚的旨意了,魏祯捧着旨意,心中缓缓升起一些踏实来。 他对陈敬道:“劳烦将军走一遭,不如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回去吧。” 陈敬没有客套,扫了一眼周遭宫人,对魏祯道:“那便叨扰了,说实话,我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眼下殿下要娶亲了,我也托大和殿下说几句体己话吧。” 魏祯看着陈敬的神色,微微顿住,直觉陈敬不会说什么让他多欢喜的话,可心中的迷惑聚成了雾,堵在心里快要成了疾,眼下,他盼着又什么能将那雾气驱散,不拘是温水,还是烈火。 他命宫人退下,殿中宫人躬身退出去,候在廊下,间或好奇的觑一眼殿门,可却什么都不得而知,只知道自陈将军离开后,殿下饮了许多酒。 连着两夜这样折腾自己,魏祯终于在宫人的悉心照料下病倒了。 魏熙得知后,忙去探病,她到时,魏祯饮了药正睡着。 魏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魏祯,只见他瞌着眸子,躺的端正,魏熙眸色微动,替魏祯掖了掖被角,便放开帘子转身出去了。 一边走她一边道:“阿祯好端端的怎么病的这么厉害,你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做什么了……” 躺在床上的魏祯听着魏熙压得低低的训斥,缓缓睁开了眼,清明的眼底皆是复杂。 下午,温绍延也过来了,他来时,魏祯倚在床上看书,听得通传,将书放下,起身相迎:“太师怎么过来了?” 温绍延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得知殿下病了,我自然是要来探望一番的,殿下眼下如何了?” 魏祯靠在床上:“喝了药,好多了。” 温绍延点头:“便是好些了往后也得注意,少年人仗着精神好,便不爱惜,等将来老了,有的是苦头。” 魏祯点头,看着一如既往温和从容的温绍延,启唇,终是忍不住问道:“当年的事,太师清楚吗?” 温绍延神色微凝:“何事?” 第458页 魏祯看着他的神色:“您知道的。” 温绍延静静看着魏祯,过了片刻,点头:“是,我知道。” 魏祯撑起身子:“我阿耶杀了谢珏,害您废了右手,还对姑母……欲图不轨,这些都是真的吗?” 温绍延拍了拍魏祯的肩膀:“那些事都过去了,殿下如今好好的才最重要。” 魏祯神色黯了下来:“这么说,是他咎由自取?” 温绍延摇头:“当年的事自有因果为难,连我都不能轻易论断,您没有生在当年,又何必介怀当年之事,先帝如何,都是您的阿耶,他不会愿意看着您执着于他的生死恩怨。” “我知道,可……”魏祯看向温绍延的右手:“您恨他吗?” 温绍延摇头:“恨毫无用处,不过是让人变得丑恶的坏东西。” 他说着,举起手给魏祯看:“况且我的手已经好了,时过境迁,当年的苦痛,现在早就没了踪影,人生短短几十载,不该记挂着那些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的。” “那姑母呢?” 第282章 终章(有添加) “那姑母呢?” 温绍延将视线移到窗外:“我不知道。” 魏祯看着温绍延, 道:“她还记挂着。” “当年的事,没人能忘。”魏祯说着, 眸色幽幽:“就连太师,也是如此。” 温绍延回头看向魏祯:“所以呢, 你想要报仇?” 魏祯将脸埋在掌中, 摇头, 声音闷闷的:“我是个卑劣之人, 我有了芽儿,有了太子的身份,连皇位也会回到我手中,前途光明, 我不愿去冒险行那孝举。” 温绍延轻抚魏祯的头髮:“你能保全自己,让你阿耶和阿娘的血脉得以延续, 便是最大的孝举了,他们会欣慰你如此选择的,恩怨是他们的, 等将来往生极乐,他们自有论断, 这些事不该你莽撞处置,他们定是想看你过的快活。” 魏祯道:“不必安慰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了安稳,便该受着内疚。” “那你若是选了另一条路,还会内疚吗?” “另一条路?”魏祯起头来:“我怎么可能赢得过姑母。” “若是能呢?” 魏祯眼中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温绍延微微一笑:“既然不知道便不要再念着了, 执着于过去,左右都是苦闷,还不如将这事揭过,将心思用在大夏上,这才是你的责任。” 温绍延说罢,起身:“好好歇着吧,再怎么也不能让芽儿看见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 魏祯听见芽儿的名字,神色一动:“是,太师慢走。” ———— 温绍延从魏祯那里出来后,便往甘露殿去了,他到时,魏熙正拿着几张纸看,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面上,眉目雍容,又透出淡淡的温润。 温绍延走到魏熙对面,坐下看着魏熙,魏熙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快喝杯茶暖暖。” 温绍延揽袖,给魏熙添了一杯茶,復又倒了一杯捧在手中:“这些陈年书信,陛下怎么翻出来了?” 魏熙将信放在匣子里:“闲来无事想要看看。” 魏熙说着,面上带笑:“以前只是看便满足了,如今却觉得山川灵秀,不能去游赏一番,极为可惜。” “陛下想去就去吧,我正好可给陛下引路。”温绍延说着,拿起一封信看了起来。 魏熙勾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记清楚路?” “是记不清了。”温绍延说着,忽的轻笑出声:“当年为着些这些信字字斟酌,如今再看,却觉得颇为可笑。” “有甚可笑的。”魏熙看着那满满一匣子的信,道:“我看过的游记,没有一本比得上这些信的,我方才还在想,让人将它装订成册,发行出去,也好让那些无法远行的人看看天下山河妙趣。” 温绍延轻笑:“陛下如此,也算是为我扬名了。” 温绍延说着,将信放回匣子里:“我是笑自己当年太过含蓄,斟酌来斟酌去,竟写了一篇篇游记给陛下。” 魏熙打趣道:“你若是写出旁的来,我怕是还得去差人过去看看写信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温绍延嘆道:“只是该诉衷情的时候顾虑太多,眼下再回忆起来,倒是觉得可惜。” 魏熙笑道:“你现在写也不晚。” 温绍延摇头一笑:“老了,写不出来了,孩子们都到了谈情说爱的时候了。” “我看你就是懒了。”魏熙说罢,问道:“你是从阿祯那里过来的?” 温绍延点头:“他虽难为,但也算是想通了。” 魏熙闻言,面上的轻快之意缓缓淡了:“他确实难为,若是我,怕是放不下的。” 温绍延只道:“太子是个务实的好孩子。” 温绍延说罢,问道:“只是此事突然闹到他面前,定是有知道内情之人存心挑拨,此人居心不良,陛下可要小心提防。” “八成又是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宗室。”魏熙说着,面上却没什么恼意:“其实阿祯知道了这事,我倒是觉得松快了许多,都挑明了也好,该如何便如何,也算有了个了结。” 第459页 魏熙说罢,笑道:“如今我只盼着阿祯和芽儿是个靠谱的,一辈子都拘在宫里,我也乏了。” ———— 过了年到了三月,便是魏祯和芽儿成亲的时候了,大典在太极殿举行,场面极为盛大,魏熙坐在高处,看着相携走来的魏祯和芽儿,面上带起欣慰的笑意,可心中却莫名觉得涩然。 好似混沌一梦,一睁眼便是将近二十载了。 庄重端严的礼服,使得魏祯略显稚嫩的五官成熟了些,恍惚间,好似让人看见了魏潋。 六哥,你的儿子成亲了。 原来我们当年你死我活,到头来竟是万变不离其宗,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大典散了后,魏熙冕服未换,混混沌沌的枯坐到天色暗了下来。 宫人进殿点灯,陈敬上前道:“陛下先换身轻便衣裳吧。” 魏熙抚着衣服上的章纹,道:“去将我的琴拿来。” 魏熙说罢,转身去了殿外,抬头看着重重殿宇上浓墨重彩的紫色晚霞。 紫气东来,好兆头。 魏熙想着,又摇头,不对,是西边,西边的话,又该称作什么呢? 魏熙正想着,便见宫人抬了琴桌过来,她指了指廊外空旷之处,命人将琴桌摆在那处。 一切安置妥当后,魏熙坐在琴前,信手拨了一串泠泠之音。 这是她前半辈子收到的最后一把琴,魏潋送了她这把琴,从她这里换了一曲《将军令》,从那之后,她再弹琴的时候寥寥可数。 魏熙抬手挑弦,所谈的却不是那曲《将军令》。 她看着琴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弹的是什么。 魏熙抬头,看着天上那弯浅浅的月牙,却见月色下,一道宽袍广袖的清瘦身影缓步而来,她的手一颤,惹得琴弦发出一声刺耳嗡鸣。 等那人走进了,魏熙才发现,来人是温绍延。 光线晦暗,魏熙看不清温绍延的神色,只听他道:“许久没听过你弹琴了。” 魏熙微微一笑:“是吗,自从阿祯不用我教后,我确实弹的少了。” “过的真快。” “是呀,真快。”魏熙说罢,起身:“去用膳吧。” 魏熙说罢,当先往殿中去,手却被温绍延握住,微凉,刺的她一激灵。 魏熙垂眸看了一眼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任由温绍延一路握着。 到了殿中,魏熙抬手掐了掐温绍延的面皮:“那么凉,怎么不多穿些。” 温绍延微微一笑,眉目温润:“我不觉得冷。” “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爱惜。”魏熙说罢,吩咐人去给他拿手炉。 温绍延却道:“陛下先换身衣服吧。” 魏熙垂眸看着身上的冕服,点头:“是该换了,穿这一身闷死了。” ———— 一转眼到了永泰二十年,魏祯和芽儿的孩子已经能读书写字了,他们夫妻二人仍是恩爱如初。 这些年魏祯理政越发游刃有余,就连芽儿对政事都颇有手段见解。 魏熙将朝局把控妥善之余,从未拘束过他们,不论是魏祯,还是芽儿。 入了秋,魏熙晨起去赏日出,回来后便染了风寒,缠缠绵绵病了许久,芽儿近身照顾,魏祯理完政后,也皆过来探望,和魏熙说着朝中诸事,魏熙听后,常点评指教一番。 到了冬至,魏熙更是以身体不适之名,让魏祯代为祭祀,此举不合礼法,可却无人敢说什么,朝中众臣,皆看出了魏熙的意思。 果不其然,翻了年,魏熙于梦中见一仙人,醒后,召集众臣,宣布退位,传位魏祯,前去寻找仙人踪迹。 众臣跪留,魏祯更是在甘露殿前跪了许久,直言自己才疏,不堪大任,求魏熙收回成命。 无奈魏熙去意已决,魏祯只得应允,并言自己少不经事,凡有大事,以及重臣的任免调度,都会先经由魏熙同意。 魏熙离长安之事,没有宣扬出去,魏祯和芽儿却坚持将魏熙和温绍延送到城外。 魏熙看着魏祯,温声道:“行了,快回去吧,你可是天子,凡事要以安危为重。” 魏祯点头,却问道:“姑母何时回来?” 魏熙摇头:“我也说不准,长安我待了大半辈子,早就待倦了,或许在哪处风景秀丽之地定居。” 魏熙说着,携住魏祯的手:“大夏就交给你了。” 魏祯点头:“还请姑母多加看顾。” 魏熙淡淡一笑:“既然交给你了,我便不会再插手。” 她说罢,替芽儿擦了擦眼泪:“好了,我如今好不容易自在了,你哭什么?姑母得闲了,会来看你的。” 芽儿将头埋在魏熙怀里:“一言为定,等我生出了小公主,还要姑母给她取名字呢。” “都说好了,我自然会应诺。”魏熙拍了拍芽儿的嵴背,将她推到魏祯怀里,对魏祯道:“好好看顾着芽儿。” 魏祯揽住芽儿,点头:“是。” 魏熙淡淡一笑:“你如今天下在手,又有知心人相伴,是再美满不过了,旁人求不来的福分,你千万要好生珍惜着。” 魏祯神色动容:“多谢姑母。” 第460页 魏熙摇头:“好了,回去吧。” 魏祯颔首:“我会给姑母写信的。” 魏祯说罢,看向陈敬:“姑母和将军还有体己话要说吧。” 魏熙看着神色肃然的陈敬,温声道:“你自幼便伴着我,在我心里你不止是我的奴僕,你有能耐,有志向,不必一辈子耗在我身上,我于心不忍。” 陈敬跪地:“陛下便是我的志向。” 魏熙微微一笑:“那就替我帮衬着阿祯吧,等你乏了,便来寻我。” “好。” 魏熙抬手扶起陈敬:“起来吧。” 等陈敬起身后,魏熙回头看向温绍延:“走吧。” 温绍延点头,对魏祯拱手一礼,魏祯见状,回了一礼,再抬头,只见魏熙和温绍延相携而去的背影,二人春衫飘逸,恍如仙人。 他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直到二人上了马车,百余骑的队伍启程,马蹄沓沓,恍如远天的闷雷。 魏熙靠在车壁上,低低一嘆:“早就打算好的事,没想到还是会觉得怅然。” 温绍延神情却是安逸的:“陛下从未离开过长安,不舍也是难免的。” 魏熙抬眼看着他:“我不是皇帝了,别喊我陛下了。” 温绍延哑了哑,摇头一笑:“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是以身份相称,眼下竟喊不出名字来。” 魏熙靠在他肩上:“那便继续以身份相称呀,等寻到一处合心意的地方,就将亲事办了,咱们的夫妻就当的名副其实了。” 温绍延蹭了蹭魏熙的额头,低声唤道:“良人。” 魏熙勾唇,揽住他的脖子:“卿卿。” 魏熙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股暧昧的亲近,温绍延听了,面颊突然红了起来。 魏熙看着他,笑出声来:“多大的人了,还害羞。” 魏熙正笑着,却听有歌声自帘外传来:“春满方解箨,弱柳向低风……” 魏熙听出了这是《送别诗》,也听出了那沧桑却懒散的声音是属于裴斯的。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裴斯懒洋洋倚在长亭柱下,还抬手敲着一个酒葫芦打拍子。 裴斯见了魏熙,歌声一停,唇边勾起了一个不染风霜的冶艷笑容,从里到外,都透着不正经,毫无送别的伤感:“相思将安寄,怅望南飞鸿。” 裴斯唱罢,举起酒葫芦对魏熙遥遥一举,便仰头欲饮,谁知晃了晃,却只流出几滴晶莹。 他将酒葫芦丢下,对魏熙无奈的一摊手。 魏熙展颜,拿了车中酒壶,抬手抛给了他,裴斯往前探身,腰间香囊上垂下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玲玲作响。 酒壶落在他的手中,他擒住酒壶,起身,对魏熙躬身一礼。 魏熙淡淡一笑,放开帘子,坐回车厢里:“这个裴斯,一辈子没见他正经过,连送别诗都跟胡闹似的,没想到那礼倒是行的从所谓有的规整。” “拜别君主,自然不一样。”温绍延没有和魏熙多加议论裴斯,问道:“陛下……良人想先去哪里?” 魏熙有些失神:“先去益阳吧,那是第一个实行新制的地方,我这些年还未去过。” 温绍延温声应道:“好,那便去吧。” ———— 裴斯看着马车远去,垂了眼眸,晃了晃手中酒壶,仰头将酒灌尽。 回了城内,一抬头便见不远处的酒楼上,谢宜安倚窗而坐。 谢宜安见了他,举了举酒杯:“上来喝一杯?” 裴斯下马,走进了酒楼中,于谢宜安对面坐下:“怎么不去送行。” “昨日不是设宴送过了吗?”他说罢,给裴斯斟酒:“再送一次又有什么意思。” 裴斯端着酒杯晃了晃:“确实没意思。” 谢宜安道:“人家是一等一的自在人,打小想要什么有什么,到了要放下的时候也毫不留恋,我们这些困在长安汲汲营营的人,拿什么去送。” “那你还在这坐着。”裴斯将酒饮尽:“左右都是她选的,只要她乐意便是了,我们既然洒脱不了,便护好大夏吧。” 谢宜安闻言静静看着裴斯,半晌后摇头:“可惜呀。” ———— 长安诸事犹如过眼云烟,魏熙与温绍延随性所至,终是踏遍大夏,南疆密林,北疆风沙,东海浩渺,西陲碧空,魏熙踏足过每一处后,终是定居在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江南之地。 一住就是十七载,直到青丝尽数染了霜华,魏熙再返长安,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最终的归宿也终究还是长安。 一晃二十多年,物是人非,长安却还是那个风流道不尽的长安,正如她,虽垂垂老矣,却还是那个可掌干坤,定风波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一章就正式完结了,另一个结局和番外不定时更新 其实这篇文,最初是不在我的计划中的,我开始写文时,不过是想用一个爱好来打发时间,当时正在暑假,有我妈盯着,我不敢写我脑子里那些早就存在的情情爱爱,于是就开了这本,所以,这篇文,一开始是没有男主的,而后来因为六哥之故添加的温绍延,在我的定义中也是初恋,按照国际惯例,初恋都不会圆满,所以温绍延在温轧荤叛乱时便死在了北疆,而且是女主为了尽快平定叛乱,送他去死的。而魏熙,害死魏潋,最后却被魏潋的儿子用同样的方法杀死,我想写的是因果循环,也是一个悲剧。 第461页 可是到了后来,随着我对这篇文投入的心血越来越多,看我文的小天使也越来越多,诸多因素下,我放弃了原来的结局,将它往好的方向写,所以,本文的后半部分,完完全全都是我计划外的外的,我想写的好看些,却越写越为难,费劲心力,写的却很不满意,直到今日完结,我如释重负,却又愧疚。 我一直费心竭力,不想让自己的第一篇文变成黑歷史,写到一半我自信满满,到了现在我却不敢自信了。 在这里,我要感谢小天使们,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有了争议,也是理性探讨,没有骂我,没有让我的文章底下骂声一片,感谢,笔芯~ 当然,这篇文也不是没有让我满意的地方,比如小公主和六哥,小公主是令我满意的孩子,六哥却是让我惊艷又惊讶,写文前,我不敢想像我能喜欢六哥,可随着他第一次出场,我便觉得,这个人物,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开始给他增加和小公主的亲密戏份,最后他们一个炽烈,一个朦胧的禁断之恋让我心血沸腾。 至于温绍延,或许是因为对六哥的喜爱,或许是我这个中二少女不喜欢好人,所以我笔下的他越来越无趣,潜移默化的,怎么都改不过来,这是我最该忏悔的地方。 通过这篇文,我明白了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可以说它是一片试水文,可试过的成效如何,还得看我之后的作品,但愿会有用吧。 话说如此长的试水文我也是够了……好吧,记本本,这个也是要注意的。 最后的最后,感谢小天使们,感谢你们没有放弃如此枯燥的文,感谢你们每一条的评论,每一句鼓励,是这些,让我这个手残党抓耳挠腮的坚持下去,也让我挣到了我人生中第一笔自食其力下得到的钱,虽然微薄,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 好吧,不煽情了,太晚了,我要去睡了,我要对我的黑眼圈负责…… 最后送你们一个么么哒~~~ 第283章 裴斯成长记 在崇义坊, 有一处精巧宅院,宅门紧闭, 却常有华贵车马停在此处,这些人, 身家不凡, 却皆是宅中主人的客人, 等他们进去后, 便会有动人心神的歌声在宅中传来,有时,歌声罢,还会有男子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响起。 毫无疑问, 此间宅院里住着的是个风尘女子,还是个人尽可夫的妓。 今日午时未到, 便有客人造访,是云麾将军翁茗。 翁茗方被僕人引进院中,便听一侧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他侧首看去,只见一个胡乱披着衣袍的少年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 少年唇红齿白, 眉目含情,是一幅让人看了便喜欢的好容貌,翁茗脚步停住, 转身看向少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这是谁?” 僕人答道:“这是家中郎君。” 裴斯听得说话声,抬头向前看去, 见了翁茗,他神色一冷,转身便进去将门关上了。 僕人惊惶看向翁茗,却见翁茗勾唇一笑,转身往裴娘子房中去了。 裴娘子早就焚了香,抱着琵琶在堂中恭候,翁茗见了,却直接将裴娘子扑在地上,裴娘子被迫往后倒去,却不甚带歪了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将军,您这是……” 翁茗将裴娘子的衣服扯开,哑声道:“今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试试你后面怎么样。” 听见巨响的裴斯赶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长在市井的少年自然知道这话是何意,他目疵欲裂,上前便要将翁茗拉开。 翁茗看着少年,眼睛亮了起来,也不躲,含笑等着,却被裴娘子翻身按在身下。 裴娘子回身,对裴斯喝道:“混帐东西!还不滚出去!” 裴斯脚步一顿,继续往前,却见裴娘子眼中盛满了惧意和恳切,她颤声道:“你再捣乱,你阿娘就要死在这了。” 裴斯被裴娘子的眼神镇住,再也往前走不得。 又听裴娘子道:“快滚!” 他握紧拳头,蓦地转身出去,单薄的背影满是决绝和无能为力的晦暗。 还未步出院门,他便听裴娘子的呻吟从身后传来。 他自少时便听惯了这声音,可眼下,却是再也不能寻常以待。 他嵴背僵住,又听翁茗粗声道:“这就对了,喊出来才有意思。” 裴斯再也在这里待不下去,连滚带爬的从家中跑了出去。 出府时,他被门槛绊了一跤,狠狠扑在地上,他就那么躺着,再也无力起来,直到家僕将他扶起,给他拍打着衣裳上的灰,他无力的推开家僕,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 “郎君……” 裴斯蓦地回头:“回去!守着阿娘。” 家僕一顿,道了声:“郎君注意安全。” 便转身回去了。 裴斯胡乱应了一声,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他的腿方才磕伤了,眼下走起来很疼,他却毫不在意,直到走到坊外的一株老槐下,才停住脚步,脱力的倚在树上。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满是方才的情形,他的手扣在树上,在树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了声势不小的车马声,他蓦地睁开眼,只以为又是来寻他阿娘的客人。 裴斯看着那架比往常都华丽的马车,冷冷一笑,只想将拉车的那匹马的头颅砍下。 第462页 可也只是想想,他现在手头连个趁手的东西都没有,哪里有那能耐。 正想着,却见从车窗中砸出来一物,他抬手接住,却见是一只极为精緻的云鹤纹鎏金香囊。 裴斯有些怔然的看向马车,只见一个相貌不俗的女子探出头来,不知为何,裴斯心中竟松了一口气,他扬了扬下巴:“娘子还要吗?” 那女子还未答话,又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探出头来,女童很是好奇的看着他,一双眼清澈又矜傲,一看便知是被疼宠大的。 裴斯回视女童,却见女童噗呲一笑,小小年纪,便有股明艷不可方物的意味。 他看着女童的笑,看着女童声势浩大的车马,心中越发阴沉起来,这便是人与人的差距,犹如天堑。 裴斯正想着,却见女童突然又将笑压了下去,莫名的,有些傻气,只听女童道:“既然你接住了,那就给你了。” 说罢,女童便放下了车帘,吩咐人启程。 裴斯目送魏熙一行人离去,才收回视线,举起手中的鎏金云鹤纹银香囊仔细看了看,復又拨弄了一下香囊上垂着的铃铛,铃铛受力,发出叮铃脆响。 裴斯心想,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知道自己丢了多少钱吗? 是的,钱,他现在迫切的想要钱,能让他们快活自在的钱,有别于他阿娘那般屈辱挣来的钱。 裴斯如此想着,当即就去了当铺,当铺主人看了,神色惊讶:“你是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裴斯神色一动:“这是一个女童丢给我的。” 当铺主人神色怀疑:“真的?” 裴斯一笑:“自然,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就算真偷了东西,也定不会跑的您这里来的。” 他说罢,眼里有些期盼:“看您的样子,这东西来头不小?” 当铺主人点头,给他指了指香囊下几个小字:“岂止是不小,这是宫里的东西。” 裴斯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鹤底下那化作祥云一般的字上:“熙?” 他问道:“宫里的东西都要刻上主人的名字吗?” 当铺主人道:“我好似没听说过这等规矩,或许是这位贵人很喜欢这个香囊吧。” “那还能卖吗?” 当铺主人虚虚指了指裴斯:“你这小子又不缺钱,怎么却掉到钱眼里了,贵人赏赐不仅荣光,还是个依仗,给金山银山都不能卖。” 裴斯想起女童灿若朝阳的笑,觉得她倒是人如其名了,可那么丁点大的女童,有什么可依仗的。 裴斯正准备告辞,却又见当铺主人神色暧昧:“你小子有福气不浅,真不亏了这张脸。” 裴斯眸色一冷,却慢悠悠一笑,显出十分的凉薄:“若说艷福还得等几年,那贵人还是个女童。” 裴斯说罢,转身从当铺里出去了,他的视线穿过周遭行人看向自家宅院,顿了顿,却转身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等到天色将暗裴斯才回去,此时翁茗已经走了,连家僕都缩在屋里,院中静悄悄的,有些凄冷,他犹豫了一瞬,抬步向裴娘子房中走去,隔着窗子,却见裴娘子抱着一把琵琶流泪。 那把琵琶不是她给客人弹曲用的,可待在她怀中的时间却比那把琵琶长的多,裴斯知道,那把琵琶,是他那素未谋面的阿耶给她的。 裴斯再也忍不住了,他迳自进了屋,跪在裴娘子面前:“阿娘,去找阿耶吧,你不该再受这些苦。” 裴娘子抱紧了琵琶,语声却是坚决:“不行,我不能给他蒙羞,况且……他那么爱重他的妻子,我怎么能过去给他添堵。” 裴娘子说着,握紧裴斯的手:“就当阿娘求你,听话。” 裴斯最终没有去找生父,只是却向裴娘子要了本钱,学着去做生意。 未过多久,他出去购货,却与翁茗狭路相逢。 看着翁茗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这种人只有死了,他和阿娘才算安稳了。 而翁茗也不打算放过裴斯,见此地僻静,大喜过望,当即就要命人将裴斯绑了。 还未吩咐出去,便听裴斯道:“就在着吧,我给你,此次过后,你再也不许纠缠我们母子。” 裴斯说罢,便低头去扯腰带,头颅低低的垂着,一派可怜悽怆。 翁茗暗笑裴斯傻,可送上嘴的美妙滋味没有不要的道理,当即就要扯了裴斯的裤子,裴斯面色瞬间就红了,捂住腰带,如一只小兽般低声嘶喊:“让他们滚!” 翁茗看着裴斯面上的飞红,欲望大盛,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滚远些。” 几个家僕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去给翁茗把风,免得有人坏了他的兴致。 正是蓄势待发之时,翁茗却觉后颈剧痛,他瞪大双眼,死死瞪住裴斯,只见裴斯抹掉他颈上滴下来的血,对他扯唇一笑,邪气森冷,却又媚态非凡。 这个也曾在沙场上纵横的将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丧命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少年。 裴斯在翁茗倒下之前将翁茗踹到一边,抬手,握住那尖锐的铁锥,狠狠一拧,铁锥绞断骨头的声音隔着皮肉传来,闷闷的,令他莫名的舒爽。 裴斯低低一笑,听着不远处家僕口中吐露出来的污言秽语,神色又冷了下来,他狠狠踹了翁茗的尸体一脚,口中却发出几声呻吟,以免他们察觉出不妥。 第463页 更惹得家僕们的议论越发不堪。 裴斯嗤笑,将翁茗的尸体推到不远处已经干涸了,底下盛满了秽物的沟渠之中。 他垂眸欣赏了一会翁茗的死状后,慢悠悠的理好衣衫,将血迹掩住,在原地思量了一瞬后,便抬步向着家僕们而去了。 过了几日,云麾将军横死的消息闹的长安人尽皆知,归根结底,是因为翁茗的死状太可笑,竟是跌到臭水沟里,被里面的废铁将脖子扎了个对穿。 唯一接受不了翁茗死的这样荒唐的唯有翁茗的家人,可当日跟着翁茗的家僕却一个个担忧受罚,皆逃的不知所踪了。 裴斯听了周遭人幸灾乐祸的议论声,低低一笑,把壶中的酒倒进了水中,将平静的水面激起一片水花。 杀人,原来这样容易。 “翁茗一个武将,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依我看他应当是被仇家给杀了。”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裴斯抬头,只见对面亭中,一个鹅黄衣裙的女童,拿着一只柳枝,一边拨弄着水,一边对她身畔少年道。 裴斯微微一顿,是那天那个女童,看来这丫头也不傻。 裴斯正想着,便见少年递给女童一块糕点:“就你聪明,左右那翁茗毫无建树,死不死和你无关。” 女童瞪大了眼睛:“怎么无关,他可是我大夏的臣子!” 少年噗呲一笑:“你先当了皇帝再说这话吧。” 女童闻言,有些不悦,挥起柳枝甩了少年一身水。 少年躲避不及,一身好风度大打折扣,抬步就向女童追去,女童早就跑的远远地,回头对少年道:“表兄,你还是先换身衣裳再来追我吧,这样有失风度。” 少年闻言气急,快步追了出去,不一会二人便不见了踪影,只留被女童弃之不用,随意丢在水中的柳枝,在水面上悠悠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写不出裴斯的爱情,却对裴斯的成长经歷异常感兴趣,写到停不下来呀~~~ 话说,其实一开始,我写小公主和裴斯的初遇时,是想写裴斯被人非礼,小公主从天而降的,但写着写着觉得有些羞耻,就改了…… 这算是裴斯和小公主初遇的延伸吧~ 第284章 另一个结局 芽儿推开窗, 只见院中铺了薄薄一层雪,显得单薄又寒凉。 她裹紧了裘衣, 有些失神。 这么冷,还下了雪, 他应当回去了吧。 芽儿回身从匣子里拿出鱼符, 就算不回又能如何, 她不想入宫, 更不想违背魏熙的意愿,既如此,她又怎么能去见他。 芽儿唤来阿琢,悄声道:“你将这个还给太子, 隐蔽些,别让人知道。” ———— 内侍看着魏祯冻得青白的面色, 小心将鱼符递给他:“殿下回去吧,这是方才谢家娘子差人送过来的。” 魏祯看着鱼符,低低一笑, 满是自嘲。 他将鱼符握在掌中,手被鱼符咯的很疼, 他却浑然不觉,不顾脸面却换来了怎么一个结局,可他却怨不得旁人。 魏熙不同意, 又有谁敢违背她的意愿,说白了,他不过是个摸不着权势的太子罢了, 不,不只是太子,他还是废帝。 魏祯抬步,已经被冻僵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他挥开内侍来扶的手,勉力挺直嵴背往外去。 上了马车,一路寂静,他眼里盛满了晦暗,魏熙从来都是说的好听,可却一直都是在防着他,如今更连他喜欢的女人都不给他,难道他真要如傀儡一般活上几十年,熬到魏熙死了吗? 他乏力的靠在车壁上,只怕是熬几十年的机会都没有。 他握紧双拳,觉马车一晃,忽的停下。 “殿下,有个老翁在车外求见。” 魏祯蹙眉:“拖走便是。” 魏祯说罢,却听老翁在外面喊:“殿下,求您让奴才看您一眼,自从太后走后,奴才都没在近处见过您。” 魏祯眸色微动,却对外道:“启程。” 魏祯说罢,对在车内服侍的内侍道:“外面那人有古怪,你一会去审清楚他到底有何事,问清了,便杀了吧,勿要让人知道。” ———— 不过正午内侍便回来了:“殿下,那人处理了。” 魏祯点头:“都交代了什么?” 内侍道:“他说害死先帝的不是逆臣,而是陛下,陛下曾以香毒害先帝,害先帝神志失常,失了众臣支持,才落得那般下场。” 内侍说罢,觑了觑魏祯的神色,却见他神色淡淡,无怒无惊,内侍微顿,又道:“奴才无能,处置他时让程大人看见了。” 魏祯抬眸:“程镜?” 内侍点头:“如今程大人在外候着。” 魏祯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身男装的程镜便迈进了屋中。 “真巧,程大人。”魏祯看着程镜,目光审视。 程镜坐在魏祯对面,摇头:“不巧,殿下应当也猜到了。” 魏祯面色冷然:“你为什么安排人说这些。” 程镜微微一笑:“殿下大了,虽境况艰难,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魏祯一手撑在桌上,探身靠近程镜:“若是我没记错,你是陛下养大的吧。” 第464页 程镜纹丝不动:“殿下不也是陛下养大的,可陛下那种人做什么全是为了自己,我的下场殿下看到了,替陛下顶了骂名,如今闲赋在家,殿下呢?也不好过吧。” 魏祯看着他,半晌后,冷冷一笑:“不自量力。” 程镜面上毫无恼意:“未必,殿下忘了?您才应当是大夏真正的主人,宗室老臣们都是向着您的,只要陛下去了,大夏便顺理成章的落在您手中了。” 魏祯一顿:“姑母……” 程镜眉梢一挑:“陛下怎么了?” “无事,容我再想想。” 程镜微微一笑:“那殿下就好好想想吧。” ———— 正是隆冬时候,太极宫下了好大的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唿啸的北风却还是不知疲倦的卷着雪花肆虐,为了不影响行走,宫人站在寒风里的清着路,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得冰凉发红,浑身哆嗦着,可却越哆嗦越冷。 而甘露殿里却是不见一丝寒气,案上的香炉升起缕缕青烟,暖融融的醉人,好似春日一般。 魏熙探手轻触那丝丝缕缕的烟雾,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一手托腮看着那烟雾,渐渐的陷入混沌,青烟好似成了精,化了形,慢慢的变作了一个白衣男子,男子捏了捏她的鼻尖,带着宠溺,轻轻一下,竟让她有股二十余年都不曾在体会过的安稳。 “六哥……” 魏熙呢喃一声,沉沉趴在桌上,面上,是一抹不含杂质的笑。 等魏熙醒了后,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她一抬头,却见温绍延坐在窗下看书,雪光透过窗户照在他面上,有些模煳,却是文淡恬静,让人看不出一丝老意。 好似世间的一切,只要沾染到他,都会化作一片静止的云。 魏熙侧过身子,静静看着他,温绍延似有察觉,放下书,对魏熙微微一笑:“陛下醒了?” 魏熙低低嗯了一声。 他起身坐到塌边,替魏熙理了理头髮:“要起来用些点心吗?” 魏熙抬头枕在他的腿上:“不想起。” 温绍延轻拍魏熙的嵴背:“那便不起吧。” 说罢,二人便静了下来,魏熙抬眼看着那香炉,面上忽的带起一抹笑:“这算是因果循环?” 温绍延垂了眼睫:“你何必如此。” 魏熙偏头看他,有些小姑娘赌气的样子:“我乐意,我倒要看看顺了他的意后,他能不能如意。” “他到底是陛下看大的孩子,你们之间有情分,何必如此为难他。” “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个狼崽子。”魏熙愤愤扯了扯温绍延的衣襟:“左右都是他的,他不愿顺风顺水的等着,我便顺水推舟,为难也是他自己选的。” 温绍延任由魏熙扯着他的衣服:“何必呢,陛下不是早就打算要传位给他了吗。” 魏熙垂眸不答,过了片刻,忽的笑道:“往后就只有我们两人了,你安排好了吗?” 温绍延眼里暖融融的:“安排好了,定会让陛下如意。” ———— 凛冬将过,魏熙却病了起来,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有时听政的时候都能睡过去,众臣看在眼里,心中皆知道,陛下怕是要不好了。 这一日太阳晴的正好,程镜从魏祯处出来,眯眼看着太阳,面上带了一抹笑。 “大人,陛下宣召。” 程镜面上笑意微凝,犹豫一瞬,侧首对婢女道:“去和殿下说一声。” 说罢,便领着人往甘露殿去。 甘露殿里,魏熙看着在窗缝中投射进来的一缕细细金芒,她探手,想要将这缕金芒掬在手中,却落了个空。 她侧首看向程镜:“阿宝,你能捉住吗?” 程镜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俯身行礼,礼毕,道:“陛下都不能,臣又怎么能?” “不能?”魏熙低低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想法子将它握如掌中呢。” 程镜笑道:“阿宝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会为这不切实际的事费心力。” 魏熙看向她,语气不温不燥:“撺掇阿祯害我就很切实际?” 程镜跪地:“臣不敢。” 魏熙看着她:“就我们两个,你再狡辩就没意思了。” 魏熙说着,抚了抚阿宝梳成男子一般的髮髻:“若是我没记错,我待你应当不薄吧。” 程镜抬头看向魏熙:“陛下待你的那只猫也不薄可如今陛下还记得它叫什么名字吗,说白了,陛下养我不过是解闷罢了,我若是不会摇尾乞怜,陛下会待我不薄吗?” 程镜说着,眼中有些怨意:“若真是不薄,陛下为什么将灵武的罪名推给我,又为什么迟迟不让我官復原职?” 魏熙垂眸看着她:“灵武是你自己要去的,既然想一步登天,便该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程镜有些委屈:“我有承受后果的勇气,可陛下不该不管我,试问朝中年轻一辈的官员,有谁比得上我。” 魏熙淡声道:“毒害皇帝,论胆量,确实没人比得上你。” 第465页 程镜唇角一勾:“下毒的是谁陛下应当清楚,怎么,又想让我顶罪?” “这罪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魏熙说罢,抬起程镜的下巴:“我只是疑惑,你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们的胆子不是陛下给的吗?”程镜浑然无畏的直视魏熙的眼睛:“这一切不是陛下默许的吗?” 魏熙捏住程镜的下巴往上提了提:“该说不愧是我养大的吗?可我如何想就连阿祯都没看出来。” 程镜用手撑住床沿:“殿下和陛下之间的恩怨算不清,他自然不会也不愿看出来。” 程镜对魏熙微微一笑:“而我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我和陛下是一样的人呀。” “阿宝,你知道朕最看不上你什么吗?”魏熙说着,撒开程镜的下巴:“就是你这莫名其妙的自信。” 程镜摸了摸下巴:“怕是改不了了。” 魏熙看着她,有些感嘆:“你这样定是得不了善终。” 程镜微微一笑:“陛下如今留我一命,我定会给自己挣个善终。” “你倒是敢想。” 程镜温声道:“是陛下心疼小辈,毕竟局势对太子不利,他登了位,还是要有得力的人保驾护航的。” 魏熙看着她,片刻后摆了摆手:“下去吧。” 程镜俯身叩首:“阿宝告退。” 说罢,程镜起身往外退,看着那个给她庇佑和压迫,如今却只余一派淡漠宁静的女子离她越来越远,到了门口时转身,却见魏祯站在门外,她微微一笑:“殿下来了。” 魏祯神色复杂:“看来不用我来搭救。” “怎么不用,殿下可是我的依仗。”程镜说罢,躬身一礼:“殿下进去吧。” 魏祯看着躺在床上的魏熙,神色复杂:“姑母都知道了?” 魏熙看向香炉:“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魏祯闻言,薄唇抿起:“你当初都能害死我阿耶,为何还这般容忍我?” 魏熙看着魏祯的脸,道:“因为你不是他,你是他的儿子。” “姑母这是在忏悔?” 魏熙低低一笑:“忏悔?我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忏悔?” 魏熙说着,对魏祯招了招手,魏祯犹豫一瞬,终是过去了,魏熙握住魏祯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现在正是爱较真的年纪,等你大了就懂了。” 魏祯看着魏熙的手,有些迷茫:“懂什么?” 魏熙将视线放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无奈。” 魏祯抬头看向魏熙:“姑母一切尽在掌中,有什么可无奈的?” “万事有天命,并不是所有的都能顺着你的心意。”魏熙轻抚魏祯的脸颊:“就好似我明明会将一切顺顺噹噹的给你,你偏要胡闹。” “姑母为什么由着我?” 魏熙神色温柔:“是因为姑母想让你知道无奈。” 魏祯紧紧握住魏熙的手:“姑母如此,是生我的气了,想要报復我,对不对?” 魏熙点头:“是呀,姑母生气了,你既然自己选了路,那我便随着你,弒君登位,权势薄弱,阿祯,你自己选了个逆局,可想好怎么扭转了吗?” 魏祯放开魏熙的手:“你真狠。” 魏熙勾唇:“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魏熙说罢,轻声一嘆:“你比不上你阿耶。” 魏祯双手颤抖,失控一般喊道:“我阿耶不是让你杀了吗!” 陈敬见状,脚步一动,正欲上前,却被魏熙拦住了。 魏祯看着魏熙,忽的低低一笑:“姑母,你心悦我阿耶吧。” 魏熙看着他,轻笑出声,笑罢,她道:“你回去吧,一切都如你所愿。” 魏祯后颈一凉,勉力挺直了身子,没有行礼告退,面色如常的转身出去了。 ———— 永泰十五年正月初九,魏熙病逝,传位太子魏祯。 一干重臣得到消息后,魏熙已经停灵甘露殿。 裴斯无视宫规,策马入宫,等他匆忙跑进殿中时,殿里除了宫人,便只有温绍延和魏祯,以及毫不留情刺入他双眸的棺柩。 他趔趄一下,蓦地挥开来扶的宫人,狠狠踹上魏祯的嵴背。 魏祯被他踹在地上,却只神色木然的起身跪好。 裴斯犹不解恨,正欲再打,却被温绍延拦下:“疯魔了不成!” 裴斯面色发狠的拽住他的衣襟:“你还护着他!” 温绍延垂眸不语。 裴斯撒开他,往魏祯处去,却被温绍延给拦住了。 裴斯怒道:“他个弒君孽障,你护他做什么!” 谢宜安还未迈进殿门,便听裴斯来了这么一句,他脚步一顿,对萧尹吩咐道:“拦住其他人,让他们先在甘露门下哭灵。” 谢宜安吩咐完后,抬步进了殿中,拦住裴斯要往温绍延面上招唿的拳头:“够了,你如今是中书令,不是市井莽夫。” 裴斯双眸赤红:“没有陛下,我就是市井莽夫。” 谢宜安用力掰开裴斯的手:“那你应当清楚陛下的意思,她是什么样的心性,会是一个小孩子能加害的了的吗?” 第466页 裴斯静了下来,愣愣看着谢宜安,谢宜安面色淡薄,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苦涩:“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们不能违背她的意愿。” 裴斯哑声低笑,回身看向棺柩:“你真是魏家的好女儿,除了魏家人,你还在意什么?” 棺柩寂寂自然是无法应答,唯有穿堂风拂动白练,柔媚又凄凉。 殿中一时寂静了下来,直到陈敬捧着遗诏出来:“外面人来齐了,该宣旨了。” 裴斯看向僵跪着的魏祯:“心知肚明的事,还用得到颁遗诏吗?” 陈敬抿唇:“这是规矩。” 他说着,直视裴斯:“你乃中书令,是朝中表率,如此做派,平白丢了陛下的脸。” 裴斯唇角一扯:“丢脸?陛下还在乎吗?” 裴斯话落,只见温绍延跪到魏祯身后,叩首:“臣温绍延,恭请陛下圣安。” 魏祯身子僵住,忡愣看着棺柩,并不回头。 裴斯看着二人,握紧拳头,跪地:“给陛下请安。” 裴斯话落后,殿中众人也纷纷跪地:“恭请陛下圣安。” 魏祯听着这些臣服之人的话,嵴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下颌紧绷,缓缓起身,侧身让开:“我如今还不是陛下,如今这里的皇帝只有姑母一人。” 魏祯说罢,吩咐道:“让众臣进来给姑母送行吧。” ———— 魏熙没有子嗣,魏祯又不能一直守着,礼部本定了宗亲家的孩子去守灵,芽儿听了以她受魏熙教养长大为由,进宫守灵。 谢宜安得知芽儿的决定后神色不善:“你若是不打算和魏祯扯上关系便不要进宫,一具棺材罢了,没什么好跪的。” 芽儿摇头:“他如今成了皇帝,怎么避的开。” “姑母待他不薄,他却……更何况我们呢?”芽儿拉住谢宜安的袖子:“阿耶,我要进宫,我要让我的孩子当上皇帝,我是谢家的女儿,又得姑母厚待,我得护住谢家,替姑母报仇。” 谢宜安冷声道:“谢家有我,不用你护,你姑母心甘情愿,更不必你报仇。” 芽儿明艷的面容显出端严的冷色,她反问:“不用我?他篡位,未必没有我的原因,我就算不入宫,以后也难得安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谢宜安看着芽儿,竟恍惚看到了魏熙。 魏熙常说芽儿像她,他却从未当真,如今他才恍然发现,魏熙说的没错,她二人太像了,不论是容貌,还是脾性,都是那般相似。 谢宜安移开视线:“罢了,随你。” ———— 魏熙下葬后,温绍延便辞官归隐,他走的那一天没有声张,唯有魏祯一人相送。 “太师是要去陪姑母吗?” 温绍延不答。 魏祯又问道:“姑母没死对不对。” 温绍延看着他,道:“世人皆知她驾崩了,死没死又有什么区别。” 魏祯闻言,哑声道:“姑母怎么那么心狠。” 温绍延神色浅淡:“心狠的不是你吗,她是如了你的意呀。” “我……” 温绍延低低一嘆:“回去吧,你以后不容易了。” 温绍延看着竭力镇定的魏祯,终是嘱咐道:“她不会放任人乱了魏家国祚,以后陈敬就是你最得力的臣子,程镜……心思不纯,时机到了便杀了吧。” 魏祯点头:“我知道。” “回去吧。” 魏祯却突然跪地:“您代姑母受我最后一拜吧,告诉姑母,不论前路再难,我都会将魏家的大夏牢牢握在掌中。” 温绍延垂了眼睫,不发一言,转身上了马车,只留魏祯一人看着队伍远去。 魏祯出了孝,便下旨立芽儿为后,因着此事,裴斯气势汹汹的往谢家去,欲要和谢宜安很很闹一通,可见了一个人独酌的谢宜安后,却再也闹不起来了,坐下和他一起饮酒,直喝的不省人事,才被谢宜安命人抬回了家。 酒醒后,管事来报,说有人以他的名义支走了一千两银子。 裴斯眉头一蹙,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他经商起家,最是稀罕银子,这事他断不能容忍。 “怎么支走的?” 管事道:“来人拿了您的私印。” 裴斯神色巨震:“快拿过来!” 管事闻言,忙拿了私印出来,裴斯接过那枚带着鹤纹的印章,竟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笑出了眼泪:“好的很,你好得很……” 他当了中书令,按理不该再经商,可当时魏熙缺钱,便让他继续经商,来充盈自己的私库,因此,这些年里,他经商其实是为魏熙管钱,因此,他亲自刻了一枚私印,供魏熙使用,眼下这枚印章,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笑罢,他将印章握在手里,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眼下她将印章还来,虽为让他安心,可更是要和他们这些人彻底放下了。 裴斯嘲讽一笑,怕是也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是心疼他的好侄子。 ———— 第467页 魏祯登基后,先有篡位之传,又有权臣掌权,可以说是艰难非常,唯有皇后与他患难与共,夫妻二人共同理政恩爱非常,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三年,他便病逝了,留皇后临危受命,辅佐他们才两岁的孩子登基。 魏熙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和谢宜安在终南山的一座精緻竹舍中做客。 她捧着茶杯忡愣了起来,却见对面仙风道骨的老翁摇头一嘆:“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魏熙放下茶盏,对老翁笑道:“看来这才真正是谢家显赫的时候。” 老翁捋了捋美髯:“左右不关我们的事了。” 魏熙听着院中的鹤鸣,轻声道:“是呀,不关我们的事了。” 魏祯下葬那日,魏熙坐在长安城里的茶楼上,看着满城缟素。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看见这般景象了,心中出奇的空茫,是连三年前看自己的葬礼都没有过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默。 温绍延看着她,问道:“你后悔了吗?” 魏熙摇头:“不后悔。” “没想到芽儿能做到这些。” “她比我厉害。”魏熙说着,眼中有些怜悯:“这些傻孩子。” 温绍延握住魏熙的手:“看过了就走吧,咱们三年前种在益阳的那株桂树应当开花了。” “走吧。” 魏熙坐上马车,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长安,庄严的城池恢弘富饶,仅看着便让人安稳。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她的长安从未变过。 可她却变成了自己从未预料过的样子,前尘皆抛,寄情山水,可不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她皆是最如意之人。 魏熙靠在温绍延怀里,摸了摸空落落的心口:“回江南吧,我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真是拼了老命呀,现在头吱吱的疼…… 其实这和我原定的结局很像了,不过原定的是,魏熙什么都有了,却了无生趣,放任魏祯将她杀了。 可现在emmmm既然温绍延还活着,魏熙也活着吧…… 第285章 魏潋番外 魏潋下了朝后, 一路分花拂柳往魏熙寝居去。 迈进院中,家奴低声道魏熙还未起, 引着他往厅中小坐。 魏潋素知魏熙秉性,可如今日上三竿, 他都散了朝回来了, 魏熙竟还未起, 也是太晚了些, 魏潋有些无奈:“她是想将寿辰睡过去?” 家奴摇头:“公主昨夜睡得晚些。” 魏潋往厅中去,随口问道:“忙什么了?” 家奴道:“在邀月楼上赏月来着。” 魏潋神色一动,淡淡颔首。 方迈进廊中,却听一声吱呀声从魏熙寝室传来。 他侧头看去, 只见魏熙薄衣散发,打着呵欠推开了窗。 魏潋脚步停住, 看着魏熙睡得红润的面颊,和颊边几缕不甚乖巧的青丝从她腮边一直蜿蜒到白腻胸口。 魏潋脑中一片空白,面前的魏熙, 慵懒娇媚,是浑然有别于平日的惑人风韵, 独属于成年女子的,娇花一般引人採撷的风韵。 魏潋失神间,见魏熙向他看过来,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又深邃,微勾的眼尾却又让人读出挑逗。 他蓦地垂下眼睫,却听魏熙道:“六哥怎么过来了, 我正要去宫里呢。” 魏潋听着她清甜的声音,第一次感到不自在,他若无其事的道:“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先去换身衣服。” 魏熙理了理衣服:“这是我的府邸,我自己就是体统,六哥反客为主,才叫不合体统呢。” 魏熙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隔着窗子道:“阿熙合体统的换身衣服,六哥等着吧。” 魏潋看着窗子,摇了摇头,心中不知多少次升起纵容的无奈,可先前魏熙的模样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魏潋在厅中等了一个多时辰魏熙才慢悠悠的走进来,方坐稳,含瑛便令人摆膳。 魏熙看向魏潋:“六哥要一起吃些吗?” 魏潋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魏熙点头,用了小半碗粥后擦了擦嘴:“六哥怎么过来了。” 魏潋道:“来接你进宫呀。” 魏熙闻言笑道:“有劳六哥了,六哥如今事忙,何必过来,我自行入宫便是。” 魏潋摇头:“今日是你的寿辰,因着阿耶身子不好,一切从简,本就委屈了你,我怎么能再让你一个人进宫。” 魏熙命人撤下膳食,道:“一场寿辰罢了,先前阿耶没想起来,我便打算不过了,既引人诽议,又扰了阿耶清净,有什么意思。” 魏潋看着浑不在意一般的魏熙,摇头:“胡话,这可是及笄。” 他说着,看着魏熙越加明艷的脸庞,低声道:“及笄了,就是大人了。” “不及笄我也是大人。”魏熙嘟囔一句,忍不住问道:“六哥要送我什么贺礼?” 魏潋眉梢一挑:“你不是不打算过了吗?”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魏熙说着眼睛一眯:“六哥不会是没给我准备吧。” 她说着头一偏:“亏你先前还说的兄妹情深的,当心我去阿耶那告你一状。” 第468页 魏潋点了点魏熙的额头:“瞧你那点出息。” 魏熙拂开魏潋的手,佯作生气。 魏潋看着魏熙如云的髮髻,略微犹豫了一番,终是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轻轻插进髮髻里。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魏熙低垂的眼睫,白皙的脖颈,衬着那支他方插上的簪子,有股可怜的缱绻。 魏熙抬手摸了摸簪子:“就一支簪子?” 魏潋微微一笑:“你还想要什么?” “那就要看六哥想给我什么了。”魏熙说着,起身:“不闹你了,去看阿耶吧。” 到了宫里,皇帝请了亲近之人,给魏熙办了一场及笄礼。 礼毕,皇帝拉住魏熙的手,眼里满是感怀:“是大人了,都怪阿耶病煳涂了,昨日梦见你阿娘骂我,才想起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委屈你了,等明年阿耶定给你好好办一场。” 魏熙摇头,坐在皇帝身畔:“阿熙只想阿耶好好的,一场寿辰罢了,不值得阿耶劳心。” “傻丫头。”皇帝说罢,轻抚魏熙的髮髻:“真快,一转眼就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魏潋闻言,眸色一凝,却见皇帝侧首看他:“六郎,你和阿熙亲近,可得好生帮她把关呀。” 魏潋淡淡一笑,低声应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 月色正好,甘露殿里朦胧一片,唯有流泻在床上的皎洁月光是唯一的亮色。 魏潋在床上静静躺着,鼻端是微风送来的醉人花香,轻薄的床幔轻抚着他的身子,一下又一下,似有似无,让他从里到外一片酥麻。 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女子蜿蜒的青丝,如蛇一般,缠在两人光裸的身上,他抬手,想要揽住那女子,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融入骨血里,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女子在他身上作乱。 那白嫩的指尖似一把销魂蚀骨的剑,触到哪里,哪里便一阵剔肉削骨般的疼,鼻子,嘴巴,脖颈,胸口,疼过后,却是脱胎换骨般的轻快。 终于,他有了力气,蓦地翻身将女子压在怀中,他亲吻着女子的躯体,毫无章法,像是久旱的人寻到了甘霖。 女子娇笑着,一双玉臂拥紧了他。 蓄势待发之时,却听女子贴着他的耳朵一声呢喃:“六哥……” 他身子僵住,片刻后却越加疯狂,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而怀中的女子,睁开一双含着讥讽的妙目,直直看着他。 他再也动弹不得,怀中的女子却化作了一阵青烟,在他身上缠绵的环绕了一圈后,化作虚无。 魏潋心中一空,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烛火,刺的他眼睛一花。 他毫无所觉一般茫然四顾,却只见得一间再熟悉不过的书房。 魏潋苦笑:“真是魔障了。” “殿下有什么吩咐?”泉石闻声问道:“已经子时了,殿下先歇着吧。” 魏潋摇头:“你退下吧。” 等泉石退了出去后,房中只有他一人了,他揉了揉额头,很是疲累。 他对魏熙不只是兄妹之情,这一点他很清楚,从去弘农赈灾时就清楚了。 他虽是因为赈灾到了弘农,可弘农壮阔无暇的琉璃世界却让他心折,那时,他最想的,就是带魏熙一同来看,他理智尚存,终是没有行动,可魏熙坠马的消息却传了过来,他心急如焚,即使确认了魏熙无事,却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回了长安。 当看到魏熙好端端站在梅树下对他笑时,他的心彻底落在了实处。 可到底是何时生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呢? 魏潋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少时荷塘一番话后,他便喜欢这个孩子,越喜欢越关注,越关注,投注的心血就越多,多到皇家那可笑的同胞之情再也盛不住,慢慢的凝结在一起,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有时会侥倖的想,他如此,是因为他生性凉薄,却将大半温柔都给了魏熙,所以放不下她,就好似放不下自己辛苦养大的花儿草儿一般。 可这个梦却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没有那些可笑的理由,他就是一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魏熙美丽聪明,会对他撒娇,又懂他的心意,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魏潋捂住脸,塌下的嵴背显出狼狈,喜欢又如何,不论他要不要大夏,这份感情都只能藏在心里,若是有一天这不伦之心暴露在天光下,他必将万劫不復。 可难道就要放任魏熙去嫁给旁人,和旁人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吗? 魏潋双拳紧握,不可能,他不能容忍。 魏熙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能是旁人的。 魏潋枯坐了一夜,看着桌上灯火慢慢变得晦暗,最终沉入一片浓重的黑暗。 黑暗里他坐的僵直,却仿佛又看不见的手穿过他的胸膛,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喘息。 直到天亮了,泉石来敲门。 仅仅一瞬间,他便恢復了常态。 更衣洗漱,用膳上朝。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太极宫,眯了眯眼:“让褚玄贞给阿熙算一卦,寻个由头说她不能嫁人。” 魏潋在泉石愕然的目光中走到宫城中,面上端起温和的笑,和众臣打招唿,心中却在唾骂自己无耻。 第469页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他终究是个贪得无厌的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到现在这篇文章全部完结了~将近一年的心血呀…… 话说在正文里连个亲亲都没有写,魏潋和裴斯的番外却emmmmm好吧,番外就是来放飞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