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行》 第1页 《懿行》作者:点点万【完结】 文案 我以为我的人生会永远暗淡。 直到我遇见了傅懿行。 他告诉我,我也可以是自己的光源。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恪 傅懿行 ┃ 配角:唐城 路迢迢 谷阳 ┃ 其它: 第1章 序章 这年的夏天热得有些过于玄幻。 太阳毒辣,彼时声嘶力竭的蝉也被酷暑逼得偃旗息鼓,只剩下雾炮车在一段一段重复的旋律里机械地向天空喷射着水汽,它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徒劳无功的自我消耗罢了,明快的歌儿唱得愈来愈惭愧,白色的雾气将将离了喷口就消散在浮尘里。 我出生在夏天,却也最不喜欢夏天。 六岁那年我抱着亲爸亲妈送的霸王龙模型坐在自家小车后座,幻想着自己也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喘息一声就能吓得那些将我复制出来的人类仓皇出逃。 妈妈笑着转过头来要同我说话,我猜她想让我别那么残忍,如往常一样。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残忍,我只是想警告他们一下,一只羊根本餵不饱我。 事实证明,残忍的不是我,是生活或者命运吧,它们让我在一个小孩最天真的年岁里看到淋漓的鲜血,又强迫我直面死亡。 我的爸爸妈妈在车祸里死掉了,我的霸王龙身上全是血污。 后来我一直没有擦掉那个模型上的污渍,因为我觉得那可能是唯一一样能够证明我的亲身父母,他们曾经真真切切地活过的东西,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上面的血到底是他们的还是我的。 一个交警叔叔打破了车窗把我从变了形的后座的桎梏中抱了出去,又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不让我看那个过份惨烈的现场。 那天温度太高了,后来我知道是分子热运动加快的后果,浓烈的血腥味暴虐地压倒了他蓝色制服里的汗臭味,直愣愣地冲进我的鼻腔。 虽然在他的保护下我没有看见我爸妈的死状,但我清晰地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我想教导我向善的母亲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的父亲也一定是个好人,但死神根本不会在乎他带走的人有什么样的秉性,他只是凭着他的喜好不停地挥动镰刀,他和命运一样残忍。 我曾经为了我无辜的双亲和我悲惨的命运痛哭流涕,但我也逐渐意识到眼泪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个抱我出来的交警叔叔后来成为了我的养父,他也是个顶顶善良和正直的人,不然也不会牺牲在岗位上。 这再一次印证了我从六岁开始思考的命题――一个人能否有善终与他是否行善事无关。 于是十六岁我又成了孤儿。 命运的极端残忍之处不在于它给予你多少伤害,而在于它把你置于一个被害者的位置,却不允许被害者埋怨。 它给我一个巴掌,又赏我一个甜枣。 比如六岁的我在失去双亲之后立即又有了一个正直善良的父亲,在十六的我失去养父之后给我重新找到了我的亲人――我的舅舅,舅妈和表哥。 我一直拥有挺不错的生长环境,优渥的物质生活和十足的爱意,这些大概都是命运给我的甜枣。 我不能怨恨什么,我的生母教导我要做善良的人,我的养父也一直在巩固这个概念,善良的人不能埋怨命运的不公平,我也没有指控的权利――这世界上还有流离失所的人,只要还有比我更惨的人,我就没有喊痛的权利。 何为公平呢? 我拥有不错的样貌,不错的脑力,接受了优质的教育,抛开我的悲惨的身世,我就是别人口中的幸运儿。 我是最不能指责规则的人。 第2章 第一章 我爸被送进医院那天,我刚刚分好班,坐在新班级里期待着放学后和朋友约好的一起去肯德基商量商量骑行计划。 那时候我满心以为自己的生活会和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平时上上课写写作业,放假了打打游戏,出去玩一玩。虽然偶尔做梦还会梦见六岁的那场车祸,但我已经花了许多年和新的爸爸乃至整个交警队培养出默契了――时间的确能够治癒一些伤痛,我已经能够享受和单身汉老爸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被老曹点名叫出去的时候我还有些意外,毕竟老曹不是我的新班主任,我也不是热衷于和老师搞好关系的学生,在这个除旧迎新的时间点,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老曹平时说话慢吞吞的,这次却说得很急促,反光的脑门儿上还沁着一层细汗。 他说得太快以致于我听了两遍才整理出一些信息,我爸受伤了,目前在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骑上车往医院赶的时候我才细细地揣摩出了他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情况不是太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听见风在我耳边唿啸而过,却没能传递来空气。 我的鼻息里尽是浓厚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我常常懊恼那天我没能骑得再快一点儿,如果我骑得再快一点儿,我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个警察叔叔的最后一面了。 我无意见他憔悴苍白的样子,毕竟老爸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最不想把不够强大的一面露给我看。 我只是想早一点儿赶到医院,在死神挥下镰刀前跟他谈谈条件。 第2页 我实在是想不透,世界上恶人千千万万他不去索命,却总是在我身边徘徊不去。 如果是因为我天性残忍,不配拥有幸福美好的生活,那他也应该直接找我算帐,我实在不介意少活个几十年。 他带走的三个人,恐怕每一个都比我更值得留在人间。 尤其是警察叔叔,他在车轮下救过小女孩儿,暴雨天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充当红绿灯,日常工作内容就有扶老太太过马路,不管是小善还是大爱,但凡他能提供给别人的,他都尽他所能地给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被宣告死亡。 交警队的大哥拦着我没让我进手术室,我想他一定是伤得面目全非,不然大哥不至于连尸体都不给我看一眼。 那天夜里我就坐在太平间的门口,那地方阴森森的,不知道是空调打得低,还是少了点生气,六月底的天,我却觉得冷得彻骨。 其实那样的心情下我很难去做什么思考,也没力气去和死神辩论,但我的的确确坐在那儿想了一夜。 想我是不是该活着。 我知道我六岁那年的车祸是意外,十六岁这年警察叔叔是被一个毒驾的司机拖行了十几米――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们的死都和我没有关系,但我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爱我的人都得死的那种星。 而且这两场离别刚刚好相隔十年,我实在是害怕,按照等差数列的算法,我二十六岁那年不知道又有谁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我终究还是怕死的,虽然也许从此以后活着无依无靠,再没有什么念想,但我还是想苟且偷生,直到我不得不死的那天。 在我活着的十六年里,他们都教我要善良,警察叔叔还想让我变得正直无私,但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勇敢地去选择死亡。 在冰冷的环境里呆了一夜之后我变得异常冷静,拿着我亲爸亲妈留给我的卡去买了一套黑色的西装,人模狗样地以养子的身份为警察叔叔送葬。 交警队为他争取到一场盛大的葬礼和市里香火最好的寺庙里的一个功德堂的位置。 葬礼那日,天空应景地飘起了小雨。 在这个城市很难看见七月里下这样缠绵悱恻的雨。 有很多好心的市民来为他送行。 我原来还想靠着我亲爹妈的碑买两块墓地,一个放警察叔叔的骨灰,另一块给我自己留着。 想想还是功德堂更适合他,有僧人为他超度总好过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到期的墓地里。 我没有经歷那种一夜学会独立式的成长,在我还没从悲伤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爸的兄弟们就为我找好了去路。 他们说我在本市还有一个舅舅,五六年前把生意重心移到了桐城,带着我的舅妈和表哥一起迁了过来。 我其实有一点怀疑这个说法,在我失去爸妈时听都没听说过的亲戚怎么能够突然出现在这儿。 但是警察叔叔们说他是我妈的亲哥,户口本上能找得着痕迹的哥哥。 他们在公安系统的内网上没查到我这个舅舅的案底,又在他身边卧底了几天觉得人还可以,才联繫到他恳请他再照顾我两年。 这帮粗糙的大老爷们儿在託孤的时候变得格外地细腻,竟然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类似律师的人物帮我列了一份资产明细,我这才知道我的父母亲们――亲爸亲妈和警察叔叔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主要是房子和钱,还有保险。 他们告诉我,哪怕我的舅舅对我不好,我也不用害怕露宿街头,所以不要为了讨好我那个舅舅卑躬屈膝地迎合,李国安的儿子,要挺直了嵴梁骨做人。 还说,任恪永远是交警三大队的毛小子。 我真的很感动。 舅舅把我从老爸的公寓接到了他家里,慈眉善目的舅妈做了一桌子菜欢迎我的到来,让我和表哥好好相处。 要我形容表哥这个人,我首先就想到甜这个字。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恐怕最不愿意被这样形容,但我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词语了――我原先担心独生子女的独占欲会让唐城对我产生敌意,我甚至已经作好了被嘲讽乃至被打的准备――但唐城没有,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他自己的表哥设定。 他对我很好。 唐城虽然在年龄上是我哥,也总喜欢以哥哥的身份自居,但其实很难让人觉得他是哥哥――我们差不多高,念一样的年级,我的身形可能比他还要健壮一些。 得知他与我在同一所中学我并不感到意外,市里四星级高中也就那么几所,配备国际部的高中更是寥寥无几。 舅妈是一个聪明且洒脱的女人,她认为唐城的资歷一般,在国内好好读书撑死考上一本,便早早作了打算,让他在国内高中国际部上学,准备语言考试,底子不错的家庭总有办法把孩子送进国外的名校。 缘分总是奇妙,倘若我没有遭遇人生的第二次变故,我恐怕永远无法知道隔着一条梧桐大道,一道紫藤长廊的独栋教学楼里会走过我的兄弟。 唐城的甜不仅在于他对我展露的友善,更在于他身上的少年人心气——我不知道他表现出的特质是没心没肺还是极度健忘。 他只用同情的目光注视了我一晚,就只是把我当作同龄人了,仿佛我不曾遭遇那些不幸。 第3页 我很感激我的舅舅和舅妈,但我也不喜欢他们看着我时眼里唿之欲出的怜悯,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幼犬,而不是一个有自尊的人。 普通人的同情心想要上升成超脱者悲天悯人的情怀,最重要的是人的修为。 舅舅对我的同情让我如鲠在喉,他总能让我回忆起十年前的车祸或是坐在太平间外的一夜,唐城的关怀却叫人如沐春风。 不论怎么说,我很喜欢唐城的存在。 第3章 第二章 我的房间里有一面很宽阔的飘窗。 由于窗户过于巨大,显得整个空间非常空旷。 这个房间还是唐城替我选的,我来时家里剩两间客房,一间靠主卧,一间紧挨着唐城,唐城让我务必住他隔壁,又像是生怕我不愿意似的,极力鼓吹这面飘窗的好。 可当我坐在窗台上往下看,近处是小区盘错的步道,十来盏路灯不惧夏日蚊虫的撩拨,挺立在黑夜中守卫着千百户家庭的梦;远处有车来车往,霓虹闪烁,我又觉得特别的寂寞。 这扇窗锁住了一个城市的静谧与喧闹,二十四层的高度却让这种无声的注视变成了冷眼旁观。 如我一般。 我蜷缩在窗的一隅,又酝酿出怨忿与苦涩。 让我旁观别人家庭的和谐与美满难道不是对我的惩罚吗?我宁愿独身一人漂泊在世上。 我明白我应当对真心待我的唐城心怀感激,却难免嫉妒起他的人生。 我宁愿样貌平平,资质平平,也好过几次三番被命运浇一头冷水。 说唐城样貌平平可能有失公正,但原谅我实在难放下对他的嫉妒,唐城的长相应当属于比较容易引起争议的那种,巴掌脸,丹凤眼,他的五官放在女孩儿脸上应当能算好看的。 我忍不住将自己与他作比较,结论就是在长相上我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贬低他并不能使我的人生像他一般灿烂,反而会使我那天生残忍的心灵更添阴暗,但我还能从哪儿给自己找到优越感去中和命运强加给我的自卑感呢。 在舅妈又一次训斥唐城一身懒骨头整日歪歪斜斜地没个正形之后,唐城决定带我一起去探索夏日的奥妙。 他原话就是如此。 舅妈终于露出一抹宽慰的笑,让他多学学懿行。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说懿行这个名字,他总是存在于舅妈口中,唐城每次被训完都不恼,反是笑嘻嘻地回嘴,“行哥永远是行哥,旁人学不来的。”这时候舅妈又会嫌“行哥”这个称唿过于流里流气,话题又回到唐城整日没个正形上。 那晚唐城严肃地同我约法三章: 第一要喊他唐城哥或者城哥,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第二不要试图勾引他的女朋友。 第三,如果行哥请客,菜永远不嫌多。 我惊讶于整日沉迷游戏和动漫,从来不打电话的唐城也能有女朋友,调侃他叫城哥不大好吧。 唐城想了想决定第一条就不要了。 后来唐城再三叮嘱,他女朋友倾国倾城,就是年纪小性子不定,我作为他的表弟决不能用男色勾引,否则他与我的兄弟情就到头了。 我对那个年纪小不定性的女孩的兴趣恐怕不及对行哥的万分之一,毕竟懿行其人果真活成了最出色的别人家小孩,不仅让舅妈挂念,还让唐城心服口服。 后来我总算明白所谓夏日的奥妙是什么了。 懿行在一家奶茶店打工,夏日的奥妙就是各种各样的饮品。 我原先想点个甜筒,奈何唐城坚持酷暑之下唯有西瓜沙冰才能让我躁动的心灵冷静下来,强硬地替我做了决定。 我觉得实在是有些好笑,唐城竟然还在疯狂地暗示我不要对他的小女朋友有任何非分之想。 唐城的小女朋友长得确实可爱,今年刚刚考完中考,长短正好的裙子衬得整个人活力四射。 笑起来时还能牵起一个酒窝… 显然唐城不愿意让我多看几眼美人,按着我的头让我好好享用沙冰。 我真的很喜欢唐城这样的性格,关系生疏的人是不能这样互动的。 唐城和他女朋友,加上我,我们三个人坐在一棵槐树下的石凳上,等待懿行收拾好与我们汇合。 其实我称唿懿行为懿行是不大合适的,到现在我对懿行所有的认识都只有别人的三言两语,和刚刚点单时的一个背影,那会儿他正在做奶茶。 我只知道他身材高挑,舅妈唤他懿行,唐城喊他行哥。 但我觉得他名字很好听——懿行懿行,美好的德行。 懿行端着一个明显超高的甜筒走过来,应该是顾及手上的甜筒,他走得很慢,却很稳——让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欣赏他的长相。 剑眉星目。 双眼皮明显而不做作。 我从来不谦虚自己的长相,此刻却觉得遇上了对手。 更诚实点说,我觉得他长得比我要帅。 为了给自己扳回一城我只能假定人们的审美观各不相同,他只是比我自己更符合我的审美需求。 唐城的小女朋友轻轻嘆息一声,“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懿行哥好帅啊。” 唐城闻言立即捂上她的眼睛,念叨着“那你别看了。” 我在一旁看着这对情侣嬉闹,只觉得异常温馨,竟然忽视了越来越近的行哥,直到那个过高的甜筒占据了我的视线。 第4页 我听见懿行说,你的甜筒。 如果说我是个女生,我可能立刻被撩晕过去,但我是个端庄自持的男人。 所以我只是接过甜筒道了声谢谢。 命运赐予懿行美好的样貌,势必要他付出什么用于交换。 我猜测他可能四肢发达,不精于学业,又或者是家境贫寒——所以才要顶着烈日出来打工。 我更倾向于后一种,因为与他交流的时候才发觉他言辞得体,面对唐城咄咄逼人的问询也能自如地回答不落下风,情商高的人智商往往也低不到哪儿去。 但懿行请客请得也大方。 我向来信奉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的原则,公平不应该在某个人身上被打破。 然而我又不愿意长成这副模样的人遭受与我同样的磨难。 就沖他给我打的那个高得过分的甜筒,我就希望他家庭和睦幸福。 事实证明懿行各方面都很不错,样貌端正,成绩优异,父母都是老师,结婚数十年恩爱如初。 很巧的是,他与我是同班同学。 那天我赶着去医院,错过了新同学的自我介绍,所以我不认识他,他却知道一个家里有事的任恪还没介绍自己。唐城应当或多或少同他说过我的状况。 我不清楚他对我的事了解有多深入,但是我不想同他走得太近。 我的父亲母亲、老爸在遭遇祸端之前也如他一样。 懿行是一个太过美好的人,我不想毁坏这样的美好。 我嫉妒唐城的生活美满,因为我与他都是规则下的人。 懿行到目前为止都还在规则之外。 他姓傅,我想我还是叫他傅懿行比较好。 第4章 第三章 我们这次碰头的主题除了寻觅夏日的奥妙,把我介绍给唐城的朋友们以外,就是给宁馨儿参谋中考志愿该怎么填,宁馨儿就是唐城的小女朋友。 宁馨儿考得不错,估分估出了680多,桐城中考满分也只有七百多,680多算很高的分了,按道理是不应该纠结的。 但好学生有好学生的想法。 小女孩儿纠结的地方很多,她也想要出国,但还没下定决心,所以不知道是填普高好还是国际部好,至于学校方面,在场的三位男士都在华安上学,但桐城最好的高中却是省中,华安分数线年年比省中低上个一两分。 华安的优势在于地理位置极佳,就在繁华的市中心,省中却坐落在桐城和邻市的交界处——交通极其不方便,是个断人玩儿性的好去处。 傅懿行有条有理地把各种方案的优劣分析给宁馨儿听,竟然没表现出半分他自身的感情倾向,要宁馨儿自己做选择,唐城也不插嘴,用汤匙在沸腾的锅底里乱搅和,不断给他女朋友下些毛肚,鹅肠这种需要把控火候的东西。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偶尔受到唐城顺便的照顾。 等傅懿行说完了,唐城才开始花式吹华安的国际部,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理由都能往上套。 我依稀能感觉到唐城在这段感情里处在一个挺被动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我总以为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宁馨儿去厕所的时候,唐城终于开始责怪傅懿行不站在他这边,又问我怎么看。 我能看出宁馨儿在唐城巧舌如簧的安利下对华安的国际部很是嚮往,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现在是与唐城在谈恋爱,“男朋友在的地方”才能给华安的国际部很多加成,可万一以后分手了,或者她逐渐觉得在国内念书有更多好处,她就没有退路了。 况且我始终以为在十几岁的时候为了爱情决定自己未来的走向是很愚蠢的行为。 爱是小菜,理智的人生规划才是主食。 我还记着唐城与我的约法三章,琢磨着要怎么说才能给唐城留点面子。 最终我也没想出一个好的措辞,很直接地表示:“我觉得在十几岁的时候让感情限制以后的选择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很担心唐城会不会因此对我产生什么意见,甚至从此不愿意与我交好了。 如果真是那样,最多我以后寄人篱下的日子更难过一些… 我也不怎么在乎日子好不好过,应该也糟糕不到哪里去了吧。 唐城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拿汤匙在火锅里搅着,倒是傅懿行眸色沉沉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真是漂亮。 唐城沉默了小一会儿,给我夹了半碗肥牛,很苦涩地说,你说的对。 我也不知道宁馨儿到底做了什么选择,那天回到家后我就开始拉肚子了。 教训表明吃下一杯西瓜沙冰,一个很高的甜筒之后再去吃火锅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七月底,桐城开启了炙烤模式。 漫长的白昼和灼人的空气很难让人维持悲凉的情绪。 不怎么友好的烈日反而能化开我反反覆覆的愁思。 唐城的座右铭应该是——夏天怎么能如此美好。 每当他把汽水灌进喉咙、一口吞下半个冰激凌球、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的时候,我几乎能看到他眼眶里并不存在的热泪。 他与我不同,他最喜欢夏天。 如果夏天不对应着祸事,我大概也能和多数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喜欢这个火热而又甘爽的季节吧。 第5页 唐城总是约我和傅懿行一起去游泳,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了。 我想我还是应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在我的用心经营下,我与傅懿行即便有唐城这一层关系,也依旧是好友列表里最陌生的存在。 一个交警叔叔在朋友圈里转发静海寺招募短期修行僧人的告示。 他们这些人是不能信佛的,转发这种告示应该是想到我爸了。 我爸的骨灰就在静海寺的功德堂里,我问他能不能帮我争取到一个名额。 我很清楚自己残忍薄凉的天性——我这样的人需要通过感官巩固情绪,不然我会忘了我爸对我的恩情。 暑气硬生生地逼停了我失去亲人的悲怆,我要赶紧捉住还有迹可循的难过,把十年的父子情铭刻在心里。 那个叔叔当真有办法把我安排进了修行的人里,我还格外受了照顾——他们学习佛法的时间要比我长得多,我除了每天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学习经文的时间,都跟着当班的和尚在功德堂里招待来客。 这里存放的大都是烈士或者名士的骨灰,来这儿怀念逝者的人大都安安静静的,来时脚步轻轻,去时也不发出什么声响。 在这个四处沁着檀香、空调温度正好的房间里,心绪很容易放空。 我需要让自己思考起来才不至于陷入空空荡荡的绝望里。 我粗糙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每天都往框架里填些新的内容。 如果我爸还在的话我肯定会上警校,被他影响着我很想做一个为社会奉献自身的人,但我现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在这样的环境里产生我这种念头其实算大不敬的,但我忍不住想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这样的人能不堕入万劫不復都是我爸和我亲妈教育得好。 不考警校的话我又能学什么呢。 感觉自己对什么职业都没有兴趣,恨不得日日虚度光阴。 每天想到这儿我都很心虚地打住了。 同一期来修行的人里也就我是心术不正的。 这儿的主持大概是看我年纪小怕我耐不住寂寞,常常找一些年轻的僧人与我聊天,或者让我去做一些比较世俗的活计,像是打发那些妄图把亲人的骨灰存在功德堂里却没有底气的人。 我都数不清这段时间里我解释了多少遍,想要功德堂里一个抽屉需要做怎样的善举或是捐献多少香火钱。 寺庙的确是寺庙,但有人在的地方就是俗世,寺庙也只是比那些更加俗不可耐的地方少一分俗气而已。 我接待过一个富商,他捐了那么些香火钱,给自己在这个地方留了一个位置。 那会儿我身边的和尚满脸尴尬,可能是怕我觉得幻灭吧,也可能是怕我内心对这个寺庙少了几分敬畏。 我沖他笑笑表示理解,这儿毕竟也还是人间。 我怎么可能会幻灭呢,我早就知道这里还有结了婚的和尚。 当下的人不信佛,对僧人就不怎么严格了。 我和多数人一样随和。 第5章 第四章 修行结束这天正好是中元节,住持笑眯眯地让我以后常来,他很乐意为我这样的年轻人答疑解惑。 我不明白他所指的我这样的年轻人是哪种样子。 大家都乐意与住持关起门来聊聊人生,只有我一直表示自己年纪尚小,还没遇上那些困惑。 我想他这样通透的人一定能看破我内心的混沌,他想为我开解。 但我不喜欢把自己剥得赤条条地供人阅读,况且我对世界的认识宛若一片深渊,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假如我与他聊起来,我会想方设法地带着他坠落。 那时候他大概就不会笑得这样慈祥了吧,他一定会后悔向我伸出援手。 吃过最后一顿斋饭,我挎上自己的旅行包往桐城东边的墓园骑。 骑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蹬着踏板就像是踩上了希望,我很享受风从领口灌进身子,穿过胸膛的感觉,浑身上下的脉络都能被这种“气”打通,书里写的内力在体内流窜也不过如此。 等我风尘僕僕地捧着花从墓园入口处的花店走出来时,才觉得骑车到这儿来是一种很错误的选择,湿热的空气压在皮肤上不让汗往外排,我竟然被热得想要流泪。 爸妈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墓碑上的照片应该更早时候照的——父亲意气风发,母亲温婉优雅。 站在碑前,阴阳两隔的离别感才分外明显。 我真的很想念他们——虽然我并没有多少六岁以前的记忆,但我依然很想念他们。 温热的液体终究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还无法承受这样深沉的思念,所以只是和他们交代了警察叔叔的牺牲就落荒而逃了。 人真的不能有意地去直视生死,正是“无可奈何”让我们分外渺小。 去时一路下坡还不觉得累,回程的路就分外难走了。 骑到后来我的腿都有些发软。 终于走过闹市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道,我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肌肉已经开始颤抖了,索性让我的爱车在路上绕着八字,顺便欣赏沿途的风景——大都是玻璃门紧闭的商铺,在这样的天气再有企图心的老闆也只愿意呆在店里吹空调。 后来天色渐暗,店铺也少了,我期盼着赶紧回家,振奋起最后的气力准备来一段冲刺。 第6页 本来我的一天都要结束了。 怪我用心不专,东张西望。 晚霞之中,我与傅懿行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很深邃,像个黑洞似的,引力太强,使我挪不开目光。 我们对视的时间总共一秒不到吧,那个巷口宽度没有两米,我只是微微扭了扭头,向四处看看,腿上还在发力勐蹬,我的爱车转起来很快。 用物理学的知识也能验算出这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秒。 但是在那一瞬间,我所做的不仅是与他对视,还顺便观察到他的处境不妙——这时候我才感受到人的潜能有多么强大,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强的洞察力。 傅懿行和一个女生被三个男人堵在了巷子里。 我几乎是立刻捏下了两手的剎车,车停得太勐了难免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噪声,我也被惯性牵引着差点翻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剎车太伤车轮了。 所以说我骨子里就没有那些类似匡扶正义的良好特质,我很自私,也很冷漠。 意识到我对车胎的担心要大过对傅懿行的担心时,我甚至有点想直接离开算了。 但是那儿被围堵的除了傅懿行还有一个女生。 我母亲教育我男孩儿生来就有保护女生的责任,我刚刚还在墓园里思念母亲… 回想起与傅懿行对视的一秒,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看到我时没有欣喜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惧怕,稳得就像一汪幽深的潭水。 静得太可怕了,让我有些挪不开步子。 我猜测着他或许有脱身的方案,或许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出于对母亲的尊重,或者我并不存在的好心,总之与傅懿行无关,我掏出手机想帮他们打个110。 但我又忽然意识到我并不知道怎么和警察形容这是哪条巷子。 真是好尴尬哦。 为了缓解自己尴尬的心情我决定偷偷看一眼事情的进展再决定对策。 我扒着转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竟然又和傅懿行对视了。 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和带头的那人交谈着什么。 那人应该是个混混头子,染着半黄半黑的头髮,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一个坐着在那儿折金元宝,另一个没骨头似插着兜倚在墙上。 三人中应该只有那个头子带着武器,我敢做这样的推断原因是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太草包了,且不说坐着折金元宝的小跟班专心致志地全然不设防备、插着兜的那个看起来比唐城还要孱弱,我刚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让他们警觉起来,就这种警惕心看来这三个只是三流混混。 冲上前去的那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可能是觉得修行了有一个月总得学着做一个好人; 可能是觉得我好歹跟老爸学过几招格斗; 可能是觉得死在这儿就能立刻和我爱的那些人见面了,还能用见义勇为的藉口讨一些表扬 … 我很怕死,但我也受够了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我的目标很明确,直接掠过了两个跟班儿,打掉了半头黄毛手上的匕、首——他也是太大意了,炫技似地把玩着,我一拍,那武器就掉到了地上。 傅懿行立即把匕、首用脚勾到了身后,让女生捡起来防身。 现在我很确定那三个混混是货真价实的草包了,这么一大串动作都做完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折元宝的那个手上的动作都没停,半头黄毛一脸的愕然。 我又在他头上和肩上拍了三下,说起了过路英雄开场的第一句狠话,“今天是中元节,你的三味真火已经被我灭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这句话不是我临时起意的,到底是怎样的混混才能让小弟在这种状况下折元宝啊,太缺心眼了点吧。 我猜测这三人中至少有一个非常迷信,或者说三个都很迷信。 领头的人眼里泛起一丝慌张,折元宝的小弟也很捧场地问:“大哥,怎么办啊。” 我有一点想让他们就这样走吧,但是转念一想,以后他们再来堵人可就不会这么傻里傻气的了。 我明白我的外貌没有多少欺骗性,没有中元节加成是无论如何不能唬住坏人的。 便沉着声音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在这儿?” 女生开口说她与那半头黄毛曾经是情侣,分手之后他还纠缠不清。 如此想来也许在这儿的三个混混都是业余选手。 我对领头的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眨了眨眼,像是承认了。 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傅懿行在见到我时没有求救,稳如泰山。 这时反而有些懊恼不该乱管闲事了。 但是管都管了,此时我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极其旺盛,我丝毫感受不到刚刚身体的疲惫,反而非常兴奋。 我说过很多遍,我生性残忍。 我偏过头去,问傅懿行,打么? 傅懿行眼里有笑意,说,你想打就打,但这儿有监控。 此时此刻我再也没法装作涵养很好的样子了,虽然老爸一直叫我不要说脏话,但他和他的弟兄们混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会说上两句粗俗的话来。 第7页 今天的闹剧让我很尴尬。 我的见义勇为反而证明我没有睿智到能够分析清楚形势。 我应该骑车回家吃晚饭而不是在这儿和几个弱智浪费时间。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义勇为了。 我这一整天起起伏伏的情绪都宣洩在了这一句话里—— 我高声呵道:“你他妈傻逼吗,堵人还堵在有监控的地方,别让我再看到你,滚!” 那三人屁滚尿流地跑了,还没忘记收拾好一袋子元宝。 看他们的背影我忽然又感觉到一丝畅快。 虽然我不理解这种畅快的心情是从我荒芜的内心的哪一处迸发来的。 如所有冷峻的超级英雄,我没再问询,只是跨上自行车蹬了一脚往家里骑。 留下一个并不算宽阔的背影。 我绝尘而去,我的爱车是我的坐骑。 我想今天只是个意外。 第6章 第五章 夏天结束的时候,唐城纤弱的爱情也结束了。 非常讽刺的是,宁馨儿选择了华安的国际部,她为了提前体验在国外读书的感觉,在英国进为期一个月的游学,回来之后就与唐城说了分手。 她说她想做的事情很多,不想被爱情束缚了手脚。 我是头一次见唐城这样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的悲伤都写在脸上,惹得舅舅与舅妈担心不已,劝说他以后总会遇见更好的女孩儿的。 我也是头一次发现舅舅和舅妈是如此的开明,不仅开明,还极其地护短,当即与宁馨儿一家减少了往来。 家长们终于发现我比唐城要稳重得多,舅妈与我进行了一次谈心,说虽然我是弟弟,但唐城从小被宠得心智不够成熟,舅妈恳请我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他。 舅妈虽然是一个洒脱的女人,但到底也还是一个母亲。 母亲总会偏向自己的孩子,如果我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我会觉得委屈,明明我要小一点,为什么还要承担关怀者的角色,但我在这方面非常大度,首先是因为我想理解母亲的心情,其次是我也很喜欢唐城,虽然我会嫉妒他生活美满,但我还是喜欢他的。 他很甜,对我也很好。 我愿意和这样单纯美好的人相处。 我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一脸真诚地答应了下来,尽管我确实没办法照顾他。 高二生虽然搬进了国际部旁边的教学楼,但两边作息完全不同,我与唐城没法一起吃午饭,每天比他多一节早课,放学也要晚一个小时。 唐城想着他可以稍微早点起,然后与我一起骑车上学,放学也可以在教室等我一会儿,再和我一起骑车回家。 他在失恋之后就变得非常黏人,每天都要在我房里呆着,或者让我陪他在客厅看电影,直到我困得两眼打架——那段修行确实有益于身体健康,让我的作息健康得不像个年轻人。 我没空搭理他的时候他就会去骚扰傅懿行。 我很高兴,虽然我出现得有些迟,但与傅懿行享有相同的分量。 开学那天唐城就没起得来,我准备出门时他才急匆匆地和我道了早安。 他们放学后也有很多活动。 后来他的自行车被偷了,与我一起上下学的计划便彻底泡汤。 他有些失望,便想着让我与傅懿行结成同行的伙伴。 我当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墨菲定律里有一条,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我不想与傅懿行走得太近,座位就被安排成了前后桌。 其实也并不是前后桌,我后面的座位没有人,他在我隔一排的后座。 我必须要解释一下这种情况形成的原因,单人单座在普通高中里并不现实,我的新班级高二九班有47个学生,所以一定会有一个人落单。 通常情况下老师不会把落单的学生放在前排——这样会使他看起来过于孤单。 所以后两排出现空座的可能性会比较高。 我坐在倒数第三排。 刚开学时我后面有一对同桌,那时候还有人能把我和傅懿行隔开。 一周以后,我后桌的倒霉蛋路迢迢就把腿摔断了。 他的腿打了石膏在狭窄的座位里显得过于憋屈,班主任解老闆就把他的同桌调走了。 于是并不想和傅懿行打交道的我一转身从包里拿点儿什么的时候就能看到他。 他常常抬头沖我笑笑。 每次他微微勾起嘴角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赞嘆他长得实在是帅气。 每当我开始赞嘆的时候就会立即在心里骂自己肤浅,并提醒自己不能进入他的生活——与我交好的路迢迢摔断了腿就足够能证明我大概真是一颗天煞孤星。 仔细想来,老爸走了之后与我生活关联度比较高的人都受了些影响,唐城感情失败,迢迢平地摔成了骨折。 我并不想这样迷信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揣测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们会不会更顺利一些。 即便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完全与我无关。 我不愿意破坏过于美好的东西,也不愿意影响过于美好的人——虽然傅懿行目前已知的美好只在于他的外在条件。 我不了解他,所以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唐城一样美好。 我和他的地理位置让我不得不从各个方面认识他—— 第8页 老师喜欢一组一组地改作业和试卷,这样容易分辨有没有抄袭的情况发生,傅懿行的本子或卷子不可避免会被传到我的手上: 傅懿行的数学和物理好到令人髮指,卷子上往往没有扣分项;我的物理老师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老头,他喜欢在错的地方打钩,学不好物理的人作业上大多是红艷艷的勾,而他的作业每次都像被老头遗落了一般,收上去什么样发下来就是什么样,一开始我和我同桌还被这种现象矇骗了,毕竟一次作业总得有那么两三个勾吧,便一起给傅懿行判卷,才发现他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所以不需要老师再指手划脚了。 路迢迢也最不喜欢照他的卷子给自己订正,傅懿行总有办法省略他觉得没有意义的解题步骤——这往往是他得不到满分的原因,思维方式又极其跳脱,难一点的题看他的解答也没有用,根本看不懂的。 与他过分优秀的数学和物理相比,傅懿行的语文水平就很一般了,古文学得尤其差,迢迢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在传卷子时拿着他的卷子向我展示傅懿行这次又把翻译题糟蹋成什么样了。 当然,这种分享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进行。 他在的时候我是不会回头听迢迢瞎掰扯的。 傅懿行其实算比较沉默的类型,也不爱笑,班上女生说这个男神就像高岭之花一样,只可远观,没法亵玩,嫌弃他给人的距离感太强烈了。 我觉得这种距离感和傅懿行的性格应该没什么关系,他话不多,但并不高冷,后排的男生都觉得他人挺随和的,女生们大概是因为都在前几排,坐得太远了才会对他有这种不客观的评价。 不爱笑这点倒是真的,诚然我常常因为回头拿东西沐浴在他浅却认真的微笑里,其他情况下的确很少看到他笑。 我想我大概是沾了唐城的光了吧。 很奇怪,我原以为自己这样不太正面的人会很难和同学融入到一起,加上我又是一开始时唯一没有做自我介绍的那个人,原本我对正常的校园生活已经不抱期望了,但我和我的新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至少我周围一圈人都很友好。 也许是我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掩饰得很巧妙的原因吧。 时间的确能够治癒一些伤痛,比如我稍微大了一点儿之后就很少想起我的亲爸妈了,还能自由自在地享受和警察叔叔一起的生活,但是警察叔叔的去世硬生生地扯开了我那条隐秘却真实存在的伤口,二次创伤真的很痛啊,三个月过去了,我还在反反覆覆地做同样的梦——一声巨响之后,我爸妈满头是血地倒在了车前排的座椅上,我从车窗里爬了出去,看着被撞得辨不出形状的车头髮愣,然后那车竟然动起来了,警察叔叔扒着车门喊停下,车却越开越快,越开越快,驶入一片白茫茫的雾,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车在哪里。 每次醒来我都觉得很茫然。 感觉身子轻得很。 友好的同学们、单纯善良的唐城、乃至那个被我刻意忽视的傅懿行都在给我的生活增重,每天早起时的虚无感却依然把我困在了时间之外。 好在我清醒时的心理活动少了很多——这是不错的徵兆。 第7章 第六章 国庆前的三个工作日都让给了分科后的第一次月考。 刺耳的铃声响起,宣布着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老师收卷子时班上的气氛已经躁动起来。 大家都忙着把分散开来的桌子往原处拖,桌椅的鸣叫声里夹杂着四起的交谈,其中有懊恼的嘆息,也有压着声音的争执。 我听到了一些数字和化学式,大约能和题目对应上,默默推算着最后能拿多少分。 高中生其实是很简单的,复杂一点儿的人也很好懂。 有些人会为了一个小题的失利斤斤计较,他们往往考得不错,拿到成绩的时候情绪最为复杂,一方面觉得分数挺好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实力不止于此,这些是学霸。 而学神,比如傅懿行,考完就很淡定。 学神不会计较小的得失,他写出来的就是对的,所以根本没必要找人对答案,也很少为了考试结果浪费情绪。 我见过傅懿行最震惊的时候是昨天的语文考试结束,他硬生生地把一首写游子思念故乡的抒情诗理解成了妻子盼望远征丈夫归来的意思。 路迢迢伸长脖子向我和同桌谷阳吐槽古诗赏析题出得太没水准,谷阳彼时正沉浸在作文写走题的悲伤中,派我来应付迢迢滔滔不绝的吐槽。 这是傅懿行第一次参与考试后对题目的探讨,他只发出了一句“啊?!”就成功地插入了我和迢迢的谈话。 他惊讶也是正常,赏析句子上一题就是个对诗歌内容理解的选择题,有两个意思差不多的选项都解释了作者的写作意图,另外两个错得令人咋舌。 赏析题里又问了作者抒发的感情。 一道送分的赏析和一道送命的幸福二选一倒也能把分数控制在正常水平。 但总有天赋异禀的选手,比如傅懿行,认为那两个选项都不对,凭实力曲解了一个错误选项,坚持作者没有在思乡,而那个错误选项说的是作者渴望能受到帝王赏识。 傅懿行对整个诗的理解是,深闺中的妻子盼望着在远方打仗的丈夫能够凯旋归来,后两句是妻子代入丈夫的视角,写丈夫也在思念故乡的妻子并希望得到重用。 第9页 内容非常丰富。 路迢迢被他乐疯了,掏出手机查给傅懿行看,他看完之后满脸难以置信地闭了嘴。 这件事一直被调侃到了今天,最后三排除了傅懿行以外的四个人都等着等会儿卷子发下来看笑话,我真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至少让我从昨天到今天都很开心。 我侧着身子往后排瞄了一眼,傅懿行在一片喧闹声中疯狂地刷着国庆作业。 主科老师加班加点地在放学前把刚改完香喷喷的卷子送到了我们手上,并叮嘱国庆作业要好好写。 讲台上解老闆还在苦口婆心地讲着,后几排的男生已经进入了欢乐海洋模式——傅懿行的卷子被路迢迢安利给了旁边一组和他关系不错的同学,接着就在后两排传来传去。 班主任还在,大家都在故作矜持,于是被闷在鼻腔里变了调的笑声此起彼伏,经久不衰,穿插着谷阳一声一声极其克制的嗝儿。 前面的女孩转过身来问谷阳怎么笑成这样,他也不解释——这大概是男人之间最底线的尊重了,过于丢脸的事情绝不能让异性知晓,谷阳高深莫测地抿着嘴乐,身子一下一下被气沖得抖动着。那女孩儿见问不出答案,又看向我,我也只是耸耸肩表示并不知情。 我知道自己肯定没控制好表情,嘴角一直扬着,脸部肌肉都有些僵了,可一旦想起傅懿行他为了应付考试,刻意写得工工整整的字表达出来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的脸就挂不下来。 傅懿行是海洋里唯一的灯塔,在大风大浪之中挺直了腰板默默写着卷子。 其实拿别人的短处取乐并不算高尚的行为。 但高中生的快乐就是低俗而又简单。 也只有十六七岁的人能为一个同学会错意的古诗鑑赏笑得不能自已。 我忽然开始庆幸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年纪,还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快乐并且被周围的气氛带动着持续地保持着这样的心情。 傅懿行确实厉害,怪不得唐城一直喊他行哥——即便他的语文卷子成为了后排男生的笑柄,即便他语文没考到平均分,他也凭着□□的数学和稳定的英语在这次月考中拔得头筹。 比第二名高出了近十分。 并且在放学前被群嘲的一个多小时里写完了一半的数学作业。 行哥仿佛开了挂,我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真的很牛逼。 刚刚笑过他的人此时纷纷腆着脸向他讨卷子——难得长假,没有人愿意写作业,都想抱傅懿行爸爸的大腿。 华安的放学铃声格外悠长,一如它漫长的歷史,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按照校歌的旋律鸣奏着,经由各处的广播,响彻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的人或许还会留意到其中夹杂着浅浅的钟声——钟楼里的老古董至今仍在燃烧着自己。 我一直觉得这个时候的学校浪漫异常,忍不住想多停留一会儿。 九月底的桐城已经入了秋,空气里却还残存着不愿离去的暑气,华安的梧桐也还绿着,我一边往窗外看,一边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一会儿我还得往板报上抄一些诗句,这次班里讨论出来的主题是“古典文化”。 解老闆给班上每个人都安排了职位,试用期一学期,做得好的留任。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觉出我有绘画天分,让我做宣传委,事实上我也是一窍不通,所以并不能帮他们画画,负责设计的女生觉得我字写得好看,给我派了写字的任务。 班上的其他人都走空了,只有傅懿行还在埋头写数学作业。 他大概是不写完不罢休的。 曾经吵吵嚷嚷的教室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我哒哒哒哒地往黑板上抄着离骚的段落,偶尔能听见他翻动卷子的声响。 也许是最后我欣赏自己的板书时太过于沉浸,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笔已经停了,跨坐在椅子上也在歪着头看整幅板报。 是他的赞美声惊扰了我的思绪。 如梦初醒般,我又一次撞入他深深的眼眸里。 傅懿行说,你的字真好看。 第8章 第七章 我又一次对他说谢谢。 紧接着产生了一种离奇的预感——傅懿行并没有想要写完卷子,他是在等我,而且他有话想和我说。 果然,他说,一起走吧。 从教学楼往车棚走的一路上我都很忐忑,傅懿行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在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我表现得太明显了,明明能直接和他说的事情却非要让路迢迢转述,但凡他在座位上我就几乎不理一直引我说话的迢迢,还有车牌——我领了全班所有自行车在校内停车的车牌,亲手交到了每个人手里,只有他的是直接扔在了桌上。 如果别人对我这样,我会觉得他在讨厌我,但是天地良心,我一点都不讨厌傅懿行,不仅不讨厌我还觉得他人很好——此时此刻我才敢承认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了一个我想吃却被唐城拦着的甜筒,上面的冰激凌多得有些犯规了。 我能和他说因为你太完美太圆满了所以我不敢接近你吗。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他的人生处处胜人一筹所以我一直在远处围观这种我觉得不合理的不公平吧。 还是直接说明和我交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第10页 我不能这样解释。 三五分钟的路程竟然让我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完全由自己构造出来的困境,我没有破解的办法。 蹲下开车锁的时候,我的手都有些哆嗦。 说实话我对傅懿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但我现在的反应却像是,怎么比喻比较恰当呢,暴露的偷窥狂?等待宣判的囚犯? 试了好几下我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索性把钥匙放回了口袋。 我站起身来,对傅懿行说,我去上个厕所。 他已经跨上车了,一只腿撑在地上。 “我等你”,他说。 往返厕所的一路上我终于想清楚了,对于我与他保持距离这件事,我觉得我的初衷并没有问题,他身上确实套着无数光环,我怕我是他人生唯一的劫难。 这个命题有两处不合理的地方,首先,虽然傅懿行长得很帅,成绩优秀,据我所知他的家庭也很和睦,但我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能预测他的未来。 也许他在小时候经歷过悲惨的遭遇,也许他以后婚姻生活不幸福或者事业不顺利,这些都可能是控制平衡的砝码。 就目前已知的,他并不完美,古文和古诗就是他的短板。 其次,我能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呢,最多让他像路迢迢一样摔断腿或者像唐城一样感情失败,我和他的关系不可能紧密到我和我父母一样,撑死了成为好朋友,我能传递给他的厄运也仅限于这层关系了。 想到这里我感到通体舒畅,见到他时都有些兴奋。 国庆前最后一个工作日,马路变得格外拥挤,我和傅懿行只能一前一后地骑着。 等红灯的时候,傅懿行熘上前来与我并排,他说,任恪,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提到这件事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的事果然还是不适合我来做,帮他解围一场却显得我特别二,他还特地为这件离奇的事要郑重其事地感谢我,感觉特别肉麻。 我只能对他说,吃饭就不用了吧,请我喝个奶茶吧,就你打工那家店。 那天我得知了他打工的店是他邻居家的小姐姐开的,小姐姐遇人不淑,交了一个这样不靠谱的前男友,只能拜託他来店里帮忙顺便送她回家,防止那个半头黄毛惹事。 我说给唐城也带一杯喝的吧。 反正是傅懿行请客,唐城又是他的至交。 唐城的口味跟小孩儿似的,喝饮料只会嫌甜度不够,他从来不在意甜度选项,对于唐城来说九分甜都是剋扣他的糖分摄入,半糖那简直就是寡淡无味了。 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喝奶茶牛奶水果茶这类东西能选择无糖,我也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够在这样高糖分的环境下健康成长——没有蛀牙,还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具骨架,我这样形容唐城的身材只是想说他太瘦了,但他还没瘦到这样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步。 傅懿行当然清楚唐城的口味,他给唐城做了一杯甜度可能有150%的黑糖芋圆牛奶,说黑糖总比比糖精健康一点。 我调侃道,你让他喝牛奶,他又要说你嫌弃他个子矮了。 傅懿行笑得很温和,他告诉我:“如果这个点我给他做奶茶,明天他就要骂我害他半夜睡不着觉。” 听到这儿我内心反而有些自责,我竟然不知道唐城对□□这样敏感,又感慨傅懿行对唐城可真是了解,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体贴细緻地照顾着唐城的生活。 被宠爱的孩子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怪不得唐城待我这么好。 傅懿行最终也没问我为什么冷落他,只是说以后可以一起走,我没敢不答应。 唐城看到我给他带了喝的眼睛都亮了,我说这是傅懿行为你特制的牛奶。 他果然噘了噘嘴,念叨着傅懿行变了相地在嘲讽他。 唐城去测过骨龄,他现在这个172的高度可能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眼珠子一转,勐然意识到这是我与傅懿行在一块的时候给他准备的牛奶,顿时喜上眉梢。 唐城问,你和行哥一起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 他说,这就对了,你们是同班同学,家离得又近,就应该同进同出。 唐城特别希望我和傅懿行成为要好的朋友,便拽着我在沙发上看他十岁生日的录像,小傅懿行坐在小唐城边上,和其他小孩儿一起拍着手给寿星唱生日歌。 行哥小时候就很帅,唐城如是说。 我注意到他另一边的小女孩长得也很可爱,脸圆圆的,五官与宁馨儿有几分相似,只是宁馨儿现在是标准的瓜子脸,我有些不能确定那小孩儿到底是不是她,却又不敢问,怕唐城触景生情。 唐城的嘆息立刻为我作出了解答,他显然是看到电视上的画面想起他无疾而终的初恋了。 他说现在上学的时候在走廊上常常能偶遇他的前小女朋友,宁馨儿每次都笑着和他打招唿,洒脱得好像他俩从来没谈过恋爱,更显得他难以释怀、避之不及的样子有些小家子气。 我觉得有些好笑,唐城似乎把这个年纪非常懵懂幼稚的爱情放在了过高的位置。 我说,你和宁馨儿怎么看对眼的,你的下一个女朋友就是怎么和你看对眼的,干嘛吊死在一棵树上。 第11页 “你不懂,我们不是一下对上的,而是日久生情啊,日久生情你肯定不明白吧,你身边也没有日久生情的对象”唐城用手给我比了一个长度,“日久生情,得日这么长…” ??? 唐城反应过来自己突然开了黄腔,嘿嘿一笑,补充道:“她太小了,我们没做过,也就是亲亲小嘴…” 我学着他的样子比了比刚才那个长度,低头看了看他下身,调侃他:“你挺长啊。” 也就半米多吧,只比海豚的那儿短了些。 他在我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叫道“我□□想什么呢。” 我回他,我在想你和傅懿行日子也长啊,要他是个女的还有宁馨儿什么事,你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跟你日久生情的对象,过几年就能谈上恋爱了。 唐城一愣。 他应该是觉得我的提议很值得参考。 第9章 第八章 这次国庆和中秋连着放八天。 舅舅回了一趟老家看望唐城住在疗养院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外公。 舅舅说他要去的时候,舅妈一点反应也没有,唐城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表示要一起回,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长辈,或者说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所以也并不知道我的外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两代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僵硬。 舅舅嘆了一口气,对我说,晓霞当年要和你爸结婚,被唐城他爷爷赶出了家门,你就当没有这个外公吧。 我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疼。 突然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但舅舅却让我当作没有这个亲人,也不知道我这个外公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外孙。 唐城在饭后跟我说,“爷爷不仅酗酒还赌博,奶奶被他气死了,他把我爸的厂抵押给放贷的公司,害得我家差点破产,我爸为了躲他才把厂子转到了桐城。” 中秋那天,舅舅黑着脸回来了,见到我的时候他刻意放缓了表情,拍了拍我的后背,让我带他去我妈的墓上看看。 月圆人团圆,碑里碑外,两家人竟然整整齐齐地凑到了一块儿。 舅妈想得周到,在家里做了一些饭菜,又准备了酒,摆在了我爸妈墓碑前面。 舅舅用抹布把两块碑擦得都很干净,向我妈妈保证他会好好照顾我。 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很少表现出软弱的姿态,但此时此刻,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很多情绪,其中有思念,有无奈,我能感觉到他很疲惫。 在担负起家庭的这些年里,他与我的母亲失去了联繫,再后来就被一□□警联繫上,接过了照顾我的责任。 我不敢去揣测他与我的母亲在一个残破的家庭里如何相依为命,也不敢想像我的出现扯破了多少幻想。 杳无音信并不意味着死亡,孤苦伶仃的我反而传来了离别的讯息。 墓园很静,能听见风的声音。 深秋将至,气温悄悄地往下走。 我无声了嘆了口气,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不祥,手心里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是唐城捏住了我的手。 唐城手掌的暖和微凉的风撞在一起,激得我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冻成了坚硬的石头,被人爱着的时候,却还能感觉到委屈。 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人身边,我恐怕永远也不能变得刀枪不入。 吃过晚饭,傅懿行送来刚出炉的鲜肉月饼,唐城留他一起打游戏。 我感到自己兴致不高,不想打扰他们,藉口去静海寺看我爸出了家门。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寺里,晚上人少,我去了难免被和尚们捉住问东问西。 正当我弯腰开车锁的时候,傅懿行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感到有些诧异,唐城竟然这么轻易地让他走了。 傅懿行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晚上不安全,唐城让我陪你一起去寺里。” 我原来只想骑车出去转转,也并不一定去寺里思念老爸。 这样的节日里,不管我在哪儿都会很想他。 为了不辜负唐城和傅懿行的好意,我还是带着他骑去了静海寺。 晚上那儿大门不开,我领着他从后面僧人住的小院里绕了进去。 负责功德堂的和尚见了我还挺高兴,送了我一盏莲花灯,说许完愿可以放进池子里,我的灯就不往上捞了,想在池子里放多久就放多久。 我拎着灯跪在了我爸那格前面的蒲团上。 来到这儿也就是隔着一层玻璃看警察叔叔的骨灰罈子,那个东西我太熟悉不过了,罈子还空着的时候我就把它捂在怀里,沉甸甸的瓷坛贴着我的心口,想到过一会儿警察叔叔的骨灰就要进到这里面,我恨不得自己心里能生出一团火,把罈子从外及里地烧热了。 人死了,从焚烧炉里出来,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堆灰烬。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人之于苍茫的宇宙,不过是一粒尘埃,却非得显得自己多不同似的,用精緻的器皿把自己盛起来。 我有时会想,这样做唯一的意义恐怕就是让亲人的思念不至于无所寄託。 可是,一个小小的器皿真的能受得起彻骨的思念吗。 第12页 我想警察叔叔想得厉害的时候,感觉那股力量比山崩海啸还要兇勐。 在我对着格子发愣的时候,傅懿行也跪了下来。 我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应该是看到了格子上贴的纸条,上面写了我爸一生的功德。 我不想让他陪我跪得太久,给我爸磕了三个头就起来了,他便也学着我的动作磕了三个头。 其实我不太懂这种规矩,凭着想像就做了,他跟着我做,我们这个行为就更没有什么意味了。 踏出功德堂之后,我把莲花灯交到了傅懿行手上。 他还想推拒,我坚持让他拿着。 我没有什么心愿,命运中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必然,我根本无法左右,许了愿反而给自己过多的期待了。 但我对他说,等会许愿的时候带上唐城一家。 他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你为什么不自己许?” 我告诉他,我只有一个愿望是世界和平,反正实现不了,许了也是浪费一个愿望。 院子里只亮了几盏地灯,池塘里几十盏荷花灯反而比那些照明的灯看起来还要亮些,黄色的光晕印在艷粉色的花瓣上。 傅懿行的眼睛也很亮,里面有柔柔的笑意,他说,你不是还希望唐城一家幸福安康吗? 我懒得同他争论,催他动作快一点。 傅懿行点上了灯,灯亮了,我忽然觉得某个地方也亮了一下。 他走向台阶,把那朵莲花放进了黑色的水里,又把灯往池子里推了推。 他使的力正好,莲花稳稳地往池子中心漂,最终停在了一群灯火之中。 我想那和尚骗我,他根本分不出来哪一盏是我的,过几天就会把池子里的花都捞上来,但我也不觉得遗憾。 这愿望是傅懿行许的,就一定实现得了。 毕竟他这么圆满。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却觉得天上那个黄澄澄的月亮已经是个正圆的形状了。 第10章 第九章 放完假回到学校,华安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也就不远了。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都要参与入场式的表演,每个班有一至两分钟的展示时间。 因为入场式的评分占班级总分很大的比重,又是每个班级难得的对外表演时间,大家都想弄出些噱头吸引眼球。 负责编排的女孩儿们紧锣密鼓地讨论着,也不忌讳方案过早地被公之于众。 她们显然是看重了傅懿行与我的样貌,想在表演里凸显出外形方面的优势,这样能引起其他班级女生的注意。 我能感受到常常有几个负责人的视线往我这一组瞟,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傅懿行。 正常人大都不喜欢被这样看吧,一开始我还觉得有些难受,但想到傅懿行也得承受这样的视线心里也就平衡了些。 想出这个主意的张淼淼先去找了傅懿行,告诉他要与一个人跳交际舞,傅懿行不大愿意。 当时正是一个课间,看到张淼淼终于有了动作,我假借和路迢迢说话转到了后面去,路迢迢说了什么我当然没听清楚,光顾着听张淼淼的话了。 傅懿行一听到跳舞,还是跳交际舞,就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他说自己协调性很差,跳舞肯定不行。 我试着想了想自己与一个女生跳舞,感觉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我的女伴儿长得好看些,我恐怕还会很高兴。 班上有两个女孩长得算得上漂亮,一个是正在与傅懿行说话的张淼淼,小辣椒似,非常外向,长得也是比较可爱的类型。 另一个是单雨寒,温柔娴静,气质和我妈妈有些像。 要我选的话我想和单雨寒跳舞。 张淼淼耐着性子和傅懿行解释,整个舞动作不复杂,男步就更简单了,现在还有两个多星期可以准备,肯定能把傅懿行教会。 迢迢一听说傅懿行要跳舞,立刻转过头去,与淼淼一起劝傅懿行试试。 我索性坐到了后一排,也去凑个热闹。 张淼淼看到我参与进来立刻笑开了眼,说,正好,我们也想找任恪来跳。 我点点头。 “你帮我劝劝傅懿行嘛,很简单的。”淼淼软着声音向我撒了个娇。 我因为坐在倒数第三排,和女生还有些接触,她们也愿意和我说话。 我用胳膊肘抵了抵傅懿行,沖他眨眨眼。 中秋之后我与傅懿行的关系颇有些突飞勐进的势头,这几天我都和他一起骑车回家,路上聊些有的没的,总好过一个人回家的孤单。 班上就我和他两个门面儿,我单枪匹马地上阵总怕镇不住场面,毕竟我是觉得他的人气应该要比我高的。 傅懿行还是一副拒绝的模样。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想到一个好的理由,傅懿行说:“和女生跳交际舞,难免会有人误会,影响多不好。” 路迢迢立刻拆了他的台,边拿笔敲傅懿行桌子边大声说:“你又没有女朋友,怕什么影响不好,这班上哪个女生嫌你不够帅的。”,又嘆了口气,幽幽地念叨,“我要有你的颜值,我也能上去跳舞了,还能选舞伴,多好。” 我看傅懿行之前围观唐城的恋爱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保守,挺不愿意和其他女生交往的。 淼淼眉毛一挑,嘴角又勾了起来,笑眯眯地与他谈条件,“那要是不和女生跳呢。” 第13页 傅懿行的表情看着实在是有些无奈,但终于有妥协的意思了,略略点了下头。 我就知道这帮女生没安好心,她们平日里就喜欢看耽美小说,笔袋里还放着两个男的动漫形象在一块卿卿我我的贴纸。 大概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看来我们班的入场式也要靠走卖腐路线吸引眼球。 我有些同情傅懿行成为这样的爆点,但他自己更愿意和男生跳舞…反正是他自己情愿的。 楼底下种了一排桂花树,香气一阵一阵飘上来,这会儿可能是有风的助力,平日里清浅香甜的味道闻起来格外腻人。 我没忍住用手指蹭了蹭鼻头。 张淼淼看他同意了,高兴地音调陡然变高,我听到她说,那你和任恪跳。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可能是甜腻的花香使我头晕目眩了,我觉得那道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不像是现实中的。 我看向傅懿行,他已经恢復成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这样子没法让我确信刚刚听到的话是真的,我又扭头看向了迢迢。 迢迢笑得幸灾乐祸。 我不信邪地问了一句,什么? 张淼淼说,一开始我们就想让傅懿行和你跳华尔兹,你俩这么帅,跳起来效果肯定很好。 我终于听明白了,边说不行边摇头。 之前我不能够理解别人形容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觉得这样摇头能把自己给摇昏过去,但此时此刻,我亲身实践了拨浪鼓似的摇头方法。 视线颤抖中,我看到傅懿行又皱起了眉头。 大约是我这样拒绝太伤人自尊了,他好不容易答应了来表演的。 但是这种时候我没法再顾虑他的心情了,我是不介意与傅懿行一起成为爆点的,哪怕是让我学一个更复杂点的街舞,只是跳华尔兹,我和傅懿行跳华尔兹,单看我们的身高差就知道傅懿行不可能跳女步,况且他长得英武,眉毛又浓又密,严肃的时候给人很强的压迫感,让这样的人跳女步不免太过荒唐。 但是,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从小和一群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练擒拿和格斗,不说是个肌肉勐男身材也比同龄男孩强壮些,因为我没有他高就让我来扮演女性的一方我也接受不了。 张淼淼大约是气我出尔反尔,秀气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 我受的教育是不能让女生为难,于是我解释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跳女步呢,我不介意和女生跳的,不然你找一个愿意跳女步的男的和他一块儿上…” 傅懿行这会儿倒是又笑了,说:“那就我跳女步呗,我不介意。” ??? “你刚还说你身体不协调,学不会怎么办。”张淼淼沖他翻了一记大白眼。 傅懿行保证他一定多多练习,张淼淼这才心满意足地施施然回了座位。 我还沉浸在要与傅懿行公然卖腐的震惊中,坐在迢迢身边,嗅着桂花的味道发愣。 傅懿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反正是我跳女步,别难过了,我不想和其他人跳舞。” 第11章 第十章 傅懿行嘴上承诺得好听,什么他来跳女步。 最终开始练习的时候还是要我来做阴柔的那方,几个文娱委员轮番与我谈心,说我们班是正儿八经地要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出场式的,我和他不把定位找好场面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想着傅懿行都愿意捨身当女人了,我再执着于舞步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便决定忘了男女的区别。 路迢迢在放学以后也拄着拐杖来凑热闹,看我们练习。 最开始是学步伐,我和傅懿行分别跟着两个女孩儿练习,只是摆出了手势跟着节拍一二三四地走,我理解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被认证了合格在边上休息。 淼淼和另一个女生和我演示了一段最终效果,迢迢看着她俩抱在一块儿转圈,演示女步的那个女孩自己还转了好几圈,忍不住同情我说,这得转多少圈吶,要晕死了。 说着就扶着拐站起来喊了一声“cut”,淼淼没理他继续抱着舞伴把一分半的内容跳完了。 迢迢一只手搓着下巴,突然喊:“这圈转的,你们不会要任恪穿上裙子转吧。” 我一听觉得有些不安。 这群女孩儿想一出是一出,没人提倒好,有了提案还不得强制执行。 要她们非要我穿女装,我就要退出。 淼淼瞪了他一眼,走到我面前比了比,“你看看任恪这线条,肌肉分明的,你看看他这脸,哪里像女孩子啦?穿上裙子也是个金刚芭比,哪里有美感?我们班就是要派两个真真正正的帅哥上去跳舞,燕尾服一穿,惊艷全场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她的话我竟然还有些感动。 我和傅懿行各练各的,手势步伐都还算简单。 合到一块儿,哪儿都是困难重重。 我与他面对面站着,视线正对着他的颈部,右手握着他的左手举在空中,左手放在他右肩上。 这会儿指导的人都聚在一块儿商量背景该怎么弄,淼淼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磨合磨合便把我们晾在旁边。 显然磨合起来很困难。 傅懿行低下头来问我他右手该放哪儿。 第14页 我当然不知道,只能胡乱猜测,“腰上?” 他点了点头,我却迟迟没感受到他的手,便抬起头催他。 他大概是有些紧张,掌心里出了点汗。 傅懿行右手轻轻揽上了我的腰,他是真的很礼貌,手只是象徵性地贴着我的校服,若即若离地悬着,但这将碰不碰的做法却让校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我后腰上的肉。 “你别这样,手放上去呀,这样我好痒啊。” 我看到他喉结动了动,一抬头发现这个人耳根子红透了。 他微微垂着眼看我,睫毛投下一层阴影——随着睫毛的颤动,那一小丛阴影也抖了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们试着走了几步,配合得还算默契,到转圈的时候却又遇上了阻碍。 应该是他发力引着我转的,但他显然有所顾忌,没用上力,我们转得像两个机器人——当真是在原地画圆。 他也觉出了不对,对我说:“我怕把你甩出去。” 我也怕他把我转飞出去,叮嘱他说,那你搂紧一点儿。 这一次他使力了,右手箍得也紧,我们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我真觉得有些头晕。 我想着要是青春期的一男一女这么跳肯定得擦出火花来,身体贴得太近了。 这么一想我才觉得淼淼的点子很妙。 我只是不介意和漂亮女孩儿跳舞,但要是每天这么练习,让对方对我产生了依赖感,我恐怕会觉得难以处理。 虽然我胸无大志,没什么理想,也不怎么在乎成绩好赖,但我还是不愿意在高中时期谈恋爱,一旦影响了别人的学习,我是要负责任的。 “还好是和你跳。”转完傅懿行也松了口气。 淼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们旁边了,她先表扬了一下,说:“还行,一开始能这样很不错了。” 接着就开始纠正动作:“傅懿行手放得不对啊,应该放在任恪肩胛骨上面。” 傅懿行有些懵,我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肩胛骨是什么位置。 淼淼一笑,“就是背后长翅膀的地方,是凸出来的两块骨头。” 我抬手往背上一摸,发现还真有两块突出的地方,转过身去给傅懿行看。 傅懿行没应声,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感觉你还挺适合长上一对翅膀的。” 傅懿行就这么和我转了两个星期的圈。 练习都是在放学后在体育馆背面儿进行的,这个节目对其他班还是得保持神秘,所以不能大剌剌地在操场上排。 操场边有一棵年龄很大的银杏树,每次傅懿行带着我转过头了,一跨出体育馆的庇护,就能看到它。 这棵银杏比它身边四层的教学楼还要高一点,笔挺地站了有百年,它活得太久了,反而让人很难从它身上觉察出时间的痕迹。 它很老,但一直面对着17,8岁的少年,想来它若是修炼成了银杏精,化成人形,也就是个少年的样子。 我其实有些羡慕这棵树,很沧桑,却永远年轻,像我爸妈一样。 时间不会显示这棵树正在变老,却也让一树的叶子由绿变黄。 和傅懿行转圈的两周,我就看着这棵树从完整的绿变成黄绿相交,独特的金色慢慢扩散开来,再有一会儿整棵树都会是金黄色的了。 看着这棵树,好像也在看着秋天一点一点地变得深沉。 我和傅懿行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淼淼从总是盯着我们跳变成让我们自由发挥,最后她什么也不评点了。 我想我和傅懿行如果在此时去参加业余交际舞比赛,凭着我们一分半钟的华尔兹也能拿下双料舞王。 两周,每一天我们都在放学钟声响起的时候去到体育馆,傅懿行领着我,日復一日地重复最基本的舞步,我们不厌其烦地进进退退,再划出无数个圆形的弧线。 我身上的衣服从一件短袖校服搭一件薄外套换成了一件长袖外面套着秋季校服,衣服穿多了也没觉得傅懿行右手按着我肩胛骨的触感变轻,他从不因为熟练放松了对我的保护,我想我后背上应该有一个他的指印。 两周,我与他从黄昏跳到天完全地黑下来,去取车的时候,车棚的白炽灯已经亮了,只照着我们两人挨在一块儿的自行车。 两周,我从许许多多的角度看到了时间的流逝,它原来一点儿也不抽象,还能具体成距离的拉近。 我想我和傅懿行已经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第12章 第十一章 开幕式这天我是被唐城锲而不捨的敲击声给吓醒的。 睁眼的时候心跳得厉害,震得我的整个胸脯都在发颤,外边儿天还是青灰色的。 看了一眼闹钟才发现五点还没到。 我虽然脑子不甚清醒,也知道是唐城难得起了个大早。 我们的床只隔了一道墙,他大约是醒了却不愿意起,试图先把我给搞起来。 睡得好好的被这样惊醒,任谁都不能保持心平气和,我也有些恼火,但想到做的人是唐城,顿时就没了脾气。 他还在敲,只是动静越来越小,恐怕我再不把他从床上提起来,他又要睡过去了。 刷牙的时候唐城已经兴奋了起来,他含着满口的牙膏沫子却不愿意闭嘴,口齿不清地问我要和傅懿行表演什么节目,需不需要他带着国际部的同学们给我们造势。 第15页 我只让他等着,承诺这个表演一定惊艷。 我敢做这样的承诺不仅是因为我们的节目里有我和傅懿行的华尔兹,更因为余下的几十个同学为我们的舞配上了漂亮的背景。 和唐城一起坐在舅舅车后座上向桐城的体育中心去时,我才觉得从醒来到现在少了点什么。 闭上眼准备眯一会儿的时候才勐然发现,今天我还没做那个梦。 不一定是没有做,可能是被唐城给吓忘了。 我发现自己可能还真有些受虐倾向,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过于残酷又过分虚空的梦境,但是勐然有一天醒来时没有感受到那种失落感,我却觉得不太适应。 仿佛那个梦已经长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做梦的自己反而变得不完整了。 唐城问,任恪同学,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我受不了他装模作样的语调,睁开眼发现他正举着摄像机在拍我,便也装模作样地回答,“毕竟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表演机会,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开幕式上表演,希望自己能拿出最好的状态。” 他又问,“听说您和另一位主演傅懿行,为了准备这次的开幕式,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能问问在这段时间里,您对傅懿行有没有产生什么新的看法?” 大概是有的吧,我以前不知道傅懿行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当然有啊,我发现他舞跳得也挺好的。” 唐城这次反应得很快,立刻问,你们这次要跳舞吗?哇,我都没看过行哥跳舞。 我把他因为激动没能端平的摄像机重新对准了我的脸,说,请拭目以待吧。 这次我和傅懿行的服装都是燕尾服,他一身黑,显得沉稳大方,做造型的同学把他额前的碎发用髮胶竖了起来,露出干净的脑门。 我只能说打扮过的傅懿行看起来更帅了。 但是张淼淼却对他的造型没多少兴趣,拿着手机对我一顿勐拍。 我身上是一套白的燕尾服,头髮被固定成蓬松的三七分,淼淼给我描了描鬓角,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让我照镜子,又小声嘟囔道:“怪我没想到,应该给你准备一副金丝眼镜的。” 我对这个造型很满意,不懂要眼镜做何用。 她只是笑,也不解释。 进场前每个班都得排成方阵,沿着跑道绕操场走,走到主席台前停下,开始表演,结束之后列队从另一侧离开,下了场的班级就能坐在中央的草坪上做观众了。 在等待的时候,我大略也看到一些别的班级的表演,有街舞,有情景剧,有走秀。 引起观众喝彩的节目大都非常夸张,我已经见识到不少穿裙子的女装大佬了。 张淼淼显然是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她见一个冷笑一声,“譁众取宠。” 我有些无奈地沖傅懿行挑挑眉毛,又沖他勾勾手让他离我近一点儿,踮起脚(虽然我很不想承认我踮脚了但为了精准地对着他耳朵说话我确实这么做了)附在他耳畔说,“张淼淼好像没意识到其实咱俩跳舞也是譁众取宠。” 他笑着点了点头,小声说:“她高兴就好。” 广播里终于响起了我们的《蓝色多瑙河》 为我们造势的同学先挥起一条深蓝色的缎带,绸缎很软,在半空中灵动地起起伏伏,那是河水在流淌。 这片水域为我们圈出了一方与世无争的天地,我与傅懿行并排,慢慢地走向这个小地方。 我听到了音乐里属于我们的号角,傅懿行也准备好了,他与我手掌相合。 预备姿势里有垫脚这一环,我刚刚感觉到脚跟离了地面,他的右手就抚上我的后背,我便顺势搭上了他的肩。 此时场下已经有尖叫声了。 音乐开始起了气势,第二条,第三条缎带也开始翻飞,深深浅浅的蓝相互交融,是宁静的河水起了波澜。 傅懿行引着我开始了第一个旋转,他低头在我耳边低语,他说,你手心里出汗了。 流淌的河水,从远处而来,流过村庄与农田,与大地细语呢喃,诉说一路所见的人世缱绻,大海是它的归处,它却贪恋与土地的温存,它流得这样慢,这样温柔。 我听得有些沉醉,脚步翩跹,衣服的下摆顺着我的动作飞扬起来。 湛蓝的河水走过急弯,冲撞在岩石上,激起白色的浪花,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与傅懿行说,谁知道是不是你出的汗。 他应该是笑了,颈部的肌肉被牵得微微收紧。 转过第三圈,第四圈,他也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他还在笑,便没忍住抬起了头,视线立即与他交织在了一起。 傅懿行的眼里好像有一条银河,璀璨而又神秘,但他眼里分明只有我。 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 人之于宇宙何其渺小,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这片宇宙是因我而在,曾经牵绊过我的命运变得无限细微,那些坎坷似乎都不值一提。 音乐还在流淌,河水也还在流淌,傅懿行引着我旋转,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旋转中蓬勃地向上。 傅懿行的圆满与美好大概是具备感染力的,不然我怎么会在与他眼神的纠缠里产生万千思绪。 我笑了笑,离开他做自己的旋转,这是最后一个动作了。 第16页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也停了下来。 我们向观众鞠躬,场下掌声经久不衰。 第13章 第十二章 下场之后唐城几乎以冲刺的速度跑来勾住了我和傅懿行的脖子,我被他沖得一个踉跄,傅懿行反应得快,把唐城架住了。 “简直是神仙跳舞!太好看了!” 唐城从傅懿行怀里蹦跶出来,甩下这句话之后又跑去找他的dv,乐颠颠地端着摄像机小跑过来。 我自己跳下来感觉还不错,看了回放才觉得比想像中还要精彩一点,与我们周身飞舞的绸缎相比,舞蹈本身倒显得有些普通了。 开幕式成,校长讲话的时候特意提到了高二九班的蓝色多瑙河富有张力,格外精彩。 队列中有人吹起了口哨,细小的议论声渐渐从各个方向冲破土壤,最终成星火燎原之势,人群里嘈杂一片。 我听到许多不加遮掩的我与傅懿行的名字,任恪和傅懿行在人言中被捧上云端。 他们都说两个跳舞的小哥哥都长得好帅。 以往我从未经歷过这样的万众瞩目。 我明白这样的殊荣其实并不完全属于我与傅懿行两人,就像校长说的,这是高二九班的表演,但我很享受这样飘飘然的感觉。 生活不免太过美妙,我为自己这张脸感到骄傲。 傅懿行作为体委报了许多项目。 其中有一项1500米长跑。 1500米不过是1.5公里,绕着400米的操场跑三整圈加一个300米。 很多年过去了,当我开始尝试慢跑之后,会发现1500米连个开胃小菜都算不上,但高中的时候,我对肉体可以跨越距离上限的认知是1000米测试。 一旦想起被1000米支配的恐惧,肌肉的酸疼,唿吸的不畅,跑完后喉咙里久久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就会觉得1500米比魔鬼还要恐怖。 我手里握着矿泉水和毛巾,站在起跑线外的草地上,紧张得喉咙发干,傅懿行忽然扭过头来沖我笑笑,看他那淡定的样子我觉得更紧张了。 发令枪响,我的心脏也跟着跑步的选手们一起窜了出去。 我迈不动步子,只能用视线追逐他的身影,傅懿行穿了一件紫色的运动短袖,质感很好,看上去冰冰凉凉的,下身是黑色的短裤,他背后用回形针别着号码布,数字是600121。 学校喜欢把运动员编号编得像那么回事儿,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其实开头的6并不对应项目,0只是故弄玄虚的间隔,至于121,我知道傅懿行肯定不是121号选手,全校参加这个项目的人不超过100个。 要是非要我证明这个号码只是随便编的,那就看看和他一起跑的其他运动员,他们背的号码布有蓝色的,有橙色的,大小都不一样,估计是每年都在加印新的号码布,与旧的混用。 600121号选手跟随第一梯队的运动员跑远了,我得眯上眼才能看清他背后的数字。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运动场上的健儿们奋力拼搏,他们像展翅的雄鹰……” 播音员一直在念各班提交的最新的广播稿。 “高二九班的傅懿行同学身形矫健,步伐轻快……” 我没听清这一段后面的内容,看台上的那片位置已经沸腾了,全班女生,不,可能还有别的班女生以及部分男生,都在叫着“傅懿行加油!!” 他已经跑完了第一圈,从我眼前掠过。 有一个男生跑在他前面,领先了十几米。 我也想给傅懿行加油,毕竟这场比赛我才是负责他的后勤,但是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就是说不出口。 跑在第一的男生应该叫卞晋吧,他们班的喊声更大,好像笃定了卞晋能拿第一一样,口号都是“卞晋必胜。” 我想此时去判定胜负还有些早。 傅懿行脸色说不上轻松,但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狰狞。 我总觉得这个人还憋着一个大招,毕竟傅懿行是神奇的行哥。 十项全能的行哥。 也不知道唐城现在在哪,他行哥还有两圈就跑完了。 卞晋又一次绕到看台时,边跑边脱了外套,这会儿他们班男生也激动起来,喊着“卞晋牛逼”“晋哥最强”,也有人笑骂说“卞晋太浪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蓝得不见一片云彩。 傅懿行也不是一定要拿第一的。 他敢跑就已经比多数男生要强了。 再看向跑道时,卞晋正在边跑边向主席台上抛飞吻。 播音员已经在制造悬念了,“卞晋此时看起来非常轻松,这位选手在高一的时候也参加了男子1500米比赛,他为学校创造了新的记录,不知道今天卞晋选手是否能再创佳绩…” 谷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熘到了操场上,和我并排站着。 他说,卞晋很强,他应该是冠军了。 我回答说,不一定吧,还有一圈多呢。 谷阳揽上了我的肩,笑着说,那我们赌一包魔法士。 我答应了。 傅懿行正向我们跑来,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谷阳已经比了个喇叭沖他喊傅总加油了。 我被他突然的吼声震得耳蜗里嗡嗡地响。 谷阳这声喊引爆了整片主席台。 整齐的吶喊声此起彼伏,女孩儿们憋红了脸为傅懿行造势。 第17页 “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那包魔法士吗,也不给傅总加加油。”谷阳说。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我想喊的。 我不喜欢吃魔法士,但这会儿我特别特别想要得到那包干脆面。 想让傅懿行拿冠军。 他是我的舞伴,是我的朋友,是给我带来万千殊荣的人。 五米,那个人离我只有五米不到了。 他额头上有汗,他越跑越近,近得我都能数清楚他脸上有几滴盐水。 “傅懿行…”我嘴巴动了动,不行,声音太小了。 他跑过去了。 “傅懿行!”我追上那抹紫色的身影,是腿比脑子先做的反应。 我边跑边喊:“傅懿行加油!加油傅懿行!”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他嘴角扬了扬。 我冲过草坪,跑到终点处,余光中我看到他步频变快了,步伐也迈得更大。 傅懿行在加速。 现在我只要在终点等傅懿行凯旋就行了,我不想看他是怎样超过卞晋的,那是他要做的,我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傅懿行选手开始冲刺了,天吶,他沖得好快,卞晋选手还能拿到冠军吗?” 我拧开了傅懿行的矿泉水,感觉势在必得。 “傅懿行超过了卞晋!他还在加速!”女播音员应该是行哥的粉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隔着一个操场,看台上的欢唿声听起来却更响了,如波涛汹涌而至。 我踏上跑道,正对着600121号选手。 他越来越近,也就是转瞬之间,缠上了红色的彩带。 我有些后悔自己离终点线太近了,傅懿行没剎住车,直接撞在了我身上。 胜利如果有味道,那应该就是男孩儿身上淡淡的汗味,藏在皂香里,意外地好闻。 还好我把矿泉水瓶拧紧了,不然它就得洒在跑道上。 最终我与傅懿行双双倒在了绿茵场上,他还知道给我护住脑袋。 我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怀,露出两排牙齿,两眼弯弯。 傅懿行抱着我,大约是沖得太勐,还在大口喘着粗气,全身热烘烘的。 他终于把气息调整好了,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把我拽起来。 我还记着那瓶水,立刻给他重新拧开递了过去。 长得好看的人喝水的样子都好看。 他说,等会儿也来做我的后勤吧,我还有几场比赛呢。 谁给谁服务班上是安排好了的,但傅总指定要我,我也不敢不从。 我对他说,那我得离终点线远远的,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这天傅懿行其他的后勤同学都乐得清闲,想起他了来场上看看比赛,忘了就忘了,反正有我在。 我有幸见证了这人开了挂一样的体能。 1500米之后,他又去跑了400米的初赛和决赛,4×100米接力,两场100米,还不嫌累,替摔断腿的路迢迢去跳了三级跳。 这是我们班的策略,只有傅懿行会跳三级跳,但他的项目已经报满了,我们藉口路迢迢临场摔断腿,无奈才找他替补。 反正傅懿行这三个字在运动会这天成了竞技场上的传奇,也成了其他班同学的噩梦,他在的地方,没有旁人能摘下桂冠。 当然有人不服,要举报他冒名顶替,大都被负责跟拍的女孩拦下了,谁都愿意替男神说说好话。 我陪他在操场上跑了整天,没落着座,脸也被晒得通红,虽然没有他辛苦,也确实蛮累的。 结束的时候我索性躺在绿草地上,看晚霞铺遍天际。 与傅懿行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小巷外也有这样的晚霞,那时候我与他还不熟呢,想起那日折元宝的小弟,我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也躺着,闭上了眼,不理会我自娱自乐,忽然懒懒地开了口:“任恪,我好累呀。” 明明是陈述事实,听起来却像撒娇似的。 我侧过身,用手托着脑袋,问他,你怎么这么厉害呢,长跑也能跑,短跑也能跑,还会跳三级跳。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我,“厉害吗?” 很厉害,我很少用这样肯定的语气。 这大概是我见到的傅懿行的1001次微笑,他眼里倒映着晚霞与我。 “那有奖励吗?”他问。 我告诉他解老闆肯定会给他奖励,至于我,我可以请他吃魔法士。 谷阳输了我一包魔法士,是傅懿行夺冠的见证。 他大概是觉得有些扫兴吧,又闭上了眼。 唐城终于出现了,用脚尖踢了踢我俩,“你们可是开幕式上最耀眼的男神,怎么躺地上了,我给你俩照下来,明天那群女生就要换男神了。” 我笑着说傅懿行才是真男神,我就一个花瓶,不做男神也罢。 傅懿行竟然点点头,说:“他就是一花瓶。” 唐城把我们拉起来,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说:“仗颜值欺人,欺人太甚,” 我们三个人难得凑到一块儿,明天又是周末,唐城做主晚上去吃烧烤。 啃着鸡翅的时候,唐城忽然问说,你们觉得我和馨儿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我指指傅懿行,说,你要长成他那样别说复合了,让她嫁给你她都愿意。 唐城在桌子下面踹了我一脚,气哼哼地说:“吃你的韭菜吧。” 第18页 傅懿行问,你就这么喜欢她? 唐城说他习惯了和宁馨儿在qq上聊天,一起去看电影,没有宁馨儿,他每天闲得都有些发慌,心里空落落的。 我跟他说习惯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不会想她了。 唐城让我闭嘴,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没有话语权。 傅懿行说,那我也不能给你建议了,我也没谈过。 “我就不懂了,你们这么帅,怎么就没谈过恋爱呢,难道没有女生跟你们表白吗?” 我说,我觉得漂亮的都没跟我表白。 傅懿行没说话,唐城一定要他给个答案,他才说没感觉。 我忽然有些好奇,“讲道理宁馨儿和你们在一块儿玩了那么久,她又说傅懿行帅,怎么反而成了你的前女友了?” 唐城突然心情大好,说:“因为我温柔体贴,待人真诚,馨儿说她不喜欢行哥这样距离太远的。” 远么? 好像所有女生都在说傅懿行给人距离感。 但这个人现在也就在我对面啃大骨头。 他停下了动作,对唐城说“你自己也知道不是长得帅就能谈恋爱的。” 唐城问,“那你想谈么?” “遇见喜欢的人就想谈了吧。” 我觉得傅懿行说得很对,如果真有一个女孩让我体会到“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我恐怕… 是日子太美满让我有些忘乎所以了。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傅懿行注意到我忽然停止了进食,扫了我一眼,补充道:“关键是我还不太清楚喜欢是什么感觉。” 第14章 第十三章 那天晚上我又坐在飘窗上想了很多。 身边有唐城和傅懿行这样人,难免想顺着光与温暖而上。 想跳出悲惨的命运,想毫无顾忌地去喜欢,想热爱生活。 但我真的可以抛下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 翻开相册,母亲温柔,父亲也和蔼,他们抱着我,眼里全是希望——是在期待我平安长大;交警叔叔和我的合照不多,有一张在训练场上,我与他都灰头土脸,但也都神采奕奕,他想我体格强健,首先能自我保护,再有实力保护别人。 我平安地长到这么大,终于具备了一点儿战斗的能力,但他们都不在了。 我抚摸着过去的照片,抚过我失去的每一个亲人,相纸大都平滑,有些也有凹凸的起伏,但照片终究只是照片,我无法触碰到他们了,他们再也不能,陪着我一起长大。 真想见见他们吶。 在梦里也好。 但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睡得很好,算是因祸得福吧,反正命运不喜欢让我遂愿。 周一上学路上遇到了傅懿行,也许是我一个人时面色过于阴沉吓着他了,他忙问我怎么一大早心情就不好。 我摇头说没事。 “说说看嘛。没准我能帮你排解排解。” 我便和他并排踩着单车,告诉他我最近没有做一个梦了,虽然梦里内容不怎么好,但我连着做了很久。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关于你的亲人吗。” 我想我与他说的太多了,他其实没必要分担我的悲伤。 我不回答,他也不逼问,一路沉默。 在校门口,傅懿行剎车时做了一个漂亮的摆尾,迈开长腿斜撑着横在我面前。 他说,“任恪,不做噩梦,是好事啊。” 我笑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整套动作都与他本身的气质差太多了,跟傻逼一样。 我也知道不做噩梦是好事,是我对命运太严苛了。 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空空荡荡,但我桌面上有一封信。 我一开始以为是谁放错了,但信封上写着“任恪收”,是女生的字迹,娟秀而又工整。 傅懿行也看见了,他立刻说,不会是情书吧。 我笑了笑,不知道呢。 听到他拉开椅子坐下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拆了信封,不管它是不是情书,我都先当它是情书拆了。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心意,以往女生和我表白的时候,大都用简讯或者qq,当面说的也有,但没有人用这种形式。 我一向觉得在表达情感的方式上,文字要远比语言有力,语言又胜过电子介质。 有人在qq上长篇大论地对我诉说心意,我能觉出她们的忐忑,也能想像到她们对我的牵挂,但是qq不适合发很长的消息,一段话被分了好几十行,读起来效果很差;也有人一段一段地发,但不喜欢加标点符号,等她发完,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胆大的女孩,或者说是因爱而勇敢的女孩,当面对我说:“我喜欢你。”声音都是颤抖的,但是议论文总需要点论点支撑吧,抒情散文也得花点篇幅抒情,一句我喜欢你就花光了勇气,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我在等她说原因,能打动我我也愿意考虑,但往往就没了下文。 对于这些表白,我除了表示感谢并无他法。 这封信很不一样。 首先文笔很好,写得很美,如微风过境,泉水叮咚,我能感觉到她在极力掩饰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叙述她与我的初遇,不夸张,不渲染,字里行间却有喜欢。 第19页 是一篇有情的叙事散文。 她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入学典礼前,我帮她搬了一会儿椅子,那天我搬了不少椅子。 其次是格式齐全,结尾有对我美好的祝愿。 再次,准备的用心,全文没有修改痕迹,钢笔书写,信纸上有很浅的桂花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我猜测她是把花和信在一块儿放了整夜。 我没忍住,把两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这么好看?”傅懿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把我吓着了,手一抖,差点把纸折了。 别人的心意其实算很私密的东西,但这情书写得太好了让我忍不住想要炫耀。 我向傅懿行招招手,让他过来看。 他在第二页上停留了很久,终于说话了,“她没署名,你知道是谁吗?” 我说我不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他看起来还挺严肃的,并没有羡慕我收到这样一封情书。 我耸耸肩,“静观其变。” 我体育课结束得早,还有时间一个人在操场上晃荡。 操场边那棵银杏已经黄透了,铁黑的树干上绑着一根红绳。 这是华安好几年的传统了,每年银杏落叶的时候,学生在落叶上写写画画,别在绳上。 早上收到那样一封情书,让我整日都有些荡漾,这会儿看到美丽的景致心情更加美妙。 我绕着树看了一圈儿别人留下的银杏叶。 “想要变强。” “我们都要好好的。” “喜欢xxx。” “身体健康。” … 每个人写得都很真诚。 我俯下身子去捡插在地上的笔和叶子,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我没由地猜来人是傅懿行,一转头发现真的是他。 大概今天特别不一样吧,有意外之喜也有心想事成。 我站起身来沖他笑笑,想了想又蹲了下去给他也找了一片形状好看的叶子和一支笔。 傅懿行说,“我就不写了吧,字也不好看。” 他字确实不好看。 “那你想写什么,我给你写?”我惊讶于今天自己格外有耐心,竟然三番两次地邀请他做这种事。 傅懿行说,写你想写的就好。 我头一次发现他这个人还挺难伺候的,这话说的和随便有什么区别。 “那我写了,写完也不给你看。” 我真没给他看,写完就别在了树上,拉着他走了。 其实也没写特别的东西,树叶就小小的一片,写不了多少字,我给自己写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没有多少特殊含义,只是突然想起这句。 给傅懿行的就更直白了,是“wish mr. fu all the best” 网络上不是喜欢祝愿朋友“万事胜意”么,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路迢迢拉过我和傅懿行要说两件事。 第一件,他去教师办公室用微波炉热饭,就出去一会儿工夫,我的桌上就多了一封信,明显是别人偷偷放的情书。 第二件,傅懿行可能是恋爱了,书里竟然夹着银杏叶做的书籤,内容暧昧。 迢迢认为这都是我和傅懿行桃花盛开的表现,希望当事人不要藏着掖着,有状况就说出来。 我想那女孩没选对时机,按理说饭点班上确实不会有人,但迢迢腿还没好,不能跑食堂吃饭,她来得再不及时一点儿,就会和迢迢撞个正着。 我笑了笑,也不想解释,背过身去拆了信,果然是她的。 “是情书啊,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傅总怎么回事儿啊,定情信物都用上了?”我想着拿傅懿行转移火力,故意夸张了些。 “卧槽,傅总真脱团了????????我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呢?你也会谈恋爱?” 傅懿行眉头紧了紧,显然不喜欢路迢迢的表述,他也不解释,只是说:“怎么?我就不能谈恋爱?” 迢迢双手抱拳,说:“您当然可以,但请不要偷偷摸摸地谈,华安鼓励自由恋爱,求您光明正大地虐狗。” 华安确实不反对恋爱,男女校服同款不同色,穿起来尤其像情侣装,每到春秋穿运动服的时候,一男一女单独走在一块儿就显得特别青涩与暧昧,男孩儿一身蓝,女孩儿一身红,格外显眼。 我眯起眼笑了笑,傅懿行有些反常。 傅懿行看了我一眼,叫我过去看。 他书里夹的可不是我昨天给他写的那片叶子吗。 “wish mr. fu all the best.” f的尾巴有一点点卷,无论大小写我都喜欢写成这样,那行字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哪里是定情信物? 傅懿行面无表情,眼神有三分嘲讽,“定情信物哦。” 路迢迢也伸长脖子来看,边看边点头,赞美道:“这女孩儿字写得真不错,一定人美心善。” 我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也感受到傅总的低气压,他是在怪我和迢迢一样不辨是非地冤枉他。 我与傅懿行整日在一块儿,他谈恋爱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路迢迢这次是把我坑了,傅懿行还没跟我生气过。 “谢谢您的赞美。”我咬牙切齿地揉了揉迢迢的头髮。 第20页 “不客气不客气。”迢迢说得很大方,说完才觉得不对,勐地抬起头,“不是,恪恪,你跟傅总谈恋爱?” 我彻底服气了。 “你们不就是一起跳个舞吗,怎么还跳出感情来了,我的天吶…我不是不同意你们搞基,但是恪恪你想清楚了吗,青春期是容易擦枪走火,但那不一定是爱情啊…我的天吶,那情书也是你们的情趣吗…” …… “书籤是我写的。恋爱没有在谈。情书来自女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路迢迢总算闭上了嘴,转回去假装写作业了。 再粗神经的人也能看出傅懿行此刻脸色十分难看了。 我沖他眨眨眼,他也不理我,黑着一张脸拿出卷子来写。 大概,也许,可能,我需要给傅总一点冷静的时间。 放学的时候他就会原谅我了,吧? 我惴惴不安地回了座位,又扭回去看看他,他没抬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前排大部分人都趴下午休了,我才把第二封情书从抽屉里偷偷拿出来看。 这一封写的是后来她对我的观察。 如第一封信一样,纸上沁着甜甜的香气,没有涂改,情真意切。 我头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高一的时候她不与我同班,偶尔能看到我路过,或是与朋友在走廊上说笑。 她把我形容成一块暖玉,内里剔透,外表温热。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世上并没有永远的暖玉,她借用了那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她喜欢看我笑的样子。 那会儿我的确受得起她说的美好,心境还很开阔,待人也好。 她如果知道我在不久之后经歷了什么,每天想的都是负面消极的东西,她还会喜欢我吗? 后来我路见不平都想要一走了之了,和那时一点儿也不一样。 我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文学素养很高,字写得也漂亮,做事严谨认真,用情也深。 我忍不住猜测她的样貌。 我虽然喜欢看脸,但是也不一定非要找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她的情书实在是动人。 我也是一个感性的人,不然也不会觉得情书这种方式浪漫,感性的人容易被打动,我想要与她试试。 放学时傅懿行还在生气。 我要跟他分享第二封情书他还不愿意,我执意让他看他才冷着脸看了。 看完还哼了一声。 “我都把这么私密的东西给你看了就当是赔罪好不好,只给你看。”他脸色缓了缓,但还是不高兴。 我又解释说,“我不知道你把那叶子捡回来了还做成了书籤,迢迢说的话也让我误会了,我以为是哪个女孩儿送给你的。” 他又不高兴了,说“我像你?” 我实在是有些委屈,不懂他在气什么,说:“你这么帅,有女生喜欢你送给你礼物也很正常吧,人人都喊你男神男神的,男神没有礼物才奇怪吧。” “我不会收她们送的东西,只有你才会把情书看得像宝贝一样。” 我的确是看得像宝贝一样。 “我只是喜欢这种抒情方式啊,而且你不知道她多用心,钢笔写的,没有污渍,没有涂改,说明是后来誊抄的,这么些话她写了不止一遍,还有,信纸上有香气,却不是喷的香水,她知道我不讨厌桂花。在你看来可能只是一封情书,在我看来这都是她对我的心意啊。这东西是写给我看的,如果我不接受,她还能怎么处理呢。” 傅懿行睫毛颤了颤,眉头终于没那么紧了。 “傅懿行,这世界上能这么喜欢我的人没有几个。她的心意我不想辜负。” 他嘆了口气,说:“我只是气你明明整天在我身边,却还觉得我背着你谈恋爱,我才不会这样。” 我笑了,调侃他说:“我以为你是气迢迢误会我们,其实吧,咱俩在一块儿,你也不吃亏,你看迢迢都在劝我三思,也没劝你三思,说明比较吃亏的是我吧,而且我这个颜值配你绰绰有余。傅总不考虑考虑我?” 傅懿行幽幽地扫了我一眼。 目光实在是阴森。 大概是,直男不喜欢给自己凑cp吧。 “那情书,还是连载的啊,你就不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 “想知道啊,不仅想知道,还想和她谈恋爱。” 傅懿行拿过信又看了几遍,“这里边除了夸你还写什么了,你就这么肤浅?” 我把信抢回来,仔细地抚平了,放在文件夹里,才对他说,“就是喜欢别人夸我。” “那你明天去早一点,自己带午饭,就能抓到她人了。” 我又笑了,“傅总你真是不懂女生,她如果想让我马上知道她是谁,在信里就会给出暗示,她藏得这么好说明她暂时不想让我知道她的身份,可能是想最后告诉我,也可能是想永远不告诉我。我得尊重她的选择。” 我也得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她喜欢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假设我立即知道了她是谁,答应了她的心意,我没有信心她不会对我失望。 我与原来很不相同了。 第21页 这封信断断续续连载了很久,期中考试前还断更了一阵子。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里有如此多的细节。 比方说下雨天的时候会打很多呵欠。 比方说一年里长高了一块砖头的厚度。 我都没有在意过自己长了多少,体检表上的数字是很抽象的。 我越来越感动,也越来越想知道她是谁。 经过这么长的周期我想得很明白了,无论她长得好看与否,我都无法回应她,她的喜欢太浓烈了我还不起。 她渐渐提到我现在的样子,说我现在比以前更常流露出一些悲伤的情绪,我以为我在学校里表现得还不错,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她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希望我能打起精神来。 后来桂花谢了,纸上的香气也散了。 她不知道我还喜欢玫瑰,这一点我从没表现出来,男人喜欢玫瑰总归是不合理的;也还好我不曾表现出,如果每封信都要用玫瑰薰染,未免也太让她破费。 桐城下第一场冬雪的时候,她刚好给我留了最后一封信。 气象台都没有预测到的雪,下得猝不及防。 她的离别也猝不及防。 她说她要出国学艺术了,青春里的爱恋最让人难忘,她没有信心我能喜欢上她,决定採用暗恋的方式,又不忍心自己的一场喜欢无疾而终,才花了大半个学期向我诉说。 她很高兴我能好好对待她的心意,又更加确信我值得她所有的喜欢。 她说希望她的喜欢能给我一点儿力量,她比谁都清楚任恪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她很残忍,单方面说了再见,没给我道别的机会。 情书完结了,我感觉自己也结束了一场不曾发生过的爱情,很伤。 放学时天已经快黑了,冬日的白昼总是这样短。 校园里的路灯和太阳的最后一缕微光照亮了细细碎碎的雪粒。 江南的气候就是这样,下得起雪,却留不住雪,借着路灯看过雪花才知道它确实下了。 眼下才是十二月,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地面上温度略高,它一降落就化了。 我忽然理解了唐城失恋的心情,怪不得他伤春悲秋。 我推着车与傅懿行一起在校园里走着,终于没忍住长嘆一声。 “你喜欢上她了?”傅总停下了,抬头看雪。 我说,算不上喜欢吧,就是很珍惜,她给我写情书让我很高兴。 傅懿行低头看我,眼里有一些茫然,还有一些我没能看懂的情绪,他问“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有“这么”难过吗,这比起我经歷的死亡实在是一件小事,我怎么可能表现出明显的难过。 我只是有一点儿难过而已。 傅懿行一定是在夸张了。 她也是,他也是,能看出我自觉收得挺好的情绪。 我又说,我每天都在都在期待收到她的信,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有了盼头,她忽然宣布完结了,期待就落空了。 傅懿行又推着车向前走了,边走边说,“虽然我可以建议你去找找她,把你的期待续上…异国恋不是很难的事。但我不想这么说,你自己也明白的吧,你亲手放过了每一次找到她的机会。” 这话说的很犀利,不像他的风格。 他接着说,“所以打起精神来吧,生活里还有很多其他值得期待的地方,盼一盼…” 傅懿行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盼一盼你自己。” 我笑了笑,追上去问:“傅懿行啊,你也追完了连载,你说说看,我有她描述的这么好吗?” 他显然知道我情绪好转了,想听恭维的话,不回答了。 雪花落在他的拇指尖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手太凉了,竟然久久地没有化开。 我感觉到有些奇异,一个活人怎么能有这么低的体温呢,便伸出左手去把雪花抹掉了,觉出他手冷得厉害,顺势搓了搓他握着车把的手背。 他反应过于大,差一点没稳住龙头,我立刻把手收回来了。 等他调整好重心才说:“明天戴手套吧。冬天真的来了。” 车棚到校门口的这一路被我们走得格外长,跨出校门,车身被地上伸缩门的轨道震了两震。 傅懿行跨上车,转过头来撂下一句:“你比她形容的还要好。”,便即刻用力蹬了两下,骑远了。 这真是一句盛赞。 听得我有些膨胀。 第15章 第十四章 舅妈给我的飘窗上添置了毯子和靠枕。 还是嫌窗边太凉,让我不要在上面待太久。 我笑着答应了。 最近我越来越能感受到暖意,来自家人,来自傅懿行,来自她。 写完作业我把抽屉里按顺序摆好的十五封信拿了出来,爬上我那一方毛绒绒的领土,和今天收到的第十六封一起,从头到尾又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遍。 读完还是觉得震撼。 我不由得开始思索爱情,也开始想傅懿行说的盼一盼我自己。 我猜测她还没走吧,那我是不是可以用某种方式和她说一说呢,感谢她喜欢我;希望她以后再遇上让她心动的男生时,能鼓起勇气,算了,还是让一个足够好的男孩儿先喜欢上她吧;告诉她,我开始愿意走出阴霾了。 第22页 这些想法我该怎么传递给她呢。 这时我前所未有地希望她还在关注我,她在信里说,她看过我从前在班里演讲的稿子,很想亲耳听一听我把稿子念出来,亲眼看一看,我在讲台上展示自己的状态。 我知道语文老师们喜欢互相交流学生写的优质文章,我必须再做一次成功的演讲,让其他班知道任恪讲了些什么,让老师能喜笑颜开地展示我写的文章。 原本要过一阵子,到期末考前才能轮到我,但我想提前一些,我怕她离开得早,也怕自己慢慢地就忘了她的心意,失了回应的兴致。但我需要好好地准备,这个还未出世的稿子承载的东西太多了,要隐晦,也要十分明白,别的人不能看懂,但要让她知道是写给她看的。 天越来越冷,学校把广播操改成跑操。 其实广播操和跑操,对于心中藏有爱情的少年来说,都是很暧昧的活动。 广播操有体转运动。 跑操,跑操更能传递情愫吧,整个班排成一列,绕着两个标志桶跑步,身高相差正好的人一圈能对视两次,因为队形的原因不那么走运的话,往返的四五十米也能看上一眼。 跑步时有人垂下眼盯着地面,也有人巴巴地期待着一个合适的位置,望眼欲穿。 路迢迢的腿在上个月终于好透了,他总算能参与进来这样的活动。 我知道他喜欢单雨寒,他这样的性格,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转过标志桶时我看了看他,两眼亮晶晶的,不由得笑了笑。 最近我心情总是很好,看到他的喜欢心里也觉得高兴。 大概是我脸上的笑挂得有些久,跑到操场中间时,我与傅懿行打了照面——他是体委,领在女生前面,我与他几乎在队列的两头,他看着我也笑了。 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人啊,像智障一样。 最近最后几排的男生都沉迷奇奇怪怪的运动。 比如说在老师写板书的时候,冲到后门处做引体向上,拉完一个就撤回座位,老师转过身来继续讲课,大家都装作一脸认真地看黑板,实际上都在憋笑。 又比如说跑操时有意无意地擦过标志桶,再暗搓搓地踢上一脚,假装不经意间把标志桶带倒了。 我对这些活动向来是持不参与但也不举报的态度,虽然说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登不上大雅之堂,我应该是看不上的,但是它们都能传播一种快乐的情绪,低俗的,属于这个年纪的快乐。 傅懿行对他们做引体向上没有任何意见,但对于踢标志桶这种行为就觉得很无奈了。 男孩们乐得看见那小小的橙色圆锥体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中老年的校领导就看不惯了,他们觉得这不合规矩,两方势力缠斗,唯一受损的是夹在中间的傅懿行,他是体委,别的人看见斜躺着的圆锥桶只要扬起隐秘的微笑就行,而傅懿行需要撤出队伍,把那玩意儿扶起来。 在我着手写演讲稿的那一周,男生们还算友善,跑操的十几分钟里只踢个一两次,其中还包含了有人当真是无意的碰倒。 演讲前,我特意告诉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与我相熟的女生,这次我要谈谈爱情。 有意无意地与高一时期的同学讨论,请几个作文写的好的人帮帮我改一改稿子——这些都是在走廊里进行的。 这是我上高中以来做的最高调张扬的一件事。 那天的语文课在大课间之后。 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我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这个紧张要胜过在开幕式上跳舞,也胜过傅懿行1500米比赛前,可以比拟我自己进行1000米测试。 我觉得口干舌燥,身体极度缺水,手心却还在淌汗。 晨跑时我心里一直默念着演讲稿。 开场白,论点,分论点,论据,结束语。 承上启下的段落。 简单粗暴的总分总结构。 一些生僻却优美异常的词语。 我从没把一篇文章记得如此滚瓜烂熟。 一次又一次地路过标志桶,我把那篇稿子念了一遍又一遍。 大概是因为跑步时用心不专吧,音乐才放了一半,我竟然岔气了…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我放慢了脚步,抬起头调整唿吸,远远地看到一个男生带倒了标志桶。 他的动作在我看来简直就是慢镜头回放,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一勾脚,欣赏自己杰作的一抹笑。 我的同学不会因为我今天要演讲放弃他们的恶趣味。 今天要演讲的我也不会因为他们恶作剧不感到快乐。 倒掉的标志桶使我快乐,也让我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傅懿行已经跑过那个点了,他要再转一圈才能把标志桶扶起来。 现在我要替他做一件好事。 忍着痛跑到折返点处,我跑出了队伍,蹲下来把脆弱的小桶扶了起来。 再解开鞋带慢条斯理地重新打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来。 傅懿行又一次向我跑来,我朝他笑笑。 这个人是除了那女孩儿外唯一有可能理解这篇文章的人,虽然他现在可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他显然是明白我在沖他笑,有那么一点儿不理解,但还是回了我一个微笑。 眼波流转,如游鱼吻水。 第23页 我希望他能听明白,虽然他不明白,她或许也能明白,但是他明白了,她就一定会懂。 他绕过标志桶时,我轻轻说了一句,“仔细听。”,他点了点头。 千字的演讲说起来不过就六七分钟,因为主题是“爱情”,教室里几乎每一个人听得都很认真。 我细细地解读了爱情二字,说它美好的地方。 我说爱可以是楼兰的风沙,也可以是荒漠的胡杨。 结束之前,我看了看傅懿行,他听得认真,眉头紧锁。 想到他曾经说不懂喜欢是什么感觉,我还是希望他懂的,虽然我不曾喜欢过谁,但被爱的人最懂得爱的美好,喜欢是双向滋润的甘泉。 想祝他拥有美好的爱情。 演说不出意料地成功了,慈眉善目的语文王老头把后半节课全部交给教室里的小辈讨论。 王老头说,你们这个岁数,理应聊聊爱情。 下课的时候我赶走了傅懿行的同桌,迫不及待地问,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傅懿行很恍惚,眼神都没聚焦,我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 “傅懿行?傅总?行哥?男神?” 他惊醒了,“嗯?” 我又问了一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 他点点头,“爱情啊。” 我勐地晃了晃他,“机智傅傅呢?你就听出这个?” 他这是不知道我在试图和那个女孩对话吗,我想那女孩儿会比傅总细腻,但我很怕她也没懂,如此,我的准备就打了水漂了,文章只写给一个人看,只要一个人懂,她不懂,旁人贊我又有何用。 “我知道,你在感谢她,并且祝福她。”傅懿行没让我失望,他又说“但是还有些别的,我还不是很理解。” “那我们可以聊聊嘛。” 傅懿行说不能聊,他得自己想。 他喜欢一个人思考,做数学题是这样,做物理题也是,关于人生与信仰,他不与人讨论,但自己盘算得很好,至少没出差错。 我这次演说似乎在班上点燃了一根引线,空调的暖风熏得人心躁动,比还很遥远的春天更能催、情,一些人难以排解的感情都诉诸了恶趣味。 最倒霉的是标志桶,可能是因为教室门关上了,拉着门框做引体向上变得不切实际。 每一次跑操,傅懿行至少要扶十次圆锥桶。 他甚至来不及扶,刚刚把这边的标志桶摆正了,另一边的又被人踹倒了。 我很难在跑步的时候与他对视一眼,我宁愿相信他是在忙不迭扶标志桶的,不然,他就是在躲着我。 他没理由躲着我的。 路迢迢腿脚方便了就跟着我坐,我坐里面他也坐里面,我坐外面他也坐外面,这样我们说起话来就很舒服了,但是他也阻挡了我观察傅懿行。 傅懿行很不正常。 “恪恪,你有没有没有觉得傅总最近很恐怖啊。”迢迢用笔帽戳了戳我。 这又是一节语文课,学一个外国人写的文章,文章在我们看来很没意思。 谷阳比我先转过头去,说,傅总最近特别暴躁。 我微微扭了扭头,小声说,是不是因为你们踢标志桶太过分了啊。 迢迢和谷阳都为自己争辩:大家都开始踢之后我们就不踢了。 我翻了记白眼,对迢迢说,我今天还看到你弄翻一个呢。 “我不是故意的!”他喊了一声,又小了声音,“真不是故意的。不小心。” 他这一声直接让我们在寒潮来临的这天在教室外罚站。 我,作为一个前优秀演讲者,被老头骂得尤其惨烈。 班上前后门都关得紧紧的,凛风在走廊里唿啸而来又唿啸而过。 迢迢和阳阳蹲在地上斗殴,准确来说是阳阳单方面暴打迢迢,骂他猪队友。 我趁着罚站的机会从窗里看傅懿行的情况,他单手托腮,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眼底泛青,眉头深皱,一脸忧郁。 我觉得最近我可以合理推测他可能是背着我谈恋爱了,和我腻在一块儿的时间明显下降。 不然就是为班级的标志桶操心过度。 “你们说,傅总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也蹲下去和他俩缩在一起。 “是不是没睡好所以心情不好?”谷阳提出了一个方向。 迢迢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可能是那事儿做得太勤了所以睡得晚。” 我赶紧让他们闭嘴,这个话题再不停下能从大陆聊到香港,走出国门来到日本,跨越太平洋抵达美国。 他俩非常渊博。 “反正过几天就好了,能有什么事儿啊。”迢迢最终下了定论,然后开启了新的话题。 他听了我的演讲很受鼓舞,决定在圣诞节向单雨寒表白。 谷阳说,她不可能看上你的。 我们这栋教学楼后面就是一座很高的大厦,高楼边上风总能吹得像索命一样,我被冷得有些神志不清,挤到他俩中间,蹲稳了才开口道:“你们私底下有交流吗?” 路迢迢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和单雨寒说话频率还挺高,主要是迢迢问作业。 社交软体上单雨寒话要多一些,表情包用得也很熘。 第24页 我跟迢迢说,没有更深层次的交流你就表白太冒昧了。 “为什么表白就是要她答应我啊,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谷阳嘲他,那你被拒绝了可别哭。 “坚强迢迢怎么能为一次失败流泪呢,等她拒绝我十次我再哭。” 到这儿我才明白,路迢迢和我们说他要与单雨寒表白,不是在徵求我们的意见,他只是在陈述他要去表白这个事情,并且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 他已经认真地思考过了,知道自己有九成可能会被拒绝,但他还是要去表白。 对于他来说,失败才是开始。 十六七岁的人能创造无限可能,那个未知的发件人因为喜欢所以格外仔细,路迢迢因为喜欢,比一般人要勇敢得多。 十六七岁的喜欢没有对错,也不该被形式或是别人的指指点点拘束。 下课铃响,我们三人的手掌也叠在一块,为了勇敢的迢迢。 圣诞节这天高二九班出现了两件大事。 路迢迢在午休时当着全班的面向单雨寒表白了。 傅懿行在路迢迢表白后为了标志桶大发雷霆。 这两件事都被锁死在了高二九班班内。 没有老师知道,也没有人向外传。 圣诞这日,天气晴,宜嫁娶。学校气氛也很好。 午休前广播站放的都是应景的音乐。 除了我为迢迢点的《真心英雄》。 长得帅就是一张通行证,不然这首歌也不会被放出来。 谷阳很义气地去办公室问解老闆题目,不让他来班里巡查——我细心挑选了五道化学计算题,题题都设有机关,又伪造了五份错到不同程度的答案,错得有理有据,思考痕迹完善,不让解老闆有机会把他赶回来自己想。 原本是我要去拖住解老闆的,但谷阳不忍心看迢迢被拒绝。 迢迢自己折了一个巨大的爱心,买了一盒巧克力。 他知道单雨寒不会吃他的巧克力,自己做就没什么意义了,自制巧克力可以放在以后的表白里。 路迢迢一手抱着爱心,一手拿着巧克力,走到单雨寒桌前,对她说:“单雨寒,我喜欢你,一开始因为你长得好看,后来因为你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作业。” 他声音不大,一开始甚至淹没在背景音乐里。 但后来广播停了,班上也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在看他们,除了我。 我看了一眼傅懿行,他满眼的惊讶,然后感应到了我的目光。 我是想看看做事周全的傅懿行,最近心情不佳的傅懿行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他也没多少反应,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写卷子了,他最近被辅导数学竞赛的老师留了不少任务。 而且他也知道结局。 但他的反应在我看来不免太过冷漠。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我选择原谅他。 单雨寒脸红了,小声对迢迢说对不起,她没有那种感觉。 路迢迢说:“今天知道你会拒绝我,但我还是表白了,我想告诉你,在美好的日子和你分享我的心情。我知道你会拒绝我,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你真的拒绝我了,我又特别难过,一方面是你拒绝我,另一方面是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我的好兄弟任恪和谷阳,我求他们帮帮我。” 全班的视线集中到了我这儿。 我靠着墙,习惯了路迢迢脑子里少一根筋,微笑着接受了目光的洗礼。 迢迢把巧克力和爱心放在单雨寒桌上,说:“我折了爱心,还给你买了巧克力。” 单雨寒结巴着说她不能收。 迢迢又把爱心和巧克力收了回去,“我知道你不会收,所以巧克力我要给任恪,感谢他的帮助,他今天还给我点歌,他还为我找好了拖住解老闆的办法,我特别感动…” 坐在单雨寒后一排的张淼淼忽然笑了,“任恪对迢迢才是真爱吧,这表白也太不走心了。” 有几个人被淼淼的话逗乐了。 “雨寒,你要相信我对任恪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拿他当兄弟,我对你是真心的,虽然任恪长得很帅,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不知道从迢迢的哪一句话开始,有些人看我的目光就有些拖泥带水,不怪他们,但此时也不能怪伤心的迢迢。 我觉得不能让迢迢继续说下去了,不然最后颜面扫地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我走到了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说:“迢迢明明知道自己会被拒绝但还是表白了,他很勇敢,我们先给他鼓鼓掌好不好。” 零零落落的掌声响起,终于连成一片。 “喜欢是没有对错的,我不觉得迢迢选择告白这件事做的不对,他只是想让当事人,和我们一起见证这种美好的感情,在座的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他特别幼稚,也会觉得他考虑得不周全,但是他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喜欢没有错,所以我希望这件事我们班上的同学知道就可以了,也不要告诉老师了,众所周知华安的老师不喜欢参与学生感情问题,知道这件事最多责怪我们扰乱午休秩序,对吗?” 我相信大部分同学都怀有包容心,不至于为这样的事打小报告,但也怕有人不怀好意。 单雨寒点点头,她没有怪迢迢。 第25页 傅懿行忽然抬起了头。 我拉着路迢迢回了座位,他一坐下就抱着我的手,泫然欲泪的样子,把巧克力塞到了我怀里,“恪恪,你真好。 那是一袋子好时kisses,我拆开外包装,剥开锡箔纸,看到一张细细的字条。 我把巧克力塞进迢迢嘴里,对他说“么么哒”。 他一脸惊恐地咀嚼着,含煳不清地说:“我怎么觉得你gay里gay气的。” “gay里gay气就gay里gay气吧,别难过了,啊。” 迢迢点点头,“苏格兰王子七战七败,我要准备准备重新开始。” 傅懿行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狠狠地擦过。 他也走上了讲台,面无表情地说起最近频频被晃倒的标志桶来。 “因为标志桶总是被踢倒,我们班的跑操分数一直很低。” 傅懿行的长相偏冷峻,平日里他对待关系一般的同学,虽然不笑,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只是疏离,不至于严肃,现在,虽然没有很大的表情,周身透露着肃杀的气场。 北风旋起枯叶也不过如此。 他上次与我生气也没有这般。 现在的他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他不用宣告自己会喷发,但人人都知道那身子底下有熔岩在酝酿。 刚刚还为路迢迢兴奋的班级忽然沉默下来。 是沉默,不止是安静。 “跑操分数关系到文明班级的评比,我知道你们不在乎有没有流动红旗,但是解老师找我说过,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没有评上优秀,所有参与过踢标志桶的同学都不能参与三好学生的评比,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这种班就该全班三好?成绩好难道能说明品行好吗?” “现在开始好好跑操,好好打扫包干区,还有挽回的机会,我也能当作今天中午什么都没说过,谁踢了标志桶我心里都有数,旁边班级都在等我们让出来的名额,大家好自为之。” 其实他没必要在中午的时候说,有人回家午睡了,班上人并不齐。 傅懿行走了下来,我看到被我亲手锁死的前后门,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现在发作。 圣诞节的中午,高二九班,无事发生。 我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剥开了一张糖纸,又看到一张么么哒。 他垂头看我,这一次我竟然觉出了他眼里的疲惫,刚刚那样冷峻的一个人现下目光柔和,只是看着有些累。 他恐怕真的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我站起来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说:“给傅傅点赞,么么哒。” 第16章 第十五章 他把巧克力含在嘴里沖我一笑,回了座位。 这个笑倒是拨开阴云了。 虽然我好奇他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总不能真是为了标志桶吧,但他不说我也不想问,不管他为了什么,最后能开心起来就好。 学校里种了一半落叶树一半长青树。 到年底,北风卷了一轮又一轮,落叶的大都秃得只剩枝杈,羞涩地藏在常绿的林木中间,倒是不显萧瑟,只有操场边的银杏,独此一棵,光着头,孤零零的,很是寂寞。 原先系在红绳上的银杏叶大都干枯了,脆弱的很,冬天的风也无情,把它们击碎了,刮到不知道哪里去,后来绳子也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被人解下。 好像华安的秋天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结束。 我想那些美好的愿望也被风带去了远方,总能实现的。 12月31日,全校学生都在期待三件事。 一是中午食堂供应小熊伴嫁。 二是下午各班自己组织元旦联欢。 三是联欢结束后的美食节。 每年的最后一天,华安都敞开校门迎接来客,除高三班级外,每个班一个摊位,能做出来的吃的都能兜售给参观者,盈亏自负。 今年我们班准备在美食节赚一票大的,除了文艺委员外的人对联欢会都不怎么上心,我身边只有一个谷阳报了节目,他要吹陶笛。 其实学校食堂做的小熊伴嫁算不上好吃,高中食堂能做出什么好吃的食物呢,但小熊伴嫁枪手的原因就在于物以稀为贵,食堂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这个菜,只有年底的时候一定供应,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在盼它。 生活很单调,除了能期待期待自己会长成什么样,还能盼一盼小熊伴嫁。 迢迢和谷阳同我商量,等到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排三条队,见机行事。 我们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就想着,或许这条队卖完了,剩下的队伍还有。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王老头抓了三个壮丁去改默写,我们三个因为上次没好好罚站,光荣地被剥夺了吃小熊伴嫁的权利。 风萧萧兮易水寒。 任恪去办公室兮不復返。 临行前,我抓住了正在慢慢收拾的傅懿行的衣袖,谷阳和迢迢看着我,眼里全是期望。 本来我不想把傅懿行拉入伙的,他并不执着于食物,但眼下状况突变。 我拉着他,喊:“傅傅。” 班上男生都很服他,喊他傅总;唐城也服他,喊他行哥;圣诞以后我就开始喊他傅傅了,不是奇蹟傅傅,不是机智傅傅,就是傅傅,除了我没人敢这么喊。 第26页 大概因为他们都没有我帅吧。 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称唿,听起来很娘,但是这种很娘的叫法确实在我们这一片儿叫开来了,一开始因为迢迢名字是叠字,喊起来也不觉得奇怪,某天迢迢突然开始喊我恪恪,然后谷阳成了阳阳。 大家都很娘。 傅懿行看了看他的袖子,点点头对我说,“我知道。” 我立即笑了,“三块啊,三块,加上你自己的,四块。” 他背负着希望走了,走出了楼道里的阴影,走向了光里。 我们注视着傅懿行的背影,觉得既高大又伟岸。 等我们飞身到食堂,果然没有小熊伴嫁了,只剩下全是土豆的土豆烧肉。 但我们还有希望。 他就坐在空调下面,餐盘里有小熊伴嫁,只有两块,其他什么也没有。 傅懿行还没吃饭。 我们把剩下的菜全打走了。 迢迢端着餐盘时嘆了口气,说:“小熊啊,下次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等我啊。” 谷阳失望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我终究是不忍心,把属于我的那块贡献了出来,“我们分一分,都尝尝味儿。” 那块儿神圣的小熊伴嫁移到了谷阳盘子里,他是唯一一个手里握着汤勺的人。 傅懿行也没说话,却在谷阳切的时候把他那块儿不动声色地夹到了我的盘子里。 被炙烤得火红的鸡胸肉,连带着鸡架子,一整块儿色泽均匀的骨肉。 迢迢还在巴巴地盯着谷阳盘子里的,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白色鸡丝。 我勐地抬起头,对面的傅总勾了勾嘴角。 迢迢看见了这一幕,惊得睁大了眼睛,他反应地很快,迅速夹走了谷阳盘里的小熊伴嫁。 “你他妈干的是人事吗!”谷阳立即骂出了声。 路迢迢,一个画风清奇的少年,一口咬下鸡胸肉,把鸡架子夹进了谷阳盘子里,然后镇定自若地说:“你看看傅总怎么对恪恪的,我不奢求你和傅总一样好,你只要有他一半好我就满意了。” 他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边嚼边制造夸张的音效,一副沉醉的样子。 谷阳被他气乐了,反而笑着说:“你吃肉我啃鸡架子,这是一半??” “怎么的,你看不起鸡架子啊?”路迢迢作势要把鸡架子也夹走,被谷阳保护住了。 我想他俩今天是说不上话了。 小熊伴嫁好吃吗?我还是觉不出它的滋味,鸡胸肉被食堂师傅做得老,在嘴里怎么嚼也嚼不烂。 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盼头罢了,学习一整年,给自己一点奖励,明年还有新的希望,继续盼望来年的小熊伴嫁。 吃完饭往回走,有工人正在往学校的树上挂小灯笼,篮球场上也在搭建舞台,与美食节同步进行的是社团巡演。 谷阳终于想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我吐槽路迢迢狼心狗肺,他吃不上小熊伴嫁根本原因在于路迢迢语文课上那嗓子,迢迢不仅不认错,还忘恩负义,全然不感念他在办公室为迢迢拖住解老闆的恩情。 我笑了笑,说:“你帮他难道不是心甘情愿?” 谷阳说他再也不帮了。 迢迢转过身来对谷阳说,“你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呢?为什么傅总就能把他的小熊伴嫁全给恪恪呢?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还来挑我的刺?” 谷阳指着他鼻子说,“行,我向傅总学习,那你说说你哪点比得上恪恪?你是给我送书籤了还是运动会给我做后勤了?恪恪有时候还给傅总带包子,你给我带包子了?你有恪恪的长相吗?” 他俩横在路上吵,我与傅懿行慢慢地往前熘达,他忽然开口问:“一块小熊伴嫁就是对你好了?” 我说,小熊伴嫁对他俩来说就是全世界了,你把全世界都给我了,对我还不好吗? 傅懿行说,小熊伴嫁又不是你的全世界,或许是我不喜欢吃呢? 我看向了傅懿行,冬季校服的呢子外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好看,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高到犯规的甜筒。 “不管你喜不喜欢,那都是我想要的东西,你把它完整地送给我,我就觉得你对我很好。” 联欢会上,谷阳凭藉一曲陶笛独奏的《女儿情》获得了全场好评,他演奏的样子很认真,把迢迢惊呆了。 等到校领导到班上来发过棒棒糖,张淼淼便领着我们下楼去玩游戏,一部分人在班上准备等会儿要卖的食物。 这个班组建到现在也快有一个学期了,一个班的人从陌生走向亲近,凝聚力不断加强,一同获得了不少荣誉, 淼淼给到场的人准备了卡纸,别针和笔。 她要我们把卡纸别在身后,让其他同学写写评价。 我与傅懿行几乎是满载而归,纸都差点写不下。 我是瞧着平日里不敢和傅懿行说话的女孩子们借着这个机会给他发了不少弹幕的,也知道傅懿行在我身后停了三四次。 没有人能真正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而我更想知道,与我亲近的人是怎么看我的,尤其想知道傅懿行会给我留下怎样的描述。 我明白虽然我身边围绕着许多人,迢迢,阳阳,唐城,傅懿行,只有傅懿行是特殊的那一个。 第27页 我只给他看了情书。 虽然当时是想哄哄他,但我也确实觉得只有傅懿行能看。 傅懿行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至今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夏日,蝉鸣不绝于耳,我坐在槐树下,他举着甜筒向我走来,一步一步,踏在地上,也踏在云上,美得像梦,又引着我进入一个又一个幻境。 他像天神,给人间光明,而我,是他虔诚的信徒。 我在地狱嚮往天堂,是他伸出手来,把我拽了上去。 不过,现实点来说,他给我感觉这么好,可能完全是因为他帅吧,颠覆我认知上限的帅,就像他背上的那块卡纸,充斥着“帅”“英俊”“男神”“颜值高”这样的字眼。 而我的纸上内容很丰富,占了半面的是迢迢狗爬一样的字“gay里gay气”。 … …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我忽然理解了谷阳骂他狼心狗肺时的心情。 许多人在迢迢巨大的字下面排列“yo~~”,波浪号一个比一个多。 我耐起性子寻找傅懿行的字,其实不用仔细找,虽然散在纸的各个角落,但是形式上非常统一,一笔一划地想好好写,也写不好看,用得都是些朴实无华的词彙,清新脱俗,却让人看得想落泪。 善良,乐观,勇敢,坚强,仗义,体贴,温柔。 我仿佛是一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最杰出的五好少年。 傅懿行说过,“你比她形容的还要好。” 他语文这么差,比不上她遣词造句的能力,也没积累过高深莫测的词语,那么短的时间里,想起我,他只能够想到这些词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好。 第17章 第十六章 美食节的时候我和傅懿行只负责前期,客人不多的时候,在摊口站着。 我偶尔还会说两句话招揽顾客,傅懿行就真的只是站在边上,笑都不带笑的,过了一会儿淼淼给我们戴上了猫耳,一对黑的一对白的,让我俩站一块儿。 现在小姑娘还就吃这套,兴高采烈地掏腰包买了贵到离谱的小点心。 后来人逐渐多了,他们也不需要我们了,别的班卖炸的煮的,客人得挤在摊前等,看起来门庭若市,其实圈钱效率不高,而我们班的小点心,都是精包装的,付了钱就能拿走,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卖空了。 唐城他们班,揽客手段极其艷丽,校门口就站着他们的女僕。 我自觉艷丽这个词没有用错,因为这天我看到了唐城女装的样子。 他戴了假髮,脸上有妆,让我头一次觉得唐城的五官还有发展潜力。 他那张脸放在男人身上是普普通通,扮成女人可以说是柔情万种,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而且唐城不爱动,身上线条不明显,人瘦,骨架也小,不说话的时候活脱脱的一个勾人的妖精。 运动会上我见识了许多女装大佬,没一个比得上他。 我没忍住与傅懿行说,太漂亮了,简直挪不开眼。 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你喜欢这样的?” 我想我应该在疯狂点头,“我也喜欢褒姒,妲己这种,带劲儿。”。 傅懿行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感嘆道,你品味挺独特。 “我只是说脸啊。”我说这话的时候,宁馨儿正跑过来喊懿行哥,任恪哥。 我们与她笑笑。 唐城见她也不躲,反而凑上来打招唿。 我猜测他大概是拓展了思路,做不成情侣,就要与宁馨儿做姐妹。 宁馨儿看着唐城身上的小裙子,惊得张了张嘴,最后说出一句“你好漂亮。” 唐城害羞地说谢谢。 我不明白他是如何突破了内心的防线,竟然还有点享受,假如是我,我绝不会让人有机会给我戴假髮或是穿女装。 唐城的铺子正好在风口,我与傅懿行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我就被冻得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可怜小唐城一身单衣忙里忙外。 傅总看我在风里瑟瑟发抖,提议在学校里转转。 已经是晚上了。 天黑得透彻。 白天里挂上的小灯笼和彩灯都亮了,梧桐大道上熙熙攘攘,一片人山人海的盛况。 傅懿行个子高,在人流中背影也很醒目,我没法紧紧地跟着他,但我知道我们不会走散。 他总是回头确认我的方位,一旦看我离得远了,就停下来等我。 市集之中,走哪个方向都像是逆行,阻力重重,困难重重,但傅懿行慢慢地引着我破开了人潮。 等我们到了操场上,我后背上竟然已经冒汗,手也暖了。 操场还是那个操场,张灯结彩的样子却让人眼前一亮。 银杏依旧挺拔,它绿过,黄过,一无所有过,现如今被挂上了十几串小灯,在冬夜里闪着暖暖的光。 气氛很好。 如果我没有说那句话——“简直是公开处刑,秃都秃了,现在还会反光。” 我天生具备幽默感,却常常有人嫌我说的话太冷。 傅懿行没笑,一点都没给我面子。 银杏树下,他侧过身子来正对我,说“上次你在这儿写了两片叶子。” 第28页 我记得。 “我都拿走了。” 我不太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拿走,叶子也只能碎在泥土里,要么被风吹走,他拿走了处理过反而能长久地保存,我知道他拿一片做成了书籤,另一片,可能也是吧。 谷阳和迢迢以为书籤是我给他做的,事实上我只是写了字,他自己处理反而更费工夫。 他看着我,我觉得他有话要说。 傅懿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交到我手上,说:“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盒子里还是当时那片银杏叶。 叶子上保留着我写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只有那一块儿贮存着银杏的底色,其它地方都做成了透明色,显出交错的脉络,边缘也没做脱色,像镶着金边。 叶面上涂了一层透明的保护层,让它不至于太脆弱。 是一件很精緻的艺术品。 我有些惊喜,身边的朋友都是粗糙的男生,就让人很难对礼物产生期待。 但谁不喜欢收礼物呢? “傅傅,怎么办,我都没有准备回礼。”我把那叶子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端详,竟然找不出一丝让人不满意的地方,透过叶片看他,好像很清楚,好像又有点模煳,我不知道到底是小灯的闪烁让他变得朦胧,还是看着剔透的叶片本身,暧昧地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我看着他,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把手插进兜里,告诉我:“又不是让你回礼才送的。这片叶子本来就是你的。” 傅懿行总能带来很多的感动。 回去的时候唐城说他这次语言考试结果不错,老班让他抓紧申请学校,明年可以申请提前毕业,去国外先读一年预科,适应适应那边的环境。 我以为唐城自己也想要这样,才告诉我们,让我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没想他话锋一转,说:“我才不去读预科呢,平白无故多上一年学,我给自己添堵吗,我就呆在家里自由自在多好。” 我劝他仔细考虑,国外大学课程难度大,专业性又强,直接去上大学可能会跟不上。 傅懿行很同意我的观点。 但唐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俩,噘了噘嘴说:“我想和你们一起上大学。” 我想要劝他谨慎,但又狠不下心来。 一方面觉得唐城只需要做唐城就可以了,他可以感情用事,可以肆意妄为,可以享受当下,可以只为了快乐和“他想要这样”去做决定。 另一方面又害怕他以后后悔自己的决定。 以后我们会在哪里都是未知的事情,我也希望能在他身边待得更久一些。 我看了看傅懿行,他还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样子,只是眼里多了些一些严厉。 傅懿行对唐城说:“你要对自己负责。” 他这样子就是反对唐城的选择了。 唐城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想让我给他说说好话,我本想开口和稀泥,但傅总沉沉地看了我一眼。 傅懿行这人严肃起来是真的可怕,我被他那一眼吓得闭了嘴。 他是为唐城好。 见我也不说话,唐城哼了一声,骂我们无情无义。 有时候我会想傅懿行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误会,他总是站在“理智正确”那一边儿,说话也不绕弯子,感情上的因素从来不能牵绊住他。 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这样的人一定能成大事,但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他会不会,偶尔地,也感觉到孤单。 唐城想留,舅舅和舅妈也拿他无可奈何。 在他绝对的坚持下,出国读预科这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他和我生气,整个元旦都不和我讲话。 我只能找傅懿行的麻烦,天天在qq上戳他,“今天唐城又不理我。” 傅懿行叫我别惯着他,我和他说左右唐城是不会去了,不如把他好好哄好了不然我也不好受。 于是临上课那晚傅懿行提着蛋糕上了门。 傅懿行也只是带着蛋糕来了,沉默地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唐城板着脸不收,“你拿走。” 哄还是要我来哄。 唐城最后没绷住,笑着把蛋糕吃了。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跨年也没跨好,元旦也没玩成,我整日除了写作业就是刷题准备期末,只有在看到那片银杏叶的时候心情会放晴。 新的一年到了,银杏还会绿了再黄,真好啊。 临近期末我才知道傅懿行因为寒假要准备数学竞赛,可以不写寒假作业。 迢迢和谷阳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还很伤心,傅懿行不写数学物理作业,他们就没得作业抄。 我劝他们不如好好学习,解老闆说,这次总分前五名也能适当免一些比较基础的作业。 我的成绩稳在班上前十,但是能不能进前五就全靠考试状态。 傅懿行这次对我的学习特别上心,铁了心不让迢迢和谷阳有机会抄我的作业,考前两个周末抓着我在我房间里给我恶补了一通数学,他就是盯着我做最后一道题——平时我都要战略性放弃的,一般只做第一问。 也不知道是傅懿行讲解有方,还是我天资聪慧,我仿佛开了窍,在集中训练下,各类题目都有一点儿灵感。 第29页 考试那天迢迢跟我说,“恪恪,我现在心情特别复杂,我又特别希望你考好,又特别希望你考不好。” 谷阳冷笑一声,嘲他:“你还盼着他好啊。” 我默默地期待卷子能合适一点儿。 简单的卷子拉不开差距,难的我也做不出。 这好像是我人生里头一回为了考试忐忑,主要还是因为身上肩负着傅老师的期望。 考完语文傅懿行问我感觉怎样,我说这次我作文写得不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举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论据,他点点头。 我问他的古文和古诗能不能读懂。 傅懿行说:“我觉得我是懂了。” 这话反而让我很担忧,傅懿行读不懂就罢了,一通含煳指不定能骗到分数,他说他懂了,那可能就是完全理解错了。 迢迢想看他好戏,问:“那古诗那题,选择题,问你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情感,你选的什么?” 傅总讳莫如深,拉着我去食堂吃饭。 我想他未免也太小心了,我想点水煮肉片,他说:“太辣了刺激肠胃,你拉肚子怎么办。” 那我说换成红烧肉圆吧,他又嫌学校买的肉不新鲜。 最后我只能要了一个特别难吃的鸡腿。 我皱着眉头跟他说,“傅总,这只是个期末考试,考不好也就是多写点作业,你不能因为一个考试剥夺我吃饭的权利。” 他说,我没不让你吃。 说着就把水煮肉片在汤里涮了涮,把上面红油都漂干净了才夹到我餐盘里,又看了眼我盘里的生菜,把叶子泛黄的,蛀了虫的都夹走了。 品相好的菜叶子没剩几片,他怕我不够吃,把自己的土豆丝分给我一半,照样,泛黑的土豆都留在了他碗里。 还不够,又去打了白菜汤给我端来,说:“菜有点冷了,喝点热汤。” 这顿饭他吃的都是水煮肉片里的豆芽,看着就不能吃的生菜和土豆,将就着还喝了漂着辣油的汤。 我算是吃上了食堂最高健康标准的一顿饭,淡而无味,别提多难下咽了,他还逼着我吃完。 午休时傅总像个老母亲一样叮嘱我,“一定要心细,尤其应用题,题干再长也要耐心地读完,最后一题不要不写,我给你看了那么多题,肯定能碰上解法差不多的……” 我没忍住和他说,“你这样让我觉得压力太大了,傅傅。” 傅懿行马上闭了嘴。 考前十五分钟,预备铃响,他往他自己的考场去,临走前还是说了:“好好考。” 我一人在考场里,背后却像有自己的千军万马。 傅总都成了老妈子,我没有理由不好好考。 放学的时候,学神傅懿行终于走下了神坛。 学神,是考完不对答案的生物,曾经的学神傅懿行变异成学霸,逼着我和他对答案。 路迢迢来找我的时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被迫听完了整张卷子的标准答案。 这次我考得真不错,最后一道题也写出来了,如果老师不吹毛求疵,就能给我一个满分。 上高中以后我数学就没考过满分了。 神奇的傅懿行。 我这次真的像开了挂一样,语文作文接近满分,数学满分。 傅懿行语文一如既往的不行,但这次也高过平均分。 他难得守在公告栏前等着光荣榜揭榜。 榜上公布年级前一百名。 二十名往后就没有希望在我们班排前五了。 傅懿行的位置一般都在前十,我考过十几名,二十几名,三十几名,反正没考过第一。 除了这次。 傅懿行第二。 我比他还高了十几分,全高在语文上。 我俩又一考成名。 其实说我一考成名比较合适,因为傅懿行一直很牛逼。 但我与傅懿行的名字一旦排在一起,就能引起轰动。 “高二九班那俩帅哥,就一起跳舞的那两个,他们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和第二诶。” “哇,学霸组合诶。” “太带感了吧,我最萌这种cp了,学霸插学霸,不敢想不敢想。” ??? 迢迢看榜时,一脸纠结,他说:“恪恪,恭喜你。” 我知道他不是在恭喜我考年级第一,而是在祝贺我可以少写一点儿作业。 他难过的是,这次真的没有人给他作业抄了。 还要顺便难过一下,他在56名,谷阳在46名,而他的心上人单雨寒,是光荣榜上正数第六个,我们班第三名。 处在青春期的少年,看到心仪的人这么优秀,既为她感到高兴,又为自己感到难过。 迢迢视线扫到一半处看到自己的姓名,沉默着垂下了脑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多写点儿作业是好事,也许你下次就在她前面了。” 第18章 第十七章 寒假里我还是去了静海寺修行,舅妈这段时间胃口不好,我想我得为这家人多攒些福气。 结束那天我照样去了墓园,没骑车,坐的公交,回来时在小区正门口下了。 我在想修行和扫墓这两个事组合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打开一些奇妙的开关,比如说让我遇见傅懿行的窘境。 第30页 这一次傅总的状况比上次惨多了。 前几天桐城难得下了一场暴雪,积得很厚,又逢上连日的阴沉,没有阳光,气温格外的低。 我把手揣兜里哆嗦着往家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他穿得实在是有些单薄。 我想着他是不是精神不大正常,大冷天的就穿个羊毛衫在外头坐着,一动不动的。 转念一想这人可能是被冻死了。 我赶紧朝他跑过去,越跑越觉得这个侧影有点眼熟,停下才发现这是傅总。 他两边脸都肿了,巴掌印在他那张不白的脸上也尤其醒目。 这个状况容不得我懵逼,我立刻把身上羽绒服脱了给他裹起来。 “我不冷,你穿着吧。” “你手都冻成这样了你不冷啊。”我怕他把我衣服脱了,迅速把拉链拉上,拽着他往家里走。 傅懿行也没挣扎,很顺从地跟着我走了。 进了电梯我才被冻得打了个喷嚏,他忽然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落魄。 如果他不想主动告诉我,我就不会去问。 我说:“等会儿唐城肯定会问的,你最好编一个像样的理由…但你如果说是我打的,我肯定不承认。” 他笑了一声,我侧过头看他,他脸上的印子真的触目惊心,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傅懿行很轻松地说:“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还是没让他说,不管什么原因,都是让人不开心的事,让人不开心的事,就更没有必要一遍一遍地解释了。 唐城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操,你们干什么去了?” 他把傅懿行安顿在沙发上,我给难民傅傅找了一套新的内衣让他去洗个澡,送他进浴室前还跟他说这是我舅妈给我新买的秋衣和秋裤,我还没捨得穿呢。 他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唐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去浴室门口转一圈,我看他一直没停下心里也烦得慌,说:“要不你去煮个鸡蛋吧,电视上都拿鸡蛋敷脸。” 他总算静下来了,问:“用微波炉可以吗?” 我只好任命地走进厨房烧水煮鸡蛋,顺手百度了一下姜汤怎么做。 厨房里只有两块生姜,葱倒是多,没有红糖。 我琢磨着把葱白和生姜一块儿煮味道会很猎奇,为了不伤害傅懿行的味觉还是没照教程放葱,家里没红糖,我就倒了半袋冰糖在锅里。 等我端着一锅汤往外走的时候,唐城和傅总两个人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大眼瞪小眼,我的衣服在他身上还是有些短,他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边。 姜汤味儿还是重,唐城嗅了嗅就捏住了鼻子。我个人觉得尝起来还行,甜味要比辣味明显一点。 “你也来点儿呗,挺甜的”我沖唐城说。 我把碗和鸡蛋都端出来了,傅懿行没有任何困难地就开始边吹边慢慢地喝,唐城看他的样子也渐渐不抗拒锅里的汤了,自己盛了一勺,吹了半天才伸舌头舔了一口。 他挺喜欢这个味道,一勺一勺慢慢地嘬着。 傅懿行自己剥了鸡蛋往脸上揉,下手可以说是不知轻重,被疼得嘶了一声。 我想他刚刚洗澡的时候应该也挺痛的,有些不忍心,便接过了鸡蛋,帮他在脸上轻轻地揉。 没人说话。 空气一时凝固了。 唐城把锅里剩下的汤都喝完了,下面的辣,但也更甜,他喝着喝着竟然有些高兴,等他解决了汤,才坐到了傅懿行对面,敛了敛神色,严肃地问:“说说看吧,怎么回事儿。” 傅总毫不掩饰地说,“我出柜了。” 出柜了? 我感觉他还挺直的啊。 这词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含义啊?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便面无表情地替他继续揉。唐城把盘坐的腿并了起来,点点头。 他好像对傅懿行出柜没什么看法。 “出柜是什么意思?” 我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唐甜甜,宇宙第一可爱。 傅懿行跟他说,“我跟我爸妈说我喜欢男的。” 唐城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现在我猜他点头是因为没反应过来,不应该是认同傅懿行喜欢男人。 果然,“我草!!!!!!!!!!!!!” “你喜欢男的!!!!!!!!!!!!!!!!!!!” “怎么还能喜欢男的!!!!!!!!!!!!!!!” “你为什么不喜欢女的????” 我以为国际部的气氛应该比普高要开放一点儿,没想到唐城似乎从来没接触过同性恋这个词。 傅懿行接过了我手中的鸡蛋,两只手都拿着蛋在脸上滚,他慢慢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女的。” 唐城抱着胳膊又开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就在一边看着他走来走去,觉得气氛有点太尴尬了就把碗收拾收拾往厨房端。 “任恪,你站住!”唐城忽然大呵一声,吓得我手里碗都要掉了。 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吧? 没有包庇,没有知情不报。 为什么火力聚集到我这儿了? “不是,你沖我吼什么啊,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个事。”我无奈地转过身去,唐城的表情很精彩,说难听点儿,像吃了屎一样。 第31页 “你怎么没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你不惊讶吗,他,他竟然喜欢男的。” 我好像确实应该惊讶一下,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别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那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我懒得去干涉别人的自由。 虽然我默认傅懿行喜欢女生,但他真要喜欢男生,我总不能说你不能喜欢男的吧。 “你喜欢女的我也没惊讶啊,再说了,他脸都这样了,我再像你这样反应这么大他不难受吗。” 唐城更震惊了,又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这次他没继续说话。 我去厨房里把碗和锅都洗了,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走出来正准备说话,唐城手机响了。 “阿姨好。” “嗯对,行哥在我家里。” “好。” “阿姨再见。” 他把手机放下,跟傅懿行说:“你妈妈让你回家。听起来挺着急的。” 傅总点了点头,去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抱着羽绒服在门口等他,唐城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 “穿着吧,秋衣秋裤洗洗还我,外套就不用洗了。” 傅总套上外套,把手搭在了门把上,忽然回头找我的位置。 我还是站在门口。 他有话要说,但他不打算说,只是低头看着我。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便开口道:“你…你回家之后,你爸妈还会打你吗?”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告诉我,他不知道。 “那你别让他们打脸了,肿了,挺难看的。” 他说好,然后穿着我最暖和的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走了。 唐城几天都没消化傅懿行出柜的事儿,傅懿行也一直没有把我的衣服还回来。 小年夜,舅舅和舅妈出完差回来。 我们总算能在一块儿吃顿饭。 唐城还是那个吃菜挑挑捡捡的唐城,不吃芹菜,不吃韭菜,鱼只吃肚子,成块的鸡蛋也不吃,热爱糖醋里嵴。 “爸,妈,我跟你们说一件事儿。” 他夹了半天都没把一根肉条夹起来,不知道在和谁生气,把筷子拍在了碗上。 舅舅和舅妈对视了一眼,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吃。 “傅懿行喜欢男的。” 唐城一开口我就猜这顿饭可能吃不下去了,我的小雷达一向很准,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徵兆。 两个长辈半天都没回话。 最终舅妈说了一句:“同性恋啊。” 舅舅跟着嘆了口气,说:“你别学他就行了。” 我忽然想起以前舅妈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唐城说“你学学懿行”,现在他们知道傅懿行喜欢男人就让唐城不要学他。 没有哪个家长愿意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我不知道舅舅的那句“你别学他”的意思是“你不要学他做一个同性恋”还是“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他喜欢男的有错吗?”唐城像是品味出来他爸爸的意思,忽然叫了出来。 “当然有错!你出门问问有几个人能接受同性恋的?”舅舅难得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能接受?你这是歧视!” 舅舅一巴掌拍在桌上,“我不管傅懿行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你是我儿子,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这个中年人满面通红,以他做父亲的权威要求他的儿子离同性恋傅懿行远一点,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 我不觉得同性恋是原罪。 唐城也不觉得。 我们希望傅懿行能够快乐,不论他是不是少数群体,不论在别人眼里他有没有错,我们都希望他幸福。 但是长辈们不允许我们和他交往。 唐城站了起来,吼了一声“我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跑了,椅子翻倒在地上,跑回房间里穿上外套蹲在门厅里换鞋。 唐城穿上了外套,而傅懿行那天身上却只有羊毛衫。 我不由得想,他面临了怎样一种状况,才能顶着被打肿的脸,顶着寒风,坐到了小区的长椅上。 如果那天我骑自行车回来,直接从小区侧门骑到我家楼下,而不是从正门走进来,傅懿行又会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停留多久。 他想要一个人面对这件事,如果我没有看到他,他就会像这几天一样,音讯全无,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承受责骂,疼痛和严寒。 “你给老子回来!” 舅舅脸色发黑,脑门上浮出好几根青筋,他说,“唐城,你今天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就再也别回来了。” 唐城摔上门走了。 唐城是一个很任性的小孩,他可以为了维护傅懿行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门,可以正面冲撞他的父亲,而我,只能坐在餐桌前手足无措。 舅妈跟我说:“任恪,你也去看看懿行吧,跟唐城一起。” 她脸色惨白,却对我强笑着。 这对夫妻看起来都很狼狈。 于是我也沖回房间穿上衣服,揣上钱包和手机。 第32页 舅舅让我别去,舅妈说,“让他去吧,万一城城真的不回来了呢。” 等到我进了电梯里,我才发现我对傅懿行真的不怎么了解,我知道他住在这个小区里,却不知道他住哪一栋。 我给唐城发微信,电梯里信号不好,“你去哪儿了?傅懿行住哪里?”这句话旁边一直都有一个灰色的圆圈不知疲倦地转着。 我忽然又感到茫然。 规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傅懿行样貌好,成绩好,家庭也和睦,可他是同性恋。 同性恋不应该成为他的缺陷,但是在大人眼里他因为喜欢男人变得一无是处。 “叮” 电梯门开了。 圆圈不转了。 消息发送成功,唐城出现在我眼前。 他看着我也有些懵。 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敢去。” 唐城不敢去找傅懿行,他勇勐地摔门而出,却站在了一楼的电梯间。 “为什么不敢?” 他给我看他与傅懿行的聊天记录。 “行哥,我想来找你。” “不要来。” “我想见见你。” “乖,不要来。” 傅懿行不让他去。 “你都不怕你爸,你为什么要怕傅懿行?”我拽起他的手,打开了这栋楼的大门。 唐城在原地不肯动,但他细胳膊细腿的,被我一拽就往前滑了几步。 长久的黑暗让冬夜更加的寒冷,唐城像是被北风吹醒了,鼓起勇气拉着我在小区里穿行。 19栋1201。 我俩站在傅懿行家门口,唐城看了我一眼,按了按门铃。 一个女人给我们开了门,她愁容满面,眼角的细纹像是在诉说某种不幸,如果她能开心一点儿,她应该会很好看。 “城城,你怎么不打声招唿就来了?” 唐城沖她礼貌地笑笑,“阿姨好,我来找行哥。” 那女人说:“他现在,不太好,你,要不过几天来找他。” 唐城乞求地喊了一声阿姨。 阿姨面露难色,眼神有些躲闪,终于看到了我,她问,这是? “阿姨您好,我是任恪,唐城表弟,傅懿行的同班同学。” 她点点头说,“我听懿行提起过你。” 我们求求她让我们见傅懿行一面,她像是心软了,眼圈有些红,放我们进了。 客厅里很奇怪,沙发前空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儿。 傅懿行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嘴唇毫无血色,拿着笔在算。 脸倒是不肿了。 他看到我们来眼里满是惊讶,却又一副抗拒的样子。 阿姨带上门出去了,傅懿行想要说话,却被我抢了先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黑夜里有另一幢楼亮着灯的窗户,不同人家的装饰不同,窗户里透出光的颜色也不一样。 现代人都喜欢用节能灯,明亮又不刺眼,只是白色的光总让人觉得无情。 我喜欢白炽灯的光。 很温馨,也很温暖。 只是对面楼里没有几户窗台上能印出黄色的光。 傅懿行在看什么呢? 他忽然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啊。” 唐城眼泪立即掉了下来,“行哥,你怎么这样了,行哥,阿姨说你不太好,你又伤哪里了?” 傅懿行皱了皱眉头,说:“不是让你不要来?” 唐甜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被…被家里…赶出来了。” “我让他来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给唐城擤鼻涕,然后掀开了傅懿行的被子。 他穿着睡裤,露出来的一节脚脖子上,还有脚底下,都有细细密密的伤痕。 我想把他睡裤往上捋,他按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看他,此时他眼睛里还是漆黑的,平平静静的,傅懿行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任恪虽然胆小懦弱,但我不怕傅懿行,我来到这里,就是要知道他怎么样了,他伤在哪里。 我左手扣住了他的右手,右手轻轻地把他的睡裤往上推。 膝盖上两大块青紫,斑驳陆离?是有这么一个成语吗。 他的伤让我想起了哥德式的教堂里,神秘的,七彩色的玻璃。 我嘆了口气,把他睡裤放下了,又给他掖好被子。 傅懿行信守承诺,我让他不要再伤着脸,他就全伤在了腿上。 这两条腿,跑过1500米,跨进过沙坑,为我们班带来了许多荣耀。 唐城看见伤,哭得更响了。 他哽咽道:“对不…起,行…哥,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 傅懿行对他招招手,唐城坐到床边,傅笑着安抚他:“你来有什么用啊,这只是早晚的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打,他躲不掉。 他得跪,得负伤,他没错,却要这样来赎罪。 “那叔叔和阿姨…他们同意了吗?”我不知道傅懿行这一通挣扎能换来什么,可以是原谅,也可以是,永远不原谅。 第33页 他又摇头。 “我觉得,你。”我犹豫着,努力组织语言:“你可以等到高考结束再说,或者,等你考完数学竞赛。其实,有些人,他们,他们和你一样,但他们也结婚了,找一些拉拉,也有的人,和女人结婚,生孩子…” 傅懿行说,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希望我被我爸妈认可,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带着喜欢的人到父母面前。 “不一定要这么早的。”我咬了咬嘴唇,说实话我知道我说这些没有意义,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理智的傅懿行能在这种时候,不管不顾地说出来。 他笑了一下,隔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唐城看了看窗外,“早说一些好。” 第19章 第十八章 又下雪了。 我陪着唐城慢慢地走在雪里,他忽然说:“行哥家里有一块茶几,玻璃的,叔叔喜欢在上面放整套的茶具,有茶壶,茶杯。你知道吗,别人家的茶几都是放乱七八糟的东西,行哥家里的茶几才是茶几。” 他的眼泪还在汩汩地向外涌,我想着幸亏这里是南方。 如果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地方,他的眼泪,应该会被冻在脸上吧。 傅懿行家的客厅里有一块儿空落落的地方。 原本该放着玻璃茶几。 后来玻璃碎了,不知道那些茶具还是否安好。 他脚上的划痕…我不敢继续想当时的场面。 一个酷爱茶道的父亲掀了茶几。 一个沉默不语的儿子像雕塑一样,任凭碎玻璃扑溅到他身上。 唐城红着眼回了家,舅妈赶紧哄他,他什么都没说就回了房。 “小恪,懿行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应该是跪了,腿不太好,脚上也有伤。” “那城城他,他是怎么回事儿?”舅妈看起来也不太好,脸上有病色,问我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她这个问法是什么意思,唐城没有事。 “他估计是看到懿行哥的伤被吓着了,前几天他看到懿行哥的时候,他脸上也有伤。” 唐城应当是那种感情很细腻的人,傅懿行和他这么要好,他为行哥争取些权利,为行哥流眼泪,在我看来都挺正常的。 但是舅妈接下来的问话就让我觉得有些震惊了。 “唐城,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也是?”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同性恋三个字,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我从来没往这个方面想过,不懂舅妈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之前不是还和宁馨儿谈恋爱吗。” 她没有回答,让我早些休息。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总能想起傅懿行坐在床上的样子,想到他的伤,越想越没有睡意。 男人喜欢男人,这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和女生们喜欢看两个男生凑在一块亲昵不一样。 他们或许相爱,或许愿意相守,这种爱情不受法律保护,不符合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就见不得光。 有一些人,自暴自弃,只要性,不要爱,不能洁身自好,患上不治之症。旁观者会觉得这个群体就是这样,滥交,荒淫无度。 无辜的人会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专家学者拿着数据反驳,“数据显示男同性恋患爱滋病比率比正常群体要高。” 有理有据。 唐城问我为什么不惊讶,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了。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问过警察叔叔,为什么他不谈恋爱,是不是怕我不想要后妈。 警察叔叔说:“我的爱人已经去世了,我还在思念他。” 思念最熬人了。 我原以为他的爱人是一个像我妈妈一样温婉贤惠的女人,后来半夜里看他捏着相框发呆,是一直摆在他床头的相框。 渐渐地我也明白了,照片里剃着板寸穿着军装的男人并不只是他的战友,还是警察叔叔想要用一生去思念的人。 我对同性恋群体一开始的认知就不是娘儿们兮兮的样子。 两个坚毅阳刚的男人也可以相爱。 我不觉得这个群体噁心,因为警察叔叔的爱情很高尚也很纯粹。 我也不会觉得傅懿行噁心。 唐城始终不愿意和他爸和解。 舅妈熬不住一阵一阵的胃疼去看了医生。 父子俩对舅妈都很上心,却互相看不顺眼。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唐城抱着被子要和我一起睡。 他两手插着垫在脑袋下面,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我晓得他不是要来睡觉的。 但我也很怕他跟我说些什么。 舅妈是唐城母亲,她应该比我要了解唐城的个性,她没解释为什么担心唐城喜欢男人,但她能问我就说明她这种猜测不是毫无根据。 “任恪。” 他看了一个世纪的天花板,发出声音的时候我正要入梦。 “你想事情比我周全。你给我分析分析吧。” 我应了一声,心却开始狂跳。 “我觉得我可能也可以喜欢男生。”他这话说得很绕口,但也很严谨。 “你想过了?” 唐城的声音像是哽在嗓子里,很没有底气,他告诉我说:“没有细想。” 第34页 我拉开了床头灯,坐起身来,小灯的几抹光线几乎都被我挡着,只照亮了唐城颧骨以上的地方。 从我这个角度很容易就能看到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唐城瞳孔的颜色并不深,有光打在上面,看起来就更浅了,他眼里并没有听起来那样复杂的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你喜欢傅懿行?” 他转过来对着我,又托起自己的脑袋,仰头看了我一会儿,最终说是。 “唐城,你对傅懿行的感情可能不是喜欢,你也不能因为对他有某种感情就认为自己喜欢男人。” 他又翻身趴在了枕头上,说:“不是说有些人是双性恋吗。” “双性恋…我觉得你要是喜欢上其他的男的还能说自己是双,但是傅懿行不一样,你对他可能只是一种依赖,一种习惯。” “可是我喜欢宁馨儿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我把灯拉上了,钻回被窝里,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唐城又会说我没有感情经歷,我们俩聊不出个所以然。 我闭上了眼,思考着怎么能够绕过感情方面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最终说:“双性恋,对男性和女性应该都能产生性冲动吧,我给你找几部片子看看。” 唐城立刻翻过来正对我,感嘆道:“没想到你是老司机啊。我还没看过黄片呢。” “你以为我看过吗,我都是为了你。” “好感动哦,我一个做哥哥的竟然被弟弟带着成长了。” “别爱上我。” 我知道谷阳和路迢迢手上有很多资源,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他们有没有钙片,或者两个女孩儿在一块的。 路迢迢说我终于觉醒了基佬之魂。 说实话我觉得路迢迢在这个方面真的很不靠谱,傅懿行,一个正经基佬,他从来不怀疑他的性取向,反而认为我这种很直的人是gay。 我很想这样反驳他,但还是闭嘴了,想着真正的同性恋恐怕不招人待见,我不想他对傅懿行有什么偏见。 迢迢风风火火地给我送来了u盘,理所当然地让我请他吃饭,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恪恪,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支持你。看完跟我反馈哦。” 我慢慢地熘达回家,手里转着u盘的带子,忽然觉得自己的青春期真的来了,只是不太寻常。 可能是因为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我竟然绕到了傅懿行家楼下。 他窗外的楼就是我背后这座,所以,在我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傅懿行房间的窗户。 我向上数了12层,找到了那块很小的窗。 现代人住高楼,所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只能发生在莎翁时代,或者大片儿里。 不知道傅懿行的腿好没好,是不是还在做数学题,他爸妈是不是还是不能接受同性恋。 等一会儿就能知道唐城是不是双性恋了,他如果真的喜欢傅懿行…傅傅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会喜欢唐城吗? 我嘆了口,继续看那扇窗子。 要是傅懿行没出柜,或者等到唐城出国之后再出柜,唐甜甜那个小傻子应该怎么也不会觉得他对傅懿行的感情是喜欢吧。 为什么傅总那么笃定自己喜欢男人呢? 虽然他也不爱和女生相处。 他是喜欢上谁了吗? 想到这儿我忽然有了些头绪。 我希望唐城只喜欢女孩儿,也希望傅懿行喜欢的人不是唐城。 如果唐城是直的,傅总喜欢唐城这种事会让唐甜甜动摇。 如果唐城真的能喜欢男的,舅舅也不能同意他俩在一起。 所以,傅懿行不能喜欢唐城。 我还是有点儿私心的,虽然理智上的理由很充分,情感上,自己表哥和好朋友谈恋爱,我夹在中间多尴尬呀。 所以。 傅懿行你可千万别喜欢唐城啊。 我仰着头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事实证明,我把那玻璃盯穿了都不能让傅懿行知道我在看他家的窗子,我没有那么强大的视线和意念。 于是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傅傅,我在你家楼下,你腿要是好了就把窗帘拉上,没好的话就别动了。” 我又抬头看了一会儿,楼太高了,看不出来窗边有没有人,所以可能是他没看见消息,也可能是腿还没好。 不知道傅总看手机的频率是几分钟一次,我姑且给他五分钟的反应时间吧,现在是14点24分,下午两点半我就回家了。 近大远小真的是一件很现实的定律。 一楼的窗户上装了防盗网窗帘也拉得死死的,估计是怕小偷手一撑从窗台上翻进去。 二楼的卧室格局很简单,只有床和衣橱。 三楼窗户上挂了个小物件,不知道是风铃还是晴天娃娃。 五楼窗台上放了好几盆绿植。 再往上也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所见。 今天天晴了,午后的阳光照得人很舒服,楼顶上太阳能热水器反着光,亮晶晶的。 希望这些破事儿都能早点结束。 我举起手錶放在眼前,14时28分。 等我把手放下的时候,傅懿行从电梯里出来了。 “任恪!” 他边喊我边向我跑来,看起来腿没什么大问题。 第35页 我眯眼看他,忽然觉得很高兴,就等他到我身边来了。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拉窗帘吗。” “想见你。”傅懿行有点儿喘,很奇怪,他跑完1500米都没有喘成这样。 我边给他顺气边用腿轻轻顶了顶他的膝盖,这个人眉头又皱起来了。 疼了,不敢说。 “明明没好还剧烈运动,行了,回去躺着吧,我还有件大事要处理。”我沖他挥了挥u盘。 傅总从来不会挽留,当然了,现在挽留我也没什么意义,他点点头,说:“你走吧。” 我毫无顾虑地走了,走到转角处又看了一眼手錶,14点33分。 傅总花了四分钟才跑下来,我俩会面时长不超过三分钟,想到这儿我又觉得很搞笑,回头一看,他还在那儿。 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的时候就好像知道他会在那里一样。 我沖他挥了挥手,然后一鼓作气跑回了家。 唐城的性取向也是很紧急的事。 我把u盘插进了唐城的电脑里,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了u盘已使用空间112.7gb。 路迢迢这人还真是不得了啊。 唐城有点儿紧张,把窗帘拉上了,房门也被他反锁了。 这间屋子成了一间黑暗的密室,只有电脑屏幕是亮的,一个二次元萝莉抓着草帽傲娇地回头看。 白裙萝莉杀人事件。 我竟然被脑子里冒出的几个字吓着了,赶紧打开存储器。 迢迢难得做了一件细緻的事,他分了几个文件夹,“gv”“av”“diy”“百合”。 gv下面又分了“1v1”“群p”。 “先看哪个?” 唐城犹豫了一会儿,说:“gv吧。两个人的。” 我把滑鼠移到那个文件夹上,转念一想,比起想知道唐城喜不喜欢男人,我更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生。 他和宁馨儿这段感情其实很微妙,一开始我当他用情很深,可是他说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 日久生情和习惯这种字眼形容爱情也不算错,但形容唐城这种立场不坚定的青春期小伙就很奇怪了。 转手打开了一部百合片。 两个主角都是金髮碧眼的波霸,一个嘴唇涂得很艷。 场面很好看,雪白的肉体交缠在酒红格纹床单上,两个演员的体毛都被刮干净了… □□声渐强,慢慢充斥了整个小黑屋子。 我听到唐城的唿吸也开始变快了。 虽然不想毁坏他的兴致,但我也不想看着他在我眼前解决需求,便问他:“硬了么?” 唐城很羞涩地嗯了一声。 我就把视频关了。 “你想先去厕所解决一下还是自己冷静一下?” “不…不用解决吧。” 我躺到他床上,闭了眼,感觉自己羞耻心爆炸。 “我好了,继续吧。” 在点开钙片时我是很犹豫的,唐城要么觉得难以接受,要么… 我的第六感很准。 第六感告诉我不能点开。 “唐城。”我拍了拍他,“其实你很清楚的吧。两个男人,要从后面进…” 影片里的背景是一片沙滩。 攻把受压在车上做。 30分钟的片子,受一直在叫,也一直没射。 我感觉应该挺疼的。 唐城这一次进入状态比之前慢了一会儿,可是临近片尾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他气息乱了。 很明显了。 除非他脑子里想的是之前的金髮美女。 唐城把视频关了,开了灯往厕所跑,我估摸着看钙片可能让他更兴奋一点。 我默默嘆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长交代。 唐城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我没和他说话,很尴尬,一阵沉默之后,他开口问我:“恪恪,你很奇怪。你没感觉吗?” “什么?” “你一直没有反应。” 我没有那种想法。 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坐在我身边,摸了一把我的大腿,说:“你不是,性冷淡吧。”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障碍,但我也确实没有过这方面的需求。 感觉我的问题可能比唐城还严重一点儿? 很悲伤了。 他给我在网上查了查资料,问:“你早上会晨勃吗?会遗精吗?” 我点点头。 唐城忽然皱紧了眉头,对着屏幕念:“心理创伤会导致患者难以主观产生性冲动。”,他转过身来看我,眼里情绪很复杂。 我以为我已经逃过了悲伤。 身体却告诉我,我还在为逝者守孝。 茫然。 又是那种情绪。 我还行走在雾里,不管有没有做梦,不管生活是多么美好,都还找不到路。 这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我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薄情善忘。 唐城慢慢地拖着椅子向我靠近,我想起他穿女装的样子,觉得这个脸在这种状态也挺好看的。 他从来不怜悯我,只流露出一些担忧的情绪。 我却不敢看他,闭上眼倒在床上。 手又被握住了。 第36页 唐城说:“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 第20章 第十九章 听到他的话我鼻头突然一酸,但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喉头都泛着苦。 唐城的手一直附在我的手上,他没有用力,没有试图用手掌包裹住我的手,只是放在我的手上。 都会过去的。 我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帅气的笑,说:“也许等我爱上谁就会有冲动了吧,倒是你,我现在姑且算你能对男人有感觉,但你确定你喜欢傅懿行吗?” “其实…我感觉我自己挺渣的。我喜欢和宁馨儿在一起,也喜欢和行哥在一起,就…和他俩呆在一起都让我很安心。看到馨儿笑的时候,沖我撒娇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心动,我想要保护她,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但是和行哥在一起,他照顾我,我也很喜欢被照顾,可能我喜欢被照顾还要多过喜欢照顾别人。我觉得我是喜欢傅懿行的。”唐城在我边上躺了下来。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等到他停下了才回答道:“那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长大,有没有可能,你对宁馨儿和傅懿行的感情都不是爱情呢。”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说:“你不支持我喜欢傅懿行吗?” “如果你现在不是17岁而是27岁,你说你喜欢傅懿行,我绝对会支持你,我甚至会愿意为了你和反对你的人吵架,但你才17啊。” 唐城笑了,“宝贝儿,你才16,别总在我面前装得这么老成。” “那你想怎么办?假设你真的喜欢他,你想干嘛?” 他眼里闪出三分狡黠,七分嚮往,然后说:“喜欢,当然要去追啊!” 我嘆了口气,“我宁愿你现在回头去追宁馨儿也不想你去追傅懿行。” 唐城假装不悦,板起了脸,却含着满眼笑意,“你要不是个性冷淡我都怀疑你对我未来的男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故意捏着嗓子怼他,“那,城城哥,你把他让给我呗?” 他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喊:“门儿都没有。” 我盘腿坐起来,“舅妈问我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我感觉她问的时候都要哭了,还有你爸,听到傅懿行喜欢男人之后那个反应,他们不可能同意你喜欢他的,所以我为了家庭和谐,不可能给你助攻,别指望通过我给他带东西。”想到他刚刚那个样子,我又补了一句:“门儿都没有。” 唐城轻笑了一声,“都二十一世纪了,我想和谁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诶呀,最后肯定会接受的。” 我原以为傅懿行的性取向只是两个家庭间的秘密。 可是开学之后流言四起。 “听说傅懿行是gay诶,没想到真的是。” “可惜了,帅哥眼里只有帅哥…” “我特别受不了这种…想想就反胃…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喜欢看耽美小说,反正我只看bg的。” 有些人在学校里看到他,就突然想起来这个劲爆的消息,心虚地东张西望,等到他走远了,才和同行的人讨论起来,说起来眉飞色舞,炫耀似的。 有些人真的很没品,下课的时候拖着小伙伴刻意走到我们班窗外,毫不避讳地指着傅懿行所在的方向,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理科班被排在教学楼上面几层,我们班更是在顶层的角落里,平日里只有班上的同学会在这块儿地方聚集,现在路过的竟然都是生面孔。 路迢迢缺心眼儿,一直没弄清我们班怎么突然炙手可热了。 谷阳憋了几天,还是问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头都没抬,查着古汉语字典做语文作业,假装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谁们?说什么了?” 谷阳凑到我耳边,“你别给我装傻,你跟傅总走那么近,你不知道别人说他什么?” 我笑了,“我得和他走得远才能知道啊,走得近没人敢跟我说他啊。” 他也乐了,“恪恪,你演技真不行,这几天看到那群人吧唧吧唧的你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可不是吗,眼睛都快抽筋了。” 我撂下笔,扭过头去看傅总,他最近忙着准备竞赛,一天到晚插着个耳机闷头做数学,什么课都没抬过头,下课了也一直刷刷地演算。 听说龙捲风的中心是最宁静的地方,傅总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令我好生佩服。 我往迴转了90°朝谷阳,“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撇撇嘴,“寒假里你问我们要资源,不是你自己看吧?那我觉得不是空穴来风。” 路迢迢听到关键词凑了上来,“什么资源?” 我和谷阳对视一眼,没说话。 路迢迢觉得没趣,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恪恪,你观赏完我的资源,有没有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我似真似假地告诉他,“嗯,打开了性冷淡的大门。” 他愣了一下,“真牛逼,不愧是恪恪,不走寻常路。” 谷阳没问到答案,物理课的时候把草稿本往我这儿推了推,上面写着“傅总是不是gay”配了一个小人满头问号的表情。 第37页 我身边的人,字写的一个赛一个的丑,傅懿行那手烂字竟然还只在倒数第三,我旁边这位倒数第二,倒一当然是路迢迢。 我回了他一句“看我”,他侧过脸来,我表演了一个白眼。 他画了好几个感嘆号,然后写:“我又不跟别人说,我只是关心他。” 我知道谷阳不是那种在人后说闲话的人,他自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能猜到还得怪我当时图方便和他要资源。 他没有其他意思,也没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傅总喜欢女人就有女人喜欢他 喜欢男人也会有男人喜欢他 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对于长得帅的人来说,区别不大。” 谷阳抽回了本子,看了一会儿黑板,接着又低头写。 “你是喜欢女生的吧,帅哥?” 我原本挺觉得自己喜欢女性,但是显然我对男的女的都没有感觉,周围还有这么多可以喜欢男人的男人,我感觉自己的性取向,从理论上分析,有很多种可能。 或许是异性恋。 或许是同性恋。 或许是双性恋。 或许是无性恋。 我也不清楚。 我在本子上写:“目前真的是性冷淡,不诓你” “那你可能是发育得比较晚 说明你还能长高,其实也挺好 你看ltt天天打飞机把脑子都给打坏了”他还在路迢迢名字缩写下面画了个飞机。 看到他写的话我又觉得心头一暖,便把前面的对话都涂掉了,只留下谷阳的最后一句,然后把本子传到了后座,微微偏头用余光留意着路迢迢的行为。 他挪了挪屁股,坐到谷阳身后。 接着谷阳“操”了一声,往前坐了坐,转过身去把书包拿到身前,上面是一个鞋印。 谷阳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去比了个中指。 我勾着嘴角看他俩互动。 物理课上后排男生一向闹腾,而物理老师像个弥勒佛,笑眯眯地讲课,从来不管纪律。 讲台上老师不管不意味着没人知道,傅懿行循着动静抬起头,先是面无表情,渐渐地也笑了。 龙捲风中心的男人,能忽视一切让他难受的事,看到生活的乐趣。 他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下课铃一响我同桌和后桌就吵了起来。 本来是我的恶作剧,我以为没多少发展空间,但是路迢迢不依不饶,上课时拿水笔在谷阳校服上画了头猪,并题字“gy”。 谷阳把衣服脱了要路迢迢给他洗。 迢迢不乐意,就被扒了外套。 我乐得看一场好戏,旁边窗户忽然被敲了敲,唐城在外面,让我出去说话。 “放学的时候我等你们啊,一起走。”唐城趴在栏杆上,笑吟吟地沖我说。 我应着却听到有人说:“诶,那就是傅懿行,你没见过真的gay吧。” 转过头去两个女生就在刚才唐城的那个位置朝里看。 事发突然,我没拉住唐城。 “真的gay好看吗?”唐城阴森森地在那俩人后边开了口。 她们转过身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女孩立即拉着她同伴走了。 唐城还喊着:“怎么不多看几眼?” 他应该是生气了,面色不善。 但是班里傅总不知怎么抬了头,看到唐城笑了笑,唐城只能挤出笑容来回应。 等到傅总低下头去,唐城拉过我:“这事儿,不是一回了吧?总不能我第一次来找你就碰上?” 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班牌,“高二九班,华安的又一处名胜,每日接待旅行团数量七到八个。” “这他妈能忍?他们怎么知道的?” 我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情,奈何唐城正在气头上,他指责我“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我只能安抚他,“我也生气啊,但生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他看了眼表,表示回家再找我算帐。 俗话说三人成虎,回家路上多了一个唐城就没法好好回家了,毕竟我们三个在一块的时候都是吃吃喝喝。 唐城可能也是在挑衅他爸,发了条微信在家庭群里说“晚上我带着恪恪和傅懿行一起在外面吃” 舅妈让他早点回。 舅舅没回话。 “行哥,我今天听见有人说你。” 傅懿行手里握着调羹,慢慢地喝着他面前的一盅汤,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也这个反应啊,诶呀,我每次看到你俩这么佛我就急。” 唐城是真的急,拿着勺子疯狂地搅着自己碗里的甜粥。 我看着他那个动作,心也跟着他手里白色的汤匙一起叮叮噹噹地碰着碗壁。 唐城憋不住话,小动作越多,越表示他将克制不住情绪。 我真不想吃着饭的时候就听到唐城说“行哥我喜欢你”。 我拿着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汤匙狠狠地撞上了碗,发出清脆的一声。 唐城被吓着了,沖我小声地吼,“任恪你长本事了。” 我挑了挑眉,撞上了傅懿行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出他眼神里有些宠溺,心里咯噔一下。 第38页 完了。 最怕的就是他们两情相悦。 我得做点什么,至少让暴风雨来得不要这么快。 “傅总,你爸妈同意你的事了吗?” “没有,现在都不拿正眼看我。” 唐城嘆了口气。 我用筷子把东坡肉夹成两块,分了一半给唐城。 唐城不爱吃肥肉,挑着把瘦的吃了。 他是蜜罐里泡大的小孩,没吃过苦,连口味也嗜甜,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吃。 这样的小孩,哪怕有傅懿行护着,给他顶起一片天,他能受得住以后平地上的挫折吗。 况且,我还是不认同唐城的喜欢。 那可以说是一点一点地积攒下来的,也可以说是一阵风忽然刮来的。 如果他哪天坚持不下去了,傅懿行怎么办? 他膝盖跪成那样,脚上都是伤,唐城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傅懿行怎么办。 冬天快结束了,可是春天还没有影子。 饭馆里依然开着暖风,玻璃上都是雾气。 又他妈被煳住了视线。 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看不见自己的路,现在,也看不清唐城和傅懿行的路。 我用手把玻璃上的白雾擦了,可是渐渐的,雾气又升起来了。 “行哥,你,你出柜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唐城还是问了。 我反反覆覆地用手抹着玻璃,不敢去感受他们之间的气氛。 舅妈让我好好照顾唐城,我没有做到。 我亲自领着混沌而又胆怯的唐城看清了他的性向。 现在他就要走上一条不太顺畅的道路了,那是或许根本没有未来的一条路,傅懿行家人不同意,舅舅也不会同意。 天底下根本没有人支持他。 他要怎么走? 我不相信爱情有那么大的力量。 傅懿行一直都没回答。 我们把他送到楼下,唐城还想问,傅懿行不让他开口。 我和唐城又在黑夜里从傅懿行家往回走。 那天下着雪,唐城一边哭,一边在想什么呢,他有害怕吗? 小区楼里新装了绿色的地灯。 绿得灼眼。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唐城踢开了路上的石子。 我说我不知道。 他幽幽地嘆了口气,“我觉得应该是有的,感觉,追上他好难啊。” “你为什么不觉得他喜欢你?”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我想回忆起傅懿行那个眼神,可是想不起来。 或许有,或许没有。 我没说话,唐城自己接上了,“他不喜欢我,至少现在不喜欢我。他对我有没有想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吗。” 傅懿行是否喜欢唐城,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 唐城在我的劝说下暂时没和家里宣布他也可以喜欢男人,舅妈每天早上都要吃两颗奥美拉唑胶囊,唐城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在忍着。 他并没有对傅总做出什么攻势,只是偶尔会来教室找我,顺便看看他。 最近,观光团少了,我想学校里碎嘴的人大概都来看过傅懿行了,傅懿行表现得淡然他们也搞不起来什么风浪,觉得没意思也就不来了,倒是一个叫陈凯的男生总来和傅总讨论题目。 陈凯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不大好。 说话总爱拿着官腔,爱好逛办公室,自视甚高,可是情商不高。 他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但是女生也不喜欢他。 我一开始不懂为什么女生不喜欢他,毕竟他那张脸,算是比普通要耐看一点,直到某日听到他对张淼淼说:“淼淼姑娘,最近你好像圆润了不少。” 他脸上挂着笑,笑起来貌似纯良。 他大约觉得忠言逆耳利于行,可是淼淼没有长胖,他说的就不是忠言。 淼淼不是好惹的女人,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你再说这样的话,小心老娘撕烂你的嘴,现在立刻滚出我们班。” 陈凯被驳了面子,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想要和淼淼理论,路迢迢看热闹不嫌事多,凉凉地说了一句“让你滚没听见啊。”拉着他就往外拖。 迢迢回来的时候,边甩手边说“他力气还挺大的,听说他爸爸是警察,是不是偷偷地给他练过。” 我笑了笑,我爸以前也喜欢带着我练。 警察是一个高危职业,比交警可能还要危险一点,所以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身体强健吧。 我记得我把我爸队里的实习生摔地上的时候,老男人拍手叫好,皱纹都笑开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好像就在昨天。 我感觉老爸一直在。 谷阳想起了什么,“高一的时候我和陈凯是同班同学,有段时间他生病住院了,有人说是被他爸打的,听说他爸会家暴。” 迢迢不信,“能当警察的人怎么可能家暴啊。” 谷阳耸耸肩,“都是别人说的,但你不觉得陈凯这人怪怪的吗。” 我忽然有些同情陈凯,他应该不是那种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 “心里想想就算了,别在人家背后议论。”我给他俩一人脑袋上一巴掌,迢迢哼了一声,谷阳也愣了,但到底是都闭嘴了。 第39页 不管陈凯经歷过什么,都希望他能在华安,得到一些爱与温暖,一些正确的教导,向着有光的地方生长。 像我一样,追着光,努力地逃脱不幸。 第21章 第二十章 我已经很少去思索“命运是否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这个问题了。 不论那种我认为的公平是否存在。 积极的人想尽办法寻觅幸福,痛苦的人囿于苦难。 每个人都各行其道,偶尔路过别人的命运,不同的路交织在一块,构成看得见的生活。 春天到来的时候,傅懿行和陈凯,还有一些其他学生,去参加了s省的数学竞赛集训营。 我又开始骑车上学。 傅懿行离开那天,他没骑车,一路跑到学校。 很多人会抱怨桐城没有春天,冬天前脚走,夏天后脚来。 但我那天早上还是看见了春天。 行道树萧瑟了许久,蛰伏过严寒,终于冒出几片新叶。 绿意还没铺陈开来,却新鲜幼嫩得格外好看。 傅懿行把校服外套系在我自行车龙头上,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卫衣,他跑得不快,但也不算慢,我正好可以舒服地与他并排,后座上绑着他的旅行包。 集训一周,最后一天考试。 他带了手机,但估计上课的时候老师不会允许开机。 这个竞赛很重要,培训也很重要,关系到一群很厉害的人能不能得到保送,降分之类的机会,所以不允许电子产品出现。 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傅懿行停了下来,我也下车推着车陪他走。 在看到春天的时候我就想问问他,他和唐城现在怎么样了,和家里人缓和了没有,但我不想影响他的状态,最终也没问出口。 “傅傅,我觉得你能拿省一。” “如果没有失误的话。”他笑了,眼底里有很深的自信。 他就是那种能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的人。我比谁都相信他能出众,出彩,身披万丈光芒。 刚刚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千夫所指的时候也是这样,以后,永远都是这样。 “你肯定不会失误。” “那,拿省一有奖励吗?” 他不走了。 “学校会给你奖励的。我也给你奖励。” “没什么好送你的,答应你一个愿望,我能给你的都给你。” “好,等我回来。” 大巴已经停在校门口,车前站着好几个数学老师。 我把傅懿行的外套解开,又把他的行李卸下来,一样一样地送到他手上。 傅总个子高,站得也直,他穿上外套,把卫衣的帽子抽出来。黑眼睛,黑头髮,黑帽子,黑的旅行包,看起来又酷又沉稳。 我们数学老师也在,他沖我点点头,便拉着傅懿行在旁边叮嘱。 “加油。”我沖他比了个口型。 三月,天气转暖,万物生长。 傅总沖我笑了一下,和春风一起。 春天也并非无所不能。 舅妈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唐城在学校的课程几乎都结束了,便整日在医院里陪妈妈。 一开始的时候医生也只以为是胃溃疡,做了仔细的检查之后才发现胃里长了个小肿瘤。 舅舅和舅妈一开始想瞒着我和唐城,找个时间把手术做了。 但唐城在医院的时间比舅舅要长得多。 他还是知道了。 我接到唐城电话的时候,他就在哭,我被他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他话也说不清楚。 唐甜甜最不能见亲近的人受伤或是生病,傅懿行伤的时候他就和我形容过,他觉得自己很疼,他好好的,却疼得真情实感。 那时候他还能说出来自己痛成什么样子,现在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请了假骑车去医院。 迎面的风还有有些凉,可能是我骑得太快的缘故。 我不怎么喜欢从学校骑车去医院,警察叔叔走的那天是第一次,接到唐城电话是第二次。 这次我想坐公交去的,但医院也在市区拥堵的地方,坐公交得耽误不少时间。 到病房的时候,唐城还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哭,哭得悄无声息。 “舅妈怎么了?” 他把我拽到楼梯间,“医生说是肿瘤。” “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说是早期,要做手术切掉。” 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去年中秋,傅懿行把灯推进了池水里,灯破开黑水中月亮的影子,停在了一片莲花间,我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但肯定有希望唐城一家安好。 今年寒假,我一次次地拿笤帚扫过佛堂光滑的地面,希望这些小善能让佛祖听到我的愿望,希望舅妈身体健康。 我不信佛,之前从来都没有这样用力地乞求庇佑,但我怕了,所以我求了,逼着傅懿行也求了。 我想这与信仰无关,但是心诚则灵。 “放心吧,发现得早都能治好的,切了就没了。不会有事的。”我慢慢地抚着唐城的后背。 可是他忽然哭得更凶了,“妈妈…一直不舒服,我都…没当回…事,我都…没有陪她来医院,如果她…早点做检查,也许都不会得肿瘤。” 第40页 唐城双眼通红,气都喘不上。 我给他拿餐巾纸擦眼泪,纸一会儿就被打湿了。 我抱着他,他后背起伏得厉害,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一下一下地给他拍着。 那天晚上唐城在医院旁边的饭馆里和他爸吵了起来。 起因很简单,舅舅想让舅妈吃医院配餐,但是唐城问了医生,也被允许了让舅妈喝一点清淡的补汤。 他们吃完饭,唐城要打包一份汤,舅舅不准。 两个人就能不能吃边吵边出了饭馆,唐城还是拿了汤。 “这汤你要么自己喝,要么我就给你倒了。” “医生说偶尔可以喝。” “什么叫偶尔?手术还没做就是不能喝,你怎么知道和药会不会相冲啊。”舅舅怒目圆睁。 唐城眼睛还肿着,却不甘示弱,加大了嗓门:“我说什么你不信,医生说什么你也不信,你厉害你去开刀啊,天天带着我妈去出差,应酬也带着她,我妈没病也是给你累病的,你除了会跟我在这瞎几巴逼逼你还会干什么,开个破公司还要靠老婆。” 唐城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这么脏的字眼。 父子俩吵得凶,我想劝也没有身份劝,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他们都很在意舅妈。 “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今天就他妈不了,我妈都得肿瘤了你他妈还瞒着我,你想干嘛,等我妈病好了继续让她跟你跑业务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没用啊?” 我轻轻喊了一声“唐城”。 舅舅让我不要劝,让他继续说。 “你叫我说我就说啊,我偏不!”唐城拎着汤气哼哼地走了。 舅舅一脚踹在餐盒上。 汤洒了一地。 唐城目瞪口呆地转过身来,尖叫道:“我艹你祖宗!” 舅舅甩了他一耳光,“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嘴角破了还是牙被打掉了,嘴里冒出血,眼泪又涌了出来。 唐城最怕痛了,手指被纸划个口子都能喊半天的人,现在一言不发。 他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从来没被打过。 “你不知道你妈为了你天天愁得睡不好觉吧,让你出国你也不去,让你离那个傅懿行远点你就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你要是有任恪聪明懂事,你妈至于天天为你操心吗?” 舅舅还是介意傅懿行的存在。 即便唐城克制着没有说,他还是介意。 唐城捂着脸,忽然笑了,“您非要借题发挥是吧,行吧,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天天跟他在一块儿,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都是你逼的。” 舅舅骂了声混帐便转身向着医院走。 唐城又哭了起来。 我想拉他去护士站上点药,他不肯。 “任恪,我妈问你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她早就知道了,她比我还早明白呢。” 我不懂唐城对傅懿行的感情,但他妈妈看得很透彻。 舅妈生病的原因,我不知道,她很忙,忙着工作,也忙着照顾唐城。 天黑着,医院里灯火通明,救护车闪着蓝光呜呜地叫,医生护士跑来跑去,有的人被抬下来的时候就血淋淋的。 我不知道警察叔叔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浑身是血,担架车下面的轮子转的飞快,也没快过生命的流逝。 唐城还是应该懂事一点的。 如果我是他,我宁愿失去爱情,换母亲少一些忧愁。 我希望唐城最好永远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任性,让妈妈担心,让妈妈失望。 我捏住了拳头,“唐城,你能不能,能不能放弃傅懿行?你可以喜欢女生的。” 他捂住了耳朵,“我不!” 喊得撕心裂肺。 天上星星很多,没有一颗是为他亮的,我有些后悔。 我看不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不透他和宁馨儿是怎么回事,也看不透他对傅懿行的感情。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嘴角的血已经止住了。 病房里坐着一个看护,舅舅不在。 舅妈吓了一跳。 唐城强扯了一抹笑,坐到舅妈旁边,拿着刀开始削苹果。 他原来不会削,这几天才学会。 削着削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滴在苹果上。 泪水落下的时候,他自己也被吓着了,把头埋得很低。 舅妈让护工离开了。 唐城把苹果拿去洗了洗,又切成块装进碗里。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得了肿瘤。” 他问的时候还在哭。只是语气平静了很多。 舅妈拿着纸给他擦眼泪,“宝宝,妈妈怕你担心,这也不是大病,切了就好了。” “妈,今天我爸打我了。” “等他来了我说他,我们宝宝这么好看一张脸打坏了怎么办。” “妈,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 舅妈看了我一眼,像是问为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背过身去拿杯子倒水。 我拿着热水瓶手都在抖。 唐城想干嘛? “不啊,城城很懂事。” “我不去读预科,我还总是和傅懿行在一起,妈妈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他。” 第41页 我把水放在桌上,终究是没敢端给舅妈,一直背着他们站着。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预科又不是一定要读的,你喜欢傅懿行,也没什么,你愿意说出来妈妈很高兴。” “你骗人。你希望我去读书,你希望我不要喜欢他。” 舅妈嘆了一口气,“城城,妈妈总有一天会不在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快快地长大,长成一个能对自己负责的男人,我希望你去读书,是因为怕你以后不适应外面的生活,但是你也可以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在那边多读几年,不一定要这么小的时候就去,我一开始确实接受不了同性恋,我怕你老了没人照顾,后来又觉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完全可以做试管,要孩子。我又怕傅懿行家里不能接受你。我还怕你喜欢他比他喜欢你要多。但是你喜欢他,如果你和他在一起,让你快乐,妈妈不介意你和他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之后。 唐城深吸了一口气,“妈,我想明白了,我要去读书,早点儿去早点儿回,我也不想喜欢傅懿行了,我觉得还是女生比较适合我。” 唐城说的时候,声音很沉。 他的每个字却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了我心里。 我以为他不胡闹的时候事情会变好。 可他就这样放弃了,我又觉得难受。 唐城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孩了。 我端着水走到病床前,舅妈眼圈红了,“妈妈不想逼你。” 唐城笑着摇了摇头,泪水还在流。 早上我去喊唐城起床的时候,发现他满眼红血丝,睁着眼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他是一夜没睡还是醒的太早。 不管是哪种,他心里都太难过了。 现实很残酷,如果唐城从小就会放弃,懂得取捨,他就不会这么难过。 我摸了摸他的头髮。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我不愿意。” 他回答得很直接。 “对不起啊,我也让你这样。” “这样比较好。我总不能一直这么任性。我知道我妈不能接受,但她为了我妥协了,我也想为她妥协一次。道理我都懂,做起来很难,我一直觉得可以再等等,等我到不得不那样做的时候,可是我今天才发现,妈妈也会生病,肿瘤,再晚一点就能发展成癌症了,我才知道时间不会等着我长大。”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和行哥,你们想什么都很周全,学习也好,不让人担心,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坚持,妈妈就算不同意也很难说什么,她知道我能过得很好。可是我不是你们,我能读好一点的学校,能去国外上学,都是我爸妈拿钱砸出来的,我这样的人,如果出生在普通一点的家庭,我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去读技校,我又不爱读书,可能15岁就出去打工了。” “我爸以前从来没打过我,他打我的时候我气疯了,现在想想我真的不应该和他那样说话。你知道吗,任恪,我当时走进我妈病房里我还没想放弃,打都打了,打完还不让我喜欢他吗,我就是想让我妈心疼,她同意了,哪怕我爸不同意,我都能名正言顺地喜欢傅懿行。我没想到她会那样说。我知道她能顺着我,但同性恋是她的底线,她早知道了她不说,她为什么不说呀,说了我就会跟她拧,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宁可不说,这事儿就永远不能放到檯面上,能拖一天是一天,你是不是以为我能像傅总一样,被打一顿也要爸妈同意啊,我压根儿没那么想,我怕疼,我想慢慢地耗,等到我耗到没女孩要了,他们总会同意的。我爸要是不打我,我昨天也不会说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唐城眼里又聚了一汪水。 我感觉他这一个月里,为傅懿行哭,为舅妈的病哭,为他无法继续的爱情哭,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完了。 我去拿了一条热毛巾给他擦脸,边擦边告诉他:“你不自私。你很好。” “我还不自私啊,我昨天那样进到病房里你不害怕吗,我可能为了出柜把我妈给气死了。” “闭会儿眼。眼睛疼不疼?” 他闭上了眼睛,我把毛巾折成一小块敷在他眼睛上。 唐城突然嚎了起来,“我疼啊!疼死了!” 我还是认为唐城对傅懿行的感情不属于我定义的爱情,但是对他来说,那就是最不能割捨的爱情了。 我看到的是他对宁馨儿的感情,我觉得已经足够热烈了。 比起对傅懿行的,九牛一毛。 他分手那段时候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但他也没哭。 我才明白,我看到的只是我想看到的,是我认同的,是我以为的。 我默认了他对宁馨儿一往情深,所以我没有在意所有唐城喜欢傅懿行的细节,我觉得他的喜欢来得太快,我觉得他的感情不值一提,我觉得舅妈的猜测莫名其妙。 唐城在睡过去之前说了一句,“我不该和馨儿在一起的,但我为什么也能喜欢女生呢?” 如果他只能喜欢男生,他或许能够破釜沉舟。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唐城连着低沉了几天,却没再流泪。 他说他不想喜欢傅懿行了。 这是他对他妈妈的承诺。 第42页 但是不想喜欢和不喜欢从来都是两回事。 大人们总是喜欢说违心的话,就好像舅妈说不介意唐城有可能和男人在一起,唐城也快变成大人了,被现实逼迫着长大,把一颗少年的心浸在冷水里,开始选择放弃。 他总是笑,嘴角勾着,双眼眯缝起来,音调也是昂扬的,我明白的,他表现得有多快乐,心里就有多难过。 我都能明白的事,舅妈怎么能不明白呢,只是这一次她没再给唐城反悔的机会,她眼睁睁地看着唐城拙劣地掩饰着痛苦,不再放任他做“错”的事情。 我始终觉得父母和孩子间不应当存在一种博弈的关系,他们拥有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判定输赢不免伤了人心。 但在“可不可以喜欢傅懿行”的问题上,唐城还是输了,只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了。 我本来应该是可以与他同仇敌忾的人,却不曾给予他任何支持。 看到唐城不好受,我才明白,原来理智不等同于正确。 而他喜欢的傅懿行,还在集训营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春日的夜晚还残余着料峭轻寒,楼高,风颳得利落,从窗户缝里钻进房间,窗帘被吹得轻轻鼓起,又缓缓落下,我坐在椅子上,看夜幕里的风。 这一阵子,没有人过得好。 舅妈病着,傅懿行先是负伤再被人指指点点,唐城惊觉自己喜欢行哥又被迫放下,我自己,也还没成为一个明朗又完整的男人。 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诚然它会使人不痛快,但也不该是这样——连续地冲击着我的周围。 我只希望身边的人幸福,但是这个愿望好像太大了。 明天傅总就要考试了。 想要听到他的好消息,他是那种能带来转机的人吧。 我把手机拿在手上,想给他发点什么,又怕他没有开机显得我自作多情。 屏幕暗了几次又被我重新点亮,明明灭灭,反反覆覆,最终我还是把屏幕锁上了。 他有那个实力,也不一定需要我的祝福,我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打扰他的学习。 我想把手上的东西反扣在桌上,就在屏幕将要触到桌面的那刻。 夜空亮了,星星在闪烁。 是我的锁屏。 一条信息蹦了出来。 是傅懿行发来的。 “你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看哪一句话了。” 我想他是指我答应他的愿望。 傅懿行这个人,比同龄的男孩要稳重许多,只有在要奖励的时候,认真得像个孩子,但我觉得这一点很可爱。 “你说答应我一个愿望。” “这句一直算数。只要你能拿到省一。” “好,等我回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晚安。” “你也不要搞太晚,明天加油。” 他回了一句,“嗯。” 我没再回復,躺到飘窗上把那段对话看了好几遍,窗边很凉,风里却好像有香气。当时夸下海口,说“我能给你的都给你”,我能给他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他会想要什么呢? 第二天体育课还没下课,我提前回了教室,教室里没几个人,谷阳风风火火地沖回来把我一路拉到了校门口的大屏幕前。 路迢迢仰着头,一边看屏幕,一边看表。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谷阳有点喘,话都说不清。 迢迢把我拽到了他身边,“恪恪,你看!快看快看快看快看!” 我抬起头,差点被屏幕亮瞎了眼。 整块led屏都是大红色的,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几秒后转成了摄影社提交的学校里的美景。 我不懂他们这样把我拉过来要让我看什么,便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想不明白呢!它为什么是红的!红色的!”迢迢插腰,数落我。 “为什么?” “你想想,仔细想想。”他看起来要急死了。 谷阳飞快地说了一句,“因为这是喜报的背景图,过几天傅总的名字就要被打上去了!” 迢迢一巴掌拍在了谷阳身上,骂:“就你能!” 我觉得有些好笑,学校不至于火急火燎地现在就放一张莫名奇妙的背景图展览在门口,但是,好像确实,以前喜报都是红底的。 “不至于吧,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放出来干嘛?” 像皇帝的新装。 “你懂不懂,有一个词,叫骚包?”,迢迢语气都是骄傲,我忽然也被他感染地有些骄傲。 谷阳说:“我们学校数学竞赛不是一直比不过省中吗,以往省里前几名都是省中的,我们学校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能杀出重围,今年形势不一样了,我去交作业的时候听到数学组里聊天,今年傅总是一号种子,有老师觉得他不仅能进省队,搞不好去参加国赛还能弄块金牌回来。” 迢迢在啧啧啧地给谷阳配音,我被他俩的阵仗吓得一愣一愣的。 原先只知道傅懿行厉害,现在才知道,他比我想像的厉害还要厉害一点。 我又忍不住在心底赞嘆,傅总果然是神奇的傅总。 “哇,如果傅总能杀进省队,好多学校就会跟他签一本线吧,他要是拿了金牌,清华北大应该会争着把他录取了吧,明年高考都不用考了。”迢迢眼里全是羡慕。 第43页 我假装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先别奶,万一给你奶坏了怎么办?” 我想装严肃的,但我知道我现在一定一点儿也不严肃,心里有颗种子仿佛要破土而出。 傅懿行能成为什么,获得多大的成就,我都不会奇怪,他可以成为任何他想变成的样子。 因为他是傅懿行。 后来几天我们都看着那块屏幕,傅总回来了,他还没有理解到我们眼巴巴地在看什么,我,还有谷阳和迢迢,都神神秘秘地不与他解释。 他来上课那天,我问他难不难,他说还行,题目出的中规中矩,集训里透出了一些思考方向。 他能宠辱不惊地正常上课,每天照常和我一起吃饭,上下学。 我却有些按捺不住。 焦虑的当然不止我一个,陈凯也很焦虑,其他参加竞赛的人,想要拿奖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陈凯来找傅懿行来得更勤了。 他总是问,第几题,用某种思路,可不可行。 问傅懿行觉得考得怎么样。 有没有觉得题目有些刁钻。 傅懿行一开始还是会耐心地和他分析题目,他问得多了,傅总就懒得招架。 放我这儿我也懒得搭理陈凯,我想要理解他那种为了一个结果而局促不安的心情,但总是问同一道题,连着几日问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就让人觉得有些神经质。 傅懿行已经同他解释了许多遍,某一题,应该怎么做,甚至准备了他们集训时的讲义,指给他看,说用的是一样的套路。 陈凯那张脸本来就白,这几天更是白得像鬼一样,挂着乌青的眼袋,看着有些吓人。 学校也没有压制住那种激动的情绪,好像每个中年人都喜欢吹嘘自家孩子有多优秀,老师们设了一个巨大的局,为了最终的炫耀,步步为营。门口的大屏幕上的红底渐渐不止是一张红色的背景了,上面逐渐出现了“喜报”,“我校学生在s省第23届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这样的字眼。 屏幕一天一个样,终于引起更多学生驻足。 原来真的是路迢迢理解的那个骚包的意思。 舅妈出院那天,唐城回学校了。 命运里似乎有许多捉弄人的偶然,也就是那天,竞赛结果出来了,傅懿行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里。 他没让人失望。 我知道他是一等奖,而且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等奖。别人的奖状是一张卡纸,他还额外得到一枚勋章,以后他或许会别着那枚勋章代表s省去北京。 唐城也看到了这个消息,他发微信问我,这个奖是不是很厉害。 我说超级牛逼,学校领导为了能炫耀这一下已经酝酿了好几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酝酿的?” 王老头在讲台上讲琵琶行,我把手机藏在桌子下面,偷偷地和唐城说校门口的led屏。 “没想到学校领导也会做这么智障的事啊哈哈哈哈哈” 我想我表情应当是高兴的,一抬头看到王老头瞪了我一眼。 没有谁会在听到“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的时候抿着嘴笑,我立即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和谁聊天啊,笑这么开心?”,谷阳趁着王老头写板书,把我往墙上挤了挤。 “我哥。” “你还有哥哥?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没说过吗,他来找过我的,不是亲哥,表哥,我和他说傅总得奖的事儿呢。” 谷阳点点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接着问:“他也认识傅总?” “类似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那还真是巧啊。” 我没忍住又笑了笑,唐城看我没回復连发了几个表情包过来,我想和他说“可惜你前几天没来学校不然就能看到那屏幕了”,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删了。 吃晚饭的时候唐城和我们宣布他和他班主任的交流结果,预计八月份飞美国。 舅舅难得露出个笑脸,舅妈给唐城多夹了几筷子排骨。 “让你妈陪你一块儿去,任恪也一起吧,你们好好地在那边玩一玩。” 唐城很高兴,但我想我应该没办法陪他。 高二的暑假肯定得要补课的。 这一餐气氛特别融洽,我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唐城太反常了,白天那串哈哈哈很反常,晚上高高兴兴地要出国也很反常。 我希望他和我说说他是怎么想的,又觉得或许他是真的懂事了。 成长里难免有需要独自承受的痛苦。 晚上我写着作业的时候,班级群里突然炸开了锅。 解老闆在群里问:“有没有同学正和陈凯在一起?” 大家都说没有。 解老闆又说:“如果有同学收到陈凯的信息请立刻告诉我。” 群里回復的人都说好的。 这毕竟是一个布置作业和班级工作的群,没有人敢当着班主任的面聊八卦。 谷阳和迢迢在我们的小群里说,陈凯估计是因为竞赛只得了三等奖,接受不了现实离家出走了。 三等奖就相当于一个“谢谢参与”,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第44页 就好像学校会把傅懿行的名字打在屏幕上,顺便提一句“xxx等同学获得二等奖”,却闭口不提谁谁谁荣获数学竞赛三等奖。 有竞争的地方就有规矩,也有现实,组委会假惺惺地考虑了一下人情冷暖,让参与者皆有所得,但是没有哪个大学会在乎得三等奖的人,所以我们学校也不会去表扬他们。 我在群里问,“那今天陈凯来学校了吗?然后放学没回家?” 大概是结局已定,他不再来我们班上找傅懿行了。 “来了吧,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好像见着他了。”谷阳说,“我高一那个班群里也在说这个事儿,有人和他一个班,说他今天话都少了,那他就是来了。” “他不会想不开吧,青春期男生都很脆弱的。” 这一次我觉得路迢迢的话挺有道理。 我问:“报警了吗?” 迢迢说:“恪恪你是不是忘了他爸就是警察?” 我还真给忘了。 陈凯对我来说只比陌生人多一层同校同学的关系,他要没找过傅懿行,我都不会知道这号人的存在,所以我也没有在意过他。 世界上许多不幸的根源就是漠视,我不太希望不幸发生。 我翻开通讯录,给洪警官——老爸的搭档,打了通电话。 华安在交警三大队的辖区里,队员巡逻的时候或许能遇上他。 挂电话的时候唐城正站在我房门口,“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个同学,离家出走了,我想让我爸交警队的朋友帮忙找找。” 他应了一声,站在门口,没挪步子。 “想聊一聊?” 唐城点点头。 我翻了翻作业,跟他说稍微等我会儿,还剩一点儿要写。 他还是没动,我俩隔了几米,就这么互相看着。 我有些受不住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几乎是准备放弃最后几篇英语阅读了。 唐城说:“对不起,打扰你了。”他走了,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看着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唐城干嘛要道歉呢。 他也没做错什么。 我干嘛要让他等一等呢,几篇阅读理解而已,又不是非得赶在这会儿做。 他恐怕是一直在等着我写完作业。 所以才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出现在门口。 他以为我已经没事了的。 我没忍住嘆了口气,难道在我心里唐城的优先级还比不过作业吗,我还是不是人了。 最后那几篇阅读到底讲的是什么我也没太明白,好像有关科技,经济,环境,还有一个小故事,我也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我想强迫自己把单词一个一个念出来,脑子里却全是唐城的“对不起”。 唐城今年也才17岁,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他明明对谁都很好。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心动 唐城等到我洗完澡才抱着枕头躺到了我床上。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妈的病应该算好了吧,虽然医生说还得复查。” 我懂他的意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也不是想让我告诉他些什么,他只是在倾诉,在试着自己做选择。 “医生还说她要保持心情愉快,你说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同性恋呢? 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他刚洗过脸,额前的碎发被水沾湿了,一缕一缕,结在一起。 我看了看他,也躺到了床上,“说说看,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我四年级的时候,我爸开始到桐城做生意,我就转学到了这儿,我不会说这里的方言,也听不懂一些人说的话,我不敢说家乡话,怕他们说我土,所以一直说普通话,只是因为我不会说桐城话,男生们就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他们还会欺负我,在我铅笔盒里放虫子,在我后背上贴纸条。 我在小区里见过几次行哥,他和我又是一个班的,我就想他能不能帮帮我。 我给他带了很多吃的,但是你也知道吧,他这个人,话不太多,也不喜欢拉帮结派的,他也没有说要不要做我的朋友,从来不收我送的吃的。 但是跟着他,就没有多少人再来欺负我了。 有一天我吃坏了肚子,在班上吐了,大家都嫌我噁心,确实也挺噁心的,又酸又臭的味道,我想自己把那些东西拖掉的,但我一闻那个味道就更想吐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过,身体上不好受,心里就更难过了,我至今还记得一些人捂着鼻子的样子。他们讨厌我。但是行哥让一个女生把我送到了医务室,走出班里的时候,我看到他去拿了拖把。当时我就哭了,我觉得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人呢。” 这是小唐城和小傅懿行的故事。 傅傅从那个时候就是个很好的人了。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他会借我笔,借我书。那个时候流行送贺卡,圣诞节的时候大家送来送去的,他收到好多,可我什么也没有。那天放学我就和他说,我没有贺卡。第二天他就摆了一个立体的,特别好看的一个,在我桌上。好多女生都羡慕我,傅懿行只给我送了贺卡。再后来,就有人和我玩了,因为他们发现行哥对我好。小升初的时候,行哥保送去了一个很好的学校,我拼了命的读书,就想和他继续做朋友。 第45页 最后也不是我考上的,我爸给那学校贊助了一笔钱,把我安排进了行哥他们班。 那天你和我说,如果傅懿行是女生,那还有馨儿什么事,我真的是觉得很有道理。和馨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和她之间缺了一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羁绊?但我觉得我和行哥有那种关系。不过这都是我自以为是,也只是我单方面地觉得我们之间能有点儿什么。 他出柜之后我也去搜过,同性恋什么的,我觉得我对男生的身体也没有多少嚮往吧,但我还是觉得我是喜欢他的。但是看过片子之后,晚上我就做梦了,梦见和他…”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梦见你们俩做了?那,谁是被上的那个?总不能是傅懿行吧?” “是我。”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但是显然我重点抓错了。 “但是你不觉得会很屈辱吗,明明大家都是男的,为什么你就是被、干的那个呢?” 唐城把头扭了过来,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说:“这很重要吗?” 我觉得还挺重要的,关系到男人的尊严。 但是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没事,你继续。” “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也特别想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是想去追求他的,但是我发现,我好像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我觉得自己都不能够站在他身边……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想和他说你完全配得上,但是,傅懿行在我心里,也确实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我想像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够与他势均力敌。 当然爱情也不一定要势均力敌的。 “他连出柜都出得那么果断,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勇气。妈妈生病的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是太倒霉了,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这么大的阻力,但其实…哪怕妈妈没有生病,只是不同意,我可能还是…我真的很害怕。况且他还有喜欢的人。我觉得挡着我的东西太多了。我是真的喜欢他的,但我,好像也确实,没办法和他在一起。” 我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我上次就想问了,他是和你说了他对你没想法还是怎么,我觉得傅懿行会把感情掩饰得很好…你懂吧?他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你…当然了我并不想怂恿你再去试试,毕竟舅妈不喜欢你这样。” 唐城很苦涩地笑了一下,“他眼里没有我。” 我并不想和他争执傅懿行到底喜欢不喜欢他,事到如今,唐城已经把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我了,我还是觉得他不能。 “那你就,真的放弃了?” 他合上眼,轻轻哼了一声,“我都决定要走了…异国恋很难吧。” 我忽然想起给我写情书那个女孩。 她也是和唐城一样,才放弃我了吗。 我捏了捏他的胳膊,说:“你会遇见适合你的女孩的。” 无论如何,现在这个结果,是唐城冷静下来之后做的选择,显然,这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唐城翻过身来,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把手放在了我的,□□上。 我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朝我挪了挪,“你可以晨勃的话,就是可以硬的,对吧?” 我把他手拍开了,“我说了我生理功能没有问题。” 他也没继续对我做些什么,“过一段时间,我就要走了,我说我要陪着你的。任恪,去找个心理医生吧,我陪你一起。” “你怕我得抑郁症吗?我只是不会对谁产生冲动而已,问题也不大吧?” 唐城的眼睛应该是丹凤眼,看着像单眼皮,眼尾却有很深的褶子,他离我很近,我能看出来他是双眼皮。 “你,你觉得你现在活得快乐吗?” 他问得很认真。 我想我也要认真地给他一个答案。 我想我是快乐的,被人爱着的时候,就很快乐,觉得很温暖。 我身边有一对很好的家长,有缺心眼儿的路迢迢,有偶尔不靠谱但大多时候很靠谱的谷阳,有现在问我快不快乐的唐城,还有,像恆星一样的傅懿行。 我很满足。 “我活得很快乐。” 唐城笑了,“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克制,我怕你这样会不开心。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是以后,你不一定要委屈自己的。” 我沖他点点头。 有一个表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呢,唐城是甜的,在他身边,生活都是甜的。 陈凯第二天来上学了,衣服没有换。 听说他的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开解了许久。 然后他就回家了。 这几天他又喜欢来找傅懿行。 傅总也知道他大概是竞赛失利心情沮丧,对他特别客气。 我想我还得感谢陈凯,不然我也不知道傅懿行他在四月中旬就要去北京参加全国决赛,也不知道s省这几天在组织省队队员封闭式自习。 据说大多数队员都在桐城郊外一所职业学校里刷题。 傅懿行没和人提过这个事,所以我们都不知道。 他最近也并没有在专注地做题了,偶尔会把耳机摘下来听听课。 陈凯频频来找傅懿行,永恆的主题都是“你应该和那些队员一起刷题,而不是在学校里游手好闲。” 第46页 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傅懿行是种子选手。 第二次听他这么说,我觉得陈凯这个人也还不错,总为傅总操心。 第三次看到陈凯出现在我们班,他说出“游手好闲”四个字的时候,我觉得他管得太多了。 傅懿行听到这个词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是别人看起来的状态。 但我知道他不开心。 他并不是那种脾气好到能任人宰割的人。 傅总还是没有发作,倒是迢迢转过身去,对陈凯说:“他去不去,关你屁事。” 这话听起来还挺酷的。 陈凯根本不理迢迢,对傅懿行说:“我是为你好。” “谢谢你,我现在挺好的。”他把耳机插上了。 “听到没有,人家挺好的。”迢迢又拖着陈凯往外走。 陈凯看起来有些落魄,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挣开迢迢,吼了一句“你别碰我!”,掸了掸袖子,自己走出了教室。 迢迢从窗户里目送陈凯离开,然后用胳膊肘撑住了桌子,凑上来说:“他是不是有病啊?老师都没让傅总去那个破学校…我以前去那里考过试,那儿环境简直恐怖你知道吗,厕所是那种一长条的,不是每个人上完都能沖水的那种…我看到那个厕所硬是一路憋到了地铁站,都快吐了,噁心死我了。” 我挑了挑眉,说:“他也不知道那里这么差呀,人家确实是在为傅总着想呢。” 谷阳半天没吭声,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觉得他控制欲有点太强了吗。” 陈凯这个人,确实有点奇怪。 食堂中午做了剁椒鱼头,我被辣得够呛,傅懿行把他自己的翅根夹给我,把鱼夹走了。 谷阳和路迢迢对他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我自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陈凯,他成绩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这次只得了三等奖?”路迢迢也觉得鱼辣吃不下去,挑挑拣拣地翻着炒花菜里头的肉丝吃。 傅懿行说:“太紧张了。” 谷阳点点头,“得失心太重了。我觉得他肯定是那种考前睡不着觉的人。傅总,我看你最近也没在刷题了,你是觉得稳了?” “没。” 他是不是有点儿谦虚? 我说:“以后我给你带点核桃,补脑的。” 他笑了笑。 “学数学容易秃顶,我给你带瓶霸王吧,我妈公司最近发了不少。”路迢迢把肉丝吃完了,又开始用筷子折腾鱼。 谷阳说:“您闭嘴成吗。” “我不。” 秃顶好像容易遗传,我没见过傅总爸爸,“你爸头髮多吗?” “算多的。” 路迢迢不知道为什么又兴奋起来了,“毛髮浓密,嘿嘿。” 我想我应该理解了他的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天看的片子,两个男演员私、处的毛也剃得很干净。 是拍摄需要吗?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说为什么那些男演员也要剃毛啊?上次我看到那个,两个身上都没有毛,正常人不会不长的吧。” 迢迢和谷阳对视了一眼,忽然笑得有些邪恶。 傅懿行放下筷子,“两个男的?你为什么要看那种东西?” 我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便笑着打哈哈:“随便看看…” 他嘴角微微弯起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抬眼看我,我又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他的眼神,有些野性,像非洲草原上注视着羚羊的豹子。 “傅总,你既然喜欢男生,那你也应该多学习学习是不是?我给你分享一点资源?”迢迢双眼放光。 他一直热衷看到傅懿行产生七情六慾,也最喜欢和人分享手里的种子。 傅懿行没说不要,虽然也没说要,但我觉得他不是不要的意思。 “路迢迢,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不是直男吗,你下百合片我还算能理解,下钙片做什么?”我问。 “我想着万一哪天你需要呢?是吧?你看你不是和我要了?” 谷阳乐疯了,坐我身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声。 他这话说得不对,但我竟然没办法反驳。 我确实找他要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自证清白,虽然我也不清白。 傅懿行说,“我想看看他看过的。” “我只看过一部!”不知道我这个时候说话还有没有人信了,“真的,名字叫什么什么beach,其他我都没看过。” 走出食堂的时候,谷阳悄悄附在我耳边说:“我以为你是拿给傅总看的。” 我硬着头皮告诉他:“没,我自己看的。” 谷阳又笑了一下,没再多问。 放学的时候我跟着傅懿行来到车棚,想起来我还欠他一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呀?” 他愣一下,然后说:“先缓缓,可以吗?让我想想。” “没事,慢慢想。我不会忘的。” 春天在这个时候绽放得极其浓烈,四处都有勃发的力量。 推着车路过主楼的时候,我看到海棠树上已经结满了花苞。 第47页 我不知道是学校里的海棠特别有包容性,还是所有的海棠都具备这样的品格,它们绽放的时候,树上不全是粉里透白的颜色,花与叶相互依傍,相比于那些开花时不长叶子的树木,色调上,海棠不占优势,但我却觉得粉粉绿绿的样子最可爱。 我还记得它们去年怒放的样子。 转眼间,我与傅懿行,也一同经歷了夏秋冬春。 车棚到校门口这条路,早有早的景致,晚也有晚的格调,下雪时好看,春日里,也让人心里欢喜。 这个季节,这个校园,最适合谈恋爱了。 “傅傅,你觉得唐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喜欢的男生,会不会是唐城那种类型的?”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被暮色衬得格外好看。 “他是哪一种类型的” “瘦瘦的,小小的,皮肤白得像牛奶一样,脸也很漂亮。就是那种,江南的小公子的感觉。” “不喜欢。”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车把旁的铃铛。 一声脆响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傅懿行不会骗我,我与他的关系,至少在我看来不能用时间计量,所以我觉得他不会骗我。 那唐城说傅懿行不喜欢他就是真的。 一开始我也希望傅总不要喜欢唐城,可是他说出来的时候,我又为唐城惋惜。 “我以为你会喜欢唐城的。” 傅懿行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不知道。” 他半天都没说话,最终蹦出来一句:“你呢?你为什么要看gv?” 我不想把唐城交代出来,我想如果我站在唐城那个位置,我不会愿意让一个我单方面喜欢的人知道我为了他受了那么多煎熬,这样很丢脸,我宁愿他不知道。 所以我要说一个谎话。 “我就是挺好奇我会不会也喜欢男生。” “然后呢?” “我…”我看向他,“傅傅,你觉得我难过吗?” 校门口的铁栅栏上缠了许多圈藤蔓,我有些怕这样的植物,它们能长得很疯狂,扼住人的喉咙,让人窒息,但在夏天的时候,这些藤蔓上又能开出蔷薇。 我怕它,却也喜欢它。 就像我敬畏命运,却又想学着去热爱。 傅懿行的瞳孔像幽暗的山洞,深不可测,但是当你掉下去的时候,能被穴底厚厚的苔草接住。 他凝视着我,“我觉得,现在你可以不难过。” 他仿佛有超能力,明明没有上下文,却似乎是懂了我在说什么。 我想唐城不会把那种私密的事告诉傅懿行,那他又怎么知道我在问什么呢。 我深吸了一口,然后说:“我,我对男生和女生都硬不起来,就是,没有那种想法,但是我身体是健康的…你明白吗?唐城说,这个是心理上的问题。” 傅懿行有些惊讶,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怕他担心,接着说:“这个应该是暂时的,我觉得我肯定能遇上一个人…” “你还没有喜欢过谁,对吧?”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点点头。 他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冷峻,但很快又恢復成柔和的样子,他与我相处的时候,大多是那个样子,“没事的。” 又接着说,“你会遇到的。不要怕。开心点。” 傅懿行说我会,那我就是会了吧。 我一直很相信他说的话。 骑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和他说再见。 他叫住了我,喊了一声“恪恪”。 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迢迢和谷阳经常这么叫我,唐城偶尔也会这么喊,但是傅懿行从来不叫我“恪恪”。 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用“你”指代我,和别人提到我时说“他”。 他称唿别人都用全名,更多时候,语境完整的时候没有喊名字的必要,他会用代词。 这是第一声“恪恪”。 他这样喊我,让我心跳得厉害。 很奇怪吧,上课的时候遇到不会的问题,老师点“任恪”,我会紧张地心跳加速,眼下傅懿行没有喊我名字,我却感受到了自己胸膛的起伏。 我僵硬地扭头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没事,就叫叫你,明天见。” 说完就骑上车走了,我看着他离开,心跳得还是很快。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陈凯又来了。 谷阳看着他走进来,说:“我也是服了,他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张淼淼估计也是见了他心烦,直接伸手把他拦下来:“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哪个班的?”陈凯总爱招惹张淼淼,这回淼淼难得主动和他搭话,他立刻摆出一副笑脸,说:“我来找傅懿行。” “能别找就别找吧,傅懿行不像你这么闲,他还要准备后面的比赛呢。”迢迢也不让他继续往后门走。 他的笑僵在脸上,还算是保持住了,“我就是为了后面的比赛来的。” 傅懿行看他来了,摘下了耳机。 第48页 “傅总脾气也是够好的。每天都好声好气地让他不用关心。”谷阳嘆了口气,转过头去围观,忽然又转了回来,“我原来觉得他喜欢张淼淼,现在觉得他可能喜欢傅总,不然怎么这么上心啊。” 我觉得有些好笑,“不应该吧,哪能这么多男生都喜欢男生呢。” “不就傅总喜欢男生吗?” 我没回话,也转过头去。 “傅懿行,我今天还是来劝你去和其他省队的队员一起学习,你们在一块能讨论讨论题目,还有老师能指导你们,学校里虽然也有竞赛老师,但是毕竟不如那边的老师专业。” 傅总没回话,示意他接着说。 “你每天来学校,上学放学要浪费时间,老师在上面讲课,你就算再专心也不能保证不被打扰,钻研数学需要足够的专注,你这样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复习。” “你说的很有道理。”傅懿行点点头,“但我高兴在学校里。 是哪个老师让你每天都来劝我的? 你回去告诉他,我就喜欢上语文课的时候做数学,特别有灵感。”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幽默。 陈凯也没想到傅懿行这么刚,一下子被噎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接上:“我自己来的,没有老师让我来。” “你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有时间来劝我不如自己多刷几道题, 你明白的吧,你明年是要高考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目标,但是好学校分都是很高的。” 这话说得杀伤力很强,陈凯竞赛只得三等奖,好学校自主招生不会考虑一个三等奖的选手,陈凯只剩下高考一条路了,我很少在光荣榜前五十看到他的名字,说明他也是和傅总一样的偏科型选手,但是显然他的数学没好到能够拯救总分的地步。 傅懿行的话句句都刺在了他伤口上。 我没见过傅总说这样伤人的话。但至少,他说得很有礼貌。 显然陈凯被击中了,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整个下巴都在颤抖,“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有什么资格为他好呀,你不就是一个竞赛考得稀烂的人吗,傅懿行需要你指手画脚的吗?”路迢迢在旁边煽风点火,傅懿行大概是没想到路迢迢用这么直接的一句话把他意思翻译了出来,沖迢迢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迢迢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陈凯可是离家出走过的人,万一给他刺激到想不开怎么办呢。 傅懿行放轻了声音,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陈凯眼圈儿红了,“傅懿行,我求你了,你去和他们一起集训好不好,你是我们学校的希望,大家都指望你能得一块牌子…或者,你回家学习好不好,在哪里都比课堂上安静。你是所有人的希望。” 他的样子卑微极了,像是要跪下来求傅懿行似的。 “你是所有人的希望”,这句话让我听着有些震撼。 我以为傅懿行只是一束洒在我身上的光,我以为只有我在黑暗里向着他走去。 原来不止是我这么想。 傅懿行原先一直在转着笔,这会儿停下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希望你能看清楚,我,不管未来能不能拿奖,这都是我的事,你不会有任何好处。我只是我自己,不是谁的希望。你才是你自己的希望。” “不是的,不是的,你一定要拿奖,你必须拿奖,你要去和他们在一起…你回家好不好?你回家…” “他真的疯了!”谷阳被陈凯捂住耳朵拼命摇头的样子惊呆了。 “你冷静一下好吗,需要我送你去休息吗?”傅懿行往后坐了坐,站起身来,试图安抚他。 “我好的很!傅懿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所以你不听我的话。”他忽然笑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傅总同桌程航的领子,“是你吗?” 程航懵逼了,我也不懂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你?”他大声吼道,原先没在关注这个角落的人也看了过来。 “你他妈有毛病吗?我招你惹你了?”程航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被一米七的陈凯揪着领子,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恼羞成怒。 “别以为我不知道,傅懿行你搞同性恋,你光顾着谈恋爱,学习也不顾了,谁愿意在这种时候天天来学校啊,贱货,是不是你勾引他的?” “你放开他!” “你他妈才同性恋!”傅懿行和程航同时暴呵出声。 陈凯被吓着了,手头上懈了力道,他喃喃道:“不是你。”,然后茫然地向四处看了看,又勐地扣住了路迢迢的领子,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指都被掐得泛白,迢迢喜欢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我看到迢迢脖子后面被收紧的领口勒出了一道红痕,陈凯的声音都有些变形,尖锐地像个女人,“是你吧?” 路迢迢挣开了,手疾眼快地把他压制在桌子上。陈凯像一条将要脱水的鱼,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桌子被撞得哐哐作响。 还好路迢迢有过和他斗争的经歷,没让他挣开。 “傅懿行!你真噁心!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吗!你要不是数学好我都不高兴拿正眼看你!同性恋都会得爱滋病的!你就等着病死吧!哈哈哈哈哈!” 第49页 我看着陈凯疯癫的样子,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我没有想过陈凯是一个这么恶毒的人。 他竟然用死亡来诅咒傅懿行。 傅懿行面无表情,他用手掐住了陈凯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关,你,屁,事。”,声音凉得渗人。 谷阳走到迢迢座位旁把陈凯扶了起来,两个人按着陈凯,把他往教室外面送。 “放开我,我自己走。”他白皙的脸上被傅懿行按出了一片红印,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 太噁心人了。 陈凯走了之后班上很安静。 傅懿行向程航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程航把他拽起来,拍拍他的背,“多大个事啊,倒是你,你真的不用回家吗,他明天还来闹怎么办?” “我不来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嗯,没有影响到你就好。” 班长刘楚恬走了过来,“这个事,是不是要和老师说一下?” “别说了吧,他可能是一时太激动了,口不择言,没事的。”傅懿行勉强地沖她笑笑,刘楚恬点了点头。 这件事没法和老师说。 陈凯只是揪了两个人的领子,并且骂了傅懿行,要说暴力手段,路迢迢和傅懿行对陈凯的行为才算得上暴力。 诚然是陈凯挑衅在先,但是他的理由是“傅懿行搞同性恋”,还不是造谣,捅到老师那里,傅懿行不见得是会被维护的那个。 我越想越觉得难受。 陈凯他,真的有毛病,病得不浅。 晚上唐城还是和我睡,他在忙出国的事,又找了一个外教老师单独授课,每天在各个地方奔波,比他在学校里辛苦得多。 他说他在国内也待不了多久了,要我多陪陪他,我答应了。 我听到他慢慢发出均匀的唿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我没想过,傅懿行周围也会有那样的人。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早上到学校的时候,高二楼楼道里的宣传栏前围了一堆人。 里面的人退出来后,看到傅总,神色都有些奇怪。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想让他先上楼去,但他站着没动。 这群人逐渐意识到傅懿行就在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沉默着散尽了。 傅懿行想上前,我把他拉住了,“我来看。” 我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怕纸上的“欲加之罪”过于伤人。 那是一张举报信,检举者当然没有留名。 信上说傅懿行与一名男同学之间维持着不正当恋爱关系,在学校里影响恶劣,希望老师们能够重视这件事,对傅懿行进行处理,以免在同学中形成不良风气。 还好,陈凯没有用更恶毒的字眼。 想起他昨天说的那句“你就等着病死吧”,我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学校里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能与傅懿行有这么大恩怨的人了。 “他说我什么了?” “说你和一个男同学保持着不正当恋爱关系。” “就这样?” 我点点头,把宣传栏上钉着的那张纸撕了下来。 傅傅把手插兜里,转身上楼去了,我跟着他,把纸撕碎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好像也没准备对这封信作出什么反应,回了座位上就拿出笔记本翻看。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坐到了他旁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伸长脖子去看他在看的东西。 那本子上的字写得又简洁又潦草,还有一堆我看不懂的公式。 “你现在多高了?”傅总拿起红笔在本子上圈了一下,便侧过身对着我。 “一七七。” 这个一七七是四捨五入后的数字,开学前我和唐城各塞了一块钱到商场里的身高体重机上,机器说我净身高176.5厘米,但我觉得我还在长。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髮,“再长长,和我做同桌吧。” “你多高?” “一八四。” “那我还得努把力。你能停止生长吗?” “不知道呢,但我爸一八七。” “叔叔好高啊。” 他嘴角一直翘着,好像完全没受陈凯的影响。 “你好像,对那个举报信没什么想法?” “你都没让我看见内容,我也没法有什么想法吧。” 也是,我把椅子朝他拖了拖,“我觉得他还要搞事情,总不能就让我撕了吧。” “我有和男同学保持恋爱关系吗?” “没有。” 他把笔记本翻到扉页,透明的夹层里是那张书籤,“现在不说我谈恋爱了?” 我把本子合上了,沖他说:“你怎么这么记仇呢。” “你轻点儿,压碎了你赔我一个。” “赔你赔你。” “我又没有和男同学交往,他还能怎么造谣呢?” 那张书籤本来是写来祝愿傅懿行万事胜意的,显然我没能祝福到他。 我如果是傅懿行,恐怕会受不住这样的诋毁。 陈凯当然没有罢休,傅懿行在大课间的时候还是看见了那张纸,新的。 第50页 这次驻足的人更多了,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 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同学被叫到解老闆办公室,傅懿行则是一去不復返。 迢迢回来的时候,表情非常精彩。 “你们说陈凯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他是觉得我们能不知道匿名信是他写的?真是把他牛逼坏了,课间的时候跑去贴,生怕没人看见他?他怎么不直接签上他大名呢?” “有人看到他贴了?”我还想说没有证据证明是陈凯写的,我们也没法为傅总辩解。 “是啊,你知道解老闆问我什么?傅懿行是不是和男同学在交往,他和陈凯怎么结下的梁子。”路迢迢边说边大口唿吸,生怕自己给气坏了,“我他妈怎么知道傅懿行和谁交往了,姓空名气的人吗,解老闆这个调查的方法也太搞笑了,就算傅总和谁交往了,还被人捅出来了,解老闆他就一班主任他能干嘛,他还能棒打鸳鸯是怎么的。我都说了陈凯要搞傅懿行,还他妈跟我说陈凯情绪比较低落,问我傅懿行有没欺负他,我可去他妈的,他低落个卵子…我他妈就该欺负欺负他的,这种人就是欠抽…他是不是恐同,我们找几个男的把他轮了吧…” 我拧开瓶水递给了迢迢,说:“早上他就贴了一张,被我撕了。” “我日!”迢迢喝了一口,再也喝不下去了,把瓶子往桌上一砸,水流得遍地都是,谷阳坐在外边,被溅了一身,“我他妈不找人干死他我就不姓路了。” 谷阳拿出餐巾纸,吸身上的水,迢迢看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冒出了一句:“操。” 谷阳看了眼迢迢,没有像往常一样怼回去。 “恪恪,我知道你不愿意把人想得很坏,但我还是想说,陈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真正为了傅懿行好的。他只是希望傅懿行按照他的意志存在,他嫉妒傅总,所以想控制他,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具体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确定他不是昨天突然变成那样的…我高一的时候和他同班…他一直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把沾湿的纸巾都聚在了一块儿,很严肃地同我说:“你不能同情他,不能。他不值得同情。” 我明白谷阳说这番话的意思。 解老闆迟早会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去,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到对傅傅的处理,所以我不能有半分犹豫。 这件事情,傅懿行没有错,他不应该承受诋毁。 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我还是想不清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应对。 傅傅早上还笑着摸我的头髮,坚持陈凯伤不到他。 路迢迢回来的时候却气成了那个样子。 我没法像傅懿行一样淡定,但我也不会像迢迢那样。 每当遇见不怎么好的事情的时候,我都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总想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可是总是这样,试图寻找,总是一无所获,在两边摇摆,既错过了最适合的解决方案,也错过了情绪的宣洩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我很难感受到纯粹的,心里的声音。 化学组的门虚掩着。 解老闆正在和一个女人交谈。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楼道里时不时有路过的同学往这里看,我心里很烦,最终用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沙发上坐着傅懿行的母亲,我记得她是一个老师。 傅懿行的妈妈应当也是从学校里赶过来的,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一点淡妆,看上去很温柔庄重,气色也好了一些。 她见到我,喊了我一声:“任恪?” 我对她说“阿姨好”。 解老闆说:“任恪你先回去等一会儿吧。” “没关系的,他是懿行的朋友。”阿姨示意我坐下,她声音很柔,也很坚决。 “那我们接着刚才的说?” 傅母轻轻地点头,“您说。” “我已经问过了班上绝大多数学生,他们都说傅懿行没有和男同学保持恋爱关系,陈凯举报的内容不实…” “您问了一些同学,但我想那些学生与懿行的关系应该非常普通,懿行从小就比较独,我想那些同学不一定了解他的感情生活,既然调查了就要调查得彻底一些,这样结论才能让人信服,正好任恪在这儿,我也想听听他的想法。” 解老闆的思路像是被打断了,他花了好半天才对我说:“任恪,你可不能包庇傅懿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没有和人谈恋爱。从上学期期末,傅懿行的课余时间都用在准备竞赛上,这学期他更没有闲下来过…他平时都和我,谷阳,路迢迢在一块儿,没有机会影响别人。当然我也很确定他没有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交往。陈凯对傅懿行有偏见,他才会这样诋毁他。傅懿行才是受害者。” 解老闆说:“我相信傅懿行没有和男生谈恋爱。对这件事…” 傅懿行妈妈用右手把几缕头髮撩到耳后,然后说:“很抱歉打断您说话,我自己也是一个教书的,也做过班主任,在我看来这件事情的重点应该是懿行有没有对学校的风气造成影响,而不是他有没有和男孩儿谈恋爱。当然了,如果他没有谈恋爱,就谈不上影响学校的风气了,是不是?” 第51页 “傅懿行一直是个好孩子,为很多学生树立了非常好的榜样。”解老闆站起来给阿姨面前的纸杯里加了点水。 “谢谢解老师,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我这个儿子,马上都快成年了,竟然能惹出让班主任请家长的事,说实话我一路都很紧张,因为懿行他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她喝了口水,奶白色的纸杯上落下一个唇印,颜色很好看,庄重又不失大气。 “我看到那封举报信的时候,也不算是没有心理准备,他和我们说过他不喜欢女生,所以我想他应该是谈恋爱了,但是我又觉得,我儿子不可能做出影响学风的事,他不是那样的性格。” 解老闆笑了笑,说:“您很了解他,您教育出了一个很优秀的儿子。早上我在布告栏里看到这封举报信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可笑,但是学生中的议论声很大,所以年级组就让我,好好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因为写信的那个学生,最近一段时间的精神压力比较大,所以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很难去追究他的责任,这其实也是我们教育学生的失败。” “解老师您也不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一个孩子长成什么样子,是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共同作用的结果,学校也还分小学,初中,高中呢,每一环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影响到孩子的心态。而且我也没想到您对我儿子喜欢男性这件事这么包容,我原本还担心他…您明白我的意思的,他毕竟属于少数群体。” “这是他的私事,我作为老师,也没有权利干涉。” 我被这种大人间的对话方式绕得头昏脑涨,解老闆和阿姨,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左右是谈来谈去不伤和气,但谁也不用负责任。 陈凯不用负责任吗? 一个一个同学被叫到办公室问“傅懿行有没有欺负陈凯”、“傅懿行有没有和男生谈恋爱”,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残忍而又冷漠地用恶意揣测傅懿行的居心,傅懿行难道就不委屈吗?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终于忍不住问:“对不起,我想问,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呢?” 解老闆捧住了茶杯,说:“傅懿行还要准备之后的数学竞赛,所以我觉得这段时间他可以留在家里复习,安静的环境比较适合学习,我也不希望他受到同学间议论的影响,至于陈凯,学校会安排老师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和教育,这几周所有老师都会去控制错误的舆论的传播,我们不想伤害到任何一个孩子。” 他看向了傅懿行妈妈,问:“您还满意这样的处理结果吗?” 阿姨点了点头,笑得很温和,“希望那个孩子也能调整好情绪。”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我与阿姨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我带上了门,她在一旁等着我。 走到角落里,阿姨才喊了我一声“小恪”,这个称唿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是久久不曾听过的,记忆里的唿唤,我有些恍惚。 “谢谢你愿意维护懿行。”她眼里都是诚恳。 “我并没有做什么,阿姨,对傅懿行来说,这些诋毁都不重要,您能接受他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笑了笑,傅懿行长得有一点像妈妈,笑起来却又不太像,但我知道,他们内里都流淌着相同的、最温柔的血液。 我忽然觉得身上的戾气都被这温声细语给驱散了。 春日的雨总喜欢缱绻地诉说万千情思,绵绵软软地落在玻璃上,远处烟雾婆娑,世间一片朦胧。 她正和我道别,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城城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舅妈最近恢復得不错。” “那就好。”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路迢迢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还是想把陈凯好好教训一顿,谷阳也在附和,我和他们解释这是傅懿行妈妈认同的方案,他们终于无话可说。 这可能不一定是最公平的方案,但却是最温情的一种。 我跨在自行车上,等失踪了许久的傅傅来取车。 雨声渐大,水滴撞在车棚顶上,却不至于喧闹,有声的宁静是雨天给人的馈赠。 这儿只剩下我们的车了。 我轻轻吹了一段口哨,是《it is you》的前奏。我很喜欢这段口哨,为了能吹得不走调私下里练了许多遍。 “it is you only you you are the dream i desire.”等我哼到第二遍,傅懿行总算来了。 他见到我也有些诧异,“我以为你坐车走了。雨大了。” 我沖他笑了笑,“我要与我的爱车患难与共。” “那你有雨披吗?” “没有。” 他有些无奈,“那怎么回去?这个季节很容易感冒的。” “你不也没有?” 他说:“我们坐车走吧,车就放学校里。” “可你本来是要骑车回去的。来吧,少年,一起淋雨吧。” “别胡闹。” 我不喜欢他这样同我说话,哄小孩儿似的。 “来聊天吧,聊个五块钱的,等会儿雨就停了。”我拍拍他的车座,让他也坐下。 他跨上车,两条修长的腿支撑着身体,“我要是坐车走了怎么办?你不是白等了?” 第52页 “你走了吗?”,我摇了摇车龄,伴着那响声说:“没——有——” “你怎么心情这么好?” 现在的状况下我不应该有这样美好的情绪,但我忍不住回味傅懿行妈妈喊我的那一声“小恪”,我满足又惆怅地嘆息一声,对傅懿行说:“要是你妈妈也是我妈妈就好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弯眼笑了,“也不是不行,她不介意多一个儿子。” 我想阿姨真是一个超级美好的人。对我也好。 “你今天跑哪里去了?” “给我安排了一个实验室,做题。” “这待遇真好,可惜明天就见不到你了。” “你可以放学后到我家里来。” “算了吧,不打扰你学习。傅傅,委屈你了,我会帮你监督陈凯有没有好好接受教育。” 傅懿行抬头看了看,不知他是在看车棚外的教学楼,还是落雨的屋檐,抑或是缠绵的雨幕。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种人身上。” “傅傅,我觉得你很厉害,很有那种风范,”我觉得有一个成语能形容他对陈凯的态度,却又想不起来,“诶呀!那个词叫什么,我忘了。” 他又笑了笑,“我妈今天说什么了?” “就是一开始态度非常坚决地在维护你,她说,这件事情不在于你有没有和男生谈恋爱,而在于有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个意思不就是说,哪怕你和男生谈了恋爱,只要没有造成不良影响,那就是可以的吗。她从什么时候就能接受你的性向啦?” “可能也就是今天吧。他们一直没有同意……知道她要来我还有点害怕。” 我头顶上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与雨声相比,这声响有些惊天动地,接着就有果子顺着顶棚的坡度滚了下来,落在水泥地上,摔出一滩紫色的汁液。 不知是被刚刚那果子吓的,还是被傅懿行说出“害怕”一词扰的,我的心脏像是要爆裂开来。 他头一次用“害怕”这样的词语形容他自己的心情,他只是云淡风轻地随口说说,我却没法随便听听。 雨水洗刷着地面,我的欢愉,连同那小块紫色的痕迹被沖得渐渐变浅,直至完全不见。 原来他不知道他妈妈在他这一边。 我不敢想像那种未知的忐忑。 他竟然还能自如地融进我的好心情里。 他还冲我笑呢。 他是真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只是装作轻松地和我聊着天? 不敢想。 我很明白“克制”在怎样地吞噬着我的感情,这段时间里,他的所有表现,都是淡然而又隐忍的,是“克制”的。 他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心脏,还是表演给我看的? 一个人真的能受住父母的反对,同学的指指点点,还有那么尖刻的咒骂吗? 我真的把他当成神了,傅懿行又不是没有七情六慾。 我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他对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整理好表情,还好他又在看雨。 傅懿行沉默了许久,突然偏过头来看我,他说:“我一直都在想,同性恋有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不用顾虑我,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原本我想急急地回答“有的”,可他眼里都是严肃和真诚。 我想起唐城的笑和眼泪,想起舅妈颤抖的声音。 还有傅懿行的那一句“不喜欢”。 记忆慢慢回溯,我又想起老爸床头的相框。 神赋予他的每一个子民追求幸福的权利,却又为他们的旅程设下重岩叠嶂。 我说:“有一首歌,歌词是‘爱是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教人死生相随’,我很难理解那种死生相随的感受。 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答非所问? 你说有没有,几百年前就有天赋人权的唿声了,追求爱情是基本的权利吧。” 他微微勾起嘴角,“你是不是要说但是。” 我没有对他笑,“但是”总是伤人的。 谁都会做梦,但又有谁能一直活在梦里呢。 “异性恋想要追求爱情已经很难了,同性,只会更困难吧。如果各方面条件都很成熟,比方说,你在英国,在美国一些州,在那种非常平等的地方,你和你喜欢的人两情相悦,双方家人支持,这种时候,你的权利是有保障的,你就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我把声音锁在嗓子里,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伤人,可是雨声渐大,几乎能盖过我的声音,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 “也不一定要这么严苛的条件,如果你爱的人也爱你,你们都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陈凯那样的人说的话,你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但是如果你喜欢的人,他家人并不支持,他没法承受这些非议,或者,你喜欢的人,他不喜欢男生,在这些状况下,我觉得,就没有权利。这和是不是同性恋可能都没有关系,就是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的问题。” 我低头看地上那颗破败的果子,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些话。 第53页 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已经觉得这现实很残酷了,再把这种残酷的事情说给他听… 傅懿行能不知道这样的现实吗? 他可能只是希望我给他一点儿力量。 我扭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我说不上来他现在是什么感觉,他的眼神里好像都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想说对不起,却被他抢先了。 他看着我说:“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清楚他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傅懿行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他也曾经用那个词评价我,但我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勇敢,有许多东西都在牵制着我。我害怕让长辈失望,害怕别人的议论,遇见陈凯那样的人,我都没办法像迢迢那样为傅懿行据理力争。 我这样的人,把我丢到傅懿行的处境上,我恐怕什么也不会做。 我不敢承受,更不敢让我爱的人承受,所以我宁愿不拥有爱情。 我别过脸去,躲开他探寻的目光。 傅懿行轻声说:“我明白了。” 我想大声对他说你不明白,可我发不出声音。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去追求,我不可以,所以他不能听我的答案。 我想和他说你只要做能让你感受到幸福的事不要管我说的屁话,可我的嗓子像被火燎着。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吧,这雨停不下来的,我们坐车回家吧…明天帮我把车骑回去。” 他把车钥匙扔给我,顶着书包冲进了雨幕。 我拿着钥匙,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一定丢掉了,属于傅懿行的某样东西。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那天雨过之后,气温窜得很快,穿着毛衣在阳光下走,能走出一身的薄汗。 海棠也开了,花应该是好看的,但我好像看不出颜色。 傅懿行的车钥匙还在我这里,我把他的车锁在了他那幢搂的地下室,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车钥匙还给他。 那日的分别是再正常不过的分别,只是他说了再见,而不是明天见。 我不知道我和他是不是在进行一场冷战,我想傅懿行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但他确实也没有找过我,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敲开他家的家门。 以前他也和我生气过,但他不会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常常在聊天框里输“傅傅,我把钥匙给你送去?”,想了想还是删了。 他应该是在家里刷题的吧,没有要用到自行车的地方,所以也不来问我。 解老闆在班上说,希望大家不要在背后议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他这样说其实也没有多少意义,因为班里根本没有恶意的议论。 一开始时就是这样,傅总是高二九班的傅总,无论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他都是最帅的男神,最好的体委,最厉害的学霸。 解老闆和傅懿行妈妈说,其他班主任也会帮助控制舆论,可是其他人如果已经觉得傅懿行不好,舆论哪怕控制住了,他们也依然会在心里觉得他不好。 虽然傅懿行让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陈凯身上,可我总是忍不住,路过陈凯他们班时,我会无意识地往里面看一眼,看看那个坏人过得怎么样。 事到如今,我没法心怀善意,陈凯是一个非常恶毒的人,就像谷阳说的,他不值得任何形式的同情。 傅懿行没来学校的第五天,迢迢趴在桌上,拿下巴一下一下地磕着桌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念傅总。” 谷阳转过头去,说:“我也希望他赶紧回来。” 我把草稿纸上的作文往作业本上誊,没做声。 想念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在食堂看到剁椒鱼头,迢迢吃了上一次的苦,没再点这道菜,我记得它是辣的,是那种让我下不了口的辣,但我还是点了,吃着鱼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冒汗,嘴巴也肿了一圈,抬起头,对面坐的不是傅懿行,这时候我真想问问傅懿行,“你怎么这么厉害”。 可是他不在我对面。 学校里又安排了小熊伴嫁,没有任何徵兆。我们不知道它又来了,走进食堂看到屏幕上的菜单,迢迢几乎是尖叫了起来,我们三个人排了三条队,顺顺利利地排到了,我把那鸡胸肉放在嘴里咀嚼,嚼了半天就是咽不下去。 我还是觉不出它的滋味,甚至以为工艺比上次还逊色一点。 迢迢夸张地吃着,边吃边赞嘆,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盘里这块不是傅懿行给我的,所以才那么难吃。 操场上的银杏长了一树的新叶,它不秃了,迸发着整树的生命力,绿得灼眼,它还是那么高。我真想要一片绿色的书籤,要傅懿行亲手写亲手做的,我再也不嫌他字丑了,他要是不愿意我就拿刀架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给我写!”他敢不写吗? 我很想他,可我不敢说。 这么些天过去了,他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过。 有首歌里唱,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害怕我与傅懿行也走着走着就散了。 “那个傅懿行好像真的是gay,那天被举报之后,他就没来上课,他是不是被学校停课查看了?” 第54页 我因为出板报忙到很晚,在厕所里洗手时就听到有人这样问。 我觉得这话问得很搞笑,转念一想,学校的处理方法的确容易给不知情的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反正等着傅傅拿着奖牌回来时,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甩了甩手正要离开,就听见一句,我记了许久的声音,“他就是该死的同性恋。” 陈凯的声音辨识度不高,却让我印象深刻。 我听过他在许多种状态下的声音,尤其记得他咒骂傅懿行时那个尖刻的语调。 他说得咬牙切齿。 他的同伴说:“你别这样,他又没来招惹你。” 陈凯冷哼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等他们出来。 听到陈凯说“他就是该死的同性恋”时,我还没有多少感觉,可能是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如他当时的诅咒,但是他这一声不屑一顾的的嘲讽,就在一瞬间,点燃了我骨子里的暴虐。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右臂,它一直在发抖。 生气。 真的很生气。 又心疼又生气。 那感觉就像一个婴儿,长着白嫩柔软的皮肤,却被人按在水泥地上摩擦。皮肤被蹭的血肉模煳,小孩在哭,然后那痛感一点一点地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我右手颤抖着,整个右胳膊又疼又烫。 沸腾的血液被心脏推了出去,流过全身上下的血管,燎了一路的灼痕,最终烧进了大脑,把理智化为灰烬。 我妈,教我要善良,交警叔叔,也一直让我做善良的人。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一直将嗜血的,暴力又兇残的一面掩饰得很好。 我几乎以为我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了。 我曾经那么希望陈凯能变好,我不让谷阳和迢迢用恶意揣测他,我他妈还在他离家出走的时候让交警队帮忙找找他。 我这样一个,生来就向着地狱前进的人,被许许多多的美好阻拦了脚步,陈凯这一声冷哼,为我彻底扫清了前行的障碍。 生气是什么感觉,暴怒是什么感觉,我终于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 谢谢陈凯,他引爆了我的极乐世界。 当我抬起头时,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笑,笑得很温和,然后就与走出来的两人对视了。 陈凯还是那副气虚的样子,他身形还可以,可能与我差不多,没有唐城那么瘦,那个怏怏的样子,恐怕是内心的阴暗在对他进行反噬。 他的同伴——我想那个男生只是不清楚状况,听他的意思,他都不知道举报信是陈凯写的,他以为我在和他打招唿,一脸迷茫,但也沖我笑笑。 我又打开了水,水流很快地流过我的掌心,我两手相互搓着,想让右手的颤抖变得不那么明显。 陈凯沖了一下就离开了,男生洗得仔细,临走前又沖我笑笑,我跟着他走出了洗手间,看到他加快了脚步,去追陈凯。 人在极其愤怒的时候,反而能冷静下来。 我不会放过陈凯,但我想选一个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给他一些教训。 傅懿行消失了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气温一路升到二十几度,又跌回十几度,海棠花被来势汹汹的暴雨浇得七零八落,花瓣散了一地。 后来枝杈上就看不见花了。 我还是与谷阳,迢迢一起,每日嘻嘻哈哈的,没事的时候会在网上搜一搜法律相关的问题。 我没有与他们说我的想法,虽然我知道只要我说了他们就一定会参与进来。 我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他们都还有很好的未来,而我,怎样都行。 慢慢磨蹭着,傅懿行也回来了。 他考得不怎么好,只拿到铜牌,有人听数学老师说,他在北京集训营里的状态一直不怎么好,总是犯低级错误。 铜牌与他的省一等奖并没有多少区别,他不能与清华北大签约,有一些普通的211学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但他也不曾接受。 这些都是听说,他什么也没说。 傅懿行只是在一个早晨,背着包从后门走到座位上坐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前排有女孩欣喜地说傅总回来了,我才偏过头去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瘦了不少。 “傅总!我好想你!”迢迢也不顾这是早自习的时候,直接喊出了声。 谷阳和我说,“他是想傅总的作业了。” 见到他我很高兴,可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还是举着语文书,心不在焉地念着。 谷阳也不嫌弃我这样冷淡,自顾自地说:“这次就再也不会走了。” 我读不下去了,把手伸进包里,摸索傅懿行的车钥匙。 捏着他的钥匙,我心里乱的很。 我该怎么和他说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 钥匙忘记还你了? 我也想和路迢迢一样,对他说“我好想你。” 我知道自己说不出来。 我如果能说出我好想你,就不会和他失联这么久,那个下雨天,我就会和他说,你完全可以去追求爱情。 可是这些我都没有说出口。 傅懿行考成那样,我也是有责任的,在他最失落最迷茫的时候,我不仅没给他鼓励,还给了他当头一棒。 第55页 这就是任恪做出来的事。 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都想要推卸责任,于是,此时此刻,我恨极了陈凯。 如果他没有在我们班里发疯。 如果他没有写那封举报信。 傅懿行就会高高兴兴地与我们在一起,上语文课,做数学题。 在他去集训前,我就会和他说,“傅傅,我觉得你能拿金牌。” 他会说:“如果没有失误的话。” 他能和我一起看海棠盛极一时,看银杏欣欣向荣。 他不会不开心。 他不会失误,之前他从来没失误过。 他应该去清华北大的,这时候他应该开始享受自己的悠长假期,而不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班里,继续读高二。 下课的时候,傅懿行终于来找我了。 “钥匙,你是不打算还我了?”他的表情是在笑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傅懿行还是这么温和,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呢,他从来不让人分享他的难过,总是独自承受。 我把钥匙交到他手心里,捏了捏他的指腹。 他愣了,又沖我笑了一下。 上数学课时,讲台上李老师明显盯着后排停顿了一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傅懿行背着包从后门走了。 然后一下午都没出现。 所以我在放学的时候,走到了高二(7)班——陈凯他们班门口。 我很难描述我当前的感情,理智上,我应该问问傅懿行,他为什么要翘课,我应该给他疏导情绪,应该把语文课做的笔记都拿给他看,给他讲这学期以来他错过的所有古文,我知道该怎么做是正确的,但我不想那样做。 我只是在七班门口,透过窗户观察陈凯。 陈凯此时此刻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和我构思的不一样。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今天和我预想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但是今天傅懿行数学课上就背着包走了。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 陈凯站了起来,我便从前门进了高二七班的教室,这个班上有几个我高一的同学,分散在各个位置,还有那天那个男孩儿。 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有些人注意到我了,视线一直黏在我身上。 我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我,要看就看吧。 我直接踹翻了他的桌子,桌面上的文具乒桌球乓地掉了一地,抽屉里的课本哗啦啦全飞了出来,有几本倒卡在刚刚被拖过还没干透的地面上,等会儿捡起来的时候,直接扑在地面上的两页恐怕是不能看了,我在心里默默念着“对不住你了,陈凯的同桌,但谁让你是他同桌呢”,然后立刻用右手拉过陈凯的手腕,左手推着他被我钳制住的右手手肘,把他整只手别在身后。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要对他做什么,所以我几乎没费力气就完成了一招擒拿。 就像路迢迢曾经说过的,陈凯是练过的,力气特别大。 我不想一上来就对他身体造成伤害的,但我又怕刚上手我就压制不住他,所以我抬起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让他跪了下来。 他被我按在地上,不住地挣扎,一边扭动一边大叫“你干什么!” 我把他囚禁在一方小小的,用我的身体、倒掉的桌子、潮湿的地板组成的监牢里,预备开始我的审判。 解老闆说学校要对他进行心理疏导。我不知道是学校没做,还是心理疏导于他根本不起作用,傅懿行都已经回家了,他竟然还在说“他是该死的同性恋”,还用那样不屑一顾的冷哼去批判傅傅的取向。 陈凯算个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 他心情不好就能不被惩罚了,为什么情绪低落就能逍遥法外? 没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考好,傅懿行做错了什么? “我来和你讲讲道理。” 陈凯大约是人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和他身边围了一圈人,却也没人来拦我。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老师?”陈凯惊叫着,我觉着自己还挺厉害,能把他的声音又往上逼了好几个key。 “哟,又要告老师了吗,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扣着他的手,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腰,他终于精疲力竭了,“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打我,我会报警的。” “告老师行不通,现在要找爸爸了?我说了,我是来和你讲道理的。”我从来没听过自己这样阴沉的声线,“听说你举报信写得很顺手?” “我没有!” 放你妈的屁吧。 我抬了抬膝盖,蓄力狠狠地顶上了他的腰窝,陈凯吃痛闷哼了一声。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你他妈说傅懿行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冤枉他了?” 他没敢继续争辩。 周围有很小的议论声,细细碎碎的,但我听得很清楚。 “对啊我就说那信是陈凯写的,有人看见他贴了。” “他干嘛要这样啊…” “那个傅懿行,听说他国赛没考好,是不是被这个事影响了心态啊…” “真是,学校里难得出现一个这么强的,现在好了。” “可是前段时间学校里不就在传傅懿行是同性恋吗,他好像和家里人出柜了。” 第56页 “那这个是谁啊,为什么他来找陈凯。” “任恪啊,你不认识吗,考过年级第一诶…他好帅哦。我死了。” “他不会是傅懿行男朋友吧,不然怎么是他来搞陈凯。” “请问这个学校里谁不想揍陈凯呢?” 听到这句时,我没忍住笑了。 揍,肯定是要揍的。 他伤害的傅懿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傅懿行这样的人,只要存在,就能带来美好了。 傅傅是唐城哭干了眼泪也想去喜欢的人。 是我最想珍重的朋友。 是幽深浩渺的宇宙里旷日持久的光源。 这世界上不能有东西阻止他闪耀。 也不能有人,让他跌下神坛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傅懿行道歉,你不是喜欢在宣传栏贴举报信吗,那你就写一封信,说说你干了什么鸟事,第二个…我想揍你很久了。” “他就是同性恋!我又没说错!” “那你看到他和谁一起伤风败俗了?” “我他妈管他和谁呢…”我没让他继续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脑壳上。 接着松了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来,“行吧,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你别后悔。你起来吧,我要揍你了。” 陈凯哆嗦着站起身来,打直了腿就想往门外跑。 我抬脚踹上了他的屁股,他又扑倒在地上。 我环视了一圈,找到当时和他一起在厕所的男孩,“你。” 他懵懂地指了指自己:“我?” “嗯对,你去找老师,不想他伤得太厉害就跑快点。” 男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我当然希望他反应慢一点。 我蹲下身去,把陈凯翻了个面,让他正面冲着我。 陈凯大约是觉得太没面子了,双眼瞪得通红,坐起身来就向我挥了一拳,我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刚刚消耗了许多体力,出手没什么力度。 我偏头闪开了。 但他这一下让我全身的细胞都鲜活起来。 单方面欺负人其实没什么意思,陈凯得有反应,我才会觉得身心舒畅。 我趁他手扑了空没来及收回的时候,一拳打在了他脸上,用手打人其实挺疼的,我的关节处被他的牙磕破了,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我打你,你不还手,学校只会处理我,但是你还手的话,可就是我们打架的事了。” 陈凯已经气疯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他面目狰狞,嘴角流着血,像个炮弹一样朝我冲过来。 我与他扭成一团。 我不知道我和他打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招式,七班班主任和解老闆出现的时候,我和陈凯的校服上都煳了不少血渍。 有同学把我们拉开了,然后解老闆开车送我去医院,陈凯坐的他们班班主任的车。 “伤得严不严重?”解老闆在等红灯的时候抽手给我拿了包纸,让我擦擦流血的地方。 我接过了,也没说谢谢。 说实话我对解老闆很不满。 他提的方案,显然,除了让傅懿行饱受诟病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价值了。 他嘆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我没有冲动,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 “你知道这个事会有什么后果吗?等会儿到医院,陈凯如果伤得重了,可能警方都会介入的,他爸爸就在公安局工作。” 我擦了擦身上的血,“那他爸爸怎么能教育出来这样一个人呢。” 陈凯被我打掉两颗牙,眼角出血,断了一根肋骨,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 我对这些伤势没有多少感触,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让我心里很是舒坦。 虽然陈凯也反击了,但他没给我留下多少疼痛,我只是手上缠了几圈纱布,身上有些肌肉使用过度的酸痛。 所以说陈凯就是一个小弱鸡。 叫家长的时候我没敢惊动舅舅和舅妈,倒也不是理亏,只是不想影响舅妈的情绪,洪警官穿着制服来了,真巧,陈凯他爸也是穿着警服来的。 这一次解老闆做的只是在维护我,他没有留任何情面地指出,陈凯心理有一些问题,写举报信污衊傅懿行,而且冥顽不化,不知悔改,解老闆说任恪也只是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孩,看不下去朋友被中伤,所以才用了暴力的方式。 那个警察脸上有一道刀疤,身形高大,长相兇恶,他抱着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你用什么打他的?”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很大,我瞪了回去,没有一丝畏惧。 现在谁也不能说我懦弱。 “手。没有武器。” 他忽然笑了,“你很会打架。” 我当然很会打架。 最终陈凯他爸没有过多地追究我的责任,我拿着老爸留给我的钱垫付了所有医药费,学校要给我记一个大过,明天早操时通报批评。 临走时我看到陈凯爸爸进了病房,我依稀听见一句,“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出来丢人现眼的吗?” 我不想再去揣测陈凯为什么心理如此扭曲,不管他在什么环境下成长,都不应该去伤害别人。这世界上身世悲惨有很多,惨不应该是作恶的理由。 第57页 洪警官把我送回了家,一路无言,在楼下时他忽然说:“这个陈凯,就是你当时让我帮忙找的离家出走的男生吗?” 我点点头。 他长嘆一声,然后说:“任恪,我想如果你爸爸还在,他不会说你什么,你很有义气,但是这件事你做的,也并不正确,暴力不应该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谢谢叔叔。”我向他鞠了一躬,“我知道错了。” 他摆摆手让我早点回去休息,伤口不要沾水。 唐城很心疼我,问我怎么弄伤了,我庆幸还好他现在不去学校了,不然这件事情一定瞒不过他。 我告诉他,骑车时候摔了,手蹭到了地面上。 我躲在被子里,按亮了手机屏幕,唐城就在我旁边,他已经睡了。 傅懿行的微信头像还是一片雄奇的山峦,我曾经无数次看着我与他的聊天界面,无数次试图与他对话,无数次因为尴尬删掉了犹豫着打出来的文字。 “傅傅,我车没骑回来,明早你还和我一起走吗?”这一次,虽然我手上缠着绷带,虽然每弯折一下手指都会隐隐作痛,但我很快地按下了“发送”按钮。 如果他不开心,我就要向他承认错误,我会跟他说你应当去追求幸福而不是自暴自弃,你应该振作起来。我总不能像陈凯那样,一错再错。 等待他回復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 他会拒绝我吗? 会不会已经睡了? 我总是怕消息提示得不及时,一直亮着屏幕。 还好,傅懿行看见了,“可以的,你可以骑我的车。我也很久没有跑步了。”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傅懿行见到我手上的纱布,立刻问我是怎么弄的。 我并不想瞒他,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他,我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能骑车吗?握得住车把吗?”他原先想抬起我的手看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手缩了回去。 我装作委委屈屈地把手举到他眼前,“傅傅,好痛哦!” 傅懿行终于轻轻地捧起了我的手,我得寸进尺地沖他撒娇,“你给我吹吹。” 他抬眼与我对视,我笑嘻嘻地看向他,“好不好?” 他总算是低下了头,噘起嘴唿出两口凉风。 纱布让我的皮肤变得不怎么敏感,那风若有似无,却一点点地撩拨着我的心弦。 天上的云朵形状很怪,没有稜角,像儿童画里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天特别蓝。 晴朗的春日里,我收到人生第一次的通报批评。 “昨天下午,高二九班任恪同学与高二七班陈凯同学在高二七班教室中发生肢体冲突,任恪造成陈凯牙齿脱落,眼角出血,一根肋骨断裂,多处软组织挫伤,经双方家长和班主任调解,任恪赔偿陈凯全部医药费及营养费,任恪同学的暴力行为严重违反了华安高中的管理制度,在校园内造成了恶劣影响,为严肃校纪,防止类似事件发生,经学校决定,对任恪和陈凯的打架行为进行通报批评,对任恪记大过一次。”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对着稿子念对我的处分,我们班在操场的边缘,所以听不太清广播的声音,我眯着眼,歪头仔仔细细地听这则难得的批评。 校长刚刚那短短的几句话,说了六遍我的名字,虽然是我自己的名字吧,勐然被人这么重复,我听着还是觉得很陌生。 “同学们,我非常反对暴力行为…同学间出现难以调解的矛盾,应当想到……” 那道苍老的声音后来在叮嘱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因为路迢迢在队伍后面一直小声地喊我,隔着好几个人。 “恪恪,嘿,恪恪,恪恪恪恪恪恪…” 我转过头去沖他“嘘”了一声,这种时候我不想因为不守纪律再被点出来批评。 谷阳站在我前面,他侧过身来,轻轻地问:“你怎么不叫上我们?” “叫上你们一起被记大过吗,几个人揍一个人总不太好。” 他没忍住笑了,“你一个人战斗力能抵我和迢迢两个。” “谢谢夸奖。” “怎么打的?” “还能怎么打,肉搏呗,我现在手还疼呢。” “哈哈哈我还说你这手怎么回事呢,怪不得我看今天不少人都躲着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真的有人躲着我走啊?” “对啊,我还奇怪呢。” 我嘆息一声,散场音乐响了,路迢迢冲上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恪恪我好崇拜你呀!” 我严肃地皱起眉头,“不要乱搞个人崇拜,也别学我。” “哈哈哈哈哈我给你拉条横幅吧,九班任恪,人狠话不多,不服就是干!哎哎哎,那今天陈凯是在医院吗,我们放学了去看看他吧!” 傅懿行默不作声地退到我们身边,表情不太好看,迢迢和谷阳识趣地快步走了。 “恪恪。”傅傅唤我,“这样值得吗?” 我左右都充斥着鼎沸的人声,人来人往,傅懿行就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慢慢地走着。 我也是在打完陈凯以后才明白的。 第58页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因为他们没有试着向对方靠近。 我不能让傅懿行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承受。 我出手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我考虑过的。 从踹翻陈凯桌子的那一刻起,不,有可能是更早以前,在厕所里听到陈凯的话时,甚至是看着傅傅冲进雨里的背影的那一瞬间,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了。 “哪里不值得?” “这个大过会一直在你的档案里。”傅懿行把我和人群隔开,又同我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手。 我抬起头沖他笑笑,“我们傅傅怎么能被那样的人欺负呢,我可捨不得。” 他看着我,眼里有光,也有我。 人间的四月吶,明明芳菲未尽,哪儿都有盛放。 本来我觉得,傅懿行与陈凯,或者我与陈凯的恩怨,差不多已经到头了。 但是张淼淼不让。 女生固执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午休的时候,她锁上了班门。 张淼淼在讲台上说:“同学们,我觉得任恪打了陈凯,和陈凯写匿名信诋毁傅懿行,这是两件事。应该分开来处理,如果说任恪因为打了陈凯所以要被记大过,那么陈凯诋毁傅懿行这件事,也应该受到处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是被害者就忘记他曾经也是一个加害者。” 谷阳举起了手,“我附议!” 我拽了拽他的胳膊:“你瞎附议什么呀,这事儿已经了了。” “张淼淼说得没错,你打他是泄愤,但你不代表正义。”他认真地看着我,“你难道不想把处分消掉吗?” 谁也不愿意档案上被记录一笔黑歷史。 但我也确实没想过让学校把这笔抹掉的可能性。 “那她想干嘛呀?你是不是知道内幕?” “你猜。” 我不知他们联起手来搞什么名堂。 我转过头去,想看看傅懿行是否知情,他沖我耸耸肩。 张淼淼说:“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写了一封请愿书,要求学校对陈凯进行处理,因为陈凯也在学生中引起了很恶劣的影响,他首先影响了傅懿行的名誉,然后影响了他的学习,我还提了一下,陈凯来我们班咒骂傅懿行的事情。”她挥了挥手里的纸,接着说:“任恪打了陈凯,还不是因为他没法忍受陈凯的作为,行为暴力是一种暴力,那语言暴力难道就不是一种暴力了吗?因为他的一封信,有多少不知情的人会认为傅懿行就是这样一个败坏学校的风气的人?陈凯的身体受伤害是一种伤害,傅懿行心灵受伤害就不是一种伤害了吗?” 我听出了一丝排比的句式,有点怀疑张淼淼的话不是即兴演讲,而是提前打了稿子。 “我一个人人微言轻的,可能学校领导都不会读我这篇请愿书,所以我希望,和我一样看不惯陈凯的所作所为的同学,都能来上来签个名,要求学校重新处理那封举报信,要么给陈凯记过并且让他恢復傅懿行的名誉,要么就让学校抹掉任恪的大过,当然了,最好的状态是陈凯既能受到处罚,任恪也能不被记过。” “我写出这请愿书就意味着我愿意承担风险和责任,就像任恪去揍了陈凯,他也愿意承担被记过的后果,所以我的信只代表我个人,以后学校找到我,要处罚我,我也会接受,但我会为这件事抗争到底,所以,希望大家好好考虑考虑,到底愿不愿意,为傅总,为任恪,讨回一份公正的结果。” 路迢迢冲上讲台潇洒地一挥手,我是没看到他写了什么东西,但我能想像出来,他写出来的东西应该挺大的。 “迢迢也是你们的託儿?” 谷阳摇摇头,“他太不靠谱了,没拉他入伙。”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学校确实没处理好举报信的事。 但是聚众反抗和在心里不认同是两件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 “我觉得没必要闹这么大吧,万一你们都被处分了怎么办?” “恪恪,你可以心甘情愿地为了傅懿行背一个处分,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呢?你可以挺身而出,我们也可以的。” 我按了几下原子笔的笔帽,嘆息一声,“不是不可以,是没必要。”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这个年纪就该做一些勇敢而又热血的事情啊,等到大家三十岁四十岁被领导欺压敢怒而不敢言的时候,回忆起现在的事情,才会觉得不负此生不是吗?” 单雨寒也走上了讲台。 我托着腮,默默在心里感嘆,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是空有一副好的皮囊。 路迢迢在座位上发出一声“卧槽!”接着就开始疯狂戳我的后背。 我回头,迢迢说:“我感觉我更喜欢她了。” 年少的喜欢也不总是毫无道理,它可以像疾风一样来势汹汹,但是长久的喜欢,总是建立在被爱者与众不同的美好之上的,这种美好并不只浮于表面。 就像路迢迢喜欢单雨寒。 唐城喜欢傅懿行。 我对谷阳说:“我现在不想反对你们的行动,但是,为什么让一个女孩子来领导这件事呢?你来做不是更好?” “我说我来做啊,张淼淼说我和你们关系太好,就体现不出陈凯做的事情有多讨厌。她说一个纯粹的旁观者来发声效果会更好。” 第59页 程航走了上去。 班长刘楚恬也上去了。 后来全班几乎所有同学都在那封请愿书上签了名,这个几乎的意思是,除了我与傅懿行两个,所有人都愿意捍卫傅懿行与我。 放学时我推着自己的车,与傅懿行并排走着,学校还是那个黄昏时候格外浪漫的样子,钟鸣声与校歌一同迴响 这段缓慢而又悠长的旋律和华安一样古老,诞生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 我记得它的最后一句是“思如潮,气如虹,永为南国雄。” 华安坐落在桐城的中心,这个城市,这个地方,曾经经歷浩劫,受战火洗礼,但是桐城依然保留着它风貌,古老的城墙依旧守护着老城区百年的枯荣,华安的学子,也会像歌里唱的那样,永为南国雄。 我坚信着,因为我身边,就有这样一群人。 我无比庆幸,高二九班与我,我与高二九班,荣辱与共。 “傅傅,你当时问我值不值得。”我笑着看他,“你现在觉得他们值得吗?” 他也笑了,没有回答。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自己觉得值得就是值得了。 解老闆原来并不看好这件事,但他也没有阻止,只是嘆息一声,放了张淼淼去把请愿书投进了校长信箱。 等待也是一种磨人的滋味。 解老闆说,学校为你们开了好多次会,因为华安一向抵制暴力行为,任恪也确实把陈凯打进了医院,取消这个处分就在挑战延续了好多年的校规,而陈凯那里,老师们也不知道一个道歉会不会让他内心崩溃。学校也有学校的立场,因为学校不仅仅是个教书的地方,还有育人的责任。 也有别的班的同学,像是七班的学生,会觉得我们是要把陈凯逼上绝路。 什么叫绝路呢? 我也并不一定要撤销那个处分,陈凯最多只会像我一样被记个大过。 就像我揍他之前给他的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挨打。 从头到尾,我做的,我们做的,只是想让他说一句对不起而已。 傅懿行给了陈凯无限的包容,那为什么,陈凯就不能对傅懿行道个歉呢? 我约傅懿行去爬山,爬到山顶上时,我与他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山风穿胸而过,眼下是高楼林立的桐城,更远处是浑浊而又宽阔的江面,这些景致比不上任何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也比不上曼哈顿的气派,但我知道,我心怀无限的热爱。 桐城哺育了我,也给我带来伤痛。 这样复杂的情感让我无数次渴望离开,却又比任何一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更想在这儿驻守。 我站在山峦之上,静静地享受唿啸而至的风,感觉自己的思绪清明而又通透。 衣角飞扬,在风里,我尚不能平復过速的心跳,还在大口地喘息,但我想立刻,马上,就在下一秒,把应该对傅懿行说的话全部讲给他听。 我注视着他,说:“傅傅,你以后难过的时候,别再一个人憋着了,出柜的时候,还有竞赛的时候,杳无音讯真的会让人很担心,我希望你不开心不顺利的时候都能和我说说,虽然我说的话也不一定能让你高兴起来,但你也可以说,你可以告诉我,你不想听这样的话。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成为让你难过的人。” 他额角还挂着汗珠,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眼里有惊讶,有感动,还有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说好。 后来陈凯还是不愿意道歉,学校里就取消了对我的处分。 他还是自顾自地来学校上着课,见到我和傅懿行多数时候会假装没看见,依旧常常跑办公室问老师问题,也会有一些人,像那个男孩,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但依然选择陪着他。 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管他怎样,学校,傅懿行,还有他的一些其他同学,都曾经对他无比关怀。 我想,学校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傅懿行在高中时代唯一的失误恐怕就是拿了全国数学竞赛的铜牌。 他回到学校之后依旧叱咤风云。 我为了他的语文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往返学校的路上都用来抽问他古文的翻译,实词和虚词的解释。 傅懿行失去了一个保送清华北大的机会,所以他应该凭着高考踏进最高学府的大门。 我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帮他琢磨琢磨应对语文考试的方法。 在每一个平凡而又不一样的日子中,白昼越变越长,夏天又到了。 考完期末,解老闆在班上提了一下住宿的问题。 他说高三辛苦,午休的时候如果能在床上躺一会儿有助于恢復精力,学校里住宿条件还不错,四人间,独立卫浴,大家可以考虑考虑住校。 华安最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每个班级选择住校的人数都屈指可数,不乏一寝室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班级的状况,虽然这儿的住宿条件在全市都算得上好的。 我猜是因为多数学生乘地铁上学,交通极其方便,没有多少住校的必要。 也可能是因为食堂提供的饭菜不够好吃。 路迢迢如果知道我的心思肯定是要同我争辩的,他对小熊伴嫁的热爱足以支撑他称赞食堂师傅的手艺。 “你想住校不?”谷阳拿手肘蹭了蹭我,“听说老师会找成绩好的人谈心,劝他们住校,为了名校录取率嘛。” 第60页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傅懿行那种种子选手。” “别谦虚呀恪恪,你这学期都没跌出过年级前二十,我觉得解老闆会找你。” 我不太想住校,我喜欢骑车,住校就意味着我一周只能碰两次自行车。 骑自行车使我快乐。 不能骑自行车的任恪就失去了快乐源泉。 “我不会被说动的,我不可能住校,哪怕住宿不要钱我也不会住,学校给我贴钱我也不住。”我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句话。 如果我能预料到接下来一整年我都会住宿,我就不会立那个g了。 这给谷阳后来嘲笑我落下了话柄。 事实上住校的日子也挺不错,但这都是后话了。 迢迢表哥的烧烤店开了分店,趁着考试结束最放松的时候约我们几个去试菜。 谷阳咬着一串小黄鱼,听迢迢说单雨寒拒绝了他的邀请,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说说你都被拒了多少次了怎么还不死心?哎这鱼不错啊,都尝尝。” 傅懿行拿了一串,没吃两口就放下了。 我觉着挺奇怪,傅懿行吃东西向来随意,我不吃的东西他都能扫荡干净,这回连一串鱼都没吃完。 我接过了他盘子里的竹籤,咬了一口,轻轻在他耳畔说:“不是挺好的?” “腥。”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把整串剩下的小黄鱼都吃干净了。 虽然觉得戳人痛处不是君子行径,但路迢迢曲折的感情路确实挺好玩的,我没忍住问他:“你统计过吗,迢迢,单雨寒拒绝你的次数。” “没来吃饭能算拒绝吗?万一她减肥呢?她不爱吃烧烤呢?她饮食健康呢?” “那不算这次,多少次了?” 迢迢翻起眼睛回想,我默默为迢迢嘆息。 还得数呢,次数估计不少。 “三四次吧。还有几次她没回我,应该不算拒绝。” 谷阳乐得合不拢嘴,“你换一个追求对象吧,单雨寒不适合你。” “这他妈能说换就换吗,你根本不懂爱情!” 傅懿行听到这话也笑了,他没多做评论,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越挫越勇是个好的品质啊。”我夹了块扇贝到迢迢碗里,“加油,迢迢,你是最棒的。” 迢迢嘴里嚼着肉,含煳不清地说:“恪恪,你真好。” 谷阳问:“傅总,解老闆找你谈话没,住宿的事。” “说了。” “那你住吗?恪恪说不住,你俩不是一个小区的吗,你是不是也不住?” 傅傅看了我一眼,回答说:“我可能得住,我爸要去重庆调研几个月,我妈想陪他一块儿去。” “你爸妈好恩爱哦。”迢迢羡慕得嘆息一声。 傅懿行爸妈如果真的都去重庆,那他好像也没什么住在家里的理由了。 我还是挺想和傅傅一起骑车上下学的。 “住校也好,你可以多学习一会儿。”谷阳点了点头。 迢迢习惯了怼谷阳,“傅神需要学习吗?他住宿舍也就图个方便。” 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想,傅懿行会不会让我考虑一下陪他一起住校。 如果他提,我也不是不能住校。 可他什么也没说。 我多少有些失望。 “恪啊,如果班上没人住校,傅总指不定要和外班的人一起,万一那些人也介意同性恋什么的…我怕再有陈凯那种人。”谷阳一到家就给我发了qq。 他想得很周到,我都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迢迢家就在学校旁边,谷阳家里也在市中心租了房子,只有我住得相对要远一些,有住宿的必要。 把傅懿行和自行车放一块儿比较,那肯定是傅懿行比较重要。 这闷葫芦受了欺负都自己憋着,我好歹能给他出出气。 傅傅看到我交住宿申请只是惊讶了一瞬,却也没多问。 害我白白准备了一套说辞。 我原想说唐城出国我在家里也寂寞,可惜没有机会解释。 我想我习惯用的那一套“你不说我不问,你不问我不说”的处事方法对傅懿行是行不通了,他热衷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朋友间相处总得有一方学会妥协,我不介意多说几句。 其实我对住宿生活没有多少嚮往,想到要与完全不熟的人挤在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心里还有些抗拒。 不过都是为了傅懿行。 但是傅懿行毕竟是特殊的存在,他是傅总,傅神,更是奇蹟傅傅。 我不知道学校是考虑到他的学习还是他的性向还是真的就多出一间空宿舍。 我,傍着这根粗壮的大腿,一个人独占了一个上下铺。 四人间,独立卫浴,应住四人,实住两人。 谷阳看到宣传栏里贴的宿舍分配公告都震惊了,他一边不可思议地摇头一边说:“房子白租了,我靠,你知道房租多贵吗,四千块一个月啊,华安铺位两百块一年,早知道跟你们一块申请住宿了,我多花这几千块图什么呀…”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后悔吗?来不及了。” 第61页 暑假前去看宿舍的时候,傅懿行坐在床板上,沖我笑了笑:“你好啊,舍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第一万次,我感慨他生得太好。 精雕细琢的眉眼,浓一分淡一分都少了现在的味道。 “这位舍友,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帅吗?” 他的笑凝滞住了,须臾间,眼睛弯得愈发厉害。 “帅吗?”傅傅用指尖抹了抹栏杆上的灰尘,又拿餐巾纸把手擦了,“你也帅。” 我觉得受宠若惊,但又觉得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行吧。咱俩就别商业互吹了。帅不帅大家心里都有数。”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补课成了一种必然。 学校给了四十天的假期,学生们几乎是感恩戴德。 我没法陪唐城去美国,唐城就执意要给我过一个隆重的十七岁生日,也作为他的告别party。 说是party,参与的人也就是我,唐城,傅懿行。 舅舅向来出手阔绰,给唐城批了一大笔活动经费。 他没再介意唐城和傅懿行玩在一块儿,可能是因为唐城承诺会和女生交往,也可能是觉得阻拦只会让唐城产生逆反心理。 唐城预订了一个ktv的包间,买了一堆气球和彩带,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看过快递盒子,上面标註着心形气球,括弧红色。 我想他不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是要给傅懿行一个惊喜。 生日前夜,唐城难得失眠了。 我房间的空调打得低,他却因为翻来覆去,裹了一身的热气。 我默默感知着的他的动静,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了。 “你明天要表白吗?” 他不动了。 一会儿后又拱进了我的被子。 “你怎么知道的?” “红色心形气球,总不能是送给我的吧?” “嗨呀,被发现了。” 他侧过身来朝着我,一副要聊天的架势。 我想唐城要表白,应当是出于路迢迢第一次表白时的心态。 不是要在一起,只是要让对方知道。 他们都知道结局,却还是要说。 “哥。”黑暗中,我听着空调运转的声音,平躺着唤了他一声。 “今天你怎么这么乖。”他的唿吸都喷在我的侧脸上。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说了,就回不去了。” 唐城想要越过我去开檯灯,我拦住了他的动作。 傅懿行或我,明天或是今天,总会有一个人,一个时间点,让唐城难过。 我既然问出了口,就决心做一个恶人,但我也不忍心看到他流露出痛苦的情绪。 所以,这个房间里还是不要有光亮的好。 唐城和傅懿行的关系与路迢迢和单雨寒不同,他们是朋友,从小学就是朋友关系了。 迢迢失去单雨寒,身边还有我,谷阳,傅懿行,还有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 唐城一旦把话说出口…我想傅懿行一定会很温柔地拒绝他,但是他们一定回不到当初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那可是傅懿行,你能忍受和他变得尴尬吗?” “我气球都买了。而且,从我开始觉得喜欢他的时候,我就不想和他做朋友了。这样多难受啊,我不喜欢这样。”他顿了顿,又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方式。 现在我不想拦着他了。 这场告白,是告别也是新生。 七月二十一日,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 有热浪,有蝉声,有蓝得不可思议的天,有反射着阳光的树叶。 许多商铺门口放了盖着棉被的冰箱。 小餐馆的角落里堆着方方正正的塑料篮子,里面排着整整齐齐的玻璃汽水瓶。 奶茶店的门开开合合。 有小孩因为甜筒掉在地上,在烈日下嚎啕大哭。 我站在ktv招牌的阴凉下,手里的可乐不断向外沁着水珠。 我不爱喝汽水,但想感受一下唐城的喜欢,只此一次。 傅懿行没骑车,他双手托着蛋糕盒,飞快地向我走来。 白t恤,黑的短裤,脚上是双板鞋。 一如既往地会打扮。 是唐城喜欢的样子。 我掏出手机,问唐城有没有准备好。 他说还要十分钟。 “生日快乐。”傅懿行走到了我面前。 “谢谢。”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傅傅。” “嗯?” “没事。我们得等一会儿。前面的客人还没走。” 他也走到阴凉处,与我并排站着。 我心里万马奔腾。 我旁边是我表哥喜欢的男人。 这个人也喜欢男人。 我表哥马上要和他表白了。 他说他不喜欢我表哥这种类型的长相。 但也不一定不喜欢我哥。 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不喜欢我表哥。 不知道唐城会怎么和他说。 唐城的意思是要我看着他表白吗? 那傅懿行答覆他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得看着? 第62页 哦真是好尴尬。 “你渴吗?”我把汽水举到傅懿行面前,“我有水。” 我操,我这个动作看上去肯定很傻逼。 干嘛没话找话啊。 但我手都伸出去了我总不能缩回来吧。 “你怎么了?”他问着,把蛋糕盒提在左手上,用右手接过了可乐。 “十七岁了,有点儿紧张。” “没手开。”,他侧着脸看我,我赶忙为他拧开了瓶盖。 他仰起头,向喉咙里灌着饮料,我透过瓶身看到有气泡浮上倾斜的液面,打出棕白的浪花,与深红的包装纸交相辉映,折射出美妙的夏日幻影。 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动一动的。 可乐美学。 咕嘟声中,我偷偷地在心里为他创造出一门学派。 “我都快十八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谁他妈会为了十七岁生日紧张啊,我内心咆哮着,我看你等会儿怎么办。 这时我手机响了,唐城打了电话来,说布置好了,让我们上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礼花从半空中飘散下来,浇了我一头的碎屑。 包间里没开五颜六色的灯,只留着一盏发着白光的顶灯,半空中的红色心形气球被灯光照着,像燃烧的火焰,墙上粘着彩带拼成的“生日快乐”,音响里放着最简单的生日歌。 这场面有些艷俗,算不上惊喜,感动却是真的。 唐城从沙发上蹦了下来,摇着手铃吼道:“happy birthday!我们家恪恪也满十七岁啦!” 傅懿行难得给力地鼓起了掌。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十六岁那天我还没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 十六岁那年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有好的,有坏的,有隐忍克制的,也有热血沸腾的。 但此时此刻,十六岁的泪水与欢笑都已经成为了歷史,十六岁过去了。 我又长大了一点。 “wow!”我装作又惊又喜的样子搂过唐城的肩膀,“太棒啦!” “让行哥给你唱歌!” “我唱得不好听。”傅懿行尴尬地笑笑。 十七岁这天,我又发掘出傅懿行一个不完美的地方,他唱歌实在是太难听了。 我们在包间里叫了外卖,切过蛋糕后,唐城点了一首《晴天》。 他跟着旋律轻轻地拍着麦克风,背对着我们。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少年温软的嗓音没有周董雅痞的气质,颤抖着,又别具韵味。 这或许是唐城最拿手的一首歌。 也有可能是他细细挑选之后觉得最合适的一首。 他的仰慕与无奈都被写进了歌里。 音乐结束得毫无徵兆,直到电视里切入了新的mv,我才知道戛然而止的就是结局。 他转过身来正对傅懿行。 “行哥…” 包厢里迴荡着这声唿唤。 傅懿行有些错愕。 再迟钝的人都能感知到这一声唿唤里隐藏的情愫。 “我喜欢你。” 我作好了心理建设,他的表白却还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朋友间的喜欢。”静默之后,唐城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我走到门边的控制台前,关掉了音乐,然后打开了包间厚重的门。 我不能继续听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那门阻断了里头的声音,我在走廊里听到几个包间的热闹,有男人唱着《死了都要爱》,有女孩兴致勃勃地吼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这儿是一个宣洩感情的好地方。 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个表达感情的好地方。 我走到大堂想买瓶唐城喜欢的碳酸饮料。 但这儿的物价简直高到离谱。 罐装的可口可乐卖到了十五块。 所以我坐着电梯下楼,踏出这间ktv,在马路对面的coco里点了杯全糖的牛奶三兄弟。 真的很甜。 我希望傅懿行看到唐城的甜。 转念一想,他可能比我更懂唐甜甜的好。 我没忍住嘆了口气。 如果唐城没有遇见那么多的阻碍,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卯足力气去追,今天的表白也许会是他们的起点。 傅懿行值得被爱,唐城,也并不是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不配站在他身边。 我可真是个没主见的人啊。 明明是我一直在和唐城说你不应该这样。 到头来也是我希望最后的一线可能成为现实。 傅懿行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应该有个男生来爱他的。 我喝空了整杯牛奶,撕开封盖把底部沉着的珍珠和布丁都倒进了嘴里。 一个多小时了。 我透过玻璃注视着ktv的大门,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来。 我的手机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真的,就算他俩要做点什么,一个小时都能结束了。 我又买了一杯牛奶,叮嘱服务员多放点糖。 我站在包厢门口,依旧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第63页 推开门时,唐城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眶立即红了,委委屈屈的。 我很确定他是看到我之后才开始积蓄眼泪的。 傅懿行就坐在他旁边。 我怔在门口,不知道该朝里走还是给他们带上门。 “给你买了牛奶,多放了糖,趁…趁冷喝。还冰着呢。”我把牛奶塞进他怀里,就在那一瞬间,唐城的眼泪掉下来了。 他胡乱地把眼泪擦了,又把牛奶还给我,“我先回家了…这个包间晚上八点才过期…别浪费了” 第31章 第三十章 “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还把人弄哭了呢?” 傅懿行默而不语。 很久之后,他才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一直都知道?” 他的心情也不美好,让我有些怕。 我又戳开了给唐城买的牛奶,勐吸了一口。 今天糖分摄入肯定要超标了。 但生活太艰难了。 “嗯,一直知道。” “那gv,你是陪他一起看的?” “嗯。” “所以你问我会不会喜欢唐城那种男生?” “嗯。” “你知道他今天要跟我表白?” “嗯。” “你根本不是为了生日在紧张。” “对不起。” 我内心不觉得愧疚,但还是为了一直以来的谎言向傅懿行道了歉。 傅懿行抱着胳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感觉吗?你知不知道…” 他没说完,停下了。 “知道什么?” “没什么。” 我觉得莫名其妙,他明明有话要说,却又不说了。 总是这样。 他眉头紧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审问我:“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为什么要拦着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火苗在往上蹿了。 谁他妈愿意夹在两人中间里外不是人啊。 我都喝过一杯那么甜的牛奶了为什么还得再喝一杯啊。 唐城为什么不要这杯牛奶三兄弟啊。 怎么好好的一个生日过成这样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他的声音凛冽,明显有责怪的意思。 傅傅从来没这样跟我说过话。 “可他喜欢你啊!他喜欢你他为什么不能说?你为什么跟我在这儿生气?唐城是我哥,你把他弄哭了你让他伤心了你凭什么还能来质问我?” 傅懿行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又不说话了。 我一口气把牛奶吸得见了底,心里觉得不爽,发狠把杯子吸得瘪成一条。 整个空间里只有吸管在造作。 傅懿行按了按太阳穴,很疲惫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和你生气。”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唐城和我说对不起。 傅懿行也和我说对不起。 两边感情不对等是谁的错呢? 为什么都和我说对不起? “你怎么和他说的?” “还能怎么说,这种话你不是常说吗。” “你今天才知道他喜欢你?”我把杯子连同没吃完的料一併扔进了垃圾桶,胃里撑得难受。 傅懿行看着我,眼神幽怨,“我到昨天都还觉得他喜欢女孩。” 的确,傅懿行也没什么机会洞悉唐城的心思。 “那怎么办?你们怎么搞?” 他嘆了口气,“选择权在他,我只能配合他。” “傅傅,今天你对唐城一点都不温柔。”我慢慢地揉着胃。 “温柔然后给他留下念想吗?这种事拖得越久伤害越大。” 他说得很有道理,感情上却让人没法接受。 我脱了鞋踩上沙发,把半空中的气球都抓在了手里,然后把线牵到了傅懿行手边。 “唐城说,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我蹲在沙发上,看着傅懿行,“他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傅懿行根本没抬手,一点儿都没有接过气球的打算。 于是我松了手,一颗一颗红色的心往上盘旋,撞在了天花板上。 锡箔上倒映整个包厢。 我抬起头,看到了朦朦胧胧的自己,还有傅懿行。 我与他的视线在反光的气球上交织在一起。 “对不起,傅傅,我明白的,感情没法勉强。” 我跟在傅懿行身后,慢慢地往家里走。 行道树挡住了毒辣的阳光。 蝉声却在一直催化暑气的燃烧。 我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冰凉的牛奶在肚子里晃荡,终于没忍住找了个垃圾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傅懿行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没嫌味道不好,只是问:“你到底喝了多少东西?” 我想起唐城说的小时候的事情。 说到底傅懿行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的温柔容易让人受到蛊惑。 他给我买了湿纸巾和矿泉水,看着我擦嘴,漱口。 “你知道唐城为什么喜欢你吗?很多年前,你就是这样,给他收拾呕吐物。” 第64页 傅懿行皱起眉头,说:“如果有这回事,那是礼貌。” 我笑了,“现在也是礼貌?” “不一样。” “唐城喜欢喝的东西我都喝不来,我不爱喝汽水,也喝不了那么甜的牛奶。我想要理解他,但我显然没有办法理解他。我曾经劝过他无数次,我说你不能喜欢男人,哦,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他可以喜欢女孩的,舅舅和舅妈不希望他喜欢男孩儿,不希望他喜欢你,我拦着他,可你知道吗,他有多难过,所以我心软了,我想理解他…我也想理解你…但是这是你们的事情,不应该由我来解决。而且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为他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我不想看着你们,变得陌生,而且他就要出国了,我不想他带着遗憾。但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说得没错,选择权在唐城手里。但你不能让他来选择,他不够成熟。” 傅懿行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说:“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是静止了。 我的胃酸在食道中沸腾。 室外的温度灼烧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有一点喘不上气来。 原来唐城猜的是对的。 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傅懿行喜欢上谁的可能。 傅懿行否定了喜欢唐城之后我就默认了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我眨了眨眼,想让整个世界重新运转起来。 “真的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但他好像不喜欢我。”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 他弯了弯嘴角,“确实没事。” 唐城自那天后就搬回了自己的卧室,并且拒绝与我说话。 拒绝一切的沟通。 他提前了飞美国的日子。 八月还没到就理好了行李。 我和舅舅把他们送到了机场,舅舅说:“你们俩是不是该解决一下你们的问题?隔着太平洋冷战很伤感情的。” 我看了眼唐城,拖着他在机场的肯德基里坐下了。 “我知道你不打算理傅懿行了,但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以后还会是舍友,我没法为了你和他断交。” 唐城冷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看都不看我。 “如果说你在生气我之前拦着你,不让你喜欢他,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他还是不理我。 我决定使用怀柔政策。 “唐城哥,你真的不跟我说话了吗,我们会有半年不能见面,你会想我吗?我肯定会想你的。” 他把头转向我,垂着眼睛小声地说:“会想你。” 我摸了摸他的手,“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和你没关系。” “可你不理我。” “真的和你没关系。” 我嘆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了世界时钟,“现在那里是深夜,我们这儿是早上。以后我看时间都会看看你那里。我希望你能记得给我发微信。高三可能没多少时间和你聊天,但是周末我一定会空出来,你刚到那里会有很多不习惯,如果没有人可以交流,你可以来找我,我放假放到八月中旬。下了飞机就给我个消息好吗,打电话给我。” 唐城眼里全是水光,他扑到了我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边哭边打嗝。 我给他拍着后背,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哥,在外面可不能总哭鼻子。” 我掏出餐巾纸让他擤鼻涕。“不能学坏,知道吗。” 他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眼泪还在哗哗地流。 “恪恪…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不明白他又哪儿对不起我了。 “你很好。” “我让妈妈给你多买点衣服还有鞋,你想要什么,我到那儿都给你买。” “我就想要你好好的。别哭了好吗。” 他抹了把脸,用他的红眼睛很认真地注视着我,“恪恪,我很爱你,我的爸爸妈妈也很爱你,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你应该和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一个能对你很好的人,男孩子女孩子都行,他能带着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如果以后有人和你表白,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不要有顾虑。” “不会顾虑的,别担心。” 他又哭了出来,“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是担心我那方面的问题吗?” “不…嗝…是…” 广播里提示着国际航班开始检录。 我用餐巾纸把唐城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检录了,走吧,和你爸爸再说说话。” 唐城五官纠结在一块,我把头上戴的鸭舌帽扣在了他头上,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我们的合照,发到唐城微信上。 “我好丑。”唐城边走边戳开照片。 “那你给我发一张你好看的照片。” “和好了?”舅舅眼里含着宽慰的笑,“肯定是唐城的错。是吧?” 唐城嗅着鼻子低下了头。 第65页 最终告别的时候,唐城又是眼泪汪汪的。 我看着也觉得伤感。 以后,我和唐城,就会在大洋的两端。 我们在同一个不停自转的星体上,成为相对位置固定的两个小点。 对于离别我感到无可奈何。 只能祝他前程似锦。 也希望自己能够强大到,不再让离别有机会发生。 又或者,能够有跨越千山万水的资本。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舅妈和唐城一离开,家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 舅舅常有应酬,我一个人愈发寂寞。 这时候才庆幸傅懿行选择了住校。 我和那些和尚们已经非常熟悉了,我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修行的活动,他们很乐意让我去庙里帮忙,也不一定是要修行。 于是我又成了静海寺的临时扫地僧。 舅舅一度严肃地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以后会不会出家。 我告诉他我不信佛,至少现在不信。 我觉得我尘缘未了,也不可能放下屠刀。 只是想要做一些好事。 这个暑假作业不少,和尚们体贴我,让我每天上午去,中午就能离开了。我很感激他们,在他们忙的时候会在寺里待到傍晚。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 闷热,无风,几近饱和的湿度压迫着毛孔。 雨落不下来,汗排不出去。 这样的天气,常来庙里的爷爷奶奶也没能出现。 和尚们无所事事。 在这样清闲的日子里,我应该中午就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没有走。 我常常想,那日如果我走了,是不是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但时间有去无回,世上没有如果。 在僧人们念经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了功德堂里。 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双眼凹陷,颧骨突兀地挂在脸上。 他的皮肤很白,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暗色的,留着一头枯黄的长髮,用皮筋低低地扎在脑后,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我说不上来他到底多大。 他环顾了一周,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然后从东边第一列格子开始,自上而下地看。 他要来找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的编号,所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看。 他看完了东边的一整面墙,开始变得不耐烦,用脚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昏暗的午后已经让人很浮躁了,他弄出的动静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先生您好,这里有按首字母排列的名册,您可以在这上面找。” 他向我走了过来,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我看着他翻到李姓那一页,然后合上了名册。 他走到了北边,正对着最宽阔的墙面,慢慢地向右踱步,最后分开腿蹲下身去。 那是我最常驻足的位置。 与他视线平行的格子里,安放着警察叔叔的骨灰罈,和他生前所有的荣光。 阴云渐密,光线愈发昏沉,惊雷声中,雨点落了下来。 天地间只剩下雨水的喧譁,我再也听不出和尚们在大殿诵经的声音。 他一直蹲在地上。 不安的情绪让我口干舌燥,我脑内一直有声音在提醒着,你不该靠近他。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慢慢地向他走了过去。 “先生,您认识李警官吗?”我递给他一个蒲团。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蒲团,在我的注视下跪下身去。 “先生?” 他开始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大理石地砖,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坚实的叩击声在堂中迴响。 我把他拉了起来,按着他的双臂不断地劝慰着“先生,您冷静一些”。 他的额头被撞得红肿,眼里燃烧着癫狂。 等那一团火烧完了,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喃喃道:“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我的双手比我的脑子反应得更快。 它们立刻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站在他面前,脑里空白一片。 我看着他,看到无神的双眼,耷拉的眼皮,发青的面颊,嶙峋的瘦骨。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服务台,等我醒悟过来时,眨眼的毫秒间,黑暗里都能浮现出他的面貌。 闪电照亮了没有阳光的午后。 很久很久以后,雷声才传到耳际。 “你吸毒,是吗?” 他没有回答。 “那天你吸了毒,开车上路,被李警官拦下了,他让你接受酒精测试,你没有下车,他的上半个身子还探在车里,你就踩下了油门,你开的是一辆跑车,你拖着他,开了很远,直到把他甩了出去。你还记得他是怎样喊着停下的吗。” 他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 我攥起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 “邹易安,你的名字很好听。但你配不上这个名字。”我把檯面上的名册收进抽屉里,“是不是在好奇我是谁?” 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是你杀死的李警官的儿子。” “这雨好大啊。”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跑了进来,收起了蓝色格纹的摺叠伞。 第66页 他没看到角落里的邹易安,径直向我走了过来,“任恪,等会儿雨停了你就赶紧走吧,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 和尚被“咚”的一声惊得转过身去,邹易安跪在了地面上。 他对我说:“对不起。” 和尚立掌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想要把他扶起来,邹易安跪着,两个人僵持在警察叔叔的骨灰罈前。 “你起来吧。别再来了。” 白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 打在门口的台阶上。 石头是百年前的石头,表面被经年的雨水砸出凹陷的小坑。 我孑然一身,走进了雨帘里。 和尚喊着我的名字。 “任恪!伞!带上伞!” 我没有回头,骑上车走了。 天气预报说,这是桐城今夏遭遇的第一只颱风。 雨下得像瀑布,我根本睁不开眼,还好,一路上都是非机动车道。我单手握着车把,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雨水。 我知道我没哭。 我应该悲伤,应该愤怒,应该把情绪宣洩在雨里。 但我没有。 李国安的儿子不会像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 那天回到家后,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 脑子里空空如也。 热水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这时我才感觉到痛苦—— 可感知的,又能被忽略的痛苦。 源自肉身,扎进灵魂的痛苦 洗完澡我就去写作业了。 我觉得我状态不错,一张数学卷子做得很顺畅,对着答案给自己批改,发现160分的卷子我只得了90分,14道填空题错了一半。 我犹豫着是找迢迢复印一张重做一遍还是不再去管它了,最终我决定就这样交给老师。 反正没有哪个老师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暑假作业。 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才笼罩住我的心脏。 我讨厌情绪闭塞的自己。 讨厌懦弱而又无限卑微的自己。 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对邹易安的憎恨。 那一夜,我又开始做离奇的梦。 六岁那年的惨剧被还原得无比真实,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警察叔叔的手就抚在我的脑后。 上一秒,我还被抱在怀里,忽然之间,我就骑上了自己的山地车,逆风而行,奋力追逐着邹易安的跑车,我只能看到警察叔叔半个身子的背影,他痛苦地喊着“停下”,那车却一直在开,一直在开。 我循着路面上的血迹拼命踩着踏板,直到警察叔叔被甩在地上。 邹易安跪在我面前,说对不起。 我醒了,眼前却还是那张憔悴的、病态的、破败的脸。 对不起有用吗? 李国安已经死了。 这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一个被我称作“爸爸”或者“警察叔叔”的男人了。 他化作了尘土,被盛在了罈子里,再也不能手把手地教我格斗了。 我再也不会被他表扬或是训斥。 人都死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邹易安不曾放弃过表达他的忏悔。 每一天,他都会跪在李警官的骨灰罈前。 和去年的我一无二致。 年轻的和尚们见了他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我能听得出来,他们的“阿弥陀佛”说得越来越柔软。 日復一日地,我看着邹易安的脸不断地在我眼前摇摆。 日復一日地,残酷的梦境反反覆覆,不曾停歇。 他又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起来吧,这里还有别人。”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他伏在地上,抬头看我。 “不要在这里说。” 我踏出了门,走过原先傅懿行放灯的小池塘——莲花灯都被和尚们捞起来存进了库房,池塘里有真正的荷花在开放,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邹易安无声无息地跟着我。 “你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捉住了我的手,“我求求你…我被他们送到戒毒所里,他们用铁链铐着我…我也不想吸毒……我是被人逼的…我哥,他往我嘴里灌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朦胧地感受到一场豪门恩怨。 邹易安的妈妈插足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让一段佳话以悲剧的形式告终,他父亲的原配在长久的抑郁中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穷尽一切手段来报復他和他的母亲。 邹易安为了他母亲的安危成为他哥哥的囚徒,他哥哥虐待他,找人□□他,给他注射毒品。 听起来很惨。 我点了点头。 所以他能开跑车。 所以他在杀死了一个警察之后只被送进了戒毒所,一年之后就恢復了自由。 “故事很精彩。”我甩开了他的手。 “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求求你…原谅我好吗…那天之后我没有一晚能睡好…我求求你……” 他把衣服掀了起来,露出胸口的红色印记,“他给我打上耻辱的烙印…你看…” 第67页 他原本是个衣食无忧的豪门公子。 现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命运对他也很残酷。 我盯着他,慢慢地说:“见到你之后,我也没有一晚能睡得好。你很惨,世界上还有很多悲惨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出那样的事。你杀了人,没有坐牢,还希望死者的亲人能原谅你。这不讲道理。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人世间的不幸像一条无限延伸的铁索,被命运抛弃的人们被这条锁链连接在了一起,被害者成为了杀人犯,恶行被传递了下去。 罪恶睁着贪婪的眼睛,不断地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我希望邹易安是铁索上的最后一环,我希望警察叔叔的死至少能带来一个终结。 我身后是一片竹林,竹叶被热风摇得簌簌作响。 我心里乱得很,却还是说:“别再来找我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邹易安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还是每日都来功德堂跪着。 和尚们开始朝我说阿弥陀佛。 我明白的,他们也想让我放下。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经歷过这种痛苦,他们又能懂什么呢? 我感觉到自己越来越难以集中精力,思绪常常放空,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舅舅担心我的身体,让我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寺里帮忙了。 我也觉得自己受不住每日面对邹易安的脸,耳边充斥着和尚们的嘆息,便接受了舅舅的提议。 向住持辞别那日,鬍子花白的老方丈给我泡了一壶好茶。 他从未如此强硬地要与我谈心。 我跪坐在蒲团上,心中全是忐忑。 “不用太拘束,也别把我当成个和尚。”他向我的杯中加了些茶。 老和尚微微笑着,嘴里说着最寻常的话。 他说得很慢,也很有技巧,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我和他说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一些惨象。 他教给我一些平心静气的办法。 茶叶蜷缩的边沿在热水中逐渐伸展开来,浮在水面上的茶轻轻柔柔地沉入杯底,热水伴着四溢的茶香渐渐显出了颜色。 禅房中,时间慢了下来。 一杯饮尽,老和尚把我送到了停车的地方。 他把腕上的檀木手串摘了下来,交到我的手上,然后拍了拍我的手,说:“因果通三世,祸福自求之。”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也没多做解释。 暑假最后一天,傅懿行提着披萨来家里找我。 我没有料到他会来,也没来及修补做得面目全非的试卷。 “怎么做成这样?” 我坐在飘窗上啃着披萨,他在我的椅子上检查作业。 提起作业,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邹易安。 “暑假过得太浪了。”我避开他的视线,侧着脸看向窗外。 “错的题都明白了吗?” “恩。” 明白吗? 可能不太明白。 最近活得像做梦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写下的是什么东西,也没心思去琢磨错题。 “衣服收拾了没?” “啊?” “你住校不带衣服的吗?” 哦对哦,我得住校 “还有床单被套枕套,你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我把最后的几口面饼塞进嘴里,庆幸着还好傅懿行来了。“走走走,去买吧,家里没有那些东西。”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现在买也来不及洗啊。” “将就着睡呗,总不能睡床板吧。” “阿姨不在家你看你糙成什么样子。” 我跟着他去了家居店,发现傅懿行比我想像中要讲究得多。 他来来回回比了很多床在我看来都差不多的料子,半天都没做决定。 我只能插着手在旁边等着。 “傅总,差不多就行了。” 他扫了我一眼,还在挑。 “唐城后来有找你没?” “没有。” 我嘆了口气,也没再说话。 舅舅看着我俩把东西往家里搬,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我开学不是要住宿吗,忘了这回事了,什么都没准备。” 他听我说了才想起这回事,看上去有些懊恼,“我也给忘了。快别搬了,放我车里吧,明天送你去。懿行啊,以后还要拜託你多照顾照顾任恪了,他还小呢。” 傅懿行笑了笑,“应该的。” 傅懿行一直都很有一种兄长的风范,不仅是大人们习惯了他这种照顾者的角色,他自己都有点乐在其中。 “今天你和行哥一块买东西去了?我妈把我爸给骂了一顿,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要不然我让老妈早点回国给你收拾收拾宿舍?”唐城打电话来时一口气说了许多。 “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要收拾东西。让你妈多陪陪你吧,宿舍傅懿行肯定会收拾的。” “也对。唉唉,我来这儿已经买了好多双鞋了,在这儿买球鞋简直不要钱,我让老妈回去的时候多给你带几双吧?还有衣服,咱俩可以穿同款的。” 唐城想花钱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第68页 我想我这时候说不用他也还是会买的。 我选择不继续这个话题:“傅懿行说你一直没找他,你真准备和他这样崩了?” “我很受伤的,先缓缓吧。我今天去沙滩上,看到好多漂亮的姑娘,我现在觉着女孩子比男孩子要好了。” 我琢磨着他是说这话哄我还是真有这种想法,还没来及回答他又说了,“你知道吗我遇见一个学姐,她家也是桐城的,人特别好,我一看她就觉得特别亲切…” “心动了?” “别把我想成那样行吗…” 听唐城的声音我都能想像出来他那副憋屈的小表情,“我就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他笑了笑,无线电奔波万里,也没能干扰到他笑里干净的少年气。 “我爸还说你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太好,是想我想的吗?” 我感觉到自己喉咙一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但又找不着破解的办法。 我总能想起邹易安说起他自己命运时的样子。 也总是梦见鲜血淋漓的场景。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唿吸声,我不知道那是唐城的唿吸还是我的。 “恩,想你想的。” 这世上有许多种苦,但唐城应当是甜的。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我到宿舍时,傅懿行已经做过扫除了。 舅舅执意为我整理好床铺,又叮咛了许多。 将走时,他还有话要说,我索性又坐着他的车把他送到校门口。 “我往你卡里打了钱,钱不够花就跟我要,不要不好意思。平时多给自己加加餐,浪费不要紧,不能饿着,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你比唐城让人省心多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要是觉得辛苦,不想读了,就回家,出国读书也行…别折腾得太累了。傅懿行那孩子太聪明了,你也别跟他较劲,自己能学到知识就行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正好你跟他在一块儿,不会的题目都能问问他,让他教教你,你多请他吃几顿饭,我知道你们都跟他关系好,但人情总是得还的,总不能让傅懿行一直义务劳动。我让你舅妈也给他买点东西。等周末你回家的时候你就带给他。给他买点儿什么好呢?” “您跟舅妈说了,唐城肯定会看着买的。您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为难自己的。” “那个小兔崽子,还好我把他送出去了。你看看还有没什么东西缺的,要不我带你去超市转转?” 我解开了安全带,“我得回去整理整理才知道缺不缺东西,别担心了,还有一下午呢,我缺什么我就自己去买。” 他拿出手机,“那我再给你转笔钱吧…” “不用了不用了…钱不够的时候我会和您要的。舅舅你赶紧去公司吧,不然大家都消极怠工了。” 我跳下车,带上车门,向车里挥了挥手。 舅舅放下车窗,“那我走了啊,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周末就回来啊!”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我想唐城敢爱敢恨、无所顾忌的性格一定来自于幸福美满的家庭环境。 我抽回了目光,转身的一瞬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发,瘦削。 仅仅是这两个特质就让我全身发麻。 我被一股未知的力量钉在了原地,眼见着那个模煳的身影渐渐逼近。 我站在校门口,几步以内就是摺叠门的轨道。 我看着地面上的两道突起就能够回想起自行车车身抖动的震感。 那是很美妙的体验。 栅栏里的蔷薇迟暮,深红的花瓣蜷曲着,却依然美艷。 方圆百里的每一株草木都在八月的阳光里闪光。 高三的学生们互相打着招唿,说说笑笑。 只有邹易安,浑身散布着阴沉与死气,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正向我走过来。 我有一种预感,我的生活就要崩塌了。 或者说,从看到他的那一秒起,我的生活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我看见他,好像又一次踏入了自己的命运。 “任恪,我终于找到你了,后来你没有去寺里,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室外呆了多久,他整个上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染深了颜色。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的胳膊。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你热不热?” 他愣住了,然后说不热。 “但是我热,别碰我。” 邹易安把手缩了回去。 “你找我做什么呢,你想要人来同情你,你可以去找那些和尚,你睡不好觉,你应该去找医生,你来找我做什么呢?退一万步讲,假如我真能原谅你了,那我爸,他在九泉之下他能原谅你吗?他最讨厌你这种危害社会的渣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浑浊的双眼中竟然迸射出一种微妙的欣喜。 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我可以补偿你的生活…我可以让你过得更好…我有钱,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的话也让我很不舒服。 第69页 我站在树荫里,没说话。 邹易安到底要干什么呢? 他很奇怪。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符合我认为的正常人的逻辑。 我说了很多次让他不要去庙里。 但他每天都去。 现在又来找我。 一个做错事的人,真的会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原谅吗? 那感觉就好像是,他是故意来膈应我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正在用恶意揣摩一个乞求谅解的可怜人。 我自己也不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我想我不能再在黑暗里呆着了。 “你走吧。如果你想听一句我原谅你了或者一句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说给你听。“我站到了阳光下,抬起头,下午的太阳依然火热,我感觉自己的角膜都要被晒化了。 但我不捨得低下头。 我总不能一直被困在那种不生不死的状态里。 我想要光。 “我恨你,但我也同情你,我想这两种情感并不矛盾。我可以和你说我原谅你了,但我心里还是在恨你,你害死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事实,即便你没有坐牢,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你的的确确害死了一个人,所以感情上我会一直恨你。你害我失去了我的父亲。但如果你非要听一句原谅,我不是不能给你,如果这能够让你好受一点,能让你重新做回个人,我可以和你说。邹易安,你觉得这样的原谅你能接受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要跪下去,我把他扶住了。 “没有必要。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我只是想要补偿你,求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刚刚送你来的是你的舅舅吧,我可以给他的公司注资,我还可以把你送去你想上的学校,我可以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松开了手,他的膝盖砸在了路面上。 “你调查我?” 我,任恪,生而不幸。 命运最喜欢和我玩惊险刺激的游戏。 然后我失去了许多亲人。 我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身边的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继续他们幸福的生活。 这很难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也蹲了下去,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里面有多少真诚。 他的眼皮耷拉着,遮住了一半的眼球,瞳孔缩得很小,虹膜里充斥着四散的线条,却只反射着尘粒大小的亮点。 这双眼睛太暗淡了,我无法体味出深处的情绪。 这让我很烦躁。 邹易安出现的那一天,他用脚点着地面,就让我很烦躁了。 “我就想让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离我的家人远一点。”我说。 他又抬起了胳膊,又想要碰我,“可是我想了解你。” 我打开了他的手。 他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我也没法体会他的意图,这样的对话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把我拽向深渊。 他始终维持着卑微的姿态,一粒一粒的汗水从额角滚落下来。 我注视着他,觉得胃里难受。 与长久的噩梦无关,我看着这个人的样子,就觉得噁心极了。 他比城市的下水管道还要恶臭。 “任恪。” 傅懿行的声音中止了这场诡谲的沉默。 一时间,蝉声嘹亮。 我想要站起来,但是腿蹲麻了,所以我只能扭过头去看他。 “寝室里拖把太脏了,我想去买个新的,一起吗?”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这样问我。 我朝他点了点头,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邹易安还跪着。 想跪就跪吧。 一路上我都在想,邹易安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拿到了我的隐私信息,说不是故意的。 他害死了警察叔叔,也不是故意的。 他吸毒,是别人逼他的。 他好像一点错都没有,把所有责任推了个干净。 邹易安还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呢。 “这个颜色可以吗?”傅懿行手指着蓝色的拖把。 这一个问句把我从思考中拽了出来,“可以。” 傅懿行不会问。 即便看到一个面容枯藁的男人跪在我面前,他也不会去问。 但是我想听他问一问,至少让我有个倾诉的由头。 我不会告诉他我经歷了什么,但我想听他问一句“怎么了”。 独自咀嚼苦痛真的会让人发疯,我感觉我快疯了。 “傅傅,你对我,了解多少呢?我的家庭,我的亲人,我的成长环境。” “我知道一些,在第一次见你之前,唐城和我说过。你知道他不是那种意思,他只是希望我在和你相处的时候不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不要刺激到你。” 我微微笑了笑,“看到那样的场面,不会觉得奇怪吗?不想问问原因吗?” “会觉得奇怪,但你会有你的理由。你如果愿意告诉我,我会很高兴。”他的眼神很温柔,语气里也有一些探寻。 第70页 他没有必要知道。 在这世界上,我最想守护两样东西,唐城的单纯和傅懿行的美好。 我不想让任何脏东西把这两样东西给污染了。 我低下头去,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超市里没有多少人声,偌大一片日用品区里只有我和傅懿行两个人,我不说话,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这样的沉默让我有些害怕,我拉过了小推车,让车轮不断滚动着,推车里的商品随着我的动作来来回回地晃动,发出窸窣的碰撞声。 傅懿行扶住了推车的扶手,止住了这场喧譁。 我抬起头时,傅懿行说:“恪恪,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了解的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各方面的。” 我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好。 天黑的时候我背着傅懿行给洪警官去了一记电话。 我说:“洪叔,邹易安出来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不应该啊,他应该在戒毒所里,戒吸之后会被移送到南市的监狱里,他身上还背着刑期呢…你确定你看到邹易安了?” 我忽然觉得脑子里某个地方被扯开了,阳光照进了迷雾里。 但我又怕见到不着片缕的罪恶。 “恩,在静海寺里,他来找我爸的骨灰。”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 “我问问监所那边。” 洪叔说南市的监狱在半个月前从戒毒所接收了“邹易安”,移交时多方都核验过他的身份,“邹易安”此刻正在接受劳动改造。 夏夜的蚊虫在我身边环绕着。 我挠着胳膊,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您相信我吗?”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学校外的高楼上闪着各色的光。 这个时刻,有人在商场血拼,有人在灯下苦读,再晚一些,有人在酒吧狂欢,有人在被窝里安睡。 有人关上灯,就会有人开启新的照明。 城市永远不会熄灭。 “我相信你…任恪,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要黑暗得多。邹易安他又做了什么?” 是啊,这世界很黑暗。 这世界上还有光照不到的角落。 邹易安做了什么? 他在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让懦弱胆小的任恪做上了噩梦。 他还想要做什么呢? 一个罪犯不在监狱里悔过自新跑来被害者的家人面前哭喊命运的残忍,邹易安想干什么呢? 我笑了一声,“他可能还没来及做什么吧。” 我打电话给洪警官原是想要获得一些帮助,可是洪警官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交警队的队长。 即使他是个刑警或者武警,他也没法做什么。 邹易安能悄无声息地从戒毒所出来,回到社会上,还敢大张旗鼓地进到功德堂里,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如果你觉得不安全,我可以找几个人盯着他,或者派几个人来保护你。但是他只要没有继续犯罪,我们就没有理由把他抓起来…他现在一定已经换了一个身份。”洪叔嘆了口气,“我去托人查查有没有办法弄清楚监狱里那个冒牌货是谁…” “洪叔。”我蹲在了路灯下,用手抠着地砖缝隙里的草,“不用担心我,其他叔叔平时巡逻也够累的了,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学校里,不会有事的,您自己也小心一点。”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但是他向我保证,他会尽他所能让邹易安重新进到监狱里。 他说:“我会还李队一个公道。” 曾经有一个时候,李国安是李队,洪叔是洪副队。 年轻的队员们总是调侃,队长和副队都是老光棍,但队长还就是比副队厉害那么一点儿,因为光棍老李有一个宝贝儿子。 现在队长离去了,洪副队成为了洪队,但在队里他还是洪副队。小队员改不了口,洪副队也从来不恼。 “谢谢洪叔,谢谢您。” 我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整句话说得像哑火的炮。 我清了清嗓子,想着,至少要把谢谢说得好听一点,可我喉咙被一种情绪封住了。 那是一种很苦的,不上不下的情绪,就卡在嗓子里,让我说不出话来。 洪叔说:“孩子,别怕,别怕…“ 他这样说着,我的眼泪忽然之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想哭的。 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哭啊。 洪叔会担心的。 等会儿还得上楼呢。 傅懿行看到了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任恪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就知道哭哭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 洪叔在那头陪了我一会儿,最终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 天上悬着一轮弯月。 城市的夜空看不见星星。 我拽着缝隙里探出来的草,想把它□□,可手上根本使不上劲。 我他妈连个草都拔不起来。 那晚我一个人在楼底下蹲了很久,直到傅懿行在微信上问我在哪儿。 我打开前置摄像头,确保眼睛没有任何红肿之后才走上楼梯。 第71页 一打开门我就撞进了傅懿行的眼眸里。 他坐在书桌前,抬头看我。 “快去洗澡吧,等会儿没水了。”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八月末是桐城雨水最充沛的时候。 一个接一个的颱风旋来了太平洋上的湿气。 住校的缺点在这时就暴露了出来——晾在阳台上的校服总是干不了,哪怕是干了,穿在身上还是会觉得有潮气。 我原来从不在乎这些小事。 但现在我觉得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半干的衣服。 无法忍受阴沉的天。 无法忍受聒噪的雨声。 无法忍受潮湿的鞋袜。 讨厌雨天泥土的味道。 讨厌看到梧桐叶漂在水洼里 我无数次怨恨学校没把操场修整得更平整一些、绿茵场一遇见雨水就成了沼泽。 面对无穷无尽的试卷我也觉得很烦躁。 更让我烦躁的是数学卷子上的红叉叉。 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基础题上出错。 数学老师也无法理解。 他喜欢让我们在课堂上做填空题,在我们做的时候,他会在班上巡视,挑几个同学的卷子来批改。 在他第一次改到我的卷子发现错了五六道题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任恪,虽然现在还是八月,但你得进入高三的状态了。” 后来他常常在我的座位旁停留。 看着我做题。 我被他盯着几乎下不了笔,速度慢了很多,正确率还是惨澹。 “恪恪啊,你能不能好好做卷子了,勤奋总是在我们这儿转,被他看着我脑子里一团浆煳。” 谷阳终于在一个勤奋捧着卷子离开的课间向我提出了控诉。 我们数学老师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的全名是李勤奋。 “对不起啊,要不我和他说说让他别看了?” 谷阳嘆了口气,“我也不是怪你,你暑假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窗外还在下雨,迢迢在后座上唱歌。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都淋成落汤鸡…” 他最近总是喜欢这样唱,他说这首歌最应景。 现在就是十七岁的雨季。 耳边总有他的魔音,我都快要忘了那首歌原来的旋律和歌词。 “暑假啊,我没干什么。在家里。” 谷阳点点头,然后一巴掌拍在了迢迢的桌面上。 “你能不能别唱了,没有一个音是准的。” 迢迢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朝着谷阳嚷嚷:“那你给我唱一个准的。” 补课的日子稀松平常,谷阳和迢迢总是在争吵,傅懿行会盯着我订正试卷,一切都很正常。 来学校之后我就没见过邹易安了。 洪队也再没和我说过他那儿有没有进展。 我好像坐着一条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前进,海面没为我的旅途带来波折,但我却觉得哪里都不对。 我想我是不能好了。 九月前一天,晚自习结束时大家都把桌子排成了单人座。 高一高二开学的时候,高三要迎来第一次考试。 一轮复习还没结束,高考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临睡前,傅懿行对我说:“恪恪,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想什么。” 阳台上的窗户都关着,衣架上的衣服却还是在飘动。 颱风来了,风来了,我都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衣服上没拧干的水滴在了脸盆里,砸出有序的咚咚声。 我把浴巾铺在枕头上,然后躺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 我琢磨过邹易安的想法,也怀疑过他说的身世的真实性,考虑过该怎么把他送进监狱,也在担忧洪叔会不会因为调查邹易安而惹上麻烦。 有时候会想念警察叔叔,有时候会想念我的亲生父母,还有时候会想唐城。 在做数学作业的时候我脑子里会蹦出异常激烈的鼓点。 我甚至不知道那种炸裂的音乐是从哪儿听来的,因为我从来不听摇滚。 每一个晚上我都会重温那两场死亡的场景,我想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思考,在挣扎。 我会同时想很多事,想的事情多了脑子里反而空空荡荡的。 就像七色的光交融在一块,反而会失去颜色。 我没回答他,闭上了眼睛。 “把头髮吹干了再睡。” 傅懿行的声音很近。 我睁开了眼,他正拿着吹风机站在我的床边。 他皱着眉头注视着我,然后轻轻地嘆了口气。 那声嘆息又在我心口割上了一刀。 我觉得很难受。 我和他说对不起,然后接过了吹风机。 我把头髮剃成了圆寸,热风几乎能直接烫到我的头皮。 但我想让头髮快点干。 傅懿行握着我的手把档位切到冷风那里。 他什么都没有做,等着我把头髮吹干。 “如果你感到痛苦,你可以和我倾诉,不要憋在心里,这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但你都没能这样。”傅懿行说。 “傅傅。” 我喊着他,乞求他。 第72页 我不想说。 说出来也只会让傅懿行难受。 所以我也不能说。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看到了他眼神在一瞬间的松动。 但是他说:“总是这样你会憋坏的。恪恪,你不能让已经过去的事情牵绊住你的未来,现在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你有能力,所以你不能放任自己这样。” 听着他的话我觉得有一团东西在我的胸腔里游走。 我不高兴,不想被他这样逼着。 他总是觉得我很好。 但我根本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有能力的人会控制好情绪,不会在这儿郁郁寡欢。 不会因为连日的雨而焦虑暴躁。 我没有能力。 但我也没有放任自己。 我想走出来。 我只是,没有办法走出来。 “我没有放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把这话吼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惊到了。 我没想过我会在傅懿行面前情绪失控,不,我失控过,但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的。 他在关心我,我沖他发脾气。 这样不对。 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傅懿行很快地收拾好了表情,他很温柔。 他摸了摸我的头,“是我太着急了,恪恪,你可以慢慢来的。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可以慢慢调整。可以的,对吗?” 他为什么能这么温柔呢。 傅懿行的动作让我感到鼻酸。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勐力点了点头。 我可以的。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本来是可以的。 如果邹易安没有给我发简讯的话。 九月一日早上,我醒来时,看到一条简讯。 “任恪,你好。我是邹易安,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知道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弥补的,我也很痛苦。你能找个时间和我聊聊吗。我想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看完这条消息,我的手都在抖。 邹易安总有办法找到他的存在感。 总能适时地在我决定好要好好生活的时候搅碎我的美梦。 那天早上的数学考试我把填空题的答案竖着填进了答捲纸。 题号是横着标的。 那张卷子我得了95分。 差一分及格。 李勤奋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他用手敲着答题纸问我怎么回事。 他说:“任恪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次开学考我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名。 解老闆在课间把我叫到走廊上。 他说不要灰心,等过一段时间把状态找回来就可以了。 还有迢迢和谷阳,他们坚信我只是一时失误。 所有人都在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推着我向前,我却觉得有一点疲倦。 我根本不在乎以后能去到哪里。 我没有野心,也没有飞黄腾达的梦。 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平淡的、无趣的却又生机盎然的小日子。 邹易安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不能”。 我永远只能做被命运抛弃的人。 其实我本来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但是它总是让我看见光,看见希望,感受到被爱的美好。 它太残酷了,它诱着我往最美的云端攀登,然后一脚踏空,坠入最幽深的峡谷。 然后万劫不復。 傅懿行坐在椅子上给我讲题,“这道题你做得太麻烦了,你看你算了这么长一串,有效的得分点却不多,这种题目其实可以先画一个稍微准确一点的图,然后猜一下这个点的位置,比方说横坐标是焦点…” 他在纸上画着,我脑子里却全是邹易安的手机号码。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邹易安这一周都在九点前后给我发简讯。 他说他离学校很近,想见我一面。 我一直都没有回覆他的简讯。 但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很怕某天他会进到学校里来。 “任恪…”傅懿行拿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累了吗?要不你早点休息?” 傅傅在那次之后就没有对我说鼓励性的话,他没对我的开学考做出任何评价。 他说了我会觉得他在强迫我。 不说…我又希望他能说说我。 我就在悬崖边站着。还差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傅傅,我觉得我现在对数学一点感觉也没有…被解老闆叫去谈话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不然就去考个雅思或者托福吧,去国外学人文学科。” 傅懿行看着我,拧起了眉毛。 “如果出国的话,就和唐城一个学校,这样我们都不会太孤单,舅舅和舅妈也不用担心唐城不能自己生活了。你知道吗,在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他热爱这片土地,他热爱这个城市的人,在他眼里,拥堵的车流都比青山绿水要好看…他站过许许多多的岗亭,他骑着摩托,走遍了这儿的每一条街道。在他去世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哪里会是我的归宿,但我后来明白了,我也爱着他爱的地方,所以我不想出国,哪怕是在这儿竞争特别激烈,我也想呆在这里。可是我现在觉得这片土地想要把我驱逐出去。” 第73页 傅懿行静静地听着,然后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这儿有爱你的人。”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我想也许是我不值得被爱吧。 空调鸣啸着向外吐着冷气,叶片被冷得打颤。 我看着傅懿行,忽然想起了一年前,我不愿意接近他的时候。 那时候我觉得傅懿行是天之骄子。 他好像具备了所有闪光的地方,凌驾在公平的规则之上。 我觉得我会给这样的人带来不幸。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忽视了自己的命运,想要进入他的。 他是所有的光明与美好,是我想要倾力守护的烛火。 可我靠近他,他的光就暗了。 我与他终究是两种命运。 如果我当时没有接近他,他可能会活得更好吧? “嗡嗡”的震动声撕破了夏夜的沉寂,我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摸到手机,震感从指尖一路流进了心脏,它不断刺激着心脏的跳动,不断提醒着我——这就是你的命运。 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我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邹易安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想我也该把这一切都了结了。 “傅傅,你先去洗澡吧,我和家里打个电话。” 他点了点头,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里。 震动一直不曾停歇,我看着傅懿行瘦削而又挺拔的背影,忽然间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这种汹涌的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心里又酸又胀。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也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可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任恪,你能见见我吗,我就在你们学校后门…求你见见我吧。”邹易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可以。” 楼道迴荡着几重脚步声,我摸了摸兜里的裁纸刀,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不绝的雨水让花坛里泥泞不堪,我的双脚借不上力,只能扒着围墙的上表面,把自己拉了起来。 跨坐在围墙上时,我迟疑了一会儿——这道墙是我最后的屏障了,再往外一步,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无间地狱。 可是一想到邹易安,一想到我的父亲,我还是跳了出去。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总是格外敏锐,落地的瞬间,我耳边刮过了夏末的风,我好像还听见了墙里的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邹易安就在十米外的地方。 他看见我了,朝我走了过来,嘴里喊着“任恪”,一副欣喜的样子。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愿意见我了。”他说。 “我是不愿意见你,但我不见你,你又要来找我了。”我搓了搓手,却只能把黏腻的泥土在手心里抹匀了。 “对不起…我就是想知道我该做点什么。” 邹易安和他的罪恶一起融进了无月的夜色里。 “别再演了,不累吗。”我从裤兜里拿住了餐巾纸,一边擦着手上的污渍,一边对他说:“我几乎要信了你的话了,说说看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反应得很快,嘴里又要吐出乞求,被我打断了。 “我们来捋一捋吧,你到底有没有错。如果你哥哥,他强迫你吸毒,我假设你是不得已吸了毒,你吸了毒,然后开车上路,你为什么要开车?你哥强迫你开车了? 李警官把你拦下了,你先把车停在了路边,和他说话,你知道他半个身子在车里,你为什么要踩油门? 你说你愧疚,你愧疚着,然后找一个人替你蹲监狱?” 邹易安盯着我,城市的霓虹印在他的瞳孔里,闪出鲜红的光。 他没说话。 灰白的云雾裹住了通天的楼宇,我身后,是梧桐粗壮的树干,有水从树冠上滴落下来,砸到我的肩头,最终汽化在噬骨的怨忿里。 “邹易安,你想让我原谅你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 邹易安终于笑了。 在他勾起嘴角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所见过的他的表情——懊恼的,乞求的,愧疚的都不比他现在的笑容要真实。 我曾经相信他一心悔过,我一直相信他还有人性。 他跪得那么用力,乞求原谅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卑微。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看着他笑,就想把他挫骨扬灰。 我捏住了口袋里的裁纸刀,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在功德堂里,是吗?” 他笑出了挑衅的色彩,眼角的纹路跳跃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是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李国安的儿子。我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每一天,我都在想着,要怎么让你替李国安付出代价。”他瞪大了眼睛,露出大片发黄的眼白,瞳仁里充斥着不加掩饰的阴戾与狠辣,“如果没有李国安,我就不会被送到戒毒所里,我会永远快乐。” 这一刻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骂他畜牲。 可是畜牲都不够形容他的。 “怎么样啊,你痛苦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就想想你我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你也应该被关在那种地方试试,被铁链捆着,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他说得咬牙切齿,头随着往外蹦的字句微微颤抖。 第74页 “我想了一整年,要怎么让你难受你知道李国安在路上把我拦下的时候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让我注意安全哈哈哈哈,你看你,一点儿心事都写在脸上,恨我吗?” 我把刀尖推了出来。 “你看到我跪下的时候表情也精彩极了,你和李国安一样,真是太天真了,你是不是被我打动了,你想要原谅我,是吗?” 邹易安仰起了头,笑得不能自已,他边笑边说:“小宝贝儿,你真是可爱,不枉我找人调查你一整年他们说得对,把你抓起来,打你骂你,都比不上看着你自己崩溃最近成绩不太好吧,老师们说你了吗?啧啧啧,可惜我没想到啊,你还挺聪明的,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钝器击打在我身上。 疼是真的疼。 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不知道邹易安把我的性格摸索到了哪一步,但我觉得他也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以为我是个善良柔软的人,所以用对付善者的那一套方法,想要击垮我。 可我不觉得我是好人。 好人会有好的命运,我没有。 “邹易安,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我把刀拿了出来,菱形的刀片在路灯下闪着冷光。 他的笑停住了。 “你约的这个地方吧,没有监控。我在这儿捅死你,哦不,不用捅,只要划破你的动脉,你就会死掉啦。我可能是没什么办法对付你,你看你这么厉害,找人调查我,还能找人替你坐牢,你可不止是个普通的富二代,你很牛逼。” 我皱了皱鼻子,表现出对他的钦佩。 理智上我不该成为审判者,我不能给他定罪,也不能给他行刑,可是法律制裁不了他,我能怎么办呢。 我转到他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抬手把刀片抵在他的动脉上。 老爸教我格斗的时候给我看了不少歹徒劫持人质的视频。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我会用上这招。 但我记住了。 现在就用上了。 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罪犯。 揍陈凯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在犯罪,可那就是一种犯罪的前兆。 现在我手里握着刀,再用力一点儿,邹易安脖子里就会喷出鲜血。想到我会成为终结者,我骨子里的暴虐因子都活跃了起来。 “吸毒伤身体呀。”我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看你,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战慄着,双腿打颤,半边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 我可不想抱着这样的人。 “你可别说我残忍,你做的比我残忍多了。” 邹易安颈脖上的表皮被刀片划破了,血液渗透出来。我只要手头上力道再重一些,我就能杀了他了。 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挺冷静的,脑子里有两股势力在缠斗,好的那一方说你不能下手,坏的那方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我在仔仔细细地权衡着两边的分量。 “邹易安,你想活吗?” 他在我怀里毫无力度地扭动着身躯。 他怕死。 “你要是想继续搞我,也不是不行,欢迎你来,你最好等我年满十八岁了再来,不然我总能出来的。迟一点来,多准备准备,我奉陪到底。”我把他推了出去,他扑倒在地上。 邹易安用手撑着身体,拧着脖子看我,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和畏惧。 我想我可能是又笑了。 我不觉得心情好,也不觉得鄙夷,但我的嘴角勾着。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对我,想说什么,但估计是没整理好情绪,半天都没说话。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奉劝你一句,一年之后再来,你想要毁掉我的人生,让我关五年十年是不够的,起码得判个无期。我还未成年呢,你说你到时候死得多不值啊。”我想到他说老爸拦他的时候和他说注意安全,又继续说:“注意安全啊,邹易安,我反正是不要命的。” 他瞪大了眼睛,最终沉默着走了,步履蹒跚。 风吹来树叶上的雨水。 高楼上依然云雾缭绕。 邹易安下一次来肯定要用暴力的手段了,如果他会来的话。 可我觉得他不会来了,不论他身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不会来了。 这是我的感觉,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想把刀片收回刀柄,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脱了力。 我蹲下身去,树枝从上面落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之前耳边也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有点不敢相信脑内的猜想。 但我还是喊了,“傅懿行?” 他真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当我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傅懿行向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傅傅催着我去洗澡,又为我吹干了头髮。 灯关上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才感到后怕。 如果我那一刀真的划了下去,傅懿行就会亲眼见证着我成为犯罪者。 如果我杀死了邹易安,舅舅和舅妈,还有唐城,他们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会知道我经歷了什么,嘆息之余还会懊恼。 第75页 我不想让别人诟病这家人收养了一个杀人犯。 可我当时真的起了杀心,我恨不得将邹易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我都能想像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潮湿的夜里,在华安的后门外,梧桐树下,邹易安用手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整个空气里都瀰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瞪着我,最终倒在地上,双眼彻彻底底地失去神采,在我眼前死去。 闭上眼时,黑暗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亡——它们是或鲜红的,或深红的,或流淌的,或凝结成块的血液,每一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是最后,它们都成为了我的噩梦。 无可挽回的离别。 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些都是我的命运——无法逃离的命运。 浓重的夜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夏末的蝉也成了强弩之末,鸣声断续,叫人黯然神伤。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想像着我与我爱的人们在黄泉下相会的场景。 他们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我不善良——在我把刀片抵在邹易安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深埋着畅快,我盼着他失去唿吸,盼着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不坚强——我学不会勇敢,一直懦弱,一直胆战心惊。 见到这样的我,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滑了出来,沿着颧骨,滚到了头髮里。 我竟然又哭了。 我觉得很难过,但我已经说不上来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了,我甚至为了自己的眼泪而难过。 活着让人难过,死了也让人难过。 命运对我太苛刻了。 我哭着,然后鼻子被塞住了。 我不想打扰傅懿行的睡眠,可我又觉得再不擤个鼻涕我就要被憋死了,我只能赌他睡得很熟,不会被我的动静吵醒。在黑暗里,我慢慢地摸索到桌边,找到了抽纸,在我抽出纸的那一刻,傅懿行点亮了手机。 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哭了,不然他也不会立刻锁上了屏幕。 那一瞬间的光明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拿着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傅懿行听见了我和邹易安争执的过程。 他又看到我在哭。 我不敢向外展露的东西都被他看了个遍。 “抱歉。”傅懿行说。 我用一声鼻腔内的巨响作为回应。 他还站在桌边,许久之后,傅懿行说:“也许哭出声来会好一点。” 我听到他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又触发到了哪里的开关,他这样说着,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我从小就不是会为了掉在地上的冰激凌而哭泣的男孩儿。 但我也会委屈,我也会感到捨不得。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妈妈会哄嚎啕大哭的小孩。 我没有妈妈。 但我知道傅懿行会哄我。 我朝他来的方向伸出了手,然后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他用身体推着我的手继续向我靠近,向我压迫过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傅懿行的拖鞋与我的拖鞋触碰到了一块儿,我曲着胳膊,手一直放在他的心口处,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还能感受他的唿吸落在我的发间。 他抬起手,带起一阵凉风。 “要抱吗?”傅懿行这样问。 我一头扎进了他的臂弯里。 我知道命运不偏爱我,我应该离这个温暖的怀抱远一些,为了他。可傅傅是我无法抗拒的温度。 我哭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全都渗透进他上身的衣物里。 傅懿行用手掌来回抚摸着我的后背,他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怎么能这么好。 我不知道我具体哭了多久,但那一定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后半夜的时候,傅懿行在我耳边说:“喝点水吧,不然电解质不平衡了。” 我点点头,他去打开了灯。 灯光刺得我眼睛更痛了,我用手抹了抹脸,这一个小小的房间由模煳变得清晰,他端着水向我走来,我看到他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难看。 傅懿行把水递给我,然后说:“想和我说说吗?” 我点点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邹易安,就是那个害死我爸的人,他去静海寺里找我,一直表现出愧疚的样子,让我原谅他,我真的想要原谅他的。可他一直纠缠我,后来我知道他去调查了我,我就问了问警队的叔叔,他说邹易安应该还在监狱里,我才知道他被人换了出来。他一直在膈应我,我想在今天做个了断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那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了。” “那,他还会来吗?”傅懿行没提我拿刀威胁邹易安的事。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会再来了。” 傅懿行沉吟了一会儿,“不考虑报警吗?” “没用的,他现在都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他家里很有钱,肯定是用了什么关系才把他弄出来的,公安系统里可能都有护着他的人。” 第76页 他拿出了手机,“我录了音。那这个录音没用了?” 我想要按开始键,被他拦着了。 “我听过了,挺清楚的,你就别听了。” “我可以把它交给交警队的叔叔,但后面这部分…” “我已经截掉了。” 我感到有些错愕,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傅懿行一定会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也会是明天,或者是我愿意和他说的那一天。他会一直存着这段录音,直到我有需要。 我看着傅懿行的眼睛,像看到了反射着阳光的冰原,广袤而又剔透,冰原是万年前的冰原,阳光是八分十六秒前的阳光,但傅懿行就在我触碰得到的地方。 今天我和邹易安冲突的时候,傅懿行也就在几步之外。 他明明可以阻止那一场冲突,他都能看到刀片上的寒光,可他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向邹易安颈脖深处划,但我还是觉得后怕。 但傅懿行,他为什么能冷静地在一旁看着? “傅傅,你看到我拿刀,你不害怕吗?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傅懿行说:“我觉得你不会。” “可我真的想过要杀了他。” “但是你没有,不是吗?” 这是一个问句,却被他说得很笃定。 傅懿行凝视着我,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杀他。” 做下决定只是一秒钟的事,邹易安的生死就在一瞬间就有了定论。 我不知道是什么克制住了我的残忍,但我知道那样东西不是突然生成的,也许是长久以来我感知到的善意,也许是许多年的教育和感化,也许是仅剩的理智,也有一丝微妙的可能性——我还憧憬着未来,我希望自己还是唐城的弟弟,还是傅懿行的朋友,我还想站在他们身边,不背负任何的罪名。 我喝着杯子里的水,忽然想到,我也许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傅懿行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一个叫任恪的人。 他相信我,并一直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一晚我们聊到了天亮。 看着晨光从窗户里偷偷熘了进来然后占据了整个空间,我才感受到困意。 “就别睡了吧。越睡越困。”傅懿行说。 我笑着点了点头。 走进教室前,我看着高三九班的班牌,想到又要做数学测验,就产生了厌学的情绪。 不想上学。 甚至不想假模假样地装作积极向上。 我才刚刚经歷完一场浩劫,还需要有恢復的时间。 我没进教室。 “帮我跟解老闆请个假,说我病了,今天没法上课。”我对傅懿行说。 “今天我也病了。”他回答道。 傅懿行在上课方面一向任性,他能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拎着书包出门,可我不敢这样。 我没有这么做的资本。 我想着到底该进教室上课还是去和老师请假。 傅懿行把我直接拽到了办公室门口。 “那怎么说,我们又没病……”我不肯进去。 “谁说有病才能请假?” 傅总很有礼貌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对解老闆他今天心情不好,想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 解老闆点点头,备案了一份假条,嘱咐我们注意安全。 直到走出校门我还处在震惊当中。 “为什么批得这么随意?我从来没听说过出去散心这样的理由。” 傅懿行微微笑着朝我眨了眨眼,“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特权,真实存在的特权。我带着你出去,或者我一个人出去,或者你一个人出去,都不会有问题。但我要带一个差生出去,解老闆就不会同意。这是好学生的特权。” 我笑了,“好残酷啊。” 我跟着傅懿行走到了公交站,才想到,我的爱车还停在车棚里,今天可以骑一骑的。 “傅总,我想骑车。” “不行。今天跟着我走。” 他难得说不,我认命地跟他上了公交。 傅懿行带我坐到了地铁二号线在城南的终点站——小营村。 这儿几乎荒无人烟,远处还保留着成片的田野。 地铁轨道高悬在地面上,成为城市向外围辐射的标志。 傅懿行踏上了上行的电梯,转过身来对我说:“这儿是起点。”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 列车向北奔驰,农田变成了工厂,高层住宅拔地而起,建筑工地尘土飞杨。 阳光透过玻璃在车厢里洒下炫目的光点。 璨白的晕眩中,地铁停靠在大学城的上空,走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填满了二号线橙红的座椅。 我看向傅懿行,他没说话,塞给我一只耳机。 “当你变得模煳不已 清晨是否已来临 薄雾渐渐散落一地 你也随之而去 这一别再也没有归期 前半生已经过去…” 地面上的旅程已然结束,列车钻入了地下。 车窗外漆黑一片,玻璃成为一道镜面,几米之外的地方,坐着我自己。 地铁不断提速,减速,提速,减速,停过许多站点,然后来到城市的中心,我左耳里充斥着“麻烦您让一让”,“您下车吗”,“谢谢您”,右耳里还是那道低沉而又沧桑的男声。 第77页 车厢里被人们挤得暖烘烘的。 我和傅懿行把座位让给了行动不便的人,站到了角落里。 站台上的人行色匆匆,穿着校服的我,不知他要把我带去哪里。 傅懿行把那首歌设置成了单曲循环,在向北的旅途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一朵野花,随风摆盪,我乘着船儿逃离了故乡。随手撕碎了往事,还有你送的谎。” 车门上方的停靠站表一直闪烁着,列车驶过“木樨园”,“成祖陵”,“大钟亭”这样的站点,然后它们下面的绿灯都熄灭了。 我忽然明白了傅懿行想表达的东西。 终点站前,地铁冲破了黑暗,又回到光下。 我有些不适应明暗的变换,用手挡住了眼睛,再看向窗外时,长江就在眼前。 坐完地铁,我好像也走完了这一生。 在城南初生,在大学城成长,路过繁华,也路过古城的苍老与静谧,终点是宽阔而又平静的江面。 傅懿行把耳机拿了回去,他说:“这首歌叫《北方》。”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恪恪,”傅懿行与我并排走在江滩上,“我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地铁来看长江。” 岸边风大,水声也大。 我感觉到秋天就要来了。 面对长江,面对四季的变换,个人的命运真的太渺小了。 “傅傅,你相信命运吗?”我捡了块石头,投在了江水里。 小石头砸出的水花不比江水拍岸捲成的白色细浪磅礴,我笑了笑,看到水波在流淌中归于平静。 长江奔波万里,它曾经无限欢腾,慷慨激昂地路过峭壁与峡谷,久经世事,最终变得宁静包容,但气势犹在。 它还会继续向东,流向大海。 傅懿行侧过身来对着我,“我相信。”他说。 “你觉得命运公平吗?” 他没说话。 我又说:“在我刚刚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完美得不可思议。我一直很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规则,控制着一种平衡,比如我吧,我可能比一般男生长得好看一些,脑子比普通人要好用一些,但我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平坦,我总是在经歷离别。我会特别羡慕唐城,有爸爸妈妈陪着他长大,宠着他,所以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他可能没有那么懂事,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舅舅和舅妈一直在担心他以后没法养活自己,但这也是一种公平。 可是你的命运里好像就没有缺失的东西。你长得帅,成绩好,家庭也幸福,你的性格也很好。在一开始我会觉得很奇怪。” “后来呢?”傅懿行问。 “后来我发现你也遭遇了不少挫折。但我还是觉得你比普通人要好一些。我想不公平可能是存在的。但我也会觉得我给你带来了不幸,真的,我想你以前从来都没有经歷过那么大的挫折吧,发现自己喜欢男生,被人在背后诋毁,竞赛也没有考好。” 远处横跨江面的桥樑上驶过了绿皮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在传到耳际时就已经被空气削弱了不少。 傅懿行等到那趟车开走了才回答道:“可能是挫折吧,但那不是你带来的。我从小就不爱和女生相处,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是迟早的事,肯定会有人没法接受我的性向,但我也不在乎那些人在背后说我什么。至于竞赛,那只是一种途径,我一开始也没有打算走保送这条路,我其实不怎么想读数学专业。你说这些是挫折,对我来说倒可能是一种转折。” 他笑了一下,我看着他笑,心里也觉出欢喜。 傅傅继续说:“我以前从来没觉得喜欢是一种多好的体验,就像你演讲时说的,爱情很美好,后来我才明白的。竞赛考烂了我就不用纠结了,也不会有人让我去学数学,我可以去学我喜欢的专业。我觉得这些都是转折。未来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有些嫉妒傅傅喜欢的男孩。 他该有多幸运才能被一个这样美好的人爱着。 我想问他是谁,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喜欢…什么专业?” “我想学建筑。” 他眼底有很深的嚮往。 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学建筑。 因为有梦的人眼里有光。 那我的梦又在哪里呢?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跑走了。 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在备忘录里记下,“9月11日,天气晴,与傅懿行,于江边。他说他想学建筑,希望他梦想成真。” 我看着备忘录上的照片,看着自己打下的那一行字,忽然觉得很高兴。 翻回到备忘录的列表,看到上一份写在5月2日,我不怎么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一点开就看见城市的俯瞰图,照片下面的文字是:“5月2日,天气晴,与傅懿行,于头陀岭。希望他能开心起来。” 去年的最后一天我也写了备忘录,我记得那天,印象还挺深刻。 “12月31日,天气晴,元旦联欢,美食节,傅懿行送的书籤,很精緻,我超喜欢。” 我从来没在意过自己有写便签的习惯,每一次写都是一时兴起,但句式竟然都能保持一致。 每一个写备忘录的日子,都是晴天。 第78页 身边都是傅懿行。 我忽然觉得满心的沟壑都被蜜糖填满了。 傅懿行端了两杯咖啡回来。 我接过纸杯,杯身还是热的。 “这儿有点冷,喝点热的暖暖。” 昨晚寝室里还开着空调。 这会儿被江风吹得竟然要靠热咖啡暖手。 我笑出了声。 傅懿行有点太谨慎了。 他不懂我在乐什么,自顾自地喝着咖啡。 我与他碰杯,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你,傅傅,谢谢你把我从泥潭里拔了出来。” 傅懿行勾了勾嘴角,“我没做什么。” 我笑着,没再回答。 他又说:“你自己能走得出来。我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自身能完成自我救赎,外界的帮助都是很次要的,我不是指抑郁症那一种问题啊,就是一些心灵上的困境,你想要走出来,你对生活,对未来有渴望,所以哪怕没我,你也能走出来。” “那走一个?敬未来。”我端起了咖啡,向傅懿行示意。 纸杯碰撞,没发出多少声音。 傅懿行说:“敬未来。” 所有的悲怆都留在了昨夜。 就像我打算的那样,我要与邹易安做一个了结。 我受够了他支配着我的情绪。 我受够了不断重复的噩梦。 我要一个了断,所以我去了。 我没有想到那个过程会那样激烈,但对于我来说,我已经与他做了了断。 从此以后我还是会想念我的父母,想念警察叔叔,但我只会因为想念而悲伤,不会再因为畏惧而惶恐了。 了断是我自己做的。 但傅懿行的存在也很重要。 他一直提醒着我,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有人这样相信着,我就不会坠落。 他相信我,我就不能辜负他。 “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邹易安,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吗?” “我的第六感说他不会。但这不一定准。”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你那个叔叔吧,他总比你有办法。” 我点点头。 我们又坐公交去了交警队。 洪叔见到我俩穿着校服就来了还有点意外,我和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傅懿行也把录音拷给了他。 洪叔联繫到刑警队的旧识,给我安排了一些“保镖”。 我相信那些保镖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也从来没有将他们与路人分辨出来过。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丢下一样东西很简单,但把丢下的东西找回来就有点儿麻烦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做数学题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逐渐意识到,我到不了傅懿行那样的顶尖高度,诚然我也是考过满分的人。 高三的卷子开始向高考卷的难度看齐,而s省的高考数学一向是地狱模式。 理科总分200分,其中有40分附加分,对普通的学生而言,前卷的最后一道填空题和最后两道大题都是该战略性放弃的题目。 我的水平比普通学生要好一点儿,做对最后一道填空题的概率大概有40%,倒数第二道大题我倒是基本上能全部做出来,但最后一道大题勉勉强强也就只能做个两问。 我的数学前卷基本落在130-140这个区间里头。 这时候想想刚开学只能做个90多分,我才觉得恐怖,也怪不得勤奋那么担忧我。 傅懿行是那种轻轻松松拿到150分,剩下10分看老师判卷松紧度的选手。 他光数学一门就能甩我二十来分,所以就算语文差了点,也一直盘踞在光荣榜的首位。 期中考放榜的时候,傅懿行又等在了宣传栏前。 “傅总,你给我们让点位置吧,后面还有挣扎在100名的人等着看成绩呢。”迢迢和傅懿行哭诉。 其实迢迢和谷阳的成绩都算不错的,只是没有那么拔尖,但他们也没有掉出过这张红榜。 我知道傅懿行在等着我的成绩。 期中考是开学考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性考试,自从那天我们回到学校以后,我就给自己加大了题量,平日里我不太情愿做除了作业以外的题目,但心里少了一道坎之后我对自己还是有点要求的,倒也不是成为最优秀的学生,我只是希望老师们别总是关注我的成绩或是找我谈心,也不能让谷阳总是受到勤奋死亡凝视的干扰,所以我至少得要回到先前的状态。 傅懿行也总是抽出时间来给我讲题。 看着年级主任手里拿着捲成筒状的百名榜,我的心跳得有点儿快。 “傅傅,要不你替我看吧,我有点儿紧张。”我凑到傅懿行耳边说。 他笑了笑,我便退出了拥挤的人群。 主任用大头钉固定住了那张纸的左上角,第一名的名字露了出来。 “哈哈又是我们傅总!”迢迢叫了一声,人群的外围传出了小小的议论,离傅傅相对有些距离的学生们偷偷地感嘆起傅懿行的神奇。 “卧槽,傅总你数学159啊!看来是字写丑了扣的卷面分。”我听见了谷阳的声音,没忍住笑了。 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了,我的手被吹得冰冷,掌心里却还是湿的。 傅懿行也退了出来,他说:“还不错,21名,班上第五,数学132,语文121,英语105,我觉得你数学多考个十分问题应该不大。” 第79页 我松了口气,然后赶紧问:“你呢?” “数学159,语文110,英语103。” 我皱了皱眉头,“你这个语文是不是都没考到平均分啊?” 他怂怂肩,颇有些无奈,“我觉得悬。班上均分一般得有112,113分吧。” 迢迢嘆了口气站在我身边,一副失落的样子。 我歪头指了指迢迢,问谷阳怎么回事。 “他算正常发挥,单雨寒没考好,掉到80多了,在我们班估计得二十名往后。” “那她为什么没考好?” 迢迢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说她没考好呢,你上次都考了一百多了我也没问你为什么没考好呀。” 我和傅懿行对视了一眼,他像是笑了一下。 “我不是关心她吗。” “哼。你可别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觉得路迢迢这样喜欢一个人可真累呀,她考得好了他要为自己考得不如她忧愁,她考得不好他还要担心她的学习,明明没追到人家,就已经开始提防潜在的情敌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恪恪可是说过单雨寒长得很漂亮的,你退出吧,没结果的,单雨寒值得更好的。”谷阳勐拍着迢迢的肩膀,边拍边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摇头。 我立即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天地良心,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只是客观地评价她的长相而已,我对她没有想法,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谷阳在傅懿行面前瞎说八道就让我有些心虚。 我瞟了傅懿行一眼,但他没有多少表情。 倒是迢迢笑着说:“你肯定不喜欢单雨寒。” 谷阳问:“为什么呀?” 迢迢故弄玄虚,“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恪恪的基佬之魂会觉醒。” “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是基佬?”我抚了抚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我夜观天象,就掐指那么一算。” 这次傅傅也笑了。 我其实并不介意自己会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只希望我和那个人能互相喜欢。 两情相悦是个小概率事件。 比如唐城单恋傅懿行,傅懿行不喜欢唐城。 迢迢喜欢单雨寒,单雨寒不喜欢迢迢。 那个给我写情书的女孩喜欢我,可我都不知道她是谁,更谈不上喜欢。 又比如,像傅懿行这样好的人,他的喜欢都没得到回应。 这些都是求之不得的初恋,最青涩,也最让人遗憾。 凛冬到来的时候,我经歷了一次拔节式的生长。 那天我做梦梦见自己的腿被人砍了,痛醒之后看到双腿还健在着实松了口,但那种尖刻的疼痛不断在我脑子里拉着防空警报。 我疼得哼哼了出来。 傅懿行被我吵醒了,他用手机照着走到我的床边,问:“怎么了?” “抽筋,诶呀妈痛死我了。” 他掀开被子给我捏腿肚子上的肌肉,屋里没开空调,我被子里的热气一下就散尽了,傅懿行的手也有些凉,可我的小腿肚子还是硬得像石头一样。 我用屁股带动着上半身往墙边挪了挪,下半个身子却动弹不得。 “你进被子里来吧,冷。”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我感觉他不打算睡进来,便又催了一句:“我冷死了,快进来。” 他侧着身子躺下了。 一米宽的床容纳两个女孩估计都够呛,更何况我和傅懿行两个平均身高超过180的男生,我只能又往里挪了挪。 他揉了很久,被子里又变得暖烘烘的。 “还疼吗?”傅懿行轻轻地问。 “有一点儿。” “你动动试试。” 我伸了伸腿,感觉好了不少。 “那我回去了。”他正要掀开被子,我止住了他的动作。 “就睡这儿吧,和我挤挤,你被子里是冷的。” 我改成侧卧的姿势,正面朝向他,“我在家里也会和唐城一起睡,你就别走了。往里面来点。” 他往我这儿拱了拱。 我好像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窝在傅懿行怀里。 这姿势倒没让我觉得有些什么。 就是,我和他都硬了。 啊!真是好尴尬! 和唐城睡的时候我们各有一床被子,平復下来该刷牙刷牙该洗脸洗脸,可是我现在正在他怀里啊! 我都能感觉到他睡裤里的东西蓄势待发! …… 我只是动了动,傅懿行就醒了。 他睡得有些懵,但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别动。”傅懿行说,声音很严厉。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激烈了,又补充道:“一会儿就好了。” 我躺平了,看了好一会儿上铺的床板,感觉差不多了。 傅懿行还是没动作。 好像擅长体育运动的人精力是会比普通人要好一些。 “傅傅。”我喊了他一声。 “嗯?” “我身体确实没问题。” 他笑了一下,说:“嗯,没问题。” 我嘆了口,“真羡慕你。” 第80页 “羡慕什么?” “一般人看个片子就能硬起来吧。” “可是你应该也可以吧,通过物理刺激。” 这个“物理刺激”用得太学术了,我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用手。 我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热了。 “我没有过。”我小声说。 傅懿行正看着我,我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笑了。 等到傅懿行掀开被子下床,我也赶紧跟着他下床了。 我没怎么在意抽筋的事儿,白天还是该怎么吃怎么吃,结果,夜里的时候,我又抽筋了。 这次我直接喊着“傅懿行”把他吵醒了。 他熟门熟路地钻进我的被窝里给我按摩,边按边说:“你是不是要长个了?” “按这个疼法我觉得我至少长到两米…嘶…轻点儿轻点儿。” “明天买点儿牛奶喝喝吧。” 唐城一听说我缺钙,就安排舅舅给我送来了两箱牛奶。 看着牛奶我又觉得困扰。 我的肠胃比一般人脆弱一点,冬天里喝冷的牛奶恐怕会拉肚子。 傅懿行注意到我一直没动床底下的牛奶,问:“怎么不喝?” “冷的。诶,我周末去买罐奶粉。要不我直接去买个钙片吃吃吧。” “懒的你。” 他这样说我,第二天却给我变出了一盒热的牛奶。 我还睡着的时候,感觉到一个有稜角的东西戳着我的脸。 一睁眼,看到傅懿行正拿牛奶盒子戳我。 盒子湿湿热热的,明显放水里泡过。 我看着被泡软的盒子,喉头紧了紧,整颗心被酸得一塌煳涂。 傅懿行弯眼笑了,“水浴加热法,不错吧,就是不知道里面热没热。” 我面前这个长得又帅学习又好的男孩,在我还睡着的时候,去楼下打了热水给我热牛奶。 我不知道一盒牛奶在热水里泡多久才能变得温热,这不是一个能用公式算出来的物理题——傅懿行为了我,提早了起床的时间,把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只因为我想喝热的牛奶。 他对我的好不能简简单单地以“分钟”为计量单位。 迢迢和谷阳早就说过“傅总对恪恪好”,我还没有多少感觉,虽然他把他的小熊伴嫁给了我,虽然他用他盘子里的肉换走了我吃不了的鱼,虽然他用热汤给我涮去了水煮肉片上的辣油,虽然他送给我一个精緻异常的书籤。 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讲题。 他偷偷地跟着我却不阻止我的杀伐。 他让我在他怀里哭,陪我聊了整夜。 他带我去看长江。 他半夜起床给我做按摩。 他做了很多,可我在看到那瓶牛奶的时候才明白。 傅懿行看着我,愣住了,我知道我眼圈红了。 “你别哭呀,只是一杯牛奶。” 才不只是一杯牛奶呢。 傅懿行问过我,怎样才算是对我好。 我告诉他“不管你不喜欢,那都是我想要的东西,你把它完整地送给我,我就觉得你对我很好。” 他每次都给了我需要的东西,在最及时的时候,送上最贴心的东西。 我忽然理解了唐城喜欢傅懿行的理由——傅傅太好了。 我眨了眨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谢谢你,傅傅。” 他说不客气。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傅傅连着早起了二十四个早晨,把我的两箱牛奶都给热了。 他说他可以趁着早起的半个小时背一背古文的翻译,我想我也没什么方法报答他,就给他整理了一份高中三年所有文言文里的实词解释和虚词用法。 我想在一段算得上美好的关系里,理解、付出和温柔都应该是双向的。 在紧张而又无限明媚的冬日苦读里,傅懿行也要十八岁了。 他的生日在冬至那天。 我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应当出生在春天,万物復甦的时候。 可他偏偏生在了冬至日。 虽然有很久都没学地理了,但我始终记得地理书上说“每年的冬至日,太阳直射在南回归线上,北极圈内出现极夜现象,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 冬至对于生长在北半球的我来说就是一个漫长的黑夜,虽然桐城地处亚热带,根本不会出现极夜。 但在傅懿行身边呆久了,我也渐渐明白了这个日子的含义,冬至日,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在冬至往后的日子里,黑夜渐短,白昼渐长。 傅懿行还是那个带来光明的人。 他就要成年了。 唐城和我说过他们之间没有互相送礼物的习惯,生日的时候带个蛋糕就够了。 可是十八岁总该是个盛大的日子。 我纠结了有小半个月,不知道该送他些什么。 我希望那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能让他惊喜,也能让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回忆起这段温柔的时光,想起我。 最终我给他做了一个皮面的笔记本。 买来工具的时候我是想做钱包的,可是我总觉得钱包和他浑身的气场都不太搭,临时起意改做笔记本。 第81页 这些工序在内行人眼里可能简单异常,但我为了实现这本笔记本熬了两三个周末的通宵。 缝线的时候我总是没办法把针孔打成整齐的一列,这也使我意识到我以后没有机会学医了。 不管怎么说,我在他生日前把这本笔记本做出来了。 我存了些私心,在扉页上写了完工的日期,并留下了我的名字。 他生日那天是个周日,我有些兴奋,醒得特别早。 早起也并非没有收穫,我看到傅懿行在凌晨的时候发了条朋友圈。 他是个不发朋友圈的人,所以这是他唯一一条朋友圈。 傅懿行在零点的时候从家里出发,跑过他儿时的住所,他的幼儿园,他的小学和初中,跑过华安,一路向北,跑到了他带我去的江边,然后换了一条路线跑回了家。 全程差不多有一场马拉松的长度。 他没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只是介绍了他跑过的地方。 这条朋友圈个人色彩极其浓厚,我都能想像到他发第二条朋友圈的语言风格。 唐城因为时差优势,率先给他评论了“生日快乐”,配了一个蛋糕的表情。 我想唐城应当是走出来了,愿意与傅懿行冰释前嫌。 我也给傅傅点了个贊,评论了一句“生日快乐”。 本来我想在早上就把礼物给他的,但我又怕他消耗了许多体力,已经睡下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再看这条朋友圈,已经有许多与他相熟的同学在下面送上了祝福。 傅傅统一回復了谢谢。 这让我有一咩咩失望,我以为我会被单独回復的。 晚上回到宿舍时傅懿行已经到了,他还给我带了蛋糕。 “傅傅,我想送你个礼物。” 他笑了,“是什么?” 我掏出了一个耳机盒子。 “耳机?” “不是。” 我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是笔记本,我做的。” 他眼里立刻闪现出欣喜——是我想看到的眼神。 傅懿行的眼睛总是深邃又疏离,那样很好看。 他看着我时眼神会很温柔,也很好看。 但我更想看到比普普通通的笑意要更强的喜悦,就像现在这样。 “谢谢你,恪恪,我很喜欢。” 我也笑了,“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你随时可以跟我许愿,我可能没有锦鲤大王那样的神通,但我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做。” 傅懿行抱住了我。 手掌抚在我的脑后。 他用很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谢谢。他这样的声音很让人着迷。 他又说:“头髮长长了。” 我告诉他冬天留圆寸头会很冷。 我听见他轻轻的笑声。 十八岁的男人啊,笑起来都有男人的味道。 傅懿行已经成年了。 临睡前我忽然想起来傅懿行没给我单独回復,我就在他面前给他告了一状。 “我回覆你,大家都能看到,我只想说给你听。谢谢你记得。” 这时我感到心满意足,我还是特殊的那个。 静海寺每年都有撞钟的活动,和尚们想到我在新一年里会参加高考,想把新年的第一声钟响送给我。 我问他们能不能送我两声,好让我给我朋友也祈个福,他们同意了。 我想我累积起来有几十日的义务帮忙都在钟声里有了回报。 这一年的最后依然有小熊伴嫁,依然有美食节,银杏树上依然被挂上了彩灯。 不一样的是,我们每个人餐盘里都有小熊伴嫁; 我们高三了,不能参与到摆摊的活动里。 但这年的操场比去年要浪漫一些,有细小的雪片从天空中飘飘扬扬地落下。 我和傅懿行两个人在操场上踱着步,我邀请他去和我一起撞钟。 他答应了。 我想作为男孩子的好处就在于半夜里出门家长不会有多少担心。 就像傅懿行能在生日的时候跑出门迎接桐城的第一束阳光。 他只是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就和我一起去到寺里等待着。 静海寺的大门前已经集聚了许多想要撞钟祈福迎接新年的人,我又从禅房边绕了进去。 功德堂的和尚竟然还记得傅懿行,他说:“我猜你要替谁祈福呢,原来是去年那位施主。” 傅懿行双手合十向他低头示意。 傅傅陪我在功德堂里跪了一会儿,我难免想到初见邹易安的场景,心情受了影响。 走出功德堂时,傅懿行说:“都过去了,等会儿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真的非常懂我,总能觉察出我的低落。有这样的人陪伴,我觉得非常幸福。 这一年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平平淡淡的,我受到了挫折,傅懿行也是,还有唐城,但我想总的来说,这一年还很不错的。 我与唐城的感情愈发深厚,与傅懿行也变得更加亲密,这两件事足以让我觉得这一年很好。 十一点半的时候,和尚们引着我俩来到了钟旁,大门口等待的人们也被安排着在我们身后排成一列。 老主持笑眯眯地出现在了大钟旁边,他说:“等会儿你可要用点力气,新年的第一声钟响要让方圆几里的人们都能听见。” 第82页 我点了点头。 雪还在慢慢悠悠地下着。 和尚读着秒,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把钟锤向外拉了不少,蓄满了力撞足三下。 钟声纯厚绵长,余音不绝。 新的一年到了。 在傅懿行撞钟的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觉得应该是新年的祝福,便也没在意。 等他撞完了,我们走到了寺庙依傍的胥湖畔,我才掏出了手机。 洪叔发来信息:邹易安吸食致幻药品,失足坠楼身亡。 我停住了脚步,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拍。 第41章 第四十章 “怎么了?”傅傅问。 “邹易安死了。吸了致幻的毒,然后坠楼死了。” 路灯的光倒映在漆黑的湖水里,冬夜的风又把一团一团的光圈扯碎了。 我耳边还能听到远处寺里的钟鸣,许多人正在期待着新一年的美好。 邹易安死了,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我不必再害怕他对我做些什么,也不必担忧洪叔因为调查他受到影响。 我曾经盼着他离开这个世界。 我恨他,恨他入骨。 可是死亡的讯息又让我觉得沉重异常。 他的确是个坏人,但他也是个被命运抛弃的人。我想现在的我并不同情他,他曾经一刀一刀在我的心上划着名,他差一点儿就把我的意念击得粉碎,他害死了警察叔叔,我不是菩萨,不可能同情这样的人,但他的死还是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邹易安这样的人,完全感受不到世界的善意,毒品是唯一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所以他也因为毒品死了。 我突然想起来老住持说的“因果通三世,祸福自求之”,用这句话描述邹易安的命运还真是准确得令人发笑。 可是老爸的因果呢? 他不曾做过坏事,一直心怀善意,一直为他热爱的土地燃烧着自己,他为什么没能活着? 傅懿行碰了碰我的手,“要抱吗?” 我笑了,“抱一个。” 最近我们常有这种拥抱,好像是从那个夏末秋初的夜里开始的。 我很喜欢他身上的温度,也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是洗衣粉的味道或阳光的味道。 我细细地嗅着傅傅颈脖间的气味,感觉自己跟个小狗似的。 他拍了拍我的背,说:“这下是真的结束了。” 我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向手心里哈着气,“想喝热巧克力。” 傅懿行也笑了,把我身后校服的帽子扣在我的头顶,“走吧。” 在麦当劳里,我捧着纸杯,对傅傅说:“我不怎么信佛,也不信因果,虽然邹易安算是恶有恶报,但是警察叔叔却没有善终。我觉得我得换一种世界观了,命运也不一定会把好坏和善恶分配得很公平。” “那天你问我命运是否公平,我一直在思考。让一个人来判断规则是否公平,这是很主观的判断。比如我吧,我可能占据了很多优势,我经歷的挫折比起我自身的优势那简直是不值一提,这种被厚爱的人会觉得规则是公平的,因为对自身有利。更多的人,会产生受害者的情绪,遭遇一点点挫折就觉得规则很不公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没有人能对自身的命运做出完全客观的判断。但我相信对于所有的人类来说,公平一定是存在的,没有秩序,不合理的规则是没法长久地被使用的。你不如这样想,或许命运不是一个平面。比如,你看我,可能会觉得我没有什么缺憾,但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我妈在生我之后,身体就一直非常差,所以我爸一直让我懂事一点,不要让我妈操心,我妈她承受了很多痛苦,所以我现在被命运给予的,可能都是我妈妈的痛苦换来的…” 傅懿行的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没想过她也承受过病痛。 “你别担心啦,她现在身体很好。”傅傅笑了笑,“所以说,可能你的爸爸妈妈,还有李警官,他们的命运是不幸的,但那种不幸不一定会延续到你的身上,我觉得你之后都会圆满,所以你应该好好地生活,也不要觉得你会给你身边的人带来什么灾难,没有人会有那么大的能力。” 我笑着说:“你可真会安慰人。” “那你现在觉得好一点儿了吗?” 我应了一声,喝了一口热可可,微微发烫的液体从口腔一路甜到胃里。 新年的麦当劳,做朱古力也没吝啬放糖。 唐城在新年第一天偷偷飞回了国内。 他原先说这个圣诞假期不回国的,这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着实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恪恪,你长好高啊。我看你的视角都不一样了。”他见到我第一眼时就这样说。 “多亏了你的你牛奶。”我笑着回答。 唐城嘆了口气,“怎么我喝牛奶就没有用呢。去年,不对,前年,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们明明差不多高。” 那年暑假我看唐城的时候,视线与他的眼睛基本持平了,后来我比他高了一点儿,现在我都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唐城给我带了不少礼物,之前舅妈带回来的衣服我都没来及穿,唐城又背了一大箱回来。 第83页 “我想着你在长高,我妈说让我买大一号,现在我觉着得买大两号了,不过都是潮牌和运动品牌,穿着松松的,应该也能穿。”唐城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划。 他强迫我把衣服都试了一遍,最后拿出了一件卫衣,“你帮我给行哥吧,之前老爸不是让我给他带礼物吗。” “舅妈不是已经带了吗?” “诶呀,能一样吗。” 我把那件衣服连同袋子放在了书包旁,“你不如自己给他了。” 唐城蹬掉拖鞋,把自己抛在了堆满衣服的床上,“我才不见他。” “怕自己动摇吗?” “也不是。” 他用手支起脑袋,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怎么样啊,起床学习,饿了吃饭,写完作业睡觉。” 他突然笑了,我竟然看出了幸灾乐祸的神采。 唐城没说为什么,只是问我:“你现在是不是和他差不多高了?” “没,他应该也在长吧。” “欸…你们一个个的,都长那么高做什么。” 后来我和唐城又去商场的机器里投了一块钱测身高,我对自己一米八二的身高很满意,那想来傅傅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了。 寒假前班里调了一次座位,我坐到了最后一排,谷阳也到了倒数第二排,事实证明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男生都还有生长的空间。 傅懿行再次使用了好学生特权,要求和我同桌,我学着他任性了一把,想让谷阳和迢迢坐在我们前桌。 解老闆同意了,前提是我们得形成良好的学习氛围。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问傅懿行:“傅傅啊,寝室是不是也是你要求的?” “也不算我要求的吧,住宿的人不多,学校空了几间。” 行吧,算是合理利用资源。 我感觉到了,傅懿行是全校老师的的宝,这原因可能也不完全是他成绩好,也许有一些自责的因素,毕竟陈凯的事情学校处理得不怎么好。 原本我还担心让迢迢和谷阳同桌他俩会闹得鸡飞狗跳的,没想到他们相处得还算和谐,大概是学业压力大了,他们没有多少精力互怼,也有可能是因为傅懿行就坐在他们身后。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去哪里 高三下学期伊始,家长们不知从哪里听来口风,说s省内的高校会增加对不发达省份的招生数量,这就意味着s省留给本省的生源量就更少了。 我对这样的传言并没有多少感觉,能留在桐城固然不错,但我也想去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学校,所以我会去哪里还是个未知数。 我想傅懿行应该是要冲一冲北大或是清华的,那这个政策对他也不会有影响。 家长们总是忧心孩子的出路,尤其是那些比较普通的学生的家长,他们会认为在s省这样的教育大省,哪怕是中庸的孩子放在全国都能算得上优秀,省内的竞争环境已经很严峻了,这样的政策无异于雪上加霜。 古语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领导们认为s省应当为均衡教育资源作出贡献,家长们则觉得s省已经自顾不暇,对外扩招,对内减招纯粹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 解老闆对我们说,政策严峻,更应当奋发图强。 高考的倒计时只有一百来天了。 在海棠重新盛开的时候,傅懿行请我为他写一封推荐信。 “a大?为什么不去清华或者北大的自主招生?” 我看到傅懿行手里握着的招生简章就觉得痛心疾首。 我一直希望他通过自主招生或者高考去弥补竞赛失利的遗憾,虽然他说他不想学数学。 春夜的风从窗户缝里漏进了教室,把桌面上成堆的试卷吹得哗哗作响。 我把笔袋压在桌角的卷子上,在面前的书桌上摊开了列印好的空白信纸。 “a大的建筑系有我非常喜欢的教授,我从小就想去那儿了。” 我看着傅懿行的眼睛,他说得很诚恳。 “可是学建筑的话,清华的资源更好吧。”我小声说着,不想打扰到班上其他的同学。 “我从小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去a大,现在有能力了,总不该放弃梦想吧。而且那儿的建筑学排全国第二,第一第二其实差别不大。” 我还想劝他,傅懿行笑着对我摇摇头。 清华或者北大,可能是所有小孩儿在儿童时代嚮往过的学校,但傅懿行显然不是普通小孩儿。 我觉得他能够去更好的学校,虽然对我来说,a大已经是个不敢想像的地方了。 “为什么让我写推荐信呀。”我面对着空白的纸,脑子竟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要两封老师的,一封亲友的。你的字好看。” “让你爸妈写不是更好?” “他们要写的话和老师写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抓上笔,又拿出了草稿纸。 “我还是打个草稿好了,万一写坏了给招生老师印象不太好。只要夸你就行了吧。” “不用那么紧张,你想写什么都行。” 整个剩下的晚自习我都在琢磨该怎么写出傅傅的好。 第84页 我知道他很好,可是我更偏爱的他的好与我能写在信上的他的优点并不完全相同。 在信上我只能写他待人友善,富有爱心,这些话都太刻板了,不及他万分之一的温柔。 回宿舍的路上,我看到路灯把粉白的樱花照成了暖黄的色调,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春日很美。 春夜也美。 傅懿行很好。 我却写不出来那份好。 我嘆了口气,“傅傅,我刚打的草稿读起来也不是很流畅。” “我要是知道你会为了这封信浪费那么多时间我就找我爸妈写了。”傅懿行把手插在兜里,抬头看树上的樱花。 看着他下颌的曲线,我心跳得有点快,在这种时候我很希望自己是那个写情书的女孩,我希望我也有她那样细腻的笔触。 “不是浪费时间。”我这样说。 他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来了灵感,又不想打扰到傅懿行睡觉,只能把头蒙在被子里,把信写进了备忘录。第二天早读时,我偷偷地把手机藏在抽屉里,誊抄推荐信的定稿。 “你昨晚写的?” 我点点头,“帮我看着点,最近查手机查的严。” 我没抬头看傅傅,但我听到他笑了一声,他说:“你呀。” 教育局最终敲定了接收不发达省份学生的方案,家长们很愤怒,在教育局门口静坐示威。 学校为了稳定学生的情绪,取消了周末的补课。 我没想过在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的时候,我竟然还能享受到一个两天的周末。 傅懿行说:“明天带上身份证,和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我猜他要带我去a大。 我们坐上了南下的高铁,两小时之后就到了a市。 桐城是长江下游的省会城市,算得上是大城市,可是也完全比不上a市的繁华。 坐公交的时候我不得不为这里的楼宇和车流赞嘆。 a大也是一所古老的学校,它的大门深藏在绿树的浓荫里,低调,却有气势。 傅懿行把材料交掉之后就带着我在校园里闲逛。 “我来过许多次。”他说。 我看到喷泉里溅射出晶莹剔透的水珠,看到气势磅薄的图书馆,看到男孩儿骑车载着穿着白裙的女孩儿,忽然也产生了一种嚮往。 傅懿行来过许多次,他一直憧憬并喜欢着这里。 我终于理解了他的选择。 傅傅在图书馆前对我说,“我小时候在照片上见过这座图书馆,一下子就被这个线条给迷住了,这里是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离我好远啊。” 我的水平距离a大,可能有十分的差距。 在满分480分的高考里,10分是1/48,也是太阳到地球的距离。 我一直对自己没有多少期待,一直觉得尽力而为就行,我只想做一个还不错的学生,可是我的“还不错”与傅懿行的“优秀”相隔万里。 “你想去哪里?”傅懿行问。 “不知道呀,能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这样说着,却有些后悔自己还不够努力。 傅傅摸了摸我的头,“一起努力吧。”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喜欢他 百日誓师那天学校把我们拉到了邻市的一尊佛像下。 整尊石雕的佛像有一座山头高,大巴还在高速公路上开着的时候佛像就已经从葱茏的群山里显现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誓师吗?”迢迢从前排的座位里探出了脑袋。 我大概知道原因,却还是问了:“为什么?” “因为要临时抱佛脚啊哈哈哈哈哈。” 单雨寒就坐在与迢迢隔着一个走道的座位上,她也被迢迢逗乐了。 我凑在迢迢耳边,对他说:“你女神笑了。” 他扭回头看,又跪在座位上和我说:“可真好看……啊!” 谷阳把迢迢的座椅放了下去,迢迢失去了支撑,扑倒在靠背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迢迢下巴磕在座椅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操…” 阳阳用一个噤言的手势截断了迢迢的咒骂,“这样你的女神笑起来更开心。” 路迢迢委屈极了,自己把座位摇了起来。 我知道他俩又闹上了,前座里传来肉搏的声音。 “没想到迢迢竟然这么长情。”我对傅懿行说。 他笑了笑,没做评价。 我们从景区门口跋涉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佛像脚下,每个人都摸了一下光滑的佛脚。 明明是粗糙坚硬的石料愣是让我摸出了鹅卵石的质感。 解老闆拿着个喇叭喊:“都给我多摸几下!” 全班同学都为他的话笑了。 这个时候,学生很紧张,老师也很紧张,一百天,大家脑内的弦都绷得很紧,也是在这种时候,快乐来得异常简单。 整个华安的高三学生都在这尊佛像下,不管是艺术生还是准备出国的学生。 这是毕业典礼前最后一次大型的活动了。 我们列队在台阶上排开。 我们右手握拳举在耳际。 第85页 我们唿号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 我们面对群山,背靠大佛,向天空,向师长们许下最赤诚的誓言,举着相机的游人与春日的绿树为我们作证。 “今日我以华安为荣,明日华安以我为荣!” 山谷里迴响着我们的唿号,一字一句都像电流流过我的整具躯干,我感到全身发麻,却又热血沸腾。 我提高了声音:“宣誓人,任恪。” “傅懿行。” “谷阳。” “路迢迢。” “单雨寒。” “张淼淼。” 混乱中,我却听清了许许多多的名字。 还有一百天,我们的人生,至少有一百种可能。 回程的路上,我和傅懿行坐到了大巴的最后一排,整排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颠簸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非常陌生的睏倦。 我睁不开眼,意识却很清醒。 我把头靠在了车窗上,我能感受到车身的震动,也能听见前车的喧闹。 我听见迢迢叫我:“恪恪。” 也听见傅傅嘘了一声,他用气声说:“他在睡。” 迢迢没再说话,我又听见傅懿行越过我拉上了窗帘。 他总是这么体贴。 我知道我在笑,脑子里全是傅懿行的那句“他在睡。” 我好像做了梦,梦见自己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唐城为我买了气球庆祝。 红色的,爱心形状的气球。 我知道那是梦,但我睁开眼时还是觉得高兴。 车上的人都睡着了,前面的车窗外有路牌指示着“桐城 50km”。 我全身上下都脱了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侧过头去看傅懿行。 傅傅也正注视着我。 那双眼睛太好看了,他的瞳孔里有星辰,有宇宙,有长河,有冰原,有光。 所有的不朽与传奇都被写进了那双眼里。 我是他目光深处的渺小,可我的的确确在他的眼里。 我喊他:“傅傅”,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他笑了,我看到自己的轮廓在他眼里越放越大,他朝我凑了过来。 他要吻我。 他要吻我。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但我安静地等着他向我靠近,等一个如约而至的亲吻。 傅懿行的嘴唇很热,也很软,有薄荷糖的味道——我记起来了,他在上车时问我吃不吃糖。可是他只亲了一下就离开了。 我好喜欢这个吻。喜欢傅懿行。 我很确定我喜欢这个刚刚吻过我的男孩——他给了我许多不一样的体验,他让平凡的日子变得温柔缱绻,他照亮了我无光的岁月。 我回想起许许多多的小事,想起他对我的好。 我喜欢傅懿行,喜欢他。 我又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傅懿行肩上,脖子扭得太久了,正隐隐作痛。 我坐直了,感觉有点儿失望。 傅懿行问我:“醒了?” 我点点头。 我看着他,觉得失望异常。 我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见傅懿行在吻我,醒来时,我身边还坐着那个人,他没有吻我,我却依然喜欢他。 我不知道这份喜欢什么时候在我心底里扎了根,可能是在他怀里哭的时候,可能是为他去揍陈凯的时候,可能是拦着唐城去跟他表白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举着冰激凌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从何而起,但我知道那种喜欢已经根深蒂固。 喜欢傅懿行是一种美好又新奇的体验,可是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就有点儿糟糕了。 这世上大半的年少时候的喜欢都无疾而终。 “怎么了?做噩梦了?”傅懿行问。 我看着他的睫毛在眼下垂下阴影,心里还是觉得悸动,“你刚吃薄荷糖了?” 他“嗯”了一声。 傅懿行吃了薄荷糖,四捨五入就是吻过我了。 “给我颗糖。”我说。 他把糖倒在我手心里。 我含着他给我的糖,心里盘算着用一百天提高10分的可能性。 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他让我看见光,我至少要试试看能不能追到光。 我曾经憎恶自己的命运,可是遇见他也是我的命运。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高考 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如果我能考上a大,我就要去和傅懿行表白。 不管傅懿行是不是唐城喜欢的人。 傅傅是我活了十七年来唯一喜欢的人,虽然是个男孩,但我不介意,所以我不可能把他让给别人,哪怕是唐城也不行。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果我有机会在他身边的话。 说实话提高十分很难。 我的睡眠时间从每天六个半小时减到了五个小时。 要写好作文就有很多名人名言好词好句要背。 要确保数学前卷考到140分就要积累很多很多种思路。 我感觉我有很多事要做,但时间过得很快。 我甚至想再晚一点睡,傅傅不同意,他说睡眠很重要,学习得有效率。 第86页 但他陪着我每天熬到凌晨一点钟。他其实不用这么晚的,我听谷阳说傅傅在高考后得去参加a大的选拔考试,考数理化,按照傅傅的水平,弄一个一本线录取不是难事。 但他没睡,他每次都等我合上书。 他早上还会比我早起几分钟给我沖好奶粉。 我每天都会整理错题,傅懿行会在我的错题本上批註新的思路。我的本子上一直都有两种笔记,在一些比较复杂的题目上,傅懿行的注释比我的解题过程还要多。 每当我感受到他为我做的事情之后,我总是既感动又想嘆息。 他对朋友真的很好。 可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我越来越喜欢他。 我常常想到他说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我为那个人惋惜,他错过了全世界最好的傅懿行。 夏天到来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毕业照的拍摄。 我们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踏上照相馆搭好的高台,等着照相机慢慢地转过180度角,把每一个人都刻进镜头里。 傅懿行太高了,他在我后一排,不过没关系,他就在我身后。 离别的情绪在那一天扩散开来。 我考过几次正式的模考,遇到难的、简单的卷子,总分在波动,名次稳步向前。 但我还是很着急。 我离a大总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这让我很焦虑。 我不够优秀,我就会经歷离别。 这场离别是可以预见又可以控制的。 关乎命运,又与命运没什么关系。 “恪恪,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初夏的晚风里裹挟着浮躁的气息,傅懿行帮我开了瓶牛奶。 五月末了,我的肠胃已经能够承受常温的牛奶了。 高考近在眼前。 “我觉得我有点儿焦虑。” 追不上你让我有点儿焦虑。 “你已经很努力了。”他揉了揉我的头髮,“现在已经不是投入多少时间的时候了,该会的你都会了,你得沉淀下来。今天早点睡吧。” “傅懿行,你希望我去哪里?去哪一个学校?” 他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喜欢一个人也不总是幸福的。 抱有期待的时候我会很紧张。 “我不想给你压力,恪恪,你只要去到你可以去的学校就行了,你现在很优秀,不,一直以来,你都很优秀。你会去到一个很好的学校的。”他这样说。 我当然知道我会去一个好学校。 可是我想去的地方又不只是个好学校。 a大是一所顶尖的大学,仅仅次于国内top2。 我得感谢傅懿行小时候看到的照片,是a大图书馆,不是未名湖,不是清华园,不然我可能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嘆了口气,尝试着和他表露一些我的心绪,“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一个学校。”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你做的足够了,现在应该早点睡,调整好精神状态。” 他这样说,我只能去睡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储备的知识已经在一个饱和的状态了,再有新的东西往脑子填,最后也只能析出的结果。 我好像跑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马拉松,就到即将冲过终点的时候了。 高考前一天的下午,是王老头看我们的自习。 他说了一些他的经歷,让我们放轻松。 王老头说:“虽然很多人会和你们要一个结果,但是有时候结果并没有过程那么重要,你们在最好年纪选择了拼搏,不论结果怎样,这一段经歷都是难忘的。” 还是有女生哭了出来。 我觉得很伤感。 离别就在眼前,我还没有进到考场里面,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终点。 最后我能不能拿到奖牌,能不能与傅懿行比肩,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问题,要看其他选手的发挥。 那个下午我选择了在操场上和迢迢扔飞盘。 我跑完了全程,所以我不学了。 我看着飞盘在半空中飞快地旋转着,想起与傅懿行跳的《蓝色多瑙河》,他牵着我旋转,我看着他的眼睛,在音乐声中,我的命运也在蓬勃地向上。 我看着飞盘向我飞来,伸出手接住了。 “酷!”迢迢喊出了声。 我们玩得大汗淋漓,躺在操场上。 “迢迢,你怕吗,考完高考,你和单雨寒就可能会分开了,你们之间可能会隔着千山万水,你想见她一面,可能要坐火车,坐飞机,你会害怕分别吗?” “我不怕,我表白的时候就没觉得她会答应,所以我也没想过和她在一起,我希望她考得特别好,我希望她梦想成真,距离什么的,其实无所谓,我喜欢过她,这已经让我觉得很美了。” 迢迢是个很单纯的人。 喜欢小熊伴嫁。喜欢单雨寒。 毫无保留地喜欢着,自在地享受着喜欢的过程。 而我想要的更多。 其实如果我能早点领悟到我喜欢傅懿行这一点,我就能有多一些准备的时间,我会更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我喜欢他,从高二一开始,到高三结束,能有两年的时间,我可能也就不会在意结果了。 第87页 一百天远远不够。 只用一百天来喜欢傅懿行这么好的人,我觉得我亏了。 天空中飘着一朵一朵的云,我躺在操场上,看到钟楼尖尖的顶,看到银杏满树的绿叶,看到高楼包围着的一块蓝天,我和迢迢说:“迢迢,你知道你高中干的最漂亮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坚定不移地认为恪恪是基佬。 我没说,把他难受得要死。 高考的三天时间的流速比复习的一百天还要快。 我走进考场,通过金属探测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涂上考号,然后眨眼间,考试就结束了。 时间走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及听见考试时的雨声。 我感觉自己作文的论点游走在走题的边缘,这让我很慌。 虽然后面的数学考试意外的简单——绝不是因为我的水平提高了,走出考场时大家都在说数学变简单了,也许是家长的抗议产生了作用。 总而言之,考完全部的科目,我心里很沉重。 我觉得自己不能和傅懿行表白了。 我头一次强烈地想要一个结果,我也为之付出了很多,但是期待好像是会落空的。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成绩 高考结束以后,答案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各大纸媒上。 王老头不会带着我们读古文了。 勤奋也不会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地说“有的同学总是爱犯低级错误。” 英语刘不会模稜两可地解释模稜两可的阅读选项。 高中三年我做过许许多多的的卷子,高考的那几份是唯一不会被评讲的卷子。 所以我也不打算知道正确答案。 考试,我考完了,卷子会被怎么改,我不知道。 结局已定,我回天乏术。 毕业典礼就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校门口铺了一条很长的红毯,高三的学生,沿着红毯,从大门走向科学馆的礼堂,这是华安的主干道,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我最喜欢车棚到校门的一路,我与傅懿行推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闻过桂香,看过初雪与蔷薇的藤蔓,也看过含苞待放的海棠。 今天傅懿行不在我身边,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要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所以我穿着校服衬衫,挽着衣袖,他却要穿好整套西装,打着领带。 他让我迟点起,早早地去了学校。 我一进到礼堂内,就开始寻觅他的身影。他和主持人一起等在后台。 我几乎没费力气就找到他了。 他站得很直,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在我注视着他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然后与我对视了。 我很慌乱。 我没想到他会回头,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呢,你偷偷地看着一个人,眼里全是慕恋,你觉得他一定不会回头,他没有回头的必要的,但他却回头了。 我不知道我的喜欢是不是被他看得透彻。 我和唐城不一样,和路迢迢也不一样,我决定要表白,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他可以不接受我,但我会坚持到他接受的那天。我想我的表白不是表白,是宣战,也是通知——我得告诉他我要拥有你,不论你接受不接受。 对于爱情,我很自私,也很强势。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会去表白。 如果我没能考上a大,如果我不能站在他身边,我就不会说,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他最好什么也不知道。 他在我没整理好感情的时候就和我对视了,这让我很慌。 傅懿行的发言稿是老师给他写的,所以特别正式也特别有文采。在他讲话的时候,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包括我的。 傅傅只是面无表情地念完了发言稿,和他平时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一样,让人觉得有很强的距离感。 校长给他颁发毕业证书。 他鞠躬,然后走下台。 所有的动作都不拖泥带水,台下的掌声却经久不衰。 每一个学校里都会有一个傅懿行这样的风云人物,永远在目光集聚的地方,永远接受赞美与议论。和他比起来,我太普通了。 喜欢一个人会让人感到自卑,我现在就被自卑环绕着。但还好,傅懿行是傅懿行,不如他优秀是很正常的事。 他在讲完话就走了,真的走了,去赶高铁,去a大参加自主招生选拔考试。 而我还在等前面的班级一队一队地走上礼台,接受毕业证,拍照,然后拿着毕业证离开。 人与人的差距就在这里凸显了出来。 我能怎么办呢。 我很想直接冲到高铁站,对傅懿行说,我喜欢你。 但我如果那样做了我就不是任恪了。 我尊重规则和纪律,我也有我的原则。 所以激情表白只能在脑子里想想。 我们上台领毕业证的时候,迢迢很兴奋,他站在一行人中间,从校长手里接受了毕业证书,我的证书是副校长发的。迢迢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他在下台的时候就直接炫耀了起来,导致别的班老师也笑着称他是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路迢迢在校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捧花,当众交到了单雨寒手里,激情表白的结果当然是惨烈的,单雨寒第n+1次拒绝了迢迢。 路迢迢的青春结束了,这是他的原话。 第88页 等待高考成绩的那段时间很难熬。 我拒绝了傅懿行所有的邀约,天天和唐城在家里打游戏。 游戏能让我的精神振奋起来,但我内心还是担忧着结果。 我肯定能上到重点大学,关键是我能不能考出顶尖的分数。 “恪啊,你怎么不和行哥玩呢。”唐城状似无意其实有心地问了,他的情绪很好猜,他说着,飞机就撞在了陨石上坠毁了。 屏幕上显示game over! “我和你说一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不好受,但是我觉得我得告诉你。”我把手柄放在地上,盘着腿,皱起了眉头。 我喜欢傅懿行这件事,对唐城来说很不公平,我只和傅懿行接触了两年,就拥有了和他同床共枕,同进同出,朝夕相处的机会,这些都是唐城一直嚮往的事。 但是傅懿行既然不喜欢唐城,我就是有机会的,这很残酷,也很现实。 “我喜欢傅懿行。” 唐城点点头。 “你不奇怪吗?”我问。 “被傅懿行照顾过的人都会喜欢他。”唐城去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叼在嘴里,然后问:“所以你俩是在一起然后吵架了?” 我笑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没在一起,我也没和他说,如果我能和他去一个学校,我就告诉他,不能去的话,你也别告诉他。” “异地恋也可以呀。”唐城说。 “你会介意吗?” “都过去了。开始吧。”唐城开了一局新游戏。 也是,距离唐城表白已经快一年了,虽然他依然避免和傅懿行见面,但是时间上,已经有一年了。 出分那天我有点紧张,是唐城给我查的分。 “407,满分是480吗,排名很前诶。” a大预估的分数线在410左右。 我这分很高,但估计上不了a大,就让人很糟心。 数学考得很好,比所有模拟考试的分数都高了一些。 语文也正常发挥了。 每一门都不错。但407<410。 我再高一分,或者两分,心里都有些底气。 可偏偏是407。我的所有实力拿出来都够不上a大的门槛。 我嘆了口气。 考不上a大,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爱情总不能是生活的全部吧。 我又开始去静海寺扫地。 天天对着和尚,我心里竟然燃出些希望。 傅懿行不是说命运不是一个平面吗,我也一直信奉公平的原则。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让a大今年的分数线低上三分到四分呢。 406分最好,会让我很稳。 填志愿的时候我把自己丢进了一场豪赌里。 我以a市为圆心,2小时高铁里程为半径画了一个圆,然后避开了这里头所有我肯定能上到的重点大学,包括桐大。 a大是我的第一志愿。 后面所有的志愿都离a城很远。 得不到傅懿行我就躲得远远的,不然心里总是会难受。 填志愿那天,我终于和傅懿行正面碰上了,我们都没问彼此的志愿。 我知道他肯定填了a大,而且一定会去a大。 他对我一无所知。 但他也不问。 这让我有点难过,他是得对我多没有感觉才能问都不问呢? 我可能就要离开他了呀。 但是我会因为他不问就不喜欢他吗,不会。 表现得克制而友好很考验我的演技。 奇蹟会降临吗? 恪恪告诉你,会的。 只要你每个寒暑假都去寺里扫地,并且在新年第一秒撞响寺庙里的钟,你心仪的学校就会为你降低分数线。 分数线出来那天,傅懿行给我发了微信:“你到底考了多少分?” 这个到底用得很妙啊,看来他也一直很好奇。 我回,你猜。 傅懿行那里显示了半天正在输入中,最终什么也没发过来。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不问了,结果他直接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傅懿行看起来很暴躁,说话声音都冷了几度,“分数条给我看。” 欸。 他就是仗着我喜欢他才对我这么情绪化。 但是他这个暴躁的情绪又让我觉得很微妙。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我考了多少分。 我走到房间里把分数条拿给他看,他揉了揉我几乎不存在的头髮——我想得偿所愿总得付出些代价,所以我又去理了个圆寸。 唐城觉得我的造型很“攻”,比傅懿行还“攻”。 “那你报了什么学校?” 我从第五志愿开始报,越报傅懿行脸色越难看。 唐城在旁边憋笑,脸都憋红了。 我还没报完,傅懿行就坐在了沙发上:“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你至少会报个桐大的,我以为你想留在这里。”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可是我的第一志愿是a大呀。” 他的表情凝固了。 然后对我说:“后天你就十八岁了,我想给你过个生日,明天晚上。”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喜欢他 在我生日前一个晚上,我,唐城,傅懿行又重新坐在一块吃饭了,为了给我庆祝生日。 第89页 谁也没有想到,两顿饭之间竟然隔了一整年。这一整年内发生了很多事。 我很感激唐城为了我愿意和傅懿行重归于好。 傅傅说要给我过十八岁,我想我理解他的心情,在他十八岁前我也细心准备了很久。 七月还是那个七月的样子,有热浪和蝉声,冰可乐和甜筒。 傅懿行又给我打了个甜筒,这一次他没有往蛋筒上堆积很多很多冰激凌,他说:“你肠胃不好,尝个味就行了。” 傅懿行手里握着甜筒向我走来,他长高了,甜筒变矮了,他身后不再是万里的晴空,而是艷丽的晚霞,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我觉得这个场景一如初见。 他还是那么帅,那么美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我想喊他一声“懿行”。 吃完晚饭,傅傅提议去浮泉寺看萤火虫,唐城笑着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恪恪你要是不回来就和我说一声。” 我突然觉得脸在烧。 我曾经和傅懿行一起去过一些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 浮泉寺在山林深处,我们从一个住宅区旁的小道里进了山。 夏天的夜也是火热的,但是漫山的树丛阻隔了暑气。 一路上都没有照明,我只能跟着傅懿行的脚步,向树林深处进发。 黑暗让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我听见风在吟唱,树在摇曳,泉水叮咚作响,然后我就看见了星星点点的黄绿色的光。 越往浮泉寺靠近,那光点越多,水声也渐大。 我几乎能想像到泉水在山林间流淌的样子。 傅懿行停住了,转过身来朝向我。 他没说话。我看到他的眼睛被幽光照得一闪一闪的。 我心如擂鼓。 现在是一个表白的好时候。 我考了407分,a大的分数线是406分,我考上了。 傅懿行就在我的眼前。 晚风吹着,萤火虫飞着,泉水响着。 还有比这更适合的表白的场景吗? 没有了。 但我却怂了。 我不敢说,我怕他拒绝我。 他习惯性地对朋友好,对身边的人温柔,让唐城喜欢上他,让我也喜欢上他。 可是被喜欢的人才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怕他拒绝我,但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被拒绝,不想破坏这里的气氛。 就像那天在车上,我梦见他吻我,醒来时发现那个吻并不存在,我感觉很失望。 在萤火虫闪耀的地方被拒绝会让我更失望吧。 “恪恪,”傅懿行开口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明天的日出,可以吗?” 我点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我在点头,又补充道:“好啊。” 他又沉默了。 我想起顾城的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诶,恋爱脑就是这样,总是给自己加戏。 旭日东升的时候,有一只鸟飞过粉色的天际。 太阳半藏在云里,将一块灰蓝色的天空染成明亮的橙红。 我见到了十八岁的第一抹阳光。 我又觉得当下是最适合的表白的时候了。 傅懿行没看日出的过程,一直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假装看日出。 清晨的太阳还没释放多少热度,傅懿行的视线却比阳光还要火热。 他这样看我,我就懂了。 他也喜欢我的。 也对,不喜欢我怎么可能带我看萤火虫带我看日出呢。 他想把世界上最美的景致都展现在我眼前。 那他就是喜欢我了。 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就把他从山上推下去,我不能容忍他让我产生这么大的期待然后又让期待落空。 “恪恪。”他喊我。 我笑着转身朝向他。 看到他的脸庞时,我忽然又觉得时机还没成熟。 “我……”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 “我喜欢收到情书。我也喜欢红色的玫瑰。虽然情书和玫瑰都很俗气,但是我喜欢。我觉得那样很浪漫。我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最开始的时候。” 我知道傅懿行喜欢过一个男生。 我不介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但我想知道,他喜欢我的确切的时间点。 但是这种事问出来就不浪漫了,所以我腆着脸和他索要一封情书。 傅懿行笑着看我,眼神里有四季,有花开。 回到家后我就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傅懿行写情书需要时间。 我也耐不住等待的焦灼情绪。 我也是真的困。 和傅懿行相处的两年里,我总是处在一个疲惫的状态里,那种疲惫和他无关。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和普通的少年一样生活。 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学着如何积极向上。 后来就发生了陈凯的事,然后我又被邹易安缠上了,我一直忙着处理情绪,克制的时候学着要宣洩,狂暴的时候又提醒自己要克制。 一切都开始变好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傅懿行。 想要与傅懿行比肩很难,我拼上了最后的三个月。 然后又在焦虑地等待结果。 第90页 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觉得疲惫。但是我依然热爱生活。 现在知道傅懿行喜欢我,才觉得尘埃落定。 我睡了很久。 醒来时床边已经放着一封信,信上压着一支娇艷欲滴的玫瑰。 我笑着把花插进了水杯里,然后拆开了信封。 “任恪: 你好。我的字不好看,文笔也不好,还希望你不要对这封信失望。我记得那个女孩写给你的情书,记录了初见你时的场景。我觉得这种方法很好,所以我也想按照时间的顺序记录我对你的感情。 我在高一时就在学校里见过你几次,我知道你是一个开朗阳光的男孩,分班那天老师说任恪家里有些事,我没想到你就是任恪。唐城和我说他家里来了个表弟,说你遭遇突变心情不佳,他希望我能在学校里照顾你。那天在奶茶店里,我听见你说你想吃甜筒,唐城却想让你试试西瓜沙冰,我觉得照顾人应该也要考虑到对方的偏好吧,我想向你示好,所以我做了甜筒,作为见面礼。后来我逐渐发现你是一个挺成熟也挺理智的人,我觉得我们俩在这方面挺相似的。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一开始我认为交朋友这种事不能勉强,可是你能和路迢迢还有谷阳相处得很好,却对我视而不见,这让我很受挫。我骨子里是有一些征服欲的,我想让你做我的朋友,所以我主动接近你,但你又很快地就接受了朋友这个角色,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中秋,你把莲花灯给了我,让我来为唐城一家祈福,我想你本质上其实很善良。你想着唐城一家,想着我,却没有想着你自己。我想那是我对你产生好感的开始。 后来我们有了很多的接触,我越发能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 还记得银杏变黄的时候你写的两片叶子吗,你写完不给我看,我很好奇你写了什么,下课的时候我去树边找,发现你给我写的是‘wish mr.fu all the best.’,给你自己写的却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个人会抱着怎样的心情接连写下这两句毫无关联的话呢?这让我有了很深的触动。那时候我可能就喜欢你了,我的心情很复杂,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直到你在演讲时谈论爱情,我看到你在讲台上表达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对你抱有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对朋友的感情。我喜欢你。 我在那段时候想了很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我接受了自己对你的爱慕,却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感觉你应该是喜欢女生的,我并不想强迫你,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能用我的方式对你好,让你活得快乐一点,让你在更往后的日子过得轻松一点。 出于对家人的责任,我在寒假里出柜了。我不想强迫你喜欢我,但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性存在。在雪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几乎相信了我们会有可能,你把我捡回了家。 恪恪,你很温柔。喜欢你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你让我期待明天的到来。 后来我得知你因为心理上的问题有一些障碍,我觉得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机会,至少你不反感男生。但是你又和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感觉你不会和男生在一起。那个雨天,我被通知要留在家里复习,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见不到你了,我还在被人议论着,我想我不能继续喜欢你了。我忍不住给你埋下陷阱,等着你跳进来,可是我发现我甚至没办法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那种感觉很糟糕,我一直活得很顺利,我觉得我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那天我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感。也是唯一一次选择放弃。我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经歷,放弃让我很难受。竞赛没考好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结果还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发现我并不是一个自己想像中那样的人。 一切都很糟糕,但是你为我去揍了陈凯。 你愿意陪我一起住校。 看到你的住宿申请,我第一时间的想法是你完了,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即使你对我没有那样的感情,我也想要拥有你。我不会再让失败发生。 可是坏人又出现了,我看着你纠结,难受,我觉得心很痛。我想拉着你走出来,但是你也让我明白,你自己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你有能力把自己从泥泞中□□。我相信我喜欢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你就是任恪。你在失去了亲人之后依然选择努力地生活,你没有放弃你自己,所以这一次你也能走出来。 我看着你涅槃,浴火重生,我才明白,你永远都会有你自己的样子,你不应该是我塑造出来的。我很纠结,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又不想限制了你的选择。 所以我告诉你,我要去a大,我让你帮我写推荐信,我带你去逛校园,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上这个学校。我应该把选择权交给你,而不是告诉你,让你去a大。 我每一天都在你身边,其实那种感觉也没有那么好受,我想触碰你,想和你牵手,想和你拥抱,想要亲吻你,可是你不知道,我就不能做。 百日誓师那天,你在车上睡着了,你睡着的样子很可爱,我没忍住偷偷亲了你。 你醒来时问我是不是吃了薄荷糖,我很紧张。 我怕你感觉到了,但你好像没有感觉到。 我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你填的志愿上。 第91页 我希望你自己做选择,你知道我会去a大,如果你对我的感情,不管是感激还是友情,足以支持你填报一个a市的大学,那我就会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会有个结果。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强迫你,我想我会有办法让你和我在一起的。 等你告诉我你填了哪里的这段时间里我变得焦躁。 我没有信心。 我想你对我可能没有那么依赖。我认为你会选择桐大。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勉强你。 你去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追回来。 我喜欢你。 希望你也喜欢我。 我准备在日出的时候表白,但你说你要情书,你很敏锐。不知道这样写会不会感动你。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曾经以为这个年纪的喜欢只是毫无意义的热切与冲动,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让我想到未来,想到以后的事,想拥有你往后所有的年月,想永远在一起。 我喜欢你。 喜欢你的傅懿行” 我看得很快,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 我没有想过那个人是我。 也从来不曾奢望过傅懿行喜欢我的时间比我喜欢他还要长那么多。 那个吻,我梦见他吻我,触感是真实的,他真的吻了我。 我正在经歷一场世界上最好的爱情,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把情书揣进裤子口袋里,顾不得它会不会变得皱皱巴巴,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厅里换鞋,繫鞋带的时候手都在哆嗦。 想和他牵手拥抱,想让他吻我,想告诉他我也好喜欢你。 我按着电梯下行的按钮,看着它从一楼满满升上来,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第一次发现电梯走得那么慢。 我在电梯里不断踱着步。很焦虑。 想见到傅懿行。 现在,立刻,马上。 而他就在黄昏里。 他在单元门正对的长椅上坐着,见到我之后就站起身来。 我看到他笑了。 我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终点是他的怀抱。 我耳边传来唿唿的风声。 我扑进他怀里。 我对他说:“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我还想说幸好我考上了a大。但其实没关系,我与傅懿行的相爱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我在哪里,这段爱情都终将发生。 喜欢他是我的命运。 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会在一起。 我相信着,因为我爱的人是傅懿行。 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懿行,懿行,美好的品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故事就完成了 番外有奶茶味的吻和湿漉漉的空气 反正不在这里 随缘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