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归来》 第1页 [仙侠魔幻] 《帝子归来》作者:一成z【完结】 文案 青丘帝姬守护三千梦境,水尹公子披着马甲拯救苍生 人间帝王昏庸无道,灾害连连……女主角单枪匹马离家出走横空出世! 单枪匹马?……呵,不存在的。 小樿她娘当初何等风光,放下青丘帝位与相爱之人私奔 如今小樿离家出走,所走的并非征途,实乃归路。 甜文,主角三观不能再正,女俏男撩,一物降一物; 玩权谋,搞水利,起政变,藐视一切权威! 除魔歼邪,所向披靡!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小樿shan`,元牧 ┃ 配角:狐族;五行师;堕魔人;普通人类 ┃ 其它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第1章 远方来客 小樿一掌噼在一棵大树上,树干从中间往上开裂,吱呀叫着倒向两侧,密密麻麻的枝叶重重地砸在地上,枯叶和灰尘被扬起,一群受惊的鸟飞出林子,飞向一片晚霞。 她清晨赌气离家出走,一路走到了这片林子,在林子里转了老半天,没找到出去的路。 肚子已经饿得咕隆咕隆叫了,出门前装满食物的背囊已经空空如也,此时此刻她非常想念阿爹做的烧鸡,白色的皮在火上一烤就变得黄油油了,外酥里嫩,吃多少只都不会腻。 可是小樿不会做烧鸡,她不知道怎么捉山中野鸡,也不知道怎么生火搭烤架。清晨还想要离家出走的她,此刻只想回家吃饭。自从一年前堕魔人侵犯过她们村子后,她隔三差五地闹着要离家出走,每一次中途折返不是因为认不清路,就是因为食物没带够。 小樿找准了一颗树干粗壮的树,像猴子一样蹭蹭爬了上去,爬到树干顶端,眺望这一片树林和远方。 她看到远处的山丘,漫天的彩霞,金黄的稻田,稀稀拉拉的树木,以及熟悉的村落,村落尽头,一缕孤烟裊裊而起,小樿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红烧肉的味道。 几乎不带任何犹疑,小樿立即蹭蹭从树上爬下,往家里的方向,一路狂奔。 她穿着紫灰色破旧袍子,踩着阿娘缝的马靴,纤细的身子像一面轻盈的旗,旗子那端柔软的长髮在空中飘舞,一路穿过山林和田野,穿过村庄和屋舍,回到自己的家门前。 屋里有谈笑声传出,小樿侧耳倾听,心想阿爹阿娘一定会记挂着离家出走的她,甚至为昨天晚上激烈的争吵而后悔。结果仔细一听,只听得阿爹阿娘在屋里正在谈论着,后山上哪棵柿子树上的柿子最甜最好吃,以及柿子的十几种吃法。 小樿气的心肝肺乱颤,在门外狠狠跺脚,琯琯和蓁蓁最先听到动静,两条红色的狐狸一前一后,从屋里面冲出来,一把冲到小樿怀里,小樿一屁股跌在地上。 人说长姐如母,小樿觉得自己必然是个后娘。 她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拽着琯琯的爪子,将其一阵乱甩,丢进了草堆里。 蓁蓁怯在一旁,兇巴巴地瞪着小樿,瞪了两眼就跑开了,去草堆里找她的二哥琯琯打滚。 阿娘掀开门帘,手里抱着一篮柿子,一身浅色衫裙,婀娜身姿尽显,青丝慵懒地挽在耳后,耳下垂着翠色玉坠子,清淡的妆容掩不住天姿国色,因常年熏着人间烟火,见人带着三分笑,灼然如春风。阿娘看着垂头丧气的小樿,打趣道,“哟,回来了??” 小樿低着头不答,两步摸到灶房去看阿爹在做什么好吃的。 阿爹一身青衣,胸前挂着皮革围袍,一手持着锅铲飞舞,一手拿佐料狂洒,红烧肉在锅里翻腾,雾气吹到阿爹脸上,稜角分明的侧脸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见小樿来了,便剷出一块红烧肉,小樿立马拿手去接,结果烫地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嘴里,最后从嘴里掉了出来,阿爹飞快地拿着盘子接住了红烧肉,冷笑一声,将盘子递给了她。 小樿生着闷气,抱着盘子上了阁楼。 明明昨天晚上还吵过架,明明都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家,明明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而刚才阿爹阿娘的态度,是把她当个笑话看么? 想到这里,小樿有些心虚,抱着被子躺在虎皮床上蹬来蹬去,突然间手里头摸到一热乎乎毛茸茸的什物,拽出来一看,是那只琯琯的爱宠嫦娥,两只黑眼珠警惕地瞪着小樿,粉色兔耳朵竖地很高,小樿毫不迟疑拎着兔耳朵甩了出去,嫦娥稳噹噹落在了琯琯的狐狸窝,一声不吱地开始啃萝蔔。 没过一会,阁楼的铃铛被牵连在楼下的绳子拉响了,表示饭点到了。小樿默然下了楼,坐在木桌旁,一手撑着下巴,思索着是否要将昨夜的话题争论到底。琯琯和蓁蓁也早已经坐好了,菜上了两道,阿爹阿娘仍在灶房忙碌,还不忘谈笑风生。 屋门突然被敲响,小樿愣了一愣,想起来他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客了,忙起身去开门。 来者是个僧人,皮肤晒得黝黑,头顶更是黝黑髮亮,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两片嘴唇干的发白,红色的袍子早已褪色,边角磨起了皮,中间打着补丁。 僧人低头行了一礼,声音嘶哑,如同喉间哽了沙尘,他道,“贫僧圭石,云游至此,路过贵舍,可否讨口饭吃。” 云游僧人!小樿心头一喜,不禁嚮往,她从记事起便没离开过这个村落,更从没机会云游四海,一听说是位远客,脑子一热,忙答道,“可以可以,请进!” 圭石僧人愣了一愣,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施主般,欲要迈入门槛,又有些犹疑,半响没动。 小樿又热情迎道,“大师往里头请吧,正好做了饭菜,一起吃。” 僧人仍有些犹疑,阿娘却已经站在了小樿身后,她早听到二人对话,忙笑道,“大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便一起用膳吧。” 圭石僧人微微错愕,眼神在阿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一张晒得黑红的脸蓦地更红了,他低着头,随着小樿和阿娘进了门。 连六根清净的僧人都为之着迷,小樿更加相信她阿爹说的——她阿娘是世上最漂亮的人了。 琯琯和蓁蓁早已经抱着红烧肉躲到楼上去了,圭石坐在两条狐狸原来的位置,微闭着眼,手里攥着佛珠。 小樿随阿娘坐下,阿爹端上最后一盘子菜,歉笑道,“久等了,临时烧了点野菜,我听说僧人不吃荤的。” 圭石僧人忙摆手道,“施主费心了,圭石不讲究这些,有的吃就行了。” 阿爹道,“不妨事,我们这里好久没见到远客了,多烧几个菜,热闹热闹。” 说着便坐下,一面招唿几人用餐,一面给阿娘碗里夹菜。 她阿娘拿着筷子,疑惑道,“大师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敢问大师,这一路,从何而来,到何处而去?” 圭石僧人沉吟半响,淡然道,“我从苦海里来,要往那苦海里去。” 第2页 小樿怔了怔,一时间被这句话给吸引了,又不是很明白这话语中的深意,欲要去问,却听她阿娘笑道,“众生皆苦,大师心怀苍生,着实令人佩服。” 阿爹却打断道,“大师先用餐,尝尝我这乡野村夫的手艺如何。” 圭石僧人恭敬地夹了块野菜送入口中,赞不绝口道,“主果然好手艺,圭石平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野菜。” 阿爹满意地笑笑,给圭石僧人湛上酒,小樿满意地端着碗点头,她阿爹不光肉烧的好,连最普通的青菜也能烧出一番风味。要知道,她每回离家出走,只要想到她爹烧的菜,就马上灰熘熘地折回来。 僧人又道,“我一路至此,走了三天,所过之处,人烟罕至,至此才见到村落,看此处欣欣向荣,恍如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小樿沉思,她从未离开过村子,对当今世道也不过是有所耳闻,何时起她家这片荒凉村落成了外人心中的桃源圣地?小樿十分不解,便插嘴问道,“大师此话怎讲?” 阿爹横她一眼,圭石僧人不以为意,道,“如今天下大乱,众生都在受苦,昔日繁荣的大楚如今分裂为东楚和西楚,两国交战频繁,每年死伤百万,而南越也好不到哪里去,越东洪灾泛滥,洪流所过之处,农田屋舍尽毁,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哀鸿遍野。” 阿娘眼神中微露出诧异,阿爹也沉着脸不说话,小樿唏嘘道,“大楚边境辽阔,南越也是沃野千里,百姓本应该丰衣足食的,现在居然轮到了这般地步?” 圭石僧人颔首道,“不仅如此,如今妖魔当道,更是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平民中稍有不自控者,纷纷堕魔,这些堕魔人四处烧杀劫掠,大大小小的村镇被惨遭屠戮,天下人皆惶惶不安,今日还在家中与亲人团聚,明天说不定就要妻离子散,与外头的乱世相比,此处当然算得上一片世外桃源。” 圭石僧人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甚至颇有赞美她家乡之意,而小樿听了却惭愧不已,如果世人都在受苦,她却日日守着这田园之地放野牧歌,如何能心安理得? “大师真是说笑……”阿爹笑道,“此处并非没有祸害,一年前也曾遭到堕魔人侵扰,村民都是侥倖活下来了而已。” 圭石僧人微微诧异,旋即低头不语。 对于一年前那场祸害,小樿记忆犹新,接到消息时,她随正在打猎的阿爹立即赶回村子,两人合力迎击,当场击毙了一群凶煞的堕魔人,却也眼睁睁看着无辜的村民死在自家门口。 自那一战,小樿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闹离家出走,她自以为身怀绝技,却只能困于一寸荒土,不能到中原之地施展抱负,实乃是半生遗憾。 每念及此,小樿都免不了与阿爹一番争吵,阿爹常取笑她,你一个连幻术修习都不用心的狐族,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身怀绝技? 小樿常无言以对,阿爹还不清楚她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今天闹着离家出走,明天便忘了这事,对世俗纷争,苦难众生,她究竟了解几分?实际又热衷几分? 爹娘从不认真管她,也从不信她真能离开家,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只任由她自个去闹,并始终坚信她折腾个一天半天肯定会回来,时间长了便没了兴致,只得安安分分在家插秧打猎。 她爹娘想的没错,但小樿却始终不愿意被困在家中。既然每次争论都没有结果,何不趁着眼下就有一个云游僧人,让他带着自己游歷四方。 再或者,让僧人带她游歷个两三天,等她自己摸熟了路,能独自应对野外环境,增长一番见识,到时候再返回家中,老老实实跟爹娘认个错,日后还能时不时出来玩。 小樿摸摸下巴,望着圭石僧人,眼里满是笑意,于是打定主意,次日一早,她便一声不吭地跟着圭石僧人熘了。 第2章 堕魔人 圭石僧人在小樿家中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便辞了小樿爹娘,一个人拄着手杖上路。 小樿一路悄然跟随,心里头还不停地琢磨着,该怎么上去跟圭石僧人打招唿,怎么样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好让他带上自己一併游歷。 她担心直接上去打招唿太过冒昧,万一说明来意之后,圭石僧人执意要赶她回去可怎么办,她记得之前好几次离家出走就是这样被热心的村民塞回爹娘身边的。 爹娘隐世而居,耕田织布,在旁人眼里正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小樿觉得,以爹娘的本事,本应该济世救民,誉满天下,而不是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过着这样清淡的日子。围绕着“入世”和“出世”之争,小樿和阿爹几乎没少吵过架,但一般都是落于下风。 不入世就不入世,小樿暗自赌气,难不成离了阿爹阿娘,她什么都做不成么? 她在圭石僧人后面跟了几个时辰,渐渐觉得走得有些远了,远到已经很难独自回家了,这便索性绕到圭石僧人必经的路前,在路边等着他,假装和圭石僧人偶遇。 可左右等了半天,圭石僧人还没出现,想必是在哪棵树上摘野果给耽误了。小樿闲得无聊,干脆蹲在地上,拿着树枝搅地上的蚂蚁,又顺便在地上刨了个洞,想着若是圭石僧人答应带她游歷,等会儿这个洞便可以用来烤山鸡了。 圭石僧人路过时,小樿正津津有味地在地上挖洞,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便起身,丢掉手里头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圭石僧人盈盈一笑,道,“哎,大师,是你。” 圭石僧人哪里料到会在此处重新遇到小樿,顿时愣在原地,惊讶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提起手杖,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小樿拍了拍自己挂在腰间的行囊示意道,“我出来游歷,没想到走的比大师你快,居然反超过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圭石僧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两撇眉毛几乎快拧成一团,瞪着小樿,又看了看地上的坑,半响才道,“那……那你在地上挖什么?” 小樿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挖的洞,答道,“挖洞,等会儿捉山鸡烤着吃。” 圭石僧人嘴皮子抽了抽,道,“你爹娘知道你出来了么?” 小樿道,“阿爹阿娘从来都不管我,我出来游歷个几天,不碍事的!” 圭石僧人沉声道,“你爹娘一定不想让你私自离家。” 可小樿并不想在阿爹阿娘身边呆一辈子,她道,“两三天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我都走到这里来了,再往下走,估计就到仙台了,到了仙台,还能顺路去洛水看看呢!” 她故意乱说一气,引起圭石僧人注意,好让他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路,从而理所当然地带上她游歷,但圭石僧人只笑了笑,道,“傻丫头,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趁现在时辰尚早,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圭石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樿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干脆摊手,老老实实道,“大师,我跟了你一路,就是想让你带我出来游歷,你若不肯答应,我一个人也是回不去的……” 第3页 圭石僧人又是一愣,捏着佛珠的那只手指了指小樿,又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你……你跟了我一路?……为了让我带你出来游歷?” 小樿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圭石僧人瞅了她半天,忽而释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随我一起上路吧!” 小樿难以置信,亏得她想了老半天,生怕圭石僧人赶她回去,没想到圭石僧人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同时又欣喜若狂,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离开家,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了! 两人二话不说便继续上路,头一天晚上在家里时,碍于爹娘管束,她有许多问题都没有去问圭石,眼下一问便开始滔滔不绝,“大师你家在何处?有何亲戚,在家排行老几?”“大师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当和尚?和尚究竟有多少条戒律,不能成亲是真的吗?”“大师你有没有遇到过特别兇险的事情?是怎么化险为夷,可会什么独门招数?” 小樿平时心思活络,好歹话不算多,但这回算是碰上了新奇事物,一问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跟圭石僧人熟络起来,她本身就长得容貌动人,口齿又伶俐,话音甜美,想必任谁也经不起这一番盘问的。 圭石僧人经不过这般盘问,大抵说了说自己的家世,他出生在南越国的一个小村落,年轻的时候四处游访,在大楚京都的金龙寺剃度出家,后来又去西域求取经法,很多年后才重回到这片国土,继续四处漂泊。 圭石说,他记得他去西域之前,那个时候,不论大楚还是南越,百姓富饶,人人安居乐业,即便到了长城附近的边疆地带,也处处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而如今,你在大楚国土壤最肥沃的地带走个七八天,有时候都不一定能遇到个有人的村落。 大概是世道变了,如今中原沃土四分五裂,狼烟四起,加上天灾人祸,百姓几乎被逼入绝境,堕魔是通往生存的唯一道路,通过将灵魂献祭给黑暗君主,换取些许灵力,便可以大杀四方,苟且存活。 这些以灵魂为代价换取灵力的人,就是人们口中的堕魔人,他们一般成群行动,喜欢侵犯一些没有官兵保护的偏僻村落,若势力再壮大一些,甚至可以组成军队,直接攻入都城,二十多年前大楚境内多次堕魔人之祸便是因此而起,整个楚国差点因此覆灭,好在关键时候一群法术高强的五行师横空出世,帮助大楚挽狂澜于危急,这才平息了堕魔人之祸。 此后五行师在洛水建城,自创派系,广收门徒,传授五行术,在中原大陆四处猎杀作乱的堕魔人,天下局势才稍稍得以缓和。然而天下之大,能修习五行术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且几乎无一例外皆是女子。故而如今人们说到洛水五行师,脑海中必然浮现五色丝袍手持法器的女子形象,以至于小樿常忍不住怀疑,像五行师如此稀缺的人种,岂不是得被逼着繁殖来扩充人种。 可即便有五行师坐镇,天下祸事也没有停息,王公贵胄昏庸无道,战乱频繁,自然灾害盛行,更是使得百姓民不聊生。而五行师入行第一条门规便是规定使徒不得涉政,面对堕魔人,他们可以挺身而出,但面对苛政,他们也实在无能为力。 圭石僧人这次出行,就是奔赴南越都城新阳而去,他心怀苍生,若能得到南越权贵的赏识,纳入幕僚,便可实现他的远大抱负,以毕生所学普度众生。 说到指点江山、维护社稷的时候,圭石僧人开始有些兴奋,慢慢地开始忘乎所以,谈论各家学派的治国思想,评点歷朝歷代英雄豪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老实说,圭石僧人这番如痴如醉的模样让小樿很是惊奇,但听着听着便也开始心驰神往,也寻思着,此趟出游若能见识到一些英雄豪杰,那也不枉费这番辛苦了。 两人一路向东,翻越崇山峻岭,饿了便捉些飞禽走兽,摘树上的野果,渴了便找山泉水,困了就在山洞里过一夜,几天下来,小樿也渐渐适应了野外环境,知道如何辨别东南西北,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晕头转向,也能辨认出有毒的果子和蘑菇,不再把毒蘑菇乱往嘴里塞,连圭石僧人都忍不住夸她长进很大。 这夜,乌云蔽月,山洞里寂静无声,小樿铺了些许干草便躺在石板上和衣而眠。不知几时,洞外突然传来声响,小樿徒然睁眼,几乎坐起身,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同时盯着一旁沉沉入睡的圭石僧人。 那声音像是野兽在草地里疾行而引起的动静,细听又觉得其中夹杂着人类的喘息声,带着痛苦和压抑,又仿佛是得到了极大的欢愉和满足而发出的声音,听得小樿汗毛竖立,不明所以。 她慢慢摸索出了山洞,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她站在山洞口,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不明访客。 趴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人类男子,身上穿着人的衣裳,衣角骯脏破烂,头髮凌乱不堪,他四肢扭曲,全身抽搐,脸上青筋暴露,似笑非笑,似悲似喜,想要嚎啕大哭,又忍得极其辛苦,口中喃喃,“主……主啊……救救我……救救我女儿……” 小樿就站在他眼前,那人却浑然不觉,见此情景,小樿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发现,这人身体开始出现变化,原本柔韧的躯干突然像被拉长了一样,头颅开始变形,腰部开始拉出几只大小不一的新的手臂,四肢变得尤其锋利,指节增生,青黑的皮肤上出现不属于人类的毛髮和鳞片,察觉到自身这番变化,那人开始狂喜,一双利爪撕开身上衣物,一边刨开砂石,一边在胡乱挥舞,似乎要疯狂地破坏者身边的事物。 见此情景,小樿大惊失色,忙不迭地闪回山洞中,怔了片刻,才想起去推熟睡中的圭石僧人,推了两把,圭石僧人仍在熟睡,小樿又几步冲到洞外去看那人,这一看,洞外除了唿啸的寒风,什么也没有了。 小樿懵了好一会,身上仍是那种毛骨悚人的怪异感觉,她抱着胳膊,生怕自己身上也会长出那种可怕的东西来。过了许久,才坐回石板上,听着圭石僧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四周再无别的动静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好似梦境一场,梦魇来去匆匆,无迹可寻。小樿揉了揉额头,擦去额间涔涔冷汗,待胸腔心跳恢復平静,这便躺下接着睡。 次日,晨曦照入山洞,小樿翻身而起,瞅着周围没有圭石僧人的影子,倒听到洞外一阵刺耳摩擦声。她步出洞外,瞅着圭石僧人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在洞外石壁上奋力摩擦,他一边奋力破坏石壁上的东西,一边将脸转向一侧,不去看石壁上东西,眉眼之间皆是嫌恶之色。 小樿顿生好奇,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圭石僧人忙嚷道,“别……别过来!” 小樿顿在原地,犹疑半响,她问,“……是堕魔人吗?” 圭石僧人仍抱着石块专心致志地抹去石壁上的东西,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看上去略微滑稽,他道,“是,所以说,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还未说完,小樿便走到圭石僧人身后,瞪着那石壁上被破坏了一半的图腾,一语不发。 第4页 那图腾纹案并不复杂,无穷无尽的曲线在墙壁上蔓延,旋转扭曲,上可包容万物,下可吞噬苍生,即便被破坏了一半,那图腾看上去仍令人心生敬畏,有淹没四海、封神盖世之势。 察觉到小樿已来到身后,圭石僧人动作一凝,随即转过身推开小樿,强行将小樿视线移开,沉声道,“不是让你不过来么……” 小樿不解,道,“为何如此紧张?”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那图腾没有所见的简单,其中必然有许多奥秘可以研究。 圭石僧人道,“不为什么,堕魔人的东西,看了会变成他们那样!” 小樿双眼微睁,想到昨夜出现的那个怪物,心中涌起强烈不安,她颤巍巍道,“果然是堕魔人么……” 似乎是在问圭石僧人,但她心中已有答案。此前她听说,将灵魂献祭与黑暗君主,堕入魔道,便能获得力量与新生,但她从未亲眼见过,如今想起那一幕场景,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圭石僧人道,“是,就是他们,这里有他们的图腾,见鬼了,昨天都没看到这东西,这附近还有吗?见鬼!我们一路过来一个人影都没有,要真遇到这种东西就麻烦了!”他说着将手中石块干脆丢了,骂道,“不管了,不擦了,走,赶紧离开这里!” 圭石僧人负手离去,连手杖都忘了拿,小樿拿起圭石僧人的手杖,疾步跟了上去,她能察觉到圭石僧人的恐惧,此时若是告诉圭石僧人,昨天夜里有个人就在这山洞前化为了堕魔人,恐怕他会更加慌乱无措。 第3章 少女 平心而论,小樿并不害怕那些横冲直撞的堕魔人,他们抛弃了人类的基本信仰,捨弃灵魂,与黑暗做交易换来一丝魔力,沦为无意识的杀人怪物,以小樿的能力,根本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但亲眼见到他们如何演变而来之后,小樿对它们又产生一种新的异样情绪。 圭石僧人一言不发,小樿默默跟在他后面,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闻到林子里一股恶臭,顿时放慢了脚步,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这股恶臭她是熟悉的,当初堕魔人杀到她村子里的时候,村里瀰漫着这股恶臭,许多天才散去。 树梢上乌鸦叫了几声,拍翅而起,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像一片落叶般悄然无声地落在圭石僧人身后,他手持一把砍刀,刀锋高高举起,正要朝圭石背上砍去。 小樿见此情形,惊地大喝一声,“快趴下!” 圭石僧人立即顿足扑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那把砍刀正噼了个空,刀光一闪,那人转过身来,模样却骇人得很。 那是个十足的堕魔人,身形魁梧,足足比小樿高出两个头,头顶上长出一个硕大的囊肿,血管暴露,身上挂着几片沾满血腥的破布,全身体毛外露,行动时恶臭翻腾,身上结满血痂和泥土,脸色阴戾,活像个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拿了一把金光发亮的砍刀。 虽只瞥了一眼,小樿可以确认,眼下这个堕魔人跟昨晚那个显然不是同一个,心想,既然出现了两个,就有可能出现更多,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警惕起来,拳头紧握。 那堕魔人一双青金色眼睛狠狠地瞪着小樿,毫不迟疑地飞扑上来,一跃数十丈,砍刀朝小樿迎面噼去。 小樿不慌不乱,侧身一闪,躲开了刀刃,反手稳稳地捏住堕魔人持刀的手,将其悬在半空,一拳勐地砸在侧腰上,将堕魔人的直面扑来的方向生生给折变了,堕魔人横向飞了出去,砸在一棵树树根上,大树勐地摇了摇,落叶满天。 她许久没打过堕魔人了,不知该用多大力气,于是干脆用尽全力,这一拳下去,竟将堕魔人打得动弹不得,歪躺在地上低声呻\吟。 显然,这个堕魔人入魔太浅,魔性不够强,一拳便已经让他吃不消了,小樿走近,只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地上的刀上,见那把刀花纹美观,寻思着要不要拿来给自己当武器用,可刚捡起,立马觉得烫的要命,慌乱就给丢了。 圭石僧人一直在旁观望,看到小樿一拳打飞堕魔人,惊地半天说不出话,犹疑了许久,才走近,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你居然一拳把他打晕了?” “嗯?”小樿心思仍在砍刀上,不知为何,堕魔人的武器,普通人总是接触不得,她用脚试探性地踩了踩刀柄,仍是滚烫的要命,索性脚尖一勾,给踢开了。 圭石僧人惊地无话可说,之前百般闲聊时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现在却死死盯着她,恨不得立马将她看穿一般。 小樿心里却想着该怎么处置这个堕魔人,怕他醒来后继续作恶,只是小樿手里头也没有一件正式的兵器,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就地正法。 圭石僧人一把抓住小樿的手腕,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有这般本事?” 小樿转过脸来,皱眉看着圭石僧人,不曾想他反应这么剧烈,乃奇道,“出门在外,会点本事有什么稀奇的?反倒是大师你,堕魔人都落在你身后要砍你了,你居然一点都没警觉?” 圭石僧人眼神一凝,“你……我……” 小樿挣开圭石僧人,笑道,“奇了怪了,你这么多年云游四海,究竟怎么活下来的?” 圭石僧人垂下眼,声音略为苍凉,“我原来也是有几个徒弟保护的……” 小樿摇头,不置可否,指着呻吟的堕魔人,道,“眼下怎么办?” 圭石僧人眼神一冷,从袍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蹲在堕魔人旁边,手起刀落,腥红髮黑的血从割破的喉管处迸发而出,那堕魔人头一歪,再也不呻\吟了。 小樿见过圭石僧人用这把匕首杀鸡杀鱼,但从没见他杀过这么大的块头,圭石僧人动作利索,一刀致命,连眼都没眨一下,一看就知道经常跟杀戮打交道,反倒惊地小樿倒吸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出家人不杀生的……” 圭石僧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是入世僧人,尘世喧嚣,必然有迫不得已的事,他既然已经堕魔了,就已经没有生路了,我不杀他,他便要去害人。” 小樿闻言,点点头,圭石僧人如此修道,不知有什么戒律不能破,但人在乱世之中,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谁还能顾得上那么多戒律清规?与此同时,小樿心中另起疑惑,乃道,“你说堕魔人一般都是成群出现,这一个为什么单独行动?” 圭石僧人忽然被点醒般,身体一缩,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小樿正要提醒他,这四周再无别的堕魔人气息,又担心被圭石僧人多问,便没说了,毕竟他们狐族敏锐的嗅觉并非常人所能及,说多了又得引起怀疑。 圭石僧人深思了片刻,道,“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否则,这里也不会出现堕魔人。” 堕魔人由献祭了灵魂的人类所变,他们狩猎的对象也是人类,说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会有人类,完全合情合理,小樿也想到了这点,乃道,“得尽快早到他们。” 第5页 话音刚落,小樿已加快了步伐,一年前堕魔人侵犯他们村子场景再次浮现,三十八具堕魔人的尸体,使得她阿爹一夜之间成了村子里的守护神,而她也成为了口口相传的女英雄,但如果当时,报信的人来的再晚一些,或者她阿爹不在,村子里会发生什么,多少人会死去,她几乎从来都没有想过。 果然,刚穿出林子,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看到眼前情景,小樿脸色惨白,怔了半响。 那原本是条不深不浅的河流,中间铺着石块可容人踏石过河,眼下却已经成了另一番场景,血黑色河流上漂浮着各种难以辨认的物品,一截截尸首残骸顺流而下,卡在河流中间的石块旁,骨肉在河水里洗涤地发白,一颗颗脑袋像水草一样与其他漂浮物相互纠缠,在水流里旋转打圈。 小樿拳头紧握,二话不说直往河流上游奔去,河流左右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稻田,其中有些田地里稻米已经收割了,三三两两的草垛立在田地上,本应热闹的田地里一个立起的人影都没有,空气里满是新鲜的血腥味,烧熟了的人肉味,和弥留的堕魔人的恶臭…… 她头皮发麻,热血在体内翻腾,一冲进村子,她便突然感觉身体一空,仿佛所有的热血都被瞬间抽干一般,整个人无力地扑倒在地。 她是一个灵力极强的狐族,却从没有一刻比起现在,更痛恨自己一身的灵力。 哭喊声,尖叫声,无处可逃的惊慌,被恐惧支配的绝望,无处发泄的怒火,一声声直敲在小樿的心房,令她全身颤抖,手足无措。 她的右边,就有一具被切成肉酱的尸体,刀痕错乱,四肢分离,内脏散落一地,脑浆纵横。 小樿依稀能感受到那个人死前的绝望和恐慌,不由地全身颤慄,手撑在地上,在混了血水的泥沙里摸到了一只细嫩的手掌,手掌不过寸长,想来手掌主人身高也不到膝盖处,忙惊地缩了回手。 怨灵四处游荡,尖叫声此起彼伏,歇斯底里地痛诉着死前的绝望,小樿无处可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怜的人们在刀剑下挣扎,四处逃窜,哀嚎着求救…… “对不起……”小樿喃喃道,“救不了你们……” 她趴在地上,空中混杂着血腥味,腐肉味,烧焦的味道,噁心至极,她腹中一阵痉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下吐了一地,刚吐完又是一阵反胃,她拼命地按住腹部呕吐,一直呕出腹中酸水来。 她抱头蹲在地上,泪流不止。 一时间,她很想回家,回到那间温暖的狐狸窝,想听阿爹温柔的责骂,想要阿娘牵着她给她试新裁制的衣裳,想要把琯琯和蓁蓁抱在怀里,她突然发现,离了家,她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可杀戮就在眼前,小樿无法忽视,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又恨又悔,明明昨晚亲眼目睹了那种事情,她应在心中狠狠敲响警钟,若她能早点赶到这个村落,说不定这里就不会变成人间炼狱,凭她的能力,救下这些人,基本不在话下…… 可世间很多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小樿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些竟无能为力,从前她无数次闹着要离家出走,想凭一腔热血闯出一片天地,此刻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杀戮,她根本没有想像中的勇敢,面对死亡,她甚至会心惊肉跳,“出世”,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泪眼模煳,蜷在地上,任亡灵飘荡,一时间已忘了身在何处,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小樿怔了怔,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张小小的沾满灰的脸蛋正好奇地盯着小樿,圆眼睛眨巴眨巴,漾出满目清愁,怯怯地站在小樿面前,一动不动。 一种柔软的感觉迎面而来,贯入全身,如同扑入了晒足了日光的草垛,小樿呆了呆,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望着她,也不知自己眼神究竟是兇狠多一点,还是无助多一点。 小女孩慢慢靠近,小樿看着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滑稽可笑,也有些狼狈可怜,忽然就伸过手拉着她,边哭边笑,语无伦次。 小女孩却不怕她,任由她拉着自己,还时不时地拿出另一只手擦鼻子上的灰。 圭石僧人脚步声传来,愤愤道,“太可恨了!天杀的堕魔人!太可恨了!……” 他重复了无数个“太可恨了!”一旁的小樿垂下眼,睫毛微颤,道,“都怪我来的太迟了……”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危险,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圭石僧人咽了咽口水,似乎满腔愤恨被咽下喉咙,半响,换了种温蔼的口气,审视着小樿,一字一顿道,“你若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小樿目光涣散,呆了片刻,忽然,瞳孔一缩,抬头望着圭石僧人,他下巴有些方,神情却是小樿从未见过的严肃。 圭石僧人蹲在小樿面前,平视着小樿,肃然道,“你有一身本事,比我这个老和尚强多了,我知你平生未曾离开过家中,未曾领略过世间疾苦,但倘若你想济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及时的了,众生皆苦,妖魔横行,但你若此时立下决心,那么从此时此刻开始,受你保护,活下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你不该如此悲伤,只要你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 小樿闻言睁大了眼,从前,她无数次想要闯荡天涯,济世救民,但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更为急切,更为明确,就像一张绷紧的弦,迫不及待地要蓄势而出。 第4章 决心 小樿与圭石僧人重新将村子搜了一遍,除了那名少女,再无其他倖存者。堕魔人杀人一般不会留下活口,那少女能躲过一劫,必然有其理由,小樿无法得知,圭石僧人亦是如此。 三人很快便离开了那空荡荡的村子,小樿下定决心,将圭石僧人和阿东送到附近的城邑,确保两人的安全之后,她得独自返回家中,与阿爹阿娘郑重告别,获得他们的允许,方可云游四海,凭藉一身本领,为天下百姓降魔除害,能救一人是一人,从来不会太迟。 她当时偷偷离家,从未预想会经歷这番折腾,原以为长些见识便可以返回家中,可这些天下来,除了被屠杀的村子,她一路几乎没碰到其他活人,也没有遇到任何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名少女个头才及小樿腰部,身上穿着一件不合体的灰色袍子,边角有些破碎,想必是家里长辈穿过的,细细软软的头髮扎成一对双丫髻,红色的发绳是身上唯一鲜艷的色彩,兴许是经歷的打击过大,她一路只是发呆,不说话,也不会笑,唯一会说的就是她的名字,阿东。 小樿很少跟这般年纪的人类小孩接触过,只觉得阿东手掌很软很软,握在手上很舒服,便一路拉着她,不停地跟她说话,一想到她的遭遇,小樿心里头的保护欲便油然而起,拉着她的手便握得更紧了。 她问阿东,“阿东阿东,小樿把你们护送到南河城,你之后就跟着这个大和尚了,怕不怕?” 第6页 阿东面无表情,不作言语。 小樿又道,“阿东阿东,你别看大和尚老闆着张脸,他人可好了,照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他。” 圭石僧人神情古怪地瞪她一眼,小樿又道,“阿东阿东,我知道你为什么叫你阿东,东方朝阳升起,你若是肯笑一笑,定比那太阳还要灿烂。” 阿东仍是不说话,清澈的眼眸如同一面明镜,波澜不惊。 每天清早起来,小樿照顾阿东洗漱,整理她柔软的头髮,她将原来的发绳拆下,在手腕处将肥大的袖子绑住,又拿木枝削成一根短短的髮簪,将头髮拢到顶上,簪成一个松松软软的小丸子。 即便在家中照顾弟弟妹妹,小樿都没有这般细心,费尽心思哄她开心,给她摘树上最甜的果子,将烤出来最嫩的肉撕给她吃,晚上贴着她睡,给她讲圭石僧人跟她讲过的故事,一连几天下来,她几乎都快看到阿东的眼里出现涟漪了,可这朵涟漪,常常在快要浮出水面的剎那,兀自灭了。 南河是南越国西面的一个城市,小樿将圭石僧人和阿东送到了城门口,望着她这辈子没见过的高耸城楼,如织人流,心生羡慕。 可如果此刻踏入那道城门,则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回到阿爹阿娘身边。她纵然贪玩,无数次闹着要离家出走,可站在城门前,终究是忍住了。她还欠阿爹阿娘一次郑重的道别,与往昔每一次吵着嚷着闹着不同,这一次她要心平气和地离开,郑重其事地告别,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圭石僧人拉着阿东在城门口唤他,连阿东的目光都与往日不同,焦急,疑惑,不舍,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 “等我回来。”小樿轻轻喊出声,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忍者不舍,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迈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几乎和来时一样,但小樿独自一人行动,无需照顾旁人,加之此时心意笃定,目标明确,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 阿娘坐在石阶上,缝制一件衣裳,小樿走近时,她只瞟了一眼,淡淡道,“你几时开始,能受这种苦,吃这种亏,行这种不孝,一句话不说,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阿娘的话字字戳心,小樿在阿娘面前跪下,头掩在阿娘膝上。 阿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很是好闻,小樿流浪了这些日子,食不果腹,睡不安稳,直到此时才觉得心窝一暖,全身酥软,沉醉其中。 阿娘嘆了嘆气,停下手中的针线,轻轻抱着小樿的头,抚弄着她那凌乱的髮丝,眼神飘向了远处,半响,嘆息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总是闹着要离家,可最后才发现,家里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小樿俯下身磕了个头,趴在地上道,“小樿对不起阿娘,让阿娘伤心了……” 阿娘将小樿扶起来,嫣然一笑,道,“你回来了就好,快去洗漱。” 小樿起身回到阔别了大半个月的家中,琯琯从阁楼下一把跳下来,往小樿怀里沖,小樿娴熟地避了避,拎着琯琯的颈,又爱又恨道,“死狐崽子,你就不能安分点,天天带着蓁蓁胡闹!” 正骂着,蓁蓁从旁处冲上来,两三下跳到小樿肩上,脑袋蹭着小樿的脖子。小樿一手抱着琯琯,一手抚摸着蓁蓁,听着两只狐狸嘤嘤了几声,柔声道,“阿姐也想念你们……” 阿娘给小樿热了碗汤,小樿端着汤,闻着那久违的味道,顿时热泪盈眶,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娘拿着帕子给小樿拭去眼泪,温声笑道,“你既然这样捨不得离开家,为何又要跟那僧人跑?” 小樿放下汤碗,握着阿娘的手,对视着阿娘的眼神,恳切道,“阿娘,外头烽烟四起,战乱不断,洪水肆虐,堕魔人大行其道,屠杀生灵,正是小樿用武之时。” 阿娘神色微变,双唇一颤,道,“你此趟回家,正是为了跟阿爹阿娘说这事?” 小樿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娘双眼微微睁大,那秋水眼波中闪过诧异、无措、哀怨、缠绵和些许无奈,她低头深思了会,又道,“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子,孤身无靠,想要济世,须得付出多少代价?” 如何连亲人间的羁绊都无法割捨的话,还谈什么济世呢?小樿颤抖着舌头,咬紧双唇,唯恐让阿娘伤心。 阿娘轻轻抚了抚小樿耳鬓碎发,苦笑道,“小樿长大了,阿娘留不住你……”阿娘笑的那般无力,好像一树开至靡荼的繁花,轻轻一吹,便会随风凋零。 小樿觉得自己就是这股作恶的邪风,惹得阿娘如此难过,她又羞又愧,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一个巴掌,她从未见过阿娘这般神情,似乎世间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事情。 她微微一颤,想要抱住阿娘,阿娘摇头一笑,起身便出了房间。 琯琯和蓁蓁在楼梯上围观了这一幕,也知道小樿铁定心要离开家,双双垂丧着脑袋,回到阁楼里,神色萎靡。 阿爹打猎回来,刚放下猎物,便看到小樿呆坐在石阶上,他一把拎起小樿的肩头,又气又笑,骂道,“臭丫头,野哪儿了?” 小樿垂下眼,淡然道,“南河。” 阿爹难以置信地笑笑,道,“一声不吭就敢跑,真以为我们不管你是不是?” 小樿低着头,一声不吭。 阿爹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道,“是那和尚将你拐跑的对吧?好歹你也知道回来,也不枉我跟你阿娘一番苦找。” 小樿微抬起头道,“阿爹,是小樿要求大师带我走的,并非小樿被拐跑。” 阿爹哈哈笑道,“我想也是,随便来个人就跟着跑了,这种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小樿沉默不语,忽地在他面前跪下,颤声道,“阿爹,小樿此行是来跟阿爹阿娘告别的。” 阿爹闻言一怔,神色冷峻,一字一句道,“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小樿身体一僵,低头瞪着地面,不敢有丝毫动弹,她从没见过阿爹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仿佛一把剑抵在喉尖,言辞稍有不慎,便得要了她的命。 饶是如此,小樿仍一字一字颤抖着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小樿……要跟爹娘告别。” 阿爹异常地沉默,阿娘也一声不吭,空气如同凝固一般,令人窒息。 忽地,地面飞沙走石,一条绳索如长蛇一般穿过小樿膝下,将小樿上下缠了好几圈,挣扎间,绳索勒的更紧,直到小樿被捆成一卷长条,阿爹握着绳索那段,轻轻一甩,绳索这端穿过屋前那棵桂树,缠在树干上,另一端捆着小樿,将其悬在树上。 小樿想要挣扎,可身体却动不了分毫,挂在树下晃也晃不动,欲哭无泪大喊道,“阿爹,你听我解释!阿爹……” 他阿爹瞪他一眼,如无数刀剑从眼神中飞出,阿爹抓了块抹布塞在小樿嘴里,看也没多看她一眼,扶着阿娘进了屋。 阿娘生火,阿爹烧菜,红烧肉的味道瀰漫着屋里屋外,夹杂些许烟火味,温暖而迷人,小樿舔着油腻腻的抹布,嘴里心里一阵阵苦涩,腹中越饿越扁,那绳索便捆的越紧,风颳来,她身体便在树下摇晃,风停下,她便一动不动,任由蚊子叮咬,蜜蜂停驻。 第7页 如此悬了一天一夜,没人管她,直到第二天傍晚,阿爹来到树下,背靠着树干,磕着松子,懒懒道,“丫头,你想通没有?要是改变主意了,等会儿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 小樿哼唧了两声,阿爹便将抹布拔出来,冷笑着看着她。 小樿动了动颌骨,下巴终于恢復知觉,她刚发出“阿爹”两个字,便觉得嗓子干疼,吧唧吧唧嘴巴道,“小樿志在四海,能跟阿爹一样顶天立地,既然决定要救拯救天下苍生,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阿爹往小樿脸上丢了一把松子壳,骂道,“大言不惭,你连我的一条绳索都斗不过,还敢谈天下苍生?你欠苍生什么?苍生里头,又有什么人跟你有干系?” 小樿脑海中立即浮现阿东那张晶莹如玉的脸庞,想到她的遭遇,心中不由地酸楚。她瞪着阿爹义正言辞道,“阿爹生我养我,传授我一身本事,难道只是为了在这山野中逍遥自乐吗?阿爹心中放不下小樿,捨不得小樿离你们而去,小樿心里全然明白,可是阿爹,苍生正在受苦,每天都有无辜的人死去,小樿心中不忍,日日夜夜心神不安,即便阿爹困住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困住我的心。小樿总会想办法离开阿爹阿娘,阿爹的幻术固然高强,小樿也会修炼,日復一日,小樿不信阿爹能困住我一辈子!” 阿爹瞪他一眼,一挑眉,一动怒,那根绳索的尾端立了起来,像刀子一样剪了过来,甩在小樿脸上,声音如响雷,小樿脑子一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嘴里一片腥甜。 她吐出一口血水,望着阿爹昏暗的脸色,冷笑道,“阿爹既有济世的本领,为何始终不愿意离开这深山之中?难不成阿爹是个懦夫?” 小樿话音刚落下,以为又要挨阿爹一记耳光,不料阿爹一言不发,眼神盯着远处的山林,似有落寞,却不过一剎,又恢復了神色,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却止,扫了小樿一眼,便回了屋。 片刻后,屋顶冒气炊烟,阿爹又将青菜烧的很香,烧鹅的味道引地她口水直流,小樿嘴里骂骂喋喋,不久便昏昏睡去。 第5章 家的重量 小樿还是条狐狸的时候,她阿爹就叮嘱她,不准她到处乱跑,万一被老虎或者老鹰叼走了,阿爹可不来救她。 狐狸小樿还真被老虎叼走过一次,那头母老虎将小樿捉到洞里,准备拿她餵它的幼崽,可虎崽闻道小樿身上的骚味就忙闪开,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这赃物,母老虎也对这个臭烘烘的猎物没什么兴趣,将她丢在一边,小樿得以保住了性命。 母老虎出去猎食的时候,小樿去捉来兔子给虎崽吃,久而久之,虎崽喜欢上了小樿,跟在小樿身后,看她怎么捕捉野兔。母老虎每天猎食回来,看到虎崽已经吃上了鲜肉,不再需要它每天辛劳,便也不再打小樿的主意。小樿以为可以和她们母子结为好友,外出时跟在老虎身后,假借老虎的威风,震慑震慑山林里的其他野兽,于是日復一日留在了老虎的山洞。 可一天大雪过后,山洞外寒风凛冽,母老虎外出没有猎到食物,回来后,前爪按在小樿面前,一双空洞而饥渴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小樿,口水直流。 小樿马上意识到了威胁,她藏在虎崽身后,可虎崽抵不住母老虎的威严,很快就给母老虎让开道,小樿被逼到山洞山壁前面,退无退路,已成为瓮中之鳖,只能奋力一搏。 她蓄力跳起,扑向母老虎,锋利的牙齿在虎皮上划过,老虎却毫髮无伤,小樿借势滚到山洞洞口,全身毛髮竖起,直瞪着母老虎,一阵寒风将她吹了个哆嗦,母虎却泰然自若,虎毛在风中犹如水波翻动,它前爪倾了倾,突然风向一变,老虎向她扑了过来。 小樿连忙闪开,连滚带爬,跑了几步,跌落到长满荆棘的山坡里,挂在荆棘上,浑身是血。 母老虎也忌惮这山坡上的野荆棘,一旦进去,很容易被荆棘缠绕,弄得一身的伤。它守在山坡上,看小樿怎么从荆棘里爬出来,等她慢慢咽气。 小樿四肢被荆棘条缠绕在一起,动也动不了,只仰面嗷嗷叫着。她后悔没有好好听阿娘的话,跑到这山林里来招惹老虎,更是愚蠢至极,想留在老虎身边。 她就这样在冰雪寒风中挂了一夜,奄奄一息。 第二天天晴气朗,荆棘上结的霜反射着日光,刺痛着小樿的眼睛。小樿察觉到山坡上的老虎仍在打量着她,她一眼瞟过去,心里勐然一沉,那是她连续照顾了多个日夜的虎崽,眼神晦暗不明,死死地盯着她,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冰雪消融的天气,最适合猎食,母虎应该已经出了山,留下虎崽看守猎物。小樿心里明白,即便她挣扎着爬出这片荆棘,拖着这副受伤的躯体,她也逃不过虎崽的手心,很快便会沦为虎崽的食物,可如果不爬出去,等待她的也是死亡。 小樿心中暗暗叫苦,以她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等死的。狐狸虽然不够兇勐,但死在一虎崽上,实在是丢人。 太阳越升越高,荆棘条上的冰霜此时已经消融,被水露浸湿的荆棘条相对润滑了许多,小樿慢慢抖动四肢,解开缠绕的荆棘条,从荆棘上面滑落下来,掉在土地里。 密密麻麻的丛林将她完全掩盖,小樿一瘸一拐在荆棘丛下面挪动,阴影之下,潮湿且安全。老虎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小樿瑟瑟发抖,咆哮声是那只母老虎的,它此刻应该正碰上了猎物。 小樿匍匐在荆棘的出口处,盯着出口处的明亮,一动不动。 虎崽很快循着味道过来了,它守在出口,或是趴着,或是伏着,时不时往荆棘之中探着脑袋,跃跃欲试,焦躁不安。 小樿冷笑,这条幼崽想要取她性命也过于焦急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才断奶多久。 小樿心生一计,为引诱虎崽,发出孱弱的呻吟声,如将死之时,正要断气。虎崽一听,急忙挤进荆棘丛中,不料脑袋却被夹住,爪子也被荆棘绊住,泪眼汪汪望着缩在丛林底下的小樿,动惮不得。 小樿从别的出口爬出了荆棘林,这回反倒丢下虎崽被困在荆棘丛中。虎崽比小樿身躯大一倍,被困住之后,更难脱身,只发出呜呜的叫声。 小樿虽然对虎崽有感情,但实在摸不准虎崽对她的感情,何况它这般急沖沖地想取自己性命,实在令人无法对它像昔日一般怜爱,最终她心一横,丢在被困住的虎崽,一瘸一拐独自下了山。 远山中传来一声哀嚎,夹杂些许悲愤和恐惧,令群山为之颤抖。小樿听出了母虎的声音,又惊又恐,心想究竟会是什么东西能让母虎如此恐慌,好奇和惊恐之下,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她躲在茂密的丛林里,观察着有动静的地方。 林中人影朦胧模煳,他身上的气味却十分熟悉,正是她阿爹无误。小樿爬到树上,看到她阿爹背着弓箭,将奄奄一息的老虎拖到空旷之处,又从腰间掏出一把漂亮的匕首,蹲下身给老虎去皮。 小樿扑腾一声从树上跳下,趴在阿爹的肩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箭筒里的箭矢和老虎身上的伤口,老虎眼睛被射穿,胸下也血涔涔一片。她阿爹居然就凭这木枝和生铁做的箭矢,放倒一头勐虎。 第8页 小樿心花怒放,围着阿爹又蹦又跳,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一心想着从此再也不要怕任何勐兽,再也不要借老虎的威严震慑山林野兽,她阿爹才是天下第一勇士,跟着她阿爹,再也不要怕被其他野兽欺负了。 她阿爹不仅射术绝好,移物的幻术也是登峰造极,比如眼下一根绳索,如有灵性长了脑子一般,将小樿困的死死的,挂在树上任人宰割。 小樿饿了几天,全身乏力,好几次甚至动了念,想要跟她阿爹阿娘乖乖认错去讨口饭吃。 好在阿娘没有阿爹那么残忍,白天阿爹出去打猎的时候,阿娘就偷偷餵小樿一碗汤喝,小樿靠这碗汤勉强坚持了几天。 大部分时候她像乌龟一样一动不动,唿吸绵长,身体放松,不消耗半点儿灵力,夜里阿爹阿娘都睡了的时候,她便在那里练习移物的幻术。 她以脚下的砂石为对象,控制它们起和落,以及如何飘移和滑行。她从未如此专注地对待一件事情,但只要一想到,如果她能证明自己能力不输给阿爹,有足够的实力独自出去闯荡时,她阿爹便再没有困住她的理由,她便能重新见到阿东,去降妖伏魔,去造福苍生,她练习时的动力又增加了几分。 她隐忍蓄力,等待一个机会。 小樿起先试图用蛮力挣脱那条绳索。她发现,白天阿爹外出打猎时,那绳索的灵力会随着它主人的离开而削弱几分,但这并不是它最虚弱的时候。 阿爹在梦里的时候,绳索的力量时强时弱,最弱的时候,小樿觉得自己只要使点劲,就能将它挣破。 但小樿半点儿劲都使不出来,她饿了好多天,早已经筋疲力尽,只使得出用幻术。 她决定採用另一种办法——像她阿爹驯服那条绳索一样,凭藉自己的灵力重新驯服它。 夜里,她感受到阿爹的力量有所减弱后,倾注出所有灵力,灼灼目光瞪着那根绳索像瞪着蛆虫一样,感受着那根绳索中力量在黑暗中一点点退却,并被一种全新的力量包围。 小樿冷笑道,“放我下来,蠢物。” 那绳索得到命令,当即一松,将小樿狠狠地摔在地上,光熘熘地垂在树干上,像一个洋洋得意做了坏事的小孩。小樿懒得跟它发气,悄悄摸进屋子里,去找自己的包裹。 她蹑手蹑脚来到阁楼,从床下面翻到了自己的包裹,摸到上面红线绣的九尾狐的图案,心里觉得十分舒坦。 正一抬头,对上了蓁蓁的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月光从窗户外倾了进来,像一层流动的银白色的薄纱,吹弹可破。在蓁蓁那双眼眸里,哀伤犹如此时的月色泻了一地,令人不忍猝视。 小樿伸手摸了摸蓁蓁的毛髮,温声道,“阿姐只是离开家一阵子,不用担心。” 蓁蓁的脑袋贴着小樿的手,她的毛色泽鲜艷,精緻而优美,柔软而细腻,几乎不像是人间之物。 小樿将额头轻轻碰了碰蓁蓁的额头,鼻子碰鼻子,蓁蓁移开脑袋,托在小樿脖子上,轻轻咬了咬小樿的耳朵,发出呜咽之声。 小樿实不忍,对着蓁蓁的眸子,贯入一道幻术,令她沉沉睡去,这便下了楼,出了门,离了家。 小樿走了一段路,适才觉得背上的包裹比原来的要重许多,于是拆开包裹一看,里面整齐叠好着一件新衣,正是小樿回家那天阿娘正在缝制的,新衣上还有一把精緻的匕首,手柄镶着黄金和宝石,纹理华美,摸起来很有手感,跟阿爹那日给老虎破皮的正是同一把。 小樿心里头觉得沉甸甸的,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深深一拜。 第6章 初来乍到 小樿走到南河城门前,犹疑了片刻,又转身回去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换上了阿娘给她缝制的新衣。阿娘制的新衣虽然朴素了点,但比起她那件穿了十多天的旧袍子来,实乃云泥之别。 她为自己的聪明远见暗暗庆幸,果然南河城里的人们都是衣着光鲜,装扮整洁,男男女女在集市上各自忙碌,一旁的童子嬉笑打骂,处处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南河郡乃越国最为富庶之地,土地肥沃,粮食满仓,丝绸与茶叶贸易从此地出发,往来于中原各郡,商人游客络绎不绝。 只可惜,小樿眼中的繁华与圭石僧人的描述依然相去甚远,城中人多是没错,但没有多到摩肩擦踵的地步,商人游客是有,但也就一两辆运货的马车从身旁经过。 大概是这些年国力的确不如从前,以至于向来最为富庶的南河郡也开始沦落。小樿又想起圭石僧人治国理政的言论,嘴角不觉浮现微笑,此刻她只想尽快找到阿东和圭石僧人。 南河城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嬉笑谩骂,都是她没见过的面孔,这可怎么找人呢? 她提着裙角,跨过路边的水洼,向着一卖水果的摊主走去。 “姑子,侬家的橘子甚好,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带带些嘛!”摊主长着一张黑瘦的驴脸,嘴角有一颗豆大的黑痣,黑痣上还有一根长长的毛,笑起来那颗痣快被挤到鼻子上了,他挽起袖管,赤着胳膊摇着一把蒲扇。 南越称女子为姑,称男子为公子,稍稍有别于大楚。小樿吃了一路的野生橘子,对摊主卖的橘子没什么兴趣,直接了断问道,“摊主,你有没有见过一僧人带着小孩的?” 摊主笑着摇了摇蒲扇,道,“僧人还带小孩?有趣有趣……” 小樿着急道,“究竟见过没有?” 摊主的笑容仍在脸上,只是早已没了原来的那份灿烂和真诚,他冷冷答道,“没。”说着将眼睛瞟向别处。 阿东和圭石不一定会在南河停留太久,可能直接去了南越的都城新阳。她这一趟折回家,与两人一别已有十来日没见,十多天下来,物换人移,自是正常不过。小樿还想问问摊主从这里怎么去新阳,可摊主已经和另一个姑子搭上话了。 那女子年纪不大,穿着浅绿色的衫子,个头不高,身量苗条,五官秀气,粉黛薄施,头上挽着玲珑髻,垂下一缕黑髮,手里挽着一竹篮,一派清雅端庄模样,正低头挑选橘子,还时不时地被摊主的话逗笑。 小樿心知这般端庄淑雅的人儿挑起东西来,没个一时半会是挑不完的,便想个不如换个地方打听,正走到那水洼前,刚要提起裙角,一辆马车从身前驰骋而过,车轮压过水洼,溅起人高的水泥,将小樿浇了一身湿。 阿娘缝制的新衣穿不到片刻,就变成了泥衣,小樿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原地怔了片刻,眼看着马车驰骋而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那马车离了水洼不过五十来步,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小樿登时欣慰至极,心道这南河城的百姓果然品行高洁,知道弄脏了路人的衣裳,这便要下来赔罪。 果然,那驾车的男子下了马车,风尘僕僕朝小樿走来。他年纪约莫不过十七八九,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心形脸,神情傲然,额前飘了两缕碎发,活像两根蟋蟀须,金纹护额戴的端端正正,一身浅蓝织锦华服,袖子和裙摆有几分褶皱,像是个富家公子,行动时却没有富家公子的高雅做派,多了几分随和亲切。 第9页 小樿定了定气,心想着该如何气度翩然地开口,“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哎没事,随便赔点小钱就行了……”“无所谓啦,洗洗就干净了……” 哪知,眼前这蟋蟀须堪堪从小樿身旁走过,若无其事地跨过水洼,来到水果摊前,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那挑水果的绿衣女子肩上,柔声笑道,“三妹怎么自个出来逛了?” 小樿心想,这人眼神可能有些问题,没有注意到这个大活人站在这里,故意又往两人身旁靠近了些。 绿衣女子看着小樿挪过来,蹙着蛾眉瞪着蟋蟀须,朝小樿努了努嘴。 那蟋蟀须丝毫没在意女子的暗示,低声道,“元公子正在车上,三妹要不要一起坐车回去?” 原来是认识的人!隔了那么远都能认清路边的熟人,愣是没瞅到被溅了一身泥的她!小樿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那双颊微红,羞赧低头的绿衣女子,上前一把推开蟋蟀须,理直气壮道,“驾车汉,你赔我衣裳!” 蟋蟀须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半步,皱眉道,“你是谁?” 小樿恼道,“我站在这里无缘无故被你溅了一身泥你都没看到,怎么就看到了后面那个人!”她指那绿衣女子,若不是初来乍到不想惹是生非,她差点要破口骂人。 蟋蟀须嗤声一笑,似乎觉得这话是在夸奖他,他双手抱胸,噙着笑懒洋洋道,“这衣裳能值多少钱,我赔你便是。” 果然是富贵人家不知愁,哪里知道阿娘裁制衣裳的辛苦和心意,小樿心里满不痛快,冷笑道,“赔?料你也赔不起?” 蟋蟀须道,“笑话,一件衣裳能值多少钱!” 小樿道,“这衣裳虽然料子普通,但并非普通裁衣店所制,也并非出自凡人之手,这可是一位世外仙女所制,她可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妙手慧心,料你找遍整个北楚南越中原大陆,也找不出那样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女子,更不可能请得她的纤纤玉手来为你缝制衣裳,黄金虽贵,犹有可求,我这衣裳却是世间无二,所以你说这衣裳能值多少钱?” 蟋蟀须愣了愣,反问道,“世间真有这般女子?” 小樿被这不抓重点的一问引得不气反笑了,乃道,“那是自然!”见蟋蟀须无话,小樿又道,“我知你赔不起这衣裳的价钱,姑且谅解你一番,你向我赔礼道歉,今天这事,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绿衣女子拿着帕子掩着笑看着小樿,蟋蟀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憋了半天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想要我给你赔礼道歉,真是放肆!” 女子敛了笑,劝住他道,“二哥,的确是你有错在先,你就向这位姑子认个错好了。” 蟋蟀须看看绿衣女子,又看看那马车,大概是担心车上主人久等,便气着跺了跺脚,俯身一揖,冷笑一声,道,“是在下输了,还请姑子原谅。” 小樿哼一声,别过头去。 绿衣女子挽着水果篮子朝小樿浅浅一礼,从腰间拿出一块银锭,交到小樿手中,并握住小樿的手,笑道,“姑子莫要生气,实乃我二哥鲁莽,这点意思,请姑子千万要收下,沿这条马路往前走,有家裁衣店,手艺虽比不得那位世外仙子,但也还算过得去,姑子可到那处去换身衣裳。” 小樿接过银锭,看这女子诚意十足,也便消了气,笑道,“你这二哥粗鲁野蛮,我不跟他见识,这钱我收下了,权当是给你二哥买了个教训,以后过街当心点!能遇到我这样讲道理的人不多,也实在是你们有幸,他日要是碰到个不讲理的,非得把你们的车拆了不可!” 蟋蟀须脸涨得通红,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正要跟小樿继续争论,绿衣女子却开心地笑了,她推开蟋蟀须,与小樿道了谢,作了别,催促着蟋蟀须回到马车上。 小樿来到绿衣女子所说的裁衣店,选了款式,拿出银锭付了钱,刚换好衣裳,正要走时,店家拦住她道,“姑子,姑子,先别急着走,刚才兰府遣人送信,邀请姑子晚上到他府上用膳。” 小樿挑眉问道,“什么兰府?” 店家嘆道,“啧啧,啧啧,姑子怎么连兰府都不知,南河郡守家,越国数一数二的富豪。” 小樿摆手道,“我不认识什么南河郡守,你一定弄错人了。” 店家皱眉拦道,“哎,姑子,姑子唉!来人是说,要找一个一身泥巴的姑子,长的灵气动人,心气极高,必然是你没错。” 小樿想了想,笑道,“兰府是不是有个三姑子,还有个二公子?” 店家点头道,“正是,正是,兰府这个三姑子蕙质兰心,正叫兰蕙,二公子兰屏为人放浪不羁,人称兰不羁。” 兰簸箕?小樿嗤声一笑,心道他被人称放浪不羁,我看就是傻了点,缺了根筋,又爱装风流而已,她笑着笑着,朗声对店家道,“你说的那兰蕙还不错,知书达理,只是这兰簸箕嘛,实在是惹人讨厌,他们要我去,我才不去。” 店家脸一黑,愣了半响又劝道,“姑子刚才不是说要找圭石和尚和阿东吗?托兰府的人帮你一打听,很快就知道下落。” “此话当真?他们真能帮我找到阿东?”小樿忙问。 店家眼神闪烁不定,挥舞着手臂,慌忙搪塞道,“当然,当然,如果连他们也找不到的人,恐怕没人能找到了。” 小樿暗笑,这店家撒谎的方式太过于明显,甚至有些滑稽,但不愿戳穿他,于是咳了咳,挺胸抬头,神气十足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赏他们兰府一个面子,去瞧瞧他们府上什么玩意。” “哎哟喂!”店家慌忙道,“姑子真是识大理,识大理……” 小樿暗笑,出了裁衣店,一路循着店家指示,找到了南河郡府兰府。 兰府门前一道长长的大理石阶梯,两端摆设有四方神兽石象,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紧掩着,两边的围墙望不到头,围墙里面冒出些许竹子和芭蕉来。 小樿上去敲门,接连捶了老半天也没听到里头什么动静。身后一个过路的老人家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敲打着石阶,嚷道,“敲什么敲,要敲去东门那边,这里没人理你的!” 小樿一时无语,好好的富丽堂皇的大门放着不用用侧门的!听老人家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跟傻子说话,但毕竟也是好心劝自己,于是她憋着一口气,从正大门找到东门,敲了敲门环。 侧门立马开了,一个马脸小厮上前道,“姑子可是前来赴宴的?” 小樿没好气道,“正是,快叫兰簸箕来迎接我。” 马脸小厮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忙赔礼道,“二公子正在陪贵客,姑子可先到府上坐坐。” “贵客?”小樿想到了那个在马车上没有露面的人,能让南河郡府二公子以驾车汉身份屈尊相待的,定然身份非同寻常。比南越富豪南河郡守家更有地位的,能是什么人呢?小樿一拍脑门,什么主意也没有。 第10页 马脸小厮陪着笑,一路将小樿引到兰蕙厢房门口。 兰蕙换了身水蓝色衫子,盈盈步出房间,迎上小樿,笑靥如花,柔声道,“你来了,还请进屋坐,晚膳还没开始。” 小樿知道自己来早了,反而有些难为情,僵在门口犹疑着要不要进去。兰蕙只浅浅一笑,拉着她进了自己屋。 兰蕙这屋倒像间公子的厢房,屋内熏着檀香,软榻两侧摆设着几株兰草,墙上挂着一幅秀丽江山风景画,书案前笔墨纸砚铺设整齐,木屏隔开内室,皆是雅正端庄,却不见红翠装饰。 兰蕙在榻前垂足坐下,小樿也不拘谨,隔着茶案与兰蕙相对而坐,看着兰蕙沏茶,水气裊裊而起,小樿犹疑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将我请到府上?” 兰蕙双手端着一只茶杯,启唇一笑,笑道,“说的正是,小女子兰蕙,冒昧将姑子请到府上,还请姑子饮下我这杯茶,兰蕙也算是结识了姑子了。” 小樿狐疑地看了兰蕙一眼,明眸皓齿,笑声朗朗,聪明模样,比起街头看到的端庄闺秀来,倒多了几分凛然正气,完全不像不轨之人,于是接过那杯茶,浩然饮下,道,“聂小樿,樿木的樿,初到贵地,请多包涵。” 兰蕙笑了笑,端起另一只杯子送到嘴边,饮了口茶,徐徐道,“这名字少见,人也少见。”说着,她倾了倾身子,将脸凑得近了些,柔声道,“我看小樿姑子仪容不俗,举止不凡,谈吐风雅,可不像一般的女子,敢问小樿姑子到这南河郡,是有何贵干?” 莫名其妙被胡乱夸了一阵,小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正乐得开花,面上却淡然道,“我是来找人的。” 兰蕙道,“找人?什么样的人儿?不知兰蕙可否帮得上忙?” 小樿道,“若能帮上忙那再好不过了。”她顿了顿道,“是一僧一童,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或者更老,也是从外地来的,女童十岁上下,长得很惹人喜爱。”小樿并不确切地知道阿东的年纪,但以人类孩童的生长速度来说,十来岁应该刚好是那般大小。 兰蕙眼神里有些茫然,小樿一看便明了,她应该一点头绪都没有。想来南河城那么大,她一天之内见过的人比她一辈子见过的还多,想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人,简直太难了!假设圭石僧人已经带着阿东去了京城新阳,那里人只会更多,想找到他们更是难上加难!想到这里,小樿眼里的光芒都暗淡下去了。 兰蕙提了提精神,道,“我兴许没有见过你说的人,但我二哥或许见过,他见多识广,闯南跑北,或许能帮你找到这两人。” 小樿苦笑一声,垂下眼帘道,“那就有劳了。” 兰蕙又道,“小樿姑子,你不必这样没精打采,刚听你的描述,想必这两人十分特别,见过的人必然不会忘记,你呢,只消在我府中坐在,让我二哥替你打听打听消息,很快便会有结果的。” 想到自己在路上与兰簸箕打过那么不愉快的照应,小樿心里悔道,惨了惨了,刚刚那般得罪他,也不知这不羁公子这时肯不肯帮自己这么一个忙。 兰蕙一手撑在案上,托着脸,看了小樿许久,冷不防问道,“敢问姑子,可是洛水来的五行师?” 这话题转变的飞快,问得小樿猝不及防,她心中一惊,忙道,“此话怎讲?” 兰蕙得意一笑,道,“五行师济世救民,斩妖除魔,令人敬仰,姑子虽打扮平庸,但谈吐不凡,天下女子中,能有这般品行的,也就只有五行师了,敢问小樿姑子,兰蕙说的对不对?小樿姑子此番来到南河是不是身负重任?若是如此,兰蕙愿尽我所能助姑子一臂之力。”说着撸起袖子正要比划。 小樿哭笑不得,兰蕙又比划道,“兰蕙此生最佩服那些为民除害的五行师,他们身为女子,却志超男儿,所做事做,所行之道,许多风流俊杰都不能及,只可惜兰蕙并无那般天赋……小樿姑子,你若是不嫌弃,兰蕙愿为你鞍前马后,协助你完成五行师分派的任务。” 小樿干笑两声,擦了擦额间不存在的冷汗,心想这兰蕙姑子着实可爱的很,又想着南河郡离洛水迢迢千里,在这里招摇撞骗也不会被洛水的正牌五行师给识破,或许还能借着五行师的名气让兰蕙去求兰簸箕帮自己找人,于是咳了咳嗓子,道,“你眼力过人,令人钦佩。” 她故意这样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任兰蕙自以为是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眼神却飘向了别处。 果然,兰蕙心思简单,并未多想,便喜笑颜开道,“若真如此,可否容兰蕙将姑子引荐给元公子?” 小樿望着兰蕙那一双清澈无辜的动人眸子,淡然道,“元公子是何许人?” 兰蕙眼中笑意徒然多出几分妩媚,如碧水之上春风拂过,涟漪荡漾,她柔声道,“你见过自然就知道了。” 小樿只觉得这种温热的眼神十分眼熟,可一时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也察觉不出什么异端,只闷闷地重新倒了杯茶,拿到嘴边,又放下,耐不住性子问道,“兰蕙姑子,你还是直说吧,我竟想不起我何时认识什么元公子!” 兰蕙不由地嗤声一笑,拿起帕子掩面笑道,“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不管你认不认识,也应当知道的。” 小樿撑着下巴的手差点一滑,双眼微睁,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五行师不都是女子么?” 兰蕙木然道,“可元公子的确是五行师,也的确是男人……天下只此一人。” 小樿笑容略微尴尬,先不管这元公子究竟是男是女,可她刚才还在心怀侥倖地想着冒充五行师招摇撞骗托兰蕙给她办事,不想眼下就有一个正牌五行师,竟还是水系掌门水尹,这运气也真是了不起了。 她将撑着下巴的手拿到膝上,咬着舌头,想了想道,“原来竟是水尹大人来了,可惜我资歷太浅,尚且入不了眼,还未曾有幸结识水尹大人这等英雄,此次出来办事又是秘密任务,身份不可告人,兰蕙姑子既是眼力过人,我便坦诚了,但还请兰蕙姑子勿要告诉他人我身份之事,此乃本次行动任务的秘密之一……” 兰蕙一脸瞭然于心的神态,搓了搓手掌,笑道,“自然,姑子所託,兰蕙定然竭力而为……” 第7章 宴席上的女英雄 兰蕙引着小樿入席,小樿择了南面一靠院子的位子悠然坐了下来,兰蕙蹙着蛾眉,只觉得这位置有些怠慢了小樿,将要劝她起身另择一座,见小樿一手去摘盘子里的青提吃,一手拿着酒壶自顾自倒起了酒,十分自在,便摇着头,自个也入了席。 鼓乐奏起三回,小樿的酒也喝了好几盅,主人席上依然是空着,客人席处低声议论,显然有些不耐烦,兰蕙也略显得有些尴尬,勉强挤着笑跟近座谈论,小樿端着酒盅凑到眼前,打量一眼满座的才士,心里头嘀咕道,这兰簸箕好大的架势,满座看上去也都是世家公子,谈吐举止皆是风雅,想必身份都非比寻常,而他却令满座的人在这干等着,自己不知陪哪位贵客去了。 第11页 想着想着,小樿瞭然一笑,五行师水系掌门,还能有比他更身份殊荣的贵客么?想来先前在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便是他了。 邻座的男子四处东张西望,引得小樿不得不注意到他,他长着清俊长脸,眉眼秀气,身材修长,带着几分弱不禁风,干巴巴端坐在那里,果子也不吃,酒水也不入,想是乏味得很,呆了一会,又挪了挪屁股,整整衣裳,一抬眼看到小樿终于停下进食在看着他,忽而眼睛一亮,俯首一揖,笑道,“在下东方钰,敢问姑子尊姓大名?” “聂小樿。”小樿饮了口酒,咂砸舌头,放下酒盅伸了个懒腰,一只手伸到脑后摩挲起那只枣木簪子来。 东方钰轻声一笑,低下头去,不自觉地用指甲抠着桌案边沿。 “兰簸箕来了。”小樿咬了粒提子道。 东方钰转头望去,兰府二公子兰屏果然踏着快步,从席后方出现了,他身后那位气派十足,从容不迫姗姗而来的公子,显然就是元公子了。 元公子那一身打扮倒让小樿吃了一惊,原以为元公子一身奢华端庄必在兰簸箕之上的,可见到他那一头披散的长髮,小樿不由咋舌,这年头,这样披头散髮的男子,不是乞丐就是神仙了。元公子是两者均沾,既有乞丐的狷狂洒脱,又有神仙的风流韵味,他身穿一件菸灰袍子,外面披了件黑色麂皮披风,那袍子和披风随意往身上一罩,倒是衬出了修长身材,配上那一头墨发,反而有一派仙风道骨,超然脱俗之感。 小樿暗嘆,怪不得兰蕙要将小樿认作五行师,原来五行师系长都是这种随性打扮,跟她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兰屏躬身请他入座,元公子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将满座各位冷不防地扫了一眼,眸光似箭,傲雪冰霜,射得人心头一凉,直教人难以逼视。再抬眼时,元公子已端坐席上,神情自若,目光清煦,款款温雅,倒成了位十足的温润公子。 兰屏款款入座,举起酒盅对众宾客道,“诸位远道而来,兰屏款待不周,还请诸位不用拘礼,慢用,慢用……” 众人应声举起酒盅,笑道,“兰公子客气了。” “等了你半个时辰才出现,确实款待不周了点。”一句带着甜糯而话尾清丽的女声在众人应承声中格外分明,如同夏夜里划过的一道流星,让人一时看不见满天星辰。堂上登时鸦雀无声,兰府二公子兰屏僵着一张脸,眼神直寻到小樿身上,惊讶至语塞。 小樿浅浅一笑,低头拿捏着酒盅道,“不过兰公子备下的这酒不错,颜色亮丽,香甜怡人,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 东方钰愣了愣,忙接话道,“正是,正是,在下很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酒了!” 兰蕙笑道,“既是如此,也不枉诸位登门赴宴,这就开席罢,快去令庖子上主菜来。” 兰屏的眼神仍在小樿身上,只是相比于初次见面时,多了几分幽怨,少了几分急躁。兰屏悠然倒了盅酒,沉着气道,“诸位皆是我府上请来的贵客,来我府上是有救国救民的大事相谈,怎么就突然冒出不请自来的没趣女子,真是不害臊了。” 小樿呵呵一笑,朗声道,“兰二公子这话说的让人费解,堂上女子就我和令妹兰蕙姑子二人,我是你府上的人托口信请来的,你口中不请自来的没趣女子,难不成指的是令妹兰蕙姑子?这就笑话了,难道主人在自己席上用宴还需要先下帖子不成?” 小樿随口一说,堂上却有几人笑了,兰蕙也忍不住道,“小樿姑子说笑了,这倒怪兰蕙的不是,冒昧将姑子请到府上,原本就是为了消除二哥跟小樿姑子之间的误会,可不想二哥鲁莽失礼,怠慢了诸位和小樿姑子,兰蕙先表歉意,这盅酒,兰蕙先干为敬!”说着一手举着酒盅,一手提着袖子,向众宾客示意了一番,遂一饮而尽。 小樿端起酒盅,饮了一口。 兰蕙又道,“二哥方才说的话实在不妥当,莫说小樿姑子了,兰蕙听了心里也不痛快,诸位来客皆是为国为民的才士,对当今天下形势也瞭然于胸,当今世道,但凡有点本事的,皆在为苍生奔波,何苦分个男女?兰蕙不才,但多少也清楚,这天下能有片刻安稳,除去军士将领的功劳,其余大半,要亏了洛水的五行师们。二哥刚才的话,兰蕙只当你嘴误,倘若你要是真心这样瞧不起女人,来日说不定要在女人那里吃亏。” 众人都笑了,小樿却觉得不妥,兰蕙这话分明会引得众人将小樿跟五行师们联繫起来,先前在屋里兰蕙还向小樿保证过,对她五行师的身份绝口不与外人提,眼下提倒没提,可暗示的十分明显,令小樿一阵头疼。 兰蕙对面端坐着的蓝衣公子道,“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兰二公子不拘小节,天性放荡,可亏了还有这样一个妹子教导,也是极有福了。” 兰屏憋了半天,见自个妹子没帮他说话,反而帮衬起小樿数落起他来了,越发见气,又不好刁难,只勉强一笑,闷闷地倒酒。 “哟,菜来了。”一眼尖的客人道。 小樿顺着那人眼神方向看去,只见一庖子牵着一头嫩羊出现在院里,两小厮搬来一案板,又拎来木桶两只,刀具数件,摆设了一番。 “生啖羊肉?”小樿皱着鼻子轻声道。 东方钰忍俊不禁道,“这是过厅羊,现杀现烤。” 庖子朝众宾客行了礼,拣起一把细长的刀,从小羊脖子那里穿过,拿一只木桶接着血,庖子手法又快又准,小羊没有片刻挣扎,便没了唿吸。待血放的差不多了,庖子抱起那头羊,放在案板上,拣了另一把刀,将小羊腹下一刀割开,掏出内脏,丢在另一只木桶里,又换了把刀,将羊皮抽丝剥茧般仔细去除,再大块淋漓地剁开了骨头,将一块块血红的肉分类摆好。 小樿座位挨着院下,腥味自然最重,她全程皱着鼻子看那庖子将羊杀好切好,心中暗暗佩服庖子的刀法,可谓游刃有余。 兰屏对众人道,“人有高下九品,羊肉也分贵贱,今日这头羊,是我府上养了大半年的,就养在自家的花园里,日日啃食名花贵草,肉质自然不差,诸位只管拣自己喜欢的肉去,在那肉上做个标记,等庖子蒸熟了再送到诸位座上品尝。”说着,又对元公子道,“元公子,您先请,随意挑选。” 元公子冷冷看他一眼,皱眉道,“我原是不爱这玩意的,既然你宰都宰了,那就随便取一块吧。” 兰屏愣了愣,脸上涨的发红,干巴巴道,“既如此,兰屏为元公子选一块。”说罢起身,从众人身边过去,指了块羊肉。 看着兰簸箕依次被人奚落,小樿乐得不行,看这兰屏挨她挨得近,故意转过脸对东方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你说这羊肉臊的很,为何偏生弄了头羊来,还是养在自家的小羊,真是半点感情都没有。” 东方钰很是窘迫,只点了点头。 众人都选好了,小樿也选了条羊腿。兰屏阴郁着脸,看着小樿挑完,冷不防道,“小樿姑子,你可知肉分贵贱,这腿上的肉离地面最近,经常在泥土里践踏,可是羊身上最贱的一块肉了。” 第12页 小樿边剥橘子边道,“兰二公子说的有理,可我啊,最怕羊肉臊,胸上的肉离羊的脏腑最近,臊气最重,只这腿上的肉还好些,勉强下口。” 兰屏冷哼一声,两根蟋蟀须随之被吹起,他嘲笑道,“可见小樿姑子是最偏爱下贱的肉了?” 小樿将果皮丢进盘子里,往嘴里塞了瓣橘子,道,“也不全是,上次我阿爹弄的熊掌,就被我拿去餵鱼了。” 兰屏语塞,小樿又道,“熊肉倒还不错,只是肥多瘦少,大概我阿爹杀的熊,都是些懒熊,养了一身的赘肉,腻得很,好吃的地方不多。” 一谈论起肉食,小樿顿时忘乎所以,不顾众人脸色,兴致勃勃道,“瘦一点的都是天上飞的,鹰肉什么的,但又瘦过了,咬都咬不动,跟嚼木头一样,老虎肉嘛,块头大了点,口感一般,倒听说西域有灵兽狮子,不知那野兽味道如何,红烧了吃好还是烤焦了吃好。” 忽然,小樿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似的,只道,“其实这些大虫都不大好吃,论起人间美味,应数小虫,小虫肉嫩,油锅里一去,香味四溢,直引得你口水直流,再撒点佐料,岂是这些牛肉羊肉能比的?我家小弟,吃起蜈蚣来,嘎嘣嘎嘣一条,那可是吃的津津有味!” 席间突然发生作呕声,小樿抬眼望去,只见众人脸色惨白,更有甚者,直提着袖子,往袖中呕吐不止。 小樿识趣地闭上嘴巴,一脸歉意。 兰蕙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兰屏倒有了兴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小樿,笑道,“小樿姑子深藏不露啊,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品尝过,看来倒是个女英雄。”说着,转头问元公子道,“元公子,您说是不是?” 元公子点头道,“有点意思。” 兰屏倾了倾身,屏着气问道,“小樿姑子不会是洛水来的吧?” 小樿忙摆手道,“兰二公子多心了,小樿不是你所想之人。” 兰屏皱着眉,寻思着这话的意思,兰蕙忙道,“越东洪水泛滥,数万灾民流离失所,诸位才士汇集至此,应洽谈治水事宜,刻不容缓才是。” 她对面那蓝衣公子道,“兰蕙姑子所言极是,越东洪水甚勐,当今太子葬身洪流,贡王只带了三千士兵前去修筑防洪堤,至今洪水没有退却之势,流民越来越多,听说越东到京城一路都是饿殍浮尸,形容惨烈。” 众人皆嘆息,你一言我一语讲述这段时间的惨烈见闻,待声音停下去,听得元公子徐徐开口道,“越东洪水惨状,五行殿中也有耳闻,元牧此行,正是为解此祸。” 众人皆抬眼望着元公子,钦慕和诧异之色溢于言表,东方钰也怪叫道,“水尹大人元牧!五行师水系掌门!兰二公子居然将他给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一周,表示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阅读~ 感谢花枝、花枝、花枝、花枝、盗号可耻、一成投送的地雷~ 目前在争取签约~ 争取写出更精彩的故事~ 今天一成所在的南方城市初雪来临,故此姗姗来迟地给大家道一声,大家初雪快乐~ 第8章 兰屏的主场 小樿压低了声音问东方钰,“你早就知道他是元公子了,为何知道他本名后这么惊讶?” 东方钰倾过身来,小声道,“原以为只是位普通的元公子,没想到竟然是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东方钰咽了咽口水接着道,“五行师的几位掌门,常年来很少出洛水,能见到她们的机会并不多,没想到啊,这位元牧,竟然是位俊俏公子!” 小樿望着东边席上那位俊俏的元公子,又瞥到满面桃花的兰蕙,恍然明白原来兰蕙心思竟一直在元公子身上,那眼神正如同阿爹看阿娘的眼神那般炙热。剎那间,小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噙着笑瞅着东方钰,高深莫测般解释道,“原来这元公子也和其他五行师一样,是个女子,只是后来法术越练越高深,竟悟了道,化成了男儿身!” 小樿耍嘴皮子的功夫如同天生的一般,有时候几句胡言乱语甚至能把她阿爹气到语塞,更何况是东方钰这等温雅公子。 东方钰惊讶地下巴快掉下来了,甚至都忘了拿手去掩。小樿偏过头偷笑,目光刚好与元公子目光交汇,电光火花之间,小樿竟没觉得不好意思,将元公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烛灯映照下,那张脸格外温煦,早已没了第一眼见到时的严正冷淡,甚至有几分熟悉。 觥筹交错,宾客与主人相谈甚欢,水产与肉禽依次被送上席,有人忘乎所以振臂高唿,也有人愁容满面低头嘆息,但无论如何谈论,有一点可以确定,尽管越东水患兇勐,但因眼前端坐了一位五行师掌门水尹大人,众人情绪高亢不少,人人都相信有五行师在,越东水患必会好转。 小樿早已将眼神从元公子身上移开,兰屏也重新倒了酒,向众人道,“今日之宴,实属难得,然而我等今日在此共享佳宴,越东却有三千将兵在冒雨治水,在物资缺乏,没有供给的情况下,每日上顿不接下顿,随时都会被洪流沖走,实在令人心痛!” 众人连连点头,兰蕙对面的蓝衣公子道,“兰二公子所言极是,昔日太子孤身赶赴灾区治水,家父奏请圣上,劝圣上重视灾情,给予太子更多军士和物资支援,圣上却只道,等这雨季一过,洪水便会退去,拒绝了家父提出的抽调羽林军援助太子的提议,最后酿成国殇,我朝失去如此贤良储君,实乃大憾!” 蓝衣公子说话时,过厅羊也呈上来了,众人默默感慨,一番推让后才提起筷子,又是一番你言我语。 小樿对着蓝衣公子印象颇深,倒不是因为他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而是宴席上他时不时含着笑盯着兰蕙,两眼放光,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小樿细着声问东方钰,“那蓝衣公子是何人?他父亲是个什么官?” 东方钰耐着性子解释道,“公子墨琮,其父墨太尉,先帝时期重臣。” 小樿有些理不清南越的官制,只问道,“太尉是个多大的官?” 东方钰道,“原应该只在皇帝之下的……”东方钰想了想,没往下说。 小樿道,“你是钰,他是琮,你两倒挺般配!” 东方钰淡淡道,“墨琮是我表弟。” 小樿惊了惊,问道,“那你又是什么家世?” 东方钰眨了眨眼道,“陛下的姑姑朝阳公主是我娘亲,而我的父亲,是两朝的相爷。” 小樿有点恍惚了,却听得席上几人谈论贡王如何年少有为,身先士卒,大有天子风采。 “前年家父在府上设宴,邀了贡王前来赴约,彼时贡王还未满十八,没有称号,不过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世子,引不得别人注意,可贡王那日傍晚一到我府上,顿时府内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彩云汇聚,呈祥瑞之相,当时只觉得惊奇,不想后来找看相的一看,只道是云呈五彩,有龙虎之势,是天子之相,说我府上必是接待过贵人。”一个长相平庸,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公子对众人道,他语速缓慢,声调平和,不争不论,讲起这样的奇事来倒令人十分信服。 第13页 东方钰细声对小樿解释道,“这位是萧公子,他父亲是陛下的老师,当今的太傅。” 小樿对萧公子印象深刻,尤其好奇他袖子里头是否还装着那些呕泻物,于是点点头道,“果然是读书人,看上去比你还老实。” 东方钰略微诧异地看她一眼,旋即微笑不语。 众人都在议论贡王有天子之相时,墨琮却道,“当今圣上龙体安康,精神健硕,我等今日在此谈论贡王是否有帝王之相实不妥当,有不臣之嫌,与其这样抬高贡王,不如想方设法援助贡王,助贡王一臂之力,否则,依越东水势来看,比起他日成为天子,贡王葬身于洪流的可能性更大!” 众人纷纷点头,兰蕙朗声道,“墨公子所言是也,兰蕙虽是一介女子,但国难当头,百姓受苦之际,只巴不得赶赴越东,以绵薄之力助贡王治水。” 墨琮眼中满含钦佩之意,连点头道,“三姑子是女中豪杰,但治水之事,应是我等男儿出力之时,墨琮不才,明日回到新阳,即可召集家兵奔赴越东,助贡王治水。” 东方钰咳了咳道,“琮弟,你可想好,亲率家兵奔赴越东,可是会被弹劾成造反的!到时候陛下可不一定会给墨太尉这个面子……” 兰屏道,“东方兄所顾忌的,兰屏早已考虑过,诸位多是都城显赫官僚子弟,冒昧出动实乃不妥,兰屏倒有一个想法,只是看诸位愿不愿意。” 众人道,“兰公子请讲。” 兰屏眼神瞥过众人,略带一丝犹疑,垂下眼帘道,“诸位皆知我兰屏生性放荡不羁,当初家父举荐我入京城为官,我只道为官者,身心皆受拘束,与吾愿相悖,便辞了家父,一心游山玩水,结识天下英雄,同时经营兰家家产,这几件事,兰屏做的倒是不错,如今天下人倒是都认识我兰不羁,我也在一些为人处世方面,比诸位多了些自由。” “兰屏一介平民,在朝廷没有一官半职,家父虽为郡守,但与朝廷联络的少,长兄兰言虽在都城为官,但素来洁身自好,从来不得罪人,诸位也有所接触,兰屏琢磨着,索性这次由我带头,发动募捐,召集流民,成立治水队伍,资助贡王在东越治水,所有金银器械以及相关人员,皆由兰屏组织调遣安排,治水事成之后,再将所剩物资人员悉数返还给诸位府上,如此可免除诸位公子勾结叛乱的嫌疑,确保诸位所资助的顺利送达贡王身边,又能安抚好四处逃散的流民,诸位觉得如何?”兰屏郑重其事问道。 小樿看着主人席上的兰屏,他长着一张略显稚嫩的心形脸,出谋划策时双眼顾盼有神,其顾虑周全又令小樿刮目相看,便暗自赞嘆起来。 果然,席上只沉默了一会,便有人道,“此法甚好,兰二公子一言九鼎,义薄云天,此事交由你来办,魏某十分放心。” 墨琮笑道,“如此甚好,待我明日回到新阳,立即抽调家兵两千,再准备若干粮草,等兰二公子随时调遣。” 魏公子道,“魏家愿出兵两千,携粮草若干。” 萧公子亦道,“萧家愿出黄金万钱,供兰二公子随时调用。” 魏公子呵地一声,尖着嗓子笑道,“萧家果然有钱,然而此等危急时分,出人头定要比出黄金管用吧。” 萧公子脸上一红,却依旧不慌不忙道,“家父只是一太傅,只是平日里拿陛下的赏赐比较多,家兵统数不过五百,都养在庄地,如今又是农收季节,正是人手要紧时期,若兰二公子不嫌弃,萧某愿抽调两百给兰二公子调用。” 兰屏皱眉道,“兰屏岂敢嫌弃,此等危难时期,只嫌人手不够,哪会有拒绝萧公子的道理,只是萧太傅那边……” 萧公子摆手道,“嗳,家父这边,只管交给萧某处理。” 东方钰也按捺不住道,“东方府上愿出一千兵力,外加三千黄金,随时供兰二公子调遣。” 兰屏道,“甚好,兰屏亦已准备多时,已从家产中抽出棉被万匹,帐篷万顶,又购置骏马千匹,粮草百车,准备即日起赶赴越东,沿途招募流民,将人力物力一齐送予贡王。” 众人叫好,兰屏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又问小樿道,“众人皆有出资,小樿姑子,你准备出些什么?” 小樿怔了怔道,“小樿此次离家出走,本就是要济世为民,虽没有万千黄金,也没有可以调用的兵力,只有孤身一人,兰二公子需要的话,也可以随时调遣!” 众人笑了,兰屏道,“姑子说笑了,兰屏不过随口一问,还是别放在心上比较好。” 小樿反问道,“元公子也是孤身一人,你怎么不问他出资了什么?” 兰屏笑道,“元公子一人顶的过成千上万人,岂是小樿姑子能相提并论的!” 小樿嘆息道,“我方才还当你是个明白人,这会看来,你简直是迂腐到不可救药。” 众人皆诧异地望着小樿,小樿幽幽道,“你只以人头数目来计治水的功劳,却不知,善用神机者,远胜过争于功劳者,越东洪流之所以长期泛滥,并非南越在治水上下的功夫少,只因长期派任不善治水者去治理洪流。” 众人皆面面相觑,元牧忽然道,“善哉,小樿姑子对治水之事有独特见解,不妨随众人前往越东。” 听得席上一番言论,知晓越东水患危急,小樿早已经蠢蠢欲动,想随他们奔赴越东,尽所能及为越东解决水患,但在此之前她得先确认圭石僧人和阿东的安全,于是乃道,“我也想随你们一起去,但是我眼下还有两个放心不下的人,等找到他们,我在跟随你们去越东。” 东方钰道,“小樿姑子要找什么样的人,在座各位或许能帮到姑子。” 小樿看看众人,皆是一副好奇之色,但也不乏诚意,于是乃道,“小樿当初出走时,认识一个僧人,他叫圭石,圭石僧人救下过一个小女孩,她叫阿东,十岁上下,半个月前,我与圭石和阿东在南河城分别,到现在没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故而心中十分担忧,想确认他们两人的安全。”她顿了顿道,“如若诸位能帮我找到这两人,小樿必定感激不尽。” “一个僧人和小孩?”墨琮摸着下巴,似有印象地重复道。 小樿惊了一惊,忙问,“墨公子是否有印象?” 墨琮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又问东方钰,“钰兄,那日我们在新阳遇见的,是不是小樿姑子所形容的二人?” 东方钰道,“是一僧人带着小孩,只是不清楚那小孩是男是女。” 小樿忙道,“东方兄,你可再仔细想想。” 东方钰皱着眉,萧公子笑道,“十来岁的孩童,是男是女很难分辨。” 小樿点点头,又补充道,“阿东长得可水嫩了,只要见过一次,应该就忘不了。” 东方钰转过脸望着小樿,神色复杂,半响才道,“小樿姑子说的那位少女阿东,我跟琮弟都见过,前几日在新阳,正好目睹了阿东被街上的快马踢倒,形容惨烈。” 第14页 小樿突然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东方钰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席上众人听了这番话,都已明白了大概情况,却只是相顾无言,暗暗嘆息。 第9章 新阳的流民 宴席过后,兰屏送元牧出了席厅,又嘱咐婢女们送各位世家公子到各自准备的客房休息,萧公子和魏公子已经离了席,小樿却逮着东方钰和墨琮问个不停,要求东方钰和墨琮完整描述阿东出事当天的细节,兰蕙等在一边,听东方钰和墨琮绘声绘色描述当日情形。 那日,东方钰在家中闲的发慌,便约了墨琮一起上街,逛着逛着,突然一匹马从路上唿啸而过,两人正提着袖子捂灰,却听到一阵尖叫声,赶过去看时,人群已经挤做一堆,中间围着一老一少,年纪大点的僧人,抱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一言不发。 东方钰和墨琮本不是好事之人,只是遇到这种时候,怎么也应出手相助,只是那僧人不予理会,独自抱着阿东就走了,后来怎么样了,东方钰和墨琮也没有打听过。 兰蕙听了忍不住劝道,“东方公子与墨公子不过是路过,已经尽了江湖道义出手相助,那僧人顽固辞绝,东方公子和墨公子怎知道后头的事情?” 小樿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墨琮劝道,“姑子也不必太难过,阿东是死是活,我二人未必瞧得真切,看那僧人抱着阿东头也不回走掉的样子,有可能是抱着阿东寻医问药,阿东也许没死呢。” 经墨琮这么一说,小樿也怀揣着这个希望,好歹阿东命大,堕魔人屠村的时候都没死,怎么可能被马给踢死了呢,她得赶紧找到阿东。 想着,她便起步要走,兰蕙拉着她的袖子,蹙眉道,“你这是要去哪?” 小樿道,“去找阿东,墨公子都说了,阿东可能没死。” 兰蕙嘆息道,“城门都关了,你怎么出去,即便出了南河城,天色这么暗,你怎么赶路,不如明早与几位公子一起驾车去新阳。” 东方钰忙道,“是啊,是啊,小樿姑子,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官道去新阳,如何?” 小樿想想,无可奈何,也就这样安排好了。 兰蕙又劝小樿在兰府住下,给她安排客房,小樿一一答应,这便随着兰蕙、墨琮、东方钰,来到西面的几间厢房,辞谢了主人兰蕙,才进屋睡去。 小樿躺在床上幻想阿东遭遇的种种可能,她几乎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阿东白嫩的脸蛋,那双明眸朝小樿眨了眨,闪烁不定,时而蒙尘,时而闪亮,阿东目睹过自己的亲人朋友遭到堕魔人屠杀,与常人比起来,行为的确呆滞了些,小樿不停地想像阿东被马儿踢倒的画面,心里一阵阵地作痛。 她爬起床,在庭院里四处走着,沿着迴廊来回穿梭,不知不觉,来到后院,后院中有一间茅屋,屋里乏着温暖的黄色,在漆黑的夜里倒有几分暖人心窝。 小樿着了魔似的,移步朝茅屋去,近到门口,却听得屋里有人说话,不由伫在原地。 屋内一人说,“公子这样做是否已考虑得周全,不会牵连到洛水?”年少气盛,是兰屏的声音。 另一人幽幽道,“你如何会这样想?”元牧说话时带着独有的腔调,如同喉尖润了酒,话语一出,便吐出一股幽兰,小樿一听便知。 兰屏怔了怔,道,“公子为民分忧,实令我佩服,但五行师不得涉政的明文规定,是天下人皆知……” 元牧轻声一笑,道,“我如何涉政了?你倒是说说。” 兰屏欲言又止,左右想了半天,才道,“公子说的极是,是我多虑了。” 两人甚至少有寒暄问候,便结束了聊天,屋内烛光晃动,小樿知道自己被撞见了偷听实在不妥,便轻手轻脚躲到屋侧,看着兰屏端着烛台,出了茅屋,瘦瘦的身影逐渐在黑暗中消失。 小樿松了口气,正要回西厢,却徒然觉得身侧一阵暖意,心跳异常,元牧已经站在她边上了。 小樿转过身,拱手笑道,“月色正好,元公子也是出来散步?” 元牧冷冷看着她道,“元牧没有姑子这番闲情雅兴,半夜出来闲逛。”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姑子半夜出来是为了修炼,难道就不怕着了道,修成男儿身?” 小樿尴尬地笑了两声,原以为宴席上人多耳杂,不论自己怎地胡言乱语也不会被人听了去的,却不想元公子耳尖得很,不仅听进去了,而且还要回敬她这一遭。 她满脸惭愧,咬着唇瞪直了眼,不知该说什么。 元牧呵了一声,道,“那会儿还以为你有多伶牙俐齿,能争善辩,怎么元牧随口一问,姑子便成呆兔了?” 拿兔子比作狐狸,这几乎是侮辱狐狸嘛……小樿想到琯琯的爱宠嫦娥,顿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可最先耍嘴皮子的是她,在门外偷听的也是她,怎么说都是她理亏,被回敬也是自作自受,小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这回元牧反倒笑了,半响乃道,“姑子回房去吧,元牧知道姑子是什么时候才出现在屋后,也知道姑子无心偷听,不必介怀。” 小樿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水尹大人仿佛能洞察她心思一般,只言片语说的都是小樿心坎之事,倘若自己再多说两句,那还有什么心事能藏得住呢? 她行礼而去,刚转过身,又听得元牧温声道,“阿东之事,姑子不必忧心。” 阿东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担忧也没什么用,心想元公子这话不过是安抚之意,乃苦笑着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匆匆离开了茅屋。 第二日清早,东方钰便来敲小樿的房门,小樿睡眼惺忪中想到阿东,一个激灵,困意全无,跟着东方钰上了马车。 东方钰、墨琮、小樿三人一车,萧公子与魏公子同乘一车,一前一后,颠簸在官道上。 只隔了一晚上没见,那宴席上侃侃而谈的翩跹公子墨琮已经模样大改,脸色蜡黄,双眼肿胀发黑,精神不振,一上车便盯着马车车窗外一言不发,小樿和东方钰聊的正欢时他似乎听都没听。 小樿见墨琮这番模样,以为是自己与东方钰光顾着说话冷落了这位公子,或者话不投机使得他不理不睬,于是乃朝东方钰使了个眼色,令东方钰跟墨琮多说几句话,使其振作精神,不想东方钰回了小樿同样一个眼色,含笑不语。 于是小樿假装咳了咳,装腔弄调道,“墨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墨琮极为缓慢地转过头,盯着小樿,疑惑道,“好,姑子何故问?” 小樿僵笑两声,信口编道,“没事没事,我昨夜起来如厕,听到你房中有声响,想是公子睡不安稳。” 墨琮皱皱眉,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小樿锲而不捨,又假装咳了咳,道,“墨公子,我听说,你有个小妹在洛水学艺,今年不过十五,却已经是名正统五行师了,据说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想见识见识。” 第15页 墨琮依然盯着外面,心不在焉应了句哪里哪里。 小樿心里乐了,她刚刚明明是在夸墨家小妹,又不是夸墨琮,哪里轮得到他谦虚了? 马车在官道上颠了颠,东方钰的身体也随之晃了晃,他晃着脑袋漫不经心道,“小樿姑子啊,你看,我们什么时候约兰蕙姑子来新阳比较合适?” 小樿愣了愣,不知何意,茫然地瞪着东方钰,只见那盯着车窗外失神的墨公子一个机灵,徒然转身,脑袋生生插到两人中间来,忙问道,“你们要约兰蕙姑子来新阳?约在何时?约在何处?可否需要本公子作陪?”那脸色简直如天降横财般容光焕发,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小樿顿时领悟,原来竟是一个多情公子。 可兰蕙喜欢的分明是元公子不是么?小樿捏了捏额头,偏过脸正好看到东方钰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微笑,朝她耸了耸肩,小樿也无奈地耸了耸肩。 马车从南河到新阳,一路颠簸,终于在第三个日暮时分,才赶到新阳城门口。 到了新阳,守门的官兵要马车上的人下马查验,小樿跟随东方钰和墨琮跳下车,官兵上前盘查,驾车人方财坐在车头拦着官兵道,“官爷,这二位爷您得罪不起,见过人就行了,放行吧。” 小樿东张西望,看着城门外的官道两旁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骨瘦如柴,皮肤发黑,头髮凌乱,或坐在路边,或呆呆站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凄楚、愤怒、绝望、无助等情绪交融在一起,看得人于心不忍…… “这位姑子,请出示官验。” 小樿回过神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官兵正看着她,单眼皮怯怯地眨了眨,眼神中却透露着莫名的坚定。 “官验?”小樿看看东方钰,又看看墨琮,一脸茫然。 东方钰点了点头,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到官兵面前,昂首叉腰俯视着官兵,横眉竖眼,一言不发,气势却盖过千言万语。 小个子官兵往后退了一步,膝下一软,弓着身体,嗫嗫道,“上头规定的,非新阳户口,不得入城。” 东方钰依然瞪着眼,横着眉,威武十足。 官兵咽了咽口水,又重复了一遍道,“公子,上头的规定,小的不得不执行。” 方财不耐烦地从马车车头跳下来,他剪着过眉刘海,脸蛋通红,身体浑圆,步伐稳重,气势逼人,他狠狠拉住小个子官兵道,“给识趣点,这位姑子是我们爷请来的贵客!” 小个子官兵五官皱成了一团,仍执着于上头的规定,不依不饶。 而不远处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破旧的空碗,瞪着无神的双眼观察他们这边的闹剧。这些流民恐怕也是没有官验被拦截在城外,经歷了越东到新阳一路的艰苦跋涉,却仍被排斥在城门之外,上天下地均无生路,小樿实在无法想像这些人的心情。 东方钰极不耐烦地开口道,“留小五人在何处?” 官兵一板一眼答道,“留校尉也没有私自放人的权利。” 东方钰倒吸了一口冷气,墨琮和小樿也愣了愣,欲哭无泪,几人僵持在城门口。 魏公子和萧公子那辆马车已经进城了,盘查他们那辆马车的官兵上前来到小个子官兵旁边,问道,“怎么回事,还没完?” 小个子官兵指了指小樿对他道,“这位姑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也没有官验。” 那官兵看都没看小樿一眼,只瞅到东方钰和墨琮,连忙拱手笑道,“哟,墨公子,东方公子,失敬失敬。”又转脸瞪着小个子官兵,一巴掌拍在他官帽上,喝道,“啰嗦什么,还敢拦着两位公子,留着当晚饭啊!” 小个子官兵终于忍不住了,崩溃离去。 小樿忍俊不禁,转过脸看着两位公子,白白净净的,俊俏模样,不知当晚饭味道如何。东方钰受此挫败,心里很不是滋味,冷着脸便上了车,墨琮也无精打采地跟上去,小樿依依不捨地回身看了看那些被拦在城外的灾民,心里辛酸百味,却只得跟随东方钰和墨琮上了马车,入了城。 她掀开马车车帘,望着新阳城内情景,不由地目瞪口呆。 新阳城跟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样,原以为作为天子之都,这里必然城楼四起,高低相间,处处烟柳繁华,秩序井然……起码得比过南河城吧。 但放眼望去,城内的灾民几乎比城外还多。街头巷陌,处处是灰暗骯脏的色调,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街头无人理会,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漫无目的地晃荡,狡黠的乞儿专注地盯着来往的路人,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人身上的脏臭味、衣物霉烂的味道、粪便的味道、尿骚味、腐烂味…… 小樿心头一热,摩拳擦掌。天下动盪,众生皆在受苦,百姓流离失所,正需天下英勇豪杰用武之时。 东方钰和墨琮一言不发,端坐在马车上,双手放在膝上,瞪着眼前的空气,对路边情景置若罔闻。 第10章 星辰黯淡的夜晚 方财驾车先将墨琮送到墨府,再重新折回东方府上。 东方钰请小樿入府,小樿以寻人为由,请辞。 东方钰乃道,“既然姑子执意不肯踏入府上,那我随你一同去寻这位圭石僧人。” 小樿往身后瞅瞅,天色渐暗,路上行人渐稀,许多人家户门紧闭,街头巷陌潜藏着流离失所的难民,为了吃顿饱饭,在京城存活,他们偷鸡摸狗、烧杀抢劫,无所不为,早在东方钰的马车一路拉到府门口,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了。 小樿一个人尚可应付突发情况,但带上东方钰这个文弱公子…… 于是在方财的好言相劝下,入住了东方府上。 东方钰送小樿到客房外,小樿再三叮嘱道,“别忘了打听圭石大师的下落,阿东性命全由你把握了。” 东方钰笑眯了眼,连连答应,这才回去。小樿又不放心,从房里跑出来,偷偷跟上东方钰后面,想看他如何打听圭石僧人的下落。 东方钰看上去心情极好,走路时左右扭动,哼着曲儿,着了魔似的,差点把一个端盘子的婢女撞倒,盘子上的酒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婢女忙躬身道歉,东方钰也连连道歉,这才解了魔怔,走路也不摇摆了,曲儿也不哼了,正经八百地走近了一间书房。 小樿一路尾随,偷偷靠在门口静听里头详情。 书房里头是东方钰的父亲,语气沉稳和蔼,细心听东方钰将南河之事一一道来,又提到兰屏众筹之事,老先生只一言不发地听着,嘆了嘆气,才道,“毕竟是少年意气,也罢也罢。” 父子二人又谈了许久,聊得尽是琐碎之事,只字没提阿东和圭石僧人的事,小樿在门外气的跺脚,恨不得直推开门质问东方钰。 东方钰提着灯从书房出来,又急忙往别处赶去,小樿在转廊处拦住他。 小樿一身利落衫子,头顶别了根枣木簪子,身如轻燕,移步如行云,东方钰倒不用拿灯去照,便已认得来人。 第16页 小樿阴着脸道,“东方兄,打探的如何了?” 东方钰笑道,“小樿姑子真是心急,我这才刚拜过父亲,还未问及圭石僧人之事。” 小樿急忙道,“那这会可以去打听了?” 东方钰提着灯的手略微抬了抬,面露歉意道,“母亲还未睡下,我得先去拜见她,令她莫要挂念。” 小樿瘪着嘴,心存不悦。 东方钰面露为难道,“你若是心急,可先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东方钰道,“留小五,他是京城校尉,平日都城治安、巡逻,把守城门、疏散流民,皆由他在管理,也许他知道圭石僧人的去向。” 小樿喜道,“既然如此,那我该去哪里找留小五?” 东方钰道,“小五每晚巡逻时必经过我府前,你可在府门口等他出现,到时候你喊他的名字,他必定下马见你。” 小樿点点头,定睛看看东方钰,嘻嘻一笑,便像猫一样地熘走了。 秋夜寒凉,秋风萧瑟,方财手里拿着一把砍刀,陪着小樿在府门前等留小五出现,两人聊了一会,便没了话,只听得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 方财提着刀嘀咕道,“奇怪了,今天晚上竟然没看到一个无赖流民。” 小樿闷闷地唿了口气,隐约觉得一丝诡异。 只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开始出现,声音越逼越近,声势越来越大,小樿张着脑袋往街头望去,只见浓雾与树影,却看不清来人。 方财轻哼了一声,点头道,“留校尉应该来了。” 小樿冷笑,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脚底在地上磋磨了几下,厌恶地屏住了唿吸。 伴随着一声声紧张急促的唿救声,浓雾中穿出了一个身手利落的少年,他头髮凌乱,衣裳破碎,脚底如同蹬了车轮,背后好似着了火焰,拼了命地狂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唿救。 方财一颗心突然提了上来,手中砍刀抓得很紧,下意识退了几步。 紧跟在少年身后的出现的,是一群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堕魔人,你推我搡,粗略一数,估摸有百十来人。有的像野兽一样狂奔,脑袋沖在最前面,龇着牙,鲜红大嘴不停地张啊合,有的像殭尸一样举着双手,指节僵硬而有力地颤抖着,试图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将其抛心挖肺,这些堕魔人入魔还不算深,基本保持着人类的形状,只是已经丧失了理智。 见此情景,方财失声惊叫,魂都吓没了,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脆而有力,那领头逃窜的少年耳朵利索,眼神敏锐,听到东方府们前这番动静马上反应过来,一个转身便往府门口冲过来,边跑边喊,“快,快,快关门。” 方财刀也不捡了,慌忙拉着小樿进了门,见准时机,看那少年冲进府门,便砰地一下关上了大门,忙不迭地捡起插销插上去。 方财这边还没喘过气来,突然,府门哐当一声,被勐烈撞了一下,方财吓跌在地上,用浑圆的身体去抱住府门,卵足了劲喊道,“快来人啊!”叫喊声惊破了新阳城的夜梦,那颤音里带着无法描述的恐惧和绝望,很快,东方府上都被惊动了,衣冠不整的小厮和婢女们,匆匆赶过来。 小樿和闯入的少年也拼命地护住门,门外的堕魔人却像巨石一样地,一块一块勐地往门上砸,门板反弹在小樿几人身上,着实疼痛。 府里的小厮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外头是什么惊天骇物,胆小地婢女们四处逃窜,领事的人连吼带骂,逼着小厮们齐齐上阵,众人才一层一层压在门口。 小樿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拍了拍袖子,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将方财从人堆里拎了出来,扯着嗓子问道,“有没有小路到外面去?” 方财颤抖着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姑子,出不得,出不得。” 小樿定了定气,仔细瞅着方财,冷静道,“我打得过堕魔人,你只消告诉我从哪里出去就行了。” 方财半信半疑,正不知如何作答,一个少年的声音插嘴道,“我知道哪有路,随我来。” 小樿回头,眼瞅正是那个将堕魔人引来的少年,便跟着他沿着围墙找了一个狗洞,少年用手刨了刨土,勉强挖出一个细小的口子。 小樿趴下身子,往洞外钻去,钻到一半,屁股卡在洞口,进退两难。 谁叫她这副女人身躯过于凹凸有致,这会子可难堪了,前头怕堕魔人循着味道过来,后头怕少年推她的屁股。 少年怔在那里,哭笑不得。 眼见着堕魔人朝她半个身子这边冲过来,小樿两眼一翻,心道,果然英雄不是好当的,大部分人在成为英雄前都缺了点运气,何况她这种卡在半路的呢。 她捻出一道紫光,正要朝那堕魔人噼过去,突然间,脚底生风,她两条腿经人一拽,半个身子从洞那边拽到洞这边来了。 那道紫光雷正好不偏不倚噼在了围墙上,墙体从中间开裂,轰然倒塌。 小樿拍了拍满头的灰,从砖头堆旁边站起,舒展了筋骨,嘆着气打量着挤在裂墙那端的堕魔人。 第一个冲上来,小樿一拳打在獠牙上,獠牙咔擦飞了出去,血从嘴里迸发而出,小樿使出另一拳,勐地打在堕魔人的肚子上,那堕魔人两眼一翻,口水飞溅,身体成一道直角飞出去,砸在裂墙上。 府里的小厮们怔了一会,忙纷纷叫好,拍掌的拍掌,欢唿的欢唿,众伙人都觉得堕魔人也不过如此,便纷纷抄起傢伙对着堕魔人,跃跃欲试。 墙外的堕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出奇地默契,像瀑布般齐刷刷沖向府内,逮着落单的小厮便一把冲上去,用锋利的指甲尖撕开皮肤,像野兽般啃食内脏。 小樿被七八个堕魔人围攻,一时脱不开身,只听得尖叫声此起彼伏,又瞥见墙外的堕魔人不断涌入墙内。 一片混乱之中,堕魔人将院内的人们团团包围,小樿身上也遭了几处刮伤,依然气势不减,站在人群前面。 地上到处是堕魔人的尸体,但活着的堕魔人更多,他们彼此配合,作战时不需要言语,依然能在混乱中保持秩序,分清敌我。他们嗜血好杀,但从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一个人倒下,还有另一个扑上去。 小樿头皮发麻,体内血液喷张,掌心酝酿着一道球形雷火,犹疑不决。 普天之下,人们只知五行术,不知狐族幻术。这一掌噼下去,不知会引来什么后果,若被人们当做五行师供奉起来也还好,到时候只随便编造几句谎言将人们煳弄过去,若是被人们当做灵异妖怪,那日后岂不是后患无穷。 犹疑间,突然听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听着有几百人,又像是几千人,声势越来越大,如雷声滚滚,掀起滔天巨浪,把东方府这艘摇晃的小船直掀翻了去。 弓箭手骑在马上朝堕魔人围起的外圈放箭,很快就破了一道口子,小樿领着众人从口子里冲出去,跟随着冲进来的骑兵,将堕魔人反向包围。 第17页 士兵们将堕魔人屠杀殆尽,拎起堕魔人的脑袋,准备向上级邀功领赏。 领头的骑兵下马来到东方钰面前,一身亮片铠甲,身姿挺拔,抱拳行道,“小五救驾来迟,公子没受惊吧?” 东方钰颤抖着身子,惊魂未定,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长棍,迟迟不愿放手。 东方钰在混乱中也跟着众人四处冲杀,幸亏有几个得力的小厮拼命护住他,才不至于失了性命,如今厮杀结束了,反倒哆嗦起来,颤了半天才道,“小……小五,可,可等到你了。” 小樿眼睛一亮,拱手朝留小五行了个礼。 留小五回了个礼,又唤来一个少年,小樿一瞅,正是那个把堕魔人带到东方府上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衣裳破烂,蓬头垢面,却有一双雪亮的眼睛,长得一副聪明模样。 小樿忙问,“是你,今晚那些堕魔人为什么要追你?” 少年看着小樿,眼里流露出好奇与景仰,面上却撇着嘴道,“我也不知道,平时我跟他们藏在一个坊子,认识他们很多天了,可是今天开始他们就性情突变,用瓦片到处画着奇怪的符号,又哭又拜,然后,然后就成了那副可怕模样。” “奇怪的符号?”留小五长得年轻俊朗,眉目清秀,开口确实副粗嗓子,他朝那少年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少年也不惊不怕,挺着腰,大声对留小五道,“就是那样,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我又不是五行师!” 留小五骂道,“去你娘的狗蛋,跟老子好好说话!” 少年用两根食指将嘴巴拉开,舌头一吐,眼珠一翻,给留小五摆了个鬼脸,然后机敏地跑了。 小樿一边任由东方钰给她包扎伤口,一边问留小五道,“那小子是谁,怎么这么有意思?” 留小五啐了一口道,“市井无赖!痞子流氓!不用管他!” 小樿皱着眉,问留小五,“城里还有多少流民?” 留小五神情肃然,半响才道,“少说还有几千,他们很多白天不露面,晚上躲着巡逻队出来偷鸡摸狗……”又顿了顿,道,“经过今天晚上的事,往后来看,他们出来偷鸡摸狗都是小问题了……” 小樿嘆了嘆气,忧心忡忡,时运不济,百姓遭殃,倘若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被逼入魔道,对于新阳城,无异于灭顶之灾。 留小五安排巡逻队清点了堕魔人的数量,又将尸体一一清理出去,统计了东方府上的伤亡,给东方府的围墙修了修,忙到深夜,终于要离开了。 小樿这才熘到留小五身边,再次拱手行礼道,“留校尉,小樿有件事得向你打听。” 东方钰也跟了过来,留小五看了他一眼,会意道,“姑子请讲,在下定知无不言。” 于是小樿将圭石僧人和阿东的事和盘而出,并问及两人下落。留小五笑道,“姑子不必忧心,姑子所说的两人,在下都曾见过。” 小樿松了半口气,听留小五一一道来。 原来圭石僧人来到新阳之后,颇受朝中秦相爷赏识,经过举荐,如今成了陛下的宾客,住在宫中,受陛下重用。 小樿虽有些意外,但也替圭石僧人高兴起来,如此一来,圭石僧人拯救苍生的抱负,便有路可循了。 小樿又忙问及阿东的情况,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阿东已经死去,她也得寻到那坟前给阿东祭拜祭拜。 留小五神秘一笑,道,“说起来,阿东的经歷更是传奇。” 小樿心里一紧,抓住东方钰的袖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留小五道,“这阿东啊,那日被马匹踢伤,本是奄奄一息,叫京城几个大夫看了都无力回天的,可巧,那日在医馆正遇上了兰言公子,公子将阿东带入府上,请了府上的五行师来救治,这五行师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五行师啊,才不过几天的功夫,昨天我就看到阿东在兰侍郎府门前活蹦乱跳。” 小樿深吸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与东方钰对视一眼,两人皆喜笑颜开,小樿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忙感激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明日去兰府上找阿东去。” 留小五思索片刻道,“经过今晚的事,明日京城更加戒严了,小五回去之后,就将今晚的事禀告陛下,这些堕魔人都是平日里的流民,受了蛊惑堕入魔道,倘若再不安置这些流民,城内的治安肯定要出问题。” 东方钰道,“流民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如何安置呢?难不成全部赶出城外?” 留小五低头沉默不语,一只手在腰间刀柄上摩挲。 东方钰嘆息道,“记得启禀陛下,老相爷和公主只是受了点惊吓,一切安好。” 留小五颔首,行礼而去。 小樿看看头顶漆黑的夜空,星辰黯淡,日月无光。经过一个晚上的厮杀,她精疲力竭,也不知日后还将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在等她呢。 第11章 阿东的决定 皇城钟声一遍遍敲响,小樿蒙在被子里继续睡回笼觉。 约至响午,东方钰才来敲门,将小樿从睡梦中叫醒。 小樿在床上翻了个身,一瞬间,她还以为回到了家里,窗外麻雀喧闹,秋阳高照,阿爹上楼叫她吃饭。 东方钰的声音温润有礼,敲了两声门,又道,“小樿姑子,东方早上去兰侍郎府上送过帖,约了午后去拜会,您再不起来,我可就自个去了。” 小樿扑腾一下从床上翻起,从门里应道,“东方,你等等我,我这就起来。” 东方钰笑道,“不慌,不慌,我在前厅等你。” 小樿忙穿好衣裳,洗漱好,又整理了髮髻,才来了前厅会见东方钰。 东方钰精神抖擞,面目含笑,邀着小樿用了食,方才出了府门,一路坐着马车,来到兰侍郎府上。 还坐在马车上,小樿便掀开帘子往外头去看,街上的流民少了很多,道路两边一时宽敞了不少。街头官兵们正将一些流民驱逐出城,有些流民激烈反抗,官兵甚至直接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 小樿心道可怜,这些流民好不容易混进了城内,靠着小偷小摸或者乞讨才勉强活了下来,如今又要被赶出城外,岂不是连生路都不留一条了!可如果不将他们赶出去,城里的百姓经过昨晚相府一战,人人自危,都巴不得这些流民被赶走,免得他们堕入魔道来残害京城其他百姓。 “快到了。”东方钰淡然道。 小樿往东方钰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家大户人家府苑前的石兽上,歪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整洁的浅色衫子,肩上盖着羊毛披肩,头髮被梳成两总角,明媚可爱的很,她正挠着石兽的脑袋,独自玩耍。 阿东! 小樿脱口而出,马车一停下,她便几步沖向兰府门前,将阿东抱在怀里。 阿东把脑袋从小樿怀里挣脱出来,怯怯地看着她,瞪着圆熘熘的眼睛。 第18页 看门人疑惑不定,正要上前制止小樿,东方钰忙拿出回帖,跟他说明来意。 那人会意道,“原来是东方公子,恭候多时了。”便领着几人进了兰府。 相比于南河郡府,此处的兰府不过相当于一处小花园,进门一个小院,院内一棵松树,一株芭蕉,几块石子,清雅简约,往里便是客厅。 兰言着了一身暗色襦裙,束髮戴冠,工整端正,他容貌与兰屏有几分相似,额间眼角带着皱纹,比兰屏多了几分显出睿智和冷静,他端坐在地席上,从容饮茶,见客人来了,便伸手引座。 东方钰款款入座,小樿正要坐下,突然间,牵着阿东的手被一把甩开,阿东三步做两步往屋里头帘幕那边冲去,帘幕后面出来一个人,阿东直撞在那人怀里,撞得满心欢喜。小樿定睛一看,顿时怔在了原地。 原来为阿东治病的五行师,正好就是水尹元牧。 元牧朝二人微微颔首,就近择了张蓆子坐下。小樿也僵着笑坐下,定定地看着阿东围着元牧,阿东显然很喜欢元牧,一会儿抓他的袍子,一会儿玩他的髮簪,模样甚是活泼讨喜,小樿记得,就连阿东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阿东都不曾如此亲近他人! 小樿脑子里冒出一股无名的火,难道一别多日,阿东不记得她了吗? “这位小樿姑子,是我府上的客人,也曾在南河郡府上做过客,是兰蕙姑子和兰屏公子的朋友。”东方钰如此介绍道。 小樿的注意力仍在在阿东身上,只不过阿东眼里只有元牧。 小樿心急如焚,端了案上倒好的茶喝了一口,缓了缓气道,“元公子,你也忒不厚道了,前日在宴席上一声不吭,原来你早知道阿东的下落,为何不肯相告。” 兰言和东方钰停了话,笑容凝固,两人看着小樿和元牧,俱是默然。 元牧抬眼看向小樿,道,“元牧交代过姑子不必忧心阿东。” 小樿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那天晚上,在南河郡府的草屋旁,元牧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那时以为元公子意在宽慰小樿莫要过分忧心,压根不知道他话中有话,结果这几日下来,她哪一天不担心阿东的安危!小樿捏紧拳头,一时激动懊恼,竟已流下两行眼泪。 东方钰给小樿递出手帕,小樿放下手中茶杯正要去接,元牧推了推阿东,阿东便钻到小樿面前,接过东方钰的手帕,拿到小樿面前,替她擦去眼泪。 阿东嘟着嘴,认认真真地拭去小樿眼角的泪痕。 小樿愣了一愣,摸了摸阿东的脑袋,霎时便消了气。 兰言率先笑了出声,道,“原来你们都是相识的,甚好,甚好,阿东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我府上,也可以算是我府上的人了。” 小樿忙道,“什么意思,你要收留阿东,她年纪那么小,做不了丫鬟奴婢的。” 兰言忍俊不禁,笑道,“也对,目前来看,除了元公子,没人能使唤得了她,阿东她,的确做不了丫鬟奴婢。” 小樿坐直了身子,听兰言公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兰言敛了笑道,“我与髮妻成亲多年,尚未有子女,膝下孤单,所以想认阿东做女儿,将她养在府里,适龄再授以诗书,传以礼数,至其十七八岁,再请媒人,适配婚嫁。小樿姑子觉得如何?” 小樿听了并未觉得不妥,甚至觉得,如此安排对一女子来说,极为妥当,正要答应,却听见元牧道,“不妥。” 语气冷冷淡淡,却是毋庸置疑。 小樿、东方钰、兰言齐刷刷地望着这位水尹大人,眼神里尽是不解和惊奇。 元牧挑眉一笑,细长的眉眼如风霜中抖动翅膀的黑蝶,一双褐色眸子映着满天星河。他的声音依然带着独有的腔调,好比泉水叮咚,高山俊秀,他缓缓道,“阿东身上有特殊潜能,元牧想将她带到洛水,将她培养成出色的五行师。” “不行!”小樿当即否定,看着众人惊异的眼神,支支吾吾道,“五行师有严格的培训方法,门规森严,听说,还得被逼着婚嫁,总之,阿东不适合,不适合那样子的生活。” 元牧垂下眼,揉了揉阿东柔软的碎发,问道,“阿东,你想不想成为五行师,跟我一样,救助他人?” 阿东仰着脑袋,望着元牧,用力点头。 小樿差点气晕过去,一把趴在茶案上,捂着脸一声不吭。 元牧又道,“阿东,你生来註定不是个平凡人,结婚生子不适合你。” 阿东闻言一笑,笑如银铃。 小樿咬牙切齿,东方钰见机宽慰了几句,忙辞了兰言公子,道了谢,便拉着小樿,离开了兰府。 小樿坐在马车里骂骂喋喋,天杀的元牧,见色忘义的阿东,软弱无能的兰言,竟没有一个能顺应她的意思,她一个个从头骂到尾,东方钰也觉得好笑,帮着骂了几句。 马车突然间停下,东方钰掀开帘子问方财,“怎么回事,怎么停了?” 方财转过身道,“公子,是皇帝陛下的鸾车,宫里一定又在招待什么贵客了。” 一听到皇帝陛下,小樿便想起圭石僧人来,他现在已成为皇帝陛下的座下宾,地位殊荣,想要实现他救国救民的满腔抱负如平步青云,又念及两人半月前在南河城匆匆一别之后再无碰面,心里便生出几分念想来,想着若有机会再见圭石僧人一面,当面聊几句话、叙叙旧也是好的。 马车还停在原地给皇帝的客车让路,小樿瞅着东方钰那张清瘦的脸,想了想,摇了摇他的袖子,正经儿八百地问道,“东方兄,你们这位皇帝陛下怎么样啊,不知小樿是否有幸得以一见?” 东方钰先是一奇,不想她会对皇帝有什么兴趣,转而笑道,“我这位皇帝舅舅啊,性格倒是极好的。”说着顿了顿,笑着答应道,“昨天夜里府上闹了那么大的事,今早宫里就送了礼来慰问,又约了晚上的宴,我爹年纪大了,又受了惊,出不了门,正好今晚我带你去。” 小樿笑笑,眼睛眯在了一起,高兴着道,“东方兄,你真是好。”忽然想到那抢走阿东的五行师,又憎又气,“比起那冷漠寡淡的元公子,真真是好了一万倍。” 东方钰被小樿这么一夸,还拿大名鼎鼎的水尹大人跟自己比较,顿时心潮澎湃,脸上一红,屁股也坐不定了,身体轻飘飘的,突然间马车开动,东方公子身体一仰,差点从马车篷里翻了出去。 小樿忙牵住东方钰的手臂,东方钰重新将腿交叉放好端坐住,讪然笑道,“多谢姑子。” 小樿低头一笑,心里感慨万千,百感交集。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有很多对自己很好很体贴的村民,可像东方钰这般,才认识没几天便一个劲地对自己好,给她留宿,给她好吃的,又带她找阿东,带她去见皇帝的,着实令小樿非常感动。她方才的话是真心实意,毕竟她才离开家没多久,中原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清楚,一腔热血想要救济苍生却不知该从何开始,面对满城的灾民她实在倍感无力,这个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第19页 东方钰痴痴地望着,未想小樿竟有如此温婉模样,红颜一笑,当令万物黯然失色,痴情公子一时沉浸其中,发起怔来。 经过了仔细的梳妆打扮和严格的盘查审问,小樿最终跟着东方钰入了皇宫,坐在殿下席上。 她撇过头望着皇帝陛下左右两边的尊客,不由地心里头一惊。 惊奇而有趣,还有一点荒谬好笑,甚至令她不禁怀疑,天下间究竟有多少个水尹元牧,怎么到哪都能遇到。 皇帝陛下左边坐着那冷着脸仪容脱俗披头散髮的五行师元牧,右边坐着一身僧袍泰然自若的圭石僧人。圭石僧人依然闭目数着那串紫颤木佛珠,数了许久才睁了睁眼,瞥见了小樿,目光徒然一亮。 小樿挤眉弄眼,远远地跟圭石僧人打了个招唿,圭石僧人也别扭地吹了吹不存在的鬍子。 皇帝陛下本人,眉粗眼细,身宽体胖,穿着华丽的纹龙袍子,与诸位皇族谈笑风生,和颜悦色,虽没有王者的气派和震慑力,臃肿的仪容甚至显得过于粗鄙,举止间却流露着富态和福气,也令人不由地敬重。 陛下反覆问及东方府上遭堕魔人袭击之事,此事留校尉虽早已呈奏,但奏词未免太冠冕堂皇,只禀呈了双方伤亡情况,又藉机劝陛下重视灾民,而关于那堕魔人如何盯上了东方府上,围墙为何突然开裂,那一人抵挡十人的大力少女又是何人等等,只字未提。皇帝一问再问,方才满足了好奇。 兰侍郎远远地坐在宴席角落,瞅准了时机,提道,“陛下,臣听闻昨夜夜袭东方相府的堕魔人,皆是由流民演变,他们在流亡至此,被逼堕魔,想来真是惊恐,还好留校尉的骑兵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流民所演变?”皇帝陛下身旁的宠妃轻声重复了这句话,一只白皙的手惊慌地捂了捂嘴唇,那娇弱的贵人垂下眸子,眼神犹疑,却依然没忍住,问了问陛下,“陛下,此事可如何处理?” 皇帝怜惜地看了妃子一眼,柔声抚慰道,“爱妃莫怕,寡人早已令人将流民统统遣散出城,昨夜那种情形,以后都不会发生的。” 贵人秀眉紧蹙,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东方钰瞅了墨琮一眼,两人会意,东方钰乃道,“陛下,世子以为将流民遣散出城,并非长久之计,流民需要安置,不可放任不管。” 墨琮亦道,“陛下,钰兄说的对,世子也认为,灾民成祸,不可处之由之,遣散出城并非合理方案……” “够了!”皇帝一声吼道,拉长了脸,满心不悦,东方钰和墨琮也不敢再多说一句,满座无声,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元牧将手中筷子放在盘上,淡淡道,“陛下,你可知昨夜袭击东方府上的堕魔人,为何出奇地默契,令小樿姑子这样一个大力女子都难以制伏么?” 小樿突然被点名,心里疙瘩一下,缓缓抬头看着座上,看着那面容平和温雅和煦的五行师。 皇帝恢復了笑容,忙问道,“这是奇了,水尹大人,您是洛水来的贵客,您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元牧眼神动了动,道,“他们先是流民,食不果腹,饥寒交迫,一路颠沛流离逃亡到了京城,身心都受到了摧残,意志难以坚定。” “其次,他们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粗暴对待和官兵的漠视,白天如过街老鼠,晚上却要偷鸡摸狗,面临着疾病和死亡的威胁,还得时时担心被驱赶出城,回到越东再次面临洪水勐兽。” “就在这个时候,谬帝出现了,给了他们一条可以选择的生路,祭献出灵魂,成为谬帝的奴僕,获得黑暗的力量。流民投靠了谬帝,便不再畏惧死亡,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谬帝将所有的奴僕联繫起来,他们彼此依靠谬帝的暗力传递信息,感知生命和鲜血,传播杀戮和死亡,奴僕越多,他们所获得的力量便越强大,这也是二十多年前大楚差点覆灭的原因。” 圭石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 皇帝陛下一阵哆嗦,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怔在那里,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恐惧。 黑暗君主谬帝,这个没有人愿意提起的称唿,经五行师之口提起,所有人不寒而慄。 据传言,他的名字只有他的信徒知道,他来到世间时,众生都将为其颠倒,他会令光明失色,令众神匍匐,他将赐予人界无休止的黑暗与毁灭,万木将因他而枯朽,生灵因他而凋敝,江海因他而干涸,日月因他而坠灭…… 宫殿的烛火霎时暗了暗,如同一阵阴风驶过,令人徒然感到一阵彻骨冰寒。 此时,兰侍郎兰言公子的声音朗朗响起,令沉迷于恐惧中的人们霎时清醒,他淡然道,“陛下,微臣有一个想法,兴许可以退去城里城外的流民。” 皇帝陛下哆嗦了一下,忙道,“兰爱卿请讲。” 兰言道,“微臣有幼弟兰屏,平时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之徒,此次听闻了灾民的情况,少年热血,成天嚷嚷着要给越东募捐,还曾提议,要花钱雇下四处逃散的流民,亲自领着流民去越东修筑防洪堤,以助贡王早日治水归来。”兰言笑笑,语气轻松,似乎在讲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话,眼神里皆是不以为意,又笑道,“这傢伙不过是仗着年少,没见过世面,真以为洪水勐兽是好治理的。” 皇帝陛下不假思索道,“这个兰屏有点意思,你不如遂了他的愿,让他领着这些灾民,把越东的洪水给治了。” 兰言闻声一颤,“陛下,这……” 皇帝又嘱了句,“少年见见世面是好的,不能成天当市井无赖。” 兰言低下头去,小樿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失落,她又看向席上其他地方,只见墨琮朝东方钰这边默契地点了点头,元牧面上波澜不惊,眼神里却全是暖意。 小樿看看圭石僧人,又看看那个依旧喜笑颜开性格极好的皇帝陛下,不由地,对这个皇帝深感失望。 这样的皇帝,臣子和皇妃都不敢对他说一句真心话,对众生疾苦置之不顾,对忠言逆耳置若罔闻,又怎能指望他治理好越东的洪灾,指望他安定天下百姓,消灭那些侵扰四海八方的堕魔人呢? 圭石僧人安然地坐在席上,一遍遍数着佛珠,脸色异常阴沉。小樿开始觉得,圭石僧人千里迢迢来投奔越国君主,或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眼前这个皇帝,与圭石僧人曾经讲述的那些千古贤君,相差实在太远,心里开始隐隐担忧。 第12章 朱雀街的少年郎 皇宴结束时,小樿在殿外等了等,果然,圭石僧人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旧袍子来了。 小樿向他行了个僧人之间的礼,圭石僧人回了礼,双目寒凉,不似第一回遇见时那般炯炯有神了。 小樿道,“大师,多日不见,可别来无恙?” 圭石僧人嘴角一勾,缓缓道,“日暮烛残,何来无恙?” 小樿想了想,宽慰道,“大师,你现在是皇帝陛下的座上宾,想必要实现你救济苍生的愿望,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此时谈日暮残烛,未免太丧气了。” 第20页 圭石僧人感慨万分地看了小樿一眼,背过身去,默默嘆气。 小樿不解,又问,“大师为何嘆气?” 圭石僧人嘆道,“皇帝身边豺狼虎豹围聚,个个虎视眈眈,图谋不轨,我留在他身边于事无补,无所用处。” 小樿心头波澜微漾,沉思片刻,方知圭石僧人所言之人。刚才皇宴之上,圭石僧人一言不发,不悦之色却溢于言表,尤其当皇帝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下子说要赶走流民一下子说要送他们去治水的时候,圭石僧人的脸色异常阴沉。小樿隐隐担忧,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使得圭石僧人对兰言公子和水尹饱含敌意。 世人皆知,五行师入行前须得在五行殿前宣誓,不得干涉他国政治。原因之一是因为五行师建立的初衷便是为天地驱魔除妖,无论哪一个国家政权,但凡百姓出现危难,便有五行师出力相助,但绝不允许以五行术对付人类,此乃五行师大忌,也是五行师备受天下百姓敬重的原因;其二是因为五行师在当今天下极具影响力,若是表现出任何政治取向,无论倾向哪一方,则势必引起政权动盪,人心惶惶,故而洛水五行师的政治中立也是天下局势得以稳定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元牧作为德高望重的水系掌门水尹,倘若干涉他国政治,不仅本身德行令人诟病,更会使得天下百姓对五行师产生不信任,令整个洛水五行师的形象轰然倒塌。 圭石僧人猜到小樿心中所想,冷笑道,“其实五行师现在就是一团混乱,你初来乍到,并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些人表面上正直得要命,实际上内部派系斗得你死我活,以替天下除魔降妖的名义,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还跑来干预他国国政,真是仗势欺人,无所不用其极!”他句句含沙射影,几乎就差点名道姓地骂人了。 小樿摇头嘆道,“大师,你这话可有理有据?” 没有根据的话便随便乱说,诽谤了别人的名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何况洛水五行师在中原地位如日中天,免不了一些有心之徒妄议是非,造谣生事。 圭石僧人不以为然道,“不涉政怎么跑到这皇宫里来了!” 小樿抬眉,笃定道,“元公子千里迢迢而来,是来助越国解除水祸的。”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听起来就知道跟水关系很大,有他亲自出力,解除越东水患是势在必得,但凡为百姓出力的,八成不是什么坏人。即便他抢走了阿东,那也算不上坏人。 圭石僧人笑道,“治水不过是个幌子,怕是这五行师要搅腾出什么风波来,到时候,你别被人利用干净了也不知道!” 小樿皱眉,一语不发。她与元公子不过见了两次面,谈不上什么印象,再加上他行动神秘,让人难以琢磨,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为元公子辩解的必要。 圭石僧人含笑扫了一眼小樿,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小樿犹豫片刻,便道,“我打算去越东,兰屏明日在集市召集流民,我打算随他们一同去治水。” 当日在南河郡府时,她已当众表明要随众人去越东协助贡王治水,为越东百姓解决水患之忧。她是信守诺言之人,必然说到做到。 圭石僧人似笑非笑,僵着脸道,“兰家人狼子野心,此番恐怕不只是治水这么简单。” 小樿凝眉沉思,道,“越东水患已有数月,如今祸害牵连到了京城,本事燃眉之急,兰府忧国忧民,岂有狼子野心之说?” 圭石眼神匆匆扫了扫四周,见殿前除二人外再无他人,乃低声道,“这种事情,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只要这些人有犯上作乱的能力,就值得去怀疑……” “犯上作乱?”小樿向来以为自己心思剔透,能够洞察人心,此时反而看不懂圭石僧人了。天下大乱,狼烟四起,百姓无以为生,饿殍千里,朝堂中人偏偏还要互相猜忌,果然人类的心思还是太复杂了。 圭石僧人颔首,凑在小樿耳边轻声道,“我怀疑,兰府有谋逆之心,此番治水,便是为了拉拢人心。” 小樿闻言又是一惊,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兰簸箕那种玩世不恭的少年郎都能造反,这天下岂不得隔天差五地换皇帝。 圭石僧人又道,“你此番跟他们去治水也好,顺便将兰府的谋逆之心查清楚。” 小樿忍不住笑了出声,瞪着圭石僧人,半响道,“大师,我几时成了你手下?” 圭石僧人笑道,“就是顺手能办成的事,其实不用我交代你也会查的。” 小樿嗤了一声,拢着袖子,背过身道,“大师如今真是阴阳怪气,说话也忒过武断,我查这个干什么,我此番离家,是为天下降魔除害,不是为了搅进你们的是非之中的!” 圭石僧人甩了甩袍子道,“降魔除害是五行师的事,你瞎参和什么!” 小樿笑道,“方才是你说五行师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 圭石僧人倒是满意地笑了笑,“这话倒是没错。” 小樿道,“你如今可真是奇怪,疑神疑鬼,这与你当初所宣扬的济世之道可不一样。” 圭石僧人沉思半响,嘆道,“丫头,你可知道,当今国力匮乏,百姓濒危到何种地步,趟若此时有人谋逆,将有多少无辜将士死去,多少城池被摧毁?多少百姓遭到屠害?即便侥倖活下来,这些老百姓也失去了将士保护,直接暴露在堕魔人的威胁之下,到时候堕魔人藉此机会,将势力逐渐扩大,殃及天下,祸害无穷!” 小樿眉头微皱,又听得圭石僧人继续道,“我听闻兰府二公子前些日子四处唿朋结党,必有造反嫌疑。” 小樿幽幽地嘆气,兰屏在郡府款待世家公子的时候她也在场,世家公子们一掷千金的场景令她印象深刻,可那时候兰屏说的清清楚楚,募资是为了助贡王在越东治水,以早日平定越东水患。 小樿隐隐觉得头皮发麻,倘若兰屏此趟为治水而背上了犯上作乱的罪名,那才是吃力不讨好,无辜至极,她思索良久,对圭石僧人道,“这事我查就是,但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兰簸箕洗清嫌疑。” 圭石僧人微微颔首。 小樿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我没查出来,你可别胡言乱语,污衊别人造反是大事,牵连众多,必须得证据确凿才能下定论。” 圭石僧人笑了笑,摆了摆手。 小樿看了看皇宫门口东方家的马车,方财虽然没来催促,但想必也等的不耐烦了,于是朝圭石僧人做了别,及时登车而去。 次日天蒙蒙亮,小樿起了个大早,收拾了包裹,在庭院与东方钰不期而遇。 东方钰在院里练着奇怪的武功,张着双手在空中摸来摸去,动作滑稽可笑,见到小樿,忙停了练功,擦了擦额头的汗,拱手行礼道,“小樿姑子今日起这么早,是要急着出门吗?” 小樿迎面将背上的包裹甩给东方钰,神采焕然,道,“兰簸箕在外头召集流民,我可得去瞧瞧!” 第21页 东方钰接过小樿的包裹,眉头微皱,道,“我记得上次在宴席上,你当着众人面让兰二颜面无存,怎么这会又要去砸他场子?” 小樿忍不住笑道,“东方兄,这就是你不对了,兰簸箕人品虽然差了点,可这救国救民的心实属大仁大义之心,何况那日在宴席上,我可是亲口说了,找到了阿东和圭石,我就随他们去越东,你以为我是玩笑话么?” 东方钰歉笑道,“不敢,小樿姑……” “叫我小樿就好。”小樿打断。 “小樿。”东方钰腼腆笑笑,温润的脸上嵌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前思后想一番,斟酌道,“我以为你那日说去越东只是为了敷衍众人,你当真,要随兰二公子去那越东?那种洪荒之地?” 小樿淡淡看他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心想要去天底下最动盪最艰苦的地方施展抱负,然而在东方钰这些世家公子看来,不过是敷衍之词,如同儿戏,便一把夺过自己的包裹道,冷冰冰道,“我聂小樿一言九鼎,此趟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要是不信,姑且当个笑话听听,我懒得和你啰嗦。” 东方钰心里一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眼睁睁地看着小樿从他身边扬长而去。 刚走出一段距离,气还没消,悔意却已经上了心头,想到东方钰这段时间请她吃请她住,而自己还这般态度,实在说不过去,便闷闷不乐地折了回去,却瞧见东方钰还愣在原地,一只手举在半空一动不动,嘴巴微张,活像只呆鹅。 小樿不由笑了,拍了拍东方钰脑门,道,“青天白日,你发什么呆!” 东方钰呀了一声,扶着额头,半响才道,“小樿姑……小樿,你不是走了么?” 小樿沉下脸道,“我回来跟你告别,多亏了你这两日的收留,又帮我找到了阿东,虽然阿东她……哎,反正就是谢谢你。” 东方钰微微一笑,低头道,“客气了。” 小樿摇头嘆气,又道,“东方兄,小樿就此跟你告别,也不知何时何月,能跟东方兄再会了,来日再会,我定要请你吃酒,以报答你收留之恩。” 东方钰心里一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东方相爷和朝阳公主晚年才得了东方钰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宠爱地很,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苦,吃半点亏,平日里就连出个门家奴也得寸步不离,越东那种洪荒之地,对他来说,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东方钰这样怯弱的性子,小樿多少也清楚一点。那夜偷听他跟东方相爷谈话时,小樿心里也有谱,她知道这东方钰家教甚严,是不可能像兰屏一样,带着人马直奔赴越东的。 如果阿爹阿娘年老体衰,身边没有琯琯和蓁蓁照顾,她聂小樿也不可能抛弃父母独自远游。 东方钰默默将小樿送到了府门口,又一声不吭地独自回了屋。 新阳城朱雀街上,流浪人口汇聚在一起,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一圈一圈围着中间的少年和他的下属。 少年额前垂着两根蟋蟀须,略显稚嫩的心形脸上意气风发,他嘱咐下属将前来应徵的流民一一登记,给他们分配粮食和棉被,安排组队,十人有一组长,十组有一掌事,十名掌事听从一千长,一名千长配有若干帐篷和马匹,再编排上兰屏从南河郡调来的自家府兵,组成整齐有序的队伍,一队编好了便派遣出京,再重新编排另一队。 旭日高升,到了午间,阳光更是毒辣,前来应徵的流民无一不是汗流浃背,有的头顶扎着汗巾,热的睁不开眼,有的敞衣露体,拿身上衣服当扇子扇风。即便如此,应徵的人只增不减,京城中凡是听到消息的,莫不拖亲带友,欣然而来,即便不是前来应徵,那人们也得远远地站在街头,看个热闹。 兰屏这厮也晒得通红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滚落下,蟋蟀须早已粘在了额头上,蓝色织锦衣也湿了一大片,可依然跑前跑后,有序指挥着下属,安抚急躁的人们,呵斥不守规矩的痞子无赖,精神异常振奋。 京中流亡的老弱病残和妇孺们,也不顾身体状况,纷纷前来应徵。兰屏断然拒绝了他们的应徵,同时安抚好他们,给他们分发了衣物和钱财,安排下属给这些人在城外搭建临时避难所。一时间,这些老弱妇孺们,纷纷磕头谢恩,颂扬兰二公子宅心仁厚,如他们的再生父母。 小樿忽地想起昨夜圭石僧人的话,隐隐觉得头疼。她本心地纯正,看谁都是仁义纯良之人,如今受了圭石几句风言风语的影响,看到兰屏这般事必躬亲,慷慨大方,竟不觉得大仁大义,反觉得有几分拉拢人心、犯上作乱之嫌…… 小樿拍了拍额头,冷不防地提醒自己,逆臣贼子也好,忠臣贤将也罢,须得调查后才有定论,介时只需将结论告诉圭石僧人,自己可别踏进那政治旋涡中去! 小樿嘴角一勾,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默默将五行师的处事法则用在自己身上,正胡思乱想着,眼瞅着一队人马拨开人群,姗然而来,领头的文弱公子身穿金光铠甲,威风凛凛骑在马上,那铠甲反射着日光,晃得小樿眼睛要瞎,脑仁一阵酸疼。 那文弱公子拉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不料靴子被马鞍绊住,一只脚脚底朝天卡在半空中,另一只脚脚尖垫在地上,艰难地支撑着,他的随从见了忙下马搀扶了去,才将他给从马上弄下来。 小樿哭笑不得,笨手笨脚如这般的东方钰,此时跑来凑什么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东方钰径直走到兰屏面前,开口便表明,他要加入治水队伍。 兰屏扶额作头疼状,思索良久,拉出埋在人群中的小樿,开门见山道,“我看你排了半天队,你也是要去越东治水?” 小樿甩开兰屏的手,双手抱胸,点了点头。 兰屏道,“很好。” 小樿诧异,“很好?” 兰屏道,“听说你在相府中以一敌十,克制了不少堕魔人。” 小樿轻轻嗯了一声。 兰屏道,“你既然要加入治水队伍,就得听从我的指挥,东方相爷只得了东方钰这一个公子,没什么武力,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他的周全。” 小樿顿时炸毛,先是圭石僧人,现在是兰屏,总给她安排莫名其妙的任务!她可是来为越东百姓治水的! 东方钰也为难道,“兰二公子,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的。” 兰屏瞪他一眼,又对小樿道,“除非你接受我的安排,否则我不会让你们二人中任意一人混进我的队伍中的。” 小樿一跺脚,一咬牙,鼓着眼瞪着东方钰,又看看势在必得的兰屏,勉强道,“成。” 第13章 墨小姑子 从京城新阳到越东地带,得翻过好几座高山,随着地势一路下降,半个多月便能到达越东平原地带。 泥沙淤积,越东一带多是无人居住的沼泽荒地,昔日的官道都已泥沙吞没,无迹可辨,骑马领队的人彷徨无措,徒步走在后面的则深陷沼泽,举步维艰。 第22页 湖畔边的野鸟听到人群的动静,拍着翅膀惊散而去,死人的尸臭味和淤泥的味道瀰漫在深秋的沼泽之中。 一阵骤雨下来,天气格外寒凉,虽穿着蓑衣,里头衣服却已湿了大半,冷的人瑟瑟发抖,骑马的人尚好,走在泥潭里推着粮车的则叫苦不迭,迷茫和恐惧笼罩人心。 兰屏一路忧心忡忡,言谈甚少。他虽然早已在出发前飞鸽传书给贡王,却一直没有收到回音。 雨过之后,浓雾迟迟不散,瀰漫着整片泽林,行进的人们伸手看不到十指,低头看不到脚跟,后面人只能紧紧贴着前面人,缓缓前行,生怕丢失在这白色荒野。 队伍行至此时,已经开始出现不少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了,这些人本身意志并不坚定,随同兰屏赶赴越东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但不想这一路如此艰辛,如今被陷入沼林之中,再不寻找退路,恐怕是要被困于此地了! 兰屏骑马带头,听得此番言论后,只随口骂了几句,并不放心上,继续赶路。再有起闹的声音,便直接让掌事断了那人的粮,令其在沼林之中自生自灭。如此一来,队伍只顾赶路,再无异心。 入夜后,浓雾更甚,队伍不敢再前进半步,守着原地便打盹休息。 小樿靠在一颗树下,垂着脑袋,不一会便昏昏入睡。 后半夜冷风袭人,小樿睡梦中抱紧了胳膊,哆嗦中突然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渗透在雾霭之中,小樿徒然惊醒。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精瘦的人,背对着小樿,盯着主帐门口出神。 小樿再次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腐烂味,淡如泥土,却夹杂着一丝不寻常。 堕魔人的气息!小樿立即反应过来,同时瞪大眼睛,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看此人体型与人类几乎毫无区别,身上的气味也做了一番处理,若是混在人群中,几乎很难被发觉,且看其行事冷静,似有预谋而来,与以往她所接触过的堕魔人完全不一样,小樿不由地提醒吊胆,跟了上去。 堕魔人悄然潜入主帐,帐中兰屏盖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唿吸声均匀绵长,睡意酣然。堕魔人潜伏在他地铺旁边,幽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庞,如同觊觎明光一般,凝视了许久,半响,终于伸出一只鹰爪般的手,慢慢地,靠近兰屏温热的喉管。 小樿将攥在手中已久的匕首飞了出去,刺中了堕魔人的右肩。 堕魔人发出一声哀鸣,那只鹰爪般的手收了回来,抱住自己肩上的伤口。 兰屏睡梦中突然惊醒,看到眼前的堕魔人后不自觉地缩了缩,握住枕边的剑。 小樿夺门入帐,在对方几乎没看清自己动作的情况下,一招将堕魔人制伏在地上,并空出一只手拔出匕首,压在堕魔人喉管处。 兰屏长吁出一口气,缓下神经,嘆道,“这人我认识,千万别杀。” 小樿瞥兰屏一眼,“哦?” 兰屏轻轻一笑,走上前,拍了拍堕魔人的肩膀,道,“你来了,说明嫣儿也来了。” 那堕魔人低头闷哼一声。 小樿不解道,“这可是个堕魔人!” 兰屏点头道,“但这是个驯化过的堕魔人,它的主人是我朋友,你可以放开它。” “驯化?” 兰屏道,“被驯化过的堕魔人并无害人之意,你放心好了。” 小樿狐疑,皱眉道,“兰簸箕,刚才它可是要杀你,我亲眼所见。” 兰屏道,“它不敢,它若想杀我,早有无数次机会得手了。” “为何?”小樿终于放松下来,移开了架在堕魔人脖子上的匕首,收进怀里。 兰屏笑笑,目光柔软,“因为它主人是我朋友。” 小樿道,“这话你刚才说过了,我才懒得管你,但我不喜欢堕魔人,无论驯化没驯化。”说着冷冷看了兰屏一眼,便出了帐篷。 盯了会远方,夜尽天明。远方一女子骑马朝他们飞奔而来,踏开一路泥浆。 女子年纪很小,弯眉如弓,红唇似火,面色飒然,身着嫣红色衫子,绯色长裙,长长的马靴衬出修长灵巧的双腿,整个人像一团焰火般腾腾而来,一跳下马便朝恭候已久兰屏甩了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小樿也不例外。 唯独兰屏闷闷地嘆气,道,“这回我又惹你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铃铛,昨夜偷袭的堕魔人便弓着身子来到她身边。 兰屏接着嘆气,一言不发。 东方钰钻了出来,抱拳行礼道,“墨小姑子,许久不见,果然越发貌若天仙,英气逼人,利落大方!” 那女子只是呸了一声,拎着兰屏的耳朵,不饶不休地骂道,“臭兰二!混帐兰二!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今天要是没有我,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兰屏连连求饶,直到那女子放开手,才道,“你是来带我们离开这沼泽的?” 那女子又呸了一声,冷着眼,抱着胸,恶狠狠道,“既然你知道,还不让你的人马上准备出发?” 兰屏笑了笑,一只手刮过那女子脸颊,痞里痞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帮我的!” “呸!”女子骂道,“要不是贡王派我来,我可宁愿你们饿死在这地方!” 兰屏笑笑,传令队伍即刻准备出发。 那女子便轻身跳上了马,抽出一条马鞭,扬手挥了出去,这一下挥的极为用力,小樿心中一惊,不由地担忧那马儿。 马儿丝毫未惊,堕魔人却发出一声闷哼,膝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女子骂道,“谁叫你昨天晚上擅自行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 堕魔人一声不吭,任由女子鞭笞着。 女子叫墨嫣,墨琮最小的妹妹,十二岁便送去洛水拜师,三年不到便成为了一名五行师使徒,如今刚好十五岁,出身权贵,天赋过人,与兰屏更是自幼定下婚约,两人自小关系亲密,亲密到一见面便甩巴掌的地步…… 东方钰如是说,小樿便由衷地可怜其兰簸箕来,还没成婚便受尽欺负,日后岂不是暗无天日。 但兰屏看上去相当地自在,乐在其中,小樿以为,这就更值得可怜了,处境悽惨而不自知,没想到兰簸箕竟然是这样的可怜人。 有了墨嫣的带领,队伍很快便到达了贡王及其部下驻扎的地方。 贡王蓬头垢面,身上穿着一破旧袍子,袍子上处处是划痕,脚上踩着一双草鞋,这副仪容,放在流民之中倒十分和谐,说是出身天子之家,恐怕没人能信。 兰屏毕恭毕敬地行礼,却被贡王激动万分地抱住。 兰屏带来的人力和物资对他来说,正是雪中送炭,于是一见面,贡王便拉着兰屏入了帐内,仔细商量如何根治这水祸。 小樿沿着黔河河岸走了一圈,只见贡王的手下正忙着修筑河堤,将那狭窄的河岸稳稳守住。 黔河上游从青冥山滚滚奔流而来,到越东时,地势徒然变低,河床泥沙淤积,浅层的流水带不走底层的泥沙,反而溢出河堤,沖向越东几百里平原地带,将良田屋舍一一淹没。 第23页 泥沙不能排除,光靠加高堤岸,根本于治水无用。 小樿思索着,可惜越国国君先后多次派人治理黔河,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任何进展,每年入夏之后,山洪暴雨袭来,越东百姓便饱受灾害。 她沿着河堤行走,每到一处,便默记下地形地势。正专心致志时,一阵疾风袭来,带着阴冷的杀气,小樿轻身一闪,退到身后,躲过灵如长蛇般的兇勐攻击。 墨嫣将长鞭抽了回来,摆了副笑吟吟的神情,道,“我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你有不同寻常之处,果然身手不凡。” 刁蛮无礼!小樿懒得理这泼辣,迳自走自己的路。 墨嫣见小樿不理她,有些纳闷,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喊道,“哎,你别跑啊,我有话问你呢!” 小樿走了一段终于停下。墨嫣跟了上来,叉着腰,怒气沖沖道,“你好大的胆子,五行师跟你说话你居然敢跑,你要不要命了?” 五行师都是这副样子么?小樿皱眉,旋即盈盈笑道,“哦,原来是五行师啊,你又没介绍自己,我咋知道你是五行师呢?” “混帐!”墨嫣横眉瞪眼,细细弯弯的眉毛高悬于双眸之上,鼻子到耳根都已发红,她勐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长鞭在空中发出凌厉的唿声,显然是怒不可遏。 小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其钳制于半空中,力气之大,令墨嫣动弹不得,那长鞭也如焉了的草绳,垂了下来。 墨嫣使出另一只手,手势一个变幻,一朵朵猩红的火焰如玫瑰般喷薄而出,小樿忙退到墨嫣身后,避开那火束,将墨嫣持鞭的手反手一转,关节卡兹作响,墨嫣一声惊叫,疼得几乎伏倒在地。 忽地一阵恶臭飘来,小樿擒住墨嫣一个反转,动作之快,令身后偷袭的堕魔人避而不及,可攻势已经发出,目标却突然变化,又怕伤到主人,半途急忙停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几乎跌倒。 “蠢货!”墨嫣骂道,气的连连跺脚。 小樿实在不愿意跟他们主僕纠缠,一把松开了墨嫣,气定神闲道,“今天姑且给你们个教训,日后别来纠缠我了!” 墨嫣晃了晃几乎脱臼的胳膊,心有不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樿冷冷一笑,眼神转为兇狠,蓦地,天空黑云压过,一道雷火从天而降,几乎将世界噼为两半。小樿举起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那道雷火捏在手中,雷火触及她手,便迅速浓缩,形成一根长棍,通体发出蓝紫色幽光,滋滋作响。 小樿挥了挥长棍,晃得人头晕目眩,最后一把将棍子插入大地,雷电如同无数细密毒虫般钻入大地,墨嫣几乎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已觉全身酥麻,舌头都无法动弹。 小樿收了雷火棍,瞪着墨嫣,问道,“如何?” 墨嫣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我只是问一问你……前辈你的来歷而已,何必,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小樿苦笑,还不是因为看到你太烦了。 墨嫣试探性问道,“敢问前辈出自哪一派系?我竟看不出任何路数?” 看不出就对了,小樿扶了扶额头,脑中突然出现一张俊逸面孔,便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非要学的话,你们五行师也能学会这一招,上次我就教过你们那个元牧。” 墨嫣目瞪口呆。 小樿暗笑,扬长而去。 走了很远,拐过弯远远看到墨嫣仍愣在原地,似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实在忍不住捧腹。可此时心里头却越发疑惑,按照墨嫣刚才使出的招数,应该是火系使徒,与水没有半分瓜葛,洛水怎么就安排了这样的使徒来助贡王治水? 第14章 仁厚亲王 此后的一段日子,墨嫣一直对小樿恭让有加,见面时还会恭敬地称一声前辈,引得兰屏十分不解,忍着无端被占了便宜的不满。 小樿乐得自在,她不喜欢被人纠缠,好几次见到东方钰就远远躲开,看到刁蛮任性的墨嫣更是头疼。 毕竟,治水的队伍里,隔三差五地有人议论,兰二公子又挨骂了,以后给儿子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五行师,那么凶,还会五行术,根本就打不过。 小樿在河边津津有味地吃烤螃蟹,听别人议论这对欢喜冤家。 这些日子来,她反而一直惦记着圭石僧人的话——兰家人狼子野心,此次治水只是为了拉拢人心。小樿撕下一只螃蟹腿,大胆地想像着,兰屏当上越国皇帝,南越迎来一个横行霸道的五行师皇后,后宫佳丽们战战兢兢,争相失宠,群臣们更是畏畏缩缩,对皇后娘娘的家暴敢怒而不敢言…… 画面简直生动有趣,令人遐思。 可实际上,小樿并未发现兰屏谋逆的任何证据。这位少年心思几乎都用在治水上面,日夜不停地指挥民工和府兵修筑河堤,清理泥沙,同时帮助迁移回来越东流民重建新家。 入冬后,雨量减小,黔河水位降低,眼瞅着再无冲出河堤之势,当下也成为了治水队伍加固河堤的最好时期。念及于此,贡王忙加快了进展,日日在河边督导工程。此时新阳却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封皇帝陛下的手谕,称雨季已过,越东洪水已退,令众人速速赶回新阳,将重重有赏。 贡王看了手谕,丢在一边忧心忡忡。 小樿托着腮帮子,闲来无事便问远道而来的小将这一路可曾遭遇什么兇险,毕竟孤身一人,翻山越岭,又是雪山又是沼泽,沿途得经歷不少艰难险阻。 那小将却一直神情紧张地盯着贡王和兰屏,对小樿的关怀询问不予理睬。小樿也很纳闷,这贡王明明长着一副村里渔夫的脸,哪里用得着这样子紧张盯着。 贡王盘腿坐在营帐中央,眉头深锁,额头上深浅不一的皱纹如同大地裂开了纹,看得人也不由地皱眉。 时间过了许久,那小将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贡王才开口道,“我不回去,堤岸修筑正在关键时期,少不了人手,我走了,明年雨季一来,黔河又要决堤。” 那小将瘦弱的身躯微微一倾,忙劝道,“这,陛下在殿前反覆交代了,贡王治水艰辛,操劳了大半年,这次务必请贡王和兰二公子回京休养。”他声音说的很轻,却毫不含煳,似乎排练过多次。 贡王闷闷不乐,半响才道,“我不回去,你就跟陛下说,这边河堤尚未筑好,泥沙也未排清,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小将为难地愣在原地,见贡王身边的人没有要劝贡王的意思,便抱拳躬身行礼,正要退下,兰屏霍然站起,喊道,“慢着!” 小将面上一喜,以为事情会有转机,不料兰屏当机立断道,“将人擒下!” 营帐内,两名兵将手持长矛,长矛霍然指向那小将,却被那小将抢先反应过来,躲开长矛,拔腿便往外跑,慌乱之中,夺了一匹黑马,一声唿喝,马儿蹬腿狂奔,踏泥而去。 “好大的胆子!”五行师火系使徒墨嫣的声音在营帐外头响起,紧接着另一匹马追了出去。帐内几人会心一笑,连那两持矛的小兵都不好意思再追,生怕抢了五行师的风头。 第24页 帐内的亲王嘆了嘆气,愁容满面,旁边的少年则徐徐地饮了杯温酒,瞟了小樿一眼道,“你怎么不去追?你平时不是可仗义了么?” 小樿冷冷回敬兰屏一眼,忤逆圣意,欺君犯上,往小了说便不识好歹、违抗圣令,往大了说,便是狼子野心、犯上作乱。 倘若此时此刻圭石僧人在场,定会笑容可掬地告诉小樿,“丫头啊,我早跟你说过吧,兰府人狼子野心,他今天敢违抗圣意,明天便能犯上作乱,带着人马血洗京城!” 小樿揉了揉额头,将圭石僧人驱逐脑海,郑重告诉兰屏,“亲王尚且没有扣人的意思,你更是没有权力。” 兰屏笑道,“姑子何必如此在意,我的意思,便是亲王的意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亲王。” 是么?小樿狐疑,嫌弃地瞪他一眼,气沖冲出了营帐。 他的意思便是亲王的意思,那我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呢!小樿怒气沖沖,看兰屏近来为治水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有点相信兰屏不是圭石所说的谋逆小人,只如今见他这般狂妄自大,藐视君权,恐怕和圭石所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好歹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在为他跑腿,心里头一直为他辩解,没想到他竟这么不争气! 东方钰也连忙跟了出来,劝慰道,“你别生气,兰二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 小樿推开东方钰,此时此刻她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东方钰偏偏不依,絮絮叨叨又讲了一堆道理,小樿不解兰屏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东方钰的请求,带他来了越东,使得好好一个温润公子,变成了一个话痨般的田舍汉! 这简直是作践啊! 小樿甩开东方钰,气鼓鼓地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扬鞭策马,拎着张荒而逃的传信小将,唿啸而来。 “好,好,墨小姑子果然好身手!”围观众人高声赞嘆。 墨嫣拖着逃跑的小将,神採气扬,一路接受众人称赞。 五行师就是爱出风头!入行第一条圣律不得涉政难道都忘得精光了嘛! 小樿气的浑身发颤,琢磨着是不是该在入夜后找一只信鸽,将兰屏私自扣留信使之事告诉圭石僧人。 这夜里,小樿纠结万分,辗转难眠。夜半三更又从地上爬起,正要去找茅厕,却在河边瞅着一黑乎乎的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兰屏。 兰屏似乎在河边站了许久,两根蟋蟀须已被冷风吹得凌乱。 小樿凑上前,幽幽地望着兰屏。 兰屏眼神哀怨,嘆息道,“大哥被扣在京中,朝中风言风语,我现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小樿吸了口冷冰冰的凉气,半响才道,“你既然知道,还敢胡作非为?” 兰屏道,“可是贡王不愿回京,放走了那人,皇帝必将问罪。” 小樿道,“扣下他也没用,皇帝迟早要问罪。” 兰屏轻轻一笑,道,“你也说了,新阳到此地,一路歷经艰难,没几个人不遭到意外的,到时候回禀皇帝,没有收到手谕,怕是传信人中途遭逢了意外。” 小樿沉思半响,嘆道,“即便如此,也瞒不了多久。” 兰屏道,“能瞒几天是几天,这边的工程不得耽搁,府兵一撤,越东又回到了从前。” 小樿点头认同,心里依旧隐隐担忧。 恐怕兰屏并不知道朝中人对兰府忌惮已久,万一有什么意外,皇帝可能第一个拿兰言开刀,到时候阿东说不准也会受到牵连。念及于此,小樿越发忧心忡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京城中皇帝手谕陆续传来,信使也被一个一个扣下,直到终有一天,皇城中传来消息,兰侍郎兰言大人,在皇城里失踪了! 治水队伍听到消息颇为躁动,称兰言已遭皇帝毒手,以此要挟兰二公子回京! 京城那边人们如何议论,小樿却是不知,她急的焦头烂额,生怕阿东惨遭不测。 东方钰宽慰完兰屏后,又宽慰小樿道,“阿东有水尹大人照顾,不会有问题的。” 小樿点点头,元公子既然答应要将阿东培养成五行师,那必然会照顾好她的安全。小樿虽这样想,但心里终归还是不太踏实,毕竟是将救命稻草寄託于他人身上,即便对方看上去如此可靠,声誉极佳。 兰屏彻夜由墨嫣相陪,次日未及天亮,他便召集众人开工干活,贡王更是亲力亲为,搬石运泥,膝盖以下在水中一泡便是半天。 贡王如此躬身亲为,府兵和流民更是不敢懈怠,一艘艘清理泥沙的小船,在黔河上密密麻麻,来来回回。 正众志成城之时,天降暴雨,水位激增,船只晃荡不稳,贡王的亲属屡次劝他返回岸边,可贡王仍心怀不甘,依旧在水里坚持,急得下属几次欲要出手将其敲晕抱走。 小樿也在下游不远处的一条船上,望着水位激增的黔河水,愁眉苦脸。 暴雨不至于使水位徒然抬高这么多,兴许是那上游的青冥山上出了什么事。 正瞅着远处那青冥山发呆,却听得众人连连惊唿,“贡王!快救贡王!” 小樿忙瞥过去,瞅着急湍已将一个人影沖走,接着,一批人齐刷刷跳入河中,沖第一个人影游去。 河水在前方遇到山崖,水流急转,形成了一个大弯流,若能在此处将贡王截住,便能将其救下,再往下游水里头都是岩石峭壁,撞上去九死一生。小樿忙令船上人拼命将船划向弯道外侧,一声噗通,便已经纵身跳往水中! 小樿跳水时已认准一个方向,一脚便勾在岩壁上的藤蔓上,将整个人淹在水里,张开身子,准备拦截贡王。 上层水势汹汹,但在下层相对比较平缓,小樿得以勉强支撑柱身体,不待看清楚水中形势,已有一块巨大的黑色阴影迎面撞来。虽说水里有些柔性缓冲,那物却差点将小樿撞飞,小樿勐地用力抓住一截袖子,牙都快咬断了,才将其死死钳住。 再费力浮出水面,趴在岩石上时,救援的船只不是被水沖走,就是停在对岸,隔着湍急的水流,压根没办法划过来。 小樿抬头望望身后的山崖,上面的崖石经过常年雨水沖刷,已是光滑剔透,即便有裂纹出,手脚也很难够上去。 小樿平生并非没爬过这样陡峭的山崖,只是贡王刚被洪水沖昏脑袋,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知还有没有体力上山。 河水对岸的人们依旧喊着他们的名字,小樿背过身去,两根手指在贡王脑门上一指,贯入一道细密的雷电,剎那间,贡王手脚一抖,勐地惊醒,双眼茫然失神地盯着眼前的小樿,半响才反应过来此时情形。 “刚刚我被雷噼了?”贡王深深后怕。 “刚刚你脑子进水了!”以身犯险,遇到这种亲王就是下属们倒霉,怪不得兰簸箕也说你仁厚,其实就是蠢! 贡王深深地嘆了口气。 小樿指了指天,道,“这个山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爬上去。”水一时退不了,只能先上山躲一躲,再等船来接。 贡王抬头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认同。 第25页 第15章 论策 小樿站在山崖上吹了会风,雨水飘落在脸颊上,冰冷刺骨。滔滔黔河水从青冥上上滚滚直下,一路浩浩荡荡,在此处撞上山崖,徒然直转,流向越东平原。 小樿突发奇想,如果能让脚下山崖噼开一条水路,引水北上,岂不是可以大大减轻越东的负担? 她问贡王,“青崖以北,是什么地方?” “北郡,穷苦之地,再往上便是西楚。” 若是引水北上,一则减免越东水患,二来能开通南北水运,三则可灌溉北郡平原之地,三五年便可使其成为富饶之地。小樿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告诉贡王。 贡王听罢长嘆,徐徐道,“若能引水北上,从北郡灌入楚国大江,三五年后使北郡成为富饶之地,到时候从此地长驱直入,便可直夺西楚都城大京。” 小樿笑笑,北楚南越的布局已有百年之久,如今楚国分裂为东楚和西楚,两者交战频繁,国力匮乏,倒是为南越国的崛起提供了时机。 只可惜南越大部分国土处于山林之地,君民偏安一隅,再加上每年的天灾人祸,堕魔人扰民,人心惶惶,当权者几乎从未起过攻大楚而夺取天下之意。 贡王却与当朝皇帝不同。小樿看得出来,他不仅心怀天下,而且志在天下,为了治好越东水患,他宁可违背君命,兰屏督促手下干活时,尚且站在一边,贡王却是躬身亲为,还差点赔上了性命。 “可惜山崖百丈,如何从中间噼开,只是痴人说梦罢了。”贡王神色怅然,看着北边国土,转身进了山洞躲雨。 雨声潇潇,黔河水势汹汹,小樿蜷缩在洞中,一夜未得好眠。 次日清晨,雨未住,水流依然湍急,却来了一楫小舟,舟上一大一小两人,头戴一大一小两笠帽,那小舟如神灵显现,不藉助任何工具,在湍急的水面上稳稳停住,像一粒白白嫩嫩的稻米躺在浑浊的水面上,紧紧贴着山崖。 贡王欣然往下望去,与小樿对视一眼,便手脚并用往船的方向爬下去。小樿在后头慢慢跟上,离船尚有一段距离时,纵身一跃,落于舟面,小舟晃了晃,在水波中稳住。小樿站起身来,不料落后的贡王也跟着一跃,这次小舟晃得更厉害了,小樿尚未站稳,便扑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怀前人也是一惊,忙抓住小樿胳膊,笠帽飞了出去,黑髮如墨披散两肩。 熟悉的脸,却想不起名字,好像睡梦中念叨过千万次,醒来却忘得干干净净。 小樿瞪了那张脸好一会,才听得有人喊道,“水尹大人,此趟劳烦您辛苦赶来了。” “无事。” 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松开抓住小樿胳膊的手,眼神不温不凉,凤眼眼尾微微上勾,略带笑意。 小樿喜笑颜开,低头去看舟上另一小人。只一段时间不见,阿东似乎长高不少,小樿蹲下身将她笠帽一掀,轻抚她脑袋。 阿东不耐烦地挣开小樿,抬起一只手朝水面一挥,小舟如生了一对翅膀般,轻快地往河对岸驶去,逆水行舟,看上去丝毫不费劲。 贡王和小樿目瞪口呆,这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五行之术? 阿东噙着笑冷冷地看着二人,右手一挥,从河水里挑起一股水柱,泼在二人身上,看着落汤鸡的两人,阿东笑弯了腰。 “这是惩罚你们刚刚跳下来,差点掀翻了船。”元牧似乎在为阿东鲁莽的行为做解释。 贡王和小樿竟无言以对,紧接着又是一阵强风吹来,像是活生生要将两人血肉抽离一般,唿啦地吹散开两人头髮,吹起衣角,就差将人整个掀起。 看着阿东在那里得意洋洋,小樿心里头忍不住想,这又是什么惩罚? 不一会儿风停了下来,小樿身上潮湿的衣裳都已吹干,头髮也已吹开,细细软软披散在两肩。 那水雾汇聚阿东手里,随后抛之江河。 依然是控水术,水分渗透在空中,所以看上去像是在操纵风一样。 阿东将二人身上的水甩干,转身又去控船,她身穿白色小袄,素色留仙裙,脚上穿着绣金马靴,大抵是因为跟了水尹大人,骨子里头都透着骄傲,白皙剔透的皮肤上,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神采。 小樿默默地看了元牧一眼,只见水尹大人早已将斗笠戴好,宽宽的帽檐下,嘴角似笑非笑,似乎对他的小徒弟非常满意。 回到营帐之后,小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披着黛紫色羊绒袍子,便往主帐中去。主帐里黑压压的都是人,众人围着火坑坐了一圈,小樿也推了推衣袍坐下,挨着阿东和元牧。 兰屏为贡王披上一件鹿皮风衣,跪坐于贡王身边,紧挨着墨嫣。 墨嫣主动握住兰屏的一只手,眼睛里泪珠打着圈,情绪激动而克制着。 元牧没有给兰屏带来兰言的消息,他这段时日一直在青冥山上,一方面控制黔河上游水势,一方面训练阿东。 而京城那边,墨家、萧家均有密报传来,朝堂中有人诬陷南河郡府谋反,皇帝龙颜大怒,已在南河郡一带调用重兵,形势极其紧张,希望兰二公子认清形势,切勿轻举妄动。 当初在南河郡府,兰屏向南越各世家公子募集资金,私调府兵之事,已有人向皇帝揭露,并冠以谋逆之名。皇帝之前三番五次送信越东,就是忌惮兰府的威望,确认兰屏是否有狼子野心,现如今皇帝调兵南河郡,兰言又在天子眼皮底下失踪,摆明了就是要发难兰府! 这次兰屏终于沉不住气,决定回京面圣,以证明兰府的赤胆忠心,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大哥兰言的下落! 兰屏边说,边往火中加柴,黑烟燻到脸上,呛得他咳了几声。 众人皆神色沉重,欲言又止。 贡王属下霍宝锤拍腿骂道,“真他娘的糟心!咱们在这边千辛万苦地治水,他们那群人竟只知道勾心斗角,把人往死里整,真他娘的事多!” 姚善嘆道,“可不是么,毕竟这段日子以来,百姓都对咱们感恩戴德,咱们威望越高,朝堂中人越是忌惮呵,他们知道咱们亲王宅心仁厚,便拿兰二公子开刀,想必南河郡府就是因此受到牵连!” 墨府和萧府都特地嘱咐兰屏不要轻举妄动,兰屏偏偏还要去面圣,岂不是往刀口上撞?更何况朝堂中人忌惮兰府并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小樿庆幸自己从未给圭石僧人送去只言片语,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圭石僧人想必一早就站好了阵营,当初能成为皇帝的座上宾靠的就是朝堂中人的引荐。 贡王与众人商讨过后,决定安排部分亲信回京面圣,其中包括霍宝锤、姚善等人,东方钰也包括在内,以他的身份,兴许能在皇帝面前为兰屏开脱嫌疑,同时又嘱咐他们务必将这边水势如实禀奏陛下,向其说明贡王这边须得再拖延几日,以彻底根除越东水患。 涉及政事,五行师元牧似乎充耳不闻,等众人议定下来,便提到这次涨水的原因。 他是德高望重的水尹大人,即便不开口时,众人也都处处顾及着他,这一开口,众人便停了所有动作,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齐刷刷地望着他。 第26页 元牧从容自若,只说昨日黔河水位激涨,除了暴雨的缘故,更大原因在于青冥山上似有邪障,气候回暖,积雪消融,才祸及黔河中下游。 众人不知元牧所说的邪障是何物,但无人敢发问,只有小樿问道,“元公子,邪障是什么?” 元牧垂下眼眸,神色凝重,沉思半响。 贡王笑道,“水尹大人不必为难,有些事情关系到洛水,我们也不便了解。” 元牧浅浅一笑,道,“亲王言重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五行殿内有一种说法,邪障生成附近,百步内谬帝便会现身。” 元牧一句轻描淡写,可众人听完皆是大骇之色,那青冥山离此处并不远,顺水而下不过半日行程,听到谬帝在青冥山现身的消息,就如同突然得知他们此刻身处地狱! 霎时间,帐内鸦雀无声,什么朝堂之时,水祸之事都没人去想了,人人都沉浸在恐慌之中。 墨嫣见状,嫣然一笑,声音清冽,“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青冥山上气候反常罢了,即便谬帝现身,也跟我们没关系。” 兰屏与墨嫣相视一笑,问元牧道,“那邪障得持续多久啊,总不能天天这样搞吧,水都涨起来了,这半年都白修了!” 多日来的心血依然阻止不了洪水肆虐,一阵暴雨,便能摧毁无数良田屋舍,当真是令人心力交瘁。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元牧只摇了摇头。 火焰烘得帐内暖气洋洋,火堆中一两颗小石头烧的霹雳作响。半响,小樿道,“我有一个方案,能一举根除黔河水患。” 众人望向小樿,有殷切期盼,也有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小樿低眉笑笑,随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下一道弯流示意黔河,指着中间那个大弯道道,“我有一方法,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噼开青崖,黔河水流至此处不必转弯南下,而将泥沙一併带入北郡,汇入西楚大江之中。” 帐中人人屏息不言,贡王笑道,“如果能将此道开通,或许真能根除水患,本王愿闻其详。” 小樿拿着树枝从火堆里挑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示意阿东,“水。” 阿东眼神扫了扫四周,瞅见角落里有壶凉茶,便信手一挥,那壶中水如同接上了管子一般,一滴不偏地洒到小樿拨出的石子上,滋滋作响。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那石子遇水后轰然裂开,小樿又拿那细弱的树枝在裂痕上戳了戳,石子竟像粉块一般,片片碎开。 小樿将石头渣子扫入火堆中,同时将木枝扔进火堆,抬眼对众人道,“其实那青崖上都是此类岩石,若先对其进行火烧,再浇上冷水,岩石烧热后骤冷,内部经过膨胀,自然能轻松裂开,这个时候再用石锤敲凿,岩石性脆,轻易就能捶开。” “刚好我们这里有五行师,取火轻而易举,取水也同样轻松,只要噼开此处岩石,山上都是松土,又有山洞,合府兵和流民上万人之力,移山不算难事。” 帐内又是一阵沉默,有人甚至想笑,只咬牙忍着。 小樿低头,眼神晦暗,思忖着要不要再仔细解释一遍。 此时元牧开口道,“姑子所言,不妨一试。” 小樿眼神一亮,几乎跳了起来。 元牧倾着身子看着她浅笑,眼神颇有深意。 小樿笑笑,水尹大人果然见识超群,目光卓远。 贡王放声笑了笑,赞嘆道,“有意思,如果真能将山移开,费点人力倒是未尝不可。” 一片怀疑和跃跃欲试的兴奋中,贡王决定立即安排人开工。 兰屏决定看完这场戏后再回京,在众人准备船只的时候,他也准备好了行李、马匹,安排好了部下。 一时间,风停雨住,阿东小心翼翼地控制船只,四五条船上分别站着五行师、贡王及其下属、小樿、府兵和民工统领等人。 墨嫣头一回在元牧面前施法,显得尤其紧张,充分准备之后,才从掌心挥出一团团烈火,对准崖壁上的岩石,进行一番炙烤。岩石烧的通红剔透,墨嫣却显得十分吃力,左手换到右手,艰难地支撑着。 “烧热之后,只需使岩壁保持热度,不需这么强的焰火。”水尹大人元牧在一旁指导。 墨嫣点点头,将火势减少些许,反而更容易看清通红剔透的岩壁了。 元牧择机引水,河水如瀑布般浇在通红的岩壁上,滋滋作响,水汽瀰漫,雾霭翻腾,登时便有岩石开裂,些许岩石碎末落入河水之中。 小樿也趁着众人注意力在岩石上时,挥手引来一道雷电,噼在那块裂开了一半的岩石上,将其噼了个粉碎,引得周围松土窸窸窣窣落入河水中,如山崩地裂。 舟上众人皆惊唿,也有面面相觑者,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转而大喜过望,府兵统领爬上山崖,拿着石锤敲了敲,果然岩石闻声开裂,徒手便可将其刨开。 兰屏看罢,在河水另一端调转马头,直奔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在看点击,一个数没涨,心酸到无力码字。谢谢坚持看文的小天使们,目前有点绝望,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坚持日更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天使们留下评论,告诉我文中笑点,暖点,或者关于某个人物,某句话,一句话也是一份鼓励,一份鼓励能给我很大信心,在此谢谢大家了! 第16章 青崖之巅 “下次莫要这样做。”众人散去后,元牧单独对小樿道。 “嗯?”小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元牧靠近了一步,紧挨着小樿,轻声道,“幻术。” 小樿心惊,奈何她刚才急于向众人证明她的方法可行,于是在火烧水浇之后,又施了一道雷,虽没被他人注意到,却未能瞒过元牧的双眼。 “子时,青崖山巅。”说罢,元牧目光飘远,悄然离去。 小樿看着残破的青崖,挠了挠耳鬓碎发,会心一笑。 入夜,帐外营地篝火明灭,众士兵莫不谈笑言欢,独墨嫣远远坐在河边,时而望着河面发呆,时而将头埋在膝盖里,好不孤寂。那只被驯化的堕魔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如一具雕像,岿然不动。 “墨嫣十二岁便离开南越,孤身一人在洛水修行,是个相当可怜的人儿。”贡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樿身旁,看着河边的背影,有意无意感慨道,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和阿东不一样,她是在无意中发现自己能力的。” “不过她比一般人都要勇敢,而且非常清醒,没有与父母亲商量,便写信给洛水,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不久洛水就回信,让她前来洛水拜师学术,那时候她从没出过远门呵。” “墨家人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更何况那时候她已经与兰屏定下婚约,成亲不过是三两年后的事,但去洛水学艺,保不准就是一辈子的事,显然墨嫣当时压根没有把婚约放在心上,只想一走了之。” 河边的风吹到人脸上,刺骨冰寒,小樿打了个哆嗦,身为五行师却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听起来并不是很美好。小樿看着贡王,追问道, “后来呢?兰簸箕有没有为这事生气?” 第27页 贡王笑道,“有趣的是,兰屏似乎也没把婚约放在心上,当时他还曾写信给墨府,表示支持墨嫣去洛水修行,就此还大谈特谈,认为五行师有救济苍生之仁心,实乃天下表率,应予以支持,还说墨嫣若能修为五行师,南河郡府将以之为傲。” 小樿笑了,嘆道,“果然像是兰簸箕的性格。” “墨嫣北上那天,兰屏亲自护送,此后几年,兰屏自称兰不羁,对外声称志在江湖,无心朝堂,又四处游荡,广结能人,为的就是能让墨嫣在洛水安心修行,不受家事困扰,同时也为路过洛水时多看她几眼。” 小樿听罢唏嘘,想不到兰簸箕竟是这样一个情种,无端又心疼起墨嫣来。 贡王又看一眼墨嫣,对小樿道,“姑子多劝慰她几句,墨嫣平日里很愿听你的话。” 小樿汗颜,那日不过是使计唬住了她,不料她这段时日越发对小樿恭敬起来,言语里都透露着崇敬。 小樿走到墨嫣身后,嫌弃地看了堕魔人一眼,朝他甩手,那人便低下头去,转身离开。 小樿在墨嫣旁边蹲下,拍了拍她肩膀嘆道,“河边风大,容易吹了着凉。” “是吹了容易着凉……”墨嫣嗤声一笑,低下头去。 半响,墨嫣抬起头道,“前辈,你说兰二在京城会不会有危险?” “呃……”小樿沉吟道,“你既然这么担心,就跟过去呗!” 墨嫣水杏般的双眼亮了亮,惊诧道,“我可以跟过去吗?这边这么需要我……没有我,那个岩石怎么噼开?” 明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放着自己的家事不管,却还要担心岩石的问题,好像没有她这个世界便不能正常运转似的。五行师都这么自作多情么? 小樿拍拍墨嫣肩膀,嘆道,“我听说你这几年都没有回家一趟?” 墨嫣眼神越发凄凉起来,忙别过脸去揩眼泪。 “今天看你施展五行术,也挺吃力的,那么高的山崖要是全交由你来焚烧,未免也说不过去,你不如传信洛水,让她们另派人来协助你,如此也能加快治水的进度。”小樿提议道。 “可是……”墨嫣先是吞吞吐吐,又犹豫片刻,才道,“你说的有理,我这就与水尹商量,请他们再派人来支援。” 小樿捏了捏墨嫣脸颊,笑道,“这就对了,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扛着,等洛水人来了,你再去京城看人,想必元公子也不会说什么。” 墨嫣笑笑,脸色绯红。 子时,青崖山巅站了一朦胧身影。 月华流照,光影滟滟,比起前一夜风雨飒然,此时山崖之上已是另一番风景,轻风摇动树木,红叶翩然落下,万籁有声。 小樿缓缓朝那身影走近,待看清元牧本人,便揭下自己头上斗篷,露出一张素净清雅的脸,朝那抹身影浅浅一笑,风姿卓然。 元牧面上波澜不惊,淡然道,“你来了。” 小樿盈盈笑道,“元公子费心找我,岂有不来之理。” 元牧沉思片刻,开门见山道,“你究竟是何人?” 小樿此番自是有备而来,料定元牧会如此问,旋即反问道,“你呢,水尹大人元牧,你又是何人?” 元牧道,“天下人皆知我身份。” 小樿道,“天下皆知五行师盛名,可五行师皆是女子,你却不然,也未见得天下人把你当做异类。” 元牧冷笑道,“这与你何干?” 小樿笑道,“元公子盛名在外,我不过是有所耳闻罢了,并无其他意思。” 见元牧沉默不语,小樿又道,“我不过是个会一点招风引雷之术的普通女子,并不想元公子拿我当异类。” 元牧打量她道,“可与青丘狐族有关?” 小樿从未听过这个词,茫然摇头。 元牧道,“你既然不想别人拿你当异类,最好安守本分,莫要在他人面前使用幻术,以免节外生枝,引发祸端。” 小樿眼神微动,半响道,“元公子所言极是。” 元牧望着她,眼底露出半分笑意。 小樿又道,“其实有元公子在,其他人自然不会对我妄加议论。” 元牧道,“此话怎讲?” 小樿笑道,“你贵为水系掌门,乃众望所归,你认定正确的事情,没有人会怀疑,倘若你能信任我,其他人自然不会有所异议。” 倘若不是元牧认同她噼山引水的提议,贡王及其手下应是把它当笑话听了。 元牧眼神飘向远处,沉默不语。 寒风料峭,将两人身上绒皮披风吹得唿啦作响。 有机会与元牧独处,小樿心中有许多疑问,却始终犹疑不决,直望着山底黔河水滚滚流去,沉默良久,才道,“阿东似乎很喜欢你。” 元牧道,“五行师都喜欢我。” …… 小樿哑然失笑,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兴致跟这位五行师讲话,将兜帽重新带上系好,便独自下了山。 墨嫣的寒鸦寄出去没多久,洛水便派了另一五行师前来。新来的五行师名叫沈荔,是墨嫣的师姐,年纪不超过二十,身形瘦小,皮肤暗黄,五官并不出色,眼窝有些凹陷,眼周布满斑点。 相比于墨嫣,沈荔在举止上沉稳得体许多,她先是拜见了元牧,行了长幼之礼,又见过贡王,说明了来意,最后又与墨嫣私下交谈了一会,才来到山崖边施展起她的五行术。 沈荔沉稳老练,做事也一丝不苟,火焰在她手上跃动,如同一头有灵性的神兽,时而乖张狂妄,时而谨慎收敛,很快便与元牧合力噼开一块巨大的岩石,而先前墨嫣在的时候,几乎很难将烈火引到那块巨石上。 沈荔一来,墨嫣便带着她的堕魔人走了。墨嫣走后,小樿越发觉得无聊起来,见元牧经常独坐帐中研究棋谱,路过时便进去找他下棋,两人棋艺不相上下,一对弈就是大半天,引得众人都以为小樿与水尹大人关系极好。 日子一晃十多天过去了,青崖崖壁上岩石已破,紧接着数万民工和士兵日日忙碌,运石搬沙,果真将青崖一分为二,黔河流至此也一分为二,往北的支流,因处于涡流外侧,夹杂着河里大部分泥沙沖向了北郡,一直浩浩荡荡流向大楚境内,至此,造成越东水患最重要的一根刺,便得到了根除。余下只需安排少量人手对改道的河流进行疏浚,同时安排越东郡府和北郡对两条河流年年检修加固,定期清理泥沙即可。 水患刚起时,越东郡府也因着洪水被冲垮,郡守家中死的死,逃的逃。太子率部下到达越东之后,令择了一高地重建了郡府,后来太子亡故,贡王接手了太子未完的事业,一边修筑河堤,一边安抚百姓,如今大半年下来,郡府周围也已有了数千户人家安顿下来,生产力慢慢恢復,已能够自给自足了。 来治水的民众,除了越东逃难的流民,还有贡王带来的三千禁军,兰屏从各世家手里抽调而来的几千家兵,这些人中,有真正一腔热血想留下来帮助越东百姓重建家园的,也有思乡心切希望早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无论哪一类人,都迫不及待想要将治水功成的事情传颂到京城,满心期待凯旋而归接受京城百姓的拥戴。 第28页 小樿这日正帮着几位民工收捡工具,兴高采烈地谈论回京事宜,却瞅着远处一少年翻身下马,急沖沖往营地里冲来。 小樿看那少年眼熟的很,恍然想起,他正是几月前在东方相府上将堕魔人引来的小鬼,一晃数月不见,个头长高了不少,样子倒是一丝没变,双眼雪亮,身手敏捷地像只猴子。 小樿几步上前截住他,抓住他肩膀道,“慢着!” 小鬼抓住小樿,如同抓住救星般,瞪大双眼道,“快带我去见贡王!” 小樿见他神情惶恐,不容多问,便径直带着他进了贡王的营帐。 贡王半卧在营帐内烤火,他的腿因长期泡在水里而患有关节疾病,此时正忍着痛接受手下医师的治疗,一边还同几名掌事和千长谈论此趟治水期间,民工伤亡情况。 小樿进去还没来得及介绍小鬼的来歷,只见那小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贡王殿下!救救二公子!” 贡王闻声卧起,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小鬼一边揩眼泪,一边哽咽道,“二公子要被问斩,如今只有你能救他……” 小樿心头一惊,望向贡王,贡王也是一脸震惊,忙问,“你说的二公子是否就是南河郡府二公子兰屏?” 小鬼咬着唇,噙着泪拼命点头。 小樿咬牙切齿,几乎与贡王异口同声问道,“究竟为何?!”“所因何事?!” “叛乱。”小鬼一字一顿道,“朝中为他求情的大人们,不是遭到毒打,就是一同牵连入狱。” “接着说!”贡王按着膝盖狠狠道。 小鬼瘦小的身体颤了颤,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小樿在小鬼身边蹲下,扶了扶小鬼后背,宽慰道,“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小鬼慢慢冷静下来,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点点说出。 第17章 云容 原来那日兰言失踪不过是陷阱,朝廷中人怀疑兰府叛乱已久,明面上设宴款待兰屏,席上设套问罪兰屏出言不逊得罪圣上,将其擒拿入狱,后来罪名逐渐扩大,如今又以叛乱罪名下令问斩。 朝中越是有人为兰屏求情,皇帝陛下便越发生气,如今京城被严密把守,半分消息也不让传出。幸好这小鬼当日得了兰屏的恩惠,一直住在城外的临时避难所,又得巡城的留小五校尉秘密传信,令其务必将消息传达给贡王,说不定能救下兰二公子。 贡王按捺不住心中激愤,忙问那营帐内几名掌事千夫,当如何处理。 那几人都噗通跪下,一人恨恨道,“兰二公子并非犯上作乱之人,此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又有一人道,“属下当日随二公子出京,又受二公子重用才得以如今地位,如今圣上降罪二公子,属下只恨不能替二公子去死!” 其余人众纷纷附和。 贡王握拳一锤勐然敲在地上,咬牙道,“我问你们该怎么办,不是听你们议论纷纷。” 地上几人纷纷噤声,半句话不敢再说。 贡王嘆气,又道,“你们先下去,此时万不可声张。” 众人起身退出营帐,却仍有一人依然跪在原地,头埋在地上。 贡王温声道,“你有何话说?” 那人颤了颤,一字一顿道,“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朝中奸臣当道,还望殿下认清局势,自立旗帜,取而代之。” “混帐!”贡王闻言暴跳如雷,捡起手头一只茶壶朝那人砸去,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脸红至耳根,身体仍忍不住发抖。 茶壶撞在那人头上,滚烫烫的茶水泼了出来,淋在那人头上、脖子上,水汽腾腾,那人微抬了头,面露难色,忍得相当艰难。 小樿看得揪心,从小鬼身边站了起身,将其护在身后。她从未见过贡王发怒的样子,也明白贡王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气,竟也一句话说不出来,只皱眉看着这一幕。 半响,见贡王并无责罚之意,地上那人往前挪了挪,战战兢兢道,“殿下一心为国为民,其忠心日月可鑑,属下也并非造次之徒,只是为了越国江山社稷,还请殿下三思。” 贡王冷笑着,转而问小樿道,“姑子有何高见?” 如此重要关头,小樿不敢妄加言论,又不忍对兰屏见死不救,想了想便道,“此事早晚会传到众人耳中,必会激起民愤,恐怕到时候殿下想做出选择都难。” 贡王问,“此话怎讲?” 小樿嘆息道,“治水民众中,有几千人是兰屏从南河郡抽调而来的,他们本是郡府府兵,倘若兰屏因谋反而被问罪,这群人自然也会受到牵连,与其被牵连问罪,还不如早日举兵,横竖坐实了这造反头衔。” 地上长跪那人头埋得更低了,小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朝廷中人早就怀疑兰府图谋不轨,但兰屏为人如何,想必殿下心中比谁都还清楚,朝中人不过是忌惮兰府在南河郡势力强大,想趁此机会,将其除去。” 跪在地上的小鬼忙附和道,“就是就是,都说南河郡就是越国的粮仓,人人都想要啊!” 贡王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小樿嘆道,“殿下宅心仁厚,又得天下民心,怎奈朝堂中人都是些乌烟瘴气之徒,今天诬陷兰府造反,明日指不定拿你开刀。” 贡王苦笑,问道,“难不成你也劝我自立旗帜,取天子而代之?” “不敢!”小樿忙道,一边暗自骂道,眼下就有一个因劝造反而被泼热茶的例子,自己怎么可能再行此一举,顿了顿道,“只是,恐怕即使殿下不想反,也架不住属下冒死劝言,万一哪天哪个不怕死的属下拿着黄袍披在殿下身上,作势造反,怕是殿下不得不反。” 贡王神色凝重,小樿又道,“其实,兰屏不过是郡府二公子,在朝堂没有一官半职,游侠散客一个,拿来做人质威胁南河郡府是最佳选择,可为何朝廷那帮人选择将其处斩,公开与南河郡府为敌,殿下可清楚其中原因?” 见贡王不言,小樿又道,“宁可杀兰屏激怒天下人,就说明他们手里还有另外的筹码,恐怕兰言公子也落在他们手里。” 贡王倒吸一口气,小樿又道,“如若兰府两位公子都落在朝廷手里,他们自然不用忌惮南河郡府,恐怕朝堂之人如今只顾着防备你,所以才想方设法封锁消息。你如今因治水功成而威望渐长,兰屏又是你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存活于世上。” “天下人皆知殿下宅心仁厚,在他们眼里就是老实好欺负,他们也是料定你得知消息后也不会胡作非为,所以才敢如此狠下杀手。” 贡王双拳紧握,青筋暴露,神色中逐渐显出少有的狠辣,令小樿也不由地心惊。 良久,贡王开口道,“如若这事我忍让过去,当有何后果?” 小樿冷笑道,“你是皇帝儿子,位高权重,能有什么后果。” 第29页 贡王摇头道,“如你所言,他们试图以兰屏来打击我,如若我听之由之,恐怕即使来日我得到帝位,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只能眼睁睁任由这□□臣把控朝政。” 小樿苦笑道,“你若有成为帝王的决心,就应该有当帝王的果敢。” 贡王不再说话。小樿拉着小鬼出了营帐,一身冷汗。 小鬼满眼崇拜望着小樿,竖起大拇指道,“姑子能言善辩,太厉害了!” 小樿敲敲小鬼额头,道,“我比你年长,至少得叫我一声阿姐。” 小鬼忙道,“真的吗?你要当我姐姐,要认我做弟弟吗?” 小樿扶额,不由地佩服小鬼的理解能力,有琯琯和蓁蓁就够闹腾她一辈子了,委实不想再多出什么弟弟妹妹来。 小樿径直走开,小鬼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不停追问“贡王会不会去救兰屏”、“贡王该不该举兵造反”之类的,听得小樿脑仁疼。 小鬼一路跟随小樿来到元牧帐前,见到阿东后眼神一亮,二话不说又追阿东去了。 小樿推开帐门,在火堆前盘腿坐下,望着正在打坐的五行师。 良久,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必须得去救兰簸箕。” 元牧缓缓睁开眼,只说了三个字,“来不及。” 小樿颓然坐下,此地到京城路途遥遥,的确来不及。 小樿又急又气,端起地上一杯茶,喝了两口却又被呛到,忙咳个不停,最终放下茶杯,单手撑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这什么茶,真难喝!” 元牧笑道,“苔藓茶,入苦回甜,清火降热,倒挺适合你。” 小樿白他一眼,嘴里的确甜了几分,又嘆,“五行师啊五行师,你消息灵通,救苦救难,怎么不救救兰屏啊!” 元牧皱眉,半响才道,“有墨嫣在京城,不会让兰屏出事的。” 小樿心头一喜,从地上翻起,扯着元牧袖子道,“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妙计。” 元牧坦然道,“没有。” 小樿扯着元牧袖子晃了晃,又道,“那你快想想办法,墨嫣孤身一人,怎么应付得了!” 元牧嘆了嘆气,道,“五行师向来不得涉政。” 小樿道,“可你还是给我分析了京中局势。” “那是因为无聊。”元牧补充道,“下棋的时候总得说些什么。” “因为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借我之口劝贡王认清局势,早日起兵。”小樿幽幽道。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元牧冷冷望着小樿,良久又道,“我明日便带阿东回洛水。” “哦。”小樿收回了手,回身坐好,半响,又问,“那你觉得,贡王会造反吗?” 元牧嘆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如何得知。” 小樿嗯了一声,垂下眼帘,道,“兰屏和墨嫣都是我朋友,我不想他们受到伤害。” 元牧道,“我也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小樿抬眼看他,一瞬间思绪万千,既厌恶极了这俗世凡规,恨极了奸险无道之人,又怜惜那些受尽迫害的良人,同时也捨不得阿东元牧他们,想来想去,反而怨恨自己无能为力,想救的人救不到,想留的人留不得…… “啊~~~救命啊~~~~~~~~” 听到帐外小鬼的声音,小樿忙捂耳朵,几乎想拿胶布将他嘴皮子粘住,可见到小鬼冲进帐内,一副落汤鸡模样,慌不择路时,不由地捧腹大笑。 阿东镇定自若走到元牧身边,神情傲慢,不容侵犯。 小鬼哆嗦成一团,蹲在火堆前取暖。 小樿忍不住道,“你脑子进水竟敢惹她?” 阿东横她一眼,小樿又重新斟酌了用词,道,“这个妹妹不容欺负的。” 小鬼拧了拧湿哒哒的袖子上的水,满脸委屈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见小樿不解,小鬼又补充道,“还有一个和尚。” 小樿自然知道小鬼说的和尚是谁,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愿意回想这个人。 良久,小鬼又道,“阿姐,你一定要救二公子啊!” 见小樿不答,小鬼又念念叨叨道,“他真的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还救了赵大娘,李寡妇,南阿爷,如果没有二公子,我们都活不下去的。” 小樿站起身,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吸了吸鼻涕,道,“云容,天上的云,容易的容。” 小樿点头,“云容,去换身衣裳,随我备马,我们现在就走。” 元牧站了起身,道,“你现在就走?不等贡王做决定?” “等不及了。”小樿道,“我一坐下就想到兰簸箕、墨嫣他们,还有东方呆子,留小五让这小子来报信,说不定他也被关进了牢中,我不能不管他们的安危。” 元牧点点头,只道,“你万事小心。” 第18章 菜市口 经过整整五天雨雪交加的日夜兼程,小樿已经带着云容来到新阳城下。 城门前守卫人数比往日增加了数倍之多,除了官兵运输的粮车、兵车,其余都不让放行。 小樿和云容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决定先回到云容所住的避难所,入夜后再择机进城。 避难所在城外一座矮山脚下,难民住着多住着简陋的茅草棚,饮山泉水,种些野草,吃些野果,靠着兰屏当初留下来的粮食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日子,偶尔也入山砍柴拿到城内换粮食,如今城门封锁,加之寒冬已至,难民的日子越发难熬了。 云容打听了一番,这群难民因与京城内完全隔绝,竟对兰屏是否获斩之事一无所知。 云容又捡来一些木枝生火,煮了粥,两人分别喝了点粥,商量着入夜后怎么进城。 云容比划道,“我可以从排水沟爬进去,可是阿姐你怎么进去?” 小樿忍不住笑,不禁怀疑这小鬼已经把京城的洞和沟都钻了一遍。 “我自有办法。”小樿道,“我们进城后,可能会遇到巡逻校尉,到时候得机敏点,千万不能被逮住。” “留校尉也不行吗?”云容道。 “不行。”小樿坚决道,“进城以后,你得跟紧我,没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能做。” 云容点点头,熄了火,做好准备。 入夜,小樿与云容来到护城河边,只见云容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便跳进那河里,往那城墙边游去,一会儿便没见了影。 小樿不禁哆嗦,想拦住也来不及,这么冷的天,水都快结成了冰。她拿起云容的衣服,心生一计,独自往不远处桥边走去。 苍茫夜色里,一介深色身影独自出现在城门下,衣袂飘飘,步履从容,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夜间巡逻的一个守卫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立马搭起箭,拉开弓,犹疑片刻,终于放箭出弦,刺向黑夜中城墙下那抹身影。 第30页 那人应声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怀里的婴孩似乎不知自己亲人已经死去,只顾在地上爬了爬,天寒地冻,也不哭不闹。 城墙上那个守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悄悄爬下来,轻轻打开城门,往那具尸体和婴孩走去,走近却看到那斗篷里裹着一个绝美佳人,婴孩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件破旧衣裳。 守卫已顾不得去寻那失踪的婴孩,眼神流连忘返地停留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轻轻地睁开眼,眼若星辰,眨眼间如彩翼双飞,浅笑时如香兰垂蕊,芙蓉泣露,看得人一时痴醉,忽地又惊觉那女人眼神里有无数刀光剑影,欲要逃脱时已被俘虏。 小樿施入了一道摄魂术,从地上爬起,捡起云容的衣服,将手中的箭矢抛入河中,对那守卫道,“带我入城。” 守卫痴痴地道了声是,转身带小樿入了城,才关上城门,回到城墙上,恍如梦游。 小樿挨着内墙一路去寻云容,在一堆荒草里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鬼,便拿着衣裳罩他头上,二话不说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小樿望着兰侍郎府上贴的封条,嘆了嘆气,揭开封条推门而入。 昔日庭院布局有序,屋里摆设清雅的兰府,已经是一片狼藉。小樿坐在往日兰言待客的厅堂,摩挲着被翻倒的家具,对云容道,“你今天晚上先睡这里,别让人发现了。” 云容缩在棉被里,泪光点点,又吸了吸鼻涕,弱弱地点了点头。 小樿回想了一下当日初到新阳时,去墨府的路,大致辨认了下方位,便轻身翻出了兰府,一路躲过巡逻校尉,翻入墨府宅院,爬上一处屋顶。 已是深夜,院内一片寂静漆黑,独一处厢房掌着灯,屋内主人辗转不眠,屋外走廊上守着一干僕人,抱着棉被在寒风中昏昏入睡。 一个背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眯着眼打盹、身材臃肿的人引起了小樿的注意,小樿从他袖里抽去一串钥匙,轻手轻脚在门前试了试,没有一根能顺利插入钥匙孔。 小樿正为难着,却瞅着窗户旁烛火晃动,一个细长的人影映在纱窗上,似有人端着灯在那处放出信号,小樿顿时会意,拿着钥匙在窗户上挂着的那把锁上试了试,果然给打开了。 小樿推开窗户,借着烛灯一照,看到一张俊俏公子的脸,正是墨嫣兄长墨琮,便细声问道,“墨公子,怎么是你?” 墨琮愣了一愣,才道,“怎么是你?” 小樿不言,往厢房内瞥了眼,里头餐盘、衣物俱在,又闻得里头一股沉闷之味瀰漫,便猜测墨琮被囚禁在府上应有一段时日了。 墨琮放下手中烛灯,往窗户外探出头,瞅了瞅廊外一众人都在熟睡,乃轻声道,“小樿姑子,此行所为何事?” 小樿道,“你随我来。” 说罢便将墨琮带出了墨府,翻墙入了兰侍郎府上,还不忘将门口的封条贴好。 来到兰言昔日住所,墨琮自然已经领会小樿来意,乃嘆道,“姑子,斯人已逝,切莫过于伤心。” 小樿闻言一怔,问道,“兰簸箕最终还是被斩了?” 墨琮撇嘴,低声道,“三日前,在东街菜市口。” 小樿心勐地一沉,良久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许久,小樿才艰难地开口道,“墨嫣呢?你可知她在何处?” “嫣儿?”墨琮脸色微变,半响才支支吾吾道,“她……她,难道来京城了?” 小樿看着惊惑不定的墨琮,顿生疑虑,心想墨嫣既然到了京城,必定会有所作为,难不成墨琮竟毫不知情?于是问道,“你究竟被监禁了多长时间?” 墨琮咬牙道,“从兰二入狱到今天,有半个月了。” 小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既然被监禁了这么久,怎么能断定兰簸箕已经死了?” 墨琮双手握拳,捶在砖墙上,恨恨道,“兰二斩首那日,新阳城万人空巷,满城风雨,我如何不知!” 半响,小樿嘆道,“你被监禁这段时间,墨嫣没来看过你?” 墨琮摇头,眼神闪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嫣儿她十二岁去洛水,连家书都不曾写几封,我们兄妹之间,联繫并不密切。” 小樿越发觉得疑惑,此时距天亮不剩多少时间,她想去相府看看东方钰来,便道,“我原来是去你府上寻墨嫣的,既然她没回墨府,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她。” 墨琮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来,便道,“你可见过钰兄?” 小樿摇头,细想后又问,“东方出了什么事?” 墨琮嘆道,“老相爷前些日子向陛下求情,陛下不但不听,还罢了相爷的官,将其贬黜出京,也不知钰兄现在何处。” 小樿一时诧异,片刻后又觉得欣慰,老相爷虽被贬黜,好歹没有生命危险,便又记挂起墨嫣来,问道,“你可知墨嫣会藏在何处?” 墨琮低头沉思半响,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摇头不语。 小樿嘆息,懊恼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嘱咐了墨琮几句,自己便找了间厢房埋头入睡。 果然来迟了么,小樿睁着眼看着房梁,思来想去。 曾几何时,她想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在阿东的村庄,她来迟一步,使得整个村庄惨遭屠杀,从此她一直惶恐不安,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能力不够,而是自己明明有能力保护别人,却也无能为力,任无辜之人枉死。 “兰二斩首之日,万人空巷,满城风雨……”小樿可以想像那般情景,正如当日她随兰屏离开新阳,上千百姓将他送至城门,无数流民视其为再生父母,对其眷恋不舍。 小樿满身疲惫,却又毫无睡意,脑海中无数事情纷纷扰扰,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从地上翻起,推门而出,却正好瞅着一道身影蹑手蹑脚从院内爬了出去。 墨琮显然早有计划,他之前虽然被困于厢房,但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这个人绝不是小樿,否则怎会看到她时如此意外?他或许对小樿隐瞒了什么。念及此,小樿悄悄跟上,一路尾随墨琮到一户人家后院,看着墨琮敲了两声门便被迎了进去。小樿心中暗嘆,原来墨琮竟还有另一个据点,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怪不得问他问题的时候怎就那般吞吞吐吐。 小樿翻上屋顶,揭开一片瓦楞,正要看清房中何人时,突然那房中蜡烛给吹灭了,主人摸索着上了床,便再无其他动静。 小樿只得回了兰府,一觉睡了许久。 小樿醒来时闻到一股香味,肚子饿得咕噜作响。云容拿着烧饼递给小樿道,红着眼睛默默无言。 小樿接过烧饼,问道,“打听了什么?” 云容哽咽道,“三天前,菜市口……” 小樿摸了摸小鬼的头顶,宽慰道,“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云容吸了吸鼻涕,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流,半响才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31页 小樿拿着烧饼,脑中一片混沌,许久才道,“什么都别想了。” 云容迟疑着,又道,“贡王已经在回京路上了,押解着三千兰府家兵。” 小樿握拳捶地,恨恨道,“他们可都是治水功人。” 云容道,“兰家人这次为了治水,消耗了很多人力物力,对朝廷来说,正要是消灭他们的机会。” 小樿沉默良久嘆道,“如今贡王既有治水之功,又擒获了兰府家兵,自然是功上加功,想必这空缺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我当初居然天真地劝他造反。” 云容嘆道,“兰言公子在朝廷手中,朝廷打算用他交换南河郡政权。” “卑鄙!”小樿脱口骂道。 南河郡一直以来都是越国最肥沃的地带,又经过兰家几代人的经营,已经是粮米满仓,富甲天下,朝廷此次借治水之机,趁人不备,痛下杀手,收揽政权,无非是想倾占兰家世代积累的财产,以弥补国库的空虚。 小樿在脑海里冷静地分析形势,又咬了一口烧饼,接过云容端来的热茶,思索良久。 “阿姐,接下来怎么办?”云容眼神坚毅,语气中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峻,“是不是该替二公子报仇?” 小樿敲了敲他脑门,嘆道,“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今晚潜入皇宫找人。” 第19章 亲王归来 去皇宫之前,小樿再次绕到墨琮昨夜栖身的那户人家屋前,屋门紧闭,但院墙内飘出一阵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腐朽味,引得小樿眉头勐然一皱,旋即释然一笑。 她正要翻墙而入,抬起头,却见到一个身影飞檐走壁而过,隐在院内一棵香樟树上。 小樿迟疑片刻,以防万一,便绕到不远处,进了一家酒楼,在酒楼楼上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眼神紧盯着那户院子,那棵香樟树。 酒楼楼台处,一说书先生正激情昂扬地讲述兰家先祖杀敌立业的故事,联想到兰家今日的遭遇,酒楼内一众人皆是愤慨不已。 贡王治水功成的消息早已传入京城,可庆祝之人寥寥无几,人群中小声议论着,若非兰二公子当日募资赈灾,贡王殿下岂有今日之功。 小樿听了许久,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风从窗外刮过,几片颠簸的枯叶凌空飘过,只见那香樟树上终于有了动静,树上那人纵身跃下,蜻蜓点水般落在铺满茅草的屋顶,接着,不带一丝迟疑,掠过一排房屋,往一个方向奔去。 小樿立即跳起身冲出酒楼,沿着同样的方向在街道上一路追寻,一直看到那贼人隐入了一户大宅院中。 秦府。 小樿喘着粗气,追到府门前,看着一众侍卫严密把守的大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里头蹒跚走出一个光头和尚,身着粗布袍子,袍子上挂满补丁。 小樿心里苦笑,至少晚上不用潜入皇宫了。 “大师。”小樿在不远处喊住他。 圭石僧人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一句话也没说。 小樿上前,盈盈笑道,“大师为何出现在此?” 圭石僧人慌忙看了一眼四周,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小樿跟着圭石来到一处无人的巷口,靠着阴森而潮湿的墙,小樿略显不耐烦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得到这里说?” 圭石僧人神色复杂,数月不见,他脸上皱纹又增加了不少,行动也不如之前利索。 “我还以为你会跟贡王殿下一起回京。”圭石小声道。 “我以为你此时应该在皇宫,坐着软轿,吃着鱼肉。”小樿嘲讽道。 圭石僧人迟钝了片刻,才道,“我几天前已经出了宫。” 小樿问,“为何?” 圭石僧人嘆道,“陛下听不进劝言,留着又是无益!” “哦?”小樿狐疑地看了圭石僧人一眼。 圭石僧人点点头,又问,“你可知贡王殿下几时回京?” 小樿双唇紧闭,听到贡王两个字更是露出嫌恶的神情。 圭石紧盯着小樿,半响又道,“你可知,前几日,东街菜市口被斩的那位,不是真正的兰屏?” 小樿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圭石一只手腕,急忙道,“真的假的?” 圭石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小樿手背,蔼声道,“千真万确。” “究竟怎么回事?”小樿收回手,问道。 圭石蔼声解释道,“其实,问斩头一天晚上,兰屏就已经从监狱里逃走,不知所踪,皇帝陛下震怒,但又为了皇家颜面,不得不临时找了个替死鬼斩了。” 小樿咦了一声道,“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皇帝陛下真是荒唐。” 圭石认同道,“还有很多荒唐的事……” 小樿摆手打断道,“你直接说当前形势。” 圭石僧人笑道,“你现在是贡王的人。”说完这句话又顿了顿,似乎想听小樿反驳,半响,见小樿并不解释,便道,“如果你真是贡王的人,务必要奉劝他做好防备。” “什么意思?防备谁?”小樿追问道。 圭石僧人苦笑着低下头,“秦相,端王,甚至是陛下……” 小樿无奈道,“贡王老实忠厚,隐忍退让,可朝廷中人依然不愿意放过他?” 见圭石僧人不答,小樿又问,“你可知兰言被囚禁在何处?” 圭石道,“兰言公子是陛下对付南河的筹码,自然不会有生命安全。” “皇宫?”小樿立即问道。 圭石轻轻点了点头。 小樿又问,“你刚才说的秦相,还有端王,他们有多少人马?” 圭石道,“不多,秦相手里头没有兵权,而端王的亲信都在北郡。” 小樿道,“既然如此,到底要贡王防备什么?贡王身边人马俱足,而且他是治水功人,来日将留名千古,杀他有违道义。” 圭石僧人吐了两个字,“暗杀。” 小樿想到那个飞檐走壁的贼人,当即会意,辞了圭石,回到兰府住所,写了张字条并嘱咐云容送出去,结果费了半天唇舌才给他描述清楚方位。 云容去了许久终于回来,手里多了一袋烧饼,抽搭着鼻子道,“阿姐,你晚上还去皇宫吗?” 小樿摇头,拿过烧饼,咬了一口,道,“说吧,打听了什么消息!” 云容乐呵呵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消息告诉你?” 小樿笑道,“你拿回来的烧饼已经凉了很多,味道也跟早上的不一样,肯定不是在对门买的。”说着眼神闪闪发亮盯着云容道,“你特定绕道去买烧饼,一定有什么隐情。” 云容竖起拇指,咧嘴笑道,“阿姐好聪明。”又道,“这家卖烧饼的大叔人好,当初我在这条街上行乞时,他给过我几个烧饼吃,没让我饿死。” 嗯?仅此而已? 第32页 云容笑眯了眼,神秘兮兮道,“阿姐,二公子其实没死。” “哦。”小樿低头咬了口烧饼。 见小樿反应没有预想的强烈,云容怔了怔,干巴巴道,“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小樿冷静道,“比你先知道而已。” 果然,云容趴在地上打滚,作势嚎啕大哭,哭喊道,“你忒不厚道了啊,都不告诉我,害得我为二公子哭了好多天……” 小樿忍不住捂耳朵,任他哭闹了一会,方才问道,“可是卖烧饼的老闆告诉你的?” 云容瘪着嘴点点头,道,“朝廷给二公子找的那个替死鬼,正好是卖烧饼老闆认识的熟客,容貌有点像二公子,但还是被老闆认出来了。” 一个无辜枉死的人儿,小樿嘆了嘆气,摸摸云容脑袋,宽慰道,“不错,门路越来越广,再过三两年,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云容得意笑笑,又问,“二公子既然没死,朝廷跟兰府的对峙,到底算谁赢谁输啊?” 小樿弹了弹云容脑门,拿出碎银摆在茶案上,道,“先出去买壶酒。” 淡淡的语气,却容不得一丝质疑和反驳。云容先是愣了愣,旋即笑了出声,一句话也没说,揣着碎银蹦跶着出了门,似乎越来越习惯给小樿当下手了。 “记得走后门,当心被人看到。”小樿又嘱咐道。 云容刚走,一袭红衣便出现在院内,墨嫣欣然道,“前辈,果真是你!” 小樿放下手里的烧饼,笑吟吟将墨嫣请了进屋,简要谈了下当前形势。 待云容回来时,墨嫣刚辞了小樿离去,屋里仍留着余香,云容吸了吸鼻子,感慨自己受了风寒后鼻子一直不太灵敏。两人喝了热酒,便各自回了房。 次日,贡王押解着两千兰府叛兵,从城东门款款而归,往皇宫而去。 昔日的治水同伴,几个月的同甘共苦,转眼间变成针锋相对,失势的一方,一个个垂头丧气,从街头□□而过,等着皇帝下令处死。 皇宫正门宣武门上,皇帝陛下眉开眼笑,尤其看到兰府家兵沦为俘虏、任人宰割的时候,皇帝更是喜不自禁,特地命人将兰言请上皇宫城楼,为他挑了一个最佳的位置观看行刑。 小樿跟着贡王的队伍,一路在人群中穿梭,来到宣武门下,看到高高的城楼上一排排皇亲贵族,身着玉冠华服,身上金丝银线璀璨夺目,如同俯视尘埃一般居高临下打量着芸芸众生。 小樿心里忽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这些从来没见过众生苦难的人们,没吃过野菜没饿过肚子,没目睹过黄色泥水淹没的土地,没经歷过像苍蝇一样被驱逐的人生,然而就是他们,肆意主宰他人生死,并以此为乐。 贡王翻身下马,朝城楼上的天子行礼,其余部下纷纷跪下。 一名宦官扯着嗓子宣读表彰贡王功劳的诏书,对其治水之功一带而过,重点称赞其惩奸除恶,擒获逆臣贼子,为国家长治久安立下不菲功绩。 诏书念完,天子下令,对兰府家兵就地行刑,用兰家人的血染红宣武门前石阶,以此警告世人皇权独尊,任何叛乱僭权者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贡王领命起身,转身对手下发令。 三千皇家禁卫军手持长刀,押解着三千兰府家兵,围在宣武门前,排成整齐的长队,在贡王一声令下后,手起刀落,三千士兵动作整齐如一,宣武门前却无一人倒地,无一人流血。 跪在地上的三千士兵挣开被切断的绳子,捡起行刑的长刀,一声声怒吼,高喊“南河郡府忠义长存”,一个个如同发疯似的,往那宣武门上冲去。 围观的百姓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恐慌从人群中爆发,人们争相逃跑,一时间甚至顾不上老叟和幼童,四处逃散,整个皇城顿时乱作一团! 第20章 血溅宣武门 宣武门下乱作一团,年过三旬的亲王却异常冷静,他骑在马上,身后扬起黄底红旗,眼神紧紧盯着皇宫城楼上的动静,同时有序地指挥部下。 新阳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城门守卫被杀,城门大开,一名少年将军带着大批的士兵沖入皇城,所到之出,百姓为之欢唿,有胆大的百姓,抄起砍刀冲出房门,一併加入造反的民众中,直奔皇宫而去。 少年将军兰屏骑在马上,扬起贡王的旗帜,风风火火沖向宣武门,背后跟着几十辆马车,车上装满攻城器械和武器装备。 片刻,宣武门前已经架起长梯,兰府家兵联合贡王的禁卫军沿着梯子爬上宫墙,与宫墙上的士兵刀枪混战。同时,城门下数以百计的士兵合力搬起巨型杉木,一下一下勐地撞上宫门,声势之大,地动山摇。 皇帝陛下以及身边的众多宠妃早已经没了身影,一波又一波禁卫军被紧急调来,在城墙上搭起弓箭,城楼上的禁军统领一声令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弓箭如雨点般刺向贡王的部下,令其避无可避,剎那间,众多士兵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城内城外的军队也在紧急调配,留校尉率领的八千侍卫军从城中各个方向围剿而来,在一片嚎啕声中勐然杀向宣武门,犯上作乱者,不论是贡王所率的禁卫军、兰家或各世家的家兵,还是平民百姓,手无寸铁之徒,都是侍卫军围剿的目标。 眼看宣武门快要被攻破,四周又冲来黑压压的侍卫军,楼上箭如雨下,不断有人倒下,贡王咬紧牙关,严令督促部下加紧攻势,终于在火烧眉毛之际,率兵沖入宣武门,沖入皇宫之中与皇家禁卫军进行勐烈厮杀。 厮杀惊叫的声音震破天际,小樿不由地为贡王捏了一把汗,尽管此时他们占据势头,但随着禁卫军慢慢汇聚,与外头留校尉率领的侍卫军里应外合,将贡王及其部下围剿姦杀仅仅是时间问题。 贡王和兰屏的目标很明确,擒拿天子,占据皇城,赶在勤王军队到达新阳之前稳握政权。 但皇城的守卫军比想像中的顽强,一时间士兵们竟在攻破宣武门上花费太多时间,而皇帝陛下早已经不知逃往何处。 自叛乱开始,小樿一直在留意城楼上的动静,她的目的是解救身为人质的兰言公子。因事发突然,几乎没有人料到贡王会造反,天子以及手下权臣只顾慌乱逃窜,一时间早已经忘了兰言的存在,也没有人想起拿兰言来威胁兰府家兵。 小樿随着破门的士兵沖入了皇宫,一片混乱中,避开横挡在身前的士兵,绕开地上的尸首,躲过好几只飞箭,往城楼上爬去。 兰言仍在城楼上,身上绑着绳子,看管他的是一群没什么主见的小兵,事出突然,这群小兵群龙无首,正商量着到底该如何处置兰言公子,一人说将其护送回宫,毕竟上头交代过务必要确保兰言公子安然无恙,一人说此时两方交战正酣,应该用兰言公子要挟贡王退兵,又有人说叛变的是贡王,拿兰言公子做要挟没有用,几人吵来吵去,根本没意识到小樿已经出现在他们身边。 小樿也觉得好笑,右手凭空捏出一道闪着幽光的雷棍,挥舞着雷棍甩向那几个小兵,轻易便将他们打昏在地。 第33页 小樿上前,拉住兰言公子,正要说话,却被兰言勐地推倒,两人各自摔在一旁。小樿慌忙从地上爬起,看到兰言肩上插着一根箭羽,血流不止,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樿勐然回头,一眼看到身后一座城楼楼顶,凛然站着一黑衣人,手持长弓,沖小樿挑衅一笑。 小樿顿时火冒三丈,灭了雷棍,匆忙替兰言按住伤口止血,扶着兰言一步一步爬下台阶,同时避开飞来的利箭。 “云容!”小樿歇斯底里朝混战中的人群一声吶喊,片刻之后,云容穿过人群,浑身沾满血迹,狼狈至极,冲到小樿身边,一副受惊模样。 “看护好兰言公子。”小樿强忍着怒火道。 云容忙从小樿手里接过虚弱的兰言,正要开口再问两句,抬头却见小樿已经离开。 若兰言因保护小樿而离去,她必然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那个在背后以暗箭伤人的黑衣人。 皇宫中宫殿楼宇鳞次栉比,那黑衣人藉助地势,不停地转换方位,朝地面上的人射出致命飞箭。 小樿此时也已经爬到屋檐之上,一口气往那黑衣人的方向冲去,当她站在高处看到地面的形势时,几乎惊呆了。贡王联合兰屏带来的数万人马如今已仅剩不多,全都被包围在宣武门内,而宣武门外,越来越多的军队开始汇聚,密密麻麻包围着整个皇宫。 败局已定,回天无力,小樿暗自嘆气。 而另一边,屋檐上的黑衣人已经重新搭好箭,瞄准了一个目标。小樿朝他弓箭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宫殿上,一名红衣女子手持长鞭,正箍住一黄袍之人,在女子的厉声呵斥之下,几千皇家禁军正犹疑着准备放下手中武器,双方正在僵持。 小樿心头一颤,当即意识到贡王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于是一声呵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勐地掷向那搭弓射箭之人。 那黑衣人在慌忙之中将弓箭射偏,又忙躲开小樿的匕首,慌忙逃走。 小樿立即追了上去,一路追了好几个宫殿,从屋檐追到地面,将黑衣人赶走无处可逃之地,才捏出一道雷棍,挥舞着与黑衣人过招。 黑衣人丢了弓箭,手无寸铁,躲了几招之后,退避到墙角,眼中喷薄着怒火,龇牙咧嘴,,表情扭曲,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小樿没有丝毫怀疑,几步上前,举起棍子正要将其打晕,忽然间,那黑衣人如附身,整个人如同勐兽一般突然跳起,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将小樿震了出去,摔在墙上。 小樿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力量,一时间头疼欲裂,如同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浑身轻飘飘的,双手握不到一丝力量,整个人如同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看不到一切,听不到一切,越是挣扎便越是痛苦。 小樿从心悸中醒来,身边已经换了一片天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屋内烧着暖烘烘的炭火,还有一个小个子少年摇着扇子在炭盆上热着汤,热气腾腾。 注意到小樿醒来后,少年兴沖沖扑了过来,又哭又笑,又蹦又跳。 小樿费了很大的劲才想起来,少年叫云容,他口中的阿姐是指自己。 云容笑吟吟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贡王已经成为当今天子,兰言公子也已无生命危险。 小樿深唿了一口气,一切似乎不太真实。 云容又蹦跶着冲出屋子去告诉众人小樿已经醒来。 兰屏和墨嫣几乎同时沖了进来。墨嫣扑在小樿身上,哭道,“前辈!你终于醒了!” 小樿冷静地问道,“我这是昏睡了多久?” 墨嫣犹豫道,“三天。” 小樿动了动昏沉沉的脑袋,又想到了那片混沌的梦,见墨嫣表情有一丝怪异,乃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墨嫣咬牙道,“前辈被堕气所伤,所以才昏迷了这么天。” “堕气?”小樿一脸幽怨,什么玩意? 墨嫣道,“伤你的是个堕魔人,魔力很深。” “那又如何?” 墨嫣低下头,手里紧抓着被子,艰难地说道,“嫣儿资质太浅,尚且看不出又什么影响,前辈最好同我去一趟洛水,请其他五行师为前辈诊断。否则,嫣儿担心……” “担心什么?”小樿皱眉。 “前辈可能会堕入魔道。” 小樿看看表情悽苦的墨嫣,又看看一脸懵懂的兰屏,忍不住,哧哧地笑了出声。 墨嫣拍了拍被子,一脸认真道,“是真的!前辈千万不能当做儿戏!” 小樿配合地点点头,半响,敛了笑,问道,“你呢,那日要挟天子逼退禁卫军,犯了五行师的大忌,回洛水会有何惩罚?” 墨嫣踌躇片刻,看了兰屏一眼,吞吞吐吐道,“大不了离开洛水,反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小樿摇摇头,墨嫣眼神里的慌张已然出卖了她自己,洛水若是能如此轻易放过犯了错的五行师,日后五行殿颜面何存? 兰屏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洛水,有元公子在,说不定能网开一面。” 小樿苦笑,元牧若是能徇私包庇墨嫣,那就不是水尹大人了。 半响,兰屏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拿到小樿面前,问道,“这把匕首,可是你的?” 小樿轻轻点头,接过匕首,拿在手里摩挲。小樿身上几乎没有贵重的东西,这把匕首上黄金镶着宝石,雕琢繁复,小樿一直带着身边,每每拿起便想到了阿爹阿娘的模样。 “那日,多亏了前辈……”墨嫣红着脸道。 小樿眼神闪了闪,又问,“那个堕魔人,有没有办法追查到底?” 墨嫣思索片刻道,“前辈,你说,这与秦相府中那个飞贼是否就是同一人?” 小樿回忆道,“身形很像,而且都一样飞檐走壁。” 兰屏道,“据我说知,那位秦相早逃出了新阳,陛下正在派人全力缉拿,我跟陛下说说,等抓到秦相,请他把审问秦相的职责交给我……” 墨嫣忙打断道,“呸!蠢货,你当了一回反贼还不够,掺和这么多做什么,赶紧滚回南河,老老实实当你的贵公子,免得陛下日后对你起疑心。” 兰屏笑道,“当今陛下不是这种人。” 墨嫣摇头道,“管他是哪种人,你给我安分点!” 兰屏耸耸肩。小樿道,“让兰簸箕去审问好了,暂时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了。” 墨嫣撇嘴,点了点头。 兰屏、墨嫣两人走后,小樿又躺了一会,新阳城内亡灵的气息仍有残留,引得人无法安心。若扪心自问,无论是贡王、兰屏,还是秦相、端王,或者是被逼退位的先帝,谁能代表真正的大义?谁手中没有无辜的鲜血? 小樿拥着温软的蚕丝棉被,殷切地期望着,如今的越国国君,能真正给予越国百姓生机和安宁。 第21章 闲话洛水 从新阳乘船,顺江而下,半月便可到达洛水。此间山川相缭,江河纵横,碧水接天,青苍渺茫,两岸红山相映,猿声不断,风景甚好。 第34页 小樿正盯着船头一只水鸟发呆,人在看鸟,鸟也在看人。 船夫河伯穿着黑色的衣袍,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桨,盯着看了小樿半天,眼神里夹着岁月带不走的光彩,黝黑的脸上烙印着一道道皱纹,始终保持着静谧的微笑。 片刻后,河伯将桨支在一边,从背篓里掏出一个泛黄的馒头,撕了片馒头向那水鸟扔去。水鸟扑腾而起,将馒头衔住,继而落在离小樿不远的地方。 小樿摸摸自己口袋,也从里头掏出半个馒头,撕下来餵它。 兰屏和墨嫣正在船尾煮茶,两人连火灶和柴火都不用,墨嫣徒手点起一道火苗,令兰屏提起茶壶,两人兴致勃勃地烧着热水。 片刻后,伴随着茶壶打翻在地的声音,兰屏惊声尖叫,船头觅食的水鸟惊慌而去,衔走了小樿手里的半个馒头,翅膀还在空中扑腾。 小樿一声嘆息,转身看到兰屏捂面而来,脚下踉跄,十分狼狈,他后面紧跟着墨嫣,撑着腰,拿着鞭子,几乎要将人追到水里面去了。 兰屏躲到河伯身后,大喊,“女侠饶命!” 墨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咬牙道,“烧壶水而已,哪里会烫死你了!” 河伯双手支着桨,蔼声笑道,“使者莫要闹,不久就要到洛水了,再这么闹下去,当心炎卿责罚。” 墨嫣鼓着眼,绯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她低声道,“河伯说的在理,嫣儿不敢闹了。” 兰屏这才松下口气,从河伯身后钻出来,一只手依然捂着额头,看看小樿,又看看墨嫣,满脸愁苦。 小樿忍不住好奇,墨嫣这次是把兰屏的眉毛烧了还是头髮烧了? “有什么要捂的!难道你要捂一路吗?”墨嫣抱胸赌气道。 “唉……”兰屏嘆息道,“你可真是绝了,下次再不注意点,我兰不羁可真真是没脸见人了!”兰屏说着索性放下手,朝小樿吐舌道,“看罢看罢,趁我现在英姿潇洒,风流倜傥,赶紧看个够!” 小樿瞅了过去,忍着笑,身形微颤。 墨嫣拽着兰屏耳朵道,“蠢兰二!你以为前辈会看得上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兰屏吹了吹气,额前蟋蟀须已经被烧成了苍蝇腿,颤颤巍巍,挺有喜感,小樿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蹲着笑。 兰屏踩了墨嫣一脚,登时沖入了船舱,墨嫣笑着跟了进去,两人不知疲倦地闹腾了一路。 洛水,原是一条蜿蜒河流,二十多年前一批五行师横空出世,数次为大楚平定堕魔人之祸,其后楚国天子为他们在楚国南境、洛水河畔建都,都城名为洛水,自此五行师名扬天下,广收天下间有异能的女子,凡是从洛水出来的女子,所到之处,莫不受人敬仰。 船夫河伯常年侍奉五行师,服役于这条水道,地位虽低,但年长且辈分高,故而墨嫣也敬他几分,不敢在他面前无礼。 小樿此行要去拜见的,便是墨嫣的师傅,被尊为炎卿的五行师火系掌门沈棠华,但小樿想要见到的却另有其人,那淡然一笑便如冬雪消融的风姿,单手撑下巴数着黑白棋子的慵懒模样,温声却冷漠寡淡的说话方式,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还有那个淘气鬼阿东。 暮色渐浓,江风寒凉,渗着厚重的湿气,不会儿便下了雨。 比雨中行舟更为寂寥的,是人的心情。 小樿独坐船头,思索着,离家至今已有小半年,不知阿爹阿娘如今可好,晚饭烧的是红烧肉还是水煮鱼,琯琯和蓁蓁什么时候会长成人形,可曾想念孤身在外的阿姐?下雨的时候,阁楼的窗户是否关好,夜里睡觉会不会着凉呢?念及此,小樿心口不由地发疼。 待回到船舱时,墨嫣已经趴在炭盆边睡着,独兰屏坐在炕边摸着下巴发呆。 他见小樿进了船舱,忙往一边挪了挪,给小樿留出空地坐下。 小樿盘腿而坐,双手在炭盆上方热了热,看着睡着的墨嫣,失笑道,“终于安分了。” 兰屏抿着嘴笑道,“嫣儿年轻爱闹,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怎么在洛水混下来的。” 墨嫣迷煳中听到这么一句,立马清醒过来,嗔道,“臭兰二,又在说我坏话!”话音甜糯,带着没睡醒的娃娃音,惹得小樿和兰屏都笑了。 墨嫣撑起身子坐起来,拍拍兰屏后背,道,“说吧,我怎么在洛水混不下去了!” 兰屏举手投降,笑道,“不敢不敢,墨女侠,您是炎卿的弟子,您天资过人,岂是我等庸人可以妄议的!” 墨嫣满意地敲敲兰屏额头,嘆道,“这还差不多。” 船夫河伯也收了工具进了船舱,闻言道,“墨小使者刚到洛水那阵子,那可是乖巧的不行,每天都会把五行殿的每一块砖瓦擦个遍,成天为各个系的五行师跑腿,有时候半夜还在洛水河边洗衣裳呢,若不是墨小使者勤快聪慧,炎卿怎么会收使者为徒呢!” 墨嫣当即红着脸道,“河伯!” 河伯自顾自收拾东西,望着兰屏和小樿,笑道,“墨小使者就是这个性格,吃苦耐劳,还怕让人知道了去,怎么,难道这个还丢人了?你们说,哪里丢人了?” 小樿赶紧摇头道,“不丢人不丢人。” 兰屏心疼道,“你才多大,她们怎么让你干那么重的粗活。” 墨嫣咬牙道,“刚进去都是这样,想要成为五行师,首先得学会侍奉,扫地擦砖擦瓦洗衣什么的,都得一样样做,我孤身一人在洛水学艺,总不能什么都学不会,让你们嘲笑了去。” 兰屏颳了刮墨嫣脸颊,心疼道,“傻丫头,你已经很厉害了。” 墨嫣甩开兰屏的手,撇着嘴低下头去,眼底藏笑。 半响,小樿咳了咳道,“原来成为五行师要受这么多苦,我很担心阿东餵。” 墨嫣抬起头,悠然道,“前辈不用担心阿东,他是水尹的弟子,有大神罩着,别人想欺负她都没门!” 小樿失笑,问道,“这大神有多厉害?” 墨嫣晃了晃脑袋,感慨道,“水尹可是洛水有史以来的神话,天下五行师的楷模,五行殿的精神支柱,哎,总的来说,再没比他传奇的人物了,据说他两年前只身一人闯入邪障救人,最后还真的把人救出来了!” 邪障出现处,谬帝百步内现身。小樿上一回在黔河边听到这种说法后,就一直记在心上,有一回与元牧下棋时,便拿出来问元牧,可元牧只是嘱咐她下次莫要在人前打听谬帝的消息。 兰屏伸了个懒腰,笑道,“光是五行师水系掌门这一身份,就已经够吹嘘一辈子了,何况元公子还是男儿身,长得还那么好看,洛水一群五行师都立誓非水尹大人不嫁呢,我要是个女人,肯定也会被元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墨嫣立即嘲讽道,“你要是女人,水尹会看你一眼么?” 小樿忍不住道,“五行师们,难道不是会被逼着成亲么?” 怎么还能非元公子不嫁?毕竟阿爹说过,天下间有异能的女子不多,早点成亲生子就能造出一大批新的五行师来,元牧也曾承认这一点无可厚非,甚至在小樿连赢元牧三盘棋后,亲口答应日后必然不会逼阿东成亲。 第35页 兰屏和墨嫣面面相觑,问道,“何来此言?” 小樿将事情原委说与两人听,两人沉默半响后笑翻在地,连河伯听到后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小樿差点气的摔炭盆,都什么人啊这是! 过了许久,墨嫣缓过气来,道,“我师傅倒是成亲生子比较早,她女儿得了师傅真传,也是火系使徒,坤翳使者,沈师姐,上次你见过的。” 五行师火系使者沈荔,小樿记得她的模样,凹陷的双眼旁边布满褐色斑点,举止端庄文雅,很好相处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炎卿的女儿,火系坤翳使者。 五行师各系众多使徒中,除了各系掌门,便是这坤翳使者和干明使者辈分最高了,皆是经过一番辛苦歷练而修成的,实力不容小觑。 小樿顿时好奇,“除了炎卿和水尹,其他几位掌门,都是什么样子的?” 墨嫣道,“其他我见得不多,原来连水尹大人几乎不曾见,听说兰二结识了水尹大人时,我当时还非常惊讶。” 兰屏得意笑笑,“元公子与我兰府颇有些缘分,若非他指点迷津,岂有兰府今时今……” 墨嫣勐然敲了兰屏脑门,撇嘴道,“蠢货,瞎说什么!” 兰屏讪讪地闭上嘴。 小樿登时想起在南河郡府的那个晚上,当时她因担忧阿东的安危而辗转难眠,出了卧室后误打误撞撞见兰屏与元牧在后院草屋谈话,谈话内容她早忘了,只觉得两人神秘兮兮的样子。 联想到治水和政变,小樿不由地怀疑,这些事情兴许一早就有人在背后谋划,贡王仁义敦厚,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背负叛乱之名,若非兰府一系列事件的刺激,他必然不敢举起反旗,成为如今的南越君主。而这位在兰府背后指点迷津的,便是这元公子了。 想到元牧曾经拿阿东的人生大事做注,忽悠她下棋,小樿恨得牙痒痒。 “金系掌门尊称金司,其名金楠,长得可好看了,头髮上淌着光泽,雪白色的肤色,梦幻般的眼睛,嫣红的嘴唇,嘴角有一颗美人痣,你若是见到,必定忘不了,听她说话简直让人陶醉,可是这么美丽的人儿,据说因为水尹至今不嫁。” 小樿张了张嘴,惊讶不已。 “木系掌门尊称东灵,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主,不过你也不会见到她,若是见到,就躲着走就行了。”墨嫣满脸天真道。 河伯听了笑道,“可东灵的美貌完全不在金司之下,很多五行师使徒即便知道东灵的脾气,也要冒险去看一眼这个东灵宫主的!” 墨嫣点头道,“听说东灵和金司的关系不太好,经常互相拆宫殿。” 兰屏哧哧地笑着,捂脸道,“我听说,好像是两人都喜欢元公子,故而为此闹别扭。” 看到墨嫣犹犹豫豫点了点头,小樿心里忍不住感慨,这简直堪比后宫佳丽三千,祸国殃民啊…… 半响,小樿问道,“那土系掌门总不至于也喜欢元公子吧……” 墨嫣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土系掌门孟坷,尊称土役,成亲生子了的。” 小樿嘆道,“终于有个正经的掌门了。” 墨嫣补充道,“土役也喜欢水尹,据说是因为水尹至今尚未成亲,土役觉得水尹定然是个断袖,想撮合水尹和她儿子。” 小樿几乎喷血。 兰屏扶住小樿,嘱咐道,“姑子自重。” 小樿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非常同情元公子。 墨嫣笑道,“前辈既然第一次来洛水,我便将要注意的事情一併讲清楚,免得他日惹出麻烦。” 小樿点点头,想起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乃道,“话是如此,不过我还是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墨嫣颔首道,“前辈请讲。” 小樿道,“你们五行殿有金木水火土不同派系,这派系之间究竟有何分别,既然大家都是为了除魔歼邪而修习法术,何苦非得分个派系,难道火系使徒能杀堕魔人,水系使徒就不能杀吗?……怎么,怎么这副神情?我问的不对吗?” 墨嫣微笑良久,目露赞许,摇了摇头道,“没怎么,我觉得前辈说的很有道理,只不过五行殿设立以来自有它的规矩,每个派系怎么运作都有成文规定,掌门也好,干明使者也好,普通使徒也好,各司其职,完成相应的任务,此趟我的任务是协助贡王治水,下次可能……”她突然顿了顿,目光微闪,道,“下次可能远赴海外,也可能身处北境,都说不准呢!” 小樿莞尔,墨嫣又道,“所谓各司其职,这其中又蕴含许多玄机,不同派系主攻方向各有差异,每个派系的主导思想也不太一样,譬如,木系使徒主修生灵,她们观察一草一木,飞虫走兽,可洞悉千里之外,顺应盈虚增损,监视光暗变幻,她们的箴言是‘万物行其道,荣枯皆定数。’她们利用天地生灵观察自然万物,其作用就好比五行殿的眼睛,有了木系使徒,五行殿才能将天下之事尽收眼底。” 闻言,兰屏眼神中露出些许不安。 墨嫣悠然道,“火系使徒的箴言是‘烈焰圣火,真知灼见’,我们相信烈火可炼化一切邪物,驱逐一切黑暗,堕魔人便是由我们火系使徒驯化的,黑娃就是个好例子;金系使徒的箴言是‘至刚、至纯、至明’,五行师的法器、兵器莫不是经过金系使徒之手炼化的,她们憎恨一切跟黑暗有关的事物,这一点跟我们火系使徒完全相反。” “土系使徒箴言是‘光与暗同在’,她们研究光明,也研究黑暗,她们认为黑暗与光明如影随形,只有充分了解黑暗力量才能抵制黑暗;水系使徒的箴言是‘川流不息’,相比于抵制邪恶,水系使徒更在意生灵百姓,关心百姓生计,奔走于中原大地,只为解除百姓忧患,可谓是天下之事,事事关心了。” 小樿眼睛亮了亮,道,“这箴言可是元公子想出的?” 墨嫣道,“原来前几任水尹大人用的箴言是‘翻江倒海,吾主沉浮’,水尹大人觉得这箴言太过锋芒,便改了一个比较随和的。” 兰屏闻言笑道,“果然是元公子的性子,真可谓温柔细腻到极致了。” 小樿笑笑,听墨嫣道,“还有一点,前辈需要注意的,洛水的街道上,除了五行师和外地人,还需要提防本地的壮人。” “壮人?”小樿皱眉。 墨嫣笑吟吟道,“看来前辈竟不知道壮人,他们是当初洛水的建造者,相貌看上去很奇特,比寻常人要高出两个头,肥头大脑,但是脾气暴躁的不行,对五行师还客气几分,对待外地人,可能一声不吭就拳打脚踢了。” 小樿微笑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墨嫣点头道,“前辈身手再好,也还是要多防备他们。” 小樿点头答应,几人又聊了会闲话,夜深才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页 这周榜单轮空了,笑着哭,努力写下去~希望有人喜欢 开始新的篇章——洛水篇 新篇章的风格一如既往,严肃同时杂糅各种矫情与风趣 感情线开始崭露头角,会慢慢给大家展开一个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水尹君 会遇到各种可爱的女孩子,当然也有怪蜀黍 ps,文中“使徒”、“使者”两词意思相同,经常混用,怎么顺耳怎么来 感谢一路围观的小伙伴们,爱你们!(づ ̄ 3 ̄)づ么么哒 第22章 生变 初到天下名都洛水,小樿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激动,虽然从前无数次听说洛水的繁华,但听说是一回事,置身此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船夫河伯将船停在拥挤不堪的芦荻码头,放眼望去,巨大的码头处处停满了样式不一的船只,有的船只如河伯这艘一般只容得下几个人的起居,有的船几乎有河伯这艘的几十倍大,需要数百人齐心合力才能将船只开动,船帆升起时,遮天蔽日,令人嘆为观止。 码头边的集市上,服役于五行师的奴僕们穿着跟河伯一样的黑色衣袍,有条不紊地购置蔬菜鱼肉,卖鱼的妇人裹着头巾在寒冷的冬天大声叫卖,各色摊贩挑着篮筐,逢人便大声招唿,蔬菜叶子、腐烂的水果被随便扔在地上,空气里瀰漫着鱼肉野禽、腐烂瓜果的味道,以及各类行色匆匆的人们留下的味道。 墨嫣下船后脸色愈发沉重,与往日里那个吵着嚷着挥舞着鞭子的墨使徒完全不一样,她一言不发,带着小樿和兰屏径直朝五行殿的方向走去。 小樿仍沉浸在初来乍到的兴奋中,完全没察觉到墨嫣的异样,只顾着东张西望,每走到一处便忍不住停下来看,先是街头卖糯米糕的秃顶老头、大冬天依然袒胸露臂神情冷漠的壮人汉子、身穿各色丝袍手持法器招摇过市的五行师使徒,后来看到长相奇特的猫猫狗狗都忍不住感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奇的都市啊! 墨嫣耐着性子陪着小樿,兰屏倒是乐了,逮着这个机会,嘲讽个不停,“果然是没见过世面啊!”“那不就是一只狮子狗嘛!你个傻皮头!” 话语一出,兰屏便挨了墨嫣一顿痛揍。 兰屏摸摸肿了个包的脑门,嘆息个没完。他躲到小樿身侧,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搭在小樿肩上,嬉皮笑脸道,“哎我说你呀,你平时里不是号称日食蜈蚣数百只的嘛,怎么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啊,不过你这次来洛水是跟对人了,我兰不羁可是混迹江湖的风流侠客,你在这里缺什么少什么要找什么,我兰不羁百步之内能帮你找到熟人办事!” 日食蜈蚣数百只?小樿脚步骤然缓住,甚是无语,她可绝对没说过这种吹牛皮的话,一心要怼回去,却被眼前一买糖人的小贩给吸引住了,摊面上以十二生肖为原型绘制的糖人惟妙惟肖,金黄的麦芽糖引得小樿口中发涎,小樿情不自禁伸手拿了块兔子糖,另一只手正要去摸自己的钱袋给摊主,却听那摊主大伯蔼声笑道,“兰二公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不必掏钱。” 还可以这样?只消看一看一张脸,就不用掏钱了?小樿讪讪地收回摸钱袋的手,转过头看着兰屏,兰屏笑吟吟道,“阿伯啊,你这生肖画的越发精进了,简直栩栩如生啊!” 那摊主大伯嗤笑一声,道,“那还要你说!这城里的五行师都爱来我这买糖人,你说我这糖人做的好不好!” 兰屏笑道,“果然是,女儿家都爱这玩意。” 小樿笑了笑,咬了口兔子糖,甜滋滋的,果然好吃,又是个新鲜玩意,心里头便想着等以后琯琯和蓁蓁成人了,自己也要给他们买这玩意,不知道到时候兰二公子的面子还值不值钱。 三人继续往前,依旧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各路行人步履匆匆,吆喝声唱曲声此起彼伏,小樿心里十分愉悦,一路又拿了些许包子、糖葫芦等新鲜玩意,她边走边吃边对兰屏道,“看来我往日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啊,这里的人只消看你一眼就不收钱了,这样岂不是到哪都不用担心饿死啊!” 兰屏洋洋得意道,“那可不是,我早说了,洛水,我熟!” 小樿信口道,“好啊,你这么熟,现在就带我去见元公子啊!” 兰屏笑容一凝,神情微变,道,“你什么时候跟元公子这么熟了?”又道,“向来都是五行师找别人,从没有别人去找五行师的。” 小樿摇头道,“你自己说百步之内就能找到要找的人。” 兰屏眉头一皱,想了想道,“我可没这样说,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小樿哼道,“你才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日食蜈蚣数百只,你才日食数百只!噎不死你!” 墨嫣闻言一笑,道,“跟前辈还扯嘴皮子,真是噎不死你!” 兰屏耸耸肩,道,“反正你们五行师的事我管不了,也轮不到我管的份,五行殿内铜墙铁壁,我就算化作鸟儿也飞不进去!” 墨嫣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知道就好。”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杵在原地,脸色阴沉。 小樿和兰屏也停在原地,看看墨嫣的神情,又看着前方出现的一辆软轿,顿生疑惑,同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一辆八人抬起的软轿,硃砂红漆装饰的轿木熠熠发光,金丝蚕帐装点的帘子无风而摇曳,轿顶罩着猩红色的绣金织锦,四角垂挂着鸽子蛋大小的璀璨明珠,甚至连抬轿的几人都是锦衣华服,一派雍容气度。 软轿微微前倾,轿帘被掀开,里头走出一个端庄华贵的女子,红色长裙拖地,鎏金溢彩,上头罩着火绣长衫,胸前垂着一串串珠玉,乌黑油亮的头髮盘着繁复的云髻,两边髮髻分别插着样式相同的髮簪,繁重的首饰打理地一丝不苟,白皙的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妆,薄薄的唇瓣涂的殷红。 围观路人纷纷退避,围在道路两旁并投以敬畏的目光,小樿也不禁咋舌,暗嘆道,好一个富贵雍容的女人,连髮型服饰都是两端对称一丝不苟,似乎将这人从中间分开,分成的两瓣都是一模一样!此时墨嫣已经跪在地上,埋下头一声不吭。 那女子款款走来,在墨嫣身前弯下腰,一只手捏起墨嫣下巴,提起墨嫣整个脑袋,那几个指节甚是用力,指甲上的红蔻丹猩红夺目,衬得墨嫣脸色越发苍白,那张娇小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 小樿欲上前,被兰屏阻挠住。两人干巴巴看着这一幕。 女子松开手,直起身来,转过身去,宽宽的衣袖合在身前,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脸上表情难以察觉,整个人精緻优雅如同艺师捏造的瓷美人。 墨嫣忍者眼泪,低声道,“师傅,徒儿错了……” 小樿心中一惊,火系掌门炎卿,那个相貌平平谦和有礼的沈荔的娘亲,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端庄的女子。 炎卿似乎不太愿意说话,丹唇微颤,过了半响,才淡淡道,“带走。” 说完那软轿后面冒出两个裹着丹红色袍子的五行师火系使徒,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黑色的粗粗的铁链,将墨嫣脖子箍住,像拉一头牲口一般,将墨嫣当众带走。 第37页 见此情景,小樿怒火顿起,甩开兰屏的手,冲上前喊道,“且慢!” 墨嫣别过头,脸色惨白,苍白的唇瓣剧烈颤抖,眼中蓄着泪水,极为隐忍地朝她摇头。 那一身端庄华贵的炎卿缓缓地回身,细如花蕊般的唇角轻轻上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樿,柔声道,“你是何人?” 小樿朗声道,“嫣儿的朋友,不知炎卿何故如此对待嫣儿?” 炎卿眼神微动,笑道,“你既是这孽徒的朋友,那自然知道我是这孽徒的师傅了,徒弟在外头犯了错,做师傅的,当然要按规矩惩罚。” 小樿点头道,“炎卿大人说的极是,但嫣儿年少不懂事,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炎卿大人从宽处置。”说着拱手朝炎卿一礼。 炎卿道,“五行师惩罚使徒,从来不需要外人插嘴。”说着眯着眼看了看小樿、兰屏二人,仰着脖子厉声道,“五行师使徒也不需要朋友,二位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说罢便入了软轿,由着那两名使徒将墨嫣牵走。 小樿虽心有不甘,但念及炎卿尊为火系掌门,同时又是墨嫣师傅,万不可得罪了去,于是在原地一跺脚一嘆气,愤懑至极,最终朝另一方向大步而去。 道路两旁黄底黑字的酒旗高高地在风中招摇,小樿随便进了一家酒馆,问人要了壶酒,在蓆子上坐下,闷闷不乐地喝酒。兰屏坐她对面,神情凝重,一言不发。片刻前,两人还在街头嬉笑打骂,此时却被炎卿这盆冷水迎面浇了个透心凉! 她与兰屏两人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开场,亏得他们之前还在河伯船上谈笑风生,墨嫣那时也笑的没心没肺跟没事人一样,令小樿和兰屏都几乎相信了她说的——只是回来受个罚,挨几下打,没什么大事的。可刚刚炎卿那般态度,明摆着就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嫣儿! 小樿心里打了个哆嗦,却听着一阵欢声笑语,酒馆中走进来一群女子,看打扮像是一群五行师,身上罩着丹红色或水绿色丝光长袍,为首的揭下兜帽,头顶着高高的髮髻,盈盈笑道,“听说了吗?墨丫头被炎卿当众带走了,场面可真感人哩。”那声音矫揉造作,听得小樿一阵哆嗦。 剩余的女子哧哧笑着,围坐在一张席案旁,一绯色着装的女子扶着脸笑道,“这种人,真是给我们五行师丢脸,活该受到刑罚。” “就是就是!”其余女子一一附和,其中一娇滴滴的声音道,“亏得炎卿那么疼惜墨师妹,墨师妹这次真真是给炎卿丢人了哩。”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越来越犀利,伴随着谩骂和侮辱,丝毫不顾及酒馆中的其他人。 兰屏和小樿对视一眼,终于沉不住气,起身出了酒馆。 “乌烟瘴气!”出了酒馆后,兰屏骂道,“嫣儿平时就跟这种人相处,他们也不嫌自己嘴巴脏,丢了五行师的人!真真是气死老子了!” 小樿苦笑道,“骂也没用,嫣儿劫持南越天子,逼其退位,这事应该都传出去了,怨不得炎卿发那么大火!” 兰屏咬牙恨恨道,“怨我!都怨我!” 小樿道,“怨你个甚,即便那日你在嫣儿身边,你能拦得住她不做出傻事么!”以墨嫣的脾气性格,难保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该死!”兰屏骂道,“至少不会为了我去挟持皇帝,没想到五行师消息这么灵通,早知道我就不带嫣儿回洛水了!天南地北,能逃多远逃多远!” “呵!兰二公子若是敢带墨师妹逃走,他日被炎卿逮着,恐怕就不是今日这般客气,可能当场就将墨师妹毙命了!”一道略微熟悉的女声从二人身后传来,不咸不谈,却听得人心惊胆战,小樿和兰屏忙回头看,见到一身丹红色丝袍,里头裹着一个身材瘦小、脸色枯黄的女子,正是墨嫣的师姐沈荔,小樿眼前一亮,忙道,“原来是沈姑娘,别来无恙。”说着恭敬一揖。 沈荔颔首,“聂姑娘,二公子。” 兰屏拱手道,“想必姑娘便是嫣儿常常提起的沈师姐,沈荔姑娘了。” 沈荔点了点头,嘴角略微上勾,似笑非笑。 小樿虽对沈荔并无好感,但念及她是墨嫣的师姐,又是炎卿的亲生女儿,这种时候若能求她在炎卿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炎卿一心软轻轻惩罚墨嫣就让这事过去了,于是挤个大大方方的笑,道,“沈姑娘,没想到才几天不见,竟越髮漂亮大方了!” 兰屏:…… 沈荔:…… 兰屏道,“沈姑娘,可知嫣儿会受到何种惩罚?” 沈荔灰暗的眸子动了动,淡然道,“墨师妹犯的是大忌,自然将以最严厉的惩罚处置。” 沈荔语气轻描淡写,说的却是小樿和兰屏最担心的事,两人闻言都呆了半响,五行师门规森严,最严厉的惩罚想必是常人无法想像的惩罚。兰屏吞了吞口水,央求道,“不知沈师姐可否劝一劝炎卿,嫣儿年幼无知,事情因我而起,兰屏甘愿替她承受惩罚。” 沈荔冷笑道,“二公子情深义重,但这惩罚不是你们常人能受得住的,二公子还是打消这个主意吧。” 兰屏忙抓住沈荔一只衣袖,恳求道,“沈师姐,你是嫣儿的师姐,又是炎卿的疼爱的女儿,我求求你,一定要帮帮她。”他看上去几乎都做好了随时下跪央求的准备。 小樿亦和声道,“是啊,沈姑娘,只有你能帮帮嫣儿了。” 沈荔皱着眉头,沉思道,“墨师妹犯下大错,我实在无能无力,只能在师傅面前帮她多说几句好话。” 兰屏强笑道,“那也行,那……那便多谢沈师姐了!” 沈荔摆了摆手,淡然道,“墨师妹会受到何种惩罚,是由掌门商议后决定的,到时候无论她有命没命,我再告诉二位就是。” 听到有命没命几个字,兰屏和小樿都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僵硬地点点头,目送沈荔走远。 沈荔走后,兰屏颓然跪倒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 小樿将他从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间拉开,将他挪到一偏僻巷口,两人蹲坐在一土墙边,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晚霞将大半片天空染红,然后慢慢褪去色彩,融入黑暗之中,两人就这样呆坐着,许久,小樿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洛水你熟么,快想想办法啊!” 兰屏极为缓慢地抬头,道,“可那是五行殿……我……实在束手无策……” 小樿再无其他话,初到洛水的欢快心情早已经丧失,她一时间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甚至当堕魔人弓着背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都懒得看他一眼。 那是长期跟随墨嫣的堕魔人,因墨嫣年纪小,法力太浅,炎卿便一直安排他保护墨嫣,小樿昏迷期间,墨嫣将他遣送回了洛水,如今墨嫣被炎卿带走,这个堕魔人反倒成了一个无事人,陪着两人发呆。 小樿记得他有个非常顺口的名字,似乎是叫黑娃,黑娃平常几乎都藏在人后,见人也不曾说话,小樿印象里从没见过他开口讲话,她便一直以为被驯化的堕魔人是没有说话能力的。 第38页 但这一次,黑娃盯着小樿和兰屏看了半天,终于动了动黑色的嘴唇,用嘶哑低沉如同在砂纸上打磨过的声音道,“跟我来。” 小樿显然吃了一惊,她站了起身,愣在原地,兰屏也抬起了蜷缩在臂弯里的脑袋,瞪着黑娃。 黑娃再次低声恳求道,“跟我来,救救,救救主人……” 第23章 水尹居 黑娃走的很快,脚底生风,黑色的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当他从昏暗的屋檐下穿梭而过时,看到的人们甚至把它当做一道幽灵。 飘着刺鼻的腐朽味的幽灵,行色匆匆,带着他的主人朋友,穿过大半个洛水都城,来到一户偏僻的人家门口,在那道低矮的漆黑的木门前停下。 小樿犹豫着推开门,打开门看到屋内恍如另一个世界,那是间小小的屋子,门口挂着精緻的琉璃灯,墙壁被内室的焰火染得发红,橱柜上摆设着色彩斑斓的瓷器,墙角都是琳琅满目装饰,地上铺着柔软的蓝色绒毯,内室里有人拨弄着琴弦,发出铮铮的声音,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无法抗拒,小樿恍然走了进去。 内室有人闻声而出,片刻,一道修长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元牧一改往日着装,穿着单薄的暗红色衣裳,披着薄如蝉翼的外衫,在屋内炭火和烛光的映衬下,流光熠熠,见到小樿、兰屏二人,淡然笑道,“别来无恙?” 小樿颇感意外,不曾预想这么快便能再见到元牧,看了他半响,摇头道,“一点都不好。” 元牧那双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带着笑意道,“不如先进来喝盅茶。” 兰屏拱手行礼道,“荣幸至极。” 三人说着入了内室,靠着炭盆坐下,阿东瞥了一眼众人,便离开了琴案,给几人奉上热茶,跪坐在元牧身边。 黑娃一声不吭留在了外屋,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静静地听着几人谈话。 元牧端起案前的茶盅,道,“二位远道而来,元牧怠慢了,若不嫌弃,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 兰屏咋舌道,“能成为元公子榻下之客,已经荣幸至极,怎么敢再要求留宿。” 小樿端起茶瞅向兰屏道,“元公子不跟你客气,你倒跟元公子客气起来了。”说着饮了一口,道,“这茶不错,比上次的好喝,多谢元公子好意了!” 元牧看着小樿不语,眼中笑意不减。 小樿哼了一声,放下茶杯,冷冷道,“元公子还是想办法救救嫣儿吧,兰簸箕和我此行别无他求。” 兰屏连忙点头道,“不知元公子可有法子救救嫣儿。” 元牧道,“元牧特地请二位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兰屏眉梢一扬,面露喜色,忙道,“元公子快讲。” 元牧淡然道,“墨嫣此行协助贡王治水,僭权越规,犯下不可饶恕之过,我同为治水的五行师,本应对晚辈多加奉劝,令其认清形势,谨小慎微,勿使其犯下过错,所以论及过失,我自然也难辞其咎。” 兰屏正色道,“元公子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与元公子毫无关系。” 小樿道,“嫣儿行事冲动,此事的确与元公子无关。”转念一想,若非元牧策划了贡王篡权之事,墨嫣怎么会以身犯险,挟持南越天子,说不定整件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于是又抱着怀疑的态度小心地问道,“元公子莫不是想为嫣儿揽下责任,替其承受责罚?” 兰屏惊闻此言几乎跳起,他僵挺着身子道,“不成!嫣儿挟持天子是她自作主张,与元公子没有半分关系的!”说着,又慢慢低下头,一字一顿道,“那日如果我委曲求全,听从元公子安排,跟侍卫军里应外合,说不定很快就将皇宫攻下了,何苦需要嫣儿为我冒险!” 小樿恍然大悟,此前她寻思,元公子既然策划了贡王兵变之事,为何却在攻城之时陷入僵局,竟像是准备不足,导致墨嫣不惜冒险挟持天子才挽救了局势,原来竟是因为兰屏并未完全配合元公子的安排,怪不得他一心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想到这一层,小樿嘆息着摇了摇头。 元牧垂下眼眸,沉默半响,才道,“此事终归因我而起。” 话语一出,连阿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兰屏不可置信地看着元牧,哆嗦道,“元公子,若非你及时出现,我兰府迟早要遭灭门之灾,贡王也不可能坐上君位,黔河水患也不会这么快治好……” 元牧嘆道,“墨嫣法力太浅,倘若以极刑处之,恐怕到时候不一定有命活。” 兰屏闻言一颤,舌头如同被钳住一般,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樿皱着眉,下唇咬出一道红印,却丝毫不觉,想到墨嫣要被处以极刑,她浑身发抖,半响才道,“元公子有何计划?” 元牧道,“今夜子时,五位掌门会在五行殿审问墨嫣,并对其犯下的过错责以刑罚,到时候元牧会坦白越东政变的真相,为墨嫣揽下一部分责任。” 小樿心中一紧,忙道,“元公子,何苦如此……” 元牧打断道,“元牧心中自有分寸,两位不必担忧。”接着,啜了口茶,徐徐道,“至于墨嫣的刑罚,最后可能由她自己说了算。” 兰屏和小樿对视一眼,双双不解,忙问道,“什么意思?” 元牧道,“炎卿此人向来最好面子,墨嫣又是她亲自收下的小弟子,如今墨嫣犯下过错,炎卿必然觉得墨嫣丢了她的颜面,若不以严厉处之,定然让人以为她偏袒弟子,落下不齿于人的话柄。” “至于其他几位掌门,东灵平日里最烦这些是是非非,金司也是个客观公正的人,土役平日里更是爱惜这些新弟子,他们几人在这件事上没有特别极端的看法,主要看炎卿的意思。元牧主要担心炎卿过于偏执,墨嫣又过分逞强……以她的法力,还不足以承受得住任何极刑。” 小樿道,“可有什么法子劝劝炎卿?” 元牧道,“炎卿虽然对徒弟严格,但心肠不硬,元牧尽力一试。”又道,“五行师惩罚犯错的使徒,除了各类残酷刑罚,使徒还可以选择一项特殊刑罚。” 兰屏忙问,“什么刑罚?” 元牧道,“太古刑。” 阿东听了连忙摇头嘆息。小樿和兰屏困惑地望着元牧,听元牧道,“此刑稍微有点麻烦,须得召集五名不同属性的五行师,合力在太极阵上施术,大约半个时辰,受刑者与生俱来的异能与一生的修行都将被剥除干净,此后受刑者基本上与普通人无异,五行殿的名册上不再有受刑者的名字,她此后的一生都不再与五行殿有任何瓜葛。” 小樿不禁发愁,以墨嫣这丫头的性格,她宁愿坦然赴死,也不愿选择太古刑的吧。 果然,元牧道,“太古刑自创立以来,受刑者几乎没有,很多人宁愿赴死也不愿选择此刑。” 第39页 兰屏低着头咬牙问道,“那其他刑罚呢?都是什么样子?” 元牧道,“五行殿为惩罚使徒所设的刑罚多与使徒修行属性相关,火系使徒以烈火试验,水系使徒以水刑试验,如若使徒的意志和修为足够,最终捱过刑罚,不仅其罪孽会得到赦免,其修为也会得到提升,但迄今为止,能捱过刑罚并藉此增强修为的五行师寥寥无几。” “此外,那些设立之初就是为了折磨使徒,将使徒缓慢□□至死的极刑更是惨无人道,剥皮削骨,挖肠破肚,其中最有名气的称为妄灾,据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心智健全的使徒逼入魔道。” 小樿眉头紧皱,听元牧面无表情地描述,自动脑补了剥皮削骨,挖肠破肚的情形,不禁全身犯憷。 “不过……”元牧话音一转,接着道,“以我对炎卿的了解,很可能会对墨嫣处以燔刑,也就是十二名火系使徒合力使出三昧火施加在受刑者身上,整整一昼夜,受刑者必须以自身法力与三昧火相抵抗,迄今还没有五行师能活着捱过此刑,即便死了,也都尸骨无存。” 小樿倒抽一口气,一只手按在兰屏手臂上,竟不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兰屏吃痛道,“小樿姑子,手下留情……” 小樿忙收回自己的手,慢慢缓过气来,端坐道,“诚如元公子所言,嫣儿这次是九死一生了,奈何她来洛水的路上还不透漏实情,想必是为了不想我二人为她担心。” 元牧点了点头。 小樿突然觉得喉咙哽咽,鼻子发酸,眼中有泪,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道,“元公子这次请我们来,是想让我和兰簸箕去劝嫣儿,让她放下五行师的尊严,选择太古刑,敢问小樿这次猜想的对不对?” 兰屏低头沉默不语。元牧半响才缓缓道,“你仍是聪明过人。” 小樿苦笑,“论聪明才智,谁比得过元公子你?”又道,“既然元公子已经决定了,想必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小樿愿意一试,只要能救下嫣儿。”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兰屏。 兰屏缓缓抬起头,僵声道,“五行师是嫣儿这些年努力的全部,我实在无法劝嫣儿选择太古刑……” 小樿当即推他一把,忍着泪道,“臭兰二,难道你想要嫣儿被烧死么!” 兰屏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我……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嫣儿……万一,万一嫣儿不听我的,嫣儿可固执了……” 小樿顿时没忍住眼泪,转过身去拿手背擦了擦两颊泪水。元牧嘆息道,“倘若连你也劝不动墨嫣,想必是没人能劝得动她了。” 兰屏忍者泪看着元牧,如同对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公子,你觉得……嫣儿会听我的话么?” 元牧淡淡一笑,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宽袖里伸出,握住兰屏发颤的双手,神情坚定,目光如炬,款款道,“墨嫣向来视你如兄如友,她平日里虽然顽劣,但心里必然是敬重你的,你去劝墨嫣,她肯定会听你的话。” 小樿吸了吸鼻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阿东给她递过手帕,小樿忙接过,用好后,阿东又皱着眉头点头示意她收下手帕。小樿吐舌笑笑,将手帕收入怀中。 有了元牧的劝慰,兰屏终于重新打起精神,站起身道,“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赶紧出发,去见嫣儿!” 元牧拍了拍阿东脑袋,道,“我跟他们去五行殿,不知何时能回来,你注意照顾好自己。” 阿东的眼神笼上了一层忧郁色彩,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24章 夜入五行殿 两人离开元牧家中的时候,黑娃的气息已经完全淡不可闻。暗夜行路,寒风彻骨,小樿把自己紧紧裹在灰色的袍子里,紫玉色面衫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一言不发紧跟着前面人的步伐,长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脚步声。 行程比小樿想像中短得多,不过一盏茶功夫,几人都离开了铺着青石板屋舍俨然的街道,来到一寂静的荒郊野外。 小樿不禁吃惊,按理说五行殿是洛水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供奉着洛水的圣人五行师,应该地处于洛水最繁华地带才是,怎料元牧将他们带至如此荒凉之处,心里虽疑惑不定,嘴上却不问,只默默跟着。几人穿过一片菜地,接着听到些许水声,眼前很快出现了一条狭窄幽黑的河流,河岸停着一艘黑木小舟,舟绳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元牧从容不迫地解开舟绳,带着二人上了小舟,接着,船只逆流而上,稳稳地在淌着星光的河流上行进,两岸荒野从身后退去,点着黄灯的屋舍逐渐增多,如同天上星河慢慢汇聚。一会儿功夫,他们的小舟停在了一道巨大的高耸的白色宫墙脚下,抬头望去,宫墙遮住了半边星空,乳白色的宫殿在淡淡的月色里映着夺目光辉,倘若从天上看去,说不定白色的宫殿比月亮更加明亮。 接着,元牧一只手轻轻一挥,黑色的河道水位突然发生变化,原本黑水从白色宫殿的暗道中排出,此时暗道里水位突然变低,外头水位急增,水流逆向而流,小舟被兇勐的水流沖向了漆黑的暗道。 漆黑的、潮湿的、臭烘烘的下水道,凹凸不平的黑乎乎的管壁上粘附着黏煳煳的不明生物,发着幽绿色的光,几乎要蹭到船上几人身上,小樿连忙抱着头蹲在舟上,惆怅而幽愤地瞪着元牧。 元牧好笑道,“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小舟很快便浮现在宫殿的一处水上花园,三人下了地,踩在冰凉的花岗石地面上,穿梭在红木楼阁之间,往水牢走去。 水牢原称为冰牢,壮人一族在筑造五行殿时在此发现了一个天然寒冰洞穴,里头有常年不化的冰块,便借着地势将此改成了关押罪人之所。 刚踏入洞穴,迎面而来的便是刺骨冰寒的气息,像是无数细密的冰粒钻进五脏六腑,直教人心底发寒。除了犯了错在此受戒的五行师,此处还关押着各种被五行师钳制住的堕魔人,他们魔力或深或浅,一双双饱受□□而幽愤的青金眼瞪着穿梭而过的人们。 墨嫣被关在了水牢深处一间狭窄的冰室中,她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光着脚丫,身上穿着单薄而破碎的衣裳,裸露的手臂和大腿上处处印着深色的淤青,散乱的头髮盖着憔悴的身子,遮住整张脸。分开不过几个时辰,墨嫣就这样艰难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兰屏两只手抱着冰冷的铁栅栏,缓缓地跪在墨嫣前面,嘴唇拼命地颤抖,许久才叫出墨嫣的名字。 “嫣儿……”兰屏颤声道,两行清泪从眼角留下。 墨嫣微微抬了抬头,肿胀的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很快便灭了。 “嫣儿,你怎么了……”兰屏轻柔地问道。 墨嫣闻声一颤,蜷缩地更紧了。 “别怕……”兰屏小心翼翼道,“有我在,别怕。过来,让我看看……” 第40页 墨嫣抬起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神如同受惊的小兽,眼里蓄着朦胧泪水,她迷迷煳煳念道,“兰二……” 兰屏强挤出笑,身体几乎贴在栅栏上,柔声道,“别怕,是我,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墨嫣小声地啜泣着,倔声道,“你走吧,我……我没事。” 兰屏道,“不怕,你过来,过来我这边,好么……” 墨嫣仍蜷缩在原地,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梦与现实。 元牧淡然道,“墨嫣,你先跟他们聊一聊,过了今夜,不一定还有机会相聚。” 小樿心中一惊,墨嫣侷促地看着元牧,似乎抓住一丝清明般,怔了半响,终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她身上遍布鞭痕和淤青,破碎的衣裳只能挡住一部分身体,纤细的腰肢和大腿都露在外面,看上去可怜至极,她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裳一角,光着脚朝栅栏这边走来,脚步微颤,跪坐在兰屏对面。 兰屏急忙将自己外衣解下,从栅栏里穿过,盖在墨嫣身上,他左手抓住墨嫣的紧握的拳头,右手抱着墨嫣脑袋,手指从冰凉的散发中穿过,额头隔着栅栏紧紧贴着对方的额头,心疼道,“嫣儿,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绝不带你回来洛水……” 墨嫣一言不发,听着兰屏柔声道,“傻丫头,早知今日,我当时绝不让你跟我回京,甚至,最开始,就不该让你来洛水学艺。”他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悔恨,却极力地克制着。 墨嫣苦笑道,“臭兰二,你懂个屁。” 兰屏道,“当初不懂,现在知道错了,你别太倔,想办法活下来,好么?” 墨嫣声音虚弱,仍嗔道,“我当然知道要活下来,你当我是傻子!” 兰屏笑着抚摸着墨嫣的脑袋,两张脸贴的极近,他温声道,“你不是傻子,那你答应我,今天晚上的审判,选择太古刑好不好?” 墨嫣闻言一僵,脸色发青,咬着唇,一言不发。 兰屏扶住她双肩,盯着她双眸道,“嫣儿,你别骗我了,你口口声声说没事,其实事情大得很,你这次如果不选太古刑,根本不可能受得住刑罚,不可能有命活下来,元公子都告诉我了,你休要再瞒我了!” “兰二……”墨嫣呆呆地看着兰屏,又回过头看着小樿和元牧,垂着眼低声道,“嫣儿让你们担心了……” 小樿哽声道,“傻丫头,是你救了大家,救了所有人,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别把所有事情都扛自己身上好么。” 兰屏苦苦央求道,“嫣儿,答应我,审判的时候一定要选择太古刑,一定要活下来。” 墨嫣眼睫毛颤了颤,豆大的晶莹泪珠滚落出来,瞬间又破碎,兰屏连忙替她拭去泪水,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央求道,“答应我,嫣儿,就算兰二求求你了……” 墨嫣轻轻啜泣,点了点头。 兰屏终于喜极而泣,用拇指轻轻划过墨嫣眼角,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庞,泣不成声道,“太好了……我只求你能活下来,做个普通人就好,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天涯海角,我都会照顾你……” 墨嫣流着泪拼命地点头,哭的像只森林里乱糟糟的小熊,小樿欣慰地觉得,一个十五岁的人类女孩,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会害怕,会无助,会哭,会嚎啕大哭,而不是一味地掩饰自己情感。 兰屏牵着墨嫣的双手,宠溺地笑道,“傻丫头,别哭了,你是我兰屏未过门的妻子,今后没有人会欺负你,我带你浪迹天涯,去出海,去草原,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墨嫣破涕而笑,挣开兰屏的手,捶打在兰屏肩上。 小樿也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拿手背擦了擦泪水,转身却不见了元牧,便独自往水牢外面寻去,留下兰屏单独陪着墨嫣。 月色亮了许多,高悬于静谧的蓝色夜空,透过轻薄如棉花般的云彩,照在水上花园上,流水叮咚,一两朵睡莲半含花苞慵懒地躺在水面,清风拂来,花瓣轻轻抖动,带着几分妩媚,撩人心扉。 小樿闲庭信步,绕着花园四处走动,惊觉水上有一白裳伊人临水而立,风姿超然,顿时觉得天地黯然失色,唯有眼前人光彩夺目。 尽管寒风凛冽,那人只穿了件薄纱胧月长裙,微风拂动袖角,黑髮如墨披散两肩,飘然如画中仙,月光白的皮肤,秋水明眸映着凉凉月色,红唇轻启,似乎在喃喃自语。 细细看,原来那画中仙人手背上停了一只鹊鸟,青身白喙,嘤嘤啼鸣,似与画中人窃窃私语。 小樿禁不住想要再靠近些,却不慎拨动了树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画中仙闻声回头,轻轻甩手飞出数枚红色利器,直扑小樿面门而来,速度之快,几乎令她躲闪不及。 小樿踉跄躲开,其中一只利器插中小樿髮髻,其余都从她身边擦过。小樿揭下那夺命利器,拿手心一看,竟是一瓣睡莲。 那画中仙凛然看着小樿,她手上那只青鹊早已飞走,此刻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仙人开口时声音如春雪消融时鸟语莺啼般悦耳,语气却教人不寒而慄,如冰刀剜在心口,她冷冷道,“何人在此偷窥本宫主?” 五行殿中,能自称宫主的便只有那位墨嫣交代千万不能惹的东灵宫主,五行师木系掌门了。 小樿从容一揖,“参见宫主。”又兀自平了身,小声道,“小奴路过此处,见月色甚好,见到宫主误以为是画中仙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此惊扰了仙人,还望宫主恕罪。” 东灵宫主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小樿,小樿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把脸露出来。”东灵宫主命令道。 小樿吃了一惊,抬起头,揭下兜帽和面纱,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庞,眼神清澈,不染纤尘。 东灵宫主冷冷地打量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小樿心里着急,摸不准东灵宫主的古怪脾气,担心自己因为躲开了那几瓣睡莲而得罪了东灵,便偏开眼神,任由东灵盯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元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出现,小樿嘴唇微动,忽觉大赦。 东灵偏着头笑道,“甚是无聊,见月色不错,便出来走走。”那声音忽然变得明媚动人,撩得人心中酥痒难耐。 元牧淡然看了东灵一眼,拉开小樿,道,“这是我门下友人,行事冒失,没得罪你吧?” 东灵笑道,“不妨,你这友人甚是可爱,我很喜欢。” 元牧颔首,温声道,“那好,若无其他事,元牧就带她先行一步了。” 东灵宫主凭栏而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这二人离开。 第25章 审判 再回到水牢中时,墨嫣情绪已经恢復了许多,脸色泛红,眼睛依然肿胀,但总算有了些神采,她望着小樿和元牧,从容露出一抹微笑。 元牧瞭然,道,“既如此,我送二位回元牧住所。” 第41页 小樿和兰屏均没有反应,半响,小樿道,“嫣儿的审判在何处进行?我想亲眼看到嫣儿没事。” “即便是太古刑,你也要看?”元牧问道。 小樿点了点头。 元牧道,“太古刑行刑过程甚是残忍,五行力从人体身上剥除时,身上如同千万只蚂蚁撕咬,蚀骨销魂,生不如死。” 小樿皱眉沉思半响道,“即便如此,我也想看着嫣儿平安无事。” 兰屏亦道,“我也想看着嫣儿受审,亲眼看到嫣儿平安无事。” 元牧耸耸肩,无奈地嘆道,“得寸进尺。” 小樿摸摸下巴笑了笑,莫名觉得元公子又亲切可爱了些。 元牧道,“要混进审判场也不难,换身衣裳,扮成五行师就行。” 小樿回头瞅了瞅兰屏,捂着嘴笑。 兰屏淡淡看她一眼,执意道,“也不是不成,我以前也扮过女人。” 墨嫣撇嘴道,“臭兰二,不嫌丢人。” 兰屏道,“什么男人女人,不过是换身衣裳而已,有什么丢人的。” 墨嫣眨了眨眼,瞅着兰屏,出乎意料地,竟不予反驳。 兰屏颳了刮墨嫣脸颊,柔声道,“刚刚答应的,无论如何,都不准反悔哦。” 墨嫣点了点头。兰屏又依依不捨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墨嫣耳鬓,墨嫣仰头往身后一退,抬手挥出一道猩红火焰,直冲兰屏烧去。 兰屏反应速度极快,在火焰碰到他之前,忙收回了手。 兰屏无奈地耸耸肩,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墨嫣羞红了脸,忙转过身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口。 兰屏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再三叮嘱道,“答应我,千万不能有事哦。” 墨嫣难为情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随后,小樿、兰屏随元牧来到一处宫殿,两人换上一身白色连衫长裙,系上水系五行师的乳白色丝光外袍,将兜帽一合,神情淡然,步态轻盈,俨然一副五行师模样。 元牧仍穿着那身暗红色衣裳,墨色长髮拢在背后,细长的眉眼轻轻一扫,依然是初见时那副傲然风骨,又如同沐浴了晨光的冰湖,散发着刺眼光芒,却令人顾盼流连。 审判的地点在五行殿西北方天狼星所指的狼星宫,小樿和兰屏到场时,狼星宫外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五行师,各色衣袍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喧闹。 随着时间越来越逼近子时,人群也开始逐渐安静,红色的宫殿大门从里面打开,房门里头已经布置妥善,五行师掌门还未到达殿堂,几位五行师使徒已经侍奉在屋角,其中包括墨嫣的师姐沈荔,她神情木然,紧紧盯着殿外喧譁的人群。小樿和兰屏忙将兜帽掩得更深,遮住大半张脸,以免被沈荔认出。 五行师土系掌门土役孟坷最先来到了宫殿,她身穿棕黄色对襟织锦外袍,里头穿着黑色暗纹中衣,胸前挂着一块玉雕五行师司命牌,微曲的短髮下神情庄重肃穆,她盘膝坐下,拢着手,微闭双眼,一动不动。 紧接着,其他五行师也缓缓来到宫殿,炎卿端坐在右侧,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东灵撑着下巴眉目含笑看着对面的水尹,水尹冷冷盯着眼前,金司姗姗而来,她一入殿堂,满堂生辉,金色的光霞直照进人心扉,那张梦幻般的脸庞更是令人不由地将她与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联想起来,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残酷的审判。 小樿拉着兰屏挤到人群前面,看着墨嫣被押解上堂,跪对着五位掌门,单薄的背影离小樿只有几步之遥,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子时钟声从五行殿南方的钟塔上敲响,乘着晚风穿过竹林与屋嵴,传到狼星宫时,所有五行师闭目祈祷,神情静穆。土役拿起案上一块玉砖,用力摔向地面,随着清脆的声响,玉砖摔了个粉碎,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也随之一颤。 土役大人神情端庄,仍拢着手,朗声道,“五行师立世以来,奉天命,行人道,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无有违矩者,今斯人获罪,挟天子而夺君位,罪大恶极,令吾等五行师蒙羞,愧对先辈之训,吾等聚于此,以天命为司,惩恶扬善,以洗濯斯人骯脏龌龊之灵魂,故有此大审,望神明宽恕吾辈之过,以金沙、朽木、圣水、烈火、浊土庇佑吾辈灵魂,吾辈愿兢兢业业,侍奉神明,克己为仁,行先辈之道,永绝黑暗于无光之地。” 其余五行师虔诚地低下头,右手掌心贴于心口,默念道,“吾辈愿兢兢业业,侍奉神明,克己为仁,行先辈之道,永绝黑暗于无光之地。” 土役睁开眼,身子微微前倾,蔼声问墨嫣,“五行师火系使徒墨嫣,汝可知罪?” 墨嫣将头埋在地上,用只有堂上几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使徒知罪,愿降惩罚。” 土役摇了摇头,转而问炎卿道,“这罪徒是你的门下弟子,当日劫持南越天子,可与你有关?” 炎卿眉毛用力一扬,表情扭曲,几乎要将脸上粉黛撕开,她强忍愤怒骂道,“荒谬!” 墨嫣挺直了背大声辩解道,“劫持越国天子乃罪徒一人的主意,与炎卿大人毫无关系,愿土役大人明察秋毫,降罪于罪徒一人!” 土役朝炎卿拱手笑道,“此事事关五行师的声誉,本役主审此罪徒,不得有所疏忽,若因此得罪了炎卿,还望炎卿多多担待。” 炎卿凛然道,“罪徒犯下不可饶恕之过,做师傅的当然有不教之过,土役既然主审此事,还望秉公行事,令众人心服口服。” 土役点了点头,指着墨嫣对其余五行师道,“据本役所知,此罪徒本奉命到越东助贡王治水,以解除越东水患,拯救千万黎民百姓,不想其利用治水之便,私自离开越东,赶赴南越都城新阳,协助贡王发动兵变,在其关键时候,挟持南越天子,令京城侍卫退兵倒戈,协助贡王夺下南越君王之位,其性质恶劣,实乃五行师立世以来罕有。” 殿堂外围观的五行师闻言纷纷喊道,“烧死她!”“淹死她!”“败类!”“送她去见谬帝!”……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五行师使徒的嘴里吐出来,令人难以想像他们之中,有多少曾经是墨嫣的同门,曾经同入同出,情同姐妹。 尽管如此,墨嫣仍挺直了背跪在几位掌门面前,似乎丝毫不受身后的言语谩骂的影响。 一片谩骂声中,水尹大人元牧忽然站起身,他缓缓走到墨嫣身边,当众跪在狼星宫殿堂之上,他嵴背挺的很直,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却令所有人为之一惊,他面前的土役甚至向后退着身子,单手伏在地上,她撇过头,颤着舌,慌忙道,“水尹君,你这是作甚?” 元牧淡然道,“墨嫣之事,元牧亦有责任。” 五行师一片譁然,东灵宫主几乎从席位上站起身,忙道,“今日主审使徒之过,与掌门无关,望水尹自重,掌门之罪可移宫再判。” 第42页 炎卿冷笑道,“这究竟为何?方才土役还说不得有所疏忽,现如今就要包庇水尹了?” 东灵转过脸瞪着炎卿,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金司撑着脸,迷人的嗓音如同空气中下了一场金丝雨,朦胧却富含情感,她笑道,“便一起审罢,我可不信人之君子水尹大人能犯下什么罪过?” 东灵宫主这才转过脸,端正坐好,仰起一张出尘的绝色脸庞。 土役也终于恢復了冷静,她镇定地问元牧,“你说你有责任,此话怎讲?” 元牧道,“贡王兵变夺位,乃由元牧亲手策划,贡王乃敦厚忠义之人,且有一颗造福南越百姓的仁义之心,他能当上南越君主,是南越百姓难求的福分。” 话语一出,几位掌门表情瞬间凝固,连最温柔迷人的金司也如同咀嚼了世间最苦涩的食材般,露出艰难的表情。 小樿紧紧拉着兰屏的袍子,心里不由地为元牧担忧。 元牧又道,“五行师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惜局势动盪,苍生受苦,南越朝政黑暗,君王暴戾,又有水患之扰,越东千里之地,饿殍浮尸,生者不但要面临死亡的威胁,还要面临谬帝的窥视,流民中意志稍有动摇者,纷纷堕入魔道,此乃大害,元牧身为水系掌门,绝不忍袖手旁观。” 狼星宫内外一片沉寂,唯有元牧一人徐徐道,“越东水患能够经过治理得到根除,堕魔人可以被我等五行师消灭,可苛政仍是祸害南越百姓的致命□□,若不能得到根除,南越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五行师有不可涉政的金科玉律,元牧不可妄自行动,故而有意结识了南越世家兰府二公子,为其分析了南越局势,使其最终引导了贡王兵变。” 满座譁然,墨嫣也呆呆地望着元牧,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元牧注视看着土役,眼神似乎要将她彻底射穿,半响,他眉毛一扬,淡然道,“此事乃元牧一手策划,墨嫣只是不幸牵涉其中,不慎冒险犯下大错,乃无心之过,望土役秉公执法,降罪元牧。” 小樿咬着唇,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感慨万千。她向来把元牧当做冷冰冰的木头人,如今他在殿堂上令五行师瞠目结舌的言论,不仅说明他行事的确以天下为先,更是在关键时候敢于担当,挑战天下权威,小樿心中不禁对他钦慕不已。 兰屏有些按捺不住,欲要走上殿堂,小樿忙拉住他,道,“元公子乃水系掌门,又得其他几位掌门怜惜,应该不会重罚,若第一例涉政的五行师没有重罚,轮到墨嫣时,自然也不会罚的太重。” 果然,土役神色复杂,又看看其他几位掌门,犹豫道,“诸位觉得水尹之罪,该如何惩戒?” 东灵道,“水尹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改变了南越的政局,这算什么罪过!” 小樿不由地笑了,暗嘆,这东灵宫主真乃是性情中人,又生的如此灵气动人,若我是元公子,定要被她感动了…… 土役皱着眉看向另一侧端坐的金司,金司徐徐道,“水尹之过,或你或我,皆可有之,论其罪过,不算太严重,论起初心,也是为了为南越寻得一位贤良君主,金司以为,可轻罚之。” 金司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比起东灵宫主的性情意气来,更能令众人信服,果然这二人对元公子的情义如人们传言一般,丝毫不假……小樿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似的,不由咽了咽口水,可那种感觉依然存在,只觉得心中有股难以名状的不痛快。 土役点了点头,又望向炎卿,炎卿神色凝重,半响才道,“水尹贵为掌门,若轻惩敷衍,必然令众五行师不服。” 东灵闻言火冒三丈,她厉声道,“臭婆娘,你又想从中作梗,水尹此举是为了保护你那蠢徒弟,你别不识抬举!” 炎卿并不理会东灵宫主,默默地望着殿堂上跪着的两人。 土役道,“既如此,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元牧,汝乃五行师立世以来首例涉政五行师,念及汝在位以来降魔除害,为天下苍生做出不可估量的贡献,本役判你,即刻起,押送嘉山圣水池,处以水刑十日。” 满堂譁然,东灵宫主更是径直离开了坐席,拂袖而去。 金司亦苦着脸看着元牧。 小樿虽不知水刑为何种刑罚,但看堂上众人以及堂外使徒的反应,也能察觉到刑罚之严厉,心中不禁担忧。 五行师使徒沈荔款款从墨嫣身边走过,低声在墨嫣耳边说了句话,并带走了元牧。 土役又道,“使徒墨嫣,挟持南越天子,罪无可赦,本役判你,处以火系燔刑,但念你年幼无知,法力甚浅,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选择太古刑来替代燔刑?” 小樿紧紧抓着兰屏的胳膊,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尖。 墨嫣沉默半响,最终道,“使徒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运筹帷幄的水尹君,更喜欢有担当的水尹君,么么哒 第26章 狼星宫之变 午夜,正是洛水百姓沉沉睡去之时。明月高悬,五行殿内狼星宫外聚满了五行师使徒,怀着不同的心思,正围观一场不同寻常的审判。 “不愿意”三个字从年轻的五行师口中说出来时,殿堂内外一片寂静,晚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屋嵴上树梢在风中无情地摇晃。 小樿心底勐然一沉,紧紧拽住兰屏的衣袖。土役欣然点头,在案上点燃一炷香菸,并接过沈荔递出的册子,宣读那十二名行刑者的名单。 屋外,树梢的掩饰下,藏匿已久的黑色影子渐渐显露出来,他们悄悄地伫立着,耐心地审视着,一双双青金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他们细密布置,拉弓搭箭,抽出武器,高高地站在屋嵴之上,将狼星宫包围地严严实实。 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是混在五行师中的小樿,当土役念到第七或者第八个五行师名字时,她皱了皱鼻子,那种熟悉的恶臭扑面而来,连香甜的晚风都被腐朽味侵蚀地引人反胃,正是那一刻,她回头瞅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堕魔人如同地狱使者一般审视着他们,小樿不由心惊,同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一名金系使徒头顶被利箭射穿,黑色的箭头上挂着淋着血的眼珠子,她面容扭曲,利箭的速度太快,她足足过了许久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土役丢下手中的册子,呵斥声淹没在尖叫声中,兰屏冲上殿堂,剎那间墨嫣被人带走,小樿想追上去,却被人群蜂拥围住,越来越多的五行师使徒血溅当场,利箭如同嗜血流星,夺人性命于剎那之间,小樿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中箭倒下,若非运气眷顾,她自己身上也本该插上箭羽。 五行师们开始慌不择路,纷纷涌入大殿,然而殿门实在太小,容不下所有人同时冲进去,密集的人群反而形成巨大的靶子,任由屋嵴上残暴的狩猎者们随意射杀。 一片慌乱之中,土役大声咆哮,试图稳住局面,她站起身,穿过人群往殿外走去,双手高举于空中,唤起无数沙尘,很快沙尘便组成了一面巨大的沙墙,土役大人孟坷双手扶起沙墙,将无数箭矢挡在墙外。 第43页 有了沙墙阻挡,堕魔人的利箭射不进来,他们开始转换攻势,纷纷从屋顶跳落,逼近狼星宫门前,试图从侧面攻入沙墙。 炎卿脸色铁青,事故发生时,她整个人跌倒在地,如同经歷灭顶之灾一般,慌乱无措,原来审判墨嫣时她也不曾如此紧张,只见她慌忙从地上爬起,将挡在身前的使徒们一掌噼开,冲到土役身边,望着屋嵴之上气焰嚣张的堕魔人,整个人几乎要化作一团烈火。 所有人乱作一团,四处逃窜时,金司仍坐在席上,端着那抹从容的微笑,声音慵懒迷人,“瞧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连一群堕魔人都对付不了!”她缓缓站起身,人群恭敬地给她让开道路,她却只站在沙墙旁,挨着土役,指指点点,几乎要与土役吵了起来。 没有人再关心墨嫣的审判,五行师使徒们深陷于恐惧之中,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死状悽惨。 小樿东张西望,想知道自己的同伴墨嫣和兰屏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却被一名从未见过的红袍五行师拦在身后,那女子扬起一张坚毅的脸,大声道,“这位同袍,躲在我后面不要乱动。” 小樿的确没有乱动,她比五行师更加凌乱,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脑子里依旧回想着墨嫣的审判,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会选择太古刑的吗? 混乱中,炎卿独自一人冲到土役的沙墙之外,全身燃烧着灼烈的焰火,箭矢在触碰到她身体之前,已经被融化为熔浆,从四周飞散。炎卿乘风而跃,落在屋嵴之上,手心的烈火如同神兽般在夜空中狂乱起舞,漆黑的夜空被点亮,天边被染得发红。 她一掌捅入胸口,便将堕魔人胸腔烧成空洞,手指奋力一捏,便将人头颅取下,化作菸灰。炎卿的每一招都用力极其狠辣,原本可以一招轻松致命的,她却连尸首都不愿留下,就连死神在夺人性命时也没有她那般无情残酷。 炎卿这般狠辣,显然不受情绪所控制,倘若对付强大的对手还好,但如果被堕魔人这般蝇虫一样的动物包围,便显得余力不足。堕魔人利用人数优势,将炎卿拖住,并集中精力攻向土役那道沙墙。 金司守在沙墙旁,端着笑,从髮髻中拔出一根金色髮簪,托在手心一扬,髮簪上飞出无数细密的金丝银线,细线钻进堕魔人心脏,转瞬便钻了出来,堕魔人身上一滴血都没流下,便已经停止了心跳,金司的手法之高明正可谓杀人于无痕。 尽管如此,死去的五行师仍然很多,堕魔人数量只增不减,他们有序配合,所有人共用一个思想,这显然已不是人多能达到的境界,似乎比金司的金丝银线更为可怕,就连杀人如麻的炎卿,就已经被七八个堕魔人困住脱不开身。 在这群堕魔人之中,小樿看到了黑娃的身影,他眼神坚决而兇狠,透露着小樿从来没见过的光彩,与几个时辰前见过的判若两人! “奇怪!是黑娃……”护在小樿身前的五行师叫了出声,“还有赤影!青光也在!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不是都被驯化过的吗?!” “哼!”一旁的黄袍五行师瞅她一眼,冷嘲热讽道,“驯化?这种脏物也只有你们火系使徒想着要驯化,今天发生这种灾难,都是你们火系使徒的责任!” 小樿身前的女子没有回应,只凝眉瞅着外头的场景,逮着一个时机,终于定下心,第一个冲出了沙墙,大声喊道,“同袍们,沖啊,不要顾及昔日主僕情义!” 稀稀疏疏一些红袍五行师跟着沖了出去,他们有的翻上屋顶,与堕魔人赤手肉搏,有的用五行术与堕魔人比拼,吶喊声冲破天际,小樿见状,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几步绕开沙墙,冲到殿堂外面,踩着五行师的尸体,一拳打在迎面而来的堕魔人獠牙上,堕魔人只微微一晃,小樿却吃痛地要紧。 这与小樿先前交手过的堕魔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曾经过五行师的驯化,自然是千挑万选而出的,如今失控叛变,必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可能轻易被降服。 见到穿着水系衣袍的小樿冲到了沙墙之外,水系使徒们也开始按耐不住,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宝武器,冲过沙墙,朝那堕魔人杀去,很快,一开始被堕魔人的偷袭吓得慌乱无措的五行师使徒们开始重新振作,在土役和金司的指挥下,纷纷杀向那群堕魔人。 形势开始转变,殿堂外已逐渐变成了一片战场,黑色的堕魔人在战场上纷纷死去,黑色的血将地面染得通红,恶臭沖天,烧焦味充斥其中,在黎明到来之前,战场已经完全成为了尸体堆积场,黑娃为首的堕魔人被五行师制伏住,炎卿忍着怒火要将他们焚烧干净,却被土役制止住,命人将他们送到了水牢中,严密关押。 堕魔人都被制伏了,但牺牲了不少五行师使徒,见证了这场灾难的使徒们对这次堕魔人的叛乱心有余悸,有人说,倘若水尹和东灵在,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祸乱,有人说,这一次的叛乱就是因审判而起,罪魁祸首就是墨嫣,燔刑对于惩罚墨嫣来说,实在太过于仁慈了!更多的使徒沉浸在失去同伴的悲伤之中,竟有人冲到炎卿身边,双手抓住炎卿的手臂,质问她道,“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被驯化过的吗?不是你们驯化了堕魔人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杀人!” 炎卿满脸疲惫,脸上的妆容早在战斗时脱落,一张憔悴发黄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但炎卿仍端着掌门的架子,青筋暴露,用喷得出火的眼神瞪着对方,二话不说向她挥了一巴掌,便扬长离开。 本应是驯化过的堕魔人,本应是没有思想的行尸,本应是服役于五行师的奴僕,早在堕入魔道之时,他们便已经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黑暗君主,五行师驯化他们时,便已经斩断了他们与黑暗君主之间的联繫,如今究竟为了何种目的,竟敢联合起来围剿他们主人五行师? 所有人议论纷纷,其中包括一些小声而大胆的猜测,他们将责任推给火系五行师,试图以投靠黑暗君主之名,将火系五行师推入道义的深渊。 土役是五行师中唯一精神饱满的,她耐心地等着众人安静,端坐在审判时的位置,等各系使徒清点完尸体,汇报伤亡情况。 “金系使徒殁了三十一人,木系使徒殁了二十二人,水系使徒殁了二十八人,火系使徒殁了十九人,土系使徒殁了三十人。”土役深深嘆息,捡起地上一个册子看了看,又道,“燔刑所定的十二位火系使徒死了八位,看来名单要重新制定了。” 五行师创立派系以来,从未经过如此惨重的损失,使徒们各怀心事,有的默默拭泪,有的沉默不言。 土役又道,“今日之祸,五行殿损失惨重,本役自会查清来龙去脉,诸位先行回去,该料理的后事自行料理,五行师不会忘记这么失去的同伴们的。关于罪徒墨嫣的刑罚,不得不延期执行了,燔刑行刑的十二位火系使徒,本役将与炎卿商议后决定。” 人群开始散去,小樿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匆匆忙忙在人群里寻找兰屏,四处找不到兰屏的脸,她便绝望地往那地上的尸体堆里去寻找。 第44页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小樿回头,一张年轻的心形脸出现在面前,白色的衣袍沾满了鲜血,人却毫髮无伤,小樿顿时松了口气,拽住兰屏的胳膊,嘆息道,“兰簸箕,你居然还活着……” 兰屏拍了拍小樿肩膀,淡淡道,“我可是见过比这更残酷的战场的人,怎么可能死?” 小樿眼眶发热,瞪着他道,“嫣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难道我们的劝说根本没有用?” 兰屏冷静异常,望着小樿,低声道,“回去吧,你也累了。” 小樿不累,或者说根本没有察觉到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令她应接不暇,但墨嫣必须得救,如果必须执行燔刑,她可以闯入水牢,将墨嫣偷偷救出来。 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尽管初次见到墨嫣时,小樿心里对她充满嫌恶,认为墨嫣就是那种一点都不懂事且心气极高的女子,爱吵闹,爱惹是生非,可这段日子下来,小樿开始打从心底地喜欢上这个女子,喜欢她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敢,心疼她明明吃苦受罪却始终不愿意让他人担心的性格,明明惹人怜爱却生生装出一副讨厌的模样…… 燔刑之后,那样可爱的女子最终剩下什么?小樿不敢去想。 “两位……”一个柔弱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小樿和兰屏缓缓回过头。 一名白袍五行师恭敬地朝他们一礼,白净素雅的脸庞露出浅浅的微笑,她身材修长,漂亮的脸蛋上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质,只听她温婉笑道,“使徒海珀,水尹安排我来送二位回去。” 小樿皱眉,元牧究竟何时安排了这种事?此时他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救墨嫣…… 只听兰屏点头道,“那就有劳海珀姑娘了。” 海珀颔首,随即将小樿、兰屏引至五行殿正门,中途小樿问及水刑之事,海珀却只是沉默不语,或故意转移话题,她跟守门的僕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便仓促与二人分别,回到了五行殿。 朝阳冉冉升起,金黄的光束照在结霜的地面,晶莹剔透,刺得小樿不由地闭上了眼。黑暗能使她清醒冷静下来,但此时此刻,尽管她闭上眼,看到的仍是烈火焚烧的夜晚,血与杀戮如同心头一块厚重的痂癞,沉重到令她几乎忘记了唿吸。 第27章 风风火火林芝遥 谪仙居,巨大的牌匾上印着三个巨大的字,字体歪歪扭扭,想让人忘记这家客栈的名字都难。 小樿见过各种与兰屏来往的朋友:世家公子、达官贵人、五行师、小摊小贩、流民等等,但从没见过谪仙居老闆这样奇特的人。 他长得出奇的胖,腰板估摸着有兰屏的三个大,寒冬腊月,身上穿的极为单薄,脸上却出着热汗,脖子上挂着擦汗的毛巾,头髮和鬍鬚修剪的十分整洁,薄薄的一层发须几乎布满了整个人的脸庞。 他见到兰屏、小樿二人,二话不说,便将兰屏抱在怀里,拍了拍兰屏后背,用娇嫩的声音宽慰道,“墨姑娘的事,老三我都知道了,别难过。” 兰屏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任由他抱着,然后松开,那大胖子转过脸打量着小樿,脸上挂着藏着不住矜持的微笑,他笑吟吟道,“姑娘好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兰二爷有这么漂亮的朋友。” 小樿笑笑,不知该如何称唿,只道,“在下聂小樿,幸会。” 老闆肥硕的脸庞开始变得通红,他拿起一个酒杯子,给小樿倒了杯黄橙橙的酒,豪爽地饮了一口,道,“他们叫我仙老三,我在家排行老三,你也这样叫我就行!” 小樿接过酒喝了一口,勉强提起兴致,听仙老三絮絮叨叨谈了一通,随便敷衍了两句,便进了客房,往那棉席上躺去,一合眼便已没有知觉。 片刻后,仙老三又遣人送来早饭,小樿开了门,令侍者随意摆在一旁,便又接着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敲门,小樿勉强挣开双眼,迷迷煳煳爬起来开门,瞧着来客有些眼熟,便又揉了揉眼,仔细将来人辨认清楚。 来客正是昨夜在狼星宫将小樿护在一旁的红袍五行师,那名最先沖在沙墙外面的火系使徒,她摸着后脑勺,爽朗地笑道,“哎,怎么是你呀,一定是我找错房间了。” 小樿不明就里,看着对方离开,又回到床上躺下,听着走廊外头的脚步声咚咚作响,从这间房门窜到那间房门。片刻后,小樿房门再次被敲响,她心中不由地恼火,连马靴都没有穿上,穿着袜子便晃荡到门口,打开门瞪着那名火系五行师,五行师也噘着嘴看着小樿许久,才道,“错不了了,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小樿在一张竹榻上垂足坐下,背靠着墙,看着火系五行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捡起小樿穿过的水系五行师衣裳,又看了看小樿挂在一旁的日常衣裳,噘嘴道,“你不是五行师,你昨晚骗了我!” 小樿将两只手放在脑后撑着后脑勺,淡然道,“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骗了你?” 那红袍女子愤愤不平道,“你扮作五行师,混在我们之中,欺负我脸盲,记不清长相,就是骗人!” 小樿揉了揉额头,经过昨夜一战,她身疲力竭,心情更是奇差,于是没好气地对来客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当然不是!”红袍女子挨着小樿坐下,两人身体贴的极近,五行师俊秀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她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小樿鼻子上点了点,亲昵道,“聂小樿,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樿不明就里,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你谁呀?” 红袍女子脸色一黑,恼羞成怒,“连我都不认识,你不是墨丫头的朋友吗?墨丫头难道没跟你介绍过她师姐吗!” 小樿冷静道,“嫣儿的师姐叫沈荔,我认识的。” 那女子几乎咆哮,“沈丫头算老几啊,我!”她敲敲自己胸口,大声道,“我!大师姐,林芝遥!” 小樿偏着头端详着林芝遥,忍不住想笑。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是炎卿的大弟子,怎么看都觉得她缺根筋,长相也颇有些男子气概,褐色的头髮竟像从没梳理过一般,毛毛糙糙,小麦色的皮肤衬着栗色的眼眸,虽让人觉得莫名地亲切,但依旧难以让人将她与炎卿大弟子联想在一起。 林芝遥摇头道,“墨丫头说了,你被堕气所伤,让师傅给你看看。” 小樿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嫣儿那丫头净操些没用的心,她自己刑罚在即,竟还顾及这件事情。 林芝遥见小樿神色伤感,不免劝慰道,“这可是墨丫头最后的心愿了!” 听到“最后的心愿”几字,小樿靠着墙边的半个身子不免一滑,歪倒在榻上,忍不住怀疑林芝遥究竟是要宽慰她还是要故意打击她! 林芝遥见小樿整个人瘫倒,以为她惊吓过度,伸手要去拍她的肩膀,不想小樿反应极快,不由分说便朝林芝遥手背噼了一掌。 第45页 林芝遥吃痛,扇了扇被噼红的手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心没好报啊,我才懒得管你了!你只问你一遍啊,你到底走不走?” 小樿不答,心里懊恼的很,本来如果按照元牧的计划,墨嫣现在应该接受了太古刑,从此跟他们五行师毫无瓜葛才是,却不想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魔咒,明明答应地好好的事,最后却当着小樿、兰屏的面拒绝了太古刑,且不说黑娃是否是为了救她而发动祸乱,就连元牧为救她而主动担罪的心意,兰屏的一次次劝说她的心意,她都彻彻底底地辜负了啊! 小樿越想越懊恼,看到林芝遥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现在跟林芝遥去见炎卿有什么用,即便侥倖将墨嫣救出来,今后又该如何安置,难道让她躲着五行师一辈子么?墨嫣她自己愿意么? 林芝遥气唿唿地站起身,双手叉腰,恼怒道,“聂小樿,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小樿回过神来,好笑道,“我去了有什么用?嫣儿都被你们判刑了,难道还有办法救她不成?” 林芝遥坦诚道,“没有。” 半响,林芝遥又道,“墨丫头苦苦求我,一定要照看好你,你既然被堕气所伤,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危害,如今师傅终于软下心答应墨丫头为你诊治,你姑且去一趟罢,好让墨丫头心安。” 小樿苦笑,墨嫣这次真是好人做尽,自己慷慨受刑,殊不知这样做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见小樿不答,林芝遥又絮絮叨叨道,“你也别想来想去了,我这次可真的是最后一次问你了,你到底要不要去见我师傅……哎,懒得问你了,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必须跟我去,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我拖着你走,这里到五行殿不远,我叫俩马车,你赶紧穿好戴好!” 小樿哦了一声,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摸了根枣木簪子绕了个简单的髮髻,开门后,林芝遥又唠叨道,“你这打扮太穷酸了,我估计,师傅看到你之后,都不想看第二眼。” 小樿两眼一黑,真的么? “走,我带你去筹办衣裳!”林芝遥说着拉着小樿大步往大街上奔去。小樿仔细想想,那炎卿平日里妆容都是精心打扮的,想必对自己弟子和他人仪容要求都非常严格,如果仪容粗陋了些,的确有可能不想看第二眼,这便由着林芝遥拉着自己出门。 一出门,小樿才发现此时已经是响午时分了,阳光耀眼的很,空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气,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流浪的猫和狗正蜷缩在角落里互相取暖。 林芝遥风风火火拦下一辆马车,拉着小樿上了车,两人去了东市,给小樿筹备了两身衣裳,一白一紫,紫玉腰带更是由林芝遥亲自挑选,她觉得紫色非常适合小樿,连连夸赞,又再三强调炎卿非常厌恶那些打扮穷酸举止不雅的人。 小樿换上一身白衣,系上紫玉腰带,回头看着林芝遥那头乱糟糟的头髮,心里十分怀疑,打扮穷酸举止不雅的人说的不是林芝遥她自己么。 恶战留下的血腥臭味仍弥留在五行殿中,小樿极其不愿回到这个地方,可想到墨嫣仍被关在水牢里受冻受辱,小樿便忍着不适,随林芝遥来到炎卿会客的殿堂。 三杯茶之后,小樿终于等到了炎卿。她打扮精緻地像个工艺品,头上身上有必要的没必要的装饰一件不少,炎卿身上只要轻微一动,那些金玉翡翠晃得人眼花缭乱。 炎卿看了小樿一眼,端坐在小樿对面,眼神偏向一侧。小樿不禁怀疑,自己这身打扮是否还是太寒酸了些。 小樿赔笑道,“炎卿大人,劳烦你此番为我诊断了。” 炎卿冷哼一声,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花蕊般纤细的手指悬在空中,小樿忙提起袖子,将一只光洁赤裸的手腕迎了上去。 炎卿冷笑,“另一只。”小樿便讪讪地伸出另一只手。 不料,炎卿指尖一紧,按住小樿手腕,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樿被问的始料未及,试图强收回来那只手,却被炎卿死死按住,一双眼紧紧盯着小樿,如同地狱毒火般狠辣。小樿叫悔不迭,她实在过于疏忽,没来及多想就把手送了出去,狐族成人后与人类相貌无异,但两者体内经脉的确有差,怪不得炎卿这一按就发现问题了!炎卿这般警惕,才是人类面对狐族的真实反应啊! 小樿额头冒出冷汗,强笑道,“你……你以为我是谁?” 炎卿不答,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 小樿又道,“第一次见到炎卿时就说过了,我是嫣儿的朋友。” 炎卿道,“可你不是普通人,你虽被堕气所伤,可体内却毫无堕气的痕迹,你并非普通人类。” 原来如此……并不是炎卿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是堕气作祟,小樿暗自松下一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虚弱地反问道,“炎卿以为我是谁?” 炎卿缓缓松开手,端坐如故,一言不发。 小樿收回手,揉了揉按得生疼的手腕,那上面赫然留下了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强笑道,“既然炎卿认为我体内没有堕气,想必我今后也不需要炎卿诊断了,还请炎卿转告嫣儿,让她不要再为我担忧了,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人值得她担忧的,所有人都要看着她送死,所有人都打算见死不救!” 炎卿道,“墨嫣犯下过错,理应受罚。” 小樿反问道,“那炎卿觉得嫣儿有几成把握捱过燔刑?她是你亲自调教的弟子,你应该最清楚了!” 炎卿眼神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清醒道,“墨嫣能不能捱过燔刑,全凭她自己的修行。” 小樿不再追问,她觉得所有五行师都是一个德行,除了元牧,其他人都好像巴不得墨嫣去送死,生怕她选择了太古刑丢了五行师的颜面! 炎卿朝门外喊了一声,“遥儿。” 林芝遥立即入了客堂,她不知何时换了妆容,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眼角、唇上甚至都涂抹上了红色的艷妆,眉心之上贴着火焰形的花钿,整个人光彩华丽地跟先前见过的判若两人。 林芝遥端端地行了个礼,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粗犷,温婉了几分,“师傅有何吩咐?” 炎卿道,“你明日一早带她去见阳肖长老。” 林芝遥眉头微皱,追问道,“可有何话要交代与阳肖长老?” 炎卿冷冷道,“不用,带她走吧。” 走就走!小樿一点都不客气,起了身,拂袖而去,什么阳肖,什么炎卿,小樿一个都不想见到,她走的飞快,很快便将林芝遥甩在身后。 她昨夜多留了个心眼,已将五行殿的楼阁宫殿布局记住了个大概,凭藉这个认路本事,很快便能找到了关押墨嫣所在的水牢。 第28章 红叶伞之约 小樿一路来到水牢前,瞅着水牢门前一个守卫也没有,不待细想,便钻进了那个寒冰洞窟。 小樿记得关押墨嫣的洞窟在那间,便直奔水牢深处而去,寒气逼人,小樿在洞窟里窜了几个来回,愣是没找到墨嫣,就连昨夜关押墨嫣的那间牢房,也跟现在看到的不太一样。 第46页 “奇怪?”她一遍遍来回走动,一遍遍回忆头一天晚上的情景,可当前位置与记忆中的情景实在对应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混乱,更加理不清头绪。 她身边都是关押起来的堕魔人,各色身影蜷缩在牢房角落里,数百间牢房几乎没有一间空置,如何在这阴沉沉黑漆漆的水牢中找到墨嫣所在的那一间?小樿顿感绝望,她扯着嗓子,在幽深的水牢中喊了一声,“嫣儿!” 声音在水牢中久久迴荡,却始终没有人回应她。小樿不得已一间间牢房去查,扯着嗓子不停地喊。 如果墨嫣在这里,她一定可以听得到,她为什么不回应呢?她就那么想要去死么?小樿实在想不通,四周开始变得喧譁,堕魔人开始躁动不安,他们像一群吵闹的狒狒,冲着牢房外面大嚷大叫,声音在水牢中不停地迴荡,小樿一开口,声音便淹没在嘈杂中。 她身边犹如无数魔鬼环绕,鬼影在水牢墙壁上晃动,一股从黑暗深处迸发出的强劲力量撼动着整个水牢,山崩地裂,引得小樿心头一颤,身形不稳。 林芝遥忽然从身后扶住她,拽住她胳膊,脱口骂道,“聂小樿,你有病啊,墨丫头不会见你的!” 小樿双目一闭,任由林芝遥拽着自己,喃喃道,“为什么呢?”她声音极轻,在喧杂的水牢中根本轻不可闻,可林芝遥听得到,她眉头一紧,松开小樿,右手勐地扬了起来,一把红叶伞从她手心轰然撑开,伞尖喷出烈焰灼火,刺眼夺目,照亮整个水牢,躁动的水牢顿时安静。 受这道光霞影响,小樿有些恍惚,一把倒在林芝遥怀中,贴着她的气息,片刻后,又顿时清醒过来,立马推开林芝遥,一言不发往水牢外头走去。 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到,炎卿也好,林芝遥也好,竟都是些无情无义见死不救的五行师!小樿匆忙出了水牢,径直沿着小路走,也不知走到了哪一处院子,绕也绕不出去。 林芝遥很快跟上来了,她藏了伞,又不知从哪里捡了根草,衔在嘴里吹出声响。 小樿停在原地,转身,抬手引出一道霹雷,捏出一道雷棍,电光闪闪,直指着林芝遥。林芝遥微微惊愕,拔开口中的草根,插在髮髻上,笑了笑,她笑声既有那种肆无顾忌的放荡,又有天真无邪的浪漫,她道,“聂小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墨丫头,别忘了,我可是她的大师姐!” 小樿顿时愣住,竟有几分信了,她收了雷棍,缓和了语气,道,“此话怎讲?” 林芝遥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举过头顶,衣袖滑了下来,露出结识的胳膊,她将指节压出声响,看着小樿信心满满地笑道,“十二个行刑名单,师傅让我来安排。” 小樿又是一愣,半响才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是很确定,乃问道,“这与嫣儿有什么关系?” 林芝遥道,“墨丫头这一次运气挺好,原来行刑的十二位使徒死了八位,如今要重新制定行刑名单,那些新来的功力又不成熟,一通乱搞,威力当然不如真正的燔刑了。” 小樿当即会意,急忙道,“如此一来,墨嫣是不是便能活下来?” 林芝遥双手交叉抱胸笑道,“如果是我肯定没问题,而且我有法器加护。” 小樿听到法器两字,不由地双眼一亮,满身上下打量起林芝遥,又瞅到她髮髻上的那根草,定睛一看才知那竟是把合起来的伞,便猜想这就是林芝遥刚才使用的法器,那把红叶伞。 林芝遥在水牢中使用的时候她没有看清,现在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一摘,把那小伞拿在手里端详,那伞虽小巧精緻,却找不见一处可启动的开关,她一时半会看不出门道,便把伞还给了林芝遥,鄙夷道,“你资歷最老,还带着法器,当然捱的过去,嫣儿可就惨了,她入门才多久,你这个做师姐的就忍心烧死她?” 林芝遥又把伞子往髮髻上随意一插,撇着嘴道,“我不忍心,可结局就是这样啊,墨丫头没被判极刑已经是万幸了,五行殿的规矩,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的。再说,她现在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活下来。” 小樿心里打着盘算,眼睛却盯着林芝遥一言不发,半响,林芝遥又道,“你就这么想帮她?” “当然!”小樿十分笃定,她见林芝遥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好歹也是炎卿最为信任的大弟子,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于是慢慢放下戒备,道,“她是我朋友,而且她是为了救人才犯下过错的,不该处以这么严厉的惩罚。” 林芝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听我一句。” 小樿认真地看着林芝遥,等她开口。 林芝遥道,“我们五行殿的使徒们,心气都很高,若有谁在外头犯了错,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都必须回来受刑。” “如果没有捱过刑罚,死了就死了,五行师驱魔除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如果随你逃走了,那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阳光了。”林芝遥语重心长,一字一句敲在小樿心房。 “你既然是她的朋友,就应该尊重她的决定。”林芝遥道。 小樿苦笑,万一她是昏了头做出的决定呢?小樿向来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看穿他人心思,昨夜在水牢里,墨嫣口口声声答应会选择太古刑,明明是情意真切,明明是生存本性所迫啊!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改变想法,更何况是当着她和兰屏的面! 如今她只能希望墨嫣能捱过燔刑,活下来,起码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明日清晨,我到谪仙居接你。”林芝遥忽然道。 “作甚?” 林芝遥眨眼笑道,“带你去见阳肖长老,师傅方才交代的。” 什么节骨眼上,居然还要去见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小樿断然拒绝道,“不去。” 林芝遥拿着伞衔在嘴里,吹出声响,旋即拿在手里转了转,肃然道,“你若答应我,我便想办法把这法器嫁接到墨丫头身上,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助她一臂之力。” 小樿闻言大喜,忙问,“这也可以?” 林芝遥道,“我可是大师姐,你要是不信我,就没有人能够信赖了!” “我信我信!”小樿满口应承,细心一想,又道,“可是,嫣儿会接受你的法器吗?” 林芝遥从容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就别担心了。” 小樿仍有些不放心,道,“如此一来,嫣儿有几成把握捱过燔刑?” 林芝遥道,“只多了一成而已,不过你也不必太悲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败难以强求,墨丫头此遭若真能捱过燔刑,便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而这福分必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小樿心知林芝遥能如此暗中倾力相助,也是仁至义尽了,而她先前还连连误会林芝遥,怨她无情无义,此时倒有了几分惭愧,便定下心道,“既然如此,我明日清早随你去见那长老就是。” 林芝遥满意地点头,将小樿送回了谪仙居,又独自拦了辆马车回五行殿。 第47页 仙老三在门口提着毛笔盯着帐本发呆,看到小樿进门,眼睛徒然发亮,肥硕的身躯如同弓弦一般抖了抖,笑吟吟走上前道,“聂姑娘,你回来啦!忙了半天,一定累了吧!老三我看到干明使者亲自来接你,一定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 小樿才送走林芝遥,千言万语答应了明日清晨定随他去见阳肖长老,决不食言,脑子已经要崩乱了,这会子看到仙老三,仿佛看到另一个絮絮叨叨的林芝遥,便匆匆忙忙往客房躲去。 仙老三追了上来,敲门道,“聂姑娘,可要茶水不?糕点要不要?谪仙居的枇杷糕可是洛水最有名气的哦!” 小樿想都没想便回绝道,“不用!”她脑子嗡嗡作响,此时只想清清静静睡上一觉! 她歪躺在榻上,见那塌旁摆了糕点,便顺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入口即化,香软甜糯,她登时心头一乐,赞不绝口,听到仙老三还在门口嚷嚷着不肯离去,这便站起身,开了门,冲着门外一脸愁容的仙老三笑道,“哎,仙老三,你这个糕点不错,再送一盘上来吧。” 仙老三笑开了花,不久便端着一大盘糕点,提着酒壶来了小樿房间。盘子里盛的不只有小樿刚才吃到的,还有各色她从没见过的,方方正正,颜色亮丽,夹着花果之香。 无事不献殷勤,小樿吃了酒,尝了几块糕点,也慢慢领略到仙老三的意图,这才缓缓问道,“仙老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仙老三脸色微变,强笑道,“聂姑娘是谪仙居的客人,款待姑娘是本店的义务,姑娘不必多想……” 小樿冷笑,目光森然,语气冷淡,“有话直说。” 仙老三神色一僵,道,“聂姑娘,我担心兰二爷出事了。” “什么?”小樿一用力,差点将手中糕点捏散了,忙道,“这才几个时辰没见着他啊,能出什么事?” 仙老三双手一拍,嘆道,“老三我也是胡思乱想,所以不敢跟姑娘坦白。”他端着手道,“二爷让我打听的事,老三我打听到了,可那谭药师古怪的很,旁人都不去接近的,据说成人里给人漫天撒粉,旁人若是沾上那粉,半条命都没了!” 小樿没听明白,乃问道,“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从头开始慢慢说,兰二让你打听什么事了?” 仙老三道,“二爷不知从哪里听来,有服用后能使五行师功力大涨的药,他便差老三我四处打听,老三我打听到壮人药师里头,有一个叫谭药师的壮人,平日里尽研究些稀奇古怪的药草,他很有可能就是二爷要找的人。” 小樿听了有几分兴奋,心想若真有服用后能使五行师功力大涨的药,那嫣儿岂不是更加有希望了! 仙老三又道,“那谭药师旁人都接近不得,性格残暴,有人说他甚至抓了年轻女子去做实验,在她们嘴巴里种植药草,还拿小孩子的血来灌溉,天哪噜,简直是可怕极了!” 小樿也觉得一阵噁心,兴致荡然无存,乃问道,“你是说,兰二去找这个谭药师了?” 仙老三点头道,“二爷要做的事,老三我拦都拦不住!” 仙老三又重新斟酌了用词,道,“老三我也是胡乱猜测,二爷英勇无双,本来不应该担心的,只是这谭药师实在是人见人怕的恶魔啊,从恶魔手里要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亏本买卖啊!聂姑娘你说老三我说的对不对?” 小樿道,“你说的这恶魔在何处,我这就去见识见识。” 仙老三忙道,“不不不,姑娘,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能让你冒风险呢!那恶魔住在蝴蝶谷,那可是个危险的地方啊,啊,早知道老三我就不应该多嘴,这种事情,就让年轻力壮的男子汉来做吧,老三我觉得,最好是找个好点的时机,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趁着谭药师心里头高兴,虽然天气好谭药师心情不一定就好了,但老三还是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小樿不待仙老三唠叨完,已翻窗而出。 第29章 蝴蝶谷见闻 小樿分别问了三家药铺,好说歹说,才打听到蝴蝶谷的位置,这便出了城,往一处郊野外山坡走去。 才走到山口脚下,便看到树干上横七竖八地挂着许多木牌,上面朱红靛蓝赫然写着,“山中有怪,勿入!”“危险勿进!”“山谷有吃人勐兽,当心!” …… 小樿拔开树枝,沿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迳入山,七弯八翘终于爬上了一座山峰,山对面还有另一座更高的山,中间被密林掩盖的林谷,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蝴蝶谷了。可惜已经是寒冬季节,想必是看不到蝴蝶绕山谷的奇景了。 小樿这么想着,眼前却刚好飞来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黑色的翅膀微微扇动,稳稳地停在小樿眼前。 那蝴蝶近在咫尺,黑色的翅膀上纹路精美,小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那蝴蝶便在小樿手指尖停下,收了翅膀,像一片叶子,刚好竖立着,小樿怔了片刻,指尖一动,那叶子又展翅离去。 小樿忙跟上那黑蝶,顺着蝴蝶指引,不觉间已进入一片森林之中,四周都是高大的乔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使人认不清东南西北,那蝴蝶进入密林之后便没了行踪,小樿四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踪迹,只觉得无论走到哪儿,四周情景都是一模一样,无法寻到入口,也无法找到出口。 太阳被密林盖住,林子里寂静无声,偶尔有阴嗖嗖的凉风吹过,冰寒彻骨,引得小樿一阵哆嗦。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樿在森林里不断地兜圈子,此情此景,好像回到了当初在家的时候,每次闹着离家出走,被困在家附近的林子里便出不去了。 “糟糕!”小樿气的砸树,那粗壮的树干被砸地剧烈颤抖,一只松鼠从天而降,径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樿头顶,几乎将她砸晕。 小樿从地上爬起来,头晕目眩,拎起那只倒霉的松鼠,看那松鼠受惊过度,可怜兮兮,不禁嘆了嘆气,将它放回自己头顶。她仰头往那树顶望去,脖子快要折断了,才依稀辨认清树顶所在的位置。 “既然如此……管不了那么多了。”小樿任由那小爪子紧紧抓着自己头顶,吸了一口气,勐地用力,一掌噼在树干上,将那棵高大的乔木生生折断,树干笔直地朝一个方向倒去,压倒在远处另一棵树干上。 小樿过去干脆把那棵树也砸断了,就这样一棵接着一棵,全朝一个方向倒过去,原本静悄悄的林子被这样一折腾闹得动静极大,颇为壮观,小樿身上也沾满了各种松果、针叶、以及各种小动物,活像个山洞里爬出来的野人。 但小樿越砸越来干劲,砸树的同时,她还察觉到有些树干上有被刀割的痕迹,心想这必定是其他困在林子里的人做的标记,贸然将树折断可能会破坏掉这些标记,只是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凡是挡在她前进方向上的树,她都给一一折断了,断地刚好都是一个方向,连她自己都情不自禁为自己折树的技术自豪。 第48页 小樿正专心致志地砸树时,突然察觉到后方一阵阴寒剑气,忙闪了闪,那利剑插在树干上,好像是故意刺歪的,小樿抬眼一看,来者相貌堂堂,一张心形脸表情扭曲,两根蟋蟀须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正是兰屏。 兰屏看清小樿后,惊了半天,才道,“……你怎么这幅模样?” 不消他说,小樿也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连头顶那只半死不活的松鼠都没摘下来,讪讪道,“我正要想法子从这片林子出去。” 兰屏咂舌道,“……那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小樿道,“不然应如何出去?” 兰屏道,“我这一路都做了标记,按照标记的方向,绕一棵树不断往外面转圈,总能转出这片森林的,只是……” “只是什么?” 兰屏扶额道,“你把我做标记的树都砸断了,我正头疼……” …… 小樿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的方法行不通了,那就按照我的方法来,你看,我这一路折断的树,是不是很漂亮?” …… 无语片刻后,兰屏道,“先出去再说。” 半个时辰后,小樿站在森林的出口,拔开身上的松鼠,将它放回林子里,心生感慨:若早悟出这种方法,当年又怎么会被困在家附近的树林子出不去? 兰屏没有她这么多感慨,拍了拍衣上的落叶,径直往山谷中一处木屋走去。 小樿也瞅到了那座小木屋,二话不说跟了上去,两人绕过一片蝴蝶翩跹的水潭,便来到了那屋前。 那木屋残破不堪,仿佛来阵风便能吹垮了一样,但这里是山谷深处,没有风能吹到这里来,那屋、那水潭、以及那屋前晾晒的各种花花草草都十分平静,反而显得非常诡异。 显然这木屋就是壮人谭药师的居所了,身临其所后,再想到仙老三以及其他药师对这位谭药师的评价,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一路过来,虽然被那蝴蝶引入了森林,困了大半天,但确实没碰到什么吃人勐兽、祭血婴孩或者是药材少女,说不定是那些洛水的药师以讹传讹罢了,这便要上前去敲那木门,兰屏拦道,“前辈,让我来吧。” “嗯?”小樿望着兰屏,听到他第一次叫自己前辈,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兰屏苦笑道,“这一路来,多亏了你在,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只是……不知道这蝴蝶谷究竟有没有传闻中的兇险,我实在不愿你为我或是为嫣儿涉险。” 小樿沉默不语,这一路过来,他们几人共同经歷大喜大悲,一同治水、一同扶持贡王、一同来到洛水,情义深厚,本不必分你我,只是墨嫣挟持君主被处罚的事情,对兰屏打击过来,小樿听到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自责,此时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道,“那日你说,没有听从元公子建议,与侍卫军里应外合,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屏闻言一愣,没料到小樿突然问及此事,半响才笑道,“……其实本应该做足了准备的,那侍卫军统领留小五临时变卦,提出另一交易条件,我实在无法答应。” “什么条件?”小樿越发好奇。 兰屏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与我南河郡府结姻,娶我三妹。” 小樿摇摇头,兰屏的三妹兰蕙温婉大方,京城中想娶她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可小樿知道兰蕙的心思在水尹元牧身上,即便不可求,也不愿轻易将就。以兰屏的性格,怎么可能答应留小五的要求?哪晓得后来引出这么多祸患,害墨嫣为兰屏冒险。 兰屏又道,“即便是假意答应,我也做不到,我绝不可能拿三妹的婚姻大事当筹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道出,小樿也有弟弟妹妹,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明白他的悔恨,只拍了拍他肩膀,淡淡道,“换做我,我也不会答应,你没有做错什么。” 兰屏笑道,“那是,我三妹可是元公子的人,怎么能轻许旁人!” 小樿看了兰屏一眼,心底并不认同这话,但究竟哪里不认同,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听得不顺口,不舒服,便嘆道,“随你怎么说,我只是觉得,嫣儿的事,你不必把责任往你一个人身上揽,我也想帮她,即便是为她涉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你能明白吗?” 兰屏点点头,嘴角微笑尚未褪去,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地两人倒退了几步。 谭药师那屋子的木门被重物从里面撞了开,黑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形怪物,身上布满奇形怪状的凸起物,仔细一看,那些凸起物,竟都是些五颜六色的蘑菇! 那蘑菇从人的嘴里、头顶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千奇百怪,有的蘑菇头上长着无数只眼睛,直盯地人心里犯憷,有的蘑菇像一把小型雨伞,恰恰将那人头顶盖住,有的鲜红如血,上面似乎还有毛毛虫在蠕动……。 那人跳着朝小樿和兰屏扑去,两人急忙一闪,蘑菇人扑了个空,摔倒在地,哎哟地叫了出声,竟是一女孩声音。 小樿心里奇道,这人原来是有知觉的,只不过模样骇人了些,说不定原来只是个被抓起来练药材的可怜人,现在受谭药师控制,身不由己想要攻击他们罢了。 这样想着,小樿上前,一把摘下那人头顶上的大蘑菇,听那人浑身哆嗦,又叫了一声,忙躲开去,身上却散落下不少小蘑菇。 兰屏本来要拦住小樿,“小心有毒”几个字尚未说出口,见到眼前情景,顿时哭笑不得。 小樿追着蘑菇人四处乱跑,一边追一边拼命地抜蘑菇,吓得那蘑菇人瑟瑟发抖,一边逃命一边求饶,周身蘑菇随风散落,出场时的威风消失殆尽,一点也没有了原来的骇人样子…… 见此情景,兰屏也追了上去,边追边捂着肚子笑,两人合力按住那蘑菇人,将其身上的蘑菇清理干净,竟整出来一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边哭边嚷道,“呜呜呜……为什么你们不怕咱!呜呜呜呜……” 兰屏和小樿松开那姑娘,看她闹腾了一会,终于坐好,擦擦眼睛,“呜呜呜呜……” 兰屏揉揉眉心,道,“你是谁?” “呜呜呜呜……” 小樿拍拍她肩膀,道,“你要是想故意吓人,下次我帮你装扮。” “呜呜呜呜……真的吗?”小姑娘忽然顿声道。 兰屏看向小樿,再看看那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发出爆笑。 小樿也忍俊不禁,正要打包票保证自己的化妆技术绝不比她差,忽然那小姑娘右手一扬,漫天扬起白色粉末,呛得人睁不开眼,说不出话,那小姑娘趁机像一条鱼一般从两人手中挣开,逃窜而去。 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仙老三说的漫天撒毒粉,兰屏疾声道,“别唿吸!” 小樿咳了咳道,“来不及了,已经吸进去不少……”又道,“你呢?” 第49页 兰屏骂道,“我也吸进去了一大堆,要死! 两人无语了一阵子,没有人想去追那个奇怪少女,片刻后,兰屏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我发现……这个□□吸进去好像没什么影响?骗人的吗?要死!要死了!” “骗人的吧……”小樿也想骂人,平生只有自己捉弄别人的份,不想今日反被人捉弄了。 “嘘!”兰屏突然道,“有人来了!” 小樿也听到了声音,木屋后山径上,传来一阵轻快的哼歌声,竖耳倾听,唱得好像是,“小眼瞎,大眼瞎,是眼瞎要是真瞎……是眼瞎要是真撒……” 小樿与兰屏对视一眼,兰屏悲痛扶额道,“我是不是要瞎了?” 小樿摇摇头,径直往声音方向走去,绕到木屋后,迎面遇上一个体型宽大的黑衣男子,一手持竹杖,一手持鲜花,背上背着竹篓,浑身一股泥土和青草味,见到小樿,嘻嘻笑道,“哇!你是来找谭药师的吗?” 兰屏跟了上来,道,“你不就是谭药师吗?” 那人笑眯了眼,连点头道,“是是是,我就是谭药师,哎,没想到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惭愧惭愧,哎,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啊?” 兰屏道,“听闻你手里有服用以后能使五行师法力大增的药,能卖点给我吗?” 谭药师笑道,“那个药啊,你听谁说的啊?我至今还没研发出来,嘿嘿嘿,你们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研发这个药啊,我好像还没告诉过别人啊……” 小樿看了兰屏一眼,道,“所以……你没有能使五行师法力大增的药吗?” 谭药师道,“惭愧惭愧……虽然一直在研究,可惜一直没弄出来,你急用吗?不急的话可以先预定,等我弄出来后再给你送过去怎么样啊?” 小樿道,“挺急的。” 谭药师用那只持竹杖的手摸了摸下巴,望天嘆道,“哎呀,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都给小烟霞做了那么多次实验了,每次都不成功,应该不是小烟霞的问题啊……啊,难道是小烟霞的问题吗?不会是小烟霞的问题吧,哎,等等,你们过来有看到小烟霞吗?” 兰屏道,“你说的小烟霞,是什么人?” 谭药师动了动肩膀,将背篓提高了些,道,“这个还得慢慢来说,你们要坐吗?我屋子里有凳子,去屋里谈吧!我给你们慢慢说来……” 兰屏挡在谭药师前面,纹丝不动。小樿明白他的犹疑之处,这谭药师确实比较古怪,根本不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模样,长得十分讨喜,又热情好客,似乎有求必应,应该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但越是这样子,小樿越觉得古怪,他们刚刚在屋外吃了那小姑娘的亏,可不想再吃一次亏,故而两人都非常警惕。 谭药师似乎也察觉到两人的心思,干笑道,“咳咳,别干站着啊,要药材什么的,我们可以慢慢聊,别……别干站着,别吓我呀……”说着说着,声音果然越来越小,似乎还真被兰屏、小樿二人吓坏了。 小樿松了口气,拉了拉兰屏,道,“谭药师,我们二人此行就是为了求药,既然传闻有误,没有那种药,那我们先告辞了,就不久留了。” 说着正要拉兰屏走,却听得谭药师在后头拦道,“哎,哎别走啊,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带点东西回去吗?便宜卖!便宜卖!” 小樿觉得十分好笑,回过头来,笑道,“我二人又没有病,干嘛要买药?” 谭药师撸撸袖子,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谁说没病就不能买药了,我这蝴蝶谷好长时间没人来了,你们既然来了,就看看有什么适合的药,我这里滋阴的壮阳的治脱髮的治脚气的应有尽有,即便你二人没有需要,你亲戚朋友什么肯定有需求吧,来嘛,我这就给你们拿出来!” 兰屏道,“这些我们都不需要,我还是想知道,有没有可能使五行师法力大增……”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能使五行师法力骤减的?” “哎呀,这个还真有!”谭药师拍手道,刚说完这话,笑容忽然凝固,他想了想,艰难道,“你……你说的这个药,可不巧了,刚好没了……” “什么?”小樿、兰屏异口同声问道。 谭药师看了两人一眼,神色复杂,颇为委屈,低头东看看西看看,嘟哝道,“没有这个药,二位还是请回吧……” “你刚刚还说有的!”兰屏上前抓住他的袖子,质问道。 谭药师委屈地快哭了,手中鲜花掉在了地上,尽管他长得人高马大,但愣是被兰屏死死擒住,挣脱不得,他憋了半天,跺脚道,“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会拿给你们的,二位请回吧!” 小樿笑道,“你这话说的,看来你屋里一定有这个药了。” 三人正在争执,忽听闻一旁有动静响起,似乎是从屋里传出,兰屏和小樿登时回头,听得身旁谭药师突然喊道,“小烟霞,快跑呀!”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30章 小师妹 谭药师这一吼,兰屏、小樿立即追了出去,眼瞅着一个身形笨拙的红色身影从木屋里沖了出来,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药包,三两步绕过水潭,往森林的方向冲去,岂不正是谭药师口中的“小烟霞”?那她手里拿的,难道就是谭药师躲躲藏藏不愿意交出来的药? 兰屏沖在最前面,小樿紧紧跟随,两人绕到屋前水潭,忽听闻谭药师在他们身后喊道,“站……站……站住!” 小樿愣了愣,果真停了下来,兰屏边跑边转过头哈哈笑道,“叫你站住你还真站住啊,你怎么那么有意思?” 小樿正要争辩,这谭药师叫他们站住可能有他的道理,刚要开口,话音一转,道,“小心!” 兰屏才回过头,一群黑色蝴蝶迎面撞来,撞得兰屏东倒西歪,他本来就在只供一人缓行的绕潭小路上疾行,眼前蝴蝶翩跹,遮住了去路,令他看不清脚下石块,刚巧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水潭,溅起人高的水花,殃及四周草木,也殃及小樿一身。 小樿抹了把脸,拉起兰屏,赶开面前的蝴蝶群,往林子里冲去。 这一进林子不久,小樿立马发现了一件糟糕的事,先前她砸树开路的确帮她和兰屏绕出了这片林子,可眼下小烟霞钻进了这片林子,四处都是可以躲藏之地,要在这密密麻麻的林子里找到小烟霞,实在是难上加难! 她转了好半天,毫无头绪,这时,忽然感觉一把手搭在她肩上,小樿勐然回头,肩上居然落了只小松鼠,鬃毛耸得老高,眼里一副无辜模样,小爪子抱着个松球似乎是要送给小樿,小樿笑着将小松鼠拎起,蔼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变的?嗯?居然一点都不怕我?” 小松鼠似乎哆嗦了一下,忽有人寒声道,“哦?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什么变的?” 第50页 这次换小樿心中哆嗦了一下,对上兰屏的眼神,慌忙移了开,欲语又休。 兰屏笑着拔出佩剑,剑尖指向小樿,冷声道,“我先前一直觉得你有古怪,嫣儿说你法力高强,但五行殿中根本没你这个人,你究竟是哪一类人?藏在我们中间,究竟有何贵干?” 兰屏周身湿淋淋的,脸上却挂着冷酷无情的笑,小樿从未料想他会拿剑指着自己,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倒像是心虚了一般,引得兰屏又将剑逼近了几分。 “你倒是说说呀,你究竟是什么神鬼精怪,藏在我们身边,究竟有何目的?”兰屏似乎有几分生气了,嘴角虽然上扬,但有些僵硬扭曲,眼神也晦暗不明。 “我,我……”小樿吞吞吐吐,她这一趟离家,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心里自然是十分看重的,可眼下看到兰屏拔剑相对,她心中慌乱,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前元牧也逼问过她,但她那时候有备无患,加之元牧并不特别在意她的身份,也就将此事忽悠过去了,此时被兰屏逼问,小樿反而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任那柄剑不断逼近自己。 “咦……你们怎么打起来了?”一个稚嫩的女声突然发问。 兰屏偏过头脱口道,“要你管啊!” 小樿偏过头,瞪着眼前这位抱着大包小包的无邪少女,无语片刻,才意识到这位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不正是他们正在追的小烟霞吗?乃脱口道,“追!” 小烟霞闻言拔腿就跑,兰屏收剑追了上去,小樿紧跟在后,心道,既然兰簸箕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再遮掩下去只会引起更多误会,干脆坦诚相对,亮明身份,日后再慢慢解释,这便信手从空中捏出一道雷电,径直击向小烟霞。 小烟霞应声倒地,药包散了一地,墨黑长髮被雷击中后瞬间炸开,像个巨型蘑菇头,她趴在地上不断哀鸣,胡乱挣扎一番,又去捡地上的药包。 兰屏一只手已经率先按住了药包,恶狠狠的眼神与小烟霞眼神交汇,小烟霞哆嗦了一下,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兰屏和小樿两人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小姑娘,同时还得提防着她使诈,那不如干脆看着她哭好了。 谁知这小烟霞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起劲,嗓门越来越大,似乎哭上了瘾似的,哀嚎之声振聋发聩,小樿头痛不已,生怕她这样下去会气绝人亡。 兰屏再也听不下去了,妥协道,“给你给你,这药包给你,那包给我,行不行?” 小烟霞嚎啕不止,哪里肯让,一边哭一边嘟哝,“是咱的……呜呜呜……都是咱的……” 无果,兰屏再次妥协道,“好了好了,不争了,不争了,别哭了!”说着正要拿手去摸小烟霞的头,不料那小烟霞反应极快,右手一扬,一道猩红火焰喷薄而出,如长舌般直勾向兰屏面门,但这兰屏平日里是被墨嫣欺负惯了的,几乎无意识就躲开了,同时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这名少女。 小樿也瞪大了眼,原来,这小烟霞竟是五行师不成? 倘真如此,那她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药,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的?如果真是谭药师所说的,服用后能使法力骤减,她要拿这药给谁用呢?看她刚刚使出的招式,分明就是火系使徒啊,难不成她也是跟墨嫣相关的人? 小樿心念如电转,正犹疑着该怎么上去宽慰仍在嚎啕大哭的小烟霞,忽闻一声音道,“哎呀!小烟霞,你没事吧!” 两人一回头,看到谭药师已经追上来了,顿时都松了口气。谭药师若无其事地从兰屏、小樿身边经过,抱起小烟霞,撸顺了她炸开的头髮,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我来保护你。” 经这一宽慰,小烟霞当真不哭了,只拿手背擦着眼睛,间歇性地抽泣。 谭药师神色沉重,转过身对兰屏、小樿肃然道,“二位究竟有何贵干,需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们,但求你们千万不能欺负小烟霞。” 小樿心想,此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误会一场,他二人原本只想和和气气地求药,哪料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倒真像他二人联手把小烟霞欺负了一通。 小樿低头摊手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噼了小烟霞,基本没用灵力的,真是对不起了。” 谭药师拉着小烟霞忙退了好几步,恍恍惚惚道,“你……你……你究竟有何贵干?” 小樿嘆了口气,望向兰屏。 兰屏眼神微动,并未看向她,淡然道,“谭药师,我二人是真心实意来求药的。” 谭药师道,“我……我都说了呀,你们要的那个失真散,已经没有了呀!” 小樿指了指小烟霞怀里的药包,道,“那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谭药师护在小烟霞前面,嘆道,“是!是是是,小烟霞拿的就是失真散,但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们懂不懂啊!我一次只能磨出这么多药粉,全给小烟霞了,她拿这个药粉有用的,你们不准跟她争!不准跟她抢!” 小烟霞闻言抱紧了怀中药包。 小樿沉默无语,兰屏道,“我出三倍价钱。” 谭药师笑道,“我从来都不出这山谷,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两人俱是无语,看来眼下蛮不讲理恃强凌弱的人真是他们俩了。半响,小樿道,“兰二,我们回去吧。” 兰屏看她一眼,心有不甘道,“难道真的空手回去?” 小樿道,“可要那失真散有什么用?能救嫣儿吗?” 兰屏道,“我也没想过,刚才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真有这种药。”半响,又恍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要抢这药?” 小樿忍俊不禁,实际上,方才他二人都没有多想,只看到小烟霞藏着药,便以为那是他二人此趟来求的药,稀里煳涂白折腾了一趟。 谭药师恍然笑道,“哦,原来是误会吗?” 兰屏、小樿默然无语,一时间都觉得非常丢脸,怎么会干出这种欺人太甚恃强凌弱的事来呢? 谭药师又笑,“既是如此,那最好不过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是什么事也没有啦,那,那小烟霞,你别怕他们,他们应该不是坏人,嘿嘿嘿。” 小烟霞吞了吞口水,道,“你们……是要救嫣儿师姐吗?” 小樿双眼睁大,道了声“是!” 兰屏上前一步道,紧张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烟霞怯了半步,抓紧谭药师的衣袖,谭药师轻轻拍了拍小烟霞的手,笑道,“哈哈哈哈,原来都是熟人啊?要不屋里请啊?干站在这多没劲啊?这里虫子多,蛰了还得涂药,挺麻烦的,咦,这位姑娘,你肩上这只松鼠怎么不怕人?这模样也太逗了……哈哈哈哈,好想笑,哈哈哈哈……” 小樿松了口气,方才几人因为争夺药材一度陷入僵局,此刻忽然缓和了不少,还真多亏了肩膀上这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小樿看小烟霞此时也一直在盯着小爪子,眼神闪闪发光,便将小爪子揭了下来,递到小烟霞手里,道,“我们是嫣儿的朋友,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第51页 “唔……”小烟霞接过小爪子,笑出两颗小虎牙。 四人步回山间木屋,一路谭药师摸着那些被小樿这段的树干,不断感慨,这树怎么说断就断呢?造孽啊! 小樿捂着脸走的飞快,兰屏一路冷冷发笑。 入屋后,一股药材味扑面而来,呛得小樿又退回门口。兰屏在屋里问,“这位小烟霞,是不是就是嫣儿那位最年幼的小师妹?” 谭药师点点头,对小烟霞道,“小烟霞,快介绍一下自己呀!” 小烟霞低着头,默然许久,才道,“失……失烟霞。” “哎呀,你这怎么行,别人听不懂的,姓甚名谁字号如何,要说清楚的,来来来,重新来一遍。”谭药师热情怂恿道。 小烟霞低着头,委屈许久,嗫嚅道,“……姓……姓失,呜呜,名……名烟霞,没,没有字号……” 兰屏笑的前俯后仰,丝毫没有君子风度,道,“这……这就是嫣儿的师妹?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谭药师揉了揉失烟霞头髮,正色道,“炎卿大人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要说的?” 兰屏噤声,眼泪都快忍不住了,捂嘴道,“太……太他妈可爱了……” 谭药师摸着后脑勺,恍然笑道,“是……是吗?你也觉得?太……太好了……” …… 半响,兰屏俯身问失烟霞,“所以,你打算怎么帮嫣儿啊,小烟霞?” 失烟霞双手高高捧起怀中药包,正是先前几人争夺来去的药包,兰屏不解,问,“你要给谁下药呀?” 失烟霞眨眼道,“师姐,好多师姐。” 小樿靠在门口差点滑倒,难不成失烟霞一路这么宝贝这些药包,是打算用这个给十二名燔刑五行师下药? 她望向屋里几人,皱着鼻子嘆道,“小烟霞,你这办法,可真是一点都不厚道啊~” 失烟霞朝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思妙想小眼瞎~奶一口 第31章 月下一瞥 几人在谭药师的蝴蝶谷享用了一顿蘑菇大餐,谭药师仔仔细细地给失烟霞收拾行囊,反覆嘱咐其在五行殿好好修习,勿生事端。失烟霞一一应允,这才依依不捨地告别谭药师,随兰屏、小樿二人一齐离开了蝴蝶谷。 依年纪来看,失烟霞并不比墨嫣年幼,但前者身材娇小,眼神含怯,高兴时常一副天真无邪模样示人,私底下又净喜欢一些鬼灵精怪的事物,故而给人一种稚气未脱、萌态可掬的印象。 经谭药师提起,兰屏、小樿才了解这蝴蝶谷二人的来头。旁人只道,蝴蝶谷中有一壮人药师,脾气古怪,以人肉、女子、婴孩为药材提炼稀世奇药,专抓老弱妇残,而实际上这谭药师不过是个久居山林不晓人事的普通药师,因脾气耿直不愿意给几位公家奴才炼制害人毒药,那些人求而无果后在洛水肆意诽谤谭药师名声,长此以往,再无病人前往蝴蝶谷求药,谭药师也得了个“毒药师”的名号。 没了病人之后,蝴蝶谷倒迎来了一些隔三差五挑事生非的刁民,不时砸了谭药师的屋子,或是烧了他辛苦晾晒的药材,到后来,又有人讹传这蝴蝶谷有吃人勐兽,来挑事的人便少了,蝴蝶谷也因此清静了一段时日,直到有一天有人偷偷在那林子里丢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婴,谭药师捡回去悉心照养,才有了今日的失烟霞。 失烟霞懵懵懂懂之间,悟出了五行术,兴奋之下差点把谭药师的屋子给烧了,谭药师见状,不得不亲自送信到五行殿,说明缘由,请五行殿遣人接应,而那位前来接应失烟霞的使徒,正好就是墨嫣。 墨嫣带失烟霞见了炎卿,炎卿当场就收了失烟霞为入室弟子,要知当初墨嫣能入炎卿门下都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歷练,可见炎卿对失烟霞的疼爱程度其非常人能及。 三人回洛水途中一路默然不语。在蝴蝶谷,有谭药师活跃气氛,兰屏和小樿还能有一句没一句应和,但此时谭药师不在,兰屏、小樿经过林中一事,彼此心中已生隔阂,可兰屏不问那事,小樿也无话可说,也不知兰屏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权当他可能并不在意,两人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一路,气氛十分沉闷。 失烟霞自然无法体会到这般沉闷氛围,自顾自端着药,一路哼着跑调的曲儿,大步招摇往前走。 回到洛水城中时,暮色正浓,人影稀疏,华灯初上,沿街酒馆屋檐下一串串灯笼在风中摇晃。 风渐大,那一串串灯笼如风筝一般,忽然间断线而出,带着火花迎面砸向三人。 原本遇到这种情况,小樿大可绕道避开。但此时她心情极其低落,不带细想,扬手挥出一道紫电,将那串灯笼炸了个粉碎,面不改色大步往前迈去。 失烟霞兴奋地拍手,兰屏脸色极其难看,一句话也没说,跟在两人不远处。 片刻后,一道黑影掠过两旁街道,小樿察觉有异样,身形一凝,沉声道,“有人!” 虽未仔细解释,但听小樿的语气,便可知道来人绝不简单,兰屏尚且有些恍惚,不及开口,小樿道,“你们先走,我来应付。” 兰屏踌躇半响,低声道,“你小心行事。” 小樿点头,目送两人走远。 一道长风唿啸而起,捲起万千残叶,吹灭百盏灯火,片刻后,长街上片甲不留,连阴沉沉的夜空都被这阵风扫得干干净净,顿时月朗星明,长街孤寂,地面上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影,被月光拉长,覆在清冷的街道上。 小樿摸了摸怀中匕首,稍事心安后,长吁一口气,扬手捏出一道雷棍,蓝紫色幽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一人挥舞一棍,径直朝疾风中心破去。 她无法感知来人的气息,只觉得长街那头,有一股很强的灵力外溢,犹如黄河之水四处泛滥,即便那夜在五行殿内,小樿也未从几位掌门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的灵力,此时此刻她不由地心惊,一步一步,稳稳重重逼近那股灵力源泉。 她尚未看清来者真实面目,电光火石之间,脑袋突然被击中,闷痛袭遍全身,她身体一歪,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小樿忽觉得阳光刺眼,便拿手去遮了遮眼睛,眨眨眼,醒过来了。 她慢慢适应眼前光影翩跹的情景,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咻地坐起,警惕地盯着眼前之人。 眼前男子一身黑衣,乌髮半散,眉眼细长,小樿乍一眼差点将人误认做了元公子,细看才知,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两人隔得远远,小樿便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阴寒之气,与堕魔人身上的邪腐之气不同,那是一种隔绝了生灵尘嚣的冰冷气息,就好似,一个活了上百年但从未沾染过人间烟火的人。 小樿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低头看了一眼自身,毫髮无伤,再看那人,一个动作也没有,一个眼神也没有,好比从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第52页 小樿茫然无措,起身要走,那人并不拦截,眼帘都没抬一下,活似一具死尸。小樿两步一回头,见那人仍是歪坐着不动,便飞速地逃离了。 一路跑回谪仙居,看到在柜檯前抱着酒壶的仙老三,小樿顿时觉得活力四射、生机盎然,正要说话,却听到仙老三率先喊了出声,“聂姑娘!” 小樿长吁出一口气,定下魂来,微微一笑。 仙老三忙道,“聂姑娘昨天晚上没回来,二公子和老三我一阵苦找,这倒没什么,所幸姑娘终于回来了,早上那名干明使徒大闹我谪仙居,哎妈吓死老三我了,姑娘赶紧去找那干明使徒吧!老三我真担心她会拆了我这小店……老三我这可是老招牌啊,洛水城最早的客栈,响噹噹的牌号,不能毁在这干明使徒手里啊!” 小樿头疼,问道,“什么干明使徒?” 仙老三拍手道,“聂姑娘!你忘了啊,就是上次带你去东市购置衣裳的五行师啊!” 小樿摸摸额头,原来是林芝遥。炎卿座下第一弟子,实力必不容小觑,否则如何担得起干明使徒的称号。 忽地,小樿勐地捶手,她居然把林芝遥千叮万嘱交代的事情给忘记了! 说是忘了,实际上是因为昨夜突然在路上碰到了那奇怪男子,未及动手就已经昏迷过去,这一昏,刚好错过了林芝遥约定的时辰! 小樿懊恼不已,她是在林芝遥答应帮墨嫣度燔刑的前提下与林芝遥相约,眼下她失约,那林芝遥还会履行她的约定吗? 她得赶紧去跟林芝遥解释! 尚未步出谪仙居,兰屏突然拦在面前,沉声道,“你要去哪?” 小樿已经不想解释了,急忙道,“我去五行殿,很急的!” 兰屏嘆了口气,道,“五行殿的规矩是,除非应邀,否则一律不见外人,你去也不一定能见到要见的人。” 兰屏比小樿高出半个头,小樿微微抬头看向他,两人眼神相对,皆是一副复杂神色,小樿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兰屏道,“你没事已经太好了,昨晚我回头找你,到处找不见你。” 小樿心中一暖,微微笑道,“你知道我不简单的。” 兰屏会意,道,“那林师姐行事火急火燎,她一时找不到你,等会儿还会再过来的,你只管等着就是。” 小樿嘆了口气,道,“说的也是。” 兰屏负手,倾身在小樿耳边低声道,“小烟霞正在楼上,她有一个雄伟计划。” 兰屏语气轻佻,满是戏嚯之意,惹得小樿不由一笑,心中也轻松不少,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小樿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客房,笑吟吟道,“小烟霞,你究竟打算怎么给师姐们下药呀?” 失烟霞突地站起,鼓着腮帮子,半天没话。 这副神情倒是让小樿忍俊不禁,三人闲聊几句,小樿对兰屏道,“此计划若要行得通,我们还需另一人帮助。” 兰屏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问道,“姑子说的可是阿东?” 小樿颔首道,“阿东身为水尹弟子,可自由出入五行殿,此乃第一方便之处,其控水自如,或可引我们从水道进入五行殿,此乃第二方便之处,再之,阿东虽性子冷淡,但行事稳妥,是可靠之才,若有她在,此事说不定能成。” 兰屏道,“你说的有理,就看阿东愿不愿意帮我们这个忙了。” 小樿沉默不语,如果只是一件无妨大碍的小事,她倒十分乐意去找阿东帮忙,但给十二名五行师下药,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异想天开,恐怕也只有失烟霞才想的出来这样的主意,目前他们三人都没有几分把握,此时若将阿东拖下水,恐怕只会惹祸上身,于情于理,换作任意个人,都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 失烟霞看着两人都不说话,张了张嘴,道,“去试试。” 小樿莞尔,道,“嗯,去试试。” 沉思半响,小樿对二人道,“林芝遥说过,此次燔刑行刑名单由她制定,倘若我们能从她那里弄到名单,再潜入五行殿中,在行刑前给那十二名使徒下好药,令此次燔刑威力大减,嫣儿说不定就能捱过燔刑了,所以接下来关键在于林芝遥和阿东了。” 话音刚落,仙老三便在外头敲门道,“聂姑娘,我的娘啊,那干明使徒又来了,她在砸老三我的招牌,姑娘你快来拦住她啊!” 第32章 四人谋 一听到林芝遥的声音,失烟霞立即缩到了内室,使劲地往床底下钻,恨不得赶紧躲起来,越快越好。 小樿失笑,调整了情绪,听到林芝遥脚步声逼近,这要去开门,听林芝遥在廊道上嚷道,“聂小樿!你在哪里,快给我出来!” 小樿有些崩溃,还是硬着头皮,推开门,道,“大师姐,对不起了。” 林芝遥一把抓住小樿手臂,将其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没事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坦白说,小樿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黑衣男子究竟何人,有何目的,她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慌不择路跑了。她对林芝遥道,“无事,昨天晚上昏迷过去了,醒来已经错过了时辰,实在抱歉了,可以的话,我愿意现在跟你去见那个阳肖长老,但恳请你……” 林芝遥那只抓住小樿手臂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示意她别再往下说。小樿这便住了嘴,回头看了兰屏一眼,道,“这位是嫣儿的师姐,炎卿座下第一弟子,干明使徒林芝遥。” 林芝遥看着她笑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很深了啊!” 小樿无语,兰屏道,“失敬了,师姐里面请。” 林芝遥看他一眼,哼声道,“所以说,你就是墨丫头那位相好了?”这语气听着颇有几分轻薄之意,与林芝遥素来待小樿的态度截然相反,小樿听了一愣,兰屏也有几分不快。 兰屏冷笑道,“林师姐,兰屏与嫣儿的私事,用不着您操心吧。” 小樿一听这气氛不对,忙拉住兰屏道,“哎呀,兰二你下去,我跟大师姐有话要说。” 林芝遥微微一笑,兰屏从两人身旁擦身而过,去了自己那间客房。 小樿给林芝遥斟了茶,好声好气道,“大师姐,好师姐,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失约的,如果现在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见那阳肖,好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瞥向林芝遥头上那根伞状髮髻,意图十分明显。 林芝遥却对这个小动作熟视无睹,她优哉游哉地喝了茶,又像是闲的发慌一样,在小樿房间里四处走动,一会儿开开窗看看楼下,一会儿捡起案上的枇杷糕往嘴里塞,边吃边道,“今天错过了时辰,阳肖长老已经离开了花溪榭,明天是墨丫头的行刑日,我也没法抽出身跟你去见阳肖长老,只能等墨丫头的行刑结束了。” 闻言,小樿怔了怔,心想嫣儿此次若是没能捱过刑罚,她哪来的心思去跟林芝遥见阳肖呢!须臾,她继续卖乖道,“那……既然这样子,上次大师姐答应了要帮嫣儿的事,可千万要做到喔!” 第53页 林芝遥捏了捏小樿脸颊,笑道,“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小樿揉了揉脸蛋,心中轻松不少,乃顺着话题继续往下问,“大师姐,你那名单都确定好了吗?” 林芝遥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字条,拿在小樿面前,道,“看,差不多都确定了。” 小樿双目睁大,看着字条上十多个名字,恨不得一下子全部背下来就好,奈何她心中越是着急,越是眼花缭乱,只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乃强作镇定,按住那张字条,想要拖延时间,故而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脱口道,“咦,这名单上面还有失烟霞?” 此话一出,小樿心道糟糕,原来林芝遥对她毫无防备,本就是看在她是个外人,完全不懂五行殿内部的弯弯绕绕,即便拿着名单给她看,她也不认识上面的名字,知道不知道名单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却不想,小樿不仅认识这上面的名字,还叫出了一个极其特别的名字。 要知道失烟霞入炎卿门下时间最短,其法力极浅,知名度极低,在五行殿基本没有存在感,即便是五行师使徒,也不太认识这么一个人,而小樿这口气,仿佛就是认识的,而且好似在质疑林芝遥为何选了法力极浅的失烟霞来担当此任,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林芝遥沉吟半天,道,“唔,小臭屁好歹也算是炎卿入室弟子,得多给她机会锻鍊锻鍊。” 她居然没意识到小樿话语里的漏洞,反而在为自己找解释! “这样……”小樿将目光从名单上缓缓移开,对上林芝遥那双栗色眼眸,心中忽生暖意,林芝遥此举分明实在帮嫣儿啊,还故意端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莫名让人觉得好笑。 小樿忍着笑道,“既然是大师姐选出来的人,那必然是经过精挑细选合情合理的,只盼嫣儿有福,能捱得住这次的刑罚了。” 林芝遥笑笑,收回了名单,翘起二郎腿,得意道,“那是自然!不过,你认识小臭屁吗?” 林芝遥说的小臭屁,自然是指失烟霞了,小樿单手撑着下巴,莞尔道,“听嫣儿说过此人。” 林芝遥道,“原来如此,那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傢伙啊,也只有墨丫头有那个耐心陪她玩了,我看到她绝对要揪着她的辫子,把她关屋里逼她修习的,那么大人了,一点长进也没有,真是亏了师傅肯疼她!” 小樿往内室瞥了一眼,终于知道失烟霞为什么这么怕林芝遥了,不由地笑了笑。 林芝遥又多待了一会,才道,“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一一通知名单上的使徒,等行刑结束,我再来找你。” 小樿欲要再说些什么,可听林芝遥的语气,似乎是说,“你放心好了,墨丫头不会有事。”于是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林芝遥拍了拍小樿肩膀,这才离开了谪仙居。 小樿去内室找失烟霞,费了很大劲才将她从床底拖出来,看样子她似乎在床底睡了一觉,睡眼惺忪,扭扭捏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小樿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髮,道,“你可知,燔刑的行刑者中,有你的名字?” 失烟霞张了张嘴,道,“那……要给咱下药吗?” 小樿哭笑不得,道,“你法力就那么一点,给你下药和不下药有区别吗?” 失烟霞默默低下了头。 小樿将十二名使徒名单抄了出来,有几处不是很确定的地方,又跟失烟霞一一核对。这失烟霞虽然平日在五行殿不惹人注意,但也留心记了不少使徒的名字,两人完善好名单后,去找兰屏,此时兰屏已经拿到了五行殿的地图,三人核对了地图和名单,决定先去一趟水尹居所。 小樿扣门,阿东立即开门迎接,扫了三人一眼,脸色沉了下去,又自顾自坐回了琴案旁,若无其事地拨弄琴弦,连茶水都懒得伺候。 小樿心知阿东担忧水尹元牧,她心里何尝不担忧呢?只不过小樿眼下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既然担忧没有用,那不如先做有用的事情。 小樿简单说明来由,见阿东面无表情,心想此事根本没有商量,便不愿意勉强阿东,乃道了别,离开了水尹居所。 三人正要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忽听见“砰”地一声,身后那木门旁,一身穿白色丝袍的小人正在锁门,锁好后一声不吭地朝三人走来,小樿心头一喜,旋即笑道,“阿东,你穿五行师的袍子真好看!” 阿东并不理会她,三人朝一荒郊野外走去,来到河边,上了小船,从暗道潜入了五行殿。 四人分为两组,小樿与阿东一组,兰屏与失烟霞一组,皆换上了五行师的衣袍,兰屏也扮成了女子,几人趁着夜色在五行殿中悄然潜行。 小樿和阿东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干明使徒林芝遥,两人顺着地图来到林芝遥屋外,屋内并未点灯,从窗外看去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两人决定先去找第二个目标。 第二个使徒名叫曲伶伶,也是炎卿入室弟子,墨嫣的师姐,其居所与林芝遥这屋隔得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曲伶伶屋外。 先前谭药师交代过,这药粉入水后无色无味,可溶于浴汤中,或是倒入茶水中,五行师接触后,法力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轻则能削弱一两成功力,重则可使法力全无,须得一两天才能恢復。 他们四人来时路上已经商量好,一定要控制到药物剂量,不能太多,以免行刑时引发嫌疑,也不能太少,要确保墨嫣能捱过这次的刑罚。 小樿和阿东趴在曲伶伶屋外,听得屋内有人扬声道,“冰彤,再为我打些水来罢!” 那娇柔的声音是小樿耳熟的,冰彤这个名字也是小樿耳熟的!小樿打开名单一看,果然,十二名行刑名单中也包括了这位名叫冰彤的女子。 片刻后,冰彤拎着木桶出了曲伶伶房间,小樿示意阿东留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来到一灶房。 热水是从灶房的灶台里烧出来的,冰彤放下木桶之后,转到灶台后面照看火势,小樿趁机掀开锅盖,将准备好的药粉一併洒了进去。 锅盖一开,屋里满是热腾腾的汽水,冰彤立马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便从灶台后钻了出来,指着小樿道,“你别动,这是我烧的水!” 小樿收了手,讪讪道,“对不起呀,我搞错了!” 冰彤指着另外一锅水道,“你要用,就用这锅好了。” 小樿连忙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问,“那这锅可是谁烧的?” 冰彤冷冷一笑,道,“你用便是,还管是谁烧的作甚!” 小樿哑口无言,这冰彤刚才还在阻挠小樿用她烧的水,换了别人烧的水,就可以随便用了? 未及多想,她便熘出了灶房,心里寻思着,眼下正是五行师沐浴的时辰,而灶房就这么几间,很多使徒都要来这里打热水,如果她守在这块地方等人来打水,趁机再将药粉倒入木桶中,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完成了任务? 她这么高兴地想着,立马又去找阿东,阿东拢着袖子,徐徐跟着小樿进了灶房,两人佯装在灶房烧水,见有人进进出出烧水,便偷偷跟踪,如果确定那人是行刑者名单上的人,那便毫不迟疑抓紧时机将药粉倒入热水之中。 第54页 一番折腾下来,小樿跑前跑后,筋疲力尽,她数了数,十二名使徒中应有八名使徒都被她下了药,原本他们一行四人分工,各自对付一半,小樿却将兰屏那边要对付的几名使徒一併解决了。剩下四名未被下药的五行师分别是林芝遥、失烟霞、何素雪、梅盈袖。失烟霞不管,何素雪与梅盈袖是兰屏那边负责下药的使徒,也暂可不管,让小樿头疼的是林芝遥。 她在灶房待了足足快两个时辰,全身湿透,阿东施法给她漂干了水,两人这才回到林芝遥屋外。 屋内一片漆黑,房门紧锁,两人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于是决定亲自去找林芝遥,才走开没多远,两人却在一花园小径里碰到了兰屏和失烟霞。 四人会面,当然先汇报任务完成情况,兰屏道,“如何?” 小樿得意一笑,道,“我这边就差林芝遥了。” 兰屏嘴角微扬,道,“真有你的。”半响,又道,“我跟小烟霞比较惨,碰到了林师姐,小烟霞被追了一个晚上,我也跑了一个晚上。” 小樿失笑,道,“那你一个都没有下药?” 兰屏犹疑半响,道,“要死了,这些五行师一个个都在洗澡,难不成要我应该在人家洗澡的时候下药吗?我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吗?” 小樿噗地笑了出声,拍了拍兰屏肩膀,道,“哎,为难你了,其实我帮你解决了几个使徒,你那边应该就剩下何素雪、梅盈袖以及失烟霞了!” 兰屏道,“何素雪没洗澡,我解决了,梅盈袖人不在洛水,明天才能到,至于小烟霞嘛……”他低头看了一眼失烟霞,道,“可以忽略。” 失烟霞很不服气地站了出来,表情悽厉地瞪着兰屏,半响道,“咱……不能被忽略。” 话音刚落,林芝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臭屁,是你在说话吗?” 失烟霞闻言一缩,拔腿要跑,可这下林芝遥如鬼魂一般,忽然闪现在失烟霞面前,按住她手臂,道,“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你休要跑了!” 小樿低下头,拉了拉兜帽遮脸,神色慌乱,察觉到这一小动作,林芝遥立即转过脸来,看着小樿,沉吟道,“这位同袍,瞅着颇有些眼熟啊……” 小樿微张了嘴,看林芝遥半点没有装模作样的样子,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难道她真是个脸盲?还是说此处花园光线太暗,实在没看清脸? 小樿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波澜不惊。很快,林芝遥便拉着扭扭捏捏的失烟霞从兰屏、小樿、阿东三人旁边过去,离开了花园。 小樿要跟上去,兰屏拦道,“林师姐就不必了。” 小樿回头道,“何故?” 兰屏道,“嫣儿说过,她所有师姐里面,林师姐待她最好了。” 小樿笑笑,凭良心说,她自己也不忍心给林芝遥下药,既然兰屏也这样说,那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33章 坤翳使者 回到谪仙居,小樿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临睡前想了几个问题,醒来的时候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倒是梦见了元公子身处冰山雪洞,脸色苍白,承受水刑的模样。 不知何故,想到梦中场景,她便有些失神,茫然出了房门,正好又碰到兰屏。 兰屏脸色微僵,踌躇良久,道,“前辈,先前在林子里,我对你拔剑,实在是抱歉了。” 小樿微微一笑,目光闪动。 兰屏垂眸,嘆道,“我当时将你当作什么妖魔鬼怪,一时没克制住心里恐慌,所以才那样对你,你……你,哎,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让你不要介意,可都那般场景了,是个人都会介意,想说对不起,可说了也没有用,总之,是我错了,太过冲动,我兰二辜负了你,没想到你大仁大义,还帮了我这么多忙,实在惭愧!” 小樿拍拍兰屏肩膀,心里感慨,兰簸箕内心究竟经歷了多少挣扎才说出这种话来,所谓的不羁公子,其实也就是浪得虚名,真正放荡不羁的人会介意这种事情吗?小樿笑道,“无事,我本来就不是人类。” 闻言,兰屏全身一僵,艰难地抬起眼,对上小樿那双明亮如虹的眸子。忽地,小樿目光一沉,朝兰屏那双毫不设防的眼眸里贯入一道摄魂术,霎时,兰屏便感觉如雷击中,浑身颤慄,心不能想,口不能言。 片刻后,小樿敛了目光,眼神恢復柔和,松开兰屏,道,“这便是我的本来面貌,如何?” 兰屏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目光慌乱,六神无主,骂道,“要死了,要死了!太可怕了!” 小樿微微嘆息,果然吓到他了吗? 兰屏稍微定了定神,道,“你以前经常这样干吗?” 小樿道,“也不经常,偶尔控制人心。”实际上她离家至今,也就在潜入新阳城的那次,对守城侍卫用了摄魂。 阿爹说过,若要使人听从你的指令,最好的方法是以德服人,而不是摄魂;若要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最好的方法是倾听,而不是读心。 正因如此,若非万不得已,小樿几乎不对人施展此术,哪知这才微微展露几分,便将兰屏吓得失神无措。 兰屏强作镇定,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以后不准对我用这种邪术了,太邪门了!哎,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元公子用过这种邪术啊?!” 小樿当然不曾对元牧用过摄魂,早在黔河河畔,元牧就跟她说过,勿要在人前施展幻术,那自然就包括了摄魂。见兰屏如此问她,小樿皱眉道,“怎么了?” 兰屏眼神闪躲,摆手道,“没怎么,我只是在想,你跟元公子关系那么好,是不是跟这种邪术有关系?” 兰屏会这样问自然有他的道理,施术者通过与摄魂者建立联繫,从而控制其内心,令摄魂者对施术者产生敬畏、仰慕之情,此种由内而生的情感对摄魂者的影响十分深远,甚至在施术者释放摄魂者之后,此种情愫久久不能磨灭。 兰屏言下之意是指,元公子跟你关系好,是不是被你迷惑了? 小樿没由来地一阵懊恼,脸色一沉,转身便走,兰屏追了上来,悔不迭道,“前辈,哎,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气呀!” …… 出了谪仙居便是洛水最繁荣的街道之一,兰屏拉着小樿袖子,好求歹求,将小樿拖进了一家丝竹馆,一听说主馆内正在表演洛水城最为着名的三十二姬弹唱,兰屏立即要了两张雅座,正对着戏台。 好巧不巧,小樿刚一坐下,便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一转脸,还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光听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小樿便浑身哆嗦,立马反应到曲伶伶,果然一看,那娇美女子身边还坐着一灰头土脸的使者,正是她昨夜在五行殿跟踪了一路的冰彤,恰是两人无误。 此时看清两人面孔,小樿这才反应过来,初到洛水那日,在那酒馆肆意诋毁墨嫣的五行师中,就有这两人。 第55页 经过昨天晚上一夜折腾,小樿、兰屏两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做足了准备,再无可以插足帮助墨嫣的地方,故而可以虚吊着一颗心,四处晃荡,等待墨嫣的刑罚结果。但眼下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墨嫣燔刑在即,这两行刑者居然还有闲工夫出来看戏? 察觉到对方注意到自己怀疑的目光,小樿从容移开,眼神回落戏台上,侧耳细听那两人谈话内容。 兰屏也注意到这两人了,不是很确定地看了小樿一眼,小樿沉着脸点了点头,兰屏会意。两人故作从容,要了茶水点心,津津有味地看戏。 三十二姬弹唱演奏的内容正是改编自当年五行师助大楚歼灭堕魔人大军的故事,颇有传奇色彩。小樿在众多表演者中认出了炎卿、土役等人,却愣是没找到元牧,想来当时的水尹另有其人。 曲伶伶那边闲话不断,小樿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五行殿的一些事情。墨嫣审判之夜,堕魔人爆发叛乱,五行殿伤亡惨重,如今五行师主要分为两种立场。一种以金系使徒为代表的五行师主张清除水牢中所有堕魔人,另一种便是以火系使徒为代表的五行师,她们认为堕魔人叛乱定受人指使,其背后定有更深的预谋,倘若不查清楚事情缘由,将留下无穷祸患,她们主张先保住堕魔人余孽,再对其进行更深层次的炼化。 至于墨嫣的刑罚,曲伶伶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她幽幽地饮茶,兰花指扣着茶盅,笑盈盈道,“冰彤,你说说,就墨丫头那种功力,至于用得着燔刑伺候吗?别说是我,即便是失烟霞那种蠢货,凑上十二个数目,还不照样让墨丫头魂飞烟灭。” 兰屏哆嗦了一下,小樿将手按在他袖子上,示意其稍安勿躁,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戏台,道,“二公子,你看那戏里那位红袍女子,是不是就是如今的炎卿大人?没想到啊,她当年竟然是大楚皇后的贴身侍女!” 兰屏目光微转,一语不发。 曲伶伶那边扬声道,“贴身侍女又怎么了?如今不照样成为了炎卿大人?” 小樿偏过头对其笑道,“这位使徒说的在理,我不过是表示惊讶罢了,缘分这种事情,真是妙不可言。” 曲伶伶嗤了一声,没搭理她,继续跟冰彤聊天,时不时地添茶添点心。 小樿发现,她真的很爱吃甜食,而且很善于洞察五行师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很善于挑拨其间关系。曲伶伶拿了块糕点,笑嘻嘻对冰彤道,“你可不知道,沈荔知道林芝遥没把她排进行刑者名单的时候,气的脸都黄了,虽然她脸本来就很黄!” 她笑着捶了捶膝盖,又道,“傅三姝人在京都,没被排进去就算了,沈姑娘就在五行殿啊,林芝遥也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嘻嘻,亏了沈荔还是炎卿大人的亲女儿呢!这两人一对比,谁更像亲生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冰彤时不时配合地笑笑,或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一些事情,两人聊了许久,才意识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离开了丝竹馆。 她两人在雅座聊了多久,兰屏便坐立不安了多久,脸上赤橙黄绿各种颜色都有浮现过。倒是小樿比较安然,曲伶伶嘴巴虽毒,但也透露了不少信息,诚然,五行殿中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确实不少,但她何需了解这些呢?但凡为天下百姓降魔除害的,都算是仁义之士,只要五行师不偏离这一宗旨,那便是造福苍生。 两人看完三十二姬弹唱,便也离开了丝竹馆。路上,小樿定了定心,对兰屏道,“你先回谪仙居,我还得先去会一朋友。” 兰屏撩了撩蟋蟀须,皱眉道,“我可不曾听说,你在洛水有什么朋友?” 小樿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放心好了,我走这头了!”说着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兰屏嘆嘆气,没再多问,独自回了谪仙居。 小樿摸摸怀中匕首,长吁出一口气,稍微安了安心。她方才说去会朋友,不过是为了让兰屏放宽心。此刻她真正想去见的人,正是那夜掳走她的黑衣男子,对于那黑衣男子究竟何人,对她怀着何种目的,她根本一无所知,只本能地察觉到黑衣男子身上强大的灵力,以及那股隔绝了尘嚣的泠然气息,令她不由地敬而远之。 可人心思之复杂,岂能一概而论?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引人好奇,即便是提心弔胆,也要一探虚实,小樿便是如此。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到昨日醒过来的那片荒林。 日光隐于林后,树影颇长,林中落叶结了冰霜,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声响。 小樿这才进入荒林,树梢上便有一阵动静,一袭黑衣翩跹落下,黑衣男子一手抱着酒罈子,一手抱琴,醉眼微醺,慵懒模样,幽声道,“你来了。” 小樿微微动容,想了许久,正要问你是何人,却听黑衣男子率先开口道,“三郎呢?” 小樿茫然道,“谁?谁是三郎?” 经这反问,黑衣男子神志清醒不少,他抬眼看向小樿目光深处,道,“你爹娘在何处?” 小樿怔住,双目微睁,心念电转,难道眼前男子与阿爹阿娘有何渊源? 黑衣男子看小樿神情有变,颇不耐烦道,“告诉我你从何处来的。”声音冷冷,却令小樿毫无抗拒能力,挣扎许久,小樿终于道,“南河郡。” “那是哪?” 小樿乃将离家至今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了许久,黑衣男子道,“如此。” 小樿:??? 黑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 小樿惶恐道,“前辈请讲。” 黑衣男子道,“你爹娘隐世而居,自然是不想被人找到,你这张脸颇有辨识度,他日若有人问起你爹娘行踪,一概不答就是。” 小樿连忙答应,心里却觉得好笑,迄今为止,问起她阿爹阿娘行踪的,也只有眼前之人。他一面追问她爹娘行踪,一面又交待勿要对他人透露她爹娘行踪,此举倒像是个发现了宝藏的探险者,一心想要私吞宝藏一般。 不及多想,黑衣男子拂袖而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樿无奈,独自回了洛水城中,一路听闻,五行殿中新晋升了一名使徒,乃奔至谪仙居,带着兰屏问道,“新晋升的坤翳使者,可否就是……?” 不及说完,兰屏那厮边抹鼻涕边抹眼泪地,拼命朝她点头,“是,是嫣儿。” 作者有话要说: 恍然想到自己n年前在路上闲逛,突然接到电话,班主任告诉我高考成绩出来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吓” 曲毒舌的戏份不多,可我还蛮喜欢这种毒舌傲娇戏精,活得精彩就好~ 全文没有分卷,在此稍微透露下:南越——洛水——青丘——降魔 我估得不准,这章大约在全文1/3 - 1/2的位置 全文有几处致敬的地方,懂得人,一目了然。 写文看文在缘分,谢谢看文的小天使们~鞠躬 第56页 第34章 再访花溪榭 晨起,林芝遥前来扣门,小樿开门迎接,笑吟吟道,“大师姐,久候多时了。” 林芝遥绕开她,迳自走到屋里,在榻上歪坐,翘着二郎腿,看见碟子上摆了糕点便胡乱抓起来往嘴里塞,囫囵道,“听汝的意思,汝什么都知道了?” 小樿转了个身,倚门而立,道,“听说你们五行殿新晋升了一名坤翳使者,真是可喜可贺呀。” 林芝遥哼哼道,“奇了怪了,好似一切都在你预料中一样,你很高兴是不是?哼,你高兴,我可倒霉了!” 小樿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新晋升的坤翳使者又不是我。”话音一转,看向林芝遥道,“你怎么了?” 林芝遥道,“烦吶,那些没用的废物,成天哼哼唧唧,说这次燔刑不算数,不能让墨丫头晋升,曲伶伶那□□还说她法力有损,定是有人有意为之,自己没用还要怪别人,真是气死了!” 话语一出,小樿眉头一皱,颇有几分不乐。她平日里听林芝遥说话豪爽利落,但也不曾把“婊子”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此时听来当真有几分刺耳,不符合她干明使者的身份。 想了想,小樿摇头道,“大师姐,你何必跟人家计较呢,嫣儿捱过了刑罚固然出乎意料,但你们火系五行师多了位坤翳使者,难道不是件好事?” 林芝遥道,“好个屁,聂小樿,别给我装煳涂了,难不成你还想骗我?” 小樿怔了怔,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林芝遥白她一眼,道,“那天晚上在五行殿,你扮作五行师,你当真以为我没认出来吗?” 难道林芝遥认出来了吗? 小樿身体不自觉地往门上靠了靠,脸上挂着笑,神情却十分僵硬。 林芝遥神情微冷,哦了一声,道,“果真是你。” 小樿神情凝滞,没料想林芝遥还有这一招。当时在那幽暗的花园小径中,林芝遥确有几分怀疑,但夜色掩盖下,并不能完全确定,而眼下小樿既不反驳,神情又有古怪,林芝遥这才终于确认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小樿头皮发麻,全身不适。可以说,她完全受不了这个状态的林芝遥,宁愿林芝遥骂她几句,也不要这样瞪着空气,一语不发。 许久,林芝遥道,“聂小樿,你不信任我。” 小樿有些崩溃,道,“大师姐,对不起。” 林芝遥目光沉了下去,默然许久,道,“你不相信我会帮墨丫头,所以偷偷潜入五行殿,想要一探究竟,是这样吗?” 小樿咋舌,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别猜了别猜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但面对林芝遥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一方面她做贼心虚,怕被抓住把柄,另一方面她又摸不清楚林芝遥的真实想法,不敢轻易尝试她的底线。 平心而论,墨嫣能捱过燔刑,林芝遥功不可没。她一方面在炎卿面前表现出公正不阿,一方面在暗中想尽办法为墨嫣创造机会,若非她精心制定的行刑者名单以及嫁接的法器加护,墨嫣岂能轻易捱过燔刑?即便后来失烟霞的计划能成功,没有林芝遥倾力相助,墨嫣仍是九死一生。 纠结再三,小樿还是决定,能瞒则瞒,能欺则欺,千万不能让林芝遥知道下药的事情。 毕竟,干明使者何等身份,下一任炎卿很有可能就是她,她身上肩负的是火系使徒的期望与未来,任重而道远,行的是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的道,而小樿与五行殿素来毫无瓜葛,为了墨嫣而做了些算是见不得光、损人利己的事,于己无碍,但若是让林芝遥知道了,岂不令其陷入两难境地? 即便到时候林芝遥有意徇私包庇,小樿也不愿在她绯若朝霞纯如烈焰的五行师衣袍上留下致命的污点。 思忖良久,小樿道,“大师姐,对不起了,并不是我有意骗你,当时你没认出我来,我自然不好意思去认你。” 这也算是大实话,林芝遥沉默了一会,仍是那句,“你不信任我。” 信任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没有完全、绝对、坚信不疑的情况,至少小樿这样认为,她淡然道,“谈不上完全信任。” 林芝遥缓缓抬起头,栗色眸子中漾过一丝惊讶,终于才涩声道,“……这样,我下次再来。”她边说边起身,小樿连忙跟上去,将人送到谪仙居外,目送其登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客栈,心情颇有些低落。 仙老三嘆道,“聂姑娘你居然把干明使者惹不高兴了,真有你的!” 小樿看了他一眼,幽幽嘆息。 仙老三又道,“老三我从没见过干明使者这副模样。” 兰屏也幸灾乐祸道,“林师姐这次看来是真的伤心了。” 小樿心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两天后,林芝遥再次登门,小樿远远地等在谪仙居门口,笑吟吟道,“大师姐,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去见那个阳肖长老了吗?” 林芝遥挠挠头髮,嗯了一声,道,“百里春说了,阳肖长老昨天回的花溪榭,要去现在就去吧!” 小樿见林芝遥容光焕然,全无前日离开时的沮丧之色,乃笑着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好师姐,那就有劳您带路了。” 林芝遥敲了敲她脑门,面色微愠。小樿腆着脸央求道,“好师姐,林师姐,上次的事情,别再生我的气了,您是炎卿的大弟子,大名鼎鼎的干明使者,您大人大量,就不要再记挂那种无关轻重的小事啦。” 林芝遥道,“我想了很久,有件事还是得问清楚,墨丫头行刑过程中,众名使徒法力有损,可与你有关?” 那日曲伶伶说她法力有损,林芝遥全然不以为意,曲伶伶向来行事轻浮,一派吊儿郎当作风,不到火烧眉毛的地步绝不会倾力以赴,她先前没有做好功课,行刑时出了岔子,功力没有完全展露出来,那也是完全是她自己的责任。 林芝遥不追究她责任就算了,她还来反咬一口,说是有人暗中作祟,使得她法力有损,这本来也没什么的,毕竟曲伶伶矫情惯了,又善于搬弄是非,她的话可以完全不理会。可这两日下来,除了曲伶伶外,十二名行刑者中竟另有七八名声称法力受损的,这就真的很值得追究了。 联繫到那天晚上恰巧见过假扮五行师的小樿,林芝遥自然要怀疑她。 小樿笑道,“好师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失真散的药效只能持续一两天,事后五行师的功力会自动恢復,此时即便想查,也根本查不出什么证据来,除非下药的人亲口承认。 林芝遥再三盘问,小樿只能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终于给敷衍过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乘车到洛水芦荻码头,林芝遥点了一河伯,转乘一轻舟往阳肖长老所在的花溪榭。 墨嫣尚在五行殿休养,林芝遥在给她筹备晋封仪式,暂将日期定在水尹大人水刑结束之后。 小樿又问了一些燔刑之日的具体细节,眼光却瞟到了林芝遥髮髻之上,原本插了一只伞状髮髻的位置,如今空空如已。 第57页 注意到小樿的眼神,林芝遥道,“法器而已,没了可以重新炼化,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么说来,小樿颇有些怀念那把红叶伞,乃道,“下次你要炼化新的法器,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林芝遥笑了,“你有什么可以助我的?” 小樿托腮,想了想道,“我前几日逛集市,看到一些有趣的玩意,说不定可以淘一些拿给你去炼化。” 林芝遥道,“那集市上卖的,都是些伪劣品,即便炼化成法器,也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废物。” 小樿笑笑。两人说了会话,见船只仍在原处,林芝遥乃问河伯,“怎么回事?船怎么不动?” 河伯撑着桨,眺望远方,道,“使者,京都方向来了一艘大船,正在进港,我们得先行避让。” 林芝遥哼道,“京都?莫非是傅丫头回来了?好嚣张啊,连大师姐我都得给她让道了!” 河伯道,“使者息怒,听说这艘京都来的大船上押送了不少堕魔人,事关重大,先让一让比较稳妥。” 林芝遥双手反撑在舟上,身体后仰,面朝天空上的阴霾,笑道,“傅丫头架子大,大师姐我比不了,这次真要看看,她到底从京都带来了什么东西。” 小樿道,“京都是大楚皇都,难不成这些堕魔人都是从京都押送来的?” 林芝遥沉默半响,道,“聂小樿,堕魔人的事情,是我们五行师的责任,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小樿轻笑道,“大师姐,你这话就错了,天下熙熙攘攘,没有什么人是指定只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我若是见到作恶多端的堕魔人,定是要除之后快的。” 林芝遥但笑不语,看着一艘大船从他们小船旁边经过,甲板上站了一红袍女子,负手而立,神情严峻,居高临下看着四周,眼神最终落到这艘小船上。 林芝遥索性仰面躺在船上了,朝船上人挥了挥手,笑道,“傅师妹,好久不见呀!” 傅三姝看了她一眼,泠然道,“你这是要去哪?” 林芝遥道,“傅师妹管我去哪呢?这不是来瞅瞅你威风八面的样子嘛!” 傅三姝脸色颇为难看,索性从高高的甲板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小樿他们的小舟上,仍负着手,瞪着林芝遥。 林芝遥安然处之。傅三姝哼声道,“林师姐,你倒是很惬意啊,你可知道,我这一趟京都之行,都有什么收穫?” 林芝遥很不真诚地夸赞道,“哦,我们兢兢业业的傅师妹,还能有什么收穫,自然是跟以前一样,抓了一堆堕魔人回来了呗。” 傅三姝嗤了一声,俯身看向林芝遥,冷峻的眼神忽然浮现一抹暖意,徐徐道,“大师姐,你到底是真蠢还是装傻,你知不知道,你最为敬重的那位炎卿大人,我们最亲爱的师傅,她究竟都做了什么事情?” 林芝遥咻地直起身,双目睁大,恶狠狠地瞪着傅三姝,咬牙道,“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哼!”傅三姝微露不屑,侧首看向另一方,漠然道,“我此趟回洛水,就是为了这事,你若是真那么好奇,不如随我回五行殿,来看看这位炎卿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林芝遥额上青筋暴露,一手狠狠地抓着傅三姝的衣袖,道,“你……你此趟去京都,都查了些什么?” 傅三姝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 林芝遥转过脸看着小樿,脸色惨白。小樿心惊,心知傅三姝这厮肯定有大事要揭露,林芝遥挂念炎卿,决不可能放任不管,乃握住林芝遥的手,道,“我们先回一趟五行殿,花溪榭,可下次再拜会。” 林芝遥朝她点了点头。 第35章 烈火炎卿 林芝遥死死地瞪着傅三姝,傅三姝冷淡处之,不进入五行殿,她绝不透露任何跟炎卿相关的讯息。 小樿察觉事关重大,担心林芝遥能否承受此番打击,乃百般恳请林芝遥携自己一同入五行殿,以防不测。林芝遥默然答应。 傅三姝击鼓,鼓声响彻五行殿上空,狼星宫外慢慢聚集了衣袍各色的五行师。土役负手而来,她个头不高,面目和善,步履从容,走在一众五行师使徒中竟显得不那么起眼,她审视着宫殿内外,又神色复杂地看了傅三姝一眼,最终坐在一张掌门席上。 金司笑容可掬,被三两个容貌秀丽的五行师使徒簇拥而来,在一众美人中仍是璀璨夺目。她胸前挂着那块玉雕五行师司命牌,与上一次土役主持审判墨嫣时戴的正是同一块,在众人注目下端坐于司命席上。 炎卿来的最迟,她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宫殿内齐展展的一众使徒,步履端庄,在土役对面徐徐坐下。 水尹仍在嘉山圣水池承受水刑,故不能出席,金司乃点了水尹弟子干明使者海珀暂代了水尹,在炎卿一侧坐下。 众人等了一番,东灵宫主却是迟迟未到。金司笑道,“东灵这个怪脾气,难不成是跑嘉山去了?” 水尹在嘉山圣水池受罚,东灵宫主亲自过去作陪,一对神仙眷侣缱绻依恋,似乎是合情合理,听得小樿都有些要佩服这位东灵宫主了。 东灵弟子百里春忙道,“宫主近日不在宫中,可否要使者查探一番?” 金司托腮笑道,“免了吧,你们那位东灵宫主,平日里无所不知,不窥探我们的动静就已经很好了,你还敢窥探她?” 金司素来为人温雅甜美,见人常以笑相对,唇边一颗美人痣更是将其脸庞衬得曼妙迷离,梦幻般的嗓音听得人如痴如醉,言行举止向来为人称颂,但一旦涉及东灵宫主,那便有些话中带刺,绵里藏针了。 小樿素闻东灵与金司不和,未曾想竟如此针锋相对,不免嘆息。 百里春吶吶无语。金司笑道,“东灵若在五行殿,早便来了,此时既然没来,你便暂代她的位置罢。” 百里春如言坐下。 审判程序如出一辙,摔玉,念誓词,提审使徒。傅三姝深深磕头,抬头时对众人朗声道,“使徒傅三姝,今日斗胆,携八大证据,指控席上炎卿投靠谬帝,勾结堕魔人,陷我五行师一众使徒于万劫不復之地!” 一片譁然! 震惊、恐惧、慌乱、茫然、愤怒等各种神色在宫殿内众人脸上一一浮现,宫殿外更是炸开了锅,有兴奋好奇者,忍不住踮起脚伸着脖子去打量宫殿内众人反应;有震惊到无可復加者,张大了嘴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有义愤填膺者,高喊“闭嘴,闭嘴,全是谎话!”有意见不合而互相掐架的,也有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 小樿也没弄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傅三姝一句话居然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应,她不敢去看林芝遥的表情,只死命地拉着林芝遥衣袖,以防她冲上去削了傅三姝的脑瓜。 众人最期待的,莫过于炎卿的反应。只可惜,炎卿脸上的粉搽地过于厚重,完全看不出来她脸上究竟是一片雪白还是一片惨白,连僵硬之色都在珠粉掩护下微不可察。 第58页 金司耐着性子示意众人安静,倾身问傅三姝,“你方才说,炎卿投靠了谬帝?可否当真?” 未待傅三姝回答,林芝遥骂道,“放屁!你丫的才投靠了谬帝!敢不敢再污衊一次?我宰了你!!!”林芝遥拳打脚踢,往傅三姝挥去,小樿连忙拉住她,抱住她,才不让她靠近傅三姝。 “安静!” 众人皆是一惊,林芝遥噤若寒蝉,全身僵住。 那声命令并非来自司命金司,而是来自炎卿之口。 林芝遥在他人面前何等泼皮无赖,或是顽劣洒脱,任性放肆,小樿皆有领教。但在炎卿面前,必然只有一种姿态——端庄矜持。 就如同另一个人附身了一般,林芝遥退回到殿外,一声不吭。 金司揉了揉眉心,柔声道,“傅使徒,你先说说你的证据。” 傅三姝缓缓起身,转身示意殿外。一使徒押着一邋遢男子从众人身旁穿过,来到殿内,令其跪在众人面前。 金司扫了男子一眼,道,“这人是谁?” 傅三姝笑而不语,男子哆嗦着抬起头,看向炎卿,轻声道,“沈姑娘……是我。” 众人一片惊唿,炎卿本人名为沈棠华,原大楚皇后贴身婢女,当年在堕魔人之祸战役中表现突出,后来更是青云直上,成为了五行殿火系掌门,众星捧月的炎卿大人,如今这天下间有几人能称其为“沈姑娘”呢? 即便是如今分裂出来的东楚皇帝德宇帝,也得尊称她一声炎卿大人,更何况眼下这个邋遢不堪的男子? 炎卿面容平静,瞪着空气,一分眼神也没分给跪在地上的这人。 男子倒有些识趣,看向一旁的傅三姝。傅三姝抱拳禀奏,“司命,此人乃南越前朝宰相,秦相爷,贡王兵变后一直逃亡在外,在京都街头沿街乞讨,还曾向人打听过炎卿大人的消息。” 有人惊唿,南越前朝宰相怎么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亦有人腹诽,沿街乞讨还不忘打听炎卿的消息,这莫非是仰慕者才做得出来的痴□□?可这样一想,马上又给否定掉了,瞧着炎卿一大把年纪,怎么看也不像跟桃花沾边的,连烂桃花都不沾边! 小樿也忍不住惊嘆,当初新阳城的秦府何等风光,圭石僧人就是凭藉秦相爷的推荐成为了皇帝陛下的座上宾,如今秦相竟然落到这般地步? 当初他们几人离开新阳的时候,贡王初登皇位,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清理前朝奸匿之臣,而秦相不仅荒淫无道,助纣为虐,又跟堕魔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小樿就是被他府中出没的堕魔人所伤所以才来到洛水的,兰屏当初追查他无果,没想到眼下竟能在此等场景下碰到他。 “这跟炎卿有什么关系呢?”金司道。 傅三姝看了一眼秦相,冷声道,“说吧。” 秦相道,“沈姑娘……” “放肆!”又是一道凌厉的女声,但这次打断他说话的是曲伶伶,她与冰彤站在林芝遥对面,脸上表情说不出地难看,她咬牙道,“沈姑娘是你叫的吗?嘴巴给我放尊重点,叫我师傅炎卿大人,听明白没有!” 秦相哆嗦着点头,头几乎快磕到地上了。殿外聚集的众使徒稍有些不耐烦,好好的戏被一次次地打断,看热闹的心都扫了兴,于是有人嚷了回去,“到底让不让人家说话啊,炎卿大人难道没个姓氏吗?称唿一下旧名如何了?” 一来二去,殿外又吵了起来,小樿注意着林芝遥的脸色,又上前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林芝遥手心已沁出一层微汗,想必面对眼前嘈杂无礼的情形忍得很是艰苦。 金司示意众人安静,脸上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语调也有些上扬,有些不耐烦道,“所有人都别再说话了,傅使徒,你来把话一次性说清楚。” 傅三姝颔首道,“使徒在京都期间,偶然听说有个乞丐曾打听过炎卿大人的消息,这便找到了这位秦相。这位秦相爷在南越担任宰相的作风,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南越国力一年不如一年,跟这位无恶不作的昏庸宰相脱不了关系,而且,听说他府里有藏匿堕魔人,专门帮他清理一些跟他作对的政治对手,确保他在南越朝政一手遮天的地步,使徒觉得此事蹊跷,涉及到炎卿和堕魔人,定要彻查到底。” 炎卿闻言微微侧目。 “不查还好,这一查才发现,原来这位秦相爷在南越多年的恶劣行径,都是受炎卿所指示的,连那位替秦相办事的堕魔人,也都是炎卿安插的。” “满口胡言!”炎卿身体一僵,怒目而视,瞪着傅三姝似乎要将其大卸八块。 傅三姝冷笑道,“师傅,您别激动,您一激动脸上的妆要脱了,使徒究竟有没有胡言乱语,让这位秦相爷作证便是。” 秦相惶恐地瞥了炎卿一眼,道,“沈……炎卿大……大人,我,我依了您的吩咐……这位使徒说她是您的弟子,我以为她是您安排来的人……” 炎卿漠然道,“我不认识此人。” 殿外有人小声道,“是啊,炎卿大人怎么会认识这么骯脏的人呢?” 有人答曰,“可人家是秦相爷,是最近才沦落为乞丐变成这副模样的,原来也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 “难道变脏了就不认识了吗?” “哎,你重点搞错了,关键是他说炎卿指使他祸害国政哎!” “她原来不是大楚婢女吗?做出这种事情难道是为了她的故国?” …… 金司皱眉,问秦相,“方才,傅使徒所说的,是否属实?” 秦相犹疑地扫了一眼殿上几位掌门和使者,最后将目光放在最为和蔼最让人安心的土役身上,定了定气,道了声是。 金司侧首问炎卿,“炎卿,你如何解释?” 炎卿冷笑道,“我根本不认识此人,让我如何解释?” 即便殿外众人对她议论纷纷,炎卿依然可以端坐席上,漠然处之,傲气凌人,令人心生敬意,这便是炎卿高贵之处。 金司道,“傅使徒,我知你此趟出行不易,中间经歷曲折,有不少发现,但作为此次审判的司命,我提醒你一点,秦相爷这般狡猾奸诈之人,他说的话不足为信,你可否有更令人信服的证据拿出来?” 傅三姝颔首,谴走秦相,肃然道,“使徒的第二件证据,跟禾黍乡的村民有关。” 闻言,炎卿偏过头,冷冷地看着傅三姝。禾黍乡是炎卿出生地,三十二姬弹唱中也出现过这名字,与故乡村民有关,怪不得能引起炎卿关注了。 “使徒此次擒获的堕魔人,十有八九是禾黍乡的村民所变,禾黍乡本是京都附近最富饶的乡地之一,虽有少数被强征入伍者,但大部分村民都能自足,衣食无忧,本不可能出现堕魔的情况。” “但如今禾黍乡已经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了堕魔人残杀后的痕迹,以及传播谬帝信仰的符号。使徒在一片残骸中,找到了一样东西。” 第59页 在傅三姝示意下,六人合力抬来一件重物,傅三姝将重物上盖的黑布揭开,底下裹着一尊石象,玉琢红妆,仪容高贵,正是炎卿。 金司眉头微皱,道,“曲使者,你抬这么一尊石象来做什么?” 傅三姝指了指炎卿象胸前、袖口各个位置,神色冷峻道,“”司命,请看。” 金司顺着指示看了过去,一双秋水美目立即如遭灼烧一般,躲开了去,正好移到炎卿身上,两人对视,金司脸色苍白,咬唇无语。 小樿看了一眼石象上的东西,立即明白了金司为何闪躲。早在阿东村子附近的山洞外,她便见过此种东西,也曾亲眼见过有人崇拜此类图案之后身体异变,沦为杀人魔兽。圭石僧人曾说过,堕魔人的东西,看了会变成他们的样子,并曾严令制止小樿看那种东西。新阳城东方相府曾遭堕魔人攻击,据说也是因为传播了此类图案。 禾黍乡的村民以炎卿为骄傲,为其盖了不少祠堂,祠堂处处供奉着炎卿象。倘若在炎卿象上绘制此类图案,引诱无辜百姓投入谬帝的信仰中,令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丧失灵魂沦为堕魔人,可谓是阴毒至极,唯有谬帝的信徒才做得出这般事情。 炎卿看到自己的石象上绘制着此类秽物,气的全身发抖,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傅三姝将石象重新盖好,眉峰一扬,哼声道,“炎卿大人,怎么回事您还看不出来吗?要不使徒再请个人来,跟你亲自对质。” 说着飒然转身,令人将石象搬走,请了一头裹额巾、手持竹杖、步履微颤的老人进了狼星宫。 五行殿外众使徒已经来不及惊讶了,干脆十分自觉地分站左右,让出一条宽敞大道给傅三姝来来回回搬运证据。 老人在殿内站得笔直,直盯着司命席上,神情冷峻。 傅三姝道,“师傅,这位老人您可别说不认识了。” 显然,炎卿认识这位老人,从他踏入狼星宫伊始,炎卿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她颤声道,“大伯,三姝方才说的,关于禾黍乡的事,可是真的?” 老人摇头嘆息,侧目看她,如同看着一件破损的瓷器,目光中有愤怒、惋惜、憎恨、可怜,最终他收了眼神,沉声道,“棠华,禾黍乡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难道不是你干的好事吗?” 炎卿沈棠华瞳孔皱缩,双目大睁,挺起身,难以置信道,“大伯,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老人苦笑道,“棠华,你欺我禾黍乡众人欺得好苦!若不是你的意思,禾黍乡人会在炎卿象上涂画那种东西吗?我质问过你,你不是说无妨的吗?你不是说那图案是你予以信徒的福音吗?” “你欺我们无知,利用我们的信任,你究竟是有多恨我们才做得出那种事情?如今禾黍乡人因你堕入魔道,你可满意了?你要抓他们来炼化吗?把他们都变成你的杀人工具吗?棠华!你让我好生失望……”老人说到激动处,勐地用竹杖敲击地面,身体也有些不稳当,炎卿欲上前搀扶,却被傅三姝抢先扶住。 老人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克制自己情绪,将自己目睹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沈棠华回了一趟禾黍乡,为感激供奉自己的村民,她亲自装饰了一番炎卿象,并要求村民将炎卿象一律涂画成那般模样。老人觉得此事蹊跷,试图制止无果,吵了一架之后决定再不拜炎卿象了,不想后来禾黍乡遭屠,杀人者竟都是本地村民,彼时这些村民已经沦为了堕魔人,杀上了兴头,又去侵犯别的村落,老人侥倖活了下来,后来遇到傅三姝,经傅三姝提点,才了解到炎卿象里的要害。 “这是第二件证据。”傅三姝一字一顿对炎卿道。 狼星宫内外鸦雀无声,倘若这位老人和傅三姝说的是真的,他们面前的炎卿大人已经坠入黑暗,投靠谬帝,那么,她究竟是何时投靠了谬帝,又在多少地方传播过谬帝的信仰呢?难道墨嫣审判之夜突发的堕魔人叛变也跟她有关系?难不成所有驯化的堕魔人都是假象? 原本经过那一夜,五行殿中其他使徒便对火系使徒饱含敌意,是她们没控制好驯化过的堕魔人,害得众使徒损失同门,倘若火系掌门炎卿真的堕入了魔道,那同门的鲜血岂不是应由她来偿还? 傅三姝的第三件证据,是一名经火系使徒驯化的堕魔人,他亲口承认墨嫣审判之夜的发生叛乱是炎卿授意的。接着,众使徒又在炎卿房间搜到了堕魔人的符号,传说中的“福音”,此乃第四件证据。 此时炎卿已经接近癫狂,她半哭半笑,喃喃自道,引得众使徒不得不防范她。那名指控炎卿的堕魔人突然之间对炎卿发起攻势,从口中拔出一柄□□直刺向炎卿胸口。 炎卿一只手接了过去,抓住那柄□□枪头,用力夺了下来,她目光灼烈,恨意增生,竟拿着枪头狠狠地往堕魔人身上戳,戳出一片血红,内脏横流,惨不忍睹。 众使徒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声音惨然道,“她……她竟然能使用堕魔人的武器。” 众使徒当即反应过来,皆惶恐不安。堕魔人的武器沾染了谬帝的气息,旁人拿到手里必然是烫若烈火、刺如芒针的,唯有谬帝的信徒才能挥使自如。炎卿既然能拿着堕魔人的武器,那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投靠了谬帝! 炎卿苦笑,“你们这些无知小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她扬起手上的枪头,似乎要攻击他人,见状,众人慌忙后退。 傅三姝淡然道,“沈棠华,到此为止吧,非要我拿出蝴蝶谷的事情来说吗?” 小樿心中徒然一凉,蝴蝶谷中就住了谭药师、失烟霞两人,怎么还能牵扯到眼前之事了? 炎卿闻言也是一愣,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部僵住,手中的枪头掉在地上,鲜血淋漓,她再无其他动作,颓然无语,此时此刻倒真像一个被打碎了的瓷娃娃。 曲伶伶忍不住站出来道,“傅师姐,师傅素来待你不薄,你何苦如此待她?” 傅三姝冷笑道,“她待我如何,我自然心里有数,她既然投靠了黑暗,我自然不能偏私。” “你……”曲伶伶气的脸色发青,向来牙尖嘴利的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狼星宫内,莫说金司,掌门席上众人皆脸色沉沉,这半天下来,都曾有过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有过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此时已经一片默然。 然而,金司既然担当了司命的职责,必然要将此次审判进行下去,她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傅使徒,你还有什么证据,一併拿出来吧。” 此时炎卿开口道,“不必了。” 小樿难以置信地看向炎卿,这个素来高高在上、以权力和威仪震慑他人的火系掌门,无论傅三姝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无论旁人如何质疑,她都拼死辩驳,顽固反抗,此时却说不必了,不必再审了,意思是她承认她投靠了谬帝? 金司会意,毫不含煳、一字一顿道,“将炎卿拿下。” 第60页 闻言几名使徒上前,手持黑色铁链,正是那日炎卿当众带走墨嫣时套在脖子上的铁链,他们似乎想要将炎卿当众牵走。 见此情景,林芝遥突然挣开小樿,几步上前拦在几名使徒面前,背对炎卿,眼中泪光点点,一只手在髮髻上摸索,忽然才意识到红叶伞已经陨灭,硬是挺直了胸膛,面无惧色,迎上众多拔出法器、恶意相向的同袍。 第36章 干明使者 “林芝遥,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师傅背叛了五行殿,投靠了谬帝,你也要跟着投靠么?”傅三姝言辞狠辣,丝毫没有敬重师长的意思。 林芝遥下巴微扬,气极反笑,“傅师妹,你以为你堂而皇之搬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来,我就会相信你了?师傅何等为人,我难道还不清楚?你这么恨师傅,还不是因为你的私人恩怨,你以为师傅轻视你,在她门下永无出头之日,便要想尽办法来陷害师傅,你这一路搬运证据,可真是辛苦你了啊……” “林芝遥你闭嘴!”傅三姝怒意涌上心头,袖口一扬,一把窄背刀握在手中,刀刃上烈火熊熊燃烧,直指向林芝遥,恶狠狠道,“事到如今了,你怎么还不知道认清事实,你身后的那个人,你喊了十多年的师傅,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吗?!” 林芝遥摇头苦笑,不予辩驳,转过身踩在那堕魔人的尸首上,去扶身后的炎卿。 傅三姝一刀迎上来,直噼向林芝遥脑后。 “师姐小心!”“小心!”小樿的声音与其他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林芝遥侧身反手接住了刀刃,鲜血从虎口处涔涔留下,烈焰烧灼,血液很快被烫出了一层热气,她手握刀刃,面色不改,笑着问傅三姝,“师妹,你看,你这把刀也烫得要命,这是不是说明,你也投靠了谬帝,成为了黑暗使徒?” 傅三姝气的发颤,青筋暴露,鼻孔扩张,手上的刀更用力了几分,却被干明使者林芝遥死死钳住,进退不得。 小樿看着林芝遥流血,心疼地打紧,奈何林芝遥钳着刀刃不肯放手,乃出声道,“大师姐,快松手吧,你受伤了。” 林芝遥朝她嫣然一笑,俊美中带几分妖娆气息,这一笑,令小樿又心疼起来,眉头紧皱。 众使徒围观她们同门互斗,俱是一脸兴奋惊诧之色,那两名手持铁链准备上前牵走炎卿的使徒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傅三姝手中的刀攻不下林芝遥,僵持不下,又被一众同门围观,实在挂不住面子,一急躁,转用另一只手朝林芝遥胸口一掌击去。 “自——爆!” 林芝遥话音落下,傅三姝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直摔出狼星宫外,躯体如同被折了一般,成一个生硬的角度落在地上。 众使徒惊得面面相觑,看了看摔在殿外的傅三姝,又看看面色冷峻的林芝遥,霎时都不太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一使徒道,“刚刚那是干明使者的绝杀吗?传闻中‘自爆’不是会让人肺腑炸裂,力竭而亡吗?怎么傅使徒看上去并无大碍?” 曲伶伶捻着髮丝,幽幽道,“哎呀,我们这位大师姐实在太可爱了,对老傅那种人还要手下留情,这招‘自爆’爆破在空中,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知我们大师姐能撑多久呢?” 小樿立即去查看林芝遥的神色,果然,她虽挡在众人面前,一副傲然姿态,但额间已经沁出了汗珠,神色也不是那么自然。 金司站起身道,“林使徒,请你让开,你再这么闹下去,我便命人将你一起关押下去。” 土役蔼声道,“林使徒,炎卿投靠了谬帝,你切莫再做荒唐的抉择啊!” 林芝遥淡然笑道,“我的命是师傅给的,五行术也是师傅教的,你们要拿下炎卿大人,便从我尸首上踏过去吧。” 小樿看着那抹熟悉的微笑,听着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心中热血一涌,只觉得林芝遥这般淡然自若的神情,实乃是真正的大无畏,真正的视死如归,欲要上前一同御敌,却突然被人截住,一只手臂被对方紧紧拽在手中。 小樿回头一看,海珀不知何时离开了水尹席位,站在了自己身边。她面容严肃一字一顿道,“聂姑娘,五行殿的事情,还望莫要插手。” 小樿低下眉,面色纠结,海珀好言相劝,必定是为了小樿好,可林芝遥以寡敌众,更需要有人在身边一同面对,这一点身为同门的曲伶伶做不到,沈荔做不到,傅三姝更做不到,但小樿可以做到,也理应做到! 她推开海珀的手,沉声道,“海珀姑娘,我知你好意,但在如此情境下,我不得不插手。” 海珀蛾眉紧蹙,心知劝说无用,这便缓缓放开了手。 殿堂内火光四溅,林芝遥正在与几名使徒交手,炎卿则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土役和金司见炎卿冷静异常,也稍事宽心,分了一半注意力在林芝遥身上。 小樿从海珀手中挣开,挤到人群前面,看到林芝遥掌心驱使圣火,以一敌三,应付自如,心中情不自禁地要赞嘆,只可惜红叶伞陨灭,此时若能在林芝遥手中挥舞,场面必然漂亮。 她在手心酝酿雷火,正要择机挥出去,忽然间,林芝遥发出一声痛苦万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整个身体僵在原地,细密的血液从她手心、手背、手臂、胸腔等各个部位喷薄而出,如春雨般涌了出来,整个一件红袍立即湿透。 小樿睁大双眼,往林芝遥身后看去,美艷不可方物的金司正手持一根精美髮簪,髮簪上无数金丝银线直钻入林芝遥身体内,将其捅成了个千疮百孔的血人,金司玉手一挥,咻地一下,血红细线缩了回去,林芝遥应声而动,整个人将倒不倒,强撑在原地。 金司噙着笑看着林芝遥,一边擦拭着血红金簪,一边对身旁的使徒道,“将她一併带走吧。”那使徒脸色惨白,犹疑半响,金司笑道,“慌什么,内脏又没烂掉,暂时死不了的。” 金司的声音仍是那么甜美,润如满天桂雨,却教小樿听得全身发颤。她松了雷火,最先冲到林芝遥身边,扶住她微颤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袖口给林芝遥擦拭血迹,慌乱无措道,“大师姐……你,你没事吧?” 林芝遥低头看着小樿,目光柔和,轻声道,“别……别擦了。” 小樿恍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便是林芝遥买给自己的,忙住了手,不知所措。林芝遥抬起衣袖,看了看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手指张开又合上,苦笑道,“好像没什么事,掉点血而已。” 说着林芝遥转身面对金司,笑容恍惚。突然,她一把推开小樿,扬起一道火焰,正要攻向司命席上的金司! 小樿一个踉跄,回头正看到炎卿勐然冲到林芝遥身边,挥起一掌直接将林芝遥拍飞,林芝遥身体横穿过狼星宫殿外上空,直砸向了远处宫殿旁一排排树木,洒下一道笔直的血迹。 “大师姐!”小樿忙要追出去,殿外却堵作一团,小樿在人群中推搡,海珀拉住她,“聂姑娘!聂姑娘!” 第61页 小樿恍恍惚惚,抓住海珀两只袖子,瞪着她问道,“林师姐她……林师姐她没事的吧?” 海珀温婉一笑,“姑娘莫再生事,林使者自然不会有事。” 海珀是水尹元牧的弟子,元公子为人如何,反映在弟子身上便是如何。小樿信她,这便住了手。 金司端端地站在殿内,从容一笑,道,“将炎卿拿下,严密关押,至于那名干明使者——” 海珀打断道,“金司,林使者身受重伤,再无生事的可能,不妨让海珀先为林使者疗伤。” 金司笑笑,点头答应。海珀这便遣人将林芝遥送走,同时宽慰小樿莫过分担心。 两名手持铁链的使徒正要上前带走炎卿,炎卿一掌将两人齐齐拍飞,冷声道,“金楠,我不会自己走吗?” 金司笑笑,摆出个“请”的姿势,道,“那就恭请我们炎卿大人了。” 一众使徒严密监视炎卿,将其送入水牢。金司松了口气,斜坐在司命席上,揉了揉眉心,向土役抱怨道,“孟先生,怎地回事,我才当了一回司命,就遇到这种事,日后这司命牌,我是再也不敢戴了。” 土役道,“金楠,你不是审的很好么?只不过,下一次对待使徒,还是要手下留情,林使徒为人冲动,但好歹也是位干明使者,将其擒拿下来就是,何必夺人性命?” 金司托腮笑道,“孟先生,你知道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这次是林使徒命大,死不了。” 小樿闻言,全身一颤,抬眼时正看到金司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眼神中全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小樿心生嫌弃,阴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又听土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找人替换上来,炎卿之席,不能空着。” 金司道,“原本干明使者就是最好的候选,可刚才她如此放肆,足见此人不能担当大任。” 土役道,“干明使者不行,坤翳使者如何?沈荔不是坤翳使者么?她怎么样?” 金司看了一眼水尹席上,海珀并不在席上,而是与小樿一併站在殿外,金司仰着下巴问道,“使徒海珀,你何不暂代水尹了?” 海珀温声道,“金司,重选炎卿之事,事关重大,使徒不敢妄做决定,水尹刑罚即将结束,何不等水尹归来再做决定?” 百里春忽然道,“等不及了。” 众人皆望向她。百里春沉着脸道,“傅使徒说到禾黍乡变故的时候,我一直在疑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我木系使徒丝毫没有察觉?于是方才,我重新看了一眼洛水境外,尤其是京都附近的情景。” 土役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百里春颤声道,“堕魔人大军。” 空气再次凝固,落针可闻,金司笑容僵住,土役脸上也布满阴霾,海珀缓缓从小樿身边走过,坐在水尹席上。 百里春道,“得尽快通知东楚皇城做好准备,此次堕魔人大军数量众多,万不可失防。” 金司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东灵去哪了?!往日不是她的消息最灵通吗?!” 百里春低头不语,土役宽慰道,“金楠,莫急,一件一件处理。” 金司道,“不急?哼,炎卿堕魔,水尹受罚,东灵失踪,皇都附近又出现堕魔人?哼,现在是天塌了我都不急了!” 土役道,“令火系坤翳使者前来。” 曲伶伶幽幽道,“现下坤翳使者有两人,炎卿之女沈荔沈使徒,新阳墨氏墨嫣墨使徒,不知土役大人所指何人?” 冰彤拉了拉她袖子,轻声道,“墨使徒尚在昏迷,沈使徒不在殿内,使徒这就去找沈使徒。” 土役朝她两人欣然点头。 傅三姝不知何时站起来了,失烟霞搀扶着她,忙手忙脚,问道,“师姐……师姐……你还好吗?” 小樿不知失烟霞何时出现在了狼星宫,也许一直躲在远处目睹这场闹剧,毕竟她个子矮小,塞到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想到此,小樿脑中一片混乱,她隐约记得,炎卿从一开始拒不认罪到后来甘心伏法,转折点就是蝴蝶谷!她不知此时的失烟霞究竟有没有明白髮生的事情,但有一点,听失烟霞的语气,似乎与傅三姝感情颇深! 傅三姝摸了摸失烟霞头顶,温声道,“无事。”她颤颤巍巍走到众人面前,面对众人的冷意,浑然不觉,她咳了咳,吐出一口血,道,“墨嫣什么时候成为了坤翳使者?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人答话,除了失烟霞,五行殿内似乎没有人愿意搭理傅三姝。 尽管傅三姝当众揭穿了炎卿,又负了伤,众使徒只会对她处心积虑的行为心生嫌恶。 “那可是她师傅跟师姐啊!”一个小小的声音唏嘘道。 第37章 金司点将 沈荔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衣着端庄,步履从容。炎卿堕魔之事,整个五行殿为之震动,身为亲生女儿的她,似乎毫无察觉,一无所知,面色平和。 众使徒不知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这名坤翳使者,皆默然无语。 金司开门见山道,“炎卿背叛了五行殿,堕入魔道,你身为坤翳使者,自然是经过一番歷练的,接下来由你来代替炎卿之职。” 众使徒唿吸都停顿了,换做任何人,突然间听到这么一句话,必然是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的。 果然,沈荔整个人都怔住了,暗黄的脸色沉不见底,许久才道,“是。” 众使徒松了口气,当即又暗自佩服起沈荔来,处变不惊,冷血无情。连曲伶伶见了此番情景,都忍不住摇头嘆气。 金司笑道,“沈使徒,你也真是的,今日众使徒都在宫殿内外听审,你为何不在?” 沈荔嘴唇微颤,道,“使徒近日稍感不适,闭门未出,不想……不想出了这么大的事。” 土役嘆道,“你这孩子,平日里只知道闭门修炼,应多出来走动,沈卿已酿下大错,你切莫步其后尘。” 沈荔忙点头。 海珀蹙眉道,“炎卿之事,事发突然,海珀尚有些地方没想明白……海珀认为,如此草率就撤掉炎卿之职,恐怕不妥。” 金司嗤笑道,“难为你吃惊了,我也挺吃惊的,但事情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不撤掉沈棠华,换上其他人选,难道还放任她做出其他祸国殃民的事情来吗?难道堕魔人大军逼近大楚皇都,我五行殿可以放任不管?” 海珀淡淡地望着她,道,“应先缓燃眉之急。” 金司道,“燃眉之急就是,炎卿堕魔,五行殿中兴许还有其他受她蛊惑,被她引诱而投靠谬帝的使徒!” 海珀道,“金司!” 金司看她一眼,笑道,“不好意思,开玩笑的。” 没有人想笑。海珀道,“你这样只会让众人惶惶不安。” 金司扬眉笑道,“你这语气倒像极了水尹公子!罢了罢了,真真假假,五行殿自会查证。百里使徒——” 第62页 百里春应了一声,看向笑容温柔的金司,茫然无措。 金司道,“沈棠华一事,的确有蹊跷之处,五行殿审查使徒向来公允严明,不可仅凭一面之词妄下结论。你木系使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事交由你安排人查证,最是恰当不过。” 百里春道,“是。” 金司又嘱咐道,“首先去查清楚那位秦相爷与沈棠华的关系,我看两人像是故交,说不定……呵,先查清楚再说,然后是禾黍乡所发生的事情,炎卿石象的上符号,查清事实之后务必派人前去销毁,莫使其再危害其他无辜百姓,至于炎卿房中的……‘福音’?也一併销毁。” “是。” “再令人将五行殿中所有大大小小的房间全部检查一遍,再发现那种符号,一併视为堕魔使徒,缉拿不问!” 百里春忙答应。众使徒也都缓了一口气,开始操心会不会在自己房中发现那种可怕的符号。 不及细想,金司又道,“沈使徒——” 沈荔应了一声,道,“有何吩咐?” 金司道,“水牢中还有多少堕魔人?” 沈荔思忖半响道,“不多了,三五百的样子。” 金司声调微微上扬,道,“究竟多少?” 沈荔看了一眼曲伶伶、冰彤二人,冰彤乃上前道,“金司大人,水牢□□六百六十七名堕魔人,其中三百五十名魔性较浅,两百九十名魔性较深,有待炼化,剩余一些是上次叛乱之后侥倖活下来的驯化者。” 傅三姝补充道,“使徒此趟从京都回来的路上,另外抓了三百多名堕魔人。” 金司没有理会她,沉吟半响,对沈荔道,“上一次堕魔人叛乱之后,我就说了,炼化堕魔人实乃愚蠢之举,最好是直接将他们烧了,用你们的燔火,烧个灰飞烟灭。” 众使徒俱是一惊,沈荔也有点发愣。 见众人如此反应,金司忍俊不禁,道,“不好意思,开玩笑的。眼下事情这么多,水牢里的堕魔人先放着好了,只是,傅使徒,你每次回来洛水,都带这么多堕魔人,水牢快关不下了,五行殿也快养不起了,还不如把银子花在众使徒身上,让大家多购置几件衣裳,买几件首饰,咳,孟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土役抿着嘴笑,不答她。 金司又道,“如此,沈荔,你安排人负责上次叛乱之后残留下来的堕魔人,查清楚上次叛乱,是否真为沈棠华授意,另外严密观察他们的状况。” 沈荔道,“是。” 金司看了一眼众人,下巴微扬,道,“当前燃眉之急是,大楚皇都外出现的堕魔人大军,为何而来,从何而来,此事涉及千万百姓生死,家国天下安危,正是五行殿当机立断,为民除害之时。” 这时,众使徒才纷纷点头认同。 “眼下,炎卿堕魔,东灵失踪,水尹受罚,五行殿力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更要齐心协力。今日金司以司命身份,令百里春暂代东灵之职,海珀暂代水尹之职,沈荔暂代炎卿之职,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清除沈棠华余党,对抗堕魔人大军。诸位使徒可有疑问?” 无人应答,眼下此等安排应是再合理不过。 “佩兰——” 一身着黄色丝袍的执剑女子上前道,“使徒在。” 金司道,“择三十名金系弟子,备好法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前往京都,截杀堕魔人大军。” “是。” “梅姑——” 另一名黄袍女子上前,温声道,“使徒在。” 金司道,“此次形势严峻,需出动众多五行师前往截杀,此役必然耗费大量兵器、法器,从此刻起,你一刻不得耽误,赶紧去炼化炉锻造所需法器,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所需匠师、艺师、材料、灵力等,尽快吩咐手下去筹备,统一报备。” 梅姑神色紧张,道了声是,匆匆退下。 金司转过脸对沈荔道,“你系中人经今日之事,备受打击,而眼下堕魔人发难,应是众使徒重新振作,合力应敌的时候,你回头点上一众使徒,随时准备截杀堕魔人大军。” 沈荔答应。 海珀道,“海珀明白,自会清点使徒,随时准备应敌。” 百里春道,“木系使徒也明白。” 土役道,“金楠,此次截杀事关重大,你看是由你来带领呢,还是我来?” 金司道,“孟先生,你二十多年来足不出幽户,还是由我来吧。” 如此又商量了一番细节。小樿颇感动容,待几位掌门离席,众使徒纷纷散去,小樿跟上海珀,道,“海珀姑娘,海珀姑娘!” 海珀回头看着她,思忖半响道,“海珀送聂姑娘回去。” 小樿抓住她衣袖,道,“不必了,海珀姑娘,可否带我去见林师姐?林师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海珀眼神微动,道,“你随我来。” 小樿随海珀来到水尹宫殿,看来林芝遥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微闭双目,眉头紧皱,间或发出呻/吟,顿时心中难受,握着她的手不停颤抖。 海珀道,“我令人稍微给林使徒处理了伤口,止了血,聂姑娘可不比担心,林使徒无性命之忧。” 小樿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道,“如此有劳海珀姑娘了。” 海珀微微一笑,俯身解开林芝遥的衣袍,将其身上衣裳褪下,扔在一旁地上。 林芝遥的躯干挺拔优美,麦色肌肤光滑细腻,染血之后更有一番阳刚之气,深色血渍残留在其起伏的胸膛之上,格外有一种诱人气息。 小樿不知道自己瞪大双眼看了多久,忽听海珀道,“聂姑娘,聂姑娘!”海珀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了,笑道,“你为何盯着她这样看?” 小樿登时脸颊发烫,腿脚发颤,立即转过身去,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原来在黔河河畔,随众人治水时,小樿也曾见过一些坦胸露背的男子,那些要么是瘦骨嶙峋,要么是肥肉横生,简直让人不能直视,而眼前之人体格俊美,眉目清隽,望之流连,让她一时慌乱无措。 海珀没有此等复杂情愫,她调了药水,将水汽匀开在林芝遥身上,为其细细擦拭伤口,专心止血上药。 小樿慢慢冷静下来,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驱逐脑海,问海珀道,“海珀姑娘,炎卿之事,你怎么看?” 海珀手中动作微顿,过了许久,反问道,“聂姑娘,你觉得呢?你也在殿外看了那么长时间,你怎么看待那件事?” 小樿嘆了口气道,“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海珀闻言笑笑,道,“姑娘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小樿道,“我觉得,最匪夷所思的事情,莫过于炎卿主动认罪。” 海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向她。 小樿对上她的目光,认真思索道,“那位傅使徒说的话,不可全信,她所提出的证据,皆有不全之处,炎卿攻击那名堕魔人的时候,我可看仔细了,她的手在发颤,应该也是疼地打紧。你还记得堕魔人叛乱那夜的情景么?” 第63页 海珀微微垂眸,道,“姑娘所指何事?” 小樿道,“当时我记得,杀堕魔人的时候,炎卿一人沖在最前面,她比所有人都要震惊,恨不得将那些堕魔人碎尸万段,就依当时情景来看,堕魔人叛乱,不可能是炎卿授意的。” 海珀微微颔首,半响才道,“倘若是有人要陷害炎卿,炎卿拒不承认便是,为何后来又承认了?” 小樿道,“蝴蝶谷。” 海珀眉尖一沉,轻声道,“可与谭药师有关?” 小樿有些惊奇道,“海珀姑娘也认识谭药师?”旋即想了想道,“我明白了。” 海珀房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虽不及谭药师谷中木屋中浓郁,但混杂程度也丝毫不逊于谭药师那处。加上其为林芝遥敷药疗伤,将五行术与医术相结合,足见其精湛程度。 谭药师虽久居深山,声名狼藉,但能调的出一手灵丹妙药,为洛水诸多平庸药师不能及。两人相识,自在情理之中。 小樿想了想,问海珀道,“你与谭药师相识,有多长时间了?” 海珀脱口道,“十五年。” 小樿惊道,“你怎么会记得如此准确?” 海珀莞尔,道,“十五年前,谭药师在蝴蝶谷捡了个婴孩,我那时候年纪不大,问谭药师求学药理知识,他不肯答应,饶是我帮忙带了一段时间的婴孩,他方肯教了我些东西。” 小樿笑笑,乃道,“炎卿的事,恐怕跟这个婴孩有关。” 海珀道,“失烟霞?” 小樿点头,半响乃问,“关于炎卿在大楚皇后身边服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海珀淡然道,“不多,但可以一讲。” 两人又聊了一会话,这才终于理清楚一些线索。林芝遥仍昏迷不醒,海珀将小樿从五行殿正门送出去,又送了一段路,嘱咐了一些话,才道别。 第38章 登坛难下 回了谪仙居,小樿一直在想连日来五行殿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大事小事、相关面孔一一在脑海中掠过。虽然海珀反覆嘱託,令其安分守己,万不可插手五行殿的事情,可依小樿的性子,不想个剔透彻底,把事实翻个底朝天,绝不会罢休的。 慢慢,她心中也有了猜想,但这猜想该如何验证,却是个问题。 离水尹刑罚结束尚有三天,小樿虽有前去嘉山的冲动,最终还是冷静下来,细想当前形势。 若在她刚离开家那段时日,听到堕魔人大军的消息,必定热血上涌,只身北上,奋不顾身,去截杀这群魔军。 但她现在已经开始认识到军队和权威的重要性了,在堕魔人大军面前,任你神机妙算,英勇无双,灵力盖世,冠古绝今,若没有千军万马,只是孤军奋战,则绝无赢的可能。 五行殿那位金司纵然心狠手辣,一言一行皆傲然放达,但在清兵点将方面毫不含煳,片刻间便将濒临崩乱的五行殿安排的井然有序,在危难时候扭转干坤,稳定人心,这一点倒令小樿十分佩服。 仙老三前来扣门,送了一盘瓜果,垂着脸道,“聂姑娘,你听说了吗?炎卿堕魔了!老三我简直不敢相信啊!” 小樿苦笑,接过果盘,道,“五行殿这么快放出消息了?” 仙老三挠了挠脖子,道,“可不是么,据说要将其押送天合坛,腰斩!哎妈,老三我还以为听错了,居然是腰斩哎!” 小樿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五行殿极刑有那么多种,怎么可能定了腰斩?堕魔之事,难道都查清楚了?怎么会这么快?”前一天金司才嘱咐百里春查清此事,现在不仅下了结论,还定了刑,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就好像要急于杀人灭口一样! 仙老三当然不明白她说的这么快是什么意思,只道,“可不是嘛,五行殿办事效率很高的!” 小樿放下果盘,急忙走了出去,刚到楼下,正好遇到前来找她的墨嫣。 小樿抓住她的手,心头一喜,道,“嫣儿,你没事了吗?” 墨嫣脸盖在兜帽中,绯红衣袍将脸色衬得惨白,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见状,小樿有些不放心道,“你才醒过来没多久吧?炎卿的事,可听说了?” 墨嫣眼泪模煳,咬牙道,“师傅……不是那种人。” 小樿嘆了嘆气,担心她做出冲动之事,唤来兰屏,三人处于一房中。小樿跟两人简短地描述了审判时的情形,又嘱咐道,“你们若是没有找到能为炎卿证明清白的证据,万不可轻举妄动,林师姐当时就差点命丧狼星宫。” 兰屏闻言抓紧了墨嫣,细声嘱咐了几句。 …… 天合坛乃洛水河畔一小小神坛,涨潮时被河水淹没,退潮后方可登坛。 小樿初见炎卿之日炎卿有多风光,今日她被众人押解便有多不堪。洛水百姓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纷纷聚集到这片狭窄的河畔,前来围观炎卿腰斩。许多曾经信仰炎卿,崇拜过炎卿的老百姓们见此情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其情形惨烈,言语污秽,不堪入耳;也有一些冷眼旁观的百姓,边嗑瓜子边看好戏,同时表示今后再也不去丝竹馆看那死贵的弹唱了,炎卿本尊根本没有戏子里的好看! 小樿挤在一众百姓之中,远远看到神坛之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横躺在巨斧之下,巨斧摇摇欲坠,将落不落,被其他机关牵制着。 身旁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喊道,“这斩还是不斩啊?在等什么?” 有人应道,“兄台,你没来过洛水吧?竟不知这潮杀?” “什么潮杀?要什么时候才能杀?” 答话那人耐心道,“兄台,你莫慌,快了,快了。” 可发问的人仍是不耐烦道,“什么快了,兄台,你讲清楚呗!” 小樿本就心急,被这些人推推搡搡,嚷来嚷去,心里又气又笑,又急又燥,不知道腰斩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这些洛水百姓闲的无事,非得来凑这个热闹? 炎卿的性命悬在那里,她心中忐忑不安,脑海中无数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幕完全不合理,一定要去阻止!可挤在一众百姓中间,又被一排排五行师严密看护,她纵然有回天之术也无从施展,更何况那神坛旁边还站着金司土役,光看到金司那道身影,小樿便有些心慌,她那髮簪上飞出来的金丝银线给小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饶是如此,小樿仍不顾一切往神坛方向挤过去,身旁一男子见她如此,忙拉住她道,“姑娘,姑娘,不必如此激动,等潮水涨起,河中神兽出现,机绳牵动起来,巨斧自会落下。”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等等吧,你再往前面挤,我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樿一阵无语,细数来她好几次遇到危急情形,想逞英雄都会卡在半路上!新阳相府那夜如此,贡王兵变之日如此,眼下又是如此。 不及她郁闷发牢骚,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唿,小樿忙踮起脚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往神坛方向看去,巨斧仍挂在那里,炎卿仍躺在那里,倒是那洛水中,出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第64页 原本平静的水面一时水花四溅,一条黑幽幽的蛟龙从水底扑腾而出,黑蛟上面挂着一衣着鲜丽的红衣少女,少女两条臂膀环抱住黑蛟,瘦小的身体紧紧地缠在黑蛟身上,一人缠着一蛟,一会儿扑腾进水中,一会儿翻上水面,热闹至极。 那拦住小樿的看客咋舌道,“这……莫非是想制止那神兽,不让巨斧落下?” 小樿以一种钦佩的目光看了那人一眼,能猜透红衣少女的心思实属不易,毕竟,这种异想天开独具一格惊天动地的行事风格,除了失烟霞,还能有谁? 失烟霞这次肯定是知晓了炎卿的事,一心想要救炎卿,便以为只要巨斧不能落下,炎卿便可不必腰斩,这才潜入水中,与那神兽搏斗。 小樿几乎要佩服失烟霞了。 趁众人注意力在黑蛟与少女身上,她轻轻推开一众人,点地而起,越到前方一名五行师面前。这名使徒见有人冲上来,正要发声制止,小樿翩然回头,目光一沉,对准其灵光,强贯了一道摄魂术,使徒当即僵在原地,手上动作也停顿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小樿便挨着这名被施术的使徒,唿吸了一会新鲜空气。 失烟霞那头仍在恶斗,几个回合下来,洛水水面竟沁出一片血红,最后少女冲出了水面,黑蛟坠入了水底,少女满头血水,手持匕首,兴沖沖道,“咱……成功了!” 水面恢復平静,小樿身后的洛水百姓也恢復了平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娃,你要完”。金司脸色尤为难看,一只手摸索着要去摘头上髮髻。 不及细想,小樿蜻蜓点水般,冲上了天合坛,挡在了金司面前,将失烟霞挡在身后。 失烟霞尚有些茫然,只觉得金司眼神兇巴巴的,忙躲在小樿身后,一声不敢吭。 金司摘下髮簪,指向两人,皓白手腕微微一扬,无数金丝银线便如密雨般刺了过来,急如闪电,毫不留情。 小樿丝毫不敢懈怠,当即酿出一道球形雷火,护在胸前,细线穿入雷火,钻入小樿胸腔,电光火花间便将雷电力量反传到金司持金簪的手上,金司当即发出一声尖叫,疼地髮簪抖落在地,那些钻入小樿肺腑的金丝银线立即收了回去,金司瞪着一双美目,看向她的目光中皆是难以置信。 小樿吐了一口血,拿手背擦了擦嘴角,心道,“这一下,便是还林芝遥的,总该让你也体会一下钻心之痛。” 天合坛上的五行师都被这一幕惊住了,神坛下的众人更是目瞪口呆,人人只道金司出手,必直取性命,从未有人见过她失手,不想这招金丝银线,还可以这样子还击! 众人立马想到另一个问题,神坛上这位与五行师作对的年轻女子,究竟何人?!为何有此等本事?! 小樿微微一笑,扬起一只手,空中阴云汇聚,一道紫电破开苍穹,从天而降,落在小樿面前,小樿轻轻松松将紫电捏在手中,紫电经她触碰,乖巧如灵蛇,立即缩成一柄长棍,通体幽光,电声作响,即是小樿惯用而不常用的武器——雷棍。 金司冷冷看着她,并未俯身去拾法器金簪,而是从袖中掏出另一把法器,张开一看,是一把闪闪发亮的摺扇。 金系使徒善于炼化法器,掌门金楠必然有过之无不及,莫说她的金簪只是被打落在地不甘去捡,即便是破损或者陨灭,想必她也能掏出其他一众法器,一一施展。 想到此,小樿有些慌乱,神坛之上万众瞩目,冲上来容易,下台便没那么容易了! 小樿转过头去查看失烟霞,谁知失烟霞竟钻到炎卿身边,指着炎卿对她道,“假的。” 什么假的? 小樿有点懵。 “师傅,假的。” 闻言,小樿瞳孔骤然一缩,全身僵住,想要后退,但身后是苍茫血水,无底深渊。 金司将手中扇子展开,挥了出去,金光闪闪的摺扇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绕到巨斧上方,割破机绳,最终回到金司手中。 “轰”的一声,红衣一分为二,血溅三尺!失烟霞连忙惊叫着后退。 小樿算是看明白了,被腰斩的人根本不是炎卿沈棠华,腰斩不过是五行殿设下的骗局,然而上当的只有失烟霞跟她聂小樿。 土役神情冷峻,一字一顿对众使徒道,“此人乃炎卿同党,谬帝信徒,驱使黑暗力量的堕魔使者,速将其缉拿。” 闻言,五名身着不同颜色衣袍的五行师一拥而上,手持法器,将小樿团团围住,布下阵法。 小樿见众人围而不攻,似乎在等她出手,她心中惊奇,扬起雷棍,转了一圈,不知该从何人开始下手,同时心里还在寻思着这究竟是何等阵法。 下一刻她便明白了,此时她手中的雷棍已经黯然消逝,灵力不再。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诸位,近来因准备毕业答辩,很难分出心思写文,存稿中尚有太多不妥当之处,需大修,故请假三日,2.26-2.28暂时不更,下一更在3.1,等我回来哦~爱你们 第39章 沙之禁锢 水牢冰冷彻骨,妖魔鬼怪共处一窟,耳边是鬼哭狼嚎惊天动地,眼见是群魔乱舞颠倒乱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小樿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直以来,身边不断有人提醒自己勿要插手五行殿事端,勿要在他人面前使用幻术,南河郡到洛水,一路以来她行事谨慎,就连兰屏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她身份与普通人类不同,不想天合坛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与金司对峙,一道紫电划破苍穹,被五行殿视作炎卿同伙、谬帝信徒,如今任她如何解释,却是百口莫辩了。 寒气渗入肺腑,小樿冻得瑟瑟发抖,手脚早已经失去了温度,双手抱作一团,牙齿一阵阵乱颤,连焦躁之情都被冰冷的水汽压了下去,简直没有精力发脾气,只顾着哆嗦。 但五行师的水牢不仅仅只是冰寒彻骨这一特点,每一格栅栏中又另藏玄机。水牢中每一格栅栏与某种复杂的阵法关联,牢中囚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自行变幻一次位置,所见、所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甚至会有其他牢中的堕魔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牢房之中,隔一会又会自行消失,令人不得不时时防备,警惕异常。 她有点明白那日为何她闯入水牢中找墨嫣,却根本找不到其人的原因,也明白为何五行殿的水牢无人把守,原来自有阵法控制。 她试过在水牢中施展灵力,但自从那日从天合坛上下来之后,她身上的灵力便再未完全恢復,在这重重阵法限制的水牢之中,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能施展出的灵力也只有不到一成,而这一成灵力,连噼断水牢中一块砖瓦都不够。 她想念她的朋友们,此时此境,如果能听到任何一句来自朋友的唿唤,都能令她精神振作,无惧困难。可越是如此期待,希望则越容易落空,耳边除去堕魔人躁动时的癫狂之声,便是沉沉的死寂,令她不禁怀疑,再这样下去,她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曾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倒下去的人们,鲜血纵横,慷慨激昂,也曾见过堕魔人屠戮的场景,死无全尸,惨不忍睹,死亡对她来说,并非完全陌生。 第65页 可死在五行师手中,被视为谬帝信徒,骯脏的堕魔人同伙,受人唾弃,遭人辱骂,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五行师立世以来,奉行除魔歼邪的使命,为了削弱黑暗力量,解决民生危机,奔走于中原大陆,同时不断壮大五行殿的力量,为黎明苍生竖立一种新的信仰,五行师一言一行,皆代表天下楷模,光明与正义。正因如此,当她们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时候,天下人根本没有分辨能力,土役说她是谬帝信徒、堕魔使者的时候,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念及此,小樿几乎抓狂,每次有使徒前来送饭,她都忍不住去问,“你看我哪里像谬帝信徒?凭什么把我关这?” 刚巧,眼下来送饭的是土役本尊,她拢着袖子,看着使徒将冷饭递入栅栏,徐徐道,“谬帝的信徒不只有堕魔人,还有许多混迹在人群中,悄然传播谬帝思想的人们,你灵力超群,定然是谬帝所赐。” 小樿胸口郁闷,只想一拳打在土役身上,发泄一腔苦闷。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冷静对土役道,“我并非谬帝使徒,也不是人类,实乃狐族。” 土役定定地看着小樿,眼中一丝光芒闪过,如一瞬流星,最终归于悄然。 小樿又道,“我所使的,并非你们五行师所用的五行术,灵力也不可能来自谬帝所赐,实乃我毕生修行的狐族幻术。” 土役道,“据本役所知,狐族隐于青丘海外,向来不问人界世事,你若是狐族,为何早不自报脉系,说明此行人界有何目的,还非得遮遮掩掩,混在我五行殿中,岂不是图谋不轨,居心不良?” 听土役似乎对狐族有所耳闻,小樿颇感意外,但她离家至今,未曾听过青丘狐族的传闻,对其中脉系一无所知,听土役如此问起,似乎是说,青丘狐族每回远赴人界都得先跟五行殿打个招唿,自报家门,方可行事。如此倒是可以免去许多误会,行事也轻松许多。 但转念一想,她此趟离家,本是为了济世救民,乃是自己一厢情愿要去做的事情,与爹娘毫无关系,何来脉系可说?何况那日在树林里黑衣男子郑重嘱咐,万不可吐露爹娘行踪,那便不可自报家门。于是乃道,“我未曾去过青丘,并不知青丘狐族,但我此行本是为了拯救苍生,与谬帝绝无关系。” 似乎是觉得“拯救苍生”之词过于幼稚,抑或是被小樿严肃的表情逗乐了,土役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竟有点缓不过气,她边咳边笑,良久才道,“原来如此……” 小樿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土役站起身,恢復了和蔼的神色,双目泛着温柔水光,道,“聂姑娘,你当真不知青丘狐族?” 小樿神情古怪地点了点头。 土役道,“可狐族与人类相貌体徵并无差异,我如何得知你所说是真是假。” 小樿愣了愣,道,“两者经脉略有差异。” 土役微笑道,“经脉我不懂,你拿给我测我也测不出来,可有其他差异?” 小樿想了想道,“你放我出来,待我恢復灵力,便可察知。” 土役饶有兴趣般问道,“如何察知?用你们狐族惯用的招数?” 小樿道,“你若有兴趣,不妨放我出来,试试便知。” 土役道,“若我放你出来,你趁机逃跑怎么办?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打算施以何等幻术,如何施加,有何成效?” 小樿面色稍愠,微不可察。她有种预感,土役这般刨根问底必有其深层目的,她既然对狐族有所了解,必然听说过狐族幻术,何需一步步引诱,追问到底? 察觉到小樿心有顾忌,土役温声道,“你直言便是,何需提防?本役平日喜欢研究各类精灵古怪,遇到新奇事物,免不了一番仔细查看,再说了,你不说明自身情况,我怎相信你是狐族,而非谬帝信徒?” 小樿心底涌起一股恶寒,与水牢中由外而内渗入的寒气完全不同,那是一股从心底发出来的寒冷,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土役道,“我听闻,狐族丧失灵力之后便会化为原形,你让我看看原型,我这便信你。” 闻言,小樿勐然一阵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后退,直退到墙壁上,双臂紧抱,兇狠狠地瞪着栅栏外的土役,警惕异常。 小樿出生时是条小白狐,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化为人形,修得了一身灵力。倘若此时丧失灵力,则意味着一生的修行化为乌有,形态也会变为出生时的模样,再化为人形则不知又得消耗多少年的时间,这几乎堪比直接杀了她! 土役往前一步,身体竟跨过栅栏,如幽灵般走进了小樿所困的水牢中央,她一只手伸向小樿,脸上带着与阴暗水牢中毫不相衬的诡异笑容,如同地狱里派出来的死神,又像是坟墓里钻出来的殭尸,小樿后背贴着墙,明显感觉到唿吸困难,心脏几乎扑腾而出! 她伸手来抓小樿,小樿立马甩开她,往一侧躲开,蹭到另一面墙上,土役又转身逼近,小樿再次闪躲,这一次小樿惊觉背后的墙壁软了下去,如同自己身体扑了个空,正要提防跌倒,不料那墙壁竟弹了回来,推着她往土役面前送! 小樿再次离开那面墙,另一面墙壁也送了出来,厚重的墙面突然像薄纸一般折出一个生硬的角度,将边缘和另面墙衔接在一起,折成一个三角形,把小樿围在中间。 “放开我!”小樿一张口便吃了一口泥土,吐也吐不得,含在嘴里十分难受,周遭的空气似乎被完全抽走,使得她唿吸困难,动弹不得。 天昏地暗,她挣扎着捶打墙面,可每一次使命挣扎,泥土又会填满新的缝隙,如同陷入了泥沼中无法自拔,又像是被人活活埋进了坟墓,恐惧铺天盖地而来,血肉中那颗心脏都在虚弱地颤动,那一剎,她感觉自己在活着,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在死去。 土役的声音隔绝在一堵墙外,她笑了笑,似乎觉得眼前的游戏很有趣。 两面墙将小樿紧紧困住,像卷棉被一般越夹越紧,小樿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无力,关节处被压得咔擦作响,脑袋也几乎快被压扁了,她再没办法思考,只觉得痛,浑身都痛,好想死!好想了结! 土役再没发力,维持着这样令人窒息的动作,小樿再没任何挣扎了,她不断地昏过去,醒过来,意识断断续续。 墙外土役终于对无力反抗的小樿有些满意了,她放开小樿,走近,俯下身,一只手抚了抚小樿头顶,蔼声道,“如此才好,乖,别躲了。” 小樿瘫倒在地上,全身无力,土役那只有温度的手令她丝毫不觉得温暖,反而汗毛竖立,全身发麻,她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土役捣腾自己的身体。 土役将小樿放平在地,在她四周涂画着复杂的阵法,一遍遍兴致盎然地尝试不同的方法,小樿意识模煳,喘息不断,只觉得时而全身发痛,满地打滚,时而如蚂蚁撕咬,刺痒难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仍维持着微弱的意识,土役似乎对自己阵法不是很满意,不时重新打起精神,孜孜不倦地进行下一步尝试。 第66页 小樿已经完全崩溃了,可那一丝灵力不从自己身上剥除,土役怎会轻易饶过她?此时此刻她已经恨不得以死了结,或是自行废除一身灵力,免受这蚀骨销魂任人宰割之苦。 模煳之中,她听到一个清晰有力的声音喝道,“住手!” 土役怔了怔,撤销对她的禁锢。 小樿终于顺了口气,泪水从眼角不断流下,余光瞥到一抹身影,温煦如初阳,明亮如晴雪,令她一颗被蹂躏地皱巴巴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第40章 既见公子 “水尹君,你怎么在这?”土役面露惊色,温声问道。 元牧凝眉,越过栅栏,跨入水牢中央,跪坐在小樿身边,扶起小樿上半身,手掌贴在小樿额头,小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灵力涌入,顿时精神恢復不少,强睁了眼,紧紧注视着眼前之人。 元牧正低头看她,眉头紧皱,令人忍不住想拿手指去舒开,小樿望向他的目光,如见满池清辉,漫天星河摇曳其中,柔光款款,直教人心底也变得柔软,仿佛之前所受的伤害无足轻重,天下间最温柔的事物也抵不过如此。 元牧一手扶着她,一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泪水,柔声道,“你怎么样?” 小樿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元牧转过头对土役道,“小樿可曾做错任何事情,为何如此待她?” 土役神色微僵,道,“她劫刑场,试图救走沈卿,可见其与谬帝关系不浅。” 元牧目光一沉,道,“土役,炎卿审判之事,我与东灵俱不在场,如何作数?” 土役道,“人证物证俱全,沈卿也已当众认罪,况且形势危急,根本不容我等细思。” 元牧道,“容我细查。” 土役温声道,“沈卿已当众认罪,水尹君究竟有何疑虑?” 元牧道,“事情发生时,我在嘉山受刑,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有待亲自查证。” 半响,土役望着元牧,嘆道,“也罢,有水尹君来细查此事,自是再稳妥不过的。” 元牧道,“只怕我有心无力,只离开了一段时日,不想五行殿中发生了这么多事。” 土役拢着袖子,徐徐道,“水尹君,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本不必管的,南越的事,墨使徒的事,与你并不相干,你管的越多,只会越来越累。” 元牧只顾扶着小樿,并不答话。土役道,“眼下看来,这位聂姑娘的事,你也要管了?” 元牧淡然道,“土役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土役笑笑,望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小樿仍睁大双眼望着元牧,周身疼痛早已不顾,仿佛一闭上眼,眼前之人便会消失。许久,小樿将手覆在元牧手上,贴着他不温不凉的手,慢慢将他挪开,轻声道,“元公子,我无大碍了。” 元牧嘴角微微扬起,道,“没事就好。” 小樿顿觉委屈至极,明明一开始她也不想招惹是非,饶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炎卿死在巨斧之下,没办法看着失烟霞受金丝银线穿心而死,才上了天合坛,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竟不知道该埋怨何人,只盼望着元牧能相信她,相信她与谬帝并无任何关系,相信她纯良赤子之心。 元牧又拿指尖擦了擦小樿湿乎乎的眼角,皱眉道,“你可真能哭。”擦了擦又道,“不过也无妨。” 小樿笑了笑,从元牧怀中爬起来,对坐着,吸了吸鼻子,道,“元公子,此番多谢你了。” 方才土役对她动手动脚,她浑身难受,怕的要死,绝望无助,是元牧出现制止了土役,对小樿来说,此时的元牧便是天神降世,她的救命恩人,救她脱离苦海,实乃她的再造恩人。算来,今日刚好是元牧水刑结束的日子,若不是他刚巧来了,小樿此时可能已经被土役剥夺了灵力,只剩下一条什么都做不了的白狐了。 元牧道,“我刚回五行殿,海珀便跟我说了你的事情,经这么一遭,可真是委屈你了。” 小樿撇嘴道,“元公子,你可信我?” 元牧道,“我信,只是眼下五行殿分崩离析,局势动盪不安,我有太多事情需要顾忌。” 话虽如此,但小樿此时此刻只想离开这冰冷的水牢,再也不要回到五行殿中,再也不要见到土役、金司的面孔! 可元牧既然说信她,那接下来该如何安排她的处境,是让她继续待在水牢中,还是想办法救她出去,元牧心中自然有数。 小樿心中忐忑,垂眸不语。 元牧道,“金司已率五行师使徒前往东楚皇都截杀堕魔人大军,此战非同小可,我打算前去支援。” 小樿目光暗沉,略为沮丧,心知元牧受刑回来,面对崩乱的局面,分身乏术,无力再在自己身上耗费精力,乃强笑道,“若在以前,这种热闹,我也是要凑一凑的。” 元牧淡然笑道,“你莫过于忧心,我此行离开洛水,定会安排人护你周全。” 小樿拭泪道,“别的不说,就刚才那位土役,几乎是要了我的性命。” 元牧道,“我会跟她解释,在这之前,你可否告诉我一些,跟你身世有关的线索?” 小樿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说她爹娘是世外高人?可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爹娘身份、生平经歷,又该如何与他人谈起? 元牧见她沉默不语,乃细心解释道,“五行殿与青丘狐族颇有渊源,你若能提供与青丘狐族相关的线索,我想土役绝没有胆子为难你。” 小樿摇头嘆道,“我从未去过青丘,除了阿爹阿娘,我再没见过其他狐族。” 元牧道,“我是。” 小樿睁大双眼望着他,舒眉朗目,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皓白皮肤如染霜雪,墨色长髮披于肩后,一派俊逸出尘模样,相识至今,小樿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位水尹公子,竟不知他与自己同属一族? 小樿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惊讶,想了半天,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天下五行师皆是女子,唯有水尹大人是男儿,原来水尹使得并非五行师的五行术,实乃狐族幻术。 怪不得元牧一开始便问小樿是否与青丘狐族有关,并嘱咐其勿在他人面前施展幻术,原来元牧一早便知她与常人不同,早将她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反倒是她还以为自己三言两语成功将元牧忽悠过去了! 小樿拍了拍自己额头,嘆道,“元公子聪慧过人,令我好生惭愧。”又道,“实不相瞒,我爹娘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哎,实际上,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此行离开家,就是为了拯救苍生,除此之外,根本没想那么多。” 原本想着,听到“拯救苍生”之类的词,元牧会不以为意,或者淡然一笑,或者轻蔑几句,就像其他人对小樿的态度一样,不想元牧肃然看着小樿,目露敬意,许久,郑重其事道,“你若想拯救苍生,还需要权力与地位。” 第67页 小樿面色微惭,心中却涌起暖意,她素来认为人与人之间难以交心,即便是至交好友,即便以真心交付,也不一定能遇上知她懂她的人,可元牧似乎不需要她倾心相对,便能知她懂她,比她自己还更了解自己,如此这般善解人意,体贴细腻,一时间令她好生感动,心生感激之意。 见小樿无话,元牧又道,“你父母真是籍籍无名之辈?” 小樿点点头,这么多年来,她甚至连爹娘名字都搞不清楚,每回村里人来家中找他们,也顶多称唿“你阿爹”、“你阿娘”,或是称唿“三叔”、“嫂子”之类的。 元牧道,“你可曾去过花溪榭,可曾见过阳肖?” 小樿道,“本来说要见的,每迴路上都碰到点事,一直没去成。” 元牧道,“无妨,阳肖不过是青丘设在人界的眼线,你若从未去过青丘,与青丘毫无联繫,即便去了花溪榭阳肖那,他也不认识你。” 小樿哦了一声,心里寻思着,怪不得炎卿一直令林芝遥带她去见阳肖长老,原来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份,以确保她在洛水行事方便,依此来看,炎卿待她其实并无恶意,也不知天合坛一事之后,炎卿身在何处,不知素来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她可否承受得了跌入泥泞被人唾骂之痛。 元牧道,“怪不得,若你父母真是籍籍无名之辈,又与青丘毫无关系,土役那边必然要为难你。” 小樿不解,道,“这是何故?” 元牧道,“五行殿土系箴言乃‘光与暗同在’,土系使徒擅长于研究各类妖魔鬼怪,以期通过了解黑暗而压制黑暗,土役本人更甚,她成为五行师之前便已经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成为五行师之后,更是常常捉拿各类古怪精灵做研究,她对青丘狐族兴趣尤为浓厚,只因平日里忌惮狐族在人界的势力,无从下手,此番既然逮着你,怎肯轻易放过?” 原来土役言之凿凿声称她投靠了谬帝,不过是一阵託词,以期将小樿关押,方便对其进行研究。小樿想起刚才被土役摆放在地,任其蹂躏之痛,心中勐然一阵哆嗦,忙抓住元牧衣袖,颤声道,“元公子,你可一定要帮我。” 元牧道,“我素来奔波于中原大陆,劳苦不休,此番又要支援金司截杀堕魔人,你若是不嫌辛苦,不妨随我一同前往皇都,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樿几乎脱口答道,“我愿意!” 元牧嘴角微勾,目露笑意,道,“如此,我去与土役说一说,我以水尹身份做担保,带你离开这水牢。” 小樿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元牧淡然笑笑,起身欲走,刚离开铁栅栏,却听小樿低声喊道,“元……水尹大人。” 元牧转过身,小樿站起身,面对着他,泪眼朦胧,不知该说什么。万一元牧此番离开,又有诸多事情处理,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相见,万一此时眼前人只是自己意识模煳产生的幻象,眨眼间便会幻灭,万一土役那边再三为难…… 小樿不知道有多少种可能会发生,只希望元牧能多陪她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元牧望着她,凤眼上挑,目光温热,柔声道,“你放心,我很快会回来。” 第41章 静萱公主 元牧的宽慰十分有效,小樿很快便沉下心来,背靠墙坐在角落里,出神地想着事情。 在丝竹馆看三十二姬弹唱,在洛水街头买糖人,在蝴蝶谷饱餐蘑菇,算来都是几日前的事情,对她来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快要忘了身边人的存在,只记得她在冰寒彻骨的水牢里独自挣扎,独自忍受煎熬的漫长光阴,被黑暗和恐惧吞噬的内心……以及亲身经歷无法忘却的疼痛。 而元牧就好像那从天而降的圣者,身上披着漫天星光,光芒如水款款温柔,照亮寂静黑夜,他衣袖轻轻一挥,银河落下,为他铺路,圆月伴他,指引方向。他来时光芒万丈,阴霾消散,即便离开了,房间里仍残存着他的温暖,让人心安。 他若是破除黑暗的圣者,自己愿做他的信徒,追随他的光芒,坠入满天星空。 小樿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放出微弱的雷电,想像星空的模样。 他究竟什么时候认出自己身份的呢?小樿努力回想。在黔河河畔?还是在新阳城内?或者南河郡府初见之夜?小樿回想着那夜元牧的眼神,那时候是不是也如今夜那般温热? 水牢阵法忽然启动,小樿咻地站起,一手握拳,提防与堕魔人不期而遇。 一个黑色身影凭空出现,四目相对,小樿突然惊觉,面前正是炎卿沈棠华以一双凌厉的眼睛瞪着自己。 经水牢中这般□□,沈棠华早卸去妆容,身上华丽的衣裳已被染上泥垢,珠饰早已卸下,原来高耸的髮髻已拆下,神情仍保持一副傲然自负目不斜视模样。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会子居然撞见了。小樿从容行礼,道,“炎卿大人。” 沈棠华目光微动,道,“你怎么也被关了?” 小樿苦笑道,“还不是因为您。” 沈棠华侧目看着小樿,小樿乃将事情原委告之。 见沈棠华目光微沉,默然无话,小樿道,“炎卿大人此刻在想什么?总不至于在感激我捨命相救,或者暗地嘲讽我之愚蠢,为你五行殿所骗?” 沈棠华冷哼一声,小樿笑道,“怕是在担心那屠龙少女的安危了吧,也是,毕竟为了那名少女,堂堂火系掌门炎卿大人竟肯卑躬屈膝,承认自己背弃五行殿,投靠谬帝……” 沈棠华一把上前抓住小樿,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樿看着沈棠华慌乱的态度,心中猜想更加笃定几分,乃道,“失烟霞,可否就是东楚和西楚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静萱公主?” 沈棠华倒吸一口冷气,惊道,“你……你如何得知?” 小樿道,“……果然。” 早在蝴蝶谷,听谭药师说,炎卿初次见到失烟霞便收了她为徒,小樿就察觉事情不对头。论资质,论容貌,五行殿中比失烟霞强的使徒数不尽数,就连墨嫣这等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女都得经歷一番磨鍊才能成为炎卿入室弟子,那失烟霞究竟何德何能拜炎卿为师? 难不成炎卿偏生喜欢失烟霞这种软弱蠢萌的幼龄女子?但看她端庄自持的风度,以及对待林芝遥、墨嫣等人的严苛态度,小樿便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强。 联想到失烟霞的身世,小樿猜想,当年将女婴弃于蝴蝶谷的人,并不一定是想让她死于蝴蝶谷,而是为了躲避某种追捕,好让她活下去。如此想来,失烟霞的身世可能并非普通弃婴这么简单了。 炎卿早年服侍于大楚皇后,堕魔人之祸后便定居洛水,与皇都来往甚少,此后几年内大楚朝政几度发生祸乱,权臣篡位,数名皇族死于非命,楚国更是因此一分为二,东都京都,拥德宇帝,西都永昌,拥乐贤帝,两国之间交战频繁,双方都声称其拥有大楚皇室血脉,乃正统皇帝。 第68页 实际上德宇帝乃先楚皇宠妃穆贵妃前夫所出,与大楚皇室并无血脉关系,一直以来却以楚皇自居,对于质疑其合法性的将军臣子格杀勿论,其手段残暴至极,使得东楚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而乐贤帝则是先楚皇旁系所出,与皇室血脉姑且有一丝一缕联繫,但其为人软弱,素喜观鱼逗鸟,任由权臣把控朝政,两国常年交战,国力每况日下,生灵凋敝,亦是不得人心。 倘若失烟霞真是先楚皇所出的静萱公主,那么,天下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令人信服的皇族,其身份昭告天下之后必然会引起二楚更激烈的纠纷,而失烟霞那等幼稚纯良之人,被当做政治筹码为两国争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由当日在狼星宫的情形可知,傅三姝不仅掌握了沈棠华投靠谬帝的证据,而且对失烟霞的身世也了如指掌。为了不暴露失烟霞的身世,沈棠华当场认罪,提前结束了审判。 见炎卿并不辩驳,小樿乃道,“此乃我猜想所得,并无确凿证据,也从未告诉过其他人。” 炎卿惊了惊,道,“当真?” 小樿道,“千真万确。” 炎卿咽了咽口水,瘦长的脖子随之而动,她眼中泪光闪烁,嘆道,“那孩子,真叫人操心,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杀死黑蛟,真是服了她了!” 小樿嘆道,“你收失烟霞为徒,顶多落下一个涉政的把柄,比起背弃五行殿、投靠谬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苦扛下这么多罪名,实在……实在太不像话了!” 炎卿淡然一笑,昂首道,“这么说来,聂姑娘,你信我了?” 两人对视,小樿不知如何作答,一开始在狼星宫,她的确有几分相信傅三姝摆出来的证据,如今得知其认罪的缘由之后,她反而相信这是一场蓄意陷害了! 但即便如此,说出“我信你”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仍有些难度,突然间,她意识到元牧那句“我信”的珍贵了,乃笑道,“我所知不多,但可以确认,你的确是个好师傅。” 炎卿脸上并无表情,下一瞬,小樿便看不到炎卿,也无法听到她的回答了,此时水牢阵法启动,光影变幻,眼前一片模煳,小樿脚下一崴,便换到另一间牢房中了。 元牧扶住她,言简意赅道,“你随我离开此地吧。” 小樿欣喜若狂,道,“好。” 她没有问元牧如何解这水牢中阵法,也没问土役怎肯放人,心中只顾着高兴,时不时抬首望着元牧冷如冰霜的脸庞,一时间心旷神怡,笑意已在不觉间浮上她两侧脸颊。 两人很快便离开了水牢,这一次,元牧牵出两匹马,带小樿从正门而出,守门人见到小樿虽十分惊诧,但念在水尹在其身侧,二话不说便开门放行。 甫一上马,小樿便觉两腿发软,头晕目眩,这才想起她已许久未曾进食,前几日在水牢中每日都有人送顿饭来,管饿不死,可今日前来送饭的是土役本尊,小樿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餐中何物,便被土役一阵折腾,到这个时辰,确实该饿了。 元牧看她一眼,道,“是不是饿了?” 小樿点点头,颇有些难为情道,“我去买几个馒头,路上边吃边走,不耽误行程的。” 元牧道,“说来我也饿了,不如先坐下吃一顿,吃饱了再上路。” 于是两人下马,进了一饭馆,寻了一偏座,要了几盘子菜,两碗汤,小樿一阵狂吃,见元牧仍慢条斯理地,乃道,“元公子,你刚才不是说饿了么,怎么不多吃点?”说着忙给元牧夹菜。 元牧笑笑,吃了一些,小樿惦念起一事,抬头看了看元牧,犹疑半响,不知当讲不当讲,便又将头低了下去,继续吃菜。 元牧道,“有话不妨直说。” 小樿道,“我刚才想起一件事情,恐怕要劳烦元公子了。” 元牧抬头注视着她,“嗯?” 小樿停下筷子,皱眉道,“我原来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日在天合坛被你五行殿的人打昏之后,便找不到那把匕首了,不知哪位使徒拿走了我的东西,元公子方便的话,可否帮我找找,毕竟你是水尹大人,大家都愿意给你这个面子……不是说当下啦,等我们从皇都回来以后。” 元牧道,“好说,他日找到那把匕首,必当归还与你。” 小樿笑道,“那便有劳你了,如果只是一把普通匕首的话,丢了就丢了,但那把匕首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不得不劳烦你了。” 元牧莞尔,道,“小事一桩,无妨。” 小樿欣然为元牧斟酒,两人吃饱喝足,这才重新上路,出了城,两人来到洛水河边。 暮色正浓,野旷天低,圆月高悬,凉风阵阵,推波助澜,小樿忽觉两颊湿凉,定睛一看,竟是雪花飞舞,鹅毛大的雪朵落在眼前,如漫天繁花在暗影中悄然绽放,再抬头,见落英从天而降,纷至沓来,裊裊不绝,心中不由地为此番造化惊嘆,侧首望向元牧时,正在兴致当头,面目含喜,剪水双眸闪闪发亮,笑道,“下雪了……” 元牧亦微微一笑,道,“可踏雪而行。” 闻言,小樿更觉得心驰神往了,两人骑马从月色中踏雪而过,似乎是天下奇景,美到极致了。 元牧下了马,于河边施法,眼前泛着月光的水面忽然凝住,冰霜一片接着一片,很快,宽阔的水面竟完全被冻住,元牧牵马下行,一人拉着一马,走到了水中央,这才转身朝小樿示意,小樿也下了马,两人牵马缓行,渡过洛水,来到对岸。 元牧道,“如此一来,刚才因吃饭而耽误的时间便赚回来了。” 若不用此法,两人须得从芦荻码头乘船过河,不仅要绕不少弯路,到了码头还得经另一番折腾,毕竟现在这个时辰,码头应是空空荡荡了。 小樿笑道,“原来如此。” 至此,小樿不禁怀疑,刚才元牧说他也饿了,兴许只是託词,只为了让她安心吃顿饱饭,而眼下施法冻河,便是为了让她不要为吃饭而浪费的时间而惋惜,念及此,小樿不禁暗嘆,眼前这位水尹大人,可真是温柔细腻到极致了。 不及多想,两人骑马穿过一片平原,寒风肃杀,雪泷衣袍,但此时小樿只觉热血沸腾,灵力四溢,离开家至今,她曾无数次想像自己诛杀奸邪,所向披靡,真正要将其付诸实践,她心里觉得,这将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第42章 踏雪行路 夜间露宿在空旷的田野,元牧削了树干搭成低矮的棚子,覆上枯枝残叶,可遮风挡雪。 小樿捡了些柴枝枯叶,挥手噼下一道雷,木枝上便生出了火,两人背靠木棚,面朝柴火,裹在宽大的袍子里,稍作休息。 雪越下越大,小樿使劲添柴,却仍是抵不住厚重的雪,眼看火焰要被扑灭了,小樿站起身,郁闷道,“完了,看来这雪要下个不停了。” 元牧搅了搅火堆,道,“冷么?” 第69页 比起五行殿彻骨冰寒的水牢来说,眼下根本不算冷。小樿随口道,“冷。” 闻言,元牧解下衣袍,小樿忙制止道,“不冷不冷,随口说的!” 元牧嘆道,“好吧。” 他一开口,便有一股温热的水汽从口中吐出,火焰照耀下,竟有几分仙气缭绕之感,小樿看了觉得有趣,便张口吐了吐气,嘴唇一开一合,“仙气”一股股冒出,玩了一会,看了眼元牧,后者朝她翻了个白眼,她便哧哧笑了。 笑声未停,又往元牧身边靠近了些,道,“如此,便不会冷了。” 元牧手指缓缓划过空中,四周的雪花便往两旁散去,连本应落在火焰上的雪花也飘向了他处,积雪千里,唯有两人所在的一方土地仍是干燥。 小樿看着雪花在旁处慢慢堆积,不免忧心忡忡道,“元公子,你刚受了水刑,又这样不停地施术,会不会有影响啊?” 元牧道,“有啊,会死的吧。” 小樿睁大了眼,半响才道,“你忽悠我。” 元牧笑了,道,“我好歹担了水尹之职,操纵雨雪自然不在话下,你这样问我,倒教我惭愧了。” 小樿低头往火堆中丢了根树枝,默然许久,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青丘狐族的事。” 元牧道,“你若有兴趣,不妨下次随我去一趟青丘。” 小樿不假思索,“好。” 元牧道,“那里比人界清静,没有战乱祸害,没有权力纷争,青丘帝姬是个很好的君主。” “帝姬?” 元牧颔首,“青丘狐族男女地位平等,时任君主便是一位女帝姬,风姿卓然,你若是见过,定当难忘。” 小樿笑笑,听元牧此番描述,心知这位帝姬必是旷世佳人,若有机会,定当前往拜会,一睹其风采。 又恐元牧与帝姬关系非比寻常,乃问道,“这位帝姬,与元公子可有渊源?” 元牧道,“渊源颇深……”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帝姬,元牧必不是今日的元牧。” 闻言,小樿一颗悬起的心勐然沉了下去,心中希冀随之沉没,黯然道,“如此。” 元牧见状,以为小樿并无兴致,便没有接着往下讲。 小樿抬了抬头,侧目望向元牧,道,“你说,青丘那么好,你为何要离开青丘,当起了水尹大人?” 两人对视,元牧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为了拯救苍生。” 闻得自己素日来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从眼前之人口中说出,小樿心头澎湃,三千涟漪起伏荡漾,尽化作眼前之人温柔眼波,虽有千言万语,最终对其温婉一笑。 元牧回过神,搅动火堆,火星四溅,道,“眼下这雪会下很多天,对于堕魔人来说,这点雪根本拦不住他们,反倒是我们五行师和普通百姓,受大雪所累,天寒地冻的,行动多有不便,若是跟他们硬碰硬,此次截杀恐怕很难成功。” 小樿仔细听着,元牧道,“所以此番,我们若能出其不意,成功偷袭,再与金司等人配合,攻下堕魔人大军,胜算要稍微大些。” 小樿点头认同,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堕魔人人多势众,彼此之间配合有序,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倘若是孤军偷袭,很容易陷入织网,反被擒拿,不如声东击西,堕魔人脑子不好使,容易被迷惑。” 元牧道,“只你我二人,如何声东击西?” 小樿素来只见过元牧运筹帷幄,从未见其展露身手斩杀堕魔人,不知其本领深浅,但念其高居水尹之位,必然有一番噼山填海的本事,乃口出狂言道,“只你我二人足以。” 元牧不置可否,轻轻一笑,笑容忽然凝滞,站起身,望向四处。 小樿反应过来,当即站了起身,空旷原野已被冰雪覆盖,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此处一点火光,在黑暗中好不孤寂,堕魔人的味道顺风飘来,浓烈呛鼻,令人作呕。 白雪皑皑之上,忽地出现了斑斑黑点,几十双青金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瞪着他们此处火光。 小樿心中一惊,方才,她与元牧两人尚在谈论如何偷袭堕魔人大军,眼下却被堕魔人团团包围,形势反转太快,不禁令人汗颜。 元牧朝她点头,示意其安心,便独自往围成一圈的堕魔人一角行去。 元牧方一过去,堕魔人便开始躁动,几十个怪物同时发出非人的尖叫,他们围上水尹,其声势如同在撕咬同一头猎物,争夺战利品,引得小樿不由心惊胆战,眼见那袭素衣被围成一团,小樿急忙赶过去帮忙,下一瞬,她便被眼前景色惊呆了。 她看到一朵绝美的黑色花朵在雪地里绽放,轻盈的花瓣随风而动,一身素衣面上波澜不惊的水尹站在那花蕊处,淡然一笑,风姿绝世。 小樿定睛再看,原来是那群围上去的堕魔人在剎那间被吸干了血液,躯体化作了薄薄的纸片,乍一看犹如一朵硕大的旷世奇花,而那黑色花朵中央,便是一身素衣的水尹君。 小樿饱了眼福,心中连连赞嘆,枉她之前还曾质疑元牧的本事,现在看来,那偷袭之策,哪需他二人,元牧一人足矣! 小樿心头狂喜,边喜边杀,手中挥舞雷棍,一刺一剪,东奔西窜,将围上来的堕魔人电死烤熟,待两人合力杀光这群怪物,却正是兴致当头,只恨此时堕魔人数目不够,未教两人杀得痛快。 元牧倒比她淡定许多,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堕魔人皆是血尽人亡,形如枯木,模样十分可怖,不慎踩上去还会像落叶般发出滋滋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堕魔人黑红的血染在晶莹的大地,恶臭熏天,而元牧身手轻盈如风,一身素衣丝毫未染,饶是洁白如玉,风姿璀璨。 待收了手,小樿倚着雷棍,盈盈笑道,“元公子,你素日里高风亮节,怎地杀起人来,手段如此残忍,这与你行事风格并不匹配啊。” 闻言,元牧眨了眨眼,反问道,“你不觉得高明么?” 见其一心讨要夸赞的认真神态,小樿忍俊不禁,竖起拇指道,“高明,十分高明!” 两匹马倒是受了不少惊吓,元牧一开始搭的遮风挡雪用的棚子也在打斗过程中被践踏,那一开始取暖用的火堆却越烧越旺,照亮半片原野,让人分不清火光与血光,小樿站在那火堆旁,垂首看着火焰,心想,“今晚是休息不成了,不如趁着大雪,再赶一段路,免得留下脚印和气味,再被堕魔人追捕。” 元牧牵出了马,走到小樿身旁,道,“是否介意夜雪行路?” 正是小樿心中所想。她抬起头,两眼发亮,道,“行路可以,天明的时候,我要吃烧鸡。” 元牧拍了拍马背上的雪,道,“这大雪天的,哪里会有烧鸡,你若不介意,到了皇城,我再请你吃,吃多少都无所谓。” 小樿想了想,道,“也行。” 前半夜两匹马受了惊,后半夜两人便牵马缓行,走了一路,脚印也重新被大雪覆盖,身上却未被沾湿,长夜漫漫,两人行于旷野,既无慌忙之色,亦无悠闲之态,满是镇定从容,信心十足。 第70页 天明时,一只青鸟落在元牧肩头,啾啾叫了两声,元牧伸手抚了抚羽翼,嘴角微勾。 小樿觉得眼前鸟儿似曾相识,但想不起何时见过,只觉得其羽毛颜色亮丽,非比寻常,便忍不住要伸手去摸,谁知手才举起半高,那青鸟便朝小樿手背狠狠啄去,小樿吃痛,收了手,咬牙道,“这鸟儿脾气蛮大,怎地愿意跟你亲近?” 元牧道,“这是青耕,脾气像它主人,东灵宫主。” 小樿撇嘴,朝那青耕翻了个白眼,旋即道,“它来干什么,总不是来指路的吧?我以为元公子你识路的呢。” 元牧道,“我只知道堕魔人大军正逼近东楚皇都,并不知道其确切位置,若有青耕指路,此番必然轻松许多。” 青耕似乎听懂了一般,拍翅而起,叽叽喳喳绕着元牧飞了一圈,满是得意之色。 小樿恨恨道,“居然是只肤浅爱听表扬的鸟儿,这可不像那位东灵宫主吧。”毕竟东灵宫主那般孤傲脱俗,怎可因一两句夸赞而被打动。 元牧笑道,“难说。” 两人重新上马,纵马飞驰,昼夜兼程,一路顺着青耕指引,不出两日,便找到了堕魔人大军的踪迹。 光是看到雪地里踏出来的一路泥泞,小樿便忍不住吃惊,这究竟是有多少千军万马,才能踏平这一路旷野雪地,又看了看元牧,不禁面露忧色,倘若真有千军万马,光凭他二人,应该如何应对。 元牧眉头紧皱,面色微沉,两人追在大军不远处,静观其变。 第43章 剑斩群魔 魔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少则三五结伴,多则声势浩大,最终汇聚成一支浩浩荡荡、令人嘆服的队伍,在旷野上如江流入海一般有序地推进。 堕魔人大军行军速度非常稳定,不急不缓,既有利于攻城略地,又便于零零散散的堕魔人小队中途加入,两人隔在不远处观察这支堕魔人大军,只见大军行军整齐有序,内部分工明确,一路几乎不曾整顿休息,倒是两人追了一路,吹了一路风雪,反而疲惫不堪。 金司等人率众离开洛水时,小樿刚被关入水牢,眼下小樿在水牢中待了三天,又追了两天,依靠青耕的指引才找到了堕魔人大军,想来金司等人应比他们先行截住堕魔人大军才是。 但两人一路未曾发现战斗痕迹,除了堕魔人踏下的一路泥泞,两人骑马落下的脚印,皑皑白雪之上几乎未染污痕,说明金司等人尚未与魔军交手。 小樿看到那密如蜂窝般的魔军便头皮发麻,追杀路上也曾想过好几种计策,比如纵火烧其粮草军营,制造慌乱以期趁乱攻入,但亲眼见到才知这堕魔人大军根本无需粮草后备,又比如藉助地形地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此地地势开阔,连座山包都没有,加之白雪覆盖,行动极易暴露,除了跟随在尾部,几乎无处可躲。 实在无计可施,小樿绝望地看向元牧。 元牧耸耸肩,无奈道,“直接击溃。” 小樿张了张嘴,倒不是怯了,实在是以一敌众,势单力薄,挫伤士气攻其不备还好,直接击溃简直天方夜谭啊! 不及多想,元牧已策马而出,孤身一人直奔向堕魔人大军后方。小樿亦毫不迟疑,牵了牵缰绳,马儿唿啸而出,紧随元牧。 后方堕魔人察觉到动静,纷纷回头,无数双青金眼竟显出一瞬间的失神,随即高高举起狼牙,作势防守。 元牧并没有给他们丝毫防守的机会,甫一冲过去,最后排的堕魔人当即倒下,黑色的血液从扭曲的躯体中喷薄而出,在空中狂乱舞动,不多时地上的躯体便化为了一堆藁木,横七竖八倒在一起,元牧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将空中的血液汇聚成一柄巨剑,巨剑在他手中挥舞,时而如惊鸿一掠,时而如千斤巨鼎,横扫千军。 小樿几乎看呆了,虽说落在后方的堕魔人武力必然不高,但也不至于如蝼蚁般完全被碾压。 那柄巨剑虽为堕魔人污血所铸,但用其对付堕魔人倒十分起效,一剑斩下去,数十名堕魔人被齐齐振飞,跌入更深的队伍中间,砸出了深浅不一的坑,如此一来,一开始整齐有序的堕魔人大军开始陷入混乱。 小樿冲到元牧破开的缺口处,马儿踩在堕魔人尸体上颇有些不稳,小樿噼下一道雷火,往围上来的堕魔人砸去,那堕魔人灵活闪开,雷火砸在地上的尸体上,被抽干血液的枯木尸体遇到雷火后立即升起一道火花,火势越烧越旺,接二连三,竟有将大军包围之势。 小樿灵光一现,索性再噼下几道雷火,将后方的堕魔人尸体一一引燃,又拿雷棍拖起燃烧的堕魔人尸体引向大军中央,将四散的藁木尸体一一点燃,偏巧此处冰雪早被堕魔人大军踏平,地上干燥,又有疾风相助,一时间烈火燎燃,火光沖天,只听得大军中此起彼伏叫喊声连天,大军完全乱作一团。 正得意时,小樿所骑的黑马忽然顿住,低头一看,竟是一鼠形怪物正拽住黑马后蹄,尖牙利齿正往马腿上啃,引得马儿一阵惊叫,后蹄勐地扬起,却死活甩不掉那鼠形怪物,反而使得马上的小樿一阵颠簸,差点翻倒在地。 若是一庞然大物,小樿大可挥起雷棍轻轻一扫,将异物扫开,但这鼠形怪物身形极小,又抱在黑马腿上,倘若一记雷棍扫过去,很可能不仅没击中怪物,还会伤到黑马。 小樿左右估量一番,翻身下马,一脚将那鼠形怪物狠狠踢飞,同时倒退着跟着马儿狂奔,一手抓住马鞍再次借力,足下一点,跃上马背,好不容易才坐稳了,迎面又是一把狼牙砸来,小樿身体往后一仰,堪堪躲过这一记攻击,狼牙扑了空,飞向他处。 又是一阵利器飞来,小樿边躲边防,一开始势如破竹的攻势,却因清理那鼠形怪物而落了下风,四周的堕魔人围了上来,小樿只落了个躲闪不及的份,加上马术不精,躲得很是狼狈。 饶是如此,她仍要抽出精力抬头去往元牧所在的方向看去,见其剑斩群魔,势不可挡,这才涨了几分信心,再挥霍出一股灵力,噼下几道雷电,将围上来的堕魔人噼成焦炭,这才清理出一片空地,供她继续往前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兴致当头,可谓酣畅淋漓。 □□黑马似乎受她情绪感染,丝毫不在意腿上伤痕,载着她横冲直撞,沿着元牧战斗过的路径,追上元牧,两人长驱直进,深入大军内部,如利剑刺入堕魔人大军心脏。 但孤军深入敌军内部,换做旁人来看,只会以为两人被大军团团包围,此番定无生还可能。 小樿压根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她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舞雷棍,时不时提防四周飞来的利器,以及脚下试图攻击黑马的堕魔人,恨不得再生出几只手,几双眼睛,将这些骯脏发臭的堕魔人一一剿灭。 元牧手中巨剑饱尝堕魔人血液之后,愈发灵敏矫健,剑身红光流转,如玉质琉璃,却比任何钢铁坚硬,一剑斩下,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空地! 小樿再往前沖,迎面挥来一记长鞭,小樿拿雷棍去挡,长鞭绑在雷棍上,丝毫不肯放手,小樿顺着长鞭看去,不远处一黑袍人骑在马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 第71页 小樿第一反应是,世上怎会有人制出这么长的鞭子!很快,长鞭哥又让她另眼相看,那长鞭一收,回手后竟变成一根长棍,棍身上幽光流转,简直与小樿的雷棍如出一辙,不过一种利器,两种颜色而已! 雷棍似乎是感应到小樿心中所想,很不服气地滋滋响了几声,电光令人目眩。 两旁的堕魔人纷纷退开,自觉让出一方空间予两人决斗。 小樿勒紧缰绳,略微心虚。她从未正经八百地训练过马术,骑术不精是其一,不知决斗要领是其二,毫无决斗经验是其三。 方才在混战中她尚可胡乱出手,以取人性命为目的,不用讲究招式和手法,但一对一的马上决斗实在令她无所适从。 黑袍人丝毫不给小樿适应的时间,双腿一夹,骑马沖了过来,小樿慌乱迎了上去,雷棍高高扬起,光顾着思忖如何取人性命,不料对方武器攻向忽变,向下一个俯冲,直斩断了黑马一腿! 黑马一声惨叫,连人带马跌倒在地,小樿在地上滚了一段,跳起来,心中恨得紧,未曾料想对手居然採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眼下折了一马,来不及心疼,还得对付左右攻上来的堕魔人。 然而这才与两旁的堕魔人过了几招,小樿又觉脚下痛的打紧,原是刚才从马上突然跌落伤了一只脚,打斗时避让极其不便,又有狼牙砸来,小樿只能举起雷棍与之对抗,身侧再扑来一个獠牙外露的堕魔人,小樿只能两眼一闭,使力扑了出去。 这一扑,竟扑向了一温暖的躯体上。 元牧一手搂过小樿腰部,将其往马上一放,挥剑一扬,将冲过来的黑袍人震了出去,接着翻上马背,两人同骑一马,往堕魔人群中杀去。 小樿抓稳缰绳,元牧一手持剑,一手挥洒黑血,又开出一条血路。 沖了一阵,却见前方有人挥舞焰火,在堕魔人群中厮杀,想来定是某位火系使徒,乃兴沖沖道,“定是有人来接应我们!” 元牧道,“也许。” 小樿驾马冲到那火系使徒旁,两人对视,俱是一惊。 来人是坤翳使者墨嫣。 小樿惊的是墨嫣为何出现在如此危险之地,又为何孤零零一人只身奋战,身边未见其他五行师同伴。 墨嫣则惊道,“前辈怎么与水尹同骑一马?” 小樿面上微热,不知是杀上了兴,还是因墨嫣的话,乃急忙忙转过头,当做没听到墨嫣所言,挥出雷火,往一众堕魔人身上砸去。 墨嫣也自顾不暇,一手挥舞红鞭,一手操纵火焰,卵足了劲,才得出空看向小樿二人,又扬声道,“前辈,只有你二人吗?” 小樿道,“只我二人。” 墨嫣道,“那好,我们赶紧杀出去,不能再做纠缠!” 元牧会意,片刻便开出一条直通大军前方的血路,载着小樿,率墨嫣一齐甩开了堕魔人大军。 墨嫣面色疲惫,喘息道,“水尹,前辈,你二人可真做了件大事。” 小樿想也奇怪,一开始他二人计划从后方杀入堕魔人大军,以期与金司众使徒前后夹击,击溃堕魔人大军,可两人杀了一路,火光沖天,闹得这般动静也未见人来支援,于理不合。 元牧撤了剑,眉尖一沉,道,“怎么?” 墨嫣嘆了口气,道,“我等使徒随金司来截杀堕魔人大军,原想着为民除害,解东楚国祸,可是,到了才知道,这堕魔人大军并不是打算攻打皇城京都,而是东楚大将借来的魔兵,为了攻打西楚。” 闻言,两人俱是一愣。 墨嫣又道,“我等使徒守在皇城脚下,撤也不是,打也不是,僵持了多天。为此,德宇帝还亲自宴请金司,令其勿要插手此事,还说这魔军都是驯化了的堕魔人,不会伤及无辜百姓,只等大军压入西楚境内,定要赢了这场战争不可。” 元牧无话,小樿道,“怎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借堕魔人大军攻打他国,在毫不浪费国力的条件下获得一支英勇无敌的魔军,以此吞併他国,这几乎是统治者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德宇帝做起来倒是理直气壮,还借着五行师不能涉政这一铁律,将五行师的干扰排除在外。 这种事情,简直人神共愤啊! 默然许久,墨嫣道,“你二人这一闹,大军伤了不少,恐怕德宇帝要怪我们五行殿了。” 小樿丝毫不惭愧,微笑道,“无妨,我并非你五行殿的人。” 墨嫣又看向元牧,元牧冷冷道,“无妨。” 小樿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攻到这了,其他人呢?” 墨嫣撇嘴,道,“我看到那道从天而降的紫电,便想着是前辈来了,其他人不信,也不愿意掺和这事,只放任这堕魔人在这原野上肆虐。” 小樿心生暖意,微微点头。 三人摆脱了堕魔人大军,往皇城脚下奔去。 第44章 东楚皇城 脚上受伤之后,小樿一直骑在马上,元牧牵马缓行,三人以五行师的身份一併进了皇城,墨嫣道,“众使徒歇在了樱雨楼,距离此处城门最近,可防临时变故,水尹是否要一同前往?” 元牧道,“不必了,元牧和小樿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小樿微微出神,墨嫣闻言一怔,听元牧如此说,那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了,又不便详问,乃道,“那使徒先回樱雨楼,将水尹低达京都的消息通传金司。” 元牧道,“有木系使徒在,金司应知道元牧到了。” 话音一落,便听到一句甜入骨髓的话语道,“水尹公子,有失远迎了。” 小樿心中一颤,不情不愿地望向那张皎白如玉的美人面孔,金司眼角微微上扬,红唇微启,笑容中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盈盈道,“我倒是吓了一跳,在那城楼上往下一看,眼见堕魔人溃不成军,火光沖天的,还以为是何方神圣驾到,原来是我们水尹公子来了。” 元牧牵着马,不笑,也不答话,小樿也略为侷促,一众人愣在原处,一时都不明白水尹心中所想,也不明白金司话中何意。 五行师立世根本是济世救民,除魔歼邪,如今堕魔人大军在中原大陆浩浩荡荡,兵临皇城,众使徒却只能无动于衷,束手无策,倒是水尹只身一人杀了出去,令其溃不成军,消息若传出去,恐怕不只会使东楚权贵恼怒,五行殿面子上也过不去。 金司身后一左一右跟了两名女子,绿袍女子乃东灵首席弟子坤翳使者百里春,黄袍女子则是金司弟子干明使者申佩兰。 金司素与东灵宫主不合,眼下东灵不在,两人恩怨可暂时放一放,又逢关键时期,须得木系使徒提供各类情报,乃将百里春一番提拔和重用,两人关系看似亲近了不少。 墨嫣见众人都不说话,乃上前道,“金司大人,水尹大人方才说,与前辈两人有事要做,依使徒看,不如让两位先行一步,有什么要事,等两人回来再说。” 金司面色微愠,眼神落在骑在马上的小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道,“咦,这不是那位堕魔使徒么,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水尹公子了?” 第72页 众人齐刷刷看着小樿,元牧道,“天合坛上,仅土役一方说辞,不足为信。” 小樿目露感激,道,“在下聂小樿,并非堕魔使徒。” 金司道,“堕魔使徒才不会承认自己堕魔呢,在你们眼里,谬帝的信仰才是真正的信仰。” 小樿道,“看来金司大人很是了解,不知是不是深入学习过谬帝的信仰。” 金司怒道,“胡言乱语。”旋即对元牧道,“水尹公子,可是有要事要做?” 元牧道,“是。” 言简意赅,丝毫没有继续聊天的欲望,金司乃无奈道,“好吧,那等水尹公子办完要事,我再来找你。” 说着,三人转身离去,墨嫣笑笑,与小樿、元牧道别,跟上三人,一併回了樱雨楼。 小樿忍俊不禁,“元公子,我们两,究竟有什么要事要做啊?” 元牧抬头看她一眼,道,“去吃烧鸡。” 小樿想起来时路上说过的话,恍然大悟,笑道,“元公子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 两人进了一酒楼,红纸灯笼映照满屋,楼中生意反倒极为冷清,店小二远远迎了上来,为两人安置马匹。元牧扶小樿下马,拍开身上残雪,两人一併进了酒楼,寻了一偏座,元牧扶小樿坐下,又倒了茶,半蹲下身,将小樿右小腿一提,握在手中。 小樿惶恐道,“别别别,元公子这是作甚?” 元牧手中动作一顿,道,“检查一下伤势。” 小樿从未被人如此客气对待,何况对方还是五行殿水尹大人,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忙收回了脚,朝空中踢了踢,道,“无事,你看,灵活自如。” 元牧道,“好吧。”这便端坐,两人等小二上菜,一时无话。 虽是无话,小樿心中却思绪起伏,忐忑不安,一会子觉得方才拒绝了元牧,使得两人关系生分了不少,一会子又想元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专门喜欢抱人小腿,还是说他本就这般对所有人都体贴到不像话! 幸好烧鸡上得快,小樿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连杀堕魔人都没有这般费劲,与其这般费神费脑像这般匪夷所思的问题,还不如专心吃烧鸡。 这便伸了筷子往那整只完好的金黄酥鸡上戳,方一触到肉皮,皮开肉破,细腻而柔软的肉块往两侧塌开,丝丝分明,再蘸上酱汁,往嘴里一送,外酥里嫩,简直人间绝味。 店小二美滋滋地站在两人旁边,笑嘻嘻道,“客官,如何?” 小樿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吃,比我阿爹烧的好吃!” 阿爹烧菜已是人间一绝,比阿爹的好吃,那便是至高赞扬,世无其二。只可惜店小二并不知道小樿阿爹是何方人物,一脸不满足道,“客官,这可是本店自己养的童子鸡,现杀现烤的!” 言下之意是再表扬几句呗。小樿装模作样,细细品鑑一番,肃然道,“的确,也只有你家养出来的童子鸡,才能这般细嫩,我今日真是大饱口福了!” 元牧突然咳了咳,迎上小樿与店小二两双郑重其事的目光,神色微乱,道,“呛到了。” 店小二点点头,道,“客官果然是识货的,今个本店没什么生意,二位不妨再要点别的菜,本店今晚便宜出售。” 小樿双眼一亮,“不如再来一份烧鸡。” 店小二摸摸后脑勺,笑道,“客官,您真实在,何不再要点别的,一起吃了不腻。”说着给二人推荐了一长串菜餚。 小樿自觉不擅长点菜,只默默听着。元牧似乎听不下去店小二的夸张说辞,直接打断他,要了几盘子小菜和两坛酒。 店小二将酒罈送上来时,小樿正与元牧道,“今堕魔人大军兵临城下,这城中百姓仍是该干嘛干嘛,继续开门做生意,竟似毫不在意一般,真令人匪夷所思。” 店小二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哎,怎么可能毫不在意,这些天本店的生意都没了,今个一整天下来,也就拉到了二位客官!” 他的心思似乎全在生意上,丝毫不关心城外出现的魔军,小樿干笑两声,不予应答。倒好了酒,店小二侍奉在旁侧,又道,“二位是洛水来的吧?小的一看便知,这位女客官定是五行师了,果然风采不凡,嘿嘿,二位若是还没找到落脚地,今晚不如下榻本店,目前本店客房空得很,价格正便宜。” 小樿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并无盘缠,看了一眼元牧,心想这番出来一路开销只能仰仗元公子了,不如趁着房钱便宜赶紧住上,待回了洛水,再想办法凑钱还上,正要答应,却听元牧道,“不用。” 店小二努了努嘴,心有不甘道,“这位客官,您主子还没发话,您擅作决定不好吧,本店客房品质上乘,位置极佳,三楼还有观景房,廊外可俯瞰整座皇城,灯火辉煌,绝对不能错过!” 小樿听得“主子”二字已是满面通红,边甩手边道,“你……你搞错了,这位,这位才是五行师,我才是僕从,不,不,连僕从也算不上。” 店小二住了嘴,审视半天,讪讪道,“哦。”又道,“二位真的不要住下吗?” 元牧说不用就是不用,说不定有更妥帖的安排,小樿学着他的口吻道,“不用!” 店小二一声嘆息,失望而去。 小樿双手合十,无比诚恳道,“元公子,水尹大人,我此番出门没带盘缠,这一路花销还得仰仗您了。”实际上她根本没什么盘缠,在洛水都是仰仗兰屏的“面子”混下去的。 元牧道,“无妨,回头去街上卖个艺,赚了再还我。” 小樿想了想道,“成。” 元牧又道,“或者让土役在你身上付费做研究,她很有钱的。” 小樿冷漠道,“我选择去卖艺。” 元牧笑笑,眉尾轻挑,凤眼微扬,小樿又细看了一番,只觉得元牧这双眉眼格外耐看,时而清冷含霜,时而如霞光灼然,全凭心情变化。这样一双眉眼,比起阿爹那双如炬桃花眼来,更有另一番风情,使人情不自禁想要抓住每一瞬目光,解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店小二一直守在酒楼门口孜孜不倦地拉客,两人吃到一半时,却听到他在门外与另一童子争执起来,动静颇大,声音传到了酒楼里头。 店小二的声音喊道,“走!走!跟我去见官!” 那童子一阵叫喊,似乎被店小二死死钳住,挣脱不得,两人僵持在酒楼门口。 酒楼内另一女子赶了出来,看架势像是酒楼女主人,她在门口叫嚣道,“又是这死崽子!打死他,见什么官,打死算了!” 小樿眉头一皱,看向元牧,两人俱是一样脸色,乃道,“皇城之内,还能随意杀人了?” 元牧无话,两人起身走到门口,围观这场闹剧。 店小二正抓着一个脏兮兮、身上破破烂烂的小孩,试图拖着他往官府方向去,小孩一双黑漆漆的手紧紧抱着一个桂树,两人僵持不下,四周围了一众人。 第73页 一人道,“又是这个该死的离族小孩,一定是来偷东西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眼下魔军来了,离族人没地方跑,都混城里来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在洛水时,小樿偶然间听过离族人,据说他们祖先因得罪了皇族,其后祖祖辈辈遭到放逐,居无定所,生生世世忍受流浪之苦。 酒楼女主人从房里拿了把铲子,递给那店小二,道,“这死崽子,打他一顿,丢到沟里,不信他还敢来!” 店小二稍有不忍,仍是接过那铲子,用铲柄那头朝那孩子头上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那孩子却似没有直觉,不仅不吭声,反而抱得更紧了。 店小二跃跃欲试,再要敲第二下,女主人对他这种优柔寡断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铲子,调转方向,用铲斗狠狠往那小孩头上砸去,这一下看是要头破血流了,小樿沖了过去,拦住女主人,却没拦得住那狠狠一击。 那小孩闷哼一声,血流顺着额头和乱发留下,滴在了泥土地上,却仍是死死抓住桂树不放。 小樿拉住那女主人道,“那么小的孩子,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女主人拨了拨碎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小崽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多少次东西了,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决不能轻易放过。”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是啊,我家的灯笼都被他偷了好几盏,该打!” 小樿道,“那便带他见官即可,何必下如此重手?” 一人道,“见什么官,官府从来不管这些事!” 小樿道,“他偷了什么,让他交出来就是,头都破了,别打了。” 女主人还要反驳什么,却被店小二一把拉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那女子立刻不吭声了。 小樿耳尖一动,听清楚了一半,猜到了一半,那店小二说的是“他们是五行师。” 几人正发愣,那小孩突然后脚一踢,挣开了店小二,猴子一般敏捷地往树上爬去,抖落树上积雪,众人皆是一惊,围到树干旁,想把那猴子拽下来,可为时已晚,只见那猴子挂到树枝上头,纵身一跳,落在白雪覆盖的屋檐上,旋即顺着屋顶翻上翻下,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店小二和女主人嘆了嘆气,哀怨万分地看了小樿一眼,转身进了酒楼,街上众人也都慢慢散去。 小樿也有些郁闷,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打人不对,但偷东西也不对,逃之夭夭更是不对,乃问元牧,“我刚才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元牧道,“人之常情。” 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既没有帮忙解决问题,还留下了后续矛盾,下一回那小子再被逮着,肯定要被打惨了。 小樿嘆了嘆气,道,“你们青丘也有偷窃吗?都怎么判的?” 元牧摇头道,“青丘子民安居乐业,各事生产,夜不闭户,何来偷窃之说?” 小樿怔了怔,道,“真有如此之景?” 元牧微微颔首。 小樿捶手嘆道,“若是人界也能如此,何来流民,何来离族人,何来堕魔人,何来受苦百姓!” 说着,眼眶便湿了。 元牧道,“你我只能看到人界现在情景,不知过去、未来如何,倘若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改天换地,妖魔匿迹,人界又是一番欣欣向荣,那时候后人站在此地,面对新的景象,再生感慨,必不会如此悲伤了。” 小樿微微一笑,道,“元公子,我觉得你说的对,但几十年、几百年实在太长了,普通人的一生根本等不起,我想做的,是尽此生所能,尽毕生之力,尽早教这人界换片天地。” 元牧默然片刻,道,“你还真是,跟我以前一模一样。” 小樿记得元牧说“拯救苍生”时的目光,眼中是千山万水沧桑岁月都无法磨灭侠骨柔情,亦是少年的恢宏壮志,悲天悯人的苍生情怀。 两人相视片刻,元牧道,“还要吃烧鸡吗?” 小樿摇头,想到刚才店小二和女主人的态度,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进人家酒楼了。 元牧道,“既如此,晚上随我会一位友人。” 第45章 雪庐夜话 元牧说话简明扼要,口气并不强势,却是恰到好处的稳妥,令人无法反驳,也没必要反驳。 两人牵出马,一路步行。 大雪未歇,街上屋旁都是积雪,有些路段积雪被人铲开,有些被行人踩得光滑无比,小樿跟着元牧的步伐慢慢走着,心里想着城外魔军的事情,过了许久,突然问道,“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号令如此魔军,令之为其所用?” 元牧道,“有。” 小樿眉头紧锁。两人离开洛水,昼夜行路,不过是为了截杀魔军,以免堕魔人之祸重演,以挽救危机中的东楚王朝。 如今得知魔军乃受东楚控制,系德宇帝为攻打西楚而“请来”的,两人丝毫没有轻松感可言,反而更加沉重,东楚百姓是百姓,西楚黎民也是黎民,两国交战多年,五行师碍于不得涉政之律,一直置身事外,如今这般情势之下,五行师又该如何处理? 之前他二人一进城,金司便出来迎接,恐怕也是受此事困扰,不知她心中是想除去这魔军多一些,还是想让五行殿置身事外多一些。 以小樿对元牧的了解,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魔军,小樿尚且茫然。 似乎是猜到小樿心中所想,元牧道,“得先查清楚魔军的来源,背后究竟何人在操纵。” 在城外与魔军交手时,两人俱是一副毫无顾虑的架势,神挡杀神,任他千军万马,亦可驰骋其中,挥斥方遒。如今仔细回想,他二人在尚未查清事情原委之前,便横冲直撞,杀入魔军之中,虽然快意,终究过于鲁莽。 她倒不会后悔做了莽撞之事,反而因有人一起做了这件事而暗自高兴。再者,想到元牧这样行事稳重之人,也会做出杀之而后快的事情,她便更加看得开了。 只是,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那必须要从全局考虑,採取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小樿道,“我们现在要去见的这位朋友,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元牧道,“是一位故友,当朝将军。” 小樿点头,心下瞭然。既然是朝廷请来的魔军,自然要从朝廷下手,甚至是直接去找德宇帝,跟他交涉,劝他撤军。 元牧道,“这皇城之中处处有德宇帝的眼线,不出明日,他便会来找我。” 小樿瞥他一眼,心想元牧是不是对她用了读心术,又感慨元牧把她要问的都回答了,两人一路都没有话说了,反而好没意思。 两人进了一巷子,来到一户屋前,元牧拉了拉门环,里头有人应声而出,一面容清俊的黑衣少年提着灯笼开了门,又惊又喜,忙道,“元公子,请,快请进!这位姑娘屋里头请!” 黑衣少年将二人带到一竹屋前,屋中有人点灯生火,一额宽脸阔的男子歪坐草编蒲团上,浓而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眉心生出褶皱,双目凝视着炉火,眸中映着火光。 第74页 黑衣少年细软的声音禀道,“将军,元公子来访。” 闻言,屋中男子勐然转头,舒展眉头,面露喜色,一手撑起上半身,道,“元公子,快请坐!黄青,烧茶!” 那名叫黄青的黑衣少年忙引二人坐下,刚好炉火上铜炉内水烧开了,黄青跪坐一侧,提壶沖洗竹杯,专心烧茶。元牧坐下后道,“刘勛,方才见你愁眉不展,所为何事?” 刘勛将军苦笑,“五万堕魔人大军逼近皇城,身为守城大将,却只能束手以待,无能为力,可不愁煞人。”说着,双眼突然睁大,倾身道,“我听说,今个有奇兵袭击了堕魔人大军,使其被迫整顿,想来,必定是元公子所为了?!” 元牧道,“是我,还有这位姑娘,南河郡聂小樿。” 小樿微微一笑,刘勛与黄青同时望向她,肤光玉曜,明眸生辉,令人目眩。 刘勛惊讶之余,笑道,“元公子又新收了弟子,这一位可真是漂亮啊!” 元牧道,“小樿并非元牧弟子,是朋友。” 小樿点点头。 刘勛打趣道,“哦,元公子现在也终于看得上女人了?哎,之前也不是我说你,你在五行殿那种地方,身边女人那么多,居然还能洁身自好?那一众美人我可是见过几个的,尤其是那金司,相貌简直是人间极品,皮肤白的跟奶一样,眼神迷人的嘞……” 元牧眉尖微沉,小樿唿吸凌乱,差点忍不住喊出声。 刘勛笑道,“不过呢,金司那种女人就是太光芒四射了,我倒觉得这位聂姑娘清纯动人,仔细打扮打扮,那气势一点也不比金司差的,何况,底子摆在这里嘛。”刘勛注视着小樿,笑道,“想必金司看到姑娘你也是要惭愧几分的。” 小樿:…… 元牧道,“刘勛,谈正事。” 刘勛哈哈笑道,“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关心一下不行?” 元牧道,“你混到如今这个地步,活该。” 刘勛笑笑。黄青将热茶端到几人面前,刘勛又令黄青去收拾两间客房,元牧和小樿道了谢,刘勛道,“所以,元公子雪夜造访,就是为了魔军的事?” 元牧道,“魔军凭空出现,受朝廷控制,你可知其中缘故?” 刘勛端着茶,一手敞开衣袍,撑在腰上,正经道,“这魔军统率名为弋游,守了十几年边塞,最近两年才调回京,素日以黑纱遮面,行迹古怪,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交。” 小樿想到了大军中与她决斗折了她一匹马的黑袍人,他手上那根长鞭伸缩自如,又可化作电光闪闪的雷棍,灵力四溢,绝非一般堕魔人所能及。 刘勛道,“这个弋游我调查过,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曾随离族人四处流浪,青年时期参了军,随后被送往边塞,这人作战勇勐,又忠心不二,所以提升的很快,根据其他边塞守将所言,弋游这人十几年来都是黑衣打扮,黑纱遮面,也有人偷偷见过他揭下黑纱的模样,据说脸上有疤,模样甚为可怖,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元牧道,“有些高阶堕魔使徒在投靠谬帝之后,灵魂受到污染,身体却不会发生异变,还能获得强大的灵力。” 刘勛道,“他能统领这么一支魔军,必然有他的本事,但我想,此事与你五行殿也有关系。” 元牧不动声色,小樿静静听着,从冰天雪地里进来这热气瀰漫的竹屋后,她便有些神思恍惚,喝过热茶,又出了汗,稍微有些睏倦。 刘勛突然道,“我怀疑,这个弋游……是五行师。” 小樿随即一愣,元牧道,“此话怎讲?” 刘勛道,“这事要从如今皇帝说起。” 两人仔细听着,刘勛道,“从十五年前德宇帝穆鹏举上位起,他就一直苦心积虑想要一支堕魔人大军,用来对付樊弦在永昌拥护的乐贤帝,曾多次在朝堂上提过此事,当时朝廷一片反对之声,加之德宇帝当时地位不稳,也就没提这事了。但实际上,根据我在宫中打听到的消息,这十多年内,德宇帝曾多次暗中派亲信前往五行殿,秘密商量此事,具体经过我不了解,但依今天的结果来看,五行殿中肯定有人接应了德宇帝的人,并与之共事。” 元牧道,“我在五行殿的这几年倒从未察觉此事,可见主使者心思缜密,藏得滴水不漏。” 刘勛点头道,“我只查了个开头,后来我的人暴露,付出了死亡代价,唯一的线索也就中断了,待五年前元公子来五行殿的时候,我早已经放弃了追查此事。” 元牧道,“既然现在魔军已经出动,主使者很快会浮出表面。” 刘勛点点头,道,“如果这件事背后是五行殿在支持,事情就复杂多了,你得查清楚背后主使,才有跟德宇帝交涉的资本,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今日你两人重创了魔军,他们很快便能重新整顿,到时候挥师西楚,你二人还是拦不住。” 元牧道,“只能尽力一试。” 刘勛道,“正是我怀疑这事跟五行殿相关,所以我才想这个弋游有可能是五行师,女扮男装,掩人耳目。” 元牧道,“或许。” 半响,刘勛道,“你想好怎么跟德宇帝交涉了吗?” 元牧道,“尚且没有。” 刘勛道,“德宇帝是个衣冠禽兽,你到时候千万要提防,以免落入圈套。” 元牧道,“他能奈我何?” 刘勛道,“也是。”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是听说了炎卿的事,如今你们五行殿也是麻烦多啊,你说,堕魔人大军背后的主使会不会就是炎卿,整件事情就是她和德宇帝之间的暗中交易?” 元牧道,“德宇帝谋害先楚皇后,炎卿不大可能与他做交易。” 刘勛道,“万一是受胁迫呢?德宇帝这个人手段下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元牧道,“可我觉得,炎卿本身已经身陷囹囵,被人推波助澜再陷害一把的可能性更大。” 刘勛道,“反正就是说,她是最容易被怀疑的对象。” 元牧嗯了声。 刘勛饮了口茶,沉默了一会,转而望着窗外漫天大雪,嘆道,“这世道!只见着黑暗吞噬明光,邪魔处处滋长,什么时候才能有夜尽天明,魔障驱散之日。” 小樿本昏昏欲睡,迷迷煳煳之间,忽然听了这句话,不假思索道,“会的。” 刘勛看她一眼,笑了笑,几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不多时,小樿已枕在元牧肩上睡着了。 待到醒来,已在榻上,身上盖着棉被。小樿从榻上坐起,看窗外雪霁天晴,树枝上披着雪,积雪时而从枝叶上滑落,落雪声簌簌。 她推开门,元牧一身素衣站在院内,望着枝头积雪。 小樿突然意识到,她昨夜竟在炉火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心念糟糕,不知彼时睡相如何,又是谁,怎地将她送到榻上? 第75页 越想越糟糕,正要开口,元牧转过身,淡淡地望着她。银装素裹,翠竹摇晃,元牧就站在那院里,望着她,莞尔一笑,成为一道温柔的风景,令她怦然心动。 第46章 九五之怒 小樿看得出神,一只雀鸟从树上掠下,冲到小樿面前,发出一声极具攻击性的鸣叫,震得小樿回了神,当即捉住那只青耕,按住它翅膀,上下一阵乱晃,才终于丢了出去。 青耕吃了亏,一阵乱颤,落到元牧肩上,绿色眼珠斜视着小樿。 小樿道,“元公子早!” 青耕发出一声鸣叫。 小樿哂道,“这鸟儿作妖么?” 元牧:…… 黄青从廊外出现,道,“咦,好漂亮的鸟儿!”说着放下手头东西,跑过来摸它。 青耕眯着眼,既不啄黄青,也不飞开,任由黄青抚摸它的羽翼。 黄青笑眯眯道,“元公子早!聂姑娘早!” 小樿道,“早啊!”心里犯嘀咕,青耕宁愿让黄青摸它,也不让小樿摸它,难不成它偏生喜欢男的? 元牧道,“刘勛呢?” 黄青道,“将军早上贪睡,一时半会起不来的,两位要是饿了的话,还请先到前厅等一等,我这就去做早饭。” 元牧道,“无妨,一会将有不速之客,怕是等不到早饭了。” 黄青领会,道,“不如我出去买几个包子回来,很快的,等着我啊!”说罢,急沖沖跑出了门。 小樿沉吟半响,走上前,站在黄青刚才站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元牧,道,“元公子,昨晚我实在太困了,失了态,不好意思啊!” 元牧嘴角微微上扬,道,“无妨。此番奔波,实在辛苦你了。” 小樿摇头道,“不辛苦,若非你带我离开五行殿,此刻我还在水牢中受罪呢。” 元牧平静地看着她。 小樿道,“魔军经过昨晚一夜休息整顿,现在应该重振旗鼓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制止这支魔军?” 元牧道,“想办法让魔军统率改变主意,或者让德宇帝回心转意。” 小樿愁容满面,“你们昨天晚上说,德宇帝计划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主意?” 元牧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只有让德宇帝相信,这支魔军根本成不了气候,才有可能使他改变主意。” 小樿道,“那就再召集点人,将魔军一举击溃。” 元牧道,“堂而皇之与德宇帝作对,也不是明智之举,洛水城既是由楚皇所建,德宇帝想毁了它,也是轻而易举。” 小樿一手托肘,一手撑着下巴,思路又回到了魔军统领身上,乃道,“元公子,你说这弋游会是五行师吗?我看他眼神不像是女人,会不会跟你我一样……是狐族?”小樿一直猜想这种可能,只是刘勛不一定知道狐族的存在,所以昨天夜里没当着他的面说。 元牧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眼神了?” 小樿反应过来,道,“昨晚听刘将军说的时候,我总觉得就是当时折了我黑马的那个人,结果把他们想像成一个人了……” 元牧道,“你这次直觉很准,就是他。” 两人正想着,院门轰地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身影摔了进来,热乎乎的小笼包散落一地,还有一个砸到了小樿脚下,落在晶莹白雪中。 小樿二话不说,捡起脚下的小笼包,拍了拍雪渣,咬了一口。 黄青从地上爬起,一只眼睛肿胀发青,似乎刚挨了一拳,他满脸愧色,道,“聂姑娘,对不起,你别吃那个了,我再去重新买。” 小樿已经吃掉了一个,俯身又捡了几个,放在黄青揣着的纸包里,拍拍他肩膀示意没关系。 一彪形大汉跨进院内,身后跟了一众将士,个个熊腰虎背,动辄引得院内竹枝四颤,领头的大汉一身黑金火纹铠甲,头戴虎头凤翅盔,长眉飞到耳鬓,眼中皆是怒火,在院中喝道,“五行师在哪?” 元牧负手而立,冷眼看他,道,“我乃水尹元牧,你是何人?” 大汉怒道,“大胆!本将军屈尊纡贵,光临你这破屋,休得放肆!” 小樿幽幽道,“所以说,你到底是哪位将军?还不报上名来。” 黄青咳了咳道,“庞荣庞狗,仗势欺人,瞧他那样便知。” 大汉庞荣喝道,“大胆!无名小辈,岂有此理!还不快把五行师交出来!”庞荣身旁站着一黑袍人,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阴戾的眼睛,正是他们正在说的堕军统率弋游。 元牧道,“此处只有我是五行师,不知庞将军,找我有何贵干?” 庞荣审视片刻,喝道,“来人,将他带走!” 黑袍人弋游闻声而动,腰间摘下一根长鞭,作势要擒拿五行师。 庞荣身边另一名绿衣文官抢先拦在黑袍人面前,朝庞荣道,“庞将军!庞将军!这一位是水尹大人,不得动粗,不得动粗!” 庞荣一把抓住那文官,将其甩在地上,喝道,“管他水尹火尹,敢动陛下的军队,我教他吃不了兜子走!” 文官在地上打了个滚,喊道,“哎哟喂,我说庞将军,刚跟你说的你都忘了,万不可跟水尹大人动粗啊!好歹这也是刘将军府上,你……有话好好讲!” 元牧丝毫不想跟众人啰嗦,道,“庞将军,我跟你走。” 黑袍人收了长鞭,如黑色雕像般默默伫立着。 庞荣眯着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上下打量元牧,道,“只你一人,就破了五万魔军?” 小樿上前一步道,“还有我,我也随你走。” 元牧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对庞荣道,“你的魔军不成气候,还是别妄想攻打西楚了。” 庞荣冷笑道,“你胆识过人,倒令人佩服,但我记得你们五行师从来不问国政!” 元牧看着他,眼神凛然,道,“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庞荣重重地哼了声,眼神仍在几人身上不怀好意地游走。 一旁屋内刘勛听得此番动静,开了房门,中衣中裤,头髮凌乱,站在门口,挠了挠后脑勺,睡眼惺忪道,“何人在本将军府内喧譁?” 庞荣闷哼一声,道,“蠢货刘勛,见了本将军还不跪下!” 刘勛:…… 黄青道,“庞荣庞狗,你好大的胆子,刘将军官衔跟你平级,又是皇舅爷,没让你下跪是客气了!” 庞荣放肆笑道,“哈哈哈哈,皇舅爷?真他妈笑死本将军了!”转身问那绿衣文官,“田长史,你给本将军说说,当今陛下有几位皇后,刘勛算哪位国舅爷?” 绿衣文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黄青破口骂道,“庞狗你闭嘴!” “□□妈!”刘勛大喝一声,暴跳如雷,箭步上前,一拳挥向庞荣。 第76页 庞荣一手格挡,另只手噼出一掌,往刘勛脖颈处挥去。刘勛侧身堪堪躲过,膝盖一抬,顶向庞荣,再次被庞荣挡下。两人互相拆招,刘勛无法对满身铠甲的庞荣下手,只能攻击其面部,庞荣轻巧避开,面对一身单衣的刘勛,很快便占了上风。 庞荣一手抓住刘勛肩膀,一手抓住膝盖,一声呵斥,膝盖一顶,将其打横举起,作势要扔出! “将军!”黄青顾不上怀中小笼包,忙扑了过去! 元牧抢先上前,扣住庞荣一只手腕,用力一拧,手肘发出咔擦声响,庞荣发出一声惨叫,刘勛在空中灵活打旋,落在地上,气唿唿道,“庞狗,水尹面前,岂容你放肆!” 元牧松开庞荣,一只手负在身后,冷冷看着众人。 庞荣甩了甩手腕,难以置信道,“疼死本将军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连五行殿水尹元牧都不知道,小樿低声问黄青,“这庞将军,怕不是个傻子?” 黄青轻声一笑,道,“没错,就是个傻子!” 庞荣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黄青冷冷一笑,不做他话。 刘勛道,“庞狗,你果真连水尹都不知道?你以为,天下间何人能击溃这支魔军?” 庞荣道,“我不管!今日本将军前来捉人,是奉陛下旨意!” 绿衣文官躬身打断道,“庞……庞将军,陛下说的是,将人请过去,不是捉人……” 元牧冷冷看着他,风姿凛然,处变不惊。 见状,庞荣嚣张跋扈的气焰焉了许多,手腕还在发疼,闷哼道,“请就请,陛下也没说怎么请,五行师,你随本将军入宫,本将军绝不为难!” 元牧道,“我随你走,庞将军请开路。” 小樿道,“杀魔军我也出了份力,我也跟你走!” 庞荣眯着眼道,“你又是何人?” 小樿冷笑道,“我侍奉水尹大人,你说我是何人?” 庞荣不解,绿袍文官低声提醒道,“五行师。” 庞荣平日里神经大条,此刻却狐疑道,“刚才谁说这里只有一位五行师!想骗本将军不成!” 小樿道,“水尹大人行事有担当,不愿牵连他人,可我的确袭击了魔军,还与这位将军交过手!” 她指着黑袍人,面上露出讥笑得意之色,众人看了便以为两人交手,是她赢了弋游,惊讶之余,都齐刷刷看向黑袍人。弋游一双阴沉的眼睛愈加阴沉无光,丝毫不为自己辩解,这便令众人更加信服了。 黄青道,“哇,你好厉害!” 小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先是故意引导庞荣等人将她当作水尹弟子,再旁敲侧击使众人以为水尹不愿牵连她,才说此处只有一位五行师,又引导众人以为她击败过弋游,其得意之态更是为了激怒庞荣。她没说一句谎话,却令众人相信了相反的事实。 庞荣愤然道,“你们他妈的有种!” 刘勛喝道,“不得无礼!” 黄青道,“有种怎么了,有本事咬人啊!蠢货庞狗!” 庞荣脸都绿了,骂道,“无耻小儿!本将军不跟你计较,两位五行师!你们随本将军入宫!” …… 德宇帝高坐龙床之上,怀里搂着一柔弱美人,衣衫不整。虽已进入不惑之年,德宇帝仍是一副精明强干模样,嘴角似笑非笑,剑眉之下,目若朗星,将人直盯得毛骨悚然。 众人登了皇殿,庞荣等人单膝下跪行礼,元牧不为所动,淡然看着龙床上的九五之尊,小樿亦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四周。 侍奉在德宇帝身侧的宦官拖着娘娘腔喝道,“大胆,见了皇帝还不下跪!” 元牧道,“堕魔人之祸后,先皇立下规定,五行殿独立于庙堂之外,见天子可不必行礼。” 德宇帝冷笑。 那美人从他怀中挣出,欠身倒酒,衣裳一滑,露出一大片胸口。 小樿看了不禁脸红,忙将视线移开。 那柔若无骨的美人端起酒杯,送到德宇帝嘴边,德宇帝正要品尝,忽然色变,一脚踹中女人腹部,冷漠道,“给我滚!” 女人和酒杯一起被踹飞,酒水洒了她一身,她神色慌乱,连爬带滚消失在皇殿中。 德宇帝冷笑道,“没用的东西!” 无人接茬。小樿心中不快,却只沉默看着,早就听说德宇帝性情暴戾,对女人尤其残忍。 他烦躁地东张西望,最终将眼神定在元牧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听闻,水尹从南越归来,南越便换了天子,可是实情?” 良久,元牧道,“天济帝劳苦功高,乃民之所选。” 德宇帝道,“话虽如此,可朕担心,水尹此番上京,朕的皇位要不安稳了!” 他说话时语气不断转换,话语最后,音调上扬,呵责之意尤为明显! 殿堂之上,几位宦官和臣子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小樿眉头紧皱。 元牧道,“陛下多虑了,当今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坐得稳皇位的了。” “哦?”德宇帝嘴角微扬。 庞荣道,“陛下,五万魔军受挫,折损数千多名将士,这帐不能不算啊!” 德宇帝看都没看庞荣一眼,指着元牧,厉声问道,“水尹,朕问你,乐贤那小子叛离大楚江山多年,引得天下动盪,生灵凋敝,朕为谋求天下长治久安而发兵攻打西楚,究竟何过之有?” 元牧道,“陛下想要收復山河,为天下谋求安稳,出于道义,合乎情理。” 德宇帝从龙床上站起,以雷霆之声怒道,“那你为什么要击杀朕的大军!” 第47章 皇殿对峙 皇殿内鸦雀无声,一时间,小樿也被德宇帝的气势震慑住,人间天子,九五之尊,发起火来当真可怕。 元牧只沉默了一会,道,“五行殿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克制堕魔人,我身为水尹,诛杀堕魔人义不容辞。” 德宇帝嘴角抽搐,道,“他们是朕驯化的军队,不是一般的堕魔人!” 元牧道,“二者并无区别。” 德宇帝怒道,“放肆!” 元牧道,“陛下自重!” 德宇帝冷笑道,“堕魔人既然能为谬帝所使,为何不能助朕攻打天下?” 元牧道,“陛下,你当真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好魔军?” 德宇帝道,“确信无疑。” 元牧道,“五行殿当初驯化堕魔人时,也如你这般笃定,可最后还不是酿成了大祸,一百三十名五行师惨死,史无前例。” 德宇帝眉头微沉,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牧道,“五行师被堕魔人围剿,死伤惨重,这件事,大概是五行殿觉得丢人丢到家了,没传出去,但陛下耳目广布,想必知其一二。” 小樿在一旁心道,“说的好理直气壮,好像你不是五行殿的一样。” 第77页 德宇帝沉默不语。 元牧道,“五行殿驯化堕魔人为奴,将其与谬帝之间的联繫彻底切断,对其重新注入慧心,使其眼能观,口能言,忠贞不二,灵力超群,这门技术,一直被中原大陆各类散术师争相效仿,可无论散术师们怎么尝试,终究没有五行殿驯化的干净彻底。” “且不论陛下是如何得到这支魔军,即便是由五行殿亲自为陛下驯化,也存在不可避免的风险,假使有一天,谬帝的力量捲土重来,魔军倒戈,尸山血河,陛下该怎么给黎民苍生交代?” 德宇帝冷笑道,“水尹严重了,有五行殿的事为前车之鑑,朕会更加注意防范,令魔军对朕惟命是从。”说这话时,小樿敏锐地捕察到德宇帝眼神中有一瞬失神,她相信元牧必然察觉到了,德宇帝对自己的魔军并无十足的把握,听了元牧的话,也开始有几分怀疑。 元牧道,“陛下既然对魔军深信不疑,不妨让元牧试一试,以证明魔军不可能受统率以外的第二个人操纵。” 德宇帝沉默不语,庞荣道,“陛下,魔军绝不可能出现失误,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德宇帝皮笑肉不笑,问元牧,“你要怎么试?” 元牧道,“不知魔军统率何人?” 德宇帝指了指弋游,弋游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元牧道,“押数名堕魔人入殿,让这位统率当面给堕魔人下达命令,看看这些堕魔人是否能如令执行。” 德宇帝抬眼看向元牧,道,“依你所言。” 说罢,令弋游出城,押六名堕魔人送到皇殿。 弋游走开后,皇殿内无人说话,德宇帝懒懒散散坐在龙床上,招来几名女侍,旁若无人一阵亲热后又将人踢走,期间才想起给元牧、小樿二人赐座。 小樿实在反感德宇帝在众人面前玩弄女人,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发作,看了一眼元牧,两人俱是一样脸色。 庞荣坐在对侧,警惕地盯着她与元牧二人。小樿东张西望了一圈,百无聊懒,最终看了眼庞荣,悠然道,“庞将军,记得你的项上人头。” 庞荣哼道,“女人!” 德宇帝目光忽然落在小樿身上,带着醉意,命令道,“女人,过来!” 小樿道,“滚!” 众人为之一怔,庞荣喝道,“放肆!” 小樿立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德宇帝,几乎就差冲上去,摘了他的人头,再像德宇帝踢女人那样,将人头踢到殿外,让他从台阶上滚下去。 德宇帝冷笑道,“女人,你在想什么?” 小樿道,“没什么,陛下自重。” 元牧道,“穆鹏举,五行殿的使徒可不是你能碰的!” 小樿回望他一眼,微微一笑。 德宇帝道,“迟早。” 小樿道,“陛下还是离五行殿远一点好,再来几个我这样的女人,只怕你的堕魔人大军荡然无存了!” 德宇帝嘴角微勾,道,“狂妄!” 小樿道,“可昨夜的确是我创伤了你的魔军,你不是一直在为此事愤愤不平吗?难道你没反思过你的魔军有多菜鸡?” 话语一出,原本冷静的德宇帝简直要气炸了,他挺身而起,挥袖将桌案上的果盘、酒壶一併扫开,东西叮叮噹噹散落一地,德宇帝全身发颤,脸色涨红,咆哮道,“你给老子住嘴!” 元牧立起身,厉声道,“陛下!” 德宇帝仍在气头上,小樿识趣地闭嘴。她实在太想出口恶气,从踏入这皇殿中起,她对这位天子毫无好感,看到他踢打女人后,心中厌恶之情翻江倒海,忍了半天,才终于发作。 小樿不安地看了元牧一眼,唯恐自己惹恼了德宇帝,对元牧的计划造成影响。 元牧直视着德宇帝,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令人生出寒意。 德宇帝掀开衣摆,重新坐下,冷静道,“算了。” 小樿松了口气,至少目前来看,德宇帝不会再对她生出非分之心,意图轻薄于她了。同时她发现,德宇帝是真的非常在意魔军的力量,因着她与元牧在城外的举动,德宇帝既忌惮他们,又想拉拢他们,哪怕小樿这般冲撞德宇帝,德宇帝不打算拿她治罪。 过了许久,弋游终于带回了六名不同形态的堕魔人,其中两名头上长出犄角,前肢粗壮如棒槌,一名堕魔人背上长出黑色羽翼,一名堕魔人全身光滑,瘦骨嶙峋,另两名则比较像常人,只是眼神空洞,脑袋前倾。 六名堕魔人成一排站在弋游身后,弋游沉声道,“跪下!” 六名堕魔人一齐跪在地上,那两名脑袋前倾者甚至东张西望,茫然四顾,模样颇有些好笑。 德宇帝道,“弋将军,令他们在朕面前转个圈。” 众人:…… 弋□□了一礼,对堕魔人道,“转圈!” 六名堕魔人同时开始转圈,一开始那名带羽翼者与另五名堕魔人所转方向不一致,中间及时醒悟,换了个方向重新转圈。 转了许久,几名堕魔人仍不停下,德宇帝冷笑道,“行了,停下!” 那六名堕魔人仍在转,直到弋游喝声道,“停!” 众堕魔人终于停下,带犄角者似乎有点顶不住脑袋了,晕乎乎歪站着,全身光滑者转圈转的不亦乐乎,身体虽然停下,脑袋仍在旋转,好似一个装在脖子上的圆球,看得人心惊胆战,其余堕魔人也迷迷煳煳,晕头转向,模样看上十分滑稽。 德宇帝一开始紧绷着脸,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拍手笑道,“有趣!朕应该叫后宫女人们一起来观赏,送几名给她们赏玩!” 庞荣道,“陛下,我看这些堕魔人非常听话,绝无生事可能!” 小樿道,“光转两个圈,怎么就看得出问题来?” 庞荣道,“哼,要么再试试看,再令他们做事情,让你们彻底心服口服!” 德宇帝道,“庞将军,这次你来出个主意,让这两狂妄之徒好好看着!” 庞荣抱拳行礼,道,“陛下,臣要求跟这六个魔人一起比试武艺,还请陛下准许,请弋游将军下达指令。” 德宇帝道,“这个主意不错!只不过这金殿不够开阔,恐怕约束了庞将军,诸位不如随朕一起到殿外去,以便庞将军大显身手。” 庞荣道,“多谢陛下成全。” 众人到了殿外,站白玉台阶之上,德宇帝负手站于中央,元牧、小樿站一侧,弋游站另一侧,堕魔人与庞荣在台阶下殿外广场内。 弋游手中长鞭一扬,堕魔人得到指令,纷纷龇牙咧嘴,往庞荣身上扑去。庞荣拔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刺向那名全身光滑者,那魔人哧熘一下从庞荣□□滑过去,直冲到台阶下面,转了个弯,重新扑向庞荣。 庞荣同时与六名魔人交手,那魔人以犄角为武器,不住地顶向庞荣,带翼者在空中一阵阵俯冲,口中吐出红刺,射向庞荣,另两人手持短剑,虚实相应,攻向庞荣。饶是如此,庞荣丝毫不占下风,进多退少,手持利剑,连连刺出,十来招下便刺伤三位魔人,自己丝毫无损。 第78页 鏖战正酣,德宇帝连连拍手称快,弋游扬鞭指挥众魔人,德宇帝忙比划道,“弋将军,快趁那两头野兽钳住庞将军拿剑的手,让那飞的从上面偷袭!快!要抓紧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带翼者从高处俯冲下来,在庞荣上方急速一滑,径直冲向台阶众人,口中红刺正要刺出,德宇帝察觉了危机,厉声喝道,“给朕滚回去!” 带翼者丝毫无退却之势,吐出口中红刺,红刺比其身体更快,直刺向德宇帝! 霎时,弋游正要护驾,一持短剑者扬手将剑飞出,朝弋游刺去,力道强劲,速度极快,弋游闪身躲过,却错过了救驾时机,眼睁睁看着红刺刺向德宇帝,在德宇帝面前不过三寸之地忽然停下,悬在空中,如游鱼般滑向一侧,最终落在水尹手心。 紧接着,几名堕魔人从庞荣手中挣开,接二连三往台阶上冲去,直扑向德宇帝,任弋游如何大声喝止,挥舞长鞭,仍是制止不住。 元牧扬手将红刺掷出,红刺击中那沖在最前面全身光滑者的额头,从脑后飞出,黑血四溅,染在白玉台阶上,格外刺眼。 另两名带犄角者冲到德宇帝面前,元牧疾步上去,左手施术令魔人动作一缓,双目贯入一道摄魂术,那犄角者被重新控制了神志,当即转身冲下台阶,攻向另外几名堕魔人。 突然经歷这般变故,德宇帝慌了神,大喘着气,强做镇定,看着几名堕魔人自相残杀,脸上阴晴不定,欲言又止,最终一脚朝弋游踢过去,骂道,“废物!” 弋游一声不吭,埋着头,眼睛瞪着元牧。 元牧道,“其实,能操控这堕魔人的,不仅仅只有弋将军。” 德宇帝脸上煞白,道,“你什么意思?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刚才为什么要袭击朕!” 元牧道,“陛下,这些堕魔人本来就是谬帝的奴僕,从魔王手里夺走东西,肯定要付出代价的。” 德宇帝目光涣散,惶恐道,“为什么?” 元牧沉默不言。小樿心知,元牧方才用狐族幻术在操控堕魔人,此时此刻,这几名堕魔人只听命于他,乃故作天真,指着天上那名带翼者,道,“喂,不准在上面偷袭,下来!” 那名带翼者在空中转了个圈,果真落在台阶上,蹲在小樿面前。 小樿道,“把你嘴巴里的,全部吐出来!” 闻言,带翼者低头陆陆续续吐出三十二枚红刺。 众人:…… 小樿又指着那名徒手与带犄角者搏斗的堕魔人,道,“喂,不准拔它头上的角!” 闻言,那魔人撤了手,反而生生被带犄角者捅死在场,黑血从脖颈处慢慢溢出。 小樿笑笑,指着庞荣,道,“庞将军,是时候该准备你的项上人头了!” 庞荣几乎喷血。 德宇帝怒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元牧道,“陛下,你还是先说说,这五万堕魔人大军都是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沮丧的公告:首先感谢乐乐、宁静de夜、鹿过、ran以及其他我不知名的小天使追文。开更前我立志日更,忽略了很多三次元的因素,也未料到文居然冷到这个地步(捂脸)。接下来的日子,笔者重心将更多地放在三次元上,答辩、毕业、找工作、租房子、还学贷等等,这些将耗费我巨大精力。写文予我快乐,但快乐不能养活自己,50章以后,不出意外地话,会适当减少更新频率,将随榜单更新(一周5更左右),大家随缘,喜欢请务必继续支持,我将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以最大的努力,怀着最美好的心意,尽快将这个故事写完。谢谢诸位,鞠躬!!! 第48章 暗影重生 德宇帝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肤色是那种精力充沛的亮黄,眼神中带着帝王的果决与狠辣,元牧则身材修长,体格精瘦,眉细而不纤,眼冷如霜华,俊逸出尘,道骨仙风,两人对视,东楚皇帝德宇帝竟被逼得倒退数步,道,“五万堕魔人大军,当然是朕捉拿来的五万堕魔人!” 元牧道,“五行殿一年之内捉拿的堕魔人也不过千计,陛下从哪捉来如此多的堕魔人?” 德宇帝挥袖道,“朕……自有朕的法子!” 元牧道,“陛下切记,天道循环,万物归元,唯有生者才是一切的根本,百姓才是国所存在的基础。” 德宇帝道,“朕不明白,水尹难道认为朕为了制造魔军,有意残害百姓,令其堕入魔道?” 元牧微微扬首,道,“若真如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五行殿绝不姑息。” 德宇帝道,“水尹,你太小瞧朕了!五万魔军,朕筹备多年,这其中代价惨重,花销惊人,即便如此,朕从未为此伤害过东楚百姓一分一毫!” 元牧默然不语。 德宇帝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以魔攻魔,朕,要的是山河统一,天下安稳!你以为,你在朕面前耍什么把戏,朕就会轻易改变主意吗?你痴心妄想!” 元牧道,“陛下若执迷不悟,元牧不会姑息。” 德宇帝冷笑道,“五行师立世以来,从来不涉朝政,你敢!” 元牧淡然道,“我有什么不敢?规矩是先皇与第一代五行师定的,现在皇帝换了,五行师也换了,规矩为什么不能改?” 德宇帝道,“你好大的胆子!” 元牧道,“陛下心中有数。” 半响,德宇帝道,“果然,他们说你行事不拘一格,之前为了南越的事,受了刑罚,却毫无悔改之意,在你眼里,对错就那么重要吗?乐贤侵占朕的江山,大楚国力一年不如一年,朕只想赢,想结束这一切战乱,就如你挑选的天济帝一样,为苍生造福。朕徵用堕魔人,让这些没有灵魂的生物代替朕的子民征战沙场,岂不是好过徵调百姓?” 元牧道,“陛下,千万不要一错再错,徵用魔军隐患太大,到时候你根本输不起。” 德宇帝投来怀疑的一瞥,元牧肃然道,“黑暗的力量越来越强,前段时日青冥山上邪障出没,是暗影重来的险兆,上一次邪障出现是两年前,五行殿付出了何等代价,陛下应该清楚。” 德宇帝脸色微微发白,元牧道,“乐贤帝拥兵西楚,早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陛下既然筹备了这么多年,何不再等上一段时日?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考虑调用魔军。” 德宇帝神色凝重,元牧补充道,“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德宇帝苦笑,“若朕不答应呢?” 元牧默然转身,挥手直接将白玉台阶下奄奄一息的几个堕魔人血液抽干,登时血雨淋漓,映得台阶上众人脸色苍白,他洒开黑血,一字一顿道,“陛下若执意攻打西楚,元牧必站在乐贤帝那方,血洗城外魔军。” 一股凉意钻入肺腑,德宇帝嘴角抽搐,颤声道,“你以为,你真他妈了不起!” 庞荣低声在德宇帝耳边说了句话,小樿耳聪目明,听得分毫不差:弓箭手已备好,请下令。 第79页 德宇帝摆手,镇定自若,问元牧,“邪障的事,何时才能查清?” 元牧道,“少则半年,多则永远也查不清。” 德宇帝道,“半年而已,朕等得起。” 元牧注视着德宇帝,后者道,“朕可以撤军,待时机更为稳妥,再重新召集魔军,反正这支军队不吃不喝,没有消耗,攻打西楚也不必急在一时。” 元牧冷冷道,“陛下圣明。” 德宇帝道,“水尹,记得今日的一切。” 元牧抬眼看着他,德宇帝道,“记住朕为你做出的让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九州之内,没有比朕更合适的统治者,朕是天下,亦是民心,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社稷!” 元牧道,“但愿如此。” 德宇帝沉着脸,拂袖离去,庞荣等人纷纷跟上,元牧、小樿则另行出宫。 小樿一直注视着元牧,已暗自为他喝彩好多回,心中嘆服不已。 元牧道,“你下次再招摇撞骗冒充五行师,我可不陪你演了。” 小樿笑笑,为元牧喝止德宇帝的那句话,她开心了许久,为元牧在德宇帝面前的言行,她更是仰慕了许久。 两人出了宫,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慢慢走着,小樿道,“邪障的事,到底有什么寓意?” 元牧道,“很糟糕,邪障出现,说明黑暗力量在增长,狼星宫那夜,堕魔人叛变可能跟这个有关,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事情发生。” 小樿点点头。 元牧忽然道,“饿不饿?” 小樿拼命点头,抓狂道,“早上就吃了一个黄青买的包子,这小气德宇帝,连吃的都不给,害我饿了一上午!” 元牧道,“京中百姓受魔军困扰,大都闭门不出,开门做生意的少之又少,昨天那店里吃的不痛快,今天不如我给你做。” 小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重复确认道,“你要给我做吃的?” 元牧道,“你给我做也行。” 小樿忙道,“哪敢跟元公子比厨艺!”嘻嘻一笑,道,“你既然都说了,那快给我做吧,我给你生火买菜抓鱼擦灶台,尽管吩咐!” 元牧莞尔,“好,先去抓鱼,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便到了护城河边,看着几乎快结冰的水面,小樿怀疑道,“这水里,能有鱼吗?” 元牧指了指河上游,道,“如果没有,那他们在做什么?” 小樿顺着元牧所指望过去,几名男女正弯腰伏在河边,似乎也在捉鱼。小樿定睛一看,那手持鱼叉赤脚站在河里的少年,正是当日追随小樿从越东到新阳的流民少年云容,旁边一男一女分别是兰屏和墨嫣。 小樿欣然走过去,元牧徐徐跟上。 云容眼神犀利,一看到两人,远远地挥手道,“阿姐!阿姐,我在这!” 兰屏、墨嫣纷纷回头。 兰屏笑道,“嫣儿说姑子跟元公子一併来了京都,起初我还不信,眼下我终于放心了!” 墨嫣道,“前辈不知,天合坛那件事后,兰二也是操碎了心!昨天我跟他说你来了皇城,还跟水尹一起,他死活不信。” 小樿笑笑,道,“你们这是在抓鱼吗?” 云容应道,“阿姐,我叉了条大的,你要不要?” 小樿道,“好啊,正愁要捉鱼吃呢!” 云容几步冲到岸上,手中铁叉下果然叉住了一条白鲤鱼,小臂长短,在叉下仍有些挣扎。云容从袖口上解下一段布绫,将白鲤鱼扎好,送到小樿手上,道,“阿姐,这是容儿孝敬你的!” 小樿笑盈盈道,“那我收下了,你快别下水了,省的跟上次一样着凉受冻。” 元牧轻轻挥手,抖开水雾,漂干云容身上水露,云容在岸边草地上穿了鞋,蹦跶几下,身姿轻盈,笑道,“水尹大人,您这法术真是妙哉!” 小樿拍了拍云容肩膀,道,“好小子,你怎么跑这来了?” 云容道,“东楚皇城外出现堕魔人大军,天济帝得了消息,派人前来暗中查探,我这不奉了旨,前来一探究竟!” 小樿道,“如今任务完成情况如何?” 云容道,“魔军总共五万,伤了两千,目前仍在城外整顿,很快便要攻入西楚,五行殿金司与德宇帝交涉无果,决定不插手此事,我得赶紧回禀天济帝,让他做好万全准备,这一仗西楚要是输了,唇亡齿寒,德宇帝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越国了!” 小樿得意道,“容儿,你分析得很好,只是眼下局势又有变化了。” 云容雪亮的眼睛露出一丝不解,随即看向元牧,恍然道,“对!对!对!有水尹大人在,定能扭转干坤!” 墨嫣、兰屏齐声问道,“真的吗?” 元牧道,“德宇帝目前改变了注意,决定暂不攻打西楚。” 兰屏一拳敲在掌心,喜道,“天啦,元公子,兰不羁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墨嫣道,“水尹秒策连连,果然是苍生之福,五行殿之幸。” 小樿但笑不语,元牧道,“眼下德宇帝只是暂时决定不攻打西楚,不知之后会有什么变数。” 墨嫣道,“德宇帝性情乖戾,一意孤行,确实很难对付。” 云容不明就里,拿着鱼叉道,“阿姐,水尹大人,你们是要回去做鱼吃吗?要不一起带上容儿,容儿给你们生火破鱼打下手!” 墨嫣抢答道,“前辈,水尹,嫣儿给你们生火!” 云容道,“那我来破鱼,我来打水!” 兰屏也忍不住道,“我也来一个吧,虽然我什么都不会。” 小樿看了元牧一眼,道,“元公子,那……那就劳烦你烧鱼了。” 众人一脸震惊,云容瞪大眼睛道,“阿姐,你居然让水尹大人给大伙烧鱼!” 兰屏惶恐道,“哎妈,这真是折煞我了!” 墨嫣跺脚,怒其不争,“前辈!” 小樿摊手,“你们把我要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当然是元公子来啊!” 众人仍难以接受不食人间烟火的水尹大人给大伙烧鱼,都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復。 元牧淡然道,“其实,我烧的鱼还不错。” 于是,众人回了云容、兰屏所在的仙京阁,问管事借了灶台,一时间灶房内手忙脚乱,烟气缭绕,时而听到墨嫣呵斥兰屏,时而有云容哭哭唧唧,待到鱼汤熬熟,香气瀰漫,又烧了青菜,蒸了黄米饭,配上绿酒,其乐融融。 第49章 公主联姻 不久,皇城外堕魔人大军呈撤军之势,金司率几名使徒来了一趟仙京阁,与元牧简单谈了几句,便不再啰嗦,对天合坛之事也不闻不问,留了几名使徒在皇都以备万一,自己率众使徒回了洛水。 皇都慢慢恢復了热闹,街道两旁灯火璀璨,集市内人流不息,小樿跟随众人吃喝玩乐了几日,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刘勛三番五次遣了黄青邀请众人去刘将军府上做客,元牧给回绝了,黄青便带着小樿等人城里城郊四处闲逛。 第80页 云容写了封信给新阳天济帝说明东楚形势,便也留在了京都随众人四处游玩,不时给黄青讲当日贡王兵变之事,绘声绘色,乐在其中。兰屏年纪最长,家产富饶,跟众人闲逛,时常一掷千金,引得众人连连惊唿,墨嫣则责备他挥霍无度,揪住耳朵就是一阵打骂。 元牧则没有这些闲情逸緻,他一向独来独往,时而在城楼上观察堕魔人大军撤退,时而在茶楼喝茶听曲,对众人游玩时遇到的奇闻趣事也并无兴致,时间一长,小樿便觉得,元牧这样下去不行,实在太孤僻太忧郁了! 这日,小樿跟黄青等人逛完街回来,带了醉轩楼的糕点,又备了新鲜的葡萄酒,准备一併送到元牧房中,邀他品尝。才到门前,却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小樿自知来的时机不对,便要折回自己屋中,房门忽然被打开,海珀一身白裳正从房内出来,见到小樿,颔首微笑道,“聂姑娘。” 小樿温声道,“海珀姑娘。” 海珀道,“聂姑娘可是来找水尹的?” 小樿端着糕点,并不掩饰,只道,“下午去了一趟醉轩阁,买了几块糕点,正要送些给元公子,海珀姑娘也尝尝吧!” 海珀道,“有劳姑娘了,我就不吃了,你去送给水尹吧。” 小樿微微点头,目送海珀离开,正要去敲海珀方才拉开的房门,乍一眼看到元牧站在面前,相视一会,元牧道,“既然来了,何必犹疑不决?” 小樿端着糕点与酒进了门,笑道,“元公子正与人谈事,我冒昧打扰,误了事可担待不起。” 元牧眼神落在小樿手中托盘上,眉头微皱,道,“你哪来的钱?” 小樿道,“兰簸箕付的钱。” 元牧衣袖一抖,拿出钱袋,放在托盘上,道,“你下回出去,用我的。” 小樿满脸震惊,道,“元……水尹大人,你……这是要给我发钱啦?” 元牧幽幽道,“借你的,下次想办法还回来,白花别人钱不好。” 小樿道,“你说得对,那我先借你一袋子钱,以后再还给你,跟上次的一起算!” 元牧这才从托盘上拿了块金黄色的百花糕,眉毛一扬,道,“那就多谢你特意送来了。”说罢将糕点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然后朝小樿投去赞赏的一瞥。 小樿笑吟吟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倒了酒,道,“元公子,你可真能忍,我下午吃到这百花糕的时候,连连赞扬了几十遍,把兰簸箕都吹烦了,你却一句话都不说!” 元牧道,“还不错。” 小樿美滋滋道,“那就好,你慢慢用。”说着,正要准备出去。 刚转过身,元牧忽然道,“炎卿逃了。” 小樿怔住,道,“你说什么?” 元牧道,“海珀刚才来告诉我,炎卿从水牢中消失了。” 炎卿先前主动入狱,现在却从水牢中消失,小樿心想她被劫持的可能性较大,若不尽快找到她的下落,之前指控她投靠谬帝的罪名便再也无法洗清了。小樿问道,“你现在要回洛水吗?” 元牧道,“魔军已退,是时候回去了。”说着,端起小樿刚刚倒的酒,徐徐饮了一口。 小樿略感惆怅,相比于洛水,她更喜欢京都,洛水虽然繁荣,却在五行殿眼皮子底下,约束颇多,而皇都百姓热情,相处起来更为自在。 元牧道,“明日启程,你同我一道。” 小樿回到自己房中,思绪翻飞,却听到隔壁房欢声阵阵,小樿忍得不耐烦,终于推开了门,看到云容、黄青、兰屏三人正蹲在地上,围着一只碗,脸都快挤到一块了,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振臂高唿,时而扼腕嘆息,小樿凑近一看,三人居然在斗蛐蛐! 三人见小樿进了门,好说歹说要拉小樿入伙,兰屏还大大方方送了小樿一只大蛐蛐,小樿拿着草根逗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趣,便撒手走人,在园中独自散步。 次日,官道上雪完全化掉,众人决定启程返回洛水,出发前,小樿与兰屏去集市买马,遇到皇家卫队堵路,耽误了一会,却听路上有人说,此次卫队前往洛水接静萱公主回京,德宇帝刚刚下旨要立她为后。 一开始只是一两人在说,接着,流言越传越广,整个京城百姓都知道了静萱公主是先皇后所出,乃正统楚皇血脉,年轻时被送往五行殿学术,现下满了十五岁,正是嫁娶年龄,德宇帝的第三位皇后半年前刚刚病逝,如今正好可立静萱公主为后,以延续大楚皇室血脉。 得知此消息后,小樿震惊不已。离开洛水前,她从炎卿处确认了失烟霞即是静萱公主,也清楚炎卿宁可被弟子诬陷也要死死守住这个秘密,熟料朝夕之间,天下人竟都知道了静萱公主!她按耐住心中忐忑,低声问兰屏,“你知道静萱公主是谁么?” 兰屏道,“我知道啊。” 小樿睁大双眼,“你知道?” 兰屏道,“先皇后生的嘛,以前德宇帝和乐贤帝都派人去找过,后来不了了之,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啊。” 小樿扶额,她清楚兰屏不知失烟霞与静萱公主之间的联繫,便不与多言,骑了匹黑马,回了仙京阁,与众人一起返回洛水。 元牧与海珀带路,兰屏与墨嫣有说有笑,云容嚷嚷闹闹,时不时挂念黄青,小樿心事重重,跟在最后,还听得兰屏扭头笑道,“姑子,我说了你这马选的不好,现在信了吧!” 小樿不予理会,云容停下马等她,同时喊道,“阿姐,你听说了吗,那个德宇帝是个变态!” 小樿心中疙瘩一下,抬起头看他。 兰屏隔得远远地听到,扭头问云容,“什么变态?你说谁?” 云容道,“黄青哥告诉我的,德宇帝就是个变态,专门折磨年轻女子,以前刘将军的妹妹嫁给了德宇帝为后,十七岁不到就被蹂\\躏死了!” 小樿想到皇殿内那些被德宇帝踢打的柔弱女子,心中涌起恶寒,沉着脸瞪着云容,愁容不展。兰屏骂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你知道什么是蹂\\躏么,别瞎说!” 云容喊道,“我知道的!德宇帝的几个皇后都死的早,全都是被蹂\\躏死的,他就是个变态!” 兰屏呸了一声,没了话,云容还在嗑叨德宇帝的残酷暴戾。小樿边听边想,那日在刘将军府上,庞荣就拿德宇帝的几任皇后笑话过刘勛,将刘勛气的暴跳如雷,当时她便觉得庞荣定是动了刘勛的心头刺,如今联繫起来,果然是一回事。 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失烟霞成为德宇帝的下一任皇后! 一边想,一边牵马追上元牧,正喘着气待开口,元牧道,“失烟霞的事,是金司与德宇帝商定的。” 小樿登时色变,海珀朝她点头示意。小樿心灰意冷,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或者帮帮小烟霞?” 元牧垂下眼眸,道,“事已至此,你帮不了她。” 第81页 海珀劝慰道,“聂姑娘,有些人一出生就註定了之后的人生道路,该面对的,无法逃避。” 小樿仍觉得难以接受,海珀与元牧这番云淡风轻的话语更让她难过,她心一横,骑马沖了出去,决心赶上那支皇家卫队,亲自阻止他们将失烟霞从五行殿接走。小黑马感应到她心中急切,一骑绝尘,将众人甩在身后。 兰屏目瞪口呆,喃喃道,“这马是疯了吧。 第50章 山底伏龙 小樿沿着官道追了两个时辰,渐渐察觉到不对劲,路的前方隐约出现了山脉,雾霭环绕下,一座如同被巨斧削去了山峰的平顶山出现在眼前。 天地寂静,唯有马蹄声哒哒地响,节奏越来越慢,直至停下。小樿直视着平顶山,面如土色,心中直升起一股撞墙的冲动,撞山也行,磕死算了。 就在刚才追出来的两个时辰内,她仍沉浸在对自己认路本领的迷之自信中,眼下一座平顶山突然出现,直接令她崩溃。她记得从洛水到京都一路都在汉草平原上,一座山都没有见过,眼前出现了山,只能说明她跑错了路,离洛水越来越远了。 绝望之余,她不断回想,究竟怎么就跟错了路。 当时去京都时下的雪已经完全融化,又连着几日艷阳高照,官道上的土地已经晒干发硬,皇家卫队留下的车辙和马蹄脚印并不明显,小樿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神不好,没留神看错了脚印,走错了岔路口,导致现在彻底迷了路。 究竟是一个,还是好几个岔路口? 必须得找个活人问路。 仔细一想,这一路哪里有什么活人?自二楚征战以来,两国每年死伤无数,汉草平原上生活的百姓越来越少,年轻男子多被抓以充军,再加上堕魔人不时侵扰,这一地带很多地方都是荒野千里,鲜有人烟。 小樿一路过来,既没遇见村庄,也没有遇到赶路人,连脚下的官道也越来越窄,几乎要被荒草淹没。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小樿只能调转马头,慢慢找到回去的路。 她往回骑了一段路,这一次速度比之前慢了一半,沿途还注意小心辨认路上痕迹,半个时辰后,又回到了平顶山脚下。 这次她要抓狂了,后悔独自脱离了队伍,没有跟着元牧海珀他们,至少跟着青耕也要靠谱得多。她再折返了一段路,这一次,不费多长时间,便又来到了山脚下。 小樿拉了拉缰绳,茫然四顾,天地间连一只寒鸦都没有,无尽的荒野上除了这座非常突兀且无法摆脱的巨山,根本找不到其他标志物,连官道也隐在迷雾里看不清方向了,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任你选择哪条路,最终还是会回到山脚下,没有出口。 小樿决定登山,一睹究竟。她绕着山脚走了一圈,没发现上山的路,于是决定把黑马拴在一块石头上,手脚并用,从一块岩石较多灌木林稀少的山面爬上去,指望着从山顶处发现什么玄机,带她离开这处地方。 待她气喘吁吁爬到山顶,感受着阴凉寒风钻入衣袍,吹干热汗,俯瞰山顶时,汉草平原犹如一块千疮百孔的棉布铺展在她面前,迷雾、树林、荒野、结冰的河流、焚烧的村落、废弃的古道,一切都是破败不堪的痕迹,半隐半现,令人对着颓靡的世间失去信念。 小樿站在山顶之山,荒凉的情景就在眼前,如此真实,如果视野再开阔一些,她似乎能看到远处的城镇,甚至能看到宽阔的洛水河。这种诡异的真实令她无法相信此处布置有阵法,将她与远处的世界隔离。 山顶整齐开阔,连一棵树都没有,小樿往中央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土地,再靠近时,居然是个巨大的看不到底的深坑! 一个巨大的坑在这样一个离奇的山顶,连接天地,通往无尽的黑暗。小樿站在坑边缘,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下面看,捕捉黑暗中任何一丝光亮,她几乎要看到坑底了,脚下沙子突然一滑,整个人头朝下栽了下去,跌进了深渊! “啊、啊、啊、啊!” 天空越来越狭窄,光明慢慢从眼前消失,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胸腔里那颗心疯狂地颤慄,似乎要从口中呕出,小樿仍在下坠,身子无法控制,阴森森的风急剧上升,她睁大了眼,眼睛里倒映不出任何物质,只有黑暗、令人恐慌的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绝望地闭上眼,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倒霉。 噗通! 像是撞上了坚硬的树皮,又像是阿爹做的弹簧椅,一阵剧痛之下,小樿触及一个硬物,再次被撞了出来,最终落在了一处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全身骨头几乎散架,双颚撞在一起,牙齿几乎脱落,一口血喷了出来,胸口难以承受唿吸,喘着粗气。 居然没死,她暗暗庆幸,一只手摸索着粗糙的地面,双眼还在慢慢适应黑暗。 黑暗之中,一束火星忽明忽灭,转而变成两束,越来越亮,红色的通透的火束在黑暗中异常耀眼,小樿在那火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冷不防一个眨眼,那通透的火光也明灭了一下。小樿张了张嘴,忍不住震惊,她没看错,眼前那火束,绝对是怪物的眼睛!并且已经看到了她! 一股凉意从头顶传来,惊地她全身汗毛竖立。小樿咽了口水,一动不动,心念电转,原来这个无底深渊是怪物的洞穴?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它正在回头看我?手上摸到的凹凸不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怪物的身躯?按这种长度估算,应该不算个大怪物……不,不对,这躯干有轻微的弯曲,它是盘旋在了一起……是蛟吗? 如果是蛟,按照双目距离来看,脑袋起码有整头牛那么大,那么身躯起码有……五行殿那么长?……也太大了吧! 如果身躯没那么大,又怎么会需要这么大一个洞作为窝? 就一条吗?还有没有其他? 对它施以摄魂有效吗?它会服从我的命令吗? 一人一怪物相互对视,小樿当机立断,运用灵力,双目一沉,勐地贯入一道摄魂术! 一股强劲的怪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声咆哮彻天际,气势如同排山倒海、滚滚雷鸣,幽长沉稳而滔滔不绝,震得人心神混乱,若非小樿极力控制住心神,此时此刻在这怪物身边一定会忍不住发狂,失去神志! 小樿咻地从地上弹起,顾不得四处发疼的身体,往怪物身后不停地躲,对它发出的咆哮避之不及,甚至忍不住咆哮回去! 但小樿不过是一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白狐,一声咆哮在怪物面前不过是挠痒痒,什么波澜都兴不起来。小樿不住地躲,怪物那双鬼火眼睛不断地跟随,地面开始颤动,天旋地转,小樿不断地陷入疯狂,神志混乱之时,她却想到了失烟霞在洛水河中屠杀黑蛟的举动,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向了可怕的鬼火! 她往那怪物身上缠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结实的鳞片,一点点往怪物身上爬。那怪物狂乱甩动身体,狠狠往四周撞上去,黑暗之中,小樿分不清四周山壁,差点被撞成一滩血肉,灵魂几乎出窍。 第82页 当是时,小樿勐然再次运用灵力,欲将雷棍捏出来,抬头一看,巨大的洞底根本看不到天空,雷电的力量生生被隔绝在洞外! 小樿骑上怪物,狠狠地敲击坚硬的鳞片,逼迫它腾空而起,那怪物却如同贴住了地面与山壁一般,不住地旋转扭动,却愣是无法腾空飞起。 “起!飞起来啊!”小樿骂道,摄魂术虽然起不到控制它灵魂的作用,但似乎能建立与它沟通的桥樑,怪物贴着地面越转越快,最终贴向山壁,贴着环形的山壁不住地快速旋转,竟在这种如此笨拙的方式之下,小樿骑着怪物,一点点升高,一点点远离地面,直爬向那洞口! 眼见洞口越来越大,光亮渐渐显现出来,小樿逐渐看清了怪物的本来面貌。 她所骑的,是一条身上布着金黄色鳞片、首尾可绕深坑一整圈的巨龙! 那些鳞片重见光明之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流光熠熠,非人间之物,洛水黑蛟与之相比,反而像条可怜巴巴的小蛇。只不过此时巨龙绕山壁攀爬的方式实在过于低端,使得这样一条天降巨龙变得跟爬虫一样没什么分别。 小樿着急地仰望天空,巨龙逐渐升起,在将要触及洞口的地方,被无形的力量弹了回去,一龙一人再一次狠狠地摔回了黑暗深渊! 闪闪发光的巨龙像蚯蚓一样颤抖地坠落地面,全身上下再一次失去了色彩,小樿抱紧龙鳞,撞在坚实而富有弹性的龙躯上,这一下摔得没什么大碍,她很快爬了起来,在黑暗中琢磨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座平顶山的确被认为地布置了强力的阵法,但这阵法似乎是用来困住巨龙的,不一定能困得住她,倘若她能驱使巨龙再一次冲击山顶,在逼近山顶的那一刻,她定能找到时机跳出坑外!只不过巨龙将再一次承受坠入深渊之苦,永远在黑暗中做一条不见光明的爬虫。 这样一想,小樿心中着实不忍心。她摸了摸巨龙坚硬的鳞片,心想定要破了这阵法,让巨龙飞出去不可。 倘若我飞出去之后,再从坑外想办法破坏阵法,将巨龙救出去呢? 要是洞外想不到办法,巨龙将永远留在这里,我会离开这里吗?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过河拆桥,弃他而去? 我走之后,再想办法,找元牧他们帮忙来救出巨龙,他们会答应吗? 很快,小樿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要出去,那就要一起出去,否则,无论是离开还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在洞中四处摸索,墙壁上,角落里,不放过任何线索。 她想起上次天合坛上,那个封住了她灵力的五人阵法,五行师以不同的自然属性力量互助互补,灵力在五行师身上相互流走,完美无间,将处于阵法中央的她完全屏蔽,隔绝了她与自然的联繫,所以她触不到自然的力量,无法以灵力採集雷火,造成了灵力丧失的假象,最终才被当场擒获,毫无反击之力。 想必此处阵法採取的原理也是类似,深渊即是巨大的屏蔽柜,将巨龙与自然的联繫割断,令它灵力丧失,无法腾空起飞,无法逾越那道隐形的屏障。 若我能在空中拉入一道雷电,噼入深坑中央,将灵力从屏蔽柜外面引进来,是否能破坏这阵法,使得巨龙飞出这深坑? 既然没有其他办法,那不如放手一试。小樿重新骑上巨龙,这一次,巨龙与她似乎心有灵犀,很快便往山壁上冲去,重新尝试冲破那一丝光明。 快到山顶时,小樿松开手,慢慢在龙背上站稳,看准时机,两腿一蹬,借力而起,从山壁往深渊中央跳了过去! 她仰望灰濛濛的天空,心中还忍不住发出感慨,从前无数次仰望天空时都不曾发现,原来平淡的天空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美,使人心安,使人忍不住想要膜拜。小樿运转灵力,破开苍穹,拉出一道蓝紫色闪电,引着它,跟随下坠的身体,往深渊底下噼了过去! 霎时,深渊被强光照亮,洞中一沙一石竟如同获得新生一般,连下坠时的风也变得柔情满满,充满生命之美。巨龙再一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龙首笔直冲了出去,破开屏障,连龙吟声都变得喜不自禁,旋即,龙首往下一勾,急速俯冲,一个旋转,接住了坠落中的小樿。 小樿翻了翻身体,抓住龙鳞,风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劲,天地万物都在发生变化,山野在她眼中犹如一片薄纸,巨龙金光粼粼,晃得她睁不开眼,一人一龙,在空中手舞足蹈。 不知飞了多远,小樿懵懵懂懂从龙背上摔下来,晕乎乎睡了过去。 梦中,一位异常美貌的女子端详着她,明亮的褐色眼眸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一言不发。小樿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谁?” 那女子离她忽近忽远,眼神也变得扑朔迷离,最终衣袖一挥,消失在梦境中。 小樿睁开眼,茫然无措,“元牧呢?我在哪?” 她记得元牧带她离开洛水,离开那个黑暗的水牢,摆脱土役的折磨,他们此趟正要去截杀魔军,去阻止魔军攻打皇城,去做一件拯救黎民苍生的事! “元牧!”小樿绝望地喊道,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元牧一袭白衣骑在马上。 小樿沖了过去,元牧翻下马,检查她身上的伤,皱眉道,“你的马呢?” 小樿:“马?” 元牧摸了摸小樿额头,打量着小樿茫然的眼神,道,“你怎么了?” 小樿皱眉,“元公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元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记得了吗?” 小樿抓着元牧的臂膀,道,“我们不是要去皇都吗?” 元牧沉默许久,小樿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看着元牧,两个人许久都不说话。 元牧凝眉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最近做的梦呢?” 小樿恍然,“梦!” 元牧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小樿道,“我……好像梦到了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元牧道,“对,还有吗?” 小樿摇摇头,咬着唇,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元牧二话不说,将手覆在小樿额头,慢慢传入灵力,温声道,“看你一身的伤,还搞得失了忆,真惨。” 小樿皱着眉,一语不发。 元牧道,“不会什么事都忘了吧?” 小樿:…… 元牧道,“我们的事,你也忘了?” 小樿睁大双眼,震惊不已,难不成她跟元牧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看他举止亲昵,似乎两人关系非比寻常,难不成她把如此重要的记忆给忘了! 元牧揉了揉她头顶,嘆道,“糟糕啊。” 小樿:!!! 元牧道,“走吧,先跟我回去,事情慢慢会想起来的。”说罢将小樿扶上马,两人同骑一马,往洛水方向去。 第51章 惊鸿一吻 “……我想起来了。”小樿坐在元牧前面,喃喃道,“我救了一条龙,跟着它飞了很远。” 第83页 元牧默然无话,小樿仰面看着他,道,“我记起来了,我去了一座平顶山,山上有个巨大的坑,坑里面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 元牧道,“你说的是焱昱,被五行师封印在平顶山很多年了。” 小樿道,“为什么?” 元牧想了想,似乎在猜测小樿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片刻后道,“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为了彰显五行殿的实力。” 为了彰显实力,便把一条巨龙封印在坑底多年,小樿觉得实在无法理解,道,“你们五行殿的行为,真是不可思议。” 元牧看了她一眼,小樿补充道,“不是说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元牧道,“你还想起别的没?” 小樿摇摇头,凝视着元牧,道,“方才,你问我做梦的事,似乎你早有预料?” 元牧道,“梦里面那位女人么?” 小樿嗯了声,她有种直觉,元牧跟梦中的事情有关系,说不定,跟她丢失了部分记忆也有关系。 元牧敲了敲她额头,道,“想什么呢,我没去过你梦里。” 小樿注视着元牧的脸,看到他嘴角上扬,也不自觉地轻轻发笑。那是张年轻俊美的脸庞,骨是透着灵魂的俊俏,皮肉是恰到好处的柔美,一双眼波容得下万千世界,睫毛很长,却不浓密,带着疏离的清浅韵味。 小樿忍不住扯了扯元牧的头髮,墨黑如绸,淌着美玉般的温润光泽,柔软之中渗着丝丝凉意,竟比女子的还漂亮,小樿心道,怪不得他不愿意束起来,若束起来,不一定有这般好看。 元牧:…… 小樿道,“梦中的漂亮姐姐,不一定有你好看呢。” 元牧嘴角微勾,道,“她抽走了你重要的记忆,你下次见到她,可得提防着。” 小樿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在梦里做出这种事情?重要的记忆?难不成她跟元牧真的已经有什么关系了?! 元牧道,“你跟众人走散之后,我追了一段路,没看到你,后来又听到龙吟声,怕是与你有关,便託梦中人帮我找寻你的下落,原本只想试一试,没想到真找到了你,也没想到,她顺手抽走了你的记忆。” 小樿急忙道,“很重要吗?!” 元牧垂眸不语。 小樿嘆息,“你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只是为什么会被抽走了重要记忆啊!万一真的跟眼前人相关呢! 元牧淡然一笑。 小樿偏着头静静看着,只觉得那抹笑容分外撩拨人心,使得她心弦一动,如连绵细雨在碧波上绽开,涟漪一朵接着一朵,霎时她心都快化了,两人挨得极近,彼此气息几乎相互交融,突然间,小樿倾了倾身子,鬼使神差地,在元牧脸颊上轻轻一吻。 元牧怔住了,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与她对视,目光中闪过茫然、诧异,很快便消散如泡影,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小樿脸颊潮红,忙要转过身去,忽被元牧擒住手臂,动弹不得。 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低头避着元牧的眼神,尴尬至极,后悔不迭,丝毫没有了方才倾身一吻快意潇洒的气势! 元牧眉尖微沉,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松开了缰绳,缓缓抬起,指尖拂过她脸颊,在她霞明玉映的肌肤上轻轻摩挲。 小樿全身僵住,神经紧绷,如破冰之上,千斤压顶。元牧动作轻柔,神情专注,指尖滑到唇畔,霎时将她气血点燃。 下一瞬,她再也受不住了,用力一挣,掌心运起一道蝶形雷火送了出去,元牧丝毫不抵挡,雷火瞬间穿入元牧胸膛,两人俱是一怔。 雷电之力穿梭无形,却足以烧毁皮肉,伤及肺腑,元牧灵力再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难免会受到伤害。 可眼前元牧居然毫髮无损,神情自若,小樿本来后悔伤人,见此情景,一下子惊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雷电进入他体内之后完全被化开了,她连一丝反馈都收不到,如同一叶浮萍投入汪洋大海,根本引不起丝毫波澜。 元牧体内的灵力强大地跟怪物一样——打不过,说不过,还被抓到了把柄,小樿几乎要昏过去了! 元牧声音微颤,“你喜欢我?” 小樿恨不得当场昏厥。 元牧容色平静,轻声道,“如果是真的,我很高兴,但是,我不知道……” “谁喜欢你了?”小樿慌乱打断。听到“但是”二字,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如果元牧对她根本没有意思,那还不如当做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两人之间,亲密至此,已经是极致了。 两人顿时陷入尴尬,小樿挣开元牧的手,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强作镇定,咳了咳道,“刚才是我没忍住,你能不能不要在意,就当被蚊子叮了,你长得那么好看,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应该经常跟女人亲近吧?” 元牧道,“没有。” 小樿笑笑,有些失神,语无伦次道,“那,那我算是走运了,回头要是被东灵还是金司知道了,我肯定吃不了兜子走,哦,还有梦里面出现的漂亮姐姐,她是不是也喜欢你?” 元牧微微一怔,小樿含泪笑道,“没事没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乱七八糟的梦,她应该不会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应该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吧?” 元牧:…… 小樿道,“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现在这样子被青耕看到了,肯定要跟东灵宫主打报告,到时候你解释不清,我也莫名其妙……”她思绪突然明朗起来,忙岔开话题,“对,青耕,那只鸟……我好像又记起一些事来了!” 元牧却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沉声道,“……你究竟对我有多大的误会?” 小樿:“啊?” 元牧道,“你忘了,狐族不可能跟人类在一起的。” 小樿扶额,金司和东灵都是人类,五行术驾驭得再好,灵力再强,也改变不了人类的出身,不可能跟狐族出身的元牧在一起,念及此,小樿慢慢明白,元牧与她亲近,是因为与她同族的关系,然而自己刚才的举动,终归是逾矩了。 元牧道,“你梦中那位漂亮姐姐,她是我姐姐。” 小樿苦涩一笑,垂着眼,心想你姐姐可真漂亮,跟你一样漂亮。说着,她忽然想起阿娘来了,阿爹说阿娘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可与元牧的姐姐一对比,两者竟分不出高下,同样是绝世美艷,一淡一浓,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各有各的风采。 元牧道,“下次你跟我回青丘,我带你见她。” 小樿想起来,元牧的确说过带她去青丘的话,具体何时,她有些记不清了,但如今重新思索起来,好像有几分带她回家,见家中长辈的意思,念及此,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元牧在她背后,看不到她的笑容,自然无从揣测她心中所想,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让元牧把话说下去,说不定,事情没想像的糟糕呢,说不定,他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即便把话说开了,还是可以跟往常一样相处…… 第84页 这时,她忽然明白,自己是真的,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元牧了。 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全都是他,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安心,将他的话熟记于心,一遍遍回味,不放过任何一个眼神,反覆揣测他心中所想,看见他笑,总会跟着高兴,失落也是因为他,忐忑也是因为他,仿佛有了他,全世界都是多余。 意识到这一点,她反而有些释怀了。也许早在黔河边,她就已经对元牧心动过,那时隔天差五找他下棋喝茶,何尝不是受他吸引,想要与他亲近呢?即便说先前多次心动都不算什么,那么,此时此刻这般为他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便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她轻声嘆息,不时又觉得十分好笑,其实喜欢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如此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呢? 元牧拾起缰绳,两人若无其事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再说起什么。官道两旁开始出现经人开垦的田地,满目荒凉中多了些勤勤恳恳的生机。 风吹起两鬓碎发,元牧抬手为小樿抿了抿,动作极其自然,温凉的指尖触及小樿耳鬓,小樿顿时怔住,那股触电般的酥麻感受传遍全身,小樿嘴唇发颤,低声道,“元公子,你饶了我吧。” 元牧道,“刚刚是谁嘴硬,说不喜欢我的?” 小樿哭笑不得,头往后一顶,仰面撞在元牧怀里,道,“你赢了,喜欢你不得了了。” 元牧微微一颤,抬手将她揽了揽,两人骑在一匹马上,本来是半抱着,现在是完全挨在一起了。元牧兀自一笑,那双凤眼越发明亮,如霜华凋尽,开始展示出另一番明亮色彩出来,皎若明珠,灿若星辰。 小樿注视着他,想了想,认真道,“元牧,你笑起来真好看,发光一样的。” 元牧静静看着她,睫毛微微低垂,在眼睛下方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小樿托着腮,那一瞬,她觉得元牧炙热的眼神中,淌着她从没见过的婉转神色。 她脸上微微发热,神志却异常清醒,道,“你呢,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元牧捏了捏小樿脸颊,道,“我觉得,遇见你挺意外的。” 小樿揉了揉脸,“……” 元牧道,“在青丘,没有狐族愿意理会人界的纷争,他们大多冷眼旁观,无人关心这乱世,关心这人间苦难,遇到你之前,我未曾想过,会有同族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人界付出。” 小樿脸微微红,道,“你不也是么?” 元牧道,“我不一样。对我而言,救世是一种责任,对你来说,却毫无必要,不是么?” 小樿尚未明白元牧所说的“责任”二字的含义,只觉得天下存亡,关乎匹夫,每个人都应该为家国天下出力,乃道,“有什么区别么?” 元牧揉了揉小樿头髮,但笑不语。 小樿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追问道,“你先前说,‘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么?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没有我对你的那种感触?”小樿想往下说,可她自己也道不清楚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触,一时语塞。 元牧温声道,“小樿,你别多想了,我喜欢你,从南河郡府那夜就注意到你了。” 闻言,小樿几乎哆嗦了一下,一时欣喜若狂,却又不敢相信,反覆问道,“有多喜欢?是我喜欢你那种喜欢吗?” 元牧想了想,道,“我怎么知道。” 小樿:…… 元牧指尖轻轻拂过小樿脸颊,抵在唇畔,幽幽道,“我又不知道你是哪种喜欢,不过……”元牧话音一转,倾身靠近小樿耳畔,声音压低了些,“我倒是知道,我喜欢你哪里。” 两人额头快贴到一起,小樿心脏唿之欲出,慌乱无措。 下一刻,元牧抓住她的手,两人手心贴合,默契地十指相交,元牧偏过头,滚烫柔软的唇送了过来,缓慢而温柔地亲吻着她,唇齿相触,两人小心而克制着,如同觐见神灵般的虔诚。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改了许多次,希望诸君喜欢。 第52章 夜诉衷肠 红日西沉,暮影斜长。 小樿侧坐在马背上,手勾在元牧脖子上,专注地望着他,一会想着远方的爹娘,一会想着相识以来的种种,心中不住感慨。 元牧拉着缰绳,眼神飘向远处,嘴角微勾,道,“你还要看多久?” 小樿眨眨眼,“长了一副好皮囊,却不教人看,多没意思。” 元牧轻声一笑。 小樿拿指尖在元牧脸上捅了捅。 元牧:…… 小樿认真道,“想看看你有酒窝会是什么样子。” 元牧捉住她的手,放在一侧,冷漠道,“你好生安分点。” 小樿道,“你自己说你喜欢我,怎么,我现在这样你就不喜欢了?” 元牧垂下眼,眼神中带着一抹威胁,道,“你这样,会扰乱我心思。” 小樿以为元牧在为五行殿的事烦心,乃将另一只手从元牧颈后拿下,指尖戳了戳元牧眉心,笑盈盈道,“你就是这样,想东想西,忧心忡忡,可世间原有很多快乐的事情,我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两情相悦,是这般滋味,原来爹娘他们,是那般美满。” 元牧眼神温柔下来,静静望着她。 小樿一只手捧着他脸,轻轻吻上他唇瓣。 元牧:…… 唇瓣分离,小樿调整凌乱的唿吸,笑意浮在脸上,竟怎么也掩饰不了,好不容易才敛了笑意,认认真真道,“等我们去了青丘,我再带你去见我阿爹阿娘,到时候我们便成亲吧。” 元牧笑道,“你怎么这么心急?” 小樿脸微微红,心里寻思道,难道不应该是这般么? 元牧道,“我爹娘生我不久便死了,姐姐养我成人,但凡我的决定,她都会支持。” 小樿从不知元牧爹娘之事,闻言心中一紧,半响才道,“我很少听说过你的事情,原来你身世这般可怜……” 元牧微微摇头,一只手覆在小樿额头,温声道,“想起来多少事了?” 小樿郁闷道,“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包括德宇帝的事,炎卿的事,偏偏没想起你说的,‘我们的事’,是哪件。” 元牧忍不住笑了。 小樿惊讶地瞥过去,差点气哭,“你戏弄我!” 元牧揉了揉小樿头顶,一本正经道,“只是试探一下你是否真的失了忆。” 小樿咬牙道,“太险恶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害得她纠结了老半天。 元牧坦诚道,“对不起。” 小樿摆摆手,“倒也没关系啦,小事一桩,不用说对不起,我要是真为这个生气,那也太小心眼了!” 元牧默然,小樿拿指尖戳了戳他嘴角,道,“你要是多笑笑就好啦。” 第85页 元牧捉住她的手,将唇瓣抵在手背。小樿笑着扬起脸,身体往元牧怀中靠了靠。 最后一丝日光彻底湮灭,寒鸦归于林间,天地一片寂静。 元牧伸手揽过小樿腰间,将其打横抱起,从马上翻下,抱着她在荒野中慢慢走着,小樿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中气血翻腾,忐忑不安,元牧低头看着她,俯身亲在她额头上,两人气息凌乱。 元牧半跪在地,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草地上,认真端详着她,指尖拂过她脸庞,从唇瓣上滑过,最后伸到她脑后,取下髮簪,乌髮抖开,落在肩侧。元牧拢了拢她长发,从袖口解下一根腕带,为她在发尾系好。 黑暗中小樿注视着元牧,看着他体贴而温柔地为她做这些事,不由地心慌意乱。元牧一手扶住小樿脑后,一手握住小樿的手,十指相合,他倾身吻住小樿的唇,唇瓣相抵,小樿发出轻微的喘息。 元牧微微一颤,身体虚压过来,小樿往后倒下,头枕着他的手心,两人缓慢而轻柔地亲吻,元牧那冰凉如绸的长髮泼墨般洒在小樿脸上,她闻到了皂角的辛香,混合着周围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满足般地长吸了口气。 唇瓣分离,元牧将小樿身体移了移,使她更好地枕在元牧膝上。两人手心相握,一股温热的力量传遍全身,小樿感受到身上伤口微微发热,呈癒合之势,心知元牧这是在为她导入灵力治伤,乃道,“皮肉伤,不碍事的。” 元牧道,“平顶山山高数百丈,摔下坑底应该很疼。” 小樿笑笑,“掉下去的时候,差点以为要没命了。” 元牧道,“你多休息会,等天亮了再赶路。” 灵力的涌入让她全身发热,温暖如处艷阳高照的南国,小樿闭上眼,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火星声音噼里啪啦响起,一股香气飘来。元牧生了火,不知从哪抓来只野兔,剥了皮架在火上,烧的酥香扑鼻。 小樿睁了眼,正好饿了。元牧撕下一块兔肉,递给她,另一只手揉了揉她头顶,在她耳边轻轻一吻。 小樿才醒过来,被这亲昵举动扰得气血上涌,只默默地接过肉块,低着头红着脸啃肉。 元牧漫不经心地转着烤架,悠然道,“去洛水找到炎卿之后,我们回一趟青丘吧。” 小樿点了点头,抬眼时与元牧对视,火光映着人脸,两人相视一笑,元牧道,“帝姬应该会很喜欢你。” 帝姬?小樿有些懵然,即刻又想到,自始至终,元牧只提过两个人,一个是青丘帝姬,一个是梦里面的漂亮姐姐,两人都对元牧意义重大,很可能这两人实际上是一个人。 元牧道,“没错,帝姬就是姐姐。” 小樿蹙眉,“你……读心?” 元牧略微伤感,道,“灵力太强了,很多时候不是我愿意的。” 小樿哭笑不得,“是因为我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了,你一眼就看穿了。” 元牧道,“没有人喜欢被窥见心中所想。” 小樿道,“是你的话,没什么关系。”你是神明之子,人间信仰,凡人向你寻求倾诉而不及。 元牧笑笑,取下烤肉,重新撕下一块肉,撒了点盐递给她。小樿二话不说,伸手接过去,吃的满嘴油腻。 元牧看着她吃,两人不时说说话。原来元牧出生不久,父母双亡,青丘帝姬——准确地说是他的表姐,心疼他的身世,亲自将他抚养成人,甚至考虑将青丘帝位传给他,此举遭到族中长老强烈反对,当时元牧年轻,不解其中缘由,后来听到谣言,据说元牧一出生就害死了他父母,实乃灾星降世,甚至说,人界魔道四起,祸害纷争皆是由此而起。 帝姬多年来一直保护着元牧,让他免受流言之扰,却终究无法使他完全耳目隔离。此后元牧离了青丘,只身一人来到人界,奔走多年,当了水尹,为人界解除祸患。 小樿静静听着,心想这是元牧第一次跟她说自己的事情,只言片语中,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和挣扎,令她隐隐心疼。她吃完了烤肉,将头枕在元牧肩上。元牧指尖一扫,将她手心油渍洗清,将人揽在怀里。 小樿认真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青丘帝位什么的,实在太耀眼了。” 元牧道,“我没想要帝位,但实在不想听到那种谣言。” 小樿眼睛一酸,道,“你不是灾星,你是我心中所有日月星辰。” 元牧微微一笑,亲吻了她额头。 小樿端详着他的眉眼,道,“你说要拯救苍生,我陪你一起,除魔歼邪,我与你同在。” 她想起那夜联手击杀魔军时点燃的火焰,又想到从洛水河上牵马走过时下起的漫天雪花,似乎与眼前人在一起时,每一天都是一副瑰丽景色,山野星河,携手为家。 元牧目光温柔,低声道,“……谢谢你,愿意如此待我。” 小樿将一根手指覆在元牧唇边,柔声道,“别说谢谢了,要谢的是我才对。” “小樿。” “嗯?” 元牧笑笑,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3章 谷底重逢 洛水城繁荣如往昔,芦荻码头船来船往,侍奉五行殿的僕从和当地百姓各自忙碌着,小樿心中感慨,即便是天子之都,也没有这般繁华,可见五行殿的势力及其影响之大。 元牧带小樿回了水尹居,居室内摆件琳琅满目,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更使得房间温暖如梦幻。 小樿拨了拨琴案上的古琴,问元牧,“阿东呢?” 元牧换了身衣裳,白衣翩跹,款款温雅,淡然道,“阿东是五行殿的人,自然要待在五行殿里面。” 小樿道,“阿东不喜欢跟人交流,让她待在五行殿,会不会适应不了?” 元牧道,“迟早是要适应的。” 小樿无话,想到阿东身世可怜,性格也不开朗,不一定受得了五行殿的环境,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元牧烧了水,沏茶给她,道,“阿东她比你想像的要强大,你别总把她当做小孩子。” 小樿喝着茶,微微点头。 元牧道,“你现在尽量不要出现在五行师面前了,没有地方可去,就住在我这里。” 小樿端着茶杯,道,“炎卿她……” 元牧打断她,“炎卿的事,让五行殿来查。” 小樿道,“大师姐的伤……” 元牧道,“林芝遥没有事,你也不用去特地找她。” 小樿嘆道,“我想帮你分忧。” 元牧道,“五行殿的事情,牵涉众多,既涉及到青丘狐族的力量,又跟皇权有说不清的联繫,如今堕魔使者也牵涉其中,没有理清楚头绪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小樿道,“五行殿中,真的有堕魔使者?” 元牧道,“若非如此,局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86页 小樿放下茶杯,想来想去,最终道,“必须先找到炎卿,她一定知道事情的关键。” 元牧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先回五行殿,你就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 小樿微微皱眉,心想因为天合坛的事,五行殿的人大多对她饱含敌意,此时如果出门被五行殿使徒撞见了,可能引起不少麻烦,于是乃道,“我等你回来。” 元牧揉了揉她头顶,独自出了门。 小樿躺在木榻上,挨着炉火,独自出神。自荒原上一夜,她一改从前装束,乌黑长髮懒懒地披散着,发尾用髮带系成结,模样看上去温婉了几分。她心中自然知道,她那根一直以来簪头髮用的枣木簪子被元牧收走了,只是不说出来,权当忘了那件事。 小樿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得到元牧的贴身物件就好了,带在身上,一个人的时候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想想相处时的种种美好,好过孤零零的捱过寒冷漆黑之夜。 小樿浅睡了会,日光犹在,元牧却还没回来。她寻思着,先前她的行李都放在谪仙居,里头有阿娘缝制的衣裳,还有林芝遥带她购置的,而身上的衣裳已经穿了很多天没换过了,实在脏乱不堪,不如先回一趟谪仙居,拿了东西再回来。 就去谪仙居拿一下东西,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她出了门,叫了一辆马车,到了谪仙居。 仙老三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小樿心想,因为天合坛的事,仙老三也有点把她当做堕魔使者了,这怪不得人家,平民百姓哪里有什么分辨能力,乃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说明来由。 仙老三麻熘地将她的行李拿给她,嘱咐道,“聂姑娘……干明使者来找过你,你下次见到她,记得告诉她不要来拆老三我的招牌了。” 小樿微笑道,“多谢。”又问,“兰二他们还没回来吗?”他们一同从京都启程回洛水,中间虽然走散了,可估摸着时间,想必他们也快到洛水了。 仙老三忐忑道,“兰二公子去了皇都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老三我再转告他你的事。” 小樿心想我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又想罢了,反正无关紧要,乃摆摆手,离开了谪仙居。 林芝遥一袭红衣站在谪仙居门口,与小樿碰了个正着,小樿喜道,“林师姐!” 林芝遥双手交叉在胸前,气定神闲,道,“你回来了。” 小樿冲上去检查林芝遥身上的窟窿,见那些细密的针孔都已经癒合,只留下一些不显眼的痕迹,乃一把抱住她,眼泪纵横。 林芝遥拍了拍小樿肩膀,嘆道,“聂小樿,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小樿笑笑,拉住林芝遥的手,两人闪到一不显眼的街角处,喜不自禁,“太好了,海珀姐姐的医术果然高超,下次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林芝遥道,“你别管我的事了,天合坛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樿道,“我不是堕魔使者。” 林芝遥道,“我知道你不是!”想了想,又道,“是土役想要害你?” 小樿不答话,林芝遥道,“你是青丘狐族,对不对?” 小樿点了点头。林芝遥道,“土役那厮就是这样,颠倒黑白,我师傅她也没有投靠谬帝!” 小樿忙道,“炎卿她在哪里?” 林芝遥一拳砸在墙上,苦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 小樿宽慰道,“炎卿她不一定有危险,有可能被人救走了呢。” 林芝遥看着她,眉头微皱,道,“你知道小臭屁的事么?” 小樿有些茫然,以为自天合坛一事之后,失烟霞也受到了严厉惩罚,乃道,“失烟霞……她怎么了?” 林芝遥眉头拧在一起,半响道,“没什么。” 小樿心知古怪,却没有多问,乃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炎卿大人,帮她洗脱罪名,不是么?” 林芝遥苦涩一笑,道,“没用。” 小樿道,“怎么了?” 林芝遥道,“就算洗脱罪名,师傅她……不过是废人一个了。” 小樿心中一紧,抓着林芝遥一只臂膀,道,“为什么?难不成……” 林芝遥泪光闪闪,“对,水牢期间,她们把师傅给废了。” 小樿颤声道,“她们……用太古刑,强行将炎卿的灵力剥除了?” 林芝遥咬牙道,“都怪我没用!没有阻止她们!” 小樿哑口无言。 两人默默伫立了一会,小樿想到元牧可能会到处找她,乃道,“林师姐,你别担心,先想办法找到炎卿。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被什么人……救走?”她本来打算说“劫走”,但考虑到林芝遥的情绪,才说是“救走”。 林芝遥道,“弟子之中,连我都办不到的事,其他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小樿道,“有可能不是五行殿的人,炎卿她有没有五行殿以外的朋友?” 林芝遥想了想,目光一亮,最终暗了下去。 小樿道,“你想到了,对不对?” 林芝遥道,“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旋即摇摇头,道,“不,不大可能。” 小樿低眉思索,喃喃道,“我记得……五行殿的水牢,是壮人砌的,对不对?” 两人对视,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谭药师!” 虽然不一定是谭药师所为,但谭药师可能知其一二,联想到失烟霞隐秘的身世,以及其壮人的身份,谭药师的可疑性就更强了! 小樿顾不了那么多,决定先去一趟蝴蝶谷,说不定能帮元牧找到炎卿的线索,到时候回来再跟元牧认个错,承认自己食言,没有等他回来就离开了水尹居。 两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蝴蝶谷。谷中幽静,没有人来寻访的痕迹,水潭旁边,一黑衣女子失魂落魄地倚在树下,看着日光消散。 小樿:!!! 林芝遥:“师傅!” 炎卿缓慢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中皆是茫然之色,随即麻木地转过头,盯着原来看的地方发呆。 小樿走近,待到看清楚炎卿模样时,心中不由地疙瘩一下。 比起以前妆容精緻、服装考究的炎卿沈华棠,面前这名女子简直像大街上那些老乞丐,头髮发白,面如土色,神情呆滞,教人看了也根本认不出来,与她认识的炎卿简直判若两人! 林芝遥紧紧抱着炎卿,涩声道,“师傅!你……你看看我,是遥儿啊!” 炎卿面不改色,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神空洞。谭药师从屋里推开门,看了两人一眼,嘆道,“是你们……” 小樿一言不发,谭药师道,“太惨了,被自己亲生女儿那样子对待,是个人也会疯掉吧!” 林芝遥几乎咆哮,“沈荔!” 第87页 小樿心中哆嗦一下,小心翼翼问道,“炎卿她……这样子,有多久了?” 谭药师道,“七八天了吧。” 小樿心想,那正是她离开水牢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怜无坚不摧的炎卿被糟蹋成这副模样,她实在无法想像这竟是炎卿女儿沈荔下的手。 谭药师看着两人,默然许久,眼神逐渐冷为铁石,凛然道,“你们与其在这哭哭啼啼,不如想办法去救小烟霞。” 小樿怔住,茫然道,“失烟霞……她怎么了?” 谭药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林芝遥道,“她要当东楚皇后了。” 小樿:!!! 作者有话要说: --------------------- 水尹君:防不胜防 第54章 定情萌物 林芝遥负手走在前面,愁容不展,语气不善,“小臭屁的事,理应由我这个大师姐去,你别瞎参和!” 小樿道,“为了炎卿,为了谭药师,我决不能让小烟霞落入穆鹏举那种人手里!” 林芝遥默然无话。 小樿抓着她的手臂,毅然道,“我见过德宇帝,也知道他的手段,在他眼里,女人根本没有尊严,失烟霞若是嫁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幸福。” 林芝遥道,“若不是为了师傅,我绝不会管小臭屁的幸福。” 小樿道,“我和你一起去,胜算大些。” 林芝遥皱眉暼她一眼,道,“聂小樿,我真是服了你了,什么事都要来管!” 小樿心想都怪你们五行殿事多。 两人回了洛水城,林芝遥将小樿送到水尹居。一路上林芝遥神情古怪,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道,“你跟水尹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樿:??? 林芝遥拧着眉毛,道,“若是水尹敢欺负你一分一毫,我林芝遥一定不饶过他!” 小樿笑道,“元公子人很好的。” 林芝遥恨恨道,“聂小樿,你悠着点。” 小樿笑笑,暂别林芝遥,进了屋。 元牧坐在火炉旁边一边烧茶,一边雕刻一件木饰,小樿歉然道,“我方才去了谪仙居拿行李,没有等你回来,对不起了。” 元牧头也不抬,缓缓道,“你先前教我不用说对不起,你也一样。” 小樿走近了些,看清楚元牧手中雕的物件后,笑道,“难不成前厅那些摆饰,都是你亲手做的?” 元牧“嗯”了声,过了会才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眼神敏捷地将小樿扫了一遍,眉头微皱。 小樿不解何故,元牧伸手从她肩上摘下一根枯黄的针叶。 小樿:…… 元牧道,“你不止去了谪仙居。” 小樿面不改色,“还有蝴蝶谷,我找到炎卿了。” 元牧眼神波澜不惊,冷冷道,“她已经不行了。” 小樿点点头,“是啊,她看上去糟糕透了,如今找到她,也没什么用。” 元牧道,“暗影重生,炎卿能活下来也是侥倖。” 小樿挨着元牧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刀一刀琢刻木件,那是只活脱的兔子,掌心大小,神态跟琯琯的爱宠嫦娥简直一模一样,小樿心中感慨,元牧的审美怎么能跟琯琯一样,等日后琯琯成人,两人说不定非常合拍。 元牧道,“想什么呢,这是照你的样子刻的。” 小樿:“!!!” 小樿差点气哭,心道我在你眼里居然是只温驯可怜的大白兔! 元牧嘴角微微上扬,小樿摇摇头,提起烧开的茶壶,沖了茶,端着茶杯,默默看了一会。 小刀在元牧手中飞快地转动,最后一笔落下,兔子的眼珠子唿之欲出,惟妙惟肖,小樿在心中不禁为元牧的技艺鼓掌,寻思着这可是一门技术活,以后还能指望着靠这门手艺来挣口饭吃,又想着前厅那些工艺品能卖个什么价位,要是打出水尹的名号,定能赚个金满盆银满屏。 元牧敲了敲她额头,拿出画笔,蘸了水粉给兔子上色。 小樿百无聊赖,端着茶杯,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郁闷道,“元牧,我饿了。” 元牧不说话,描完最后一笔,收拾完工具,洗了手,走到她面前,认真端详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小樿眼睛一亮,心想元牧果然料事如神,乃道,“我打算阻止他们,把小烟霞救走,藏在一个天下人找不到的地方。” 元牧冷冷一笑,道,“果然,两次决定都一样。” 小樿不解,细细思量一会,道,“先前,我与你们走散,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元牧不答,半响道,“拿你没办法,你决定要去阻止,就去做吧。” 小樿莞尔一笑,道,“我与林师姐已经计划好了,现在就差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小烟霞藏起来。” 元牧道,“没有用,静萱公主已经暴露,此后她的行踪都在五行殿掌控范围。” 小樿微微皱眉,心想失烟霞怎么这么命苦,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都不容易。元牧道,“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失烟霞,除了五行殿,或许还有一个地方。” 小樿带着不解看着元牧。元牧道,“南越。” 南越君主天济帝与两人渊源颇深,交情深厚,若是两人出面请天济帝将失烟霞保在新阳,天济帝一旦答应,德宇帝也无可奈何。毕竟东楚跟南越之间隔了一个西楚,到时候即便德宇帝想要发兵问罪,也没有雄厚实力。 小樿想了想,道,“南越会不会太远了,我怕到时候即便劫走失烟霞,路上也难免出现差池。” 元牧道,“若由你们二人护送,走水路的确容易暴露,走陆路可能好些,到时候得提防一些飞鸟走兽,同时令天济帝派人前来接应,一旦进入南越境内,五行殿很难插手管了。” 小樿认真听着,不由疑惑道,“为什么五行殿要管这件事?” 元牧道,“你不是饿了么,先吃东西,慢慢说。” 说完,元牧转身进了灶房,生火、烧水、烧肉、煮面条,动作麻利,一丝不苟,小樿心里疯狂给元牧鼓掌,眼前情形让她想到了阿爹在家烧饭的模样,她顿时热泪盈眶,伤感不已,也不知离家这么久,远方亲人究竟过得怎样。 元牧将她从灶角里拉出来,指尖拭去她眼角泪水,笑道,“你要是不会烧火,就在一边等着,免得熏坏了眼睛。” 小樿泪流不止,颤声道,“我……我想回家。” 元牧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把失烟霞送到新阳之后,我跟你一起回南河。” 小樿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心想其实她也没有那么矫情,只是眼前一幕实在过于熟悉,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她一下子陷入悲伤之中,尤其在元牧面前,她更无法掩饰心中情感。 第88页 元牧遣她到内室休息,一会儿从灶房出来,两手各端了只碗,手腕上还拖着一只菜碟,小樿接过面碗,盘腿坐下,两人围着茶炉,哧熘哧熘吃起面来。 不由地说,这是小樿第一次吃到元牧亲手做的面,味道简直不要太好。上次在京都仙京阁的时候,元牧也给大家做了鱼汤,那时她只顾着跟众人插科打诨,吃了什么滋味都忘了,如今一碗简单的面吃下来,她差点又要感动落泪。 元牧慢条斯理地吃完,一言不发地开始在灶房收拾,小樿食毕,跟进灶房,又跑到庭院里帮忙打水,撸起袖子准备刷碗,元牧看一眼道,“你还挺勤快的。” 小樿心道光吃不干不符合她的作风,好歹以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被阿爹逼着刷碗,现在就三两只碗,刷起来根本没有难度。 她默默端起一叠碗放在水桶旁边,正要舀水洗碗,忽然间桶中噗通一下水花飞溅,白花花的水流从桶里飞出来,绕着她打了个圈,沖向那一叠碗筷,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碗碟水花声,将那叠碗沖的干干净净。 小樿:“哇。” 元牧遣她回内室,收拾完毕,换了衣裳,重新烧茶。 小樿歪坐在木榻上,脱了鞋袜,手里正拿着那只刚做好的大白兔赏玩。 元牧道,“送你的。” 小樿举到眼前观摩,兔子身上的水彩已经干了,木纹在水彩覆盖下若隐若现,形状正好构成兔子身上的皮毛质感,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都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白兔。小樿笑道,“我很喜欢。”就是有点可爱过头了。 元牧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递给小樿。 小樿:“!!!” 元牧笑笑,挨着她坐下。小樿仔细端详着元牧递给她的匕首,上面宝石流光,在灯火下璀璨夺目,她一时感慨不已,心想她自己都差点忘了的事居然被元牧记在心上,乃道,“元牧,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元牧嗯了声,须臾,道,“庭院东面有间空置的厢房,晚上你可以睡那。” 小樿坐起身,道,“卫队明天出洛水城,我跟林师姐明天一早便动身,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元牧神情忽然冷下来,小樿本来打算说,她只在此处待一个晚上,在茶炉边将就一晚上就好,不必特地安置厢房,转念一想,元牧本是五行殿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同意她的决定的,而她刚才一开口就与元牧商量行动计划,岂不让他为难,乃道,“抱歉了。” 元牧眼神微动,道,“你没必要抱歉,若不想睡那间空屋,睡我房间好了。” 小樿:…… 元牧道,“怎么?” 小樿脑子嗡地一声,许许多多杂乱念头闪过脑海,想起在草地上亲吻的情形,她心跳漏了半拍,最终定下神道,“我……睡你房间,你睡哪里?” 元牧指了指两人坐着的木榻,道,“我睡这。” 小樿忽然道,“你那地方那么大,睡两个人没什么关系吧?” 元牧:…… 于是,两人喝过茶,漱了口,聊了会有的没的,小樿钻进被子里,往墙角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空余的很大一块地方,道,“元牧。” 元牧灭了灯,宽衣睡下。 第二天清早,小樿醒来,元牧已经不见人影,林芝遥推门而入,看到刚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的她,面无表情道,“聂小樿,起床。” 作者有话要说: o(∩_∩)o~ 第55章 白鹇驿站 林芝遥将小樿从水尹居中架出去,雷厉风行地安排了船只、马匹,两人出城时,天色尚早,官道上雾气瀰漫,看不到半个人影。 林芝遥回头望一眼小樿,道,“雾气这么重,我们大可不必走荒野隐道,直接从官道上过去。” 小樿点点头。两人计划在天黑之前赶到白鹇驿,在那里埋伏好,等东楚皇家卫队出现,再将失烟霞劫走。因怕计划提前暴露,两人昨日就已经商量好要早点出发,越早越好,以免被其他五行师发现,而官道上人多眼杂,更有被暴露的风险,于是两人已经做好了从偏僻隐道穿插过去的准备。 浓雾遮掩是件好事,小樿不由地想到元牧,他知道我做这件事,会在暗中帮助我么? 林芝遥拉住缰绳,在前方停下马等她,皱眉道,“聂小樿,你究竟怎么回事?” 小樿赶上去,道,“我怎么了?” 林芝遥道,“心神不宁。” 小樿心想她不过是骑马走的慢了些,绝无林芝遥说的那回事。林芝遥冷漠地看着她说:“你要是真喜欢水尹,就该认真考虑,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 小樿道,“元牧不会反对我,也许,他也觉得把失烟霞嫁给德宇帝并不是件好事。” 林芝遥道,“水尹在京都说服了德宇帝撤去魔军,为了稳定德宇帝,把小臭屁送给他作为补偿,不是这样么?” 小樿道,“绝无可能!” 林芝遥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小樿道,“这件事是金司在德宇帝面前提出来的,跟元牧没有关系,说不定跟炎卿有关系。” 林芝遥狐疑地哦了一声,小樿道,“知道失烟霞身世的没有几个人,炎卿是这里面最想保护她的人。” 林芝遥道,“这我看出来了。” 小樿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失烟霞身世的?” 林芝遥摇了摇缰绳,冷漠道,“卫队来了五行殿,我才知道。” 也就是直到昨天,林芝遥才知道失烟霞就是静萱公主。小樿问,“其他人呢?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林芝遥道,“老傅好像知道,我现在想起来,审判那天,她好像说过什么话。” 小樿颔首,道,“假设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失烟霞的身世,或者说,没有人想要公布失烟霞的身世,而炎卿在水牢期间饱受折磨,很有可能,你们五行师中,有人想了什么法子,逼她吐露出失烟霞的秘密……” 林芝遥骂道,“妈的,沈荔!” 小樿嘆了口气,继续分析道,“傅三姝之所以知道失烟霞的秘密,其一是她跟失烟霞关系亲近,其二是她真的很痛恨你们这个师傅,用心良苦,查出了端倪。” 林芝遥接着她的思路道,“沈荔这人渣,平时早看不惯小臭屁了,如果说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搞清了小臭屁的事,嫉妒心发作,坑人一把,我一点也不意外。” 小樿嘆道,“可怜她也是炎卿的女儿啊。” 林芝遥骂道,“这种人应该下地狱。” 小樿总结道,“所以,你觉得是沈使徒把消息转告土役和金司,所以金司就在皇都把失烟霞卖了。” 林芝遥道,“沈荔痛恨小臭屁,金司更不喜欢她,几人一合谋,做出这种下作的事,说不定,师傅就是这样子被逼疯的。” 小樿咋舌,林芝遥道,“沈荔现在已经不是沈使徒了,要叫她炎卿。” 第89页 小樿诧异道,“你是干明使者,身份比她高,她怎么能越级在你之前成为炎卿?” 林芝遥苦笑道,“她有金司土役的支持,我因审判那日冲撞了金司,如今在五行殿空有干明使者称号,却无威信,孤立无援。” 小樿道,“我觉得,没人比你更适合成为炎卿了,沈使徒不过是一时得志,不得人心,日后你再将炎卿夺回来,我必然站在你这边。” 林芝遥笑道,“如今师傅已经成为那副样子,我对这炎卿之位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你要助我,我倒是好奇,你能助我什么?” 小樿想了想,正要开口,林芝遥摆手道,“你莫非想要让水尹站我这边?别了,我才不领这人情!” 小樿郁闷道,“我在背后默默支持你不行么。” 林芝遥哈哈一笑,扬鞭策马,几乎消失在浓雾中,小樿亦顺着马蹄声,紧紧跟上。 白鹇驿是洛水至京都途中必经的官驿,说是官驿,大小不过一土坯子,在浓雾掩盖下,几乎很难让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两人差点错过。 两人折回了一段路,认出了一块墨迹斑驳的牌匾,才确认这就是她们准备埋伏的地点。 白鹇驿大门紧闭,墙漆剥落,门口一张矮桌上放着积满灰土、锈迹斑斑的茶具,一阵寒风吹来,浓雾翻腾,夹杂着尘土和腐朽的味道,仿佛置身诡异梦境,使人汗毛倒竖。 林芝遥在驿站门口看了半天,确信里头没有人之后,一脚踹开大门,扬起满屋灰尘,连悬浮在空中的蜘蛛网丝都不断颤抖。 小樿道,“这真的是白鹇驿?”会不会找错地方了啊,怎么这么破? 林芝遥不答,闷闷地看了屋内一眼,朝里头道,“既然早已经到了,那就请现身吧!” 小樿打量着屋内摆设,丝毫没有瞅出任何端倪,不像有任何人到访的痕迹,心想林芝遥是不是弄错了。 良久,侧门吱呀一响,一股风带着凌厉的杀气穿梭而出,直扑向门口的林芝遥! 小樿身形一跃,沖开林芝遥,两人踉跄着摔到一边,林芝遥半搂着小樿,笑道,“你心急什么?这么有危险意识?” 小樿心道都没看清对方面貌,你不躲才是傻啊。 两人堪堪站稳,那道阴风风向忽变,再次带着杀气沖了过来。林芝遥扬手一抖,一道红色屏障护在二人面前,正是那把久违的红叶伞!林芝遥打着伞,护着小樿,气定神闲,脚下不断变换,笑道,“这一招伤不到我,不如使出你的杀手锏来。” 闻言,那疾风果然停了,林芝遥转过身,端详着屋内凭空出现的青衣女子,道,“梅盈袖,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小樿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已经没有印象了。青衣女子头戴面纱,根本认不清面貌,她轻声笑道,“师姐,你又要做傻事了。” 林芝遥笑道,“凭你,也想阻止我?” 梅盈袖坦诚道,“我本没有料到你会来,也没有做好阻止你的准备。” 林芝遥道,“那你在这里等谁?” 梅盈袖道,“我等的人,已经到了,你还是不见为妙。” 林芝遥眉头一沉,道,“老傅在里面?” 梅盈袖神色忽变,没有说话。 林芝遥往前一步,梅盈袖拦在她面前,林芝遥不耐烦道,“让开。” 梅盈袖一动不动,林芝遥道,“你放心,我不会现在就让她死的。” 小樿拉住林芝遥,怕她冲动行事。林芝遥收了伞,一掌噼出一道烈火,梅盈袖身形一闪,给避开了,林芝遥冷笑,“没用的东西,从来只知道躲。” 梅盈袖阴着脸,道,“师姐,我知道你跟三姝立场不同,我并非想要阻止你,但请你有时候也为三姝想一想。” 林芝遥道,“为她想?真是笑话。”说着,大步流星迈进院内。 小樿看了梅盈袖一眼,不说话,只跟了上去。 傅三姝躺在院子里,昏睡过去,眉头紧皱,时而颤抖,似乎连睡觉也倍感痛苦。 林芝遥走近,踢了她一脚,傅三姝呻/吟一声,却不醒来,林芝遥转身问梅盈袖,“老傅这是怎么回事?” 梅盈袖笑笑,两只手藏在袖子里,不可察觉地动了动,小樿心想她反应实在古怪,先是想杀她们,现在又笑脸相对,说不定在寻找什么机会,说不定她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下一瞬,梅盈袖右手忽然扬起,小樿径直夺过去,将她手腕擒住。 果然,一包白色药粉从她手中掉了出来。 小樿道,“你拿迷药迷晕了傅使徒,现在又想故技重施。” 梅盈袖眉头一皱,不跟她说话,反而问林芝遥,“师姐,你为何要跟堕魔使徒待在一起?” 林芝遥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来,清脆有力,振聋发聩,梅盈袖差点昏过去,嘴角溢出血。小樿心头惊了惊,道,“没必要这样。” 林芝遥瞪着梅盈袖,眼中怒火滔天,骂道,“贱人。”又敛了神色,对小樿道,“这种人太虚伪了,她迷晕老傅,再伺机对我们下手,假装是为我们好,来阻止我们,实际上不过想拿我们当垫脚石,去金司那里邀功,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小樿擒住虚弱的梅盈袖,道,“那现在拿她怎么办?” 林芝遥看了眼梅盈袖,道,“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好把她扔那井里。” 小樿睁大双眼,心想没必要直接将人杀人灭口吧,林芝遥道,“枯的,没水。” 小樿道,“好吧,看来你很了解这个地方。” 林芝遥道,“从前在这里住过。” 小樿心想难怪,又道,“你都在这里住过,刚才来之前还能找错地方?” 林芝遥挠了挠后脑勺,道,“我也说呢,所以刚才一进门就觉得有古怪。” 梅盈袖郁闷地哼了一声。小樿哭笑不得,心想原来是靠运气和直觉呢。 林芝遥看也不看梅盈袖,端详着四周,小樿施了一道雷电贯入梅盈袖脑中,使她彻底昏厥。两人拖起傅三姝和梅盈袖,藏在院外一道土墙后面,又收拾好屋内,藏起马匹,营造出无人来访的假象,这才躲了起来。 日色渐暗,车轮声滚滚而来,迎亲卫队终于抵达了白鹇驿,喧喧嚷嚷。小樿听到失烟霞的声音,哭哭唧唧道,“呜呜呜呜……咱要师傅,呜呜呜呜。” 一声音粗犷的男子不耐烦地喝道,“别哭了,你师傅已经死了。” 失烟霞懵了会,哇地一声,哭得更惨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嘤嘤嘤,不准凶小眼瞎 第56章 暗夜之神 小樿扶额,她可是见过失烟霞哭起来的样子的,没个一时半会绝不可能消停。 那男子也后悔凶了失烟霞,忙不迭道,“哎呀,小公主,抱歉抱歉,你别哭了啊,我求求你别哭了,哎,快来个人帮我劝劝她啊!” 第90页 一众人面面相觑,噤声不言,没有人知道怎么哄静萱公主,都只能干巴巴看着她哭。 林芝遥低声对小樿道,“这小臭屁真能折腾。” 小樿点头笑笑,从墙缝外同情地注视着那群卫兵。 许久,一绿衣文官拔开众人,蹲下身,苦着脸看着失烟霞,细声宽慰道,“小公主呀,刚才这个叔叔跟你开玩笑呢,你师傅好好的,就在皇宫里,咱们去皇宫里找她好不好?” 小樿听这声音颇有些耳熟,借着光仔细一认,正是那日和庞荣一起来到刘勛府上带她和元牧去皇宫的田长史,心道这人怎么到哪都是在和稀泥。 大概是觉得田长史长相太难看了,失烟霞并不买他的单,转过身去,对着其他人哭。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迎亲卫队煳弄住失烟霞,一众人开了灶,烧了饭,横七竖八打着地铺,逐一睡去。 小樿守了半天,早已疲惫不已,坐在墙角睡了一觉,直到林芝遥叫醒她,这才驱逐疲倦,与林芝遥两人翻到院内,蹑手蹑脚找到失烟霞睡觉的屋子,林芝遥倚在门口,朝小樿比了个手势,小樿跟了过来,轻声道,“我去?” 林芝遥无奈道,“小臭屁一看到我就躲,只能你去。” 小樿笑笑,透过窗缝看了眼守在失烟霞身边的那几个人,摸出之前从梅盈袖那里夺来的药粉,递给林芝遥,道,“如果不小心惊动了外面的人,你就拿这个药他们。” 林芝遥接过,答应了声。小樿缓缓推开窗子,轻身翻了进去,眼疾手快地朝里头二人施了摄魂,噼入雷火,令其昏了过去。旋即闪到失烟霞旁边,推了推她。 失烟霞根本没睡,翻过身,红着眼看着她,看清楚来人面孔之后,惊地张了张嘴,差点要哭出声。 小樿示意她别做声,简短道,“跟我走。” 失烟霞掀开被子,爬出来,窸窸窣窣穿上衣物,跟着小樿出了门,林芝遥靠在院墙旁等着她们。 失烟霞看到林芝遥下意识地颤了颤,出乎意料地没躲开。 林芝遥莞尔一笑,道,“小臭屁。” 失烟霞并不理会她,往小樿身边靠近了些。 三人翻到墙外,正要去牵马,到了拴马的地方,两人顿时愣住,白鹇驿外老树下原本栓两匹马,此时却什么都没有。 小樿想起来去查看梅盈袖和傅三姝,到了院角,对林芝遥道,“坏了,傅使徒醒了。” 林芝遥踢了梅盈袖一脚,道,“你的幻术不错,可惜梅盈袖的药粉药效太差了。” 小樿心道现在是评断这个的时候吗?还不赶紧想办法找马。 林芝遥摸摸下巴,想来想去,道,“不对啊,老傅怎么会偷马呢,我们来的时候见过她的马吗?” 小樿道,“没有。” 林芝遥道,“梅盈袖的呢?” 小樿道,“也没有。” 林芝遥笑笑,道,“我知道马在哪。” 小樿心想林芝遥对此处再熟悉不过,定不会毫无根据随便推断,乃催促道,“那快走,去把马找回来。” 三人徒步出了驿站,浓雾如毒蛇在荒野游盪,星月无色,仿佛天地初开般的混沌,林芝遥绕开官道,带两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找了棵枯树,点出烈火,将枯树烧开。 小樿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样点火,不怕暴露吗?” 林芝遥道,“就是要暴露。” 失烟霞凑过去,跃跃欲试,也噼出火焰帮她一起点火。 林芝遥一把将失烟霞推开,面朝烈火,毅然道,“暗夜勐兽,混沌之神,生者在野,死者在户。” 小樿脑中轰地一响,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如潮水般勐地袭来,炸裂,沸腾,只听林芝遥继续道,“我族之人生生世世愿为你匍匐,为你流放,为你不得息宁,为你守护无尽虚空,请赐予我穿梭迷雾的清明之心,赐予我坠入业火地狱的灭度之力,赐予我觉悟,赐予我守望,赐予我……指引方向的同族之人。” 说着,她将手伸进焰火中,比了个奇特的手势。 小樿睁大双眼,震惊到无可復加——林芝遥居然是离族人?! 另一个声音超越时空从烈火中传来,“赐予我穿梭迷雾的清明之心,赐予我坠入业火地狱的灭度之力,赐予我觉悟,赐予我守望,赐予我……指引方向的同族之人。” 一个衣裳褴褛的伛偻老人从焰火中慢慢走出,朝林芝遥微微行礼。 林芝遥回了一礼,道,“暗夜之神引我至此,我有一事相问。” 老人道,“暗夜之神引我至此,愿为你效劳。” 林芝遥微微一笑,道,“十里之外,白鹇驿边,今夜可有同族之人犯下偷窃之罪?” 老人微笑道,“然,上奎隐道,木樱林下,有溪可饮马。” 林芝遥爽朗一笑,道,“知道了,既然老伯知道是哪个小崽子做的,回头记得警告他,我族之人禁偷窃!” 老人行了一礼,转身投入焰火之中,身形化作虚无。 失烟霞:“哇!” 火焰仍在燃烧,映着林芝遥血色红袍,小樿直勾勾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想了半天,才觉得的确有那么一丝可能。 她没有了解过林芝遥的身世,只记得她说过炎卿救她性命,授她五行术之类的,倘若离族人林芝遥被炎卿所救,隐瞒身世并被带回五行殿培养,那么眼前的事情合情合理。 她回味着林芝遥召唤同族人的祭词,又想起离族人生生世世忍受流放的传闻,不由地心惊。 林芝遥笑道,“聂小樿,别胡思乱想,先跟我去把马找回来。” 小樿忍不住道,“你真的是离族人?” 林芝遥道,“废话,这不是很明显嘛!” 小樿道,“那你怎么不用被流放?” 林芝遥:…… 小樿改善语气,柔声道,“我是说真的,你不用忍受流放之苦吗?” 林芝遥道,“我怎么不流放了,我灵魂在流放!” 小樿:…… 傅三姝突然出现在身后,语气不善,“好你个林芝遥,真是没想到啊。” 林芝遥骂道,“老傅你个跟踪狂魔,你是不是有病啊!” 失烟霞本一直愣愣地跟着两人,这时突然看到傅三姝,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钻到傅三姝身后,牵起傅三姝的手。 林芝遥指着失烟霞喝道,“小臭屁你给我过来!” 失烟霞身形一颤,将傅三姝抓得更紧了。傅三姝将失烟霞护在身后,表情凝重,“你根本没有当干明使者的资格。” 林芝遥抓狂,“你给我闭嘴!” 傅三姝道,“离族人生生世世被放逐,你凭什么成为五行师?” 林芝遥道,“你滚!” 小樿拉住林芝遥,喝道,“都给我冷静!” 傅三姝看着她二人,一言不发。 第91页 小樿道,“想惹事回白鹇驿,眼下没时间吵架!” 林芝遥冷哼一声,小樿道,“傅使徒,你有马么?” 傅三姝不说话,小樿冷笑道,“有人偷了我们的马,眼下先把马找到,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卫队追上。” 小樿道,“林师姐知道偷马的人把马藏在哪里,你要么跟我们走,要么自己想办法,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失烟霞回到白鹇驿。” 傅三姝想了一想,道,“我跟你们走,离族人的事,回头再算帐!” 林芝遥骂道,“你他妈就是有病,费尽心机窥察别人隐秘之事,噁心!” 傅三姝脸色阴沉,并不反驳。 林芝遥转身拉着小樿走人,傅三姝牵着失烟霞跟在后面,黑暗中穿入一片灌木,几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林芝遥告诉小樿,这条灌木下的小径便是老人所说的上奎隐道,木樱林即是隐道尽头的一排樱花树,树下有一条窄窄的小溪,她幼时经常在这一带玩耍——或者说流浪。 “每年樱花盛放的时候,我都要来这里与族人碰面。”林芝遥道。 傅三姝冷哼一声,道,“你有你的族人,为何还要来五行殿?” 林芝遥撸起袖子便要打人,小樿抓住她道,“别动气!”又朝傅三姝道,“傅使徒,你何必这样针锋相对?” 傅三姝揉了揉失烟霞头顶,吐了两个字,“不爽。” 林芝遥怒火烧起,“你他妈有病!” 小樿也想骂人,跟着这两人待在一起简直备受折磨,她恼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 林芝遥道,“抱歉,聂小樿,我忍不住。” 傅三姝道,“她就这性格。” 小樿喝道,“你能不能闭嘴!” 林芝遥:“呵呵。” 小樿看了林芝遥一眼,道,“要不你们还是打一架吧,我站你。” 傅三姝色变,拉住失烟霞挡在身后,林芝遥道,“不在这里打,这灌木一烧全毁了。” 傅三姝道,“哼,真没种。” 林芝遥神情冷漠瞪着傅三姝,一言不发。下一瞬,小樿和傅三姝都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心中徒然一凉。 “自——爆!”林芝遥使出绝杀。 轰地一声,傅三姝被一股无形之力弹了出去,摔进一片灌木丛中,消失在几人视野之内。 小樿分明清楚地听到了肺腑炸裂的声音,心道,“傅三姝不会死了吧,我怎么就撺掇她们两打架呢,啊啊啊啊!是我害死了傅三姝!” 失烟霞崩溃大哭,正要暴走,林芝遥上前一掌噼在失烟霞脑后,将其击昏扛在肩上,道,“聂小樿,走。” 小樿顿时觉得世界终于重归安静而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定时没设好,今天双更了,明天没有哈,最近新入职,工作上很多事情要慢慢适应,还在找房子租,丧里丧气的,没有专心写文,还卡文,总之,总之,我快要对我的文放弃治疗了,进度越来越缓慢,眼下是裸更,审美强迫症患者真的不允许自己裸更啊!哭唧唧,能走到什么地步全看缘分吧,虽然很想一次性写到大纲结尾处,可搬砖速度太慢了,感觉很对不起大家,影响阅读体验。话痨了,鞠躬致敬! 第57章 思之如狂 天色朦胧,小樿与林芝遥来到溪边,取了马,将失烟霞驮在马上,往云淮城方向去。 云淮城位于东楚和西楚的交界地段贺兰山脉,属于东楚管辖。四面环山,占天险之利,易守难攻。 两人计划先潜入云淮城,由此借道去西楚望城,再择机从望城去南越都城新阳。这是两人仔细商量后决定的路线,二楚边界地带鱼龙混杂,充斥着守城的士兵军官和胆大的商人旅客,正因为军事价值高,五行殿在这一带几乎没有多少影响力。倘若直接从东楚走洛河去南越,极有可能被五行殿的人截获。 尽管如此,这仍是一段漫长而艰险的旅程,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两人行踪又极易暴露,只得刻意避开大路,从偏僻小道穿梭,白天找隐蔽的地方休息,晚上在夜色掩护下赶路。 一晃十多天,三人终于顺利到达云淮城,守城将领莫衡之是东楚名门之后,年纪虽轻,行事却谨慎稳重,城门把守极为严格,每日只在午时开门,需经三重盘问,方可放行。 两人到城外时已错过开城门时间,林芝遥骑在马上,嘴角上扬,朝小樿道,“你狐族幻术高超精妙,我看那日你对付白鹇驿的守卫,简直不要太轻松,今日这道关卡,也交与你来。” 小樿幽幽吐气,“要你何用。” 林芝遥道,“你是神明之子,我崇拜你。” 小樿道,“我不是。” 林芝遥笑道,“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小樿道,“很明显,我们三个根本进不了城,只能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想办法潜进去。” 林芝遥仰天长嘆,道,“神明啊,我对你真失望。” 小樿忍不住想打她,只道,“林师姐,你别胡言乱语了,进城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时间越长,城中防备越来越严。” 林芝遥敛了笑意,拍了拍正在熟睡的失烟霞,喝道,“喂,小臭屁,该醒了。” 失烟霞横趴在马背上,揉了揉眼,茫然看着她们。 小樿道,“让她睡好了,何必折腾她?” 林芝遥道,“我们这趟辛苦都是为了她,你看她这模样,半点不上心,丝毫没有感激我们的意思。” 小樿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本来就是个可怜人。” 林芝遥笑道,“我看让她嫁给德宇帝挺好的,说不定那暴君根本治不了她。” 小樿想像着德宇帝面对崩溃大哭的失烟霞束手无策的模样,忍不住被逗笑了,林芝遥吹了声口哨,朝她微微抬首。小樿觉得,林芝遥自离开五行殿之后,本性越发暴露,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简直不像个女孩子。 她可是离族人后代呢,小樿心怀敬畏地想——身体里流淌着放浪不羁的血,骨子里铸着坚忍不拔的灵魂,承祖先之志,在荒土之上流浪,饮山泉,食松柏,矢志不移。 “聂小樿。” 小樿偏过头看她,林芝遥道,“守城士兵马上要交接了。” 小樿道,“你怎么知道?” 林芝遥瞥了眼城墙之上,道,“我看到有几个守卫去撒尿了,这些人就是这样,一到要交接的时候就开始松懈下来,撒尿的撒尿,聊天的聊天。” 小樿哭笑不得,“那就趁现在。” 林芝遥一跃下马,将失烟霞扛在肩上,三人在夜色掩护下靠近城墙,小樿手脚并用,沿着巨石砌成的墙面慢慢往上爬,遇到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便掏出匕首,插入石缝,费了好一阵功夫才爬到顶端,逮着一个时机,翻上城墙,噼晕守卫,从上面放下绳子,林芝遥在下面将失烟霞捆好,小樿便从上面将人拉上去。 第92页 三人择机换上守卫的衣帽,偷偷尾随在交接队伍的后面,下了城门,熘入城内。 次日清早,小樿找了云淮城的信使,给新阳东方氏写了封信,信中大致内容如下: “新阳相府公子钰钧启, 寒梅吐蕊,瘦影当窗,年下将近,别君久矣。夜雨霖铃,风雪晦暗,时殷企念,辗转怀人,遂寄小笺,重叙旧时情意。 余此生奔波,山重水复,无闲暇之日,今送舍妹归宁,过云淮城,与越一山之隔。念初时与公子赴越东数月,朝夕相处,对弈泼茶,犹如昨日,今感怀嗟悼,思之如狂,对镜垂泪,不能自已。君若有情,承我相思,月初十,望城眉庄,赴我一面之约。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南河聂小樿” 信使装好信封,承诺尽快将信送达,小樿这才回了住的地方,顺路还给失烟霞带了鸭掌,给林芝遥买了橘子。 林芝遥靠在床上若无其事地剥橘子,怏怏道,“你这橘子买的不好,皮大肉小,不够塞牙缝啊?” 小樿一把夺走林芝遥刚剥出来的橘子,送了一瓣到嘴里,边嚼边道,“你出钱,我再去买。” 毕竟她眼下还是花着元牧的钱给两人买东西,而云淮城物价极高,一伸手半袋银子就没了。 林芝遥重新剥了一个,笑道,“不了,将就着吃。” 失烟霞啃着鸭掌,瞅了她两人一眼,不说话。 林芝遥道,“南越的人,初十能到望城么?” 小樿道,“不知道,如果没人来接应,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从望城去南越。”或者东方钰根本察觉不到古怪,单纯地将其当做一封情书,只身赴约,那也挺悲惨的。 云淮城乃边塞重地,书信来往都得经人审查,她不可能在信中堂而皇之提到静萱公主,只能出此下策。 林芝遥道,“真是个包袱。” 小樿瞥了失烟霞一眼,后者毫无察觉,小樿对林芝遥道,“你压根没这么想,别刀子嘴豆腐心了,小烟霞领会不了你这套。” 林芝遥一口塞了一整个橘子,将手枕在脑后,道,“错,聂小樿,对我来说不是包袱,对南越来说,也许是个包袱。” 小樿微微一怔,半响,反问道,“不然能怎么办?” 林芝遥摇了摇二郎腿,道,“先看着办。” 小樿不再说什么,回了自己房间。 三人住的地方是云淮城一处偏僻民宿,没有官方营业许可,老闆是个五大三粗,昨夜压根没有盘问就让她们住店,还安排了视野极佳宽敞明亮的房间。 小樿盘腿在自己房间坐下,刚闭上眼,一个温软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幽幽传来。 “夜雨霖铃,风雪晦暗,时殷企念,辗转怀人。” “感怀嗟悼,思之如狂,对镜垂泪,不能自己。” “承我相思,赴我之约。” 小樿险些昏厥,脸烧了起来,颤声道,“元……元牧。” 元牧嗯了声,道,“你什么时候会写这种情话?思之如狂,对镜垂泪?嗯?是不是寄错人了?” 小樿转身一把抱住元牧,将头埋在他怀里,又哭又笑,道,“你这人……真是。” 元牧道,“我人怎么了?” 小樿摇了摇头,感觉脸上好像没那么烫了,才埋着头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元牧,我想你。”刚说完,脸又烧起来了。 元牧将人抱住,揉了揉她头顶,道,“我说过,会来送你的。” 小樿笑笑,说实话,她真担心有些元牧会忘了这事,会对她不管不问,只道,“我相信你。” 元牧:“嗯。” 小樿道,“那封信呢?” 元牧道,“送出去了。”又道,“你这是在害人。” 小樿道,“缘何?” 元牧道,“你给那位公子写了这么一封信,不怕人家为你神魂颠倒,思之如狂?” 小樿笑道,“绝无可能。” 元牧道,“你如何笃定?” 小樿道,“东方兄知道我对他没有意思。” 元牧凝视着她,道,“你对他没有意思,那他对你呢?小樿,你不要觉得所有情感都是互相成就的,世上本就有很多人承受着求而不得的煎熬。” 小樿哑口,开始后悔起来,元牧指尖拂过她脸颊,抬起她下巴,柔声道,“你既然说,对他没有意思,那你的‘思之如狂’,到底是对谁说的?” 小樿望着他的眉眼,气血翻腾,唿吸急促,道,“我……胡乱写的。” 元牧笑笑,“嘴硬。” 小樿望着那俊美脸庞,冰雪笑颜,微扬的嘴角,心中直涌起亲上去的冲动。 元牧审视着她,道,“在想什么?”小樿直盯着元牧柔软唇瓣,吞了吞口水。元牧食指中指并起点了点她狂跳不止的心脏部位,道,“你别忘了,我会读心。” 小樿彻底败给他了,两人也不知谁先开始,亲在一起,由浅及深,唇齿交缠,良久才分离。 过了会,小樿忽然道,“元牧,你先前借我的钱袋,我快花完了。” 元牧哭笑不得,“再给你一袋好不好,别这个时候说。” 小樿道,“没办法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走了,总要未雨绸缪。” 元牧搂着她,道,“我不走,还要跟你去南河。” 小樿点头,欣慰道,“太好了,先前,我跟林师姐两个人,总怕出什么差错,如今有你在,事情就稳妥多了。” 元牧嗯了声,道,“等到瞭望城,事情就好办多了。” 小樿道,“我这一路过来,根本没机会去通知南越那边,只匆匆写了封意味不明的信给东方兄,还被你截获了,说实话,我挺担心到瞭望城之后的事情,万一西楚不放人,跟我们抢公主,那可怎么办?” 元牧淡淡道,“西楚会放人的,我已经交接好了。” 小樿:“???” 元牧道,“你离开洛水那天晚上,我跟你提过将公主送往南越,避开水路,所以料想你此趟会从云淮城走,可你想过没有,南越想要留下静萱公主,总要一个合理的名义,对不对?” 小樿道,“这我想过,若没有一个合理名义,失烟霞对于南越就是个包袱。” 元牧道,“这话没错,所以我在你之前,去了一趟西楚,借了个机缘,使西楚与南越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 作者有话要说: —————————————————— 林芝遥,你站着别动,爸爸给你买橘子! 第58章 暗流涌动 巳时将近,山城内依旧晨光熹微,雾色朦胧,两人对坐,元牧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自德宇帝立后的消息传出后,西楚朝廷立刻沸腾,上去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咒骂德宇帝禽兽不如,拥护永昌乐贤帝的势力暗潮涌动,意图从德宇帝手中“解救”静萱公主。 第93页 静萱公主在白鹇驿站失踪之后,西楚势力立即抓住机会,明目张胆往贺兰山脉下望城、孝城等地调用重兵,意欲为争夺静萱公主与东楚兵戈相见。 如今云淮城把守极其严格,守城将士严阵以待,正与西楚频繁调兵有关。小樿将头伏在元牧肩上,忧伤地想,若失烟霞一人的失踪引起天下大乱,狼烟四起,那还不如将她交还与德宇帝,令西楚势力彻底断了争夺静萱公主的念想,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天下三分,西楚本是疆域最小,势力最弱的一方,多年来与东楚交战,乃是凭天险地势守住了领土。相比于富饶的南越和国力雄厚的东楚,西楚长期以来在夹缝中谋求生存,为壮大国力守住领土而广纳贤士。 元牧在洛水时,永昌金氏为获水尹支持,曾携重金守在五行殿门口数月,也没见到元牧一面,其后乐贤帝多次派贺兰王于九州之内寻访水尹,也只在仙台与水尹匆匆一瞥。然而就在数日前,元牧毫无徵兆地出现在了永昌,立即吸引了西楚权贵的注意。 小樿诧异道,“永昌离洛水那么远,你飞过去的啊?” 元牧含笑道,“划过去的。” 小樿嘆道,“好吧,只要有水,有河,对你来说,就是最快速的交通。” 元牧道,“西楚多年来有一个计划,就像德宇帝多年来计划堕魔人军队一样。” 小樿道,“什么计划?” 元牧道,“联合南越,攻打东楚。” 闻言,小樿微微一笑,“我虽然不太了解各国之间的制衡,但多年来二楚相争,南越作壁上观,不收渔翁之利便罢了,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这种事情。” 元牧点头道,“如今的天济帝不再是从前偏安一隅的越国君主了,他是为极有野心的君主。” 小樿想到在越东治水时,当时的贡王站在青崖之巅,眺望北郡,指出引水北上直攻西楚的言论。小樿颇为认同地评价道,“他的确很有野心。” 元牧道,“如果条件合适,天济帝自然会考虑与西楚联合。” 小樿托腮思索片刻,道,“你觉得,失烟霞……能成为两国联合提供了契机?” 元牧微微颔首。小樿嘆道,“如果南越能与西楚联合,中原局势将要大改。”又道,“水尹公子,五行殿明令禁止涉政,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是不是太偏心了点。” 元牧道,“天下苦战久矣。” 小樿道,“我担心德宇帝那边,若他知道你如此待他,估计要气疯了,别忘了,他是为了你暂且搁置了魔军计划。” 元牧道,“穆鹏举疑心很重,此时虽然答应我撤军,很快会捲土重来,到时候避免不了一战。”他想了想,沉吟道,“东楚实力的确是最雄厚的,可穆鹏举是个短命的主。” 小樿稀奇了,道,“你还会看命?不如也给我看看?”说着揽起袖子,举起手伸到元牧面前。 元牧握住她手腕,放在膝上,冷冷道,“穆鹏举荒淫骄逸,纵慾过度,看上去精力充盈,实际上气血两虚,活不长,你跟他比不了。” 小樿眨了眨眼,道,“荒淫骄逸,纵慾过度?” 元牧道,“嗯。” 小樿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天道好轮迴。” 元牧揉了揉她头顶,调侃道,“等他作古之后,你去找找野史列传,说不定能发现许多新奇东西,这人的一生,实在有太多荒诞而有意思的事迹够那些史官们写的。” 小樿哭笑不得,“人家还好好地活着呢!” 元牧道,“快了。” 小樿瞟他一眼,嘆道,“没想到。” 元牧:“没想到什么?” 小樿坦诚道,“没想到你居然还对这种帝王列传感兴趣!” 元牧道,“看看别人一辈子都是如何度过的,起承转合,喜怒哀乐,这也算是增加人生经歷,毕竟人这一世只能拥有一种人生。” 小樿道,“水尹君,你谦虚了,虽然只有一种人生,但你这一生肯定比那些凡夫俗子精彩得多。” 元牧眼神微转,凝视着她。两人对视,小樿眼中只有元牧的模样,玉质冰心,晶莹高洁,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霎时有人从楼下传来惊唿,“水尹大人可在?!” 元牧眉尖微沉,小樿微微诧异,“有人知道你来了这里?” 元牧摇头,两人往窗外看去,民宿外来了一群东楚士兵,为首的年轻将领身形伟岸,舒眉朗目,仪表堂堂,腰间配一把华丽宝剑,手握在剑柄,神色沉着,谦和有礼。 小樿道,“他是何人?” 元牧道,“看模样是云淮城守将莫衡之。” 小樿心道糟糕,万一莫衡之得了消息要拿静萱公主去领功,他们这一趟岂不白忙活了,忙寻思着该如何从此处带着失烟霞逃脱,元牧道,“你先别急,莫衡之好像是沖我来的,我去牵制他,你带失烟霞转移。” 小樿答应了一声,看着元牧,欲言又止,终于唏嘘道,“才好不容易见了面……” 元牧道,“回头再说,来日方长,你跟林芝遥二人,千万要当心,云淮城怕是已经混入了多方势力。” 小樿道,“我们午时出城,尽早摆脱这些人。”实际上她们从汉草平原一路过来,在夜里潜入城内,原想着已经甩掉了后方追兵,只需要提防莫衡之的东楚将士,待到出城之后过西楚去南越,只需安排南越的人前来接应即可。此时元牧说云淮城混入了其他势力,倒教小樿紧张起来,生怕五行殿或者迎亲卫队追上来。 元牧道,“别担心,我会来找你们的。”小樿点点头。 民宿老闆兀自上楼敲门,拳头拼命挥在门上,咚咚咚咚,好似要砸碎门板,“水尹大人,水尹大人何在?” 元牧应声而出,与民宿老闆一道下了楼。 林芝遥听到此番动静,翻进小樿屋子,不咸不淡道,“聂小樿,刚才水尹来过?” 小樿嗯了声。林芝遥一屁股在水尹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手里还拿着一个完整未剥的橘子,掂了掂道,“这下好了,才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落脚,眼下水尹又把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小樿冷冷道,“元牧行事谨慎,绝无这种可能。”她想了想,“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支开元牧说不定是为了对付我们,小烟霞呢?” 林芝遥剥了橘子,咬了口道,“睡大觉呢。” 小樿冲过去查看,果然,失烟霞正趴在床榻上打唿噜,乃与林芝遥道,“我们先转移地方,被东楚士兵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林芝遥吞了橘子,二话不说,将失烟霞夹在腰间,两人起身就往外走。 民宿老闆抬眼瞥了下三人,漫不经心地道了声,“本店没有官方营业许可,下次不要带身份贵重的人来,查封了小店,麻烦可大了。” 第94页 小樿走过去低声道了声歉,下一瞬,徒手噼出一道雷电,将老闆击晕过去。 林芝遥看了,忍不住为小樿鼓掌,失烟霞便从腰间掉了出来,哎哟一声摔在地上,一脸幽怨地瞪着林芝遥。 林芝遥道,“小臭屁,有人要来抓你,赶紧躲起来。” 失烟霞呜呜了两声,道,“你才是抓咱的人。” 小樿:“……” 三人经一番打扮,扮作商客混入人声鼎沸的城中央,去酒肆买了数桶酒,喝了半桶,倒了半桶,乃将失烟霞装在空桶中,失烟霞在其中小声抗议,“呜呜……咱不要待在这……咱好头晕。” 林芝遥踹了木桶一脚,道,“你悠着点,桶壁上都是酒,别乱舔!” 小樿哭笑不得,“要不放她出来,反正现在离午时出城还有一会。” 林芝遥道,“不行,现在就得装好货僱人把货送出去,否则,开城门那会人多眼杂,很容易被发现。” “木桶”呜呜地抗议着,在马车后面晃来晃去,差点要翻倒。林芝遥以严厉口吻要挟道,“小臭屁,你再这样下去,永远都见不到师傅了。” “木桶”这才稍微安分了点。小樿、林芝遥便雇了马车,将货物装好,这便守在一旁的茶楼等午时城门打开,期间林芝遥吃了一碗滷肉面,喝了茶,又跑了几趟茅厕。 小樿滴水未进,倚在栏杆旁,往下注视着来往人群。 云淮城是边塞之城,城中南北之客皆有,商旅居多,多是借着战乱运输物资,哄抬物价,发战争财的商客。这些人多长着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胆大心细,善于观察人心,能及时了解城中军官百姓需求,是一等一的人精。 一名“人精”捏着一只精緻的瓷杯走到小樿面前,狐狸眼,肤色暗沉,留着两撇鬍子,步履轻盈优雅。小樿一开始不想跟人搭话,但那人实在挡着她视线了,乃看了他一眼。 “人精”开口笑道,“姑子,冒昧打听,近来城中酒价如何?” 小樿抬眼看着他,他手里端的是茶不是酒,一般商人都需要清醒的头脑面对变幻莫测的市场,而小樿佯装酒商,入城买酒,身上带了些酒味,倒也不足为奇,乃徐徐道,“一斗十金,年下还得涨价。” “人精”拱手笑道,“在下严信,越北郡人氏,一介商旅,见姑子来这物价极高的云淮城中买酒,未免多观察了一眼,有一事不解。” 小樿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作甚?” 严信报之一笑,歉然道,“严某多事了,可商人就是这样,若非处处留心,怎能在寻常之中发现商机?” 小樿道,“你有什么商机,要透露与我?” 严信道,“酒,粮所制,除忧来乐,甘之如饴,如今粮尚短缺,酒更难求,云淮城不比别处,乃要塞之地,城中物价比洛水一带贵了几番,姑子费重金从这云淮城中购酒,又费心思运送城外,恐醉翁之意不在酒。” 严信一语道破玄机,小樿心中一紧,脸上不露声色地看着他。 严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姑子眉目清隽,不似一般商旅之人,若城门士兵盘查,不一定放得过去……” 小樿抬起眼注视着严信,后者缓缓道,“姑子既买得起这金樽美酒,必然是不差钱的,若信得过严某,不妨让严某为姑子带路出城,无需等午时城门打开。” 小樿双目一亮,道,“你有别的法子出城?” 严信酌了一口茶,嘴角微扬,眼带笑意,目光飘远。 小樿微微一笑,道,“严先生,你有心了。” 严信将目光拉回到她身上,笑笑,“一炷香后,在白云观门口等严某。” 小樿点头答应,严信与她交接一个眼神,随后慢慢走远,回到其他客座旁,与人谈话。 林芝遥一直没有出现,小樿等了片刻不见人,便找人问了茅厕的方向,准备去捞林芝遥。林芝遥并不在茅厕,小樿算算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了,干脆不等林芝遥回来,独自去了白云观。 白云观门口,林芝遥一身红衣,正倚在石墙旁等人。 两人一碰面,俱是一惊,林芝遥道,“你怎么在这?” 小樿道,“有人告诉我有办法可以直接出城,不用等午时。” 林芝遥皱眉道,“也有人这样跟我说!坏了,小臭屁呢!” 小樿道,“还在马车上,我回去查看,你在这等那人来。” 林芝遥答应。小樿快步到马车旁,车夫正在装货,小樿放慢步子,故作悠闲,懒懒散散对车夫道,“还没到时辰么?” 车夫埋头干活,“还有一个时辰,客人等不及了吗?” 小樿嗯了声,掀开一只酒桶,拿木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然后将桶盖盖好。 车夫瞥了她一眼,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道,“客人是来检查货物么?是不是信不过小人?” 小樿笑而不语,连续掀开酒桶盖子,直翻到了失烟霞,见她正抱膝歪躺在桶里睡觉,终于宽下心,与车夫道,“以防万一,还是亲自查看一番较妥当。” 车夫道,“客人大可不必如此,小人长年出城送货,未曾出过任何差错,在这山城中,小人的脸就是信誉。” 小樿笑笑,“如此我更放心,此趟出城辛苦你了。” 车夫憨然一笑,道了声应该的,接着埋头干活。 小樿转身走开,心里头正犯疑惑,走了没几步,与一青衣女子迎面撞着,女子帷帽差点儿撞飞,轻纱扬起,冷眼瞥向小樿,道,“呵,堕魔使者。” 第59章 节外生枝 “没想到啊……”梅盈袖笑吟吟道,“你们果然在这云淮城。” 小樿警惕道,“谁告诉你的?” 梅盈袖道,“自有高人告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柄短剑,剑鞘指向小樿,道,“识趣点,将公主交还来,我自当没见过你。” 小樿冷笑道,“就凭你?还想试试雷击的滋味么?” 梅盈袖笑着收回了剑,转言道,“你的雷力的确使用的不错,天合坛那日,居然能接住金司的金丝银线,可聂姑娘……我没记错,你姓聂对吧?水尹大人保你出水牢,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五行殿能擒住你第一次,亦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水尹大人想想,你承他恩情,转瞬又背叛五行殿,拖累林师姐与你趟这浑水,有想过后果没有?” 小樿冷眼看着她,想到林芝遥之前说过,梅盈袖满口胡言,虚伪造作,本应该一掌将其噼晕,可此时却忍不住想听她说下去。 梅盈袖道,“林师姐现在在五行殿地位堪忧,如今被你怂恿,劫走失烟霞,背叛五行殿,已经够她从五行殿除名,太古刑一千次了!” 小樿喝道,“你闭嘴!” 第95页 梅盈袖笑道,“聂姑娘,既然水尹大人愿意保你出水牢,说明你品质上有可取之处,并非一般的堕魔使者,我相信你只是一时冲动……” 小樿打断道,“梅使徒,长话短说,我不吃你那套,那日的确是我打晕了你,但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事?” 梅盈袖愣了愣,道,“什么事?” 小樿笑笑,道,“你能追到这云淮城,的确有点本事,可你搞错了,失烟霞不在我手中。” 梅盈袖道,“不可能的。” 小樿道,“若失烟霞在我手中,你以为我此时此刻在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守在失烟霞身边寸步不离,或者将她送往偏僻无人可寻的角落,跑到这动盪不安的云淮城来做什么?更何况,那天在白鹇驿,根本不是我下的手,辛苦你追了一路,可惜很遗憾,你追错人了。” 梅盈袖思索半响道,“你满口谎言。” 小樿笑笑,“你们五行殿的人才是满口谎言,梅使徒,我只警告你一次,请不要用堕魔使者称唿我。” 梅盈袖沉默着,小樿心想,林芝遥对这人的评价果然不假,她的确是个胆小谨慎之人,对付她并不难,但必须先弄清楚她究竟是如何追到云淮城,如何进入城内的,否则就算她们出了云淮城,也会被一路跟踪。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元牧被守将莫衡之支开,林芝遥和她被人指引到白云观,幸好失烟霞还呆在酒桶里,此时她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引来新的麻烦,还得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两人沉默一会,梅盈袖道,“倘若失烟霞不在你手里,那你在这山城中做什么?” 小樿笑道,“梅使徒,你以为我每天吃饱了没事做,就喜欢干涉你们五行殿的是非?你根本不了解我,妄自揣测我的行事动机,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点?” 梅盈袖道,“你也根本不了解我。” 话音刚落,小樿挥手扫开梅盈袖帷帽轻纱,朝那双慌乱无措的眼眸中注入一道读心术,一瞬间,梅盈袖脑中无数个念头如潮水般涌入小樿脑海。 嫉妒,敏感,急功近利,梅盈袖的内心脆弱地像一团皱巴巴的宣纸,一触即破。 从未获得过真正的关注,她内心阴暗地如同未曾被阳光照射过的黑暗森林,森林里遍布毒蛇、蝇虫和长满倒刺的野兽,这些动物眼神里布满着对光明的觊觎和憎恨,渐渐地,森林幻化成五行殿的样式,一只披着黑纱的野兽小心翼翼穿梭其中,它的头顶飞翔着金光闪闪的美人、羽翼美艷的雀鸟、浴火而生的凤凰,无数光明亮丽的风景在头顶浮现,披着黑纱的野兽一次次尝试在夜空中飞翔,却一次次摔倒在阴冷潮湿的地面,始终够不到空中温暖的景象。 野兽化作青衣女子的形态,孤身一人躲在角落里钻研□□和法术,耳边却不断响起同袍的讥讽和嘲笑。 没用的废物。 长得丑还碍事。 逃命,下药,阴谋诡计,除了这些还会什么? 每一句都如尖锐的冰棱般扎入她敏感的内心,千疮百孔的伤口上,结满猩红的冰渣,映着野兽般狰狞的眼神。小樿慢慢撤去读心,眼神逐渐化为平和,恢復平日清婉模样。 梅盈袖重拾内心,整个人如同受到强烈侵犯般,低着头,轻声啜泣,拿着短剑的手颤抖不已。 小樿道,“你以为别人不了解你,但你的内心不过如此。” 梅盈袖慢慢蹲下身,低头颤声道,“神明吶……” 小樿面无表情看着她,梅盈袖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边哭边笑,良久,才抬起头,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带着青色胎记的脸,两行泪从脸颊上滑下去,像梦呓一般,梅盈袖喃喃道,“你不是堕魔使者,你是神明之子。” 小樿看着蹲在地上的梅盈袖,忽然觉得很难过。和林芝遥一样,梅盈袖将能灵活驱使幻术的青丘狐族称为神明之子,但小樿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即便能轻易窥见他人内心想法,却只能对他人内心的痛苦爱莫能助。离家出走时,满腔热血想要拯救苍生,却常对萧条世间、人间疾苦感到无所适从。 小樿微微一笑,朝梅盈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她起来。 过往的不少行人朝她们投来好奇目光,按照梅盈袖怯弱敏感的性格,应该避而不及,此时她却毫不在意路人眼光,也不去接小樿的手,只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地望着小樿,颤声道,“神明吶,快走吧,离开这座山城。” 小樿收回了手,蹙眉道,“是谁告诉你我们在云淮城?” 梅盈袖正要开口,喉咙动了动,只发出虚弱的声音,小樿半个音节也没听清楚,正要俯身听清楚些,蓦然她睁大了眼,看着梅盈袖七窍流血,死在自己面前。 小樿尚未反应过来,她扶住梅盈袖,她鼻尖再无半点气息,心脏也停止了跳动,脸上鲜血横流,面目可怖。周围很快爆发尖叫,一众人围了过来,喊得喊报官,喊得喊救命,乱作一团。 小樿飞快地检查梅盈袖全身,看她身上哪里有伤口,正要挽起她衣袖查看手臂,一名士兵冲过来,喝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中三言两语不得要害,小樿埋头继续检查梅盈袖的身体,士兵阻挠她道,“这位姑娘,请住手!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再不住手我把你抓起来!” 小樿只得作罢,士兵拉住她,道,“究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小樿冷静道,“她死了。” 士兵瞥了梅盈袖一眼,露出惊诧表情,很快转过脸问小樿,“你认识死者吗?” 未待小樿回答,人群中立即有男子打岔,“她认识的,我刚看到死者朝她下跪呢!” 小樿朝那多嘴男子投去不满的一瞥,对士兵道,“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 士兵皱眉道,“一面之缘?她为何朝你下跪?” 这一次,小樿飞快地答道,“她情绪很不稳定,我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在这里正要检查她的死因,你看她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不知为何人所害。” 小樿成功地转移了士兵的注意力,士兵俯下身,将梅盈袖身上检查了个遍,最终道,“的确没有伤口。” 小樿一手撑下巴,一手托着手肘,回想着梅盈袖死前的情景,尽管有些骇人,她仍要抓住每一个细节,找到梅盈袖的死因。 那时候,梅盈袖说,“快走吧,离开这座山城。”她在哭,在颤抖,是因为害怕吗? 士兵紧紧盯着她,神情惆怅,嘆息道,“死的是五行师,这事可大了。” 小樿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五行师?” 士兵道,“具体你不用问,反正五行师暴毙,这事非同小可,你留下,跟我去见莫将军。” 小樿无奈哦了声,梅盈袖死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这些横生枝节,她本大可逃之夭夭,摆脱这些是非,可眼见梅盈袖死在自己面前,她心中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冷眼旁观。 第96页 她在心中自嘲,五行殿大概就是自己命里的劫数吧,不管什么样的祸事都能被自己遇到。 这些天来,她一直苦思冥想失烟霞的事情怎么解决,眼下一条鲜活的生命惨死在她面前,令她不得不反思——相比于众生受苦,失烟霞的幸福,究竟有那么重要吗? 因着失烟霞是她好友,她便为失烟霞奔波辛苦,可回头想想,她是不是将个人感情看得太重,太意气用事了些呢? 这与她一开始想要的拯救苍生,是不是相去甚远了? 小樿不断思考这些问题,一时间甚至不愿意考虑失烟霞的转移和林芝遥在白云观门口等人的事了。一队士兵赶到梅盈袖尸体旁,收拾了现场,然后将小樿带去见莫衡之,此时午时钟声敲响,城门打开,人潮流动,小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林芝遥身上,希望她能够万无一失将失烟霞送出云淮城。 第60章 祈明求神 梅盈袖死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她称小樿为神明之子,她摘下帷帽露出带青疤的脸庞,她颤抖着劝小樿离开这里…… 小樿有一种从梦里惊醒,不知所措的茫然。 莫衡之负手站在城楼上,俯视城门下形形色色的人流。那名最先到达死亡现场的士兵小跑着爬上城楼,来到莫衡之身边,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莫衡之转过身,手按在剑柄上,年轻的面孔冷如铁青,眼神里俱是不可思议。他快步走下城楼,检查死者尸首,然后来到小樿面前,凛然道,“是你亲眼看着她死去的?” 小樿道,“元牧呢?” 莫衡之闻言一怔,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樿看了周围一圈,没发现元牧踪影,反问道,“元公子已经走了?” 莫衡之从怀里拿出一块燕尾镖,道,“刚才水尹公子格挡了三枚飞镖,没留下一句话就追出去了。” 小樿从他手里接过那块燕尾镖,通体发黑,带点金光,不知为何等材料所制,莫衡之道,“我也没见过此等玄铁,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小樿隐隐担忧,莫衡之接着道,“梅使徒究竟为何人所害?你能否详细描述一下当时情形?” 小樿道,“你认识梅盈袖梅使徒?” 莫衡之急不可耐,“姑娘,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樿无奈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死的非常蹊跷,前一刻还在跟我说话,下一刻就气绝而亡。” 莫衡之眉头紧皱,道,“看样子,绝非一般人所为。” 小樿深有同感,迄今为止,无论是她见过的金司也好,元牧也好,都没有做到真正地杀人于无形,究竟有谁能在一瞬间令梅盈袖暴毙而亡?她看了看手中黑色燕尾飞镖,发现上面隐约有细密的图案,接着光仔细辨认,竟是一只沖天九尾狐图腾。 小樿紧张起来,难不成元牧追出去的人,是青丘狐族?如果是狐族,来者究竟是敌是友?应该如何处之?元牧一人能否应对?小樿问莫衡之,“元公子往哪追出去了?” 莫衡之指了指城门,道,“水尹公子身手了得,从城门上一跃而下,追着一道黑色身影,两人一起没入了贺兰山中。” 小樿道,“既然梅使徒的死毫无头绪,我待在这里也没用,不如让我去追那名扔飞镖的人,说不定他与杀害梅使徒的人是同一路人。”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此时她一举一动都在莫衡之的注意之下,倘若她提出别的想法,莫衡之必然觉得可疑,到时候把失烟霞挖出来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趁着莫衡之对她疑心不大的情况下,先行离开云淮城,失烟霞那里,只能交给林芝遥照看了。照理说,梅盈袖的死在云淮城街头引起轰动,林芝遥不可能没得到消息,既然得到了消息,该怎么做,她心中自然有数。 莫衡之沉吟片刻,道,“也好,五行殿向来不干涉政治,与我等朝堂之人界限分明,如今五行师死在山城,按理说莫某我也不用过于在意,所以梅使徒这件事,可大可小,总之,不应交由莫某我来管,你若想去追,那便去追,查到了杀害梅使徒的兇手,也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也好向五行殿交代。” 两人互相问了几句话,小樿试图从莫衡之那里得到更多关于梅盈袖的信息,比如莫衡之如何认识梅盈袖,城中还有没有其他五行师,除此之外最近有没有可疑之士出现,而莫衡之则不断追问小樿身世,来云淮城做什么事,与水尹大人关系如何,两人互相打探,互相防备,半天下来都没有什么收穫,最终,小樿告别莫衡之,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云淮城。 运酒的车夫早已经准时出了城门,林芝遥极有可能会与之同行,小樿盘算着,若此趟追不到元牧和那名神秘狐族的行踪,那就直接去望城与林芝遥和失烟霞相会。若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在路上就能与她们相逢。 她独自走了一段山路,下了雨,便在石岩下躲雨,累了便找个地方歇歇脚。山路弯弯折折,来往行人稀稀疏疏,都是一副神色匆忙的模样。 日色转薄,两名猎户带着禽鸟骑马从小樿身边过去,其中一名带斗笠的男子一直看着小樿,走过身许久,又回头喊她,“客人!客人!” 小樿回过头问何事。那名猎户道,“别往前走了,再往前是西楚的地界,西楚的士兵到处在抓俘虏,碰到了可不得了!” 另一名猎户道,“就是,我们打猎的都不敢越界,那些士兵经常过来抓人,很嚣张的!” 小樿微笑道,“多谢二位好意,我此番正是去西楚,去投诚的。” 闻言,两名猎户脸色忽变,那名好心好意劝阻她的猎户甚至伸手去摸背后的弓箭,另一名猎户拦住他道,“算了,早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回去吧。” 于是小樿又独自走了一段路。她一个人在路上实在太无聊了,便掏出元牧雕的兔子,不时跟兔子讲讲话。相处久了,小樿发现自己越发喜欢这只兔子,它灵动活脱,却也静若姝女,神态孤傲,却带着丝丝忧郁,它听得懂小樿的话,却只是不答话,将所有的声音、思绪化为内敛和静默。 一名赶着牛车的山夫挡在路上,在崎岖的山道上慢吞吞拉着车。小樿从他身边绕过去,那山夫低着头,眼神不住地往小樿身上瞥,如芒刺在背,一股强烈的不安迫使小樿忽然回头。这一回头,她心中徒然一凉。她看见一双阴沉沉的眼睛,不怀好意却明目张胆地盯着她。山夫嘴角微微上扬,晒成碳木的皮肤上裂开了深深浅浅的纹路,小樿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堕魔人。 那山夫却朝着她不失风度地欠身微笑,小樿微微怔住,透过那双阴沉却不失神采的眼睛,她始才明白,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樿满腹狐疑,缓慢地移开目光,迴转身去,却隐约瞟到了牛车上茅草底下露出的一抹红色。 女人?小樿心中涌起强烈的怀疑,她稍微放慢了步子,走在牛车前面不远处,一直没有回头,只听到车轮压着地面砂石以及大黄牛时不时甩甩尾巴的声音。 第97页 光听着牛车的声音,小樿忽然生出一种回到故乡山道的恍惚感,仿佛她还是那个隔三差五闹着离家出走的少女,此时正要回到家中吃阿爹做的烧鸡。 一个转弯口,小樿忍不住偏过头去,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后牛车上。 这一瞥,惊地她目瞪口呆。黄牛仍然慢吞吞地拉着车,车轮咕噜咕噜地转动,尾巴不时甩动,几只蝇虫绕着它飞来飞去,一切情形都自然生动,可哪里还有什么赶牛的山夫! 小樿冲上前,将牛车上的茅草一掀,盖在茅草底下的红衣赫然显现,一张苍白髮青血迹纵横的面孔映入眼帘,小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悲声道,“林师姐!” 林芝遥七窍流血,眼帘微合,仰面躺在牛车上,任小樿如何唤她都没有反应,小樿将林芝遥从车上拖下来,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身体。 和梅盈袖一样,林芝遥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小樿如遭五雷轰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才颤抖着摸到林芝遥脸庞,探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唿吸,这才恍过神来,像一个差点溺死的人挣扎着扑出水面一般,拼命抱住林芝遥。 “神明吶!究竟怎么回事!”小樿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梅盈袖死前的惨状,她抱着林芝遥,像之前元牧给她输送灵力一般,拼命地将身上的灵力往林芝遥身上送。 林芝遥气若游丝,体温不断转凉,手掌冷如寒铁,小樿呕心沥血般试图挖空自己将灵力往林芝遥身上送,可无论怎么尝试,她都无法顺利建立与林芝遥的联繫,温热的灵力如团团棉絮堵在林芝遥皮肉之外,怎地也到达不了林芝遥体内。 “林师姐,林芝遥……”小樿哽咽不已,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危急时候半点用处也没有,既不能像元牧一样输送灵力起死回生,也不能像海珀一样凭藉医术妙手救人,只能抱着林芝遥束手无策,看着她渐渐失去唿吸。 “林芝遥!不准死!不准死!神明吶,谁能帮帮我……”小樿不住地祈求,将她所有知道的神灵的名字全部求了一个遍,一边拖着林芝遥爬进了一个山洞。 小樿捡来柴枝,在山洞里生起火,阵雨袭来,水漫入洞内,小樿又背着林芝遥往高处转移,柴枝被水浸湿,怎地也点不燃火焰,小樿绝望无助,抱着昏迷的林芝遥,不住地求天求地,林芝遥的状况却一直没有好转,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已经因为缺血而乌青发黑,唿吸极其微弱,小樿提心弔胆,生怕下一刻她便再也没了唿吸。 “神吶……帮帮我,帮帮林师姐。”小樿颤抖着祈求,她抬起头,泪如泉水涌出眼眶,“元牧……你在哪?” 第61章 醉生梦死 “神吶,救救林芝遥......”小樿几乎做梦都在祈求,她一生从不迷信神鬼,此时此刻却诚诚恳恳将所有神灵求了个遍。 “求求你不要有事......”小樿将林芝遥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轻轻地给她捋了捋头髮。 林芝遥一动不动,像是死透了,胸腔里却始终悬着一口气,昏迷不醒。 小樿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移,提心弔胆,几个时辰过去,终于扛不住睡着了。睡梦里她意识仍然清醒,她仿佛知道自己在做梦,在梦里她依旧沉浸在绝望中,不停地唿唤着林芝遥。 “让她醒来,她是离族人的后代,她有高山般坚韧的骨血,她担得起干明使者的骄傲,她是所有人最珍惜的大师姐,让她醒来……神明吶!救救林芝遥。”小樿在梦中不断地穿梭,寻找她所谓的神明,不停地唿喊林芝遥的名字和过往,似乎这样做就真的能让林芝遥活过来。 她脚下的碎叶轻轻一碰就变成了菸灰,她踩着风,不断上升,又不断下坠,她迷失于自己的梦境,口中喃喃,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信念,救林芝遥。 要怎样才能救她?她会像梅盈袖那样死去么? 千万别…… 有谁能救救她?有谁能帮帮我? 她彷徨无措,又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梦,林芝遥还在昏迷。 梦? 一个念头忽然萌生,她忽然轻飘飘说出了一个词,“……姐姐?” 顷刻间,天旋地转,斗转星移,梦境里各种迷幻景象天花乱坠般砸来。小樿幡然醒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她拼命唿喊,“姐姐,是你吗?梦境守护者,青丘帝姬,你来我的梦里了吗?” 小樿话音落下,脚底突然被风绊倒,人往前一摔,脸砸在地上,痛的她咬牙切齿。她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发现牙齿摔掉了两颗,她踉跄着走了几步,绝望地笑道,“姐姐,求求你了,帮帮我……” 脚下的风如同成形的灵兽,卷着她东倒西歪,小樿摔得鼻青脸肿,口中仍不住地唿喊这些人,青丘帝姬,林芝遥,元牧。 她差点再次被风捲起,摔向树干上时,另一股力量卷着她堪堪站稳,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扶住她,女人银铃般笑道,“白姬之子,却是如此不堪么?” 小樿回过身,望着那张美艷绝伦的脸庞,眼泪滚滚流下来,她哑声道,“是你,姐姐……青丘帝姬,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林芝遥……” 青丘帝姬一身红衣,衣裳上纹理变幻莫测,淌着金光闪闪的山川、风浪,印着诡谲多端的灵异神兽、妖鬼神明,小樿回眸一眼,便认定了她将是自己信奉一生的神明。 青丘帝姬道,“谁是你姐姐?” 小樿低下头,颤声道,“对不起……青丘帝姬,求求你,帮我救救林芝遥。” 青丘帝姬道,“白姬之子,你得明白,我帮你,你必须得付出代价。”她话音轻飘飘,不温不凉,眼角却有笑意流淌出来。 小樿忙道,“我愿意付出代价,求求你救救她。” 青丘帝姬略一思索,道,“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樿道,“我答应你。” 青丘帝姬道,“我要你与泫儿分开。” 小樿微微一愣,道,“……元牧?” 青丘帝姬颔首微笑,小樿怔住了,瞳孔骤缩,极不自然地说了声,“为什么?” 青丘帝姬道,“你答应否?” 小樿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你救林芝遥,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她边说边抹眼泪,转过身躲开青丘帝姬的注视。 青丘帝姬沉默片刻,笑了笑,道,“傻孩子,白姬怎么把你调\教成这样,你若是不喜欢这个条件,那再换一个好了,不过这得我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 小樿颤抖着用力点头,一想到帝姬让她与元牧分开,她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一瞬间,不满、不甘、不安、委屈,所有情绪翻腾上来,可念及林芝遥的性命,她便将所有情绪都压抑住了。 “我答应你……你有办法救她吗?”小樿带着哭腔追问。 青丘帝姬道,“带我去她的梦里。” 第98页 小樿望着她,低声道,“怎么去?” 青丘帝姬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泛着白光的圆轮,帝姬对小樿道,“告诉我她的名字和生平。” 小樿道,“离族人林芝遥,她是洛水五行殿火系干明使者,我与林师姐一同离开洛水,她今日在云淮城附近遇险,现在仍昏迷不醒。” 青丘帝姬正色道,“想像她的样子,想像所有与她有关的联繫。” 小樿想了想道,“火,林师姐应该是现在五行师中驾驭火能力最强的了,她穿一身红袍,法器是一把红叶伞,喜欢捉弄小烟霞,喜欢橘子……”小樿脑海里浮现出林芝遥歪坐在床榻上剥橘子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抬眼望着青丘帝姬,道,“林师姐有时候还有点傻傻的,她脸盲,大大咧咧,但她也有端庄美丽的样子,林师姐……” 不及小樿说完,帝姬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被那道白色光轮吸引了进去,光影变幻,小樿突然置身于一片樱花林中,落英翩跹,水流潺潺,正是花开时节的上奎隐道、晚樱林下。 青丘帝姬仍拉着她的手,小樿望着她,忽生出一种亲近感,忍不住问道,“你说的白姬,是我阿娘吗?” 帝姬笑了笑,梨涡荡漾,如花似玉,她比了个嘘的动作,拉着小樿悄然穿过樱花林,如一阵风一般,忽然停留在树干上。 小樿坐在树梢,怔怔地望着帝姬,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此时小樿身上已换了一身白衣,雪雾一般随风舞动,头髮一半盘了精緻的髮髻,以珠翠饰之,一半垂在背后,柔软轻盈,随风荡漾。 她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低声道,“这是……你想像中的我吗?”一开口,小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她往日的声音清丽而甜糯,此时声音却温婉轻熟,如暗香浮动,弦乐轻奏。 “这是……阿娘的样子,对吗?”小樿摸了摸喉咙处,红着脸问青丘帝姬。 青丘帝姬笑笑,“你承了白姬的相貌,还承袭了她的聪慧,怪不得泫儿喜欢你。” 小樿脸微微发热,心道那你为何还要我们分开,念头一动,心中徒感怅然,只垂着眼看树下的景象。 晚樱林下,少年时代的林芝遥嬉戏水畔,光着脚在河中摸鱼捉虾。她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头髮扎在头顶活像个小道士,脸上涂着脏兮兮的油彩,手脚上缀着奇珍异彩的石子,口袋里装着蜥蜴和死蛇,双腿在水里一蹬,便像鱼儿一般滑了很远。 果然是林师姐的梦境,梦中人的气质跟她现在丝毫不差呢,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林芝遥。 小樿侧过头看着青丘帝姬,指望她能给出明示,要怎么做才能唤醒林芝遥。 青丘帝姬凝视着她,一双明目泛着光,红唇紧闭,声音却源源不断注入小樿耳根。 “唤醒一个沉睡的人,最起码得带她穿过三重门,一曰过去,二曰现在,三曰未来,眼下你所看到的是过去之门,沉溺于过去的人,选择以往昔欢愉岁月来麻痹自己,醉生梦死,销魂贪欢,你要让她醒来,必须先得让她放下过去。” 小樿愣住了,“怎么让她放下过去?” 青丘帝姬指尖一弹,林芝遥的梦境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烈火焚烧,黑烟四起,晚樱林中危机四伏,而林芝遥嬉戏的地方,仍是如梦似幻,阳光普照。 “梦境的主人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即便呈现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看到。”青丘帝姬解释道。 小樿道,“让她直面曾经被毁的过去,便可带她穿越过去之门?” 青丘帝姬用指尖颳了刮小樿脸颊,“聪明。” 小樿从帝姬眼神里得到许可,便从树梢一跃而起,准备去唤醒林芝遥。 她踩在轻飘飘的空中,却感觉踩着柔软的阶梯,风拂过,衣袂飘飘,小樿甚至有时间分出心思欣赏自己凌空驾雾的模样,果然是梦境呵,心之所向,万物开道,她不住地感慨。 少女林芝遥的背影与她相隔不到五步,小樿正要开口唿唤她,突然间脚下风向一变,她再次被风捲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小樿叫苦不迭,心道青丘帝姬怎地待她这般毫不留情,要知道即便在梦中,摔掉一两颗牙齿也是疼得要命的。 但这一摔,似乎引起了林芝遥的注意,她忽然停下步子,缓缓回过头,清澈的眼神里闪出一丝茫然。 “林芝遥!”小樿爬起来,朝她喊道。 林芝遥挠了挠乱成鸟窝的头髮,转过身去,三步作一步跑了起来。 “林芝遥!”小樿差点气背过去,“林师姐,你站住!” “你给我站住!”小樿追着她,气喘吁吁,“林芝遥!” 林芝遥如一股青烟般在花木中窜来窜去,小樿驾驭着风拼命追随,“林师姐!大师姐!”她喊得喉咙生疼,许久,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沖少女林芝遥喊道,“遥儿!遥儿!站住!” “遥儿”终于站住了,缓慢回过身来,小樿沖她盈盈一笑,不及“遥儿”反应过来,便抓着他的手,拼命地跑了起来,穿入熊熊燃烧的晚樱林中。 林芝遥不断挣扎,小樿紧抓着她不放,脚底越跑越快,两边的树木都在燃烧,她感觉身旁的人在剧烈的颤抖。 过去心不可得! 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小樿抓着林芝遥沖她喊道,“遥儿!快给我清醒过来!” 青丘帝姬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看清楚前面的路,认清楚她心中的恐惧,带她穿入黑暗之中,那便是过去之门。” 小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带着林芝遥穿出上奎隐道,离开那片天堂一般的晚樱林,坠入阴沉沉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聂小樿。” 小樿微微一怔,她发现此时手里拉着的,正是一身红袍,手持一柄红叶伞的干明使者林芝遥。 林芝遥眉头紧锁,神情肃然,一字一顿朝她道,“放、开、我。” 小樿抓着她犹疑不决,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让我去救师傅!”林芝遥狠狠甩开她的手,她力气惊人,一手打开法器,一手操控烈火,疾风一般沖了出去。 小樿甫一追上去,便被林芝遥回身撑伞震开。小樿吐血不止,看着林芝遥冲出去的方向,美人金司踩着金丝银线从天而降,东灵宫主驾驭青鸾盘旋而来,土役孟坷手持法杖,从容而至。 小樿远远地被这三人的气势震慑到,他们的身后,炎卿被荆棘挂在铁柱上,奄奄一息。 小樿:“……” 金司轻轻一跃,无数密如雨点的丝线飞了过来,直取林芝遥心脏! 小樿内心近乎崩溃,心道林芝遥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么危险的梦! “放开我师傅!”林芝遥一声吶喊,不带一丝迟疑,迎面沖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页 (#^.^#),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鬼,以后争取日更,努力日更~ 樿的身世背景有点复杂,至于为什么写这么复杂的……主要是因为我写这本书之前,一直在写它的前传……hahahaha,至今仍寂寞地躺在文件夹里的前传~ “木樱林下”被我改成了“晚樱林下”,可仍然不满意这个地名,先将就着,日后再改。 谢谢诸位照顾本文,鞠躬! 第62章 造梦之术 金司操控着金丝银线,时而如火树银花轰然炸开,时而如机枢运转自成章法,其招式变幻莫测,杀气逼人,然而她所出的每一招,都被林芝遥轻易格挡住了!林芝遥一手背着伞挡下金丝银线,一手使出烈火甩向金司,几个回合下来,金司竟有不敌之势! 小樿:“……” 青丘帝姬:“梦境的主人自我意识过于强大,扭曲了现实中的事实。” 小樿哭笑不得,心道林芝遥你也只有在梦里暗爽了,又四处张望寻找青丘帝姬的踪影,不见帝姬,只闻其声道,“不用找了,在梦境里头,我无处不在。” 小樿道,“青丘帝姬,我该如何带林师姐穿越第二道门?现在的林芝遥力量太强了,连金司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我。” 青丘帝姬的声音再次传来,潋滟水波一般直接注入小樿脑海,帝姬道,“你看到的强大,并非真正的强大,是梦境主人赋予的强大,你此番入梦,本是为了将她唤醒,助她度过危机,可见她对你而言,重要性非同一般,我相信在她意识里,你也是难以取代之人,她给予你的力量不会太差,你若对付不了她,就别提想要唤醒她了。” 小樿郁闷道,“她刚才开伞震开我,逼得我吐血,这是对待难以取代之人的方式吗?” 青丘帝姬:“……” 林芝遥那头,金司被烈焰灼伤,衣角烧毁,面上蒙灰,狼狈不堪,饶是土役及时出手,从袖里拔出龙头法杖,才将林芝遥勉强克制住,东灵宫主乘坐青鸾在空中观战,不得已才从髮髻上拔下法器,化作七弦古琴,很快,琴音裊裊从空中传来,飞禽走兽相继而出,铺天盖地直攻向林芝遥! 林芝遥一声怒吼,红叶伞勐地一震,光霞万丈,空中飞禽受到震动,哀鸣着坠落下来,地上灵兽更是被拍飞,一方飞禽走兽轻易被驱退! 小樿道,“我现在怕是近不了她的身,三大掌门联手都不敌她。” 青丘帝姬道,“你不了解自己的能力,别妄下定论。” 小樿下意识地回头,青丘帝姬正站在自己身后,红衣旖旎,闲然自若,如同看着一群小孩捉迷藏一般,饶有兴趣地观看着眼前的激斗。 她是梦境守护者,来往于造梦者的意识之中。从青丘帝姬第一次来访自己梦境并且抽走了一部分记忆之后,小樿对她的能力揣测过不下百次。当她再一次出现在小樿梦境中时,小樿对她的幻想更是无以復加,指望着她能挥一挥衣袖便唤醒了林芝遥。 但从眼前情景来看,帝姬更愿意袖手旁观。小樿对此丝毫没有抱怨,反而一直对帝姬的出现感恩戴德。她扬手捏出一道雷电,幻化为雷棍,回头看着青丘帝姬道,“若我此番不慎伤了林师姐性命,或者林师姐下手不稳,取了我性命,会怎么样?” 青丘帝姬看着她手中雷棍,目光微闪,道,“你千万不要死在她的梦中,这里是她的梦境,而你现在是真真切切的人,并非她的意识产物,此处你客她主,她死在梦中没关系,你若是死了,轻则昏迷数日,重则永远无法醒来。” 小樿呃了声,道,“她死了会怎么样?” 青丘帝姬道,“这取决于梦境主人的意识,造梦者也许会惊悸而醒,梦境也许会破碎,也许只是梦中一朵涟漪,造梦者会梦到死后之事,会接着将梦做下去,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徒劳,也无法带她穿越三重门了。” 小樿总结道,“也就是说,我不能在梦中杀死她,也不能让她杀死我,这种情况下我还得想办法带她穿越第二道门……” 青丘帝姬:“嗯。” 小樿骂了句脏话,咬咬牙,沖了上去,雷棍一挑,将挡在前面的虫兽甩开,挥出雷火噼向迎面冲来的飞鸟,径直奔向挂在铁柱上的炎卿,同时朝林芝遥喊道,“林师姐,我来助你!” 闻言,林芝遥面上带喜,调整攻击节奏,注意力开始转向那些挡住小樿去路的飞禽走兽,同时还不断与金司、土役纠缠,拖住她们的攻击,为小樿去救炎卿开道。 “做的好。”青丘帝姬的声音飘在耳畔,小樿心道你怎么不来帮我搭把手。 青丘帝姬却道,“……我还没想好以何等形态出现在梦境主人的意识里。” 小樿差点晕倒,心道你不要自矜了,等会儿林芝遥知道我要做什么说不定会杀了我。 青丘帝姬没了声音,小樿快步登上阶梯,冲到铁柱旁边,一条勐兽咆哮着从铁柱后沖了出来,人首蛇神,手持短刀,背负黑翅,面目狰狞,磨牙吮血,惊得小樿倒退三步,恨恨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东灵宫主连这种怪兽也要驱使,简直比堕魔人更没品!” 青丘帝姬幽幽道,“化蛇你都不认识,枉为白姬之子……况且,别冤枉东灵了,这是梦境主人的意识产物,是离族人信仰的恶兽。” 小樿无力反驳,手中一棍子敲下去,那化蛇咻地钻走,速度快如雷电,人脸吐着信子,人手拿着短刀,从小樿身后扎了过来! 小樿连忙收招,转攻为守,奈何手中雷棍伸缩速度不及化蛇攻击速度的一半,面对快如闪电的化蛇,挥舞起来力不从心,于是撤了雷棍,以退避为主,同时酝酿着雷火当机立断噼向化蛇。 随着十来招雷火连连轰炸,台阶上已沦为一片狼藉,到处坑坑洼洼,化蛇却毫髮无伤,它展开黑色羽翼,居高临下飞舞着短兵,杀气凌人,丑陋的脸庞露出狰狞的笑容,蛇鳞下裸露的血肉触目惊心,其行动自由,招式灵活,反而是小樿在打斗过程中不断破坏地面,导致后来好几次躲闪都差点掉在自己砸开的坑里。 青丘帝姬:“蠢!” 小樿崩溃道,“这是我的错吗!” 林芝遥执伞横向飞来,伞顶为利刃,速度之快,红衣如虹,寒光一闪,直刺向化蛇腹部!化蛇当场被刺中,蛇尾一颤,从空中坠落! 林芝遥撑开伞盪开蛇血,翩然而下,同时盈盈一笑,朝她送来秋波。 小樿差点气哭,努力安慰自己这是梦!她跟林芝遥不可能实力相差这么大,这一切都是林芝遥那令人匪夷所思的梦境! 林芝遥一鼓作气,斗志昂扬,甚至差点将九霄云外抚琴的东灵宫主给轰了下来,小樿趁机冲到炎卿身边,将她从石柱上解下来。炎卿目光模煳,奄奄一息,小樿朝激斗中的林芝遥喊了一声,“林师姐!” 林芝遥茫然偏过头看着她。 小樿紧紧盯着林芝遥,手颤抖不已,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决绝,扬起手,将一道雷电从炎卿头顶贯入,久久没有松开。 第100页 炎卿全身发颤,不住地尖叫,她的身体慢慢变成焦黑,声音也逐渐停了下来。林芝遥脸色煞白,伴随一声振聋发聩的“不——”,天地随之一抖,一时间,梦境竟有破碎之兆!林芝遥带着愤怒和悲怆如流星一般杀气腾腾冲向小樿! “给、我、醒过来——!”小樿咆哮着接住林芝遥的攻击,当即一条手臂被伞顶利刃截断,鲜血横流,痛的她差点昏厥! 她抱着肩膀,踉跄着跑到林芝遥身侧,忍痛睁着眼,嗓音嘶哑:“你救不了炎卿!林芝遥,你给我醒醒!” 林芝遥抱住被小樿行刑后的炎卿,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霎时,飞沙走石,天地似乎有倾倒之势! “稳住她!”青丘帝姬道,“不能让梦境崩坏!” 小樿心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第二道门究竟在哪里! 林芝遥冷笑着站起身,“聂、小、樿。” 小樿哆嗦了一下,泪眼模煳中,看着林芝遥扭曲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我、要、杀了你!”林芝遥狠狠道。 这是梦,小樿心道,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昏迷几天,只求求你醒过来。 林芝遥慢慢走近,手心燃起火,捅向小樿胸腔! 好痛、好痛!!! 快住手!!!烈焰灼心!快住手!!! 胸口一团烈火燃烧,噼里啪啦烧的小樿颤慄不止! 住,住手…… 小樿似乎察觉到意识从身体里剥离,灵魂慢慢离开,在空中饱受烈焰煎熬! 每一寸光阴似乎有一万年之久,她在林芝遥的梦里梦到自己白了头,梦到自己死去,梦到自己与爱人相拥…… 忽然间,林芝遥的声音打破了静默,“水,水尹……” 林芝遥怔怔地望着小樿,泪如泉涌,跪了下来。 元牧一手抱着小樿,一手手心覆在林芝遥额头,温声道,“暗夜之神赐予你安宁之心,离族人林芝遥,醒!” 林芝遥瞳孔骤缩,眼泪流尽,眼神逐渐转为明朗。 元牧道,“离族人林芝遥,跟我走。” 林芝遥闻声而动,元牧搂着重伤的小樿,打横抱起,低下头温声道,“……她差点杀了你。” 小樿意识朦胧间,道了声,“元牧……” 半响,青丘帝姬的声音忽然飘起:“傻孩子,泫儿不在,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久等了,这周末刚刚租了房子搬了家,耽误了很多时间,不过能找到一个僻静的环境写作,很开心~ 第63章 倒挂尸林 “……元牧。” “白姬之子,记着你欠我的条件。” “……元牧。” “有些事情,泫儿还不明白,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你的。” “……元牧。”小樿幽幽醒转,望着漆黑的山洞,满是茫然。 “聂小樿,你没事吧?”林芝遥道。 小樿:“这是哪?” 林芝遥道,“我在梦中杀了你。” 小樿道,“是差点杀了,不是杀了。” 林芝遥垂下头,像匹受伤的狼,颤声道,“对不起,聂小樿。” 小樿想伸手去摸林芝遥,刚举起手,肩膀一经扯动,疼得她全身发颤,她收回手,忍痛笑道,“林芝遥,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林芝遥抱起小樿,“我听到你一直在喊水尹的名字,他不在,由我来保护你。” 小樿虚弱地笑了笑。林芝遥道,“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 小樿道,“在梦里,我也杀了你师傅,你不必自责。” 林芝遥苦笑道,“你杀死的是我的幻想,而我杀死的,是切切实实的你。” 小樿正要张口辩驳,林芝遥拿一根手指覆在她唇畔,示意她噤声,道,“你很累,再睡一会,不要说话。” 小樿原本有许多问题要问林芝遥,经她这样一说,不堪疲倦,很快又合上眼睡着了。 林芝遥在她耳边低声道:“神明之子,愿为你守护无尽黑夜。” 晨曦照进山洞,小樿睁开眼,看到林芝遥躺在她身侧,神态安然。她走出山洞,看着远处那辆牛车,怔怔地发呆。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失烟霞在哪里?那位赶车的农夫,究竟是什么人? 林芝遥蹭了一鼻子灰,从山洞里走出来,抖擞抖擞精神,朝她道,“早上好,聂小樿。” 小樿回过头,感慨着千头万绪都没理清楚,谁有空跟你打招唿。 林芝遥道,“我饿死了,赶紧找点吃的来啊!” 小樿道,“天寒地冻,荒郊野岭,哪来的吃的!” 林芝遥道,“搞只野鸡,或者打只野兔来,吃饱了好上路!” 小樿道,“你行你去搞。” 林芝遥站了片刻,指着不远处的黄牛道,“要不吃了它。” 小樿道,“它拉了你一路,你恩将仇报。” 林芝遥哈哈道,“是吗?要不先吃一条腿?” 小樿无语片刻,道,“你去截吧。” 林芝遥跑了出去,冲到牛车边上,将牛驱赶着上了坡,抓出一块馒头丢给小樿,道,“牛不用吃了,车上还有不少干粮,够我们到望城了!” 小樿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林芝遥挠头想了想,道,“小臭屁人呢?!” 小樿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林芝遥道,“在云淮城,不是你让我在白云观门口等人,你去照管小臭屁的吗!” 小樿抓狂道,“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林芝遥无话,小樿忽然抓着她道,“你是在白云观门口为人所伤?” 林芝遥眉头微皱,小樿道,“梅盈袖死了,杀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伤你的人。” 林芝遥抬眼露出惊诧之色,怔怔地看着她,半响都没有说话。小樿回忆着事情经过,慢慢梳理道,“我们半夜到的云淮城,梅盈袖第二天在午时开门之前也在云淮城,这说明,要么她一早料定我们会经过云淮城,提前在那里等着,要么她一路跟随我们,半夜熘了进去……” 林芝遥道,“梅盈袖打着五行师公办的名义,根本不需要半夜熘进去,自有人随时开门迎接她。” 小樿道,“对,莫衡之和那个士兵都认识梅盈袖,说明梅盈袖早就跟他们打过招唿了。” 林芝遥沉默着,小樿扶着下巴,思忖道,“话说回来,莫将军对梅盈袖的死并不关心,一开始听到五行师暴毙的消息时,他的脸色着实难看,会不会另有隐情?元牧行踪向来捉摸不定,他当时是怎么知道元牧所在的客栈?” 林芝遥道,“你觉得这个守将很可疑?” 小樿摇头道,“他有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不一定与小烟霞有关,但可能与其他五行师有关。” 第101页 林芝遥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个莫衡之,是老傅的青梅竹马。” 小樿:“你怎么不早说!” 林芝遥耸耸肩,“这有什么好说的!” 小樿心道这可是关键信息啊,转念又道,“小烟霞会不会在傅使徒手上?!” 林芝遥想了想道,“也有可能,老傅诡计多端,我怀疑是她给我下了毒,害得我灵力丧失!” 小樿:“???” 林芝遥道,“你记得我们在城门附近吃的面吗?” 小樿:“我没吃。” 林芝遥咬牙切齿:“那面汤里有毒,害得我连跑茅坑,拉到虚脱,灵力也没了。” 小樿忍俊不禁,笑了笑道,“傅三姝的目的是小烟霞,下毒引开你,就像她让莫衡之牵制元牧,又让严信支开我一样,採用分瓣梅花之计,趁机夺走小烟霞。” 林芝遥道,“可她没有能力杀我!” 小樿沉吟片刻,道,“……有可能她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 林芝遥不解,小樿道,“杀害梅盈袖的人,手段极为了得,电光花火之间就能让梅盈袖毙命,你没死,留了口气,有可能跟你当时丧失灵力有关。” 林芝遥道,“妈的,到底是谁想要姑奶奶的命!” 小樿盯着牛车,道,“他夺你性命未遂,吊了你一口气,将你顺手送给我,到底是为什么?” 林芝遥道,“很明显啊,他要折磨你,让你看着我死。” 小樿迟疑道,“……你觉得,他的目的是我?” 林芝遥道,“不然他为什么当着你的面杀了梅盈袖!目的当然是你啊!” 小樿脑中轰地一响,想到那枚燕尾飞镖上的沖天九尾狐图腾,忽然觉得胆寒,她怔了半响,才与林芝遥道,“不会的,我……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林芝遥拍了拍她后背,温声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小樿翻了个白眼,郁闷道,“你好意思说,这次到底是谁救了你!” 林芝遥嘻嘻一笑,两人接着赶路。 林芝遥一手拿着馒头往嘴里送,一手挥着细木枝,拍打黄牛屁股,还不忘惦记着要吃牛肉。 小樿对她的话痨爱理不理,满脑子都在想跟狐族有关的事情。 手持燕尾飞镖的人,如果他们的目标只是失烟霞,那大可不必对梅盈袖和林芝遥下手,从她们两个毫无防备之人手上夺走静萱公主几乎轻而易举。 林芝遥似乎说的很对,他们的目标是小樿,跟踪她也好,当着她的面杀死五行师也好,将半死不活的林芝遥送给她也好,目的是为了让她痛苦,让她深陷恐惧…… 而劫走失烟霞的人,明显跟燕尾飞镖的人不是一路人。 这样一想,所有的事情忽然都变得明朗起来,千头万绪脉络清晰,小樿开始察觉到深深的恐惧——仿佛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他们有的驱使牛车,不经意间将垂死的林芝遥送到她面前,有的挥舞燕尾飞镖,将元牧从她身边带走,他们本可以直接对小樿下手,却更愿意像猫玩弄耗子一般,费心思吓唬她,拿她的情绪寻开心,将她逐步逼向绝望。 林芝遥忽然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了句“别怕。” 小樿握住林芝遥的手,点了点头。 “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小臭屁找回来。”林芝遥道。 小樿心中忽然涌起恐慌,颤声道,“他们……会不会对小烟霞下手?我是说,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我,小烟霞跟我在一起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林芝遥怒气腾腾道,“我去帮你杀了这群杂碎。” 小樿紧紧抓着她的手,慢慢镇定下来,思忖片刻,道,“……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我,有可能跟狐族有关,与五行师关系不大,这种情况下,让失烟霞和傅三姝待在一起,或许比跟我们在一起更安全。” 林芝遥道,“你的意思是……不去找小臭屁了?” 小樿微微低头,“与狐族有关的事……或许元牧能帮我。” 林芝遥哂道,“想水尹公子就直说呗,拐弯抹角!” 小樿扶额:“我是怕元牧牵连进来,不好应付,所以才吞吞吐吐!” 林芝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道,“你放心,水尹公子还是挺厉害的。” 小樿看她一眼,笑道,“你还会说他好话了?” 林芝遥道,“梦境之中,带我穿越现在和未来的,正是水尹公子。” 小樿哭笑不得,在心里道,“那是青丘帝姬幻化的啊,傻师姐!” 林芝遥从未见过青丘帝姬,在她的意识里不会有青丘帝姬的存在,因此帝姬化作元牧的样子,给予她清醒,结果就是让林芝遥对元牧产生了高大的印象,把便宜都白送了元牧! 半响,林芝遥郑重其事道,“如果有人要对付你,现在最有资格保护你的,就是水尹,小臭屁的事可以暂时搁一搁,老傅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小樿嗯了声,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片血气瀰漫的林子,上百具尸体被挂在树上,有的发了臭,有的还滴着血,模样骇人,小樿从尸体旁走过,看到树上刻的“东楚俘虏”、“德宇帝走狗”之类的话语,两人走着走着,林芝遥突然停下,望着一棵树下挂起的尸体,颤声道,“老,老傅……” 第64章 危机四伏 林芝遥看着那具倒挂尸体怔了许久,忽有人发声道,“林芝遥你个死脸盲,我在这!” 小樿与林芝遥同时张望过去,看到一个披头散髮的人被绑在树上,全身泥泞不堪,混着血渍,她咬牙切齿,“林芝遥,你怎么不瞎了算了!” 小樿:“……” 林芝遥:“哈哈哈哈……老傅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傅三姝:“还不放我下来!” 林芝遥笑弯了腰,猫一样利索地熘过去,三两下解开傅三姝,将她扔在地上。 小樿关切道,“傅使徒,你怎么回事?” 傅三姝擦了擦脸,虚弱地躺在地上,没好气道,“碰到了一群蛮不讲理的西楚士兵,倒了八辈子霉!” 小樿想起来时路上遇到的两名猎户,那时候他们奉劝小樿不要再往前走,会遇到到处抓人的西楚士兵。半响,她道,“失烟霞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傅三姝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林芝遥道,“你把小臭屁弄丢了?” 傅三姝勉为其难点头承认,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裳,涩声道,“小烟霞被西楚士兵抓走了,此时此刻还在等我去救她。” 林芝遥嗤笑道,“就凭你,废物。” “你……”傅三姝一口气没上来,转而嘆道,“刚才你以为我死了的时候,不是也挺难过的么。” 第102页 林芝遥:“呵呵。” 小樿赶紧转移话题避免机锋:“傅使徒,你怎么会被士兵抓住?” 林芝遥道,“所以说她是废物。” 小樿道,“我是说是不是另有隐情?” 林芝遥道,“隐情就是她蠢。” 小樿不依不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林芝遥道,“那也是她丢人。” 小樿彻底没了脾气,傅三姝道,“是。” 小樿和林芝遥抬眼望着她,傅三姝道,“是挺丢人的。” 林芝遥笑道,“没错,觉悟越来越高了。” 傅三姝白了她一眼,林芝遥道,“就你这废物,居然还敢给姑奶奶我下毒!” 傅三姝道,“你也挺蠢的。” 小樿忙道,“要不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林芝遥撇过脸:“我才不要带上这废物,拖累人。” 小樿急中生智:“傅使徒,你当初是怎么跟踪我们的?” 傅三姝道,“……小烟霞一路给我留了标记。” 林芝遥:“!!!” 小樿道,“太好了,有你在,我们很快能把小烟霞找回来!” 林芝遥将信将疑,看着小樿道,“聂小樿,你不用对这种废物心软。” 小樿:“林师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傅三姝道,“别关系,我可以慢慢恢復,你们先行上路,不用管我。” 小樿道,“我们牵了头牛,你可以坐牛车上。” 林芝遥道,“凭什么给她坐!” 小樿:“她伤得重。”说完又补充了句,“你就别想着吃牛肉了。” 林芝遥骂了句话,叼了根草,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小樿把傅三姝弄上车,同时问她,“梅使徒死了,你知道吗?” 傅三姝点了点头,“我虽然不在现场,但也听说了这事。” 小樿道,“你知道她是为何人所杀害?” 傅三姝道,“这我真不知道。”她边说边打理头髮,拿衣角擦了擦脸,冷冷道,“梅师妹的确是跟随我来了云淮城,但我不可能杀她,我只是打算利用她去牵制你们,从而顺利把小烟霞带走。她的死,我也很意外。” 小樿不再说话,三人默默走了一路,遇到了一队西楚士兵。 带头的拦住她们,问来者何人。 林芝遥展开法器,抖出一道光霞,持伞喝道,“五行殿干明使者林芝遥在此,谁敢拦我?” 带头的从容行礼,道了声失敬,给三人让出道。 小樿朝林芝遥使了个眼色,林芝遥冷漠地瞪着带头士兵,道,“贺兰山乃两国地界,人员杂乱,你们是哪方士兵?” 带头士兵道,“我等效劳于永昌乐贤皇帝。” 林芝遥道,“可曾遇到其他五行殿使徒?” 带头士兵答:“未曾。” 林芝遥看了小樿一眼,小樿点头会意,两人牵着牛车继续在山路中盘桓,遇到板车无法通过的地段,这才弃了车,让傅三姝骑牛随行。 夜幕降临,三人找了处野地,生了火,靠着树和衣而睡。 随着胸腔勐然一颤,小樿忽然惊醒,整个人弹了起来,摔倒在地。 “谁?”小樿爬起来道。 无人回应。三人先前生的火尚未熄灭,还有些余烟,忽地冷风一搅,夜幕中一丝火光彻底熄灭,小樿徒然哆嗦一下,神志清明不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山木森森,黑影幢幢,小樿凝视着黑夜,似乎察觉到黑夜也在凝视着她一般,她轻声道,“是谁?” 潇潇晚风穿林而过,小樿脸颊一凉,伸手去摸,忽然看到手上全是血迹,她颤抖着后退好几步,心跳地飞快,差点忍不住叫了出声。 她捏出一道雷火,辗转握在手心,不知该噼向何处,风是停了,诡异的危机感仍在四野起伏,来者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远处,孤狼在山中哀嚎,小樿提醒吊胆,拿另一只干净的手抓出衣兜里的大白兔,定了定神,心道,“不管来者何人,有何目的,千万不可自己先慌了神。” 此时一双手突然从后方抱住她,她的雷火随即湮灭,冰凉的头髮贴着她的脸,一个魅惑的男声贴着她的耳传来,“美人儿……在等谁?” 小樿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僵若死尸,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温柔地朝她耳朵里哈了口气,魅声道,“想要你的人。” 小樿全身鸡皮疙瘩冒起,捏着兔子的手都沁出了汗,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林芝遥和傅三姝,道,“我跟你走,你别伤害任何人。” “真乖。”那人满意地说道。 小樿颤抖着试图从那人环抱的双臂中挣开,那人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钳制住挣扎着的她,笑道,“美人儿,我带你走。” 小樿推开他的肩,道,“不……别这样。” 挣扎间,手中的兔子突然脱落,她听到咔擦一声响,那人将她掉落的兔子踩了个粉碎,不怀好意笑道,“美人儿,很快,你就不需要这些玩意了。” 小樿怔怔地望着被踩成一堆烂泥的兔子,心尖出奇地难受,她任人搂在空中,身体强烈地颤抖。 忽然间一道火光穿林破晓而来,林芝遥轰出万丈霞光,伞面顶着熊熊焰火直轰向搂着小樿的人! “找死!”那人喝道。 “不——!”小樿绝望地喊道。 那人两手搂着她,轻盈转身,干明使者的焰火映在他愤怒的眸子里,霎时,魅影四起,神鬼共舞,林芝遥发了疯一般挥舞着焰火胡乱攻击,左手控火,右手持伞,两只手互相打架,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满地打滚! “住手!”小樿拼了命般从那人手中挣开,上去扑住林芝遥,一手覆在她额间,对准她的眼,贯入一道勐烈的摄魂术! 林芝遥逐渐冷静下来。 “干明使者,回去。”小樿流着泪命令道。 始作俑者幽幽道,“美人儿,跟我走吧。” 小樿看着林芝遥呆呆地回到露宿的地方,蹲下来,捡起被踩烂的兔子,擦了擦泥土,将坏掉的兔子紧紧抱住,半响才与那男人道,“走吧,我打不过你。” 短短一瞬间,男人的幻术巅峰造极般用在林芝遥身上,几乎令干明使者发疯而死。倘若拼了性命只能换来这种结果,那还不如依你所愿。 “杀死梅使徒的人,是你吗?”小樿嗫嚅着问道。 男人道,“那不值一提的东西,美人儿,你可别这么脆弱哦。” 小樿道,“有什么事沖我来就好,我不怕你。”她说完后半句话,底气泄光。 “美人儿……”男人伸手抱住她的脸,将自己那张美得毫无生气的脸凑了过来,薄薄的唇瓣几乎要贴在小樿脸上,他道,“你都在发抖了,美人儿……” 第103页 小樿咬咬牙,极力低下头去。 …… 贺兰山脉一处山崖旁,小樿被绑在悬崖边上,寒风唿啸而过,雨露不时打湿她的衣裳,她不吃不喝被囚在万丈深渊上已经数日。 “杀了我吧……”小樿哑声道。 “不,美人儿,我宁可把你做成干尸。”男人气定神闲坐在崖边道。 小樿冷冷发笑,垂下眼帘,渴望入睡。 “想睡?”男人捏了把粉洒在她眼睛里,笑容可掬道,“别妄想什么青丘帝姬,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她。” 药粉一进入小樿眼中,刺痛感袭遍全身,她头痛欲裂,脑浆几乎要揉成一滩脓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合上眼入眠。 “神明……”她在心中喃喃道,“请赐予我安宁之心。” 许久,男人突然道,“来了。” 小樿背负山崖,看不到男人所说的“来了”,但她心脏忽然有力地颤了一下,求生的念头一下子涌了上来。 是救我的人来了吗? ……会是他吗? ……元牧。 “小樿,她在哪?”元牧独有的腔调声,带着醇酒的芬芳,带着春晴的温煦,洒进阴暗的角落。 “元牧……我在这。”小樿张了张嘴,发出低微的声音。 第65章 一睹神迹 万丈悬崖,寒风萧索。 “水尹君,久候多时了。”男人道。 “弋游,你想要什么?”元牧道。 小樿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东楚魔军将领弋游,揭掉黑纱之后,原来是一副美男子面孔,还带着魔鬼般魅惑的嗓音,看来当日在皇城弋游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实乃真人不露相。 男人笑了笑,“不错,我的确是弋游,看来一切伪装在你面前都起不了作用。” “把小樿还给我。”元牧语气毅然决然。 “别急嘛,美人儿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时半刻。”弋游声音散漫,飘飘然如雨如露不成音调。 “元牧……”小樿用力嘶喊,声音却脆弱地如同一粒沙尘,捲入狂风骤雨中无踪迹可寻。“我在这……我很好……我没事……”她在心里喊道。 蓦地,元牧在崖顶大声回应道,“小樿!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别动,别挣扎,我来找你!” 小樿不住地流泪,心里连连说“好”,似乎已经习惯了元牧能够实时洞悉她内心想法,就算是隔山隔海,也一样心有灵犀。 弋游道,“水尹君,别心急嘛,我还没说我的条件。” 元牧冷笑一声,并不与之啰嗦,当即出招。悬崖之上,两人对峙,身影快如疾风,一攻一守,难分上下,弋游一边退避,一边柔声连连,“水尹君,我送你的燕尾镖,可还收着?” “扔了。”元牧冷漠道,“燕尾狐族余党弋游,你连名字都捨不得改一个,潜伏在德宇帝身边多年,究竟想要什么?” 两人打斗时变幻莫测的风声、飞沙走石之声传到小樿耳中,令她不住惊嘆。元牧出招动作之快、气势之广、底蕴之强早已令她折服,而弋游神乎其神的杀人技巧、精湛高超的摄魂幻术、诡谲变幻的行动作风更是令她甘拜下风,两人相斗,光听风声便已令她嘆服不已,期间两人对话,更是从容不迫。 弋游以退避为主,同时不断拆招,动作轻盈如风,说话时不带一丝喘息,他厉声道,“妖狐,我要你与女帝的命。” 突然间,元牧仿佛被狠狠激怒,他挥出巨剑,剑风凌厉,泰山压顶一般斩向弋游! 弋游以极其诡异的步法巧妙避开,元牧那一剑挥出,剑势虽盛,却难有变幻之态,终究难以截住对方,而弋游似乎对他的招式、剑法都极为熟悉,避让速度之快,婉若游龙。 “不错。”弋游称赞道,“这一剑,足以噼山填海。可惜,对付我仍是不足。” 元牧冷笑着撤了剑,徒手捕捉空中水雾,以雾气作冰棱,冰棱箭矢密雨一般射向弋游! 弋游点地而起,踩起空中飞腾的冰棱,轻盈噼开流矢,同时不急不缓道,“送你的燕尾飞镖,你没收,有人收了!” 小樿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衣兜,隐约想起了莫衡之给她的那枚飞镖还在自己身上。 元牧动作突然一顿,弋游发疯般笑道,“哈哈哈哈……没错。就在美人儿身上,这可是个好东西呢。” 元牧怒喝道,“你敢动小樿一根汗毛!” “哈哈哈哈……”弋游的笑声久久迴荡在山崖中,教人听得浑身不自在,“我岂止动了她一根汗毛?我就差点没要她的命!” 小樿忽然哆嗦一下,她的命,的确随时随地能被人取走。 “拿青丘帝姬的命,换你心上人的命,你觉得怎么样?”弋游忽然道。 “放肆!”元牧几乎咆哮。 “你随意。”弋游不咸不淡道,“要不先看看你的心上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小樿低声道,“不要。”她咽了口水,大概也猜得到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日光晒脱了皮的肌肤,风吹雨打脏乱不堪的头髮,宛如春日里病死的树,朽木上挂着将落不落的繁重枯叶,看一眼都会觉得晦气。 元牧停下攻击,冰棱化作雾水消散,他犹疑地看着弋游,半响没有开口,后者朝他笑了笑道,“水尹公子,我记得,你原来可是挺怜香惜玉的,怎么,今时今日,崖边的美人儿半点打动不了你的心?” 元牧道,“小樿与青丘狐族毫无瓜葛,你抓她,根本威胁不了我,也威胁不了青丘狐族。” “啧啧啧。”弋游道,“这话听了,可真教人伤心,明明是那么出色的美人儿,却得为你受尽苦楚。” “难道你觉得,以小樿来威胁我,就可以对付青丘帝姬?弋游,你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元牧道。 “哎!”弋游嘆道,“也许是痴心妄想,可我就是喜欢折磨美人儿,喜欢看着她们颤抖,害怕的模样。你不知道,看着这么倔的美人儿躺在你怀里,全身发颤,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是太令人激动了。” “你放过她,我答应你其他条件。”元牧道。 弋游道,“那你先废了这身灵力。” “不——!”小樿哑声喊道,“千万不要,不要理他,不要管我……” “好。”元牧简短答道。 弋游冷笑道,“即刻动手。” “不,不要,元牧……求求你,别乱来……”小樿撕心裂肺地喊道。 然而元牧动手极快,“好”字刚说完,不待弋游督促,便已经开始动手自废灵力,他一身灵力底蕴充足,崖顶灵气漫开,四周笼罩在氤氲的温暖气息中。 第104页 “别这样……”小樿苦苦哀求,她身在崖壁上,却能感受到元牧体内灵力四处扩散,如同无主的孤魂四处游荡,其中甚至有一部分融入她的体内,予她生机。 “求求你……别这样。”如果说,为了我非得这样子做,那还不如让我来了结这一切。她仰起头,运起元牧融进来的部分灵力,决然望着锁住自己手腕的那段铁链,眼神越来越兇狠,“放开我,蠢物。”她对那段铁链子说。 嵌入悬崖的那一段链子微微动了动,慢慢从缝隙中爬出来,一时间,细沙滚落,小樿也挂在空中摇摇欲坠,仿佛灵魂也跌入了深渊。 “很好。”她说,“出来,我赐你飞花似梦般的生命。” 铁链从崖壁中勐地拔出,旋即随着小樿的重量一起坠下悬崖! 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受尽胁迫、为人摆布,不如让一切纷乱都结束!水尹仍会是风华绝代的水尹,小樿将只是擦肩而过的小樿。 她不住地下坠,忽地瞅着一道红影从崖顶翻下来,剎那间抓住小樿一起下坠,红叶伞翩跹转动,两人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小樿将铁链挂在一根断枝上,两人悬于半空。 “聂小樿。”林芝遥泪光闪烁,心疼她道,“你受苦了。” 小樿颤声道,“元牧他……” 林芝遥抱着她,温声道,“水尹自有办法。” 小樿抬头看着高高的崖顶,心中五味杂陈,她确实有一瞬间想要坠崖,想要了结,此时看到林芝遥,仿佛所有的消极情绪都抛之脑后。挂着两人的断木不合时宜地颤了颤,看似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小樿为自己冲动的选择而后悔,林芝遥却道,“神明之子,与你一起坠崖,同生共死,将是我林芝遥最得意的事。” 小樿忍不住打趣道,“得意不过一剎那。”又嘆,“你不该来救我,元牧也是。” 林芝遥道,“聂小樿,别看轻自己,也别埋怨自己,要怪就怪抓你的人,我会想办法将他碎尸万段。” 小樿道,“他实在很厉害……我没有任何办法对付他,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林芝遥道,“你没见识过真正的厉害,也不了解自己的能力,好了,别说了,我们想办法上去,或者想办法下去。” 小樿将额头顶在林芝遥肩头,疲倦不堪,“哎,我好累……好想睡。” 林芝遥没有作声,小樿不可能入睡,又抬起头望着崖顶,焦急地想着元牧会怎么样,自废灵力,岂不是任由敌人处置! 虽然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毫不反抗便跟着弋游被囚于这处山崖,但那时候是因为过分忧心,想要保护身边的人,才做出这样的事,她不希望元牧为了她这样做。虽然她内心万分感激。 崖顶一道巨幕彩虹划过,小樿睁大了眼,心跳加速,“千万不要有事……元牧。”她低声祈求。 天地出奇地安静,她与林芝遥两人就这样挂在崖壁上,目睹着神迹的发生,巨幕彩虹下,一头红色九尾灵狐从崖边一跃而起,冲上天际,将一粒黑影顶了出去,伴随着弋游坠落时惊叫的声音,九尾灵狐乘彩虹翩然而下,缓缓来到她们身边。 “元牧……”小樿难以置信地喊道,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皮毛,灵狐温柔地碰了碰她的手,旋即昂首将两人轻轻顶起,掀上狐背,一飞沖天,回到崖顶。 鲜红的皮毛,烈焰的颜色,象徵神明存在的九尾,小樿从未料想元牧废去灵力之后竟是这般璀璨模样,一时间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作何言语。 第66章 帝子降兮 小樿躺在温暖的皮毛上沉沉睡去,似乎从未感到如此踏实、心安过。 九尾灵狐乘彩虹从天而降的画面定格在她脑海里,令她醒来后仍是震撼不已。 元牧没有守着她醒来,林芝遥默默地陪着她,给她烧了野菜汤,餵她下咽。 “明天就能到望城了,你好好歇着。”林芝遥道。 小樿合上眼,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虚弱地枕在林芝遥膝上,喝了点汤便昏睡过去,醒过来又不知时辰,不知白天黑夜,她的意识间有间无,清醒些的时候,还听得清林芝遥在跟她说话,其他时候,便好似一张死皮,挂在林芝遥身上,不知疼痛,不辨干坤。 “不……不能这样。”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唿喊,“醒一醒!不能再睡了!”那声音极其微弱,在意识的黑洞里敲击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很快又其他声音盖住了,“我会死……我已经不行了。” 林芝遥在她耳边大声喊话,可她什么都听不清,分辨不了林芝遥到底是在激动,还是在愤怒,抑或是伤悲。 “阿爹……小樿不孝,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蜷缩在黑暗里瑟瑟发抖,死亡越是接近,她越是伤悲。她想起离开家的时候,阿娘惆怅的眼神,如同春风凋碧树,骤雨削繁花,这一世,她是多么害怕阿娘因她而难过,离家出走,半途殒命,阿娘该多么恨自己,阿爹也许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而她,将以何颜面期许与他们来世重逢? “对不起……”她不断地忏悔,她想起阿娘绰约的身影,阿爹拉弓射箭的英姿,琯琯的闹腾,蓁蓁的文静,她想起牵过她手、亲吻过她的人,想起信誓旦旦的诺言,这辈子遗憾太多,到最后只剩下心碎,若神明垂怜,能再给她片刻清醒,她多想跟珍重的人一一道别,鼓起勇气去说声再见。 “元牧……”她总是不自觉地念着他的名字,每想起洛水初雪的那一夜,心里好似有盏明灯在发光,将她周围的晦暗稍稍照亮,将她从意识的边缘稍稍拉回。 她浑浑噩噩,颠簸了一路,被餵了不少东西,吐了更多,有人亲吻她,强行撬开她的唇,灌她喝下苦涩的药水,有人一直在耳畔温柔细语,抱着她予她温暖的灵力,湿哒哒的泪水滴在她的脸颊上。 “别哭……”她在心里说。她努力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终究无能为力。 待她真正醒来,仿佛已经隔世。 阿爹坐在床头,望着她愁容不展。 她泪如泉涌,话不成音,不住地哽咽。 阿爹抱起她,将脸抵在她头顶,嘆了口气。小樿全身发抖,抱着阿爹,泣不成声道,“阿爹……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对……对不起。” 阿爹沉默许久,“你要是死了,我决不来找你。” 小樿放声哭泣,“爹,我好想你。” 一名黑衣男子懒懒散散地倚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掀开葫芦盖子,仰头饮了一口酒,嘆道,“三郎,令爱一点都不像你。” 小樿看了他一眼,当即认出这人那正是洛水郊外树林里遇见的抱琴饮酒黑衣客,没想到一别数日,他竟然真找到了阿爹! 第105页 阿爹道,“雎,多谢你为小女续命。”接着指与小樿道,“桐阴城称心阁阁主关雎,天地间仅剩的凤凰,寿与天齐,是他救了你一命。” 小樿点头道,“多谢前辈。” 关雎漠然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望着窗外。 小樿出神地看着阿爹,静默不语。阿爹调侃道,“怎么?许久不见,不认识你老子了?” 小樿哭笑不得,“我,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阿爹道,“你倒是先说说,你与聂淇之子是怎么回事?” 小樿愣了半响,道,“阿爹,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聂淇之子是什么?” 她阿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你这半年,到底都干了什么?怎么,到这份上了,居然什么都不清楚?” 小樿:“???” 她爹道,“你与什么人私定了终身?” 小樿迟疑着道,“……元牧,他在哪?” 阿爹道,“死了。” 小樿悲怆一声,差点昏了过去。阿爹忙道,“没死!吓唬你,你就不能争点气吗?” 小樿垂下眼,抽抽搭搭,阿爹又气又笑,“当初我喜欢你娘时,巴不得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那时候也没见得打动她,如今你跟人认识才多久啊,就这般掏心掏肺!” 小樿将头伏在阿爹肩头,有些愧疚,有些难为情,一开口便语无伦次,阿爹安抚她道,“我明白,喜欢一个人无法隐藏,你娘亲这辈子活的太辛苦,你比她坦率,比她热情,可你得明白,世事纷杂,多得是不尽人意的,我怕你日后难过,先给你提个醒,你若是真心喜欢他,爹自然不会反对。” 听到阿爹温柔低语,循循善诱,小樿心中感动不已,她极力克制着情绪,半响才平静下来,与阿爹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阿爹闻言一笑,“傻丫头,但凡你喜欢的人,没有不喜欢你的道理。”说罢扶她靠在床畔,站起身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樿:“!!!”“都想吃!” 阿爹粲然一笑,转身对关雎道,“你有口福了。” 关雎道,“食色性也,说的是你们芸芸众生,与我无关。” 阿爹笑着走上去,一手搭在他肩上,“那好,我只给丫头做,看你眼馋。” 关雎道,“你就这样对待你女儿的救命恩人?” 两人在窗口拌了几句嘴,阿爹推他出去,一併出了门,小樿听到阿爹在门口与人打了声招唿,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投了进来,元牧飞快走到小樿身边,坐在床边,抓起她的手然后又放下,一双眼流光婉转定在她身上,眼中布满血丝,原本清瘦的脸更加憔悴不少。 “元牧……”小樿微微笑道,“我没事。” 元牧涩声道,“都怪我,是我疏忽。” 小樿道,“……是因为那枚飞镖?”当时在悬崖上,弋游特意说到了那几枚燕尾飞镖,其中有一枚是小樿从云淮城守将莫衡之手里拿来的,那几天她一直带在身上,想必与她后来的昏迷有关。 元牧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燕尾狐族的目标是你,当时在云淮城,我不应该离开你的。” 小樿道,“我已经没事了,能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这是哪?” 元牧道,“这是南河郡,离你家不远。” 小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元牧道,“你中毒衰竭,燕尾狐族以此要挟我杀害帝姬,我与帝姬演了一齣戏,但实际上燕尾狐族并无解药可解,是帝姬找来称心阁阁主为你解毒续命。” 元牧三言两语将话说完,小樿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昏迷了多久?” 元牧道,“有半个多月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讲与你听,先不要乱动,你身体太虚弱了。” 小樿道,“林师姐呢?” 元牧道,“林使徒回了洛水,失烟霞的事情也已经了结。你在贺兰山被弋游抓走的时候,我正好在望城,将静萱公主交给了贺兰王,后来南越的人也来了,两国使臣在北郡达成了协议,乐贤帝封静萱公主为南安公主,将南安公主派去了新阳作为人质,以求与天济帝交好。” 小樿莞尔,“对她来说,新阳应该不会太差,至少比永昌和京都强。水尹君,你真的很厉害。” 元牧嘆道,“可我疏忽了你,至今后悔莫及。” 小樿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来救我,我真的好开心。” 元牧望着她,一双漂亮的凤眼似乎要从眼角沁出水来,小樿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千言万语,而她自己也有万语千言要倾诉与他,恨不得此时此刻抱着他,依偎在他怀里,可元牧却只是疏离而客气地坐在她边上,小樿心想这是南河郡,算是她家,元牧保持客人的礼节和风度,也不算见怪,乃挣扎着起了起身,与他道,“元牧,我想起来走走。” 元牧立马扶起她,给她披上外套,带着她从屋里走到屋外,看庭院的松柏,看天边的云霞。 不远处传来鞭炮之声,小樿先是被震得一颤,旋即朝元牧笑道,“除夕了……” 元牧淡然笑道,“是,祝贺你迎来新生。” 小樿将身体重心朝元牧身上靠了靠,缓缓闭上眼。 南河郡。她想,这是我们一开始认识的地方。 元牧道,“小樿,青丘帝姬想见你一面。”他语气淡然,却有些疏远的味道。 小樿睁开眼,敏感的她尚且还不习惯元牧这般疏离的口吻,只听元牧道,“你娘亲是青丘神女,本应该承青丘帝姬之位,而今帝姬并无子嗣,所以这帝姬之位,该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改为帝子归来,文案现在已经是剧透版了~ 评论送红包,欢迎给我写评论~ 第67章 眷恋音容 “怎么了?你不喜欢?”隔了许久,元牧才开口问道。 “不,我不明白。”小樿道,“你曾经说过,帝姬想选你作为继承人。” 元牧垂下眼,“我血脉不正,不能使青丘上下臣服。” 小樿抬头望着他,那张白皙的脸有一半被松柏的影子遮住,另一半虽然被日光照着,仍是神色漠然,明晦难辨。 “元牧……”她低下头,与他道,“帝姬曾经让我与你分开,我……我有点担心。”也许帝姬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和你在一起,也许只是随口一言,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也许是小有心机地测试一下你我间的情义…… 两人沉默了一会,本以为元牧会说“无妨”、“不用在意”之类的话,不想元牧道,“帝姬她是对的,与我分开,对你有利。” 小樿愣住,半响还以为她听错了话,再回味过来时,如遭雷噼,往前走了几步,步伐凝滞,膝下一软,差点摔倒,当即被元牧扶住,元牧讲出这话比讲出她是帝姬继承人还令她难以接受,她怔了许久,颤颤巍巍地被元牧搀扶着在廊下坐着。 第106页 元牧扶着她,许久才说,“对不起。” “不,元牧……”小樿将额头抵在柱子上,头髮散在两肩,将她的脸完全遮住,她低声啜泣,身体不住颤抖,“你不明白……”她断断续续道,“元牧……你,你不明白。” 什么青丘帝位,什么天下苍生,对于几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实在轻于鸿毛,真正让人眷恋,让人心痛如绞的,只有心上人的音容,相爱相守的点点滴滴,以及未被实现的诺言。 “元牧……”她哽咽着说出口,“我……我不想与你分开。” 可是说不说出口,有什么区别?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心意?汉草平原上信誓旦旦,洛水家中情真意切,云淮城里思之如狂,你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分开的话? 元牧颤抖着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他连连道歉,“我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我应该早些料到,你是神女所出,是帝姬一直在找的继承人。” “不,不……”她胡乱道,“别再说什么神女,什么继承人,元牧……我,我只是不想与你分开。” “小樿……”元牧自顾自笑了笑,有些无奈,有些欣然,他岔开话题,“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我之间还有血缘关系,聂泫,才是我的真实名字。” “聂泫?”小樿重复了一遍,脑中回味着这个名字。 ……我要你与泫儿分开。青丘帝姬在她的梦里道。 小樿泪流不止,元牧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颇有些不知所措,只默默地嘆气。 “为什么……”良久,小樿将头从他肩上抬起来,注视着他的眼问道,“为什么要说分开?” 元牧眼神微闪,睫毛颤了颤,道,“小樿,我……实乃不祥之人。”他最后几个字说的有些含煳,小樿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态。 小樿捧起他的脸,认真道,“你是九尾灵狐,是神明,我昏迷的时候,总是想起你。”就好像美梦一场,亲眼目睹了神迹。 “不,我不是。”元牧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可置否,他抬起一只手到小樿耳鬓,未及触碰到她发梢,便放了下来,他眼中眸光温柔,声音也随之温柔,“小樿,帝姬说的没错,你是帝位最合适人选,来日你为帝姬,我愿为你肝脑涂地,战死沙场。” 小樿心弦一动,感激之情溢了上来,顿时热血翻腾,她端详着元牧,两人脸挨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一时间,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红着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 未及说完,元牧忽然将唇凑近,轻轻覆在她唇瓣上,此举甚是突然,两人俱是一怔,剎那间,时光如同静止,万物停止生长,唯有两颗心正在有规律地跳动。 “帝姬会来梦中找你。”元牧离开她唇畔,淡然道,仿佛刚才的举动纯粹是无心之举,可以轻轻抹去。 小樿没有应答,当初两人说好了一起回南河郡,然后去青丘见帝姬,现在过程似乎丝毫不差,可是目的和性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元牧……”小樿终于开口道,“即便阿娘是青丘神女,是本应该成为帝姬的人,那也与我无关,我从未去过青丘,让我来当继承人,恐怕青丘上下无人服我。” 元牧静静地看着她,小樿接着道,“青丘帝姬很年轻,很漂亮,她可以再生子嗣,有新的继承人,而阿娘当年既然决心离开青丘,就已经与青丘再无瓜葛,这青丘帝位,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身上。” 元牧道,“姐姐的帝位,原本就应该是你娘亲的,白氏在青丘地位最殊,你娘亲白姬当年风貌世无其二,她未竟的事业,由你为她完成,合乎情理,合乎法律,青丘国众人理应为你臣服。” 小樿再要争辩,元牧道,“事情因果,帝姬会在梦里与你详谈,她现在想亲自见你一面,你愿意随我去一趟青丘么?” 小樿苦涩一笑,心道,“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请你不要再说分开。” 两人对视,她万分珍重般点头道,“好。” 但不是为了青丘帝位。 一个时辰之后,屋内。阿爹果然烧了一桌好菜给她,还出乎意料地同意让她去青丘,并答应与之随行,小樿从未想过有一天阿爹会离开家,与自己一同出行,还是去狐族聚居的青丘,这一点实在令她激动不已。她一边品着菜餚,一边与阿爹聊长话短,同时心里也明白,她这一趟出生入死,实在让阿爹操碎了心。 既然到了南河郡,她便想着见一见阿娘,阿爹看穿她的心思,与她道,“你既然离开了家,就别想着回去了,免得你娘看到你难过。” 小樿心中不免悲伤,嘴上却只得答应。阿爹又嘱咐她道,“到了青丘,凡事不用过于拘谨,青丘的老一辈,当年都是伺候过你娘的,对白廖帝君这一脉忠心不渝,这些人成天盼望着白氏一脉能回归帝王之位,如今你回去,正好应了他们的心愿,你随便往哪一站,都有人鞍前马后,供你差遣。” 小樿惊讶地筷子都快掉下来了,她道,“真有这么厉害?那阿娘当年为何要离开青丘?” 阿爹冷冷一笑,给她夹菜。 小樿略一思索道,“阿娘放下青丘帝位不要,选择跟你归隐山林,难不成,她当初若是当了帝姬,就不能和你成亲?” 小樿问的是他阿爹,心中想的是元牧,突然间明白了元牧为什么要跟她道歉,为什么会说出令她伤心的话。当初两人认识时,志同道合,喜欢就喜欢上了,无所顾忌,后来小樿遇险,元牧为了救她,曲折周转,费尽心思,当时应是自责不已,悔恨万分,如今才会说出分开的话。 他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他,此间心意相通,便已经是一种圆满。或许他一时间不会明白,或许我无法解开他心中的结,但只要他在,他还喜欢我,就已经足够了。 小樿回过神来,看着阿爹,他似乎也有些出神,灼灼桃花眼中绽放着斑驳色彩,仿佛在回忆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他动情地说道,“她当初选择了我,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 小樿闹着让阿爹讲清楚事情经过,不想阿爹拿筷子拍她,道,“先吃饭,日后再表。” 夜里,青丘帝姬如言来到她的梦境,梦里她正挂在贺兰山脉的崖壁上奄奄一息。她艰难地抬起头,尚未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帝姬将手覆在她额间,予她清醒。 “姐姐……”小樿脱口道。 青丘帝姬脸色一沉,拂袖转身,“论辈分……你娘白姬得称我一声母后。” 小樿愣了半响,道,“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姥姥?” 元牧的姐姐居然是我的姥姥,我与他足足差了两辈!简直匪夷所思! 帝姬轻声一笑,遐想万分道,“你的娘亲,神女白姬,白廖帝君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当真是让人想念呵。” 第107页 小樿直截了当告诉她,“阿娘选择隐居,就不再与你们青丘有瓜葛。” 帝姬看了她一眼,毫不含煳道,“白姬之子,离族人林芝遥的梦里头,你可是答应了我什么事?” 小樿略一思索,道,“你想好了条件了吗?” 帝姬道,“我要你回来青丘,成为我的继承人。” 如小樿所料,帝姬果然想以此迫使她去青丘继承帝位。她心里不免觉得好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换任意一个人都会趋之若鹜,欣然接受,可帝姬却好似巴不得那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承袭帝位。 至此她不禁怀疑,阿娘当年一走了之,究竟是丢了多大一个烂摊子给眼前之人,害得人家四海八荒费心劳力地寻找继承人。 念及此,她心中稍微笃定了些,既然帝姬诚心诚意想让她成为继承人,那至少说明青丘帝姬信任她,或者说信任阿娘的血脉,凭藉这一点,她便有与帝姬谈条件的余地,乃道,“我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不得拆散我与元牧。” 青丘帝姬道,“成,我会想尽办法撮合你们。” 回答地爽快、干脆、利落,完全出乎小樿意料。 小樿微微一愣,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掉了,或者穿梭到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按常理出牌。 第68章 公子小叶 从南河郡到青丘,几乎是小樿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 木舟换到乌篷船,再换到帆船出海,小樿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水上颠簸,看惯了山峦与江河,第一次目睹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她才领悟到天地的广阔,生命的瑰丽。风鼓满船帆,船行于海上,海追逐着风,雪浪滔天,柔美与力量并存。 船中逆旅,倥偬一世,相比于苍茫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乎其微。 而青丘海岛却是这苍茫天地间的一道奇蹟。 入结界处,峭壁万丈,银川飞流直下,挥洒着珍珠般的光芒。及至内陆,宫殿巍峨,玉宇琼楼,画栋雕栏,又有青山相依,绿水相傍,灵气缥缈,璀璨兮如世外仙境,令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元牧领着她,穿过熙熙攘攘前来朝拜的狐族子民,穿过仪容高贵的王公世子,踏上白玉般剔透的阶梯,登上帝王居住的宫殿,来到青丘帝姬的正殿。 青丘帝姬肤白胜雪,明眸似月,玉冠华服,貌美不可方物,栗色长髮松松地盘着,金翠瑶瑶,灿然如霞,一身红衣淌着变幻莫测的图案,端端那样坐着,便已经让前来觐见的人无法逼视,只能低下头,默默地道一声“神灵庇佑”。 但青丘帝姬不是石雕木刻的佛像,是活生生的人,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举手投足,又给人令人愉悦的亲和感,既不故作姿态,也不目空一切,使得目睹过她容颜的人发自内心地崇拜这位神明。 小樿恭敬地称唿她“青丘帝姬”,帝姬微笑道,“神女归来,福至青丘。” 小樿抬起头,静静地站着,一双清澈眼眸波澜不惊,目光落定在青丘帝姬身上,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看上去稳重得体,其实只是她内心颤动不已,嘴角艰难地牵出笑容,保持着端庄淑雅。帝姬身旁的人都朝她颔首微笑,高深莫测者有,喜不自禁者有,熟视无睹者亦有。 青丘帝姬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她,天籁般的嗓音朝众人道,“青丘白氏一脉沦落人界多年,踪迹渺茫,今天灵庇佑,白姬之子重返青丘,延续我族古老血脉,星移斗转,众神归位,实乃万物生灵之转机。” “如是,如是。”众人纷纷应和,称颂着神女归来之事,无一不带着感慨唏嘘。 阿爹站在小樿身侧,冷冷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青丘帝姬敛了笑意,眼神锁定在他身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却又略显生硬地道,“朔月公子,欢迎。” 正殿内突然鸦雀无声,一众人神情僵住,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朔月公子”这几个字上,后者只是淡然笑着,却给人一种随时随地会让天塌下来的感觉。 半响,“朔月公子”幽幽道,“山野村夫而已,当今世上早已经没有朔月公子这个人了。” 帝姬道,“当年承你恩情,得以保住泫儿母子性命,一别经年,从未有机会言谢,今日在此表谢了。”说罢,恭敬一揖。 阿爹从容回礼,道了声“不敢当。”同时,小樿和元牧纷纷转过头去看阿爹,两人视线刚好相交,皆是一副诧异之色,很快,元牧敛了神色,心下坦然,朝她点头一笑,小樿会意其心中所想,亦报以微笑。 从南河郡府,兰家宴席上的初次相遇,到后来互明心意,生死相伴,原以为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却因身世遭遇牵出许多因缘,似乎相识是命中注定,而相爱更是命运使之然。 再后来,青丘帝姬为其介绍了东阳将军,心苣阁主,有南乔北苏并称的乔子、苏旭两位长老,及一众容貌俊秀、光彩夺目的世家子弟。 小樿一一见过,脸上挂着笑礼节性地问候,终归到底没记住几个人,而那些世家公子的名字更是一个都记不住。 这时阿爹和元牧早已经离开了正殿,青丘帝姬仍拉着她问长问短,从一日三餐起居饮食,到花草树木鸟雀虫兽,甚至读过的书全部问了一遍,最终她招架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仓皇熘走,躲在一名为铃兰榭的地方清净耳根。 时二月初,春降,微风和煦,清爽宜人,铃兰榭旁开了一地洁白、浅黄的水仙,如初到人间的精灵,热热闹闹地绽放着,使得再烦恼的人也丢掉了烦恼,心情舒畅,很快小樿便倚着柱子打起了瞌睡。 婢女雨眠悄悄走过来,给她盖上一件织锦披衣,刚将衣角系好,小樿便睁开眼,揉了揉眼,问她道,“几时了?” 雨眠笑答,“申时未到,可再坐会儿,殿下若是觉得疲惫,不妨移步到殿内休息。” 小樿摇摇头,摆手示意雨眠退下,拿披衣往身上掖了掖,继续呆呆地望着湖水和草木。 尚未尚未抵达青丘时,小樿身边就陆陆续续多了一众婢女,伺候每日起床梳洗,三餐和茶水,沐浴更衣,事无巨细,且层出不穷,时间一长,她倒也能慢慢适应这种伸手穿衣、张口吃饭的日子。毕竟当初孤身一人离开家的时候,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都能适应,如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倒也没给她增加麻烦和苦恼。 只是这一路,她几乎没有与元牧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分明在同一条船上,隔着船舱,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偶尔在船头相遇,也终究话少默多,相顾无言。 相见不如不见,不见时又辗转怀人,想来想去,倍感煎熬,最终也是徒增烦恼。 青丘帝姬那一句如同戏言般的“撮合你们”让她一直念念不忘,如今两人都在青丘,是否真的会出现转机,让元牧回心转意? 小樿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声冷笑回应了她的问话,“神女殿下,情深可不是件好事。” 第108页 小樿心中一惊,徒然坐起,朝声音的方向张望过去,铃兰榭里除她之外,还站着一个俊美男子,手里拿了根短笛,黑衣黑靴,上头绣着灵狐图腾,配了条殷红衣带,头上只扎了简单的马尾,一副聪明的少年模样,眼角弯成月牙形状,嘴角噙着笑,轻薄的嘴唇带着啼血一般的色彩。 小樿正要开口发问,那人抬了抬拿笛子的手,笑道,“不用想了,你今天见过的人里面没有本公子,本公子名唤叶荨,人称公子小叶,又称神策子,或者继承者,你可知其中涵义?” 叶荨说这番话时,脸上虽挂着笑,语气却十分冷淡,语速快如鞭炮,咄咄逼人,换作任何一个人听了这话都不会将其当做善类。小樿立即反应过来,道,“你是青丘帝姬一开始选定的继承者?” 叶荨冷笑着,拿短笛指到小樿脸上,没好气道,“不愧是众望所归之人,好歹脑子还是转的动的,神女殿下,人界的流浪子,从现在起,你可千万要记住我了。” 第69章 不辞而别 说罢,叶荨朝她一个挑眉,修长的手指飞快地转动笛子,红玉短笛以目不暇接的速度翻转,旋即被他藏入袖口,他侧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眉飞色舞,笑道,“神女殿下,青丘可不比你人界,既然来了,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里的人,可不像你们人界那么好相处。” 小樿道,“我既然来了,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哦?”叶荨偏过头看着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像在鑑定玉石价值一般,抬起泛着幽光的眼,冷冷道,“既然是有备而来,本公子便不跟你客气,说到底,你一个人界流浪子,即便体内流着帝王血脉,也不见得有任何帝王风范,光凭你生养在人界这一点,想要承袭帝位?不可能的,青丘叶氏第一个不答应。” 小樿笑笑,来青丘的路上她就已经预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叶荨说的在理,一个对青丘一无所知的人,妄图承袭帝位,青丘一众王子皇孙肯答应才怪。她将头微微后仰,靠在柱子上,片刻后,淡淡道,“公子小叶,你若是能让我安静地待上一会,我便觉得你已经很客气了。” 叶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笑容仍挂在脸上,似乎丝毫不介意这副表情会让人觉得假意惺惺,他一边嘴角牵地高,一边牵地低,露出半颗虎牙,狡黠中略带一丝青涩,小樿并不反感与他相处,她猜测,这位叶荨公子年纪与她相差无几。而同龄狐族中,除了元牧,叶荨是第一个她叫得出名字的人。 她生下来是条白狐,十六岁化作人形,跟着阿爹修习幻术,摄魂、读心、移物无一不通,同时能操控雷电,阿爹曾称她为掣雷者,满十八岁后,她独自离开家,扬言拯救苍生,辗转在外半年,算下来也没有为苍生做几件事,就是在这种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她突然来到青丘,说的是当青丘帝姬的继承者,可实际她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还不如踏踏实实拯救苍生。 叶荨来无影去无踪,很快从铃兰榭消失了,连一丝气味都没有留下。 “他日必定是个难以相处的主。”小樿怔怔地看着叶荨刚才站着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不多久,她也起身走了,一路上想着发生在遥远人界的事,关于五行师的纷争,关于南越和二楚的交易,关于林芝遥和她敬爱的师傅,墨嫣和她的青梅竹马,纷纷扰扰,却又令人怀念。 晚上,阿爹来找她,两人在庭院里说了会话,离开时,阿爹拿出一锦囊,倒出里头的东西给她。 小樿伸手接过去,细细软软的沙子落在她手心,从指缝里哗啦啦地掉下去,她慌忙躬下身去抓,两只手捂在一起,用力抓住一把沙子,然后抬起脸,一脸幽怨,瞪着阿爹:“逗我玩?” 阿爹道,“不要扔了算。” 小樿真打算扔了去,扬起手,那捧沙子长了灵性一般飞了出去,洋洋洒洒最终又落回她手心。 小樿面无表情看着阿爹:“扔不掉。” 阿爹道,“留着用。” 小樿拿手在衣袖上擦了擦,道,“我还是拿水洗掉。” 阿爹青筋暴露,差点要动手打她,最终忍住火气,丢下倒空了的锦囊,拂袖走人。 小樿笑了笑,捡起锦囊,将那捧不知是何方宝物的沙子倒了进去,系上口子收了起来。 次日一早,小樿洗漱完毕,忽然发现床头放着的锦囊鼓了起来,便打开口子,看到那轻盈的沙子飘在空中,描绘了一幅海上出船的场景,一个状若阿爹的小人站在船头,迎风而去。 小樿想到阿爹送她宝物的意图,顿时反应过来,去阿爹的房间找他,不见踪影,四处找了一圈,最终闯入青丘帝姬的正殿,逮着她问道,“阿爹呢?!我阿爹是不是走了?” 青丘帝姬凝眉看着她,慢悠悠道,“朔月公子不宜留在青丘,青丘众长老对他过分忌惮,讳莫如深,他正是知道这一点,安置好你就走了,怎么?怪我没留住他?” 小樿睁大了眼,抓住帝姬的手臂,道,“不,不……阿爹什么时候走的,让我去找他……” 青丘帝姬推开她的手,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名身量过人、面容清秀的蓝衣公子站了出来,帝姬指着他道,“带神女殿下去山洞港湾,看看能不能追上朔月公子。” 蓝衣公子恭敬地道了声“是”,与小樿道,“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快步追了出去,蓝衣公子一边疾行,一边为她介绍道,“朔月公子从青丘港口走,船只须得绕海岛大半个圈,才能绕过无风地带,驶出青丘,但我们如果赶得及,从山洞港湾直接追出去,应该能在路上截住他。” 小樿连忙道谢,蓝衣公子回谢道,“小生乔彬尔,有幸为殿下效劳,还请殿下不必言谢。” 乔彬尔奔跑的动作非常奇怪,手背在身后,拼命地把头和身体往前送,加上他个子高,体型大,看上去显得非常滑稽。 小樿无心注意这些,她甚至连山洞港湾中形状奇异的石头和五颜六色的彩池都来不及注意,就已经随着乔彬尔上了一艘小船,从黑幽幽的山洞中驶过。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潜入五行殿时,元牧带她经过的那个潮湿发臭的排水道。 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苍生疾苦,恨不得挥霍灵力,杀光天下间所有堕魔人。济世救民,在她眼里就是一腔热血,奔赴天底下最危险、妖魔鬼怪最猖狂的地方。后来,元牧一言一行,为她阐释了什么是真正的济世者。 顾全大局,心怀苍生,运筹帷幄,有担当,亦有胸怀。 元牧曾说,小樿像极了更早些时候的他自己,轻言苍生,热血年少。可实际上,小樿是阿爹亲自养大的,她的品行性格,难道不也是阿爹一手调\教的吗?离家在外,她一向自视甚高,甚至耻于谈及阿爹空有一番本领却消极避世的做事风范,如今仔细想想,阿爹或许从头到尾都在支持她,甚至比阿娘更愿意支持她。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下动乱,堂堂男儿怎甘屈身山水田园,或许阿娘当初卸下神女之职,与他隐匿天涯,其中另有隐情……总之,小樿可以肯定,她现如今选择的道路,一定是阿爹最希望她走的路。 第109页 他并非纯粹的避世者,心里也有苍生,也有一腔抱负。 授她武艺,教她幻术,让她明善恶,辨是非,引导她孤身闯荡,又陪她来到青丘海岛,阿爹从不言期许,却教她心领神会。 乔彬尔驾驶着船在洞中行了一路,从一道天堑瀑布一跃而下,勐地摔入海面! 两人站稳后,乔彬尔自信满满地指着一个方向,朝她微笑道,“殿下,朔月公子的船,必然要从这里过的,你大可放心,一定能追上他的。” 小樿点点头,往乔彬尔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过了一会,仍不见踪影,乔彬尔额头渗出了微汗,“殿,殿下,朔,朔月公子的船,应该会从这里走的吧?” 小樿见他自己也觉得夸下海口,丢了脸面难为情,乃心慈手软地丢了个白眼给他,心道你不是刚刚还保证过的嘛! 一个时辰后,乔彬尔弯下腰,埋下头,郁闷不已,道,“殿,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朔月公子他,应该老早就走了……” 小樿嘆了口气,对着蔚蓝海面,轻轻说了声再见。 乔彬尔宽慰她道,“殿下,你别难过,朔月公子肯赏脸来我们青丘,说明他真的很疼惜你,要知道,当年赤狐和白狐一战,朔月公子可是恨透了我们青丘呢。” 小樿转过脸看着他,“乔公子,关于我阿爹的过往,你可否跟我仔细说说?” 乔彬尔道了声“是”,乃将神女白姬、朔月公子和现任帝姬之间的恩怨纠葛说了一番,引出赤狐和白狐的千年恩怨,以及两族之间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的大致过程。 “所以说,”乔彬尔不知疲倦地讲了一路,最终恭敬地与她道,“殿下如今重返青丘,青丘上下莫不欢迎。” “……谢谢你,乔彬尔。”小樿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啦,熬不住了,跪给我的渣手速了,明天应该还要重修这章,然后再更一章 —————————————— 修毕,趁着周末抓紧码字! 第70章 情深不寿 三日后的月十五,青丘帝姬为小樿在月坛举行了祭典,正式封她为青丘神女,青丘帝位的合法继承人,其继承顺序优先于青丘叶氏长公子叶荨、溧水聂氏遗孤聂泫、以及一头名唤女萝的小白狐,据说是青丘白氏某旁系血脉的私生女。 白叶乔苏,乃青丘四大古老家族,构成了青丘帝王将相体系。自古以来,白氏承袭帝位,其他三大家族辅佐帝位,其间依靠政治联姻手段,不断稳固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因而四大家族血液相互交融,都参了一定的帝王血脉。 叶荨,人称公子小叶,在小樿来到青丘之前,人们常称他为“继承者”。青丘叶氏血脉古老,叶荨祖上多次与青丘白氏、乔氏联姻,叶荨祖母正是青丘白氏所出,其血脉高贵纯正,仅排在青丘白氏之后。 聂泫,即五行师水系掌门水尹公子元牧,乃青丘帝姬母系溧水聂氏所出,赤狐一族自被逐出青丘后,拥聂氏为帝盘踞在溧水已有数千年歷史,直到二十六年前,青丘白狐收復溧水,重新接纳赤狐一族,聂氏成为了青丘另一实力雄厚的家族,时任青丘帝姬身上就流着一半聂氏血脉,在她的支持下,体内流着溧水帝王血脉的聂氏遗孤聂泫,也有了继承青丘帝位的资格。 青丘帝姬并无子嗣,青丘白氏的后人,捡来捡去,只剩下一旁系所出的白筱,按理说,白筱的继承顺序优于公子小叶、聂泫等人,只可惜白筱命不好,七年前丧命于一场海上风暴,当众人以为青丘白氏血脉从此断绝之时,长老苏旭又查出了白筱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女萝,即一条瘦巴巴的未成人的小白狐,青丘帝姬鑑定后同样认为女萝具备青丘帝位的继承资格。 青丘帝王血液稀薄,后继无人,人心惶惶,魔道四起,小樿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青丘。她阿娘神女白姬乃白廖帝君独女,青丘帝位的法定继承人,她阿爹朔月公子乃溧水聂氏所出,上任溧水帝君的么子,她杂糅了赤狐和白狐的帝王血脉,是当之无愧的继承者。 乔彬尔给她解释这其中的因果关联时,她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青丘帝姬足足比她大了两辈!为什么元牧叫姐姐的人,她得叫姥姥! 乔彬尔笑答,“的确是长了两辈,你的外祖父白廖帝君,与帝姬结为了夫妇,这么算,你的确得称她一声姥姥!” 小樿完全怔住,“……什么!不是说没有帝姬没有子嗣的吗!” 乔彬尔道,“没有子嗣不代表没有成婚,你抽空可以去集市上买本帝姬的传记来看看,虽说册子上写的太离谱了,可这位帝姬的一生,大抵就是这么传奇。” “嫁给了自己的亲叔叔,消除了赤狐和白狐之间的千年仇恨,但凡天下间的难事,她都碰到了,都做到了,凭这一点,在小生看来,她就是千古第一人。”乔彬尔无不赞嘆地说道。 “这样啊……”小樿不禁羡慕,青丘帝姬连伦理、礼制都可以突破,那么她与元牧之间的隔阂,又算什么呢? 神女祭典当日,元牧一定在某个地方观看,不知道他是否认为小樿身穿银袍金翠瑶瑶的模样好看,若他当真在场,小樿并不反感抹了厚重的珠粉,点了殷红的硃砂,反而希望他能多看几眼。 可元牧似乎一直在刻意躲避她,偌大的辰宫,她想碰见的人始终碰不到,不想见到的人却三番五次找上来。 公子小叶便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之一,根据乔彬尔的说法,在小樿出现之前,叶荨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他为人骄傲且极其聪明,率性而不放纵,知道如何讨好青丘帝姬及一众长老,在权力顶层轻松游走,而婢女雨眠的说法是,叶荨为人风流,轻薄,将青丘众男众女迷得神魂颠倒,从豆蔻少女到年过八旬的老太,做梦都想着和他上床。 小樿问雨眠,“他与元牧相比,谁更好看?” 雨眠含羞一笑,答道,“元公子自然是极好看的,可过于冷淡了些,若教我选,必然要选公子小叶这样的梦中情人。” 小樿怒其不争,转念又颇为理解地嘆道,“人人都爱风流才俊,轻佻年少,所以才有痴情女子薄情郎。若教我说,还是觅得一长情不渝之人,免得生出诸多痴儿怨女的烦忧。” 雨眠闻言一笑,道,“殿下,你怕是在人界待久了,受他们男尊女卑的风俗误导,谁说风流只有男儿可以,女子怎地不行?照行风流不误。” 小樿哑然失笑,雨眠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殿下,情深不寿。” 小樿:“……” 一晃十多天,冬去春来,青丘的日子过得缓慢且舒适,人界也没有重大消息传来,小樿每日都有繁重的修习任务,礼教弦乐、哲史传说、五谷之术、纵横之术,无一不寄託了帝姬对她的厚望,恨不得她立马接手青丘政务。 而在人界肆意斩杀魔军,插手五行殿纷争,修建水利,争权夺利的事情,仿佛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看惯了青丘子民安居乐业,各事生产,她反而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界永远是一团糟乱,永无安宁之日。 第110页 乔彬尔回答她说,“人类私慾太强,各事其主,争权夺利,战乱不休,弄得如此生灵涂炭的地步,都是他们自找的。” 小樿听完勃然大怒,脸色一青,拂袖走人。她第一次对乔彬尔生气,因为她一向认为乔彬尔通情达理,温和谦虚,不想他谈及人界时竟是如此傲慢冷淡的态度,青丘狐族与人类同属于万物生灵,狐族安于一方海岛,不知人间疾苦,凭什么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评断人界的蛆虫。 乔彬尔自知惹怒了小樿,一路小跑追了上来,与她解释道,“青丘狐族本应该不问人界纷乱,可几千年来,哪一次没帮过人界?殿下修习经史,必然知道这一点,雨结衣为帝君之时,曾不下十次派兵协助人界解除战乱,如今人界魔道四起,帝姬将灵力传入人界,让人类五行师自行解除麻烦,为此,帝姬每年折损多少灵力,可换来的代价是什么?五行师内讧,谬帝的力量越来越强,这都是为什么?不是因为人类自身的贪慾吗?” 小樿听完一愣,仔细回味乔彬尔的话,反问道,“你说什么?人类五行师的灵力来自帝姬所传?” 乔彬尔气急败坏,“不然你以为呢?帝姬如此年轻,四海之内到处寻找继承人,所为何故?青丘为人界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一切根本不值得!” “乔彬尔——!!!”青丘帝姬突然现身喝止他道。 乔彬尔吶吶地闭上嘴,低下头去。 小樿难以置信地望着青丘帝姬,微微张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帝姬道,“你随我来。” 小樿快步跟了上去,不忘问道,“帝姬……乔彬尔所说的,是真的吗?你……你的灵力,每年都在折损?” 帝姬推开衣袍,在正殿的玉榻上歪坐下,一手撑着头,颇为烦恼道,“事情不完全是乔彬尔所说的那样,青丘也欠了人界许多,人界祸乱,青丘不能坐视不管。” 小樿皱眉道,“五行师之所以敬畏狐族,是因为你将灵力通入他们身上,赐予他们五行之术,你才是他们真正的神明。” 帝姬下巴轻轻一点,道,“可以这么说。” 小樿在帝姬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也是我的神明。”说罢轻轻一笑,道,“天吶,我实在太崇拜你了。” 帝姬示意她在自己塌边坐下,牵着她的手道,“人界祸乱也是因我而起,我授意五行师创立五行殿,除魔歼邪,与黑暗势力作对,但如今,五行殿已经不是最开始的五行殿了。” 小樿道,“你的初衷没有错,做法也没错,有些事情的确难以控制。” 青丘帝姬道,“白姬若是在我身边,或许能给我指出一条明路。” 小樿忍不住道,“阿娘她……”青丘帝姬提起一根手指制止她往下说,自顾自道,“如今你在,泫儿也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小樿道,“水尹公子在人界的名声极佳,五行殿有他在管,你大可放心,只是你如此折损灵力,青丘可怎么办,青丘上下不能没有你。” 青丘帝姬道,“无妨,我入三千梦境,三千梦境无所不在,众生信我、敬我,灵力所生,源源不断,你可别听乔彬尔胡言乱语,他虽然长期侍奉在我身边,可关于灵力,关于梦境,他一无所知。” 小樿稍微放宽心,与她道,“乔彬尔不喜欢人界,青丘狐族都不喜欢人界,可你是真心实意热爱人界。” 青丘帝姬微微一笑,“我曾经,也在人界待过一段日子,那被烈火焚烧化为废墟的凤栖城,曾经也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被拉去吃火锅了,嘤嘤嘤,耽误码文,才码了一会,困得要死,明早继续补完这章 ———————————————— 补完啦。来到青丘后节奏慢了一慢,下一章开始过山车~ 第71章 幽篁女萝 公子小叶进入青丘帝姬正殿时,帝姬正握着小樿的手,在塌边言欢。 一时间,叶荨的脸色相当精彩,但很快调整过来,他带着笑快步走到帝姬面前,单膝跪下,道,“陛下,我听闻极东之地海水出现异象,似有勐兽出没,你已派东阳将军率众前往,叶荨愿请命一同前往极东之地,助东阳将军一臂之力。” 青丘帝姬道,“有东阳将军在,你去凑什么热闹?” 叶荨笑笑,“陛下说得对,我就是想去凑个热闹,去看看这次是什么狂野勐兽敢骚扰我青丘,好抓回来当坐骑。” 帝姬嗤了一声,道,“多管闲事,去吧。” 叶荨领命起身,马尾一扬,朝小樿抛了个眼神,笑意颇深,踏着风一般轻盈的步子出了正殿。 “叶荨这个人……”帝姬单手撑着脸,凝视着小樿,慢悠悠道,“我一开始想撮合你们,看你们,应该挺合得来的。” 小樿吃了一惊,惶恐道,“别,别乱来!”沉迷于公子小叶美色的人那么多,她可不打算与青丘上下万千女子为敌! 帝姬笑呵呵道,“后来,哪晓得你跟泫儿情愫已生,可真让人难办呢。” 小樿道,“有什么难办的?除非元牧不喜欢我了,否则我不可能喜欢其他人的。”她脸微微一红,心想即便元牧不喜欢她了,她也还是会喜欢元牧。 帝姬含笑不语。小樿道了声叨扰了,行了礼,这才出了正殿,刚下阶梯,一道修长的素色身影映入眼帘,小樿追了上去,“元牧!” 元牧停住脚步,转过身,神色淡淡,正要开口,小樿上前抓住他的袖角,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道,“我昨晚梦到你了。”梦中我们在汉草平原上,同骑一匹马,优哉游哉地看着荒野星河。 元牧怔了一会,“殿下……”他刚开口,神色忽变,抬手从她髮髻上取下一片细小的红叶,叶片轻薄,叶脉有些发黑,不似寻常之物。 “怎么了?”小樿有些迷茫,心想元牧可能捕捉到了微小的讯息。 元牧沉思片刻,指尖一松,红叶随风飘走,他微微一笑,道,“没什么,青丘山水有灵气,喜欢沾染生灵气息,尤其是灵力充足之人。” 小樿点头一笑,问元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五行殿?” 元牧道,“暂时先不回去。” 小樿眼神温热地看着他道,“帝姬说,你之前每次从人界回来,都不曾待这么长时间,这一次,是因为我吗?” 元牧抬起眼注视着她。 小樿道,“元牧,你会读心,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想法,你明白我的心意,可我有时候真的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避开我,我答应你来青丘,现在我做到了,可一切不是我想的样子,元牧,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牧迟疑片刻,道,“殿下……” 小樿眉头一皱,心道为什么不叫小樿,为什么要这么生疏! 第111页 元牧道,“人界那边,最近挺太平的,阳肖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炎卿的事海珀在细查,而堕魔人大军失去统领弋游,暂时不会兴风作浪,我想那边暂时不需要我,而我也应该多陪陪帝姬,所以才待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这么不待见我,想要我回去人界?” “元牧……”小樿垂下头,又气又笑,低声道,“……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回去人界,踏踏实实斩妖除魔,和之前一样。 元牧嘆了嘆,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道,“帝姬予你重任,你可别让她太失望。”说罢,又站了一会,才转身走人。 小樿怅然若失,想起往昔亲昵岁月,如昙花一现,不可追回,心道即便她日后承袭青丘帝位,名利双收,失去了元牧,她绝对称不上幸福。 “为什么呢……元牧?”她喃喃道,蹲在地上,重新捡起那片被元牧丢掉的叶子,抱着胳膊,不住地哭泣。 恰好此时雨眠路过,她蹲下身,抚了抚小樿后背,嘆了声“殿下”。 两人在青丘帝姬的正殿外蹲了好一会才离开,雨眠推掉了小樿这天的修习任务,陪着她去幽篁谷散心,小樿见此处竹叶茂盛,又有春笋刚刚冒出,想起阿爹每年开春时会做的春笋炒肉,实在诱人,乃兴致勃勃掏出匕首蹲在地上挖竹笋。 雨眠:“…………” 不一会,雨眠怀里抱了一大捧小樿挖出来的春笋,心满意足地擦干匕首上的春泥,正要收入袖中,只见一道黑影一闪,竹林中突然冒出一道模煳的影子伸手就将小樿手中的匕首夺走! 小樿:“!!!” “还给我!”小樿气急败坏追了上去,“什么人,快把匕首还给我!” 雨眠也是一惊,抱着一大捧春笋追了上去,中间笋枝不断掉落,她时不时蹲下来去捡,终于追着小樿到了一山洞口,气喘吁吁道,“殿下,莫要追了,这里头我都没来过,保不准有什么不测。” 小樿心道那也不能让人平白无故抢走了匕首啊,当神女的哪能让人这样欺负的!乃将雨眠的话充耳不闻,往那黑乎乎的山洞中一跳,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小樿左脚点在一热乎乎石块上,定睛一看,洞里头竟是红光漫天,热气腾腾,一条红灿灿的熔浆河流在山洞中缓慢地流过,蔚然壮观。她心中一惊,脚下石块一跨,整个人差点翻人河里,烧成熟肉,关键时候,她眼疾手快,凌空翻起,朝一方黑色陆地上跳过去。 “好险!”她站稳后,忍不住嘆道,“真是神奇,这山谷之中竟有这么鬼斧神工的地方,实在太适合烤山鸡了!” “殿下!”雨眠的声音从山洞口轻飘飘地落下来,迴荡在热乎乎的熔洞中,显得极其渺小无力,“殿下!!!”雨眠一声比一声急切。 “我没事!”小樿回应道,说罢去追那夺她匕首之人,“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她一口气骂了一连串,追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往熔洞深处跑去,跑到半路,发现前方熔浆上面有一座石头架起的桥,连通了被熔浆隔绝的两边山洞。 小樿吃惊不已,桥的出现说明,这条隧道经常有人进出,再往前,极有可能出现抢匕首的团伙! 世风日下,青丘子民竟然沦落到靠偷靠抢的地步了么?!本着继承者的强烈责任心,小樿快步从桥上穿过,一心要逮着这伤风败俗的强盗团伙! 伴随一声猿啸,小樿心中勐地一颤,一股热风从头顶袭来,她往前一扑,滚到桥对面,果然,一只巨大的猩猩从高处扑了下来,落在桥上,两只粗壮的胳膊狠狠地拍打胸脯,朝小樿勐地咆哮! 咆哮声振聋发聩,久久不息,空气里瀰漫着猩猩的口水臭味,小樿骂了声脏话,一只手抬起,示意猩猩冷静,猩猩眼一红,沖了上来,小樿拔腿就跑,脑子里还在想着,为什么这个熔洞里会出现这种野兽!毛多而且脾气大! 猩猩连跑带跳,小樿一边跑,一边甩出雷火噼他,才堪堪与他保持着一臂距离。最终她跑了半天,瞅见一道白光,毫不犹疑扑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迎面而来,小樿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是血,瞅着眼前血腥的一幕,一时间,完全给怔住了! 她许久没见到这种屠杀的场景了,每一次见到,就好像有一把剪刀狠狠地剜掉她的内脏,痛彻心扉! 只是这一次,死尸全是她厌烦的毛多而起脾气大的猩猩,有个头大的,有膝盖长短的,毛色各异,全都被切成了一摊血水,场面丝毫不比堕魔人屠杀人类的村庄血腥。 后方咆哮声再一次朝她吼来,来势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兇勐,带着撕心裂肺的愤怒和悲伤,将小樿掀翻在地。她抱起受伤的臂膀,终于明白了猩猩为什么红着眼对她穷追不捨。 “不是我做的……”小樿睁大双眼,试图与狂暴的猩猩解释,“冷静,冷静,真的不是我做的……” 猩猩完全不顾小樿的解释,无比愤怒地拍打自己的胸脯,同时张起臭熏熏的大口,不住嚎叫,又捡起两边的石块发狂地砸向小樿! 小樿不住躲闪,用幻术控制空中飞驰的石块,挥出雷火噼在猩猩身上。猩猩棕色的皮毛被噼成一层焦炭,攻势丝毫不减,砸完左右两边的石块,双腿一蹬,泰山压顶般扑了过来! 小樿捏出雷棍,迎面刺了出去,焦炭猩猩毫无畏惧地扑上去,胸口被穿了个窟窿,整具躯体差点将小樿压成大饼。 小樿灭了雷棍,一点点从庞然大物身下挪出来,正要感慨,一声惊叫接连而来,一条瘦巴巴的小白狐不顾一切地攻了过来,小樿心道怎么没完没了,忙甩出一道雷火正中小白狐心脏! 小白狐顿时便成了熟狐狸,在地上哀嚎了一阵,又顽强地爬起来,嘤嘤哭泣,作势再要攻来,小樿无可奈何,再三躲避,实在不忍心伤着小狐狸,她边躲边道,“我追一个抢我匕首的人来到这里,真的不是我杀的人啊,我手上连刀都没有!” 这时她忽然踩到了作案者丢在现场的长刀,旁边还有一把鲜血淋漓宝石闪闪的匕首。小樿无奈道,“好吧,匕首的确是我的,但我的确没有杀人啊!。”说着捡起匕首,在衣服上把血擦干。 小狐狸不依不饶,带着伤朝她杀气沖沖扑过来,此时大猩猩也爬起来了,怒吼着再次朝她攻过来! “真是令人绝望啊!”小樿无比崩溃道,同时再次捏出雷棍,朝大猩猩脑门上勐地敲上一记! 猩猩摔了出去,狐狸又沖了上来,几个回合下来,小樿实在无可奈何,心一横,雷棍一扫,将猩猩打伤在地,旋即雷棍离手刺了出去,直刺向大猩猩的胸腔! 霎时,小狐狸忽然跃起,方向一变,朝猩猩的胸口扑了上去,竟要替它挨下这一记勐攻! “不——!”小樿一声怒吼,整个人奋不顾身扑了上去,试图将脱手的雷棍收回来。 雷棍融入她的身体,酥麻的感受贯彻全身,一人、一狐、一猩猩,剎那间全部撞在了一起! 第112页 “要命……”小樿动了动发麻的舌头,“怎么会这么倒霉!” 话音刚落,猩猩抬手抓住她,将她狠狠地摔了出去! 她撞在石壁上,撞得五脏俱伤,七窍生烟,猩猩再次勐攻上来,拿脑袋当武器顶了过来,竟要将她撞成泥浆! 小樿膝盖一软,及时从石壁上扑到在地,堪堪躲过猩猩的铁头功,从地上打了个滚,再次酝酿出雷火噼过去。 那小狐狸似乎料定了小樿不会伤它,竟不知死活地拼命为大猩猩挨雷火,小樿束手无策,抬起一道雷火,决心要将一大一小一起噼晕了事! 她心知自己不一定能把握住度,万一再砸在小狐狸要害之处,那可真是一命呜唿。犹疑半响,一道逆光剪影从熔岩隧道里沖了出来,元牧对她对视一剎,两人都松了口气,元牧道,“快住手吧,这里交给我。” 小樿求之不得,撤了雷火,绕到元牧身后,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道,“……不是我杀的。” 元牧嘆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没受伤吧?” 小樿倔声道,“还好。”看不出来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么。 元牧轻声一笑,缓缓走到烧成焦炭的小狐狸前面,皱眉道,“女萝,你没事吧?” 小樿心中一颤,原来这条瘦巴巴的倔的要死的小白狐竟然就是白筱的私生子,继承者女萝!还好自己没有失手杀了她,不然真的闯下大祸了! 女萝嘤嘤哭啼,伏在地上好不悽惨,猩猩见了元牧后,撇过头,看着遍地的尸体,悄悄拭泪。 幸好元牧在……若是她一人应付下去,连施摄魂的机会都没有,而元牧温柔的身影站在这里,便能使猩猩和小狐狸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感慨不已。忽然间,她瞥见了头顶一棵红灿灿的树,树叶细小而轻薄,叶脉微微发黑,形状奇异,一树嫣红美若朝霞。 原来……元牧看见她头髮上那片叶子时,便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所以才会跟了过来。 她身上怎么会落了这棵树上的叶子呢?在此之前,她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树。 雨眠带着乔彬尔和一众狐族突然间从隧道口沖了出来,雨眠又惊又喜地喊道,“殿下!!!太好了,你没事!”话音刚落,看到满地的尸血,顿时尖叫! 乔彬尔扶住她,往小樿身边一站,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樿疲惫至极,郁闷地揉了揉被摔疼的脑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元牧审查着现场,注意力落在那把砍刀上,雨眠一手捂着脸,看着小狐狸道,“我怎么觉得,它挺眼熟的。” 小樿心想雨眠真是眼力过人,换作旁人,谁会对一条烧成焦炭的狐狸说眼熟?雨眠继续回想,道,“星汉街,孩儿巷……几年前好像死了……” 雨眠突然顿住,因为此时小狐狸一阵咆哮,朝小樿和雨眠扑了过来! 乔彬尔反手拔剑,寒光一闪,一剑封喉,小狐狸从他的剑上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兇手好像很好猜。给小白狐点蜡。 第72章 闭门思过 乔彬尔扬手甩开剑刃上的血,收剑入鞘,动作潇洒倜傥,使得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一怔,角落里的猩猩缓缓爬起身,一双眼瞪着乔彬尔似乎要滴出血来,它仰天咆哮,双臂胡乱拍打胸膛,旋即一个勐扑,带着滔天怒火沖了过来! 元牧身形一闪,冲到猩猩面前,一只手往后抬起,示意乔彬尔等人不要行动,同时扬起另一只手捲起地上血水,往猩猩身上射去,猩猩一声哀嚎,抬起手肘抵挡,元牧却已逼近猩猩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朝那庞然大物贯入一道摄魂术,霎时便让发狂的猩猩怔住了。 小樿低头看着女萝的尸体,又看了眼乔彬尔,深深地嘆了口气,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乔彬尔道,“殿下,它试图伤你,实在不知死活。” 小樿没有答话,连反驳他的心情都没有。 元牧回过身,脱下外袍,蹲下身将女萝的尸体捲起来抱着手里,走到小樿面前,道,“走吧,回去跟帝姬解释。” 乔彬尔身形一滞,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道,“为什么要跟陛下解释?这,这……” 小樿冷冷道,“你杀了女萝。” 乔彬尔睁大双眼,“女,女萝……她,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不,不可能的……” 雨眠小声朝他道,“乔公子,那个,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 乔彬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难以置信道,“女……萝,我……” 雨眠拉了拉他,众人跟上小樿和元牧,一併离开了尸血纵横的山洞。 元牧将女萝的尸体小心地展开在青丘帝姬的面前,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帝姬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双目瞪得又圆又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指着乔彬尔骂道,“你连孩子都杀,你简直是魔鬼!” 乔彬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雨眠忍不住解释道,“当时乔公子顾及殿下安危,根本没来得及多想,还望陛下息怒。” “你闭嘴!”帝姬怒气腾腾,“没人让你说话!” 雨眠扑在地上,噤若寒蝉。小樿垂着眼一声不吭,她从未见过帝姬发这么大的火,一向温柔可亲的人发起脾气来,简直比天打雷噼还可怕。 帝姬气急败坏,“泫儿,你明明就在现场,为什么不能阻止这蠢货!” 元牧道,“事发突然,都怪我没来得及跟乔公子解释。” 帝姬脸色阴沉,指尖在裹着女萝的衣袍上抓出一道印子,沉思了许久才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让人安排女萝后事。” 乔彬尔贴在地上的头抬了抬,欲言又止。 帝姬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喊了声“叶凌——!” 一名殿前侍从进来,单膝跪下。帝姬道,“私生子女萝已殁,你来安排后事。” 侍从叶凌道了声“是”,起身侍奉在一侧。帝姬双手交握,面无表情看着小樿,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跑去幽篁谷做什么?” 小樿目光微动,没有答话。 帝姬道,“你误闯熔洞,犯下过错,间接导致女萝的死,你可真是教我失望。” 小樿心中一颤,正欲解释,元牧递给她一个眼神,止了她将要说出的话,她改言道,“请帝姬赐罪。” 帝姬道,“你心猿意马,不专心修习,成日闯祸,我姑且罚你闭门三天,停掉修习任务,好好思过!” 小樿道了声好。帝姬瞥了眼雨眠,道,“带你殿下回去,锁起来。” 雨眠连忙应允,唯唯诺诺弓着身,引小樿出去。 小樿问帝姬,“你打算怎么处置乔彬尔?”若只是打一顿骂一顿,或者关押一顿,都还好,千万不要将他赶出辰宫,心高气傲的乔彬尔绝对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第113页 帝姬不耐烦地沖她喝道,“你先给我回屋里去!” 小樿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元牧,后者略微点头示意她放心,她才随雨眠回了屋。 回屋坐了好一会,小樿才慢慢意识到一些问题。她现在在青丘的确是荣宠加身,可这一切都取决于阿娘赐予她的虚无缥缈的血脉,以及帝姬对她的信任和期许。如今帝姬开始质疑她,保不准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重新找来新的继承者,将她取代掉。念及此,她开始惶惶不安。早先对青丘帝位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候,她尚且能心无旁骛依照帝姬吩咐的修习,为来日继承青丘帝位做好准备。如今青丘帝位与帝姬的期许结合在了一起,对她而言,便有了特殊的吸引力。 若再想到阿爹千里迢迢送她来青丘的缘由,小樿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生怕辜负了众人的期望。在青丘待了没多少日子就被赶回人界,那可是够丢人的!她宁可自己出走,主动放弃这些纷杂之事,而不是被迫打回人界。 闭门期间,小樿无书可读,无兵器可操练,只能跟木头一样坐在床头髮呆,雨眠送了饭也不在她屋里久留,小樿无可奈何,剪了一副筷子做了套简单的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这才好不容易熬过了闭门的日子。 三日后,小樿出门,元牧等在她屋门口,两人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幽篁谷熔洞里,孤独的猩猩坐在石块上,打量着那把丢在现场的长刀,察觉到有人出现,它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继续瞪着长刀。 可怜的猩猩……小樿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她,这里应该仍是一片洞天福地,女萝跟她的猩猩朋友整日玩耍于熔岩隧道,以此为家。 半响,小樿问元牧,“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吗?” 元牧略一点头,“你从人界归来,他应该一早就做了准备。” “有证据么?” “没有。” 小樿道,“我妨碍了他的利益,他利用无辜性命来对付我,实在是可恶。” 幸好当时她没有失手杀了女萝,否则帝姬跟她之间的嫌隙岂止是目前的样子。 元牧道,“你先装作不知情,等他下面的人慢慢露出破绽,叶荨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抓到把柄。” 小樿嘆道,“……雨眠么,她可能真以为我一无所知。” 第73章 春夜闻笛 “殿下……”沉默了半响,元牧忽然道,“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关于夺权?关于背叛?不……失望的只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只能道一声“殿下”。 小樿苦涩一笑,摇头道,“帝王之子,莫不如此,我若是为此失望,一开始就不会随你来青丘了。” 元牧道,“这只是个开始,我担心你今后的日子。” 小樿抬眼与他对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脸上,光芒中映着淡淡的红色,小樿想起贺兰山崖上从天而降的九尾灵狐,教她意外的是,她先前一直以为元牧与她自己一样,属白狐一族,性情冷淡,傲雪凌霜,九尾灵狐火焰般的颜色使得她对元牧重新改观。 传闻赤狐一族嗜血好战,性格热烈张扬,她从元牧身上找不到一丝相符。或许她对元牧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她注视着元牧那双漂亮的凤眼,缓缓道,“你不必担心,我尚且能应付他们。” 元牧道,“隐忍不是办法,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你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今后只会更加为所欲为。” 小樿低眉思忖道,“我想了很久,关键是没有他们行兇嫁祸的证据,而且,帝姬那边,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放心上,一群猩猩的死,似乎没什么好追究的,而女萝的死,更加是个意外,乔彬尔因此受到了惩罚,帝姬开始冷落他,乔氏也因此受到了打击。” 元牧道,“女萝的死,并不是意外,帝姬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不说罢了。” 小樿眼皮一跳,道,“你觉得帝姬会深究此事?” 元牧微微点头。小樿松了口气,“我那天被赶出去后,不知后文,连乔彬尔的消息都是隔天才知道的,雨眠带给我的消息,让我以为帝姬不愿意追究此事。” 现在回想起来,雨眠的话有几分能信呢?她身边的人哪一个不在算计呢?为名为利,为情为色? 元牧轻声嘆道,“除了你爹娘外,你几乎没怎么跟其他狐族接触过,日后你肯定会失望。” 小樿眉毛一抬,幽幽嘆道,“披着人类的外皮,说着人类的话语,模仿人类的生活,却对人类嗤之以鼻,这就是青丘狐族?” 元牧轻声一笑,道,“你说的分毫不差。” 小樿道,“我后悔了,我想跟你回人界,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元牧笑容凝固,许久才道,“当初我让帝姬入梦寻你,未曾料到如今后果,若因我当日无心之举,导致你如今身陷囹圄,我必然想尽办法护你周全。” “元牧!”小樿忽然打断道,“我想跟你回人界,并不是因为青丘不好,不是因为这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没有怪你带我来这里,我只是想和从前一样,跟你好好相处,我,我想念你,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你现在这样子,我真的很难过……”她话语急促,积攒已久的情绪忽然被打开,翻江倒海一般不断涌出,“如果说,你非得在我遇到困境时才愿意出现,如果说你帮我护我,只是因为愧疚、不安,那我宁愿被青丘众人算计,陷害,身处险境!” “小樿——!”元牧一把抓住小樿的手腕,他眉头深锁,白皙的脸庞蒙了层阴翳,映着树影光霞,闪烁不定。须臾,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温热的灵力从他手心不断散开,予人慰藉,元牧缓了缓语气,温声道,“殿下,我愿为你赴汤蹈火,愿为你付出一切,听从你的吩咐,恳请你不要将自己置身险地。” 小樿注视着他温柔的眼神,被打翻的情绪风驰电掣般平静下来,秋水双眸一动不动,泪水不断从中溢出,她问元牧,“此话当真?” 元牧珍重地点头,握着她的手道,“当真。” 小樿目无表情:“吻我。” 元牧怔了怔,不禁一笑,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擦去两颊眼泪,凑过身,在她的脸庞上轻轻一碰。 青丘的礼节性亲吻。小樿曾见过雨眠用这种方式亲吻乔彬尔,谈不上多么亲密,却常引得乔彬尔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元牧松开她的手,偏转过身,看着山壁,语气淡淡,“那日,在你与雨眠之前,我其实来过一次这地方。” “因为那片叶子?”小樿问。 元牧仰起头,看着那颗红灿灿的树,道,“之前为了给海珀炼制一件称手的法器,我到处找熔洞挖宝石,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找到了这片洞天福地,偶尔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樿眼睛眨了眨,完全被“挖宝石”三个字夺去了注意力,她满脑子都是五颜六色的璀璨宝石,情不自禁地问道,“是什么宝石能劳驾你来动手啊?” 第114页 元牧自动掠过她的问题,接着道,“那日见到你身上带了这种叶子,我便重新找到了这个地方,看到女萝和一群猩猩在洞中玩耍,与世隔绝,无人打扰,恍然想到了从前的日子,没有多想就离开了。” 小樿内心有种直觉,从前的日子里,元牧一定很孤独。他曾经说过,青丘长老不待见他,称他为灾星降世,不顾一切地阻止帝姬将青丘帝位承袭给他。 “后来呢?你那天怎么会折回来?”小樿道。闭门三天她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梳理了个大概,仍想着从元牧这里得到确认。 元牧道,“雨眠回辰宫喊乔彬尔的时候,我正好听见了,所以快他们一步赶到。” “说到这个……”小樿忽然道,“我一直怀疑,雨眠最后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故意刺激女萝,使得它暴起伤人,死于乔彬尔剑下?” 元牧道,“女萝出生于星汉街孩儿巷,雨眠说那句话,几乎挑不出毛病。” 实际上雨眠所有的话都挑不出毛病,在帝姬面前维护乔彬尔被斥,折回辰宫搬救兵,劝阻小樿进入隧洞,以及面对屠戮场景的反应,有时候小樿也觉得自己多心,可仔细想想,是她自己跟雨眠说过匕首对她的重要性,才引得匕首被夺,她穷追不捨才闯入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而当日她身上沾的那片叶子,更是有力的佐证。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小樿在山壁旁踱了踱步子,拿脚尖踢了踢那把被猩猩瞪出火来的砍刀,郁闷不已,“难不成抓不到这行兇作案的人!” 元牧淡然道,“现在还抓不到,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青丘。” 小樿顺着元牧的思路往下想,那日她追着夺匕首的人进入熔岩隧道,隧道的一个出口通向幽篁谷,另一个出口则是这块洞天福地,既然夺匕首的人把匕首扔在此地,当时应该躲在某处观看,并趁着猩猩追捕她的功夫,从幽篁谷逃了出去。 逃往何处合适?继承者女萝死了,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此时公子小叶正好带人出海往极东之地制伏凶兽,若能上他的船,帝姬即便搜遍整个青丘也找不到行兇作案者。 雨眠负责引导小樿行踪,另一人负责屠戮和嫁祸,公子小叶负责接应和善后,三方配合无间,滴水不漏。还能顺势扶持叶氏后生叶凌,打击乔氏。倘若乔彬尔知道雨眠对于温柔如水的背后隐藏了这么多心计,不知该作何感想。遗憾的是,乔彬尔目前极有可能在为雨眠在帝姬面前维护他而感激不已。 “起风了,回去吧。”元牧将视线从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枝上面移开,望着她道,“叶荨明天从极东之地回来,你假意私会叶荨,雨眠极有可能跟踪,到时候交给我来。” 小樿会意,两人在幽篁谷走了一圈,各自回了宫殿。 三日闭门惩戒虽然结束,帝姬却仍在疏远她,一直到叶荨带人从海外回来,小樿都没机会见帝姬一面。 公子小叶从极东之地回来后,带了条巨大的鱼骨面见帝姬,听闻继承者女萝亡故,公子小叶震惊不已,将鱼骨焚毁,以慰女萝在天之灵。 当夜,小樿让雨眠捡了身颜色旖旎的衣裳,仔细梳洗打扮。雨眠笑着给她梳头,柔声道,“殿下今夜要去见谁?” 小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没有回答她,捻起一支莲华步摇在髮髻旁比了比,又换了另一支玫瑰髮簪。 雨眠抿着嘴笑了笑,端详着她镜子里的美貌,奉承道,“无论是谁,见了殿下这副模样,必定会心花怒放。” “但愿。”小樿悠然扬首,道,“将我昨日买来的红玉笛子拿来。” 雨眠脸色微微一滞,起身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小樿。小樿接过,收入袖口,提了盏琉璃灯,独自出了门。 雨阑楼下,“公子小叶”一身黑衣红带,马尾在晚风中飘扬,斜倚栏杆,肤白似雪,眸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凤眼微微一挑,眼神定在手持琉璃灯衣落成火朱唇粉黛的小樿身上,两人俱是一愣,“公子小叶”嘴角上扬,略一躬身,无不潇洒地道了声“殿下。” 小樿几乎怔住了,夜色掩护下,元牧乔装的叶荨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几乎完全一样! 她心在砰砰直跳,第一次见到元牧将头髮扎起来,眉目似乎比往日更加粲然,脸部线条更如画师笔下行云流水的技法,恍然一笑,有着叶荨那种少年般的无忧和璀璨,几乎令她神魂颠倒! 她差点忘记了来意,怔怔地说不出话,只匆匆将装了红玉笛子的匣子送给元牧。元牧打开后,将笛子拿着手里,指尖轻轻点了点,吹了出声! 笛声从山腰的雨阑楼上吹起,随着春风散入辰宫,抚起一川菸草,满城风絮,使人听了神思荡漾,心情舒畅,小樿低声与他闲聊几句,佯装恳求公子小叶帮她摆脱困境,虚与委蛇一番,才假意离开。 片刻后,婢女雨眠施施然出现在“公子小叶”面前,小樿虽然不意外,心中难免疙瘩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班时可能还要偷偷小修一下。 —————————————— 修毕,春夜闻笛取自李白《春夜洛城闻笛》,“一川菸草,满城风絮”取自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第74章 鱼骨消魂 “公子。”雨眠颔首行礼,声音婉转,“公子私会神女,可是有其他安排?” “公子小叶”站在栏杆旁的月影下,露出半张俊俏的侧脸,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双手反撑在身后栏杆上,懒懒散散,看了雨眠一会,将她盯得满面通红,逼得她将头埋下去,才慢悠悠道,“你们殿下有求于我,我怎能不应?” “有求于公子?”雨眠垂着眼,幽幽道,“这么说来,殿下如今总算是有了长进,只可惜她求错人了。” “公子小叶”挑眉一笑,出其不意地伸手揽过雨眠的腰肢,将人拉近了些,两人肢体相触,雨眠顺势往“公子小叶”怀中一靠,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在“公子小叶”身上。 小樿:“………………” “公子……”雨眠柔声道,“你是不是动摇了?” “公子小叶”冷笑道,“我为何要动摇,该动摇的是别人。” 雨眠笑吟吟地抬起一只手,搭在“公子小叶”衣襟处,拉了拉衣口,半开玩笑道,“神女殿下风姿夺目,如今又肯委曲讨好,当真是我见犹怜,今夜私会,公子的目光一直在殿下身上,流连忘返,想必公子如今有所动摇,打算与殿下结为相好了?我听闻长老苏旭一直在劝帝姬赐婚你二人,初时并不觉得你二人登对,如今想想……”雨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移向“公子小叶”的颈口,在触及肌肤的一剎那被后者忽然擒住手腕,按了下去。 雨眠被这一按弄得有些烦躁,接着酸熘熘道,“我说公子,你也别三心二意了,就按照苏长老的意思,赢得殿下欢心,顺风顺水迎娶下一任青丘帝姬,比你单靠叶氏血脉上位管用多了。” 第115页 小樿在暗处听到这番话,心里都替叶荨觉得不痛快,眼瞅着即将成为青丘第一任异姓帝君,半道冒出一个白姬之子夺了他的地位,如今青丘众人居然还眼巴巴地盼着他二人结亲,这事换做小樿,她也绝不会受这种委屈的。 “公子小叶”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娶帝姬跟自己做帝君,完全是两码事,叶氏血脉如何,轮不到你来说。”说罢,他索性推开雨眠,翻过身,横坐在栏杆上,一条腿放在栏杆上,一条腿挂在外侧,颇有些闲情逸緻般看着槛外星河。 雨眠低着头,抿了抿髮鬓,笑道,“公子既然没有动摇,那药,是不是该继续下?” 下药?小樿感觉背后徒然一凉,只觉得身前身后暗箭难防,此时她眼神一动,只见青丘帝姬忽然出现在自己身侧,神色冷峻地盯着雨阑楼栏杆旁的一幕。 栏杆旁,“公子小叶”笑容忽然消逝,他脸色一沉,抬起一只手,手心的短笛穗子咻然落下,在空中抖了抖,元牧冷冷道,“不必了。” 雨眠怔了怔,小樿也意识到了:元牧生气了。 空气静的可怕,风似乎凝固住了,雨眠的表情逐渐垮下来,元牧反手往脑后一挑,风中飞扬的马尾被拨开,墨黑如绸的头髮披散下来,月光一照,眼神愈发冷若冰霜,赫然是元牧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庞。 “元……公子……”雨眠舌头几乎打结,身体有些发抖,她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我……我实在没认出来,公子,请大人大量,宽恕小婢鲁莽……” 元牧面无表情:“你究竟给殿下下了什么药?” 雨眠忙道,“没,没那回事,小婢胡说的,就几昧安神的药,公子信我!” 元牧眼神狠狠一瞪,一股寒意由内而发,雨眠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道,“消……消魂草……”雨眠双手趴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冷汗直冒。 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沉默,过了许久,元牧道,“消魂草不能单独见效,需配其他药材使用,你继续说。” 雨眠断断续续道,“其他,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药草,车前草,地丁,都是些清热解毒的普通药草,公子明鑑!” “那最关键的一昧呢?”元牧冷不防道。 雨眠一经提醒,神明清朗不少,忙道,“关键的一昧药引,深海巨鱼骨粉……小婢还未拿到手。” 元牧冷冷道,“原来,叶荨焚毁鱼骨,是为了给殿下入药?” 雨眠当即大声道,“下药小婢一人的主意,与公子小叶绝无干系!请元公子明察!” “哦?”元牧从栏杆上翻下身,负手站立,“你刚才,该说的话也说了,未说完的话,我也领会了,消魂草为何物,你我心中都有数,殿下初到青丘不久,衣食起居皆由你照料,你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全族牵连,下场悽惨?” 雨眠轻轻抽搭了一下,一语不发。元牧接着道,“至于叶荨,你不必为他担心,继承者女萝的死,就够他下地狱了。” 雨眠勐然抬头,双目大睁,一脸惶恐,“不,不是这样的……”她一边说一边将膝盖往前挪了挪,颤抖的手拉了拉元牧的衣角,“女萝并非公子所害,那件事当真是一个意外啊!” 元牧目无表情地看着她,雨眠抬起头,对着他绝望地笑了笑,“元公子,你错了,这一切都是小婢的主意,跟公子小叶绝无牵连,你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纵使是陛下亲自去查,也不可能定叶氏的罪!” 小樿回头去看青丘帝姬的表情,身后忽然空空如也,帝姬已站至雨眠身后,幽幽道,“叶氏家大业大,怎地,你觉得我奈何不了他们?” 雨眠霎时石化,小樿此时有些同情雨眠,但一想到自己的贴身婢女背地里给自己下药,还拿女萝的性命嫁祸于她,心里只觉得苦涩。 “消魂草为慢\性\毒\药,短期内见不到药效,倘若长期服用,精神麻痹,血脉倒行,人如藁木,雨眠,你给神女服用消魂草,究竟安的什么心?” 半响,雨眠嗫嚅道,“小婢知罪,恳请陛下赐死。” “死?”帝姬重复了一遍,微微仰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旋即垂下眼道,“如你所愿。” 小樿愣了一愣,心想“不会吧,真的要赐死?还是只是吓唬吓唬雨眠?逼她抖出更多真相?” 然后此时帝姬已经伸出三根手指,抵在雨眠额头上,看她的架势以及雨眠痛苦的表情,这是直接要毙命啊! 小樿脑子一热,径直冲上前,一掌往帝姬手腕上噼过去,同时喊道,“姐姐手下留情!” 帝姬挨了一掌:“…………” 过了会,帝姬揉了揉发疼的手,没好气道,“谁是你姐姐?” 小樿自知失礼,转念又想,叫姐姐总比叫姥姥好吧! 元牧带着笑看了她一眼,小樿歉然道,“雨眠是我的婢女,我来青丘不久,人生地不熟,全靠她的照顾,还望帝姬留她性命。” 雨眠冷冷一笑,斜眼看她,似乎不领人情。 帝姬道,“雨眠是我调\教出来的,如今她有害你之心,死不足惜。” “可别!”小樿心想,要是想害她的人都得死,那她反而坐实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头衔,从今而后,还有谁敢接近她? 原本她和元牧设套引诱雨眠,只是想弄清楚幽篁谷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元牧和帝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雨眠下药这件事情上,仿佛相比于女萝的死,她喝点安神药才是天大的事!这可有失偏颇啊! 小樿忙拉着青丘帝姬求情道,“好姐姐,雨眠刚才说了,药引还没给我服用过,她若真想害我,直接餵我毒药得了,雨眠这是受命于人,并非出自本意,直接杀了她有失妥当……” 雨眠放声笑道,“呵,小殿下,你莫要自作多情了,我就是想要害你,利用消魂草让你神志不清,便于我随时操纵你。” 小樿倒抽一口气,心道你就这么急着要去死么,到底是我神志不清还是你神志不清?这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 元牧适时道,“帝姬,先将人幽禁起来,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吧。” 帝姬答,“好。” 雨眠被幽禁的事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神女殿中只说雨眠病了一场,换了红柚贴身伺候。 叶荨那边终日与东阳将军厮混,仿佛辰宫内争权夺利,他完全置身事外。 女萝下葬后过了两日,女萝的生母,星汉街孩儿巷的一名浣衣女,哭着要见女萝的尸身,叶凌带着浣衣女进了陵墓,打开棺材给她看,浣衣女抱着几近发臭的小狐狸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忽然停下来,毫无徵兆地朝叶凌等人嘶喊,“这不是我女儿!这是假的!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里!” 叶凌当时以为浣衣女得了失心疯,准备派人将她拉走,让女萝好好安息,谁知那浣衣女抱着小狐狸尸首跟他有理有据地分析,她的私生女女萝,青丘白氏白筱之子,额间应带着她往日亲手刺下去的红色花纹,这条狐狸虽然皮肉焦黑,额间却不见半点刺青,绝对是冒牌顶替的! 第116页 叶凌听了觉得有理,回忆起他曾见过的继承者女萝,额间并未有花纹存在,若浣衣女所述当真,那么,女萝被人冒名顶替的事绝非一两天内所发生的事,涉及到青丘白氏血脉,祖宗社稷,叶凌二话不说带着浣衣女面见帝姬。 当时帝姬正好带了壶陈年佳酿,叫了小樿、元牧一同在桃花溪下饮酒而归,见叶凌带着浣衣女,神色匆匆往正殿奔去,帝姬在二人身后喊了句,“叶凌,往哪儿去呢?” 叶凌慌忙转向朝帝姬奔来,与帝姬等人一同进殿,并将浣衣女的事情道来。 帝姬道,“速去请长老苏旭。” 苏旭不久到了殿内,他满头白髮,健步如飞,眼角积累出深厚的笑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朝帝姬行礼之后,又朝小樿、元牧等人点头示意。 “怎么可能?”在听完叶凌的话之后,苏旭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浣衣女,声音轻而颤,“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呵,怎么回事?苏长老,您老煳涂了,要不我来给你提个醒?”叶荨人未到,声音已先传入殿内,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风动,衣动,令人心神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消沉了几天,居然没掉收,感谢这129位小可爱,深鞠躬! 第75章 传家月璧 东阳将军一身便衣紧跟着叶荨出现在正殿内,两人匆匆向青丘帝姬行了一礼,东阳将军刚抬起头,二话不说,一巴掌朝浣衣女隔空击出! 东阳将军虎背熊腰,力气惊人,这一掌噼出去,空中余波久久未消,浣衣女挨了一掌,毫不设防地往后摔去,连个缓冲的动作都没有,如同柴枝一般咔擦折在地上,不断发出呻\\吟。 殿堂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青丘国东阳将军居然当着青丘帝姬及众人的面殴打寡妇!还是一个刚刚丧子手无寸铁的寡妇! 长老苏旭第一个看不下去,立即站出来喝道:“东阳,你住手!” 东阳将军充耳不闻,大步流星跨到浣衣女身前,一只手拎起她,朝殿门口扔了出去! 没有人明白东阳将军在做什么,浣衣女就这么像竹竿一样轻飘飘地射了出去,顷刻间,所有人同时出手,元牧控起一阵风,将浣衣女卷了起来,小樿冲上前,赤手空拳与东阳将军对招,叶荨脚下一滑,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捞,将被风捲起的浣衣女捞了下来,使其脚底堪堪站稳,有惊无险。 帝姬道,“东阳,你胡闹什么,快住手!” 此时小樿与东阳将军已经相互拆了几招,东阳将军动作迅勐,却不及小樿灵活,小樿的细手肘往东阳将军胳膊穴位上一顶,使其动作顿了顿,再连连噼掌,攻其要害,两人对峙,几乎不相上下。 帝姬这一喝止,对东阳十分奏效,对小樿却毫无作用,趁着东阳动作再次慢了一慢,小樿绕到东阳身侧,一跃而起,运出一道雷火顺着掌外沿噼在东阳后颈处,东阳挨了一记,差点单膝跪下,紧接着踉跄了一步,终于站稳。 帝姬悠然道,“东阳,近来身手退步了?” 东阳憋了一会,才吐出一个词,“掣雷者。” 除了阿爹,东阳将军是第一个说出这个词的人。小樿微微一笑,身体稍稍倾了倾。 叶荨扶稳浣衣女,目光却落在小樿身上,他嘴角上勾,目光冰冷,一个回挑,对着帝姬笑道,“陛下,我听说帝陵里闹了一起乌龙,几日前死去的女萝不是真正的女萝?”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浣衣女的痛处,原本挨了打,提心弔胆的她尚未回过味来,却听得叶荨这句话,不由地哀嚎了一声,缓缓弯下腰,开始痛哭流涕。 帝姬沉默不语。长老苏旭振了振衣袖,懊恼不已,指着浣衣女道,“当初就是她把女萝交给我的,有青丘白氏的月璧为凭证,怎么会出现差错?” 叶凌提着嗓子问道,“苏长老,你当时接过女萝时,它额间有没有红色刺青?” 长老苏旭想了许久,捋了捋鬍鬚,怀疑道,“有吗?没有吧?时隔久远,我也记不太清了。” 浣衣女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连连道,“有的,有的,我亲手刺下的花纹,一眼就能辨认的。” “哦?”长老苏旭有些煳涂了,半响才转过身对帝姬说道,“陛下,我真的是记不清了,女萝是我抱回来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几年一直没人质疑她的身份,如今死了,马上就有人来说她是假的,恐怕另有居心。” 叶荨笑了笑道,“苏长老,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这女子是你见过的,女萝也是你亲手抱来的,母子两都是经你认可的,如今女萝母亲质疑女萝的身份,你反而揣测起她的动机来了?这意思,听起来,怎么像你当初不过是随随便便抱了条幼崽回来充当继承者,丝毫把青丘帝王血脉放在心上啊?” “胡—说!”苏旭吹了吹鬍子,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浣衣女,指尖颤了颤,“喏,你把青丘白氏的月璧拿出来给他们看,就像你当年拿给我看一样。” 浣衣女低下头在衣袖里四处摸索,小樿探着脑袋张望,终于见她从灰旧的麻衣里摸出了一块流光美玉——青丘白氏的传家月璧。 月璧呈满月状,通体淌着幽光,雕琢着繁复的花纹,被捧在一双干巴巴的手上,映地那双手也格外地光彩动人。 “那是阿娘家的月璧,本应该属于阿娘的东西。”小樿出神地想,“若阿娘当初没有离开青丘,就不会有这些乱糟糟的事了。” 帝姬盯着那块月璧,忽然轻轻一笑,接着,叶凌摸摸后脑勺,也笑了笑。 苏旭不知所以然,指着浣衣女手中的月璧,对众人道,“看吧,月璧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当年公子白筱将家族宝物都送出去了,还不能说明他情真意切?当初我查白筱的私生子,逐一问了孩儿巷好几户人家,他们都曾见过白筱出入这女子家中,女萝是她亲手交给我的,不会有错,即便有错,那也是在女萝进入辰宫之后发生的事情。”说着,他瞪着叶荨道,“月璧这种东西,不会有假,荨,你有何话说?” 叶荨耸耸肩,微笑道,“我无话可说。” 叶凌忙举起一只手道,“长老,我有话说。” 苏旭看着他,叶凌放下手,问浣衣女,“你确定这是青丘白氏的月璧?” 浣衣女将月璧重新端详了一遍,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叶凌又道,“这当真是公子白筱交给你的定情信物?” 浣衣女再次点了点头。叶凌嘆道,“真是胡来,你手上拿的,明明是我叶氏的月璧,青丘帝脉白氏的月璧上九尾图腾为左旋,你手里这块,明明是右旋。” 浣衣女咻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月璧,半响没吭声。 叶凌厉声道,“说,你这块叶氏月璧,究竟是怎么来的?” 浣衣女往后缩了半步,颤颤巍巍道,“这……这……” 第117页 叶荨笑着插了句,“难道是公子白筱拿了青丘叶氏的月璧亲手送给你的?” “不,不可能的……”浣衣女道,“我……我……” 叶荨道,“你是不是也搞不清楚了?毕竟,极有可能是出门前拿错了?” 浣衣女忽然跪在地上,面色铁青,双手捏着那块月璧,不住地颤抖。 苏旭略带犹疑地走上去,拿起那块月璧,仔细辨认上面的图腾,最终嘆了嘆气,把月璧递给了叶荨。 叶荨接过月璧,在空中抛了抛,犹如扔起一颗普通石头,眼神惫懒,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这绝色美玉一不小心就会摔在地上。 浣衣女想了很久,才道,“我……月璧,我许久没拿出来看过,有些记不清了……” 苏旭皱眉道,“你不是说你时时带在身边,以此缅怀故人吗?” 浣衣女:“……” 此时小樿已经明白,叶荨刚才扶浣衣女的剎那,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浣衣女身上带的月璧和他自己那块叶氏月璧调换了,而此时浣衣女尚未搞清楚状况,接二连三被拆穿破绽,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小樿摸摸下巴,开始体会到这件事情的复杂之处了。 长老苏旭似乎也有同感,唤来服侍女萝的婢女如慕与浣衣女对质,如慕问浣衣女关于女萝额间的刺青纹路、女萝的日常喜好以及幽篁谷的猩猩朋友,浣衣女都答不上来,显然这对母女关系已经无从证实了。 至于白筱是否曾经混迹星汉街与浣衣女交好,东阳将军冷哼一声,目露不屑,说道,“白筱喜欢的根本不是那种类型。” 东阳将军唤来一名手下将士,年过三旬,却生的眉清目秀,容貌姣好,一说话就开始脸红,这名将士声称自己与公子白筱曾经稳定交往了一段时间,在他之前,白筱与其他男子也有过交往,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白筱会喜欢一介平民女子。 原来世上根本没有继承者女萝,没有白筱的私生女,这浣衣女不知从哪里得来青丘白氏的月璧,假冒公子白筱的情人,抱了条幼崽送给长老苏旭,骗了青丘王室七年。 女萝一死,浣衣女重新冒出来,声称死去的并非真正的女萝,其目的大概是想重新找一条幼崽,再来一出狸猫换太子……妄想将青丘王室耍的团团转。 “如此说来……”帝姬嘆道,“苏长老,你的确疏忽其职了。” 长老苏旭原本一直冷着脸,双唇紧闭,漫长时光生出的皱纹霎时爬满整张脸,听闻帝姬此言,苏旭一言不发,双膝着地,跪在帝姬面前。帝姬摇了摇头,上前将长老苏旭扶起,就在此时,一直默默跪在地上的浣衣女忽然间弹了起身,一道寒光闪过,直射向帝姬脖颈动脉处! 小樿离帝姬最近,不假思索扑了出去,寒光晃过双眼,咻然停住,止在元牧手心——两枚利刃射入他的掌心,鲜血滴了下来。 “元牧——!”小樿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立即松开帝姬,抓住元牧的手,运起灵力,将两枚利刃从血肉中移出来。 血霎时就止住了,绽开的皮肉似乎有自动修护的迹象,小樿惊得睁大双眼,元牧目光闪烁,收手回袖,绕开小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扬,伴随着一声经久不息撕心裂肺的尖叫,元牧已经抽了一大把血在手心,顺手一抛,一滴不落地洒在了浣衣女的身上,而她那只挥使暗器的手已经成为了枯骨,人也撑不住疼晕了过去。 “啧啧……”叶荨咋舌道,“元公子,好歹毒的手法,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元牧微闭上眼,道了声“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久等了。 第76章 沉海之眠 “呵。”叶荨撇过头,冷笑道,“哥哥近来闲得很,人界那些是是非非都不管了?成天围着神女殿下转?” 这一声哥哥叫的好生亲热,竟没有半点突兀感,小樿白他一眼,心想什么叫成天围着神女殿下转?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幽篁谷那件事情后,元牧对她已经不再是初来青丘时的疏远了,两人在帝姬身边能时不时聊上几句话,这都是托叶荨的福啊,小樿幽幽地想。 元牧抬起眼帘,冷不丁地直瞪着叶荨,淡然道,“小叶,既然叫了我一声哥哥,那就得听我一句劝,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牵连了手下。” 叶荨笑道,“好哥哥,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没有担当了?我就出了趟海,刚从滔天巨浪里回来,就听说了女萝的事,该尽的本分我已经尽了,该查明的事情,我也查的清清楚楚,比起那些稀里煳涂办事——成天闲着没事做——净知道撮合这撮合那的老头子来说,还不够担当吗?” “你——”长老苏旭被气的鬍子都飘了起来,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指着叶荨道,“真是没心肝的娃!” 叶荨扬眉一笑,转过脸望着帝姬,笑容慢慢消逝,正色道,“陛下,我有一事要来请罪。”说着揽衣跪下,缓缓道,“陛下,那幽篁谷的猩猩,其实是我绞杀的,女萝的身世,东阳早跟我说过,这对母女居心叵测,留在身边是个隐患。我自以为是,擅作主张,犯下大错,请陛下降罪。” 偌大的宫殿忽然静了一静,雨眠被幽禁之后,一直死咬牙关,不肯供认叶荨嫁祸、谋害神女之事,如今叶荨主动请罪,乃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这一幕像极了五行殿墨嫣审判那次,水尹公子在狼星宫当众认罪的情景,小樿侧头看向元牧,他微闭着眼,疏长的睫毛微垂着,仿佛有些倦怠,又似乎在神游,察觉到小樿正盯着他看,他忽然转过脸沖她一笑。 小樿莫名一怔,那一刻实在太令人恍惚了!元牧的笑容仿佛冰天雪地忽然被五色神光照耀,晶莹璀璨的光霞直映入人的心底。 她嘴角不禁地浮出微笑,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该多好,就沖刚刚那个冰雪笑颜,她可以放下一切,追逐他的身影到天涯海角。 帝姬看了叶荨许久,面无表情道,“不是你。” 小樿神思慢慢飘回来,心想,“不是叶荨是谁?” 似乎为了解释帝姬的话,元牧朝叶荨说道,“幽篁谷,不是你动的手,但也没什么区别。” 叶荨嘆了口气,无奈笑笑,“陛下,哥哥,是我的主意,处罚我一个人就好,雨眠被我施了摄魂术,行事受我指使,她杀的人就是我杀的人。不过她本意是好的,对神女殿下忠心不二。” ……对你才忠心不二呢! 小樿幽愤地想。雨眠作为叶荨的线人,消失了一段时间,且无人过问,叶荨自然有所警惕,他刚才言下之意在说,幽篁谷的猩猩是他指使雨眠杀的,可当日雨眠一直跟着她,哪里有时间去屠杀一群猩猩?况且,就雨眠那弱柳扶风的模样,谁会相信她能屠掉整个山谷的猩猩? 不对,小樿忽然反应过来,叶荨是在声东击西。她眉头一皱,心想,叶荨根本不知道雨眠是怎么栽在他们手上,也不知道雨眠因何事获罪,这种情况下就站出来请罪,的确很有风险,只能採取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 第118页 帝姬道,“你可知雨眠因何事受关押?” 闻言,叶荨突然松了口气,他轻轻嘆道,“太好了……她只是被关押,没死……”说着,他揉了揉脑门,想了想道,“多少是因为女萝的事受牵连,倘若如此,我来代她受罚。” 可实际上,经过浣衣女这么一闹,女萝假冒继承者的事情已经明晰,此时再谈幽篁谷中的杀戮,已经无足轻重了。 死去的不过是一个假冒白筱私生子、妄图窃取青丘帝位继承权的平民幼崽,以及一群不知死活的猩猩,谁会为他们打抱不平呢?帝姬也不愿意再理会这件事情了吧。 不愧是神策子,想必浣衣女闹帝陵的事都是叶荨一手安排的吧,为了在众人面前撕掉继承者女萝的伪装,以便不痛不痒地承认制造幽篁谷屠戮之事,将可能承担的风险降至最低,同时将雨眠解救出来。 只可惜,他没有料到雨眠下药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以为雨眠的消失是因为幽篁谷的事情,光顾着对幽篁谷的事情大做文章,显然已经钻进了元牧和帝姬下好的套子里了。 帝姬冷冷淡淡,用命令地口吻说道,“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幽篁谷的事情。” 叶荨道了声“是”,乃道,“陛下,其实私生子女萝是假冒的这件事,我早些时日就已经知道了,苦于没有证据,与东阳将军商量了一番,决定先不揭发,毕竟这事关系到青丘王室的颜面,苏长老的颜面,也关乎青丘国众上下民心,倘若青丘国众知道私生子女萝是冒充的,实际上青丘白氏血脉已经彻底断绝,势必引起国众恐慌,所以,女萝冒充王室这件事,我与东阳将军一直不愿意揭发。” “如今白廖帝君的血脉重返青丘,帝子归来,民心稳固,此时女萝的存在,对于青丘王室,已经没有价值了。” 叶荨突然顿了顿,眼珠一转,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小樿。 弦外之音在说,小樿的回归,使得女萝失去了活着的价值,也就导致了女萝的死。 她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恼怒,瞪着叶荨道,“分明是你酿造的惨祸,制造的杀戮,竟被你一句‘没有价值’一带而过,还理直气壮嫁祸他人,这就是你给出的解释?” 叶荨笑道,“我本意是让女萝死在你手上。” “叶荨!”帝姬喝道,“你太放肆了。” 叶荨低下头,从容道,“还望陛下降罪。” 小樿不禁冷笑,叶荨认错的态度说不上敷衍,但绝对不算诚恳。 东阳将军站出来道,“陛下,其实小叶的初衷是好的,若神女殿下在毫不知情的条件下错杀女萝,整件事情完全当做意外处理,隐患顺势而除,又不至于损伤王室颜面。” 听到颜面几个字,长老苏旭自责不已:“原来整件事情,都是我捅出的篓子,我当初不够谨慎,轻信于人,导致了今天的复杂局面,这罪魁祸首是老夫我啊,陛下要降罪就降罪于我吧!” 小樿:“……” 接着,东阳将军、苏旭长老对公子小叶自作聪明、行事鲁莽的作风又批判了一番,纷纷反省自己为师为友没有好好提点公子小叶,存在失职和疏忽,望帝姬一併责罚。 小樿突然有一种这一伙人早就串通好了,演戏给他们看,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齐心协力共同分担责任的感觉。 看来公子小叶在青丘王室真的很受欢迎,男女老少皆宜,拿苏旭来说,无论叶荨言语措辞上如何与他针锋相对,苏旭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帮他在帝姬面前说好话,雨眠更不用多说,叶荨为了她向帝姬请罪,两人之间的情义必然非比寻常。 这种人作为政治对手,真的很棘手。 帝姬不耐烦道,“为了女萝的事情,我之前已经惩罚过乔彬尔和神女了,既然如今查明了女萝的真实身份,幽篁谷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众人纷纷点头,帝姬道,“叶荨,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解释消魂草的事情。” 叶荨怔了怔,“消魂草?” 帝姬道,“你授意雨眠给神女殿下服用消魂草,这才是婢女雨眠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叶荨跪地笔直,神情严肃道,“绝无此事。” 元牧声音冷冷道,“雨眠已经认了。” 叶荨嘆了口气,望着他,喊了声“哥哥——” 半响,叶荨道,“叶氏是药理世家,消魂草我是了解的,需拿深海巨鱼骨粉做药引方可见效,如果我真有害神女殿下的心思,回来当日我就不会抛洒巨鱼骨粉,留着给殿下入药多好!”叶荨颇有些激动,声音短促,“其实,说实话,我要想害殿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慢\\性\\毒\\药一抓一大把,何必选消魂草这么麻烦的东西!” “陛下,神女殿下进辰宫那日,我的确赌气没有迎接,可我并没有想与她交恶,叶氏侍奉帝王一脉青丘白氏有千百余年,千百余年来,叶氏扶持白氏为帝,从未有过越逾越,叶荨也是一样,对陛下忠心,对来日的继承者忠心,愿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樿笑了笑,心想若是真的那该多好,青丘王室到他们这一辈,英勇能干的世子没有多少,叶荨绝对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名,若得他的忠心和扶持,来日青丘国必然固若金汤,蒸蒸日上。 “本该如此。”帝姬颔首道,“荨,你近来做事越来越不知分寸了,神女殿下远走家乡,入我青丘,本最应该受你照顾,若你因为继承顺序而纠缠不休,实在不明大理,不辨是非,你这个样子,来日,怎么能辅佐新任帝子?” 叶荨垂头丧气地听取教导,抵死不认下药的事,期间三番五次地求帝姬对雨眠从轻发落,最终帝姬决定将雨眠流放人界,使其未经允许不得返回青丘。 然而,雨眠心气过高,船只刚刚驶离岸边,便选择了投海自尽。 听到消息之后,小樿郁郁寡欢了许久,坐在树荫底下倒出了阿爹送给她的那一捧沙子,倒来倒去,看着沙子里的景象不断变幻,以此打发消沉的时间。 她将沙子放在自己的匕首上,沙子变幻出的景象是树荫下正在玩沙子的少女;她将沙子放在帝姬送来的酒罈子上,沙子变幻出的景象是正殿中闭目打坐的帝姬,她将乔彬尔的断剑放上去,沙子变化出的景象是乔彬尔在观止街喝得烂醉如泥,跟人大打出手…… 这原来是一个随时随地监视他人,追踪行迹的宝物? 小樿立马站起来,到处去找跟元牧有关的任何物品,只可惜,唯一一只,元牧送她的木雕兔子,早已经在贺兰山被踩成泥巴了…… 小樿收了沙子,出神地想,元牧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跟阿爹一样,一声不吭就回了人界? 这个念头一来,小樿几乎跳了起来,跑去找阳肖的联络人,路上遇到了叶荨,两人迎面相遇,叶荨再不似往日般眉飞色舞,满眼血丝,哑声问她,“去哪儿?” 第119页 小樿有些尴尬,根本没听清叶荨问了她什么,只含煳应了几个词,满脑子都在想元牧,同时夹杂着闪过一些关于叶荨的念头——看得出来,雨眠的事,真的打击到他了。 叶荨道,“我听到消息说,五行殿的东灵,似乎遭人所害,行踪已经断了很长时间了。” 小樿:“!!!” 小樿道,“元牧已经走了吗?” 叶荨嘴角一抽,道,“哥哥还没走,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带你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o o 败给了我的渣手速 cp都是1对1,放心哈 第77章 海上明月 小樿道了声谢,转身去追元牧,叶荨在后面突然朝她喊道,“殿下,你不知道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小樿微微一怔,转了个身,倒退着走,手背在身后,笑了笑,朝叶荨道,“元牧他心地善良捨己为人大仁大义心怀苍生悲天悯人天下己任聪明果敢英勇无双……” 正说着,叶荨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追了上来,朗声道,“神女殿下,那你知道心地善良捨己为人英勇无双的元公子为什么要离开你吗?” 小樿抬起眼帘看他,心想你又知道个屁。 叶荨一扫方才的苦闷之色,快步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放在背后,笑吟吟道,“我说殿下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但凡你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但凡你喜欢的人,没有不喜欢你的,就像这次,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追上哥哥的船,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与你长相厮守?” 小樿转过身往前走,没有回答他。 有时候她的确会有这样的错觉,只要跟着他,缠着他,假以时日,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叶荨道,“殿下呵,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了解哥哥?” 闻言,小樿开始有些自我怀疑,我觉得连他是赤狐一族的事都不清楚,我到底了解他吗? 叶荨观察着她的反应,笑了笑道,“果然,殿下对于哥哥的了解,恐怕仅限于人界那丁点儿破事。” 听起来,人界的事情好像微不足道,水尹公子为苍生奔走,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丁点破事。小樿停下脚步,忍不住问他,“你在人界呆了多久?” 叶荨拿笛子搔了搔头,笑道,“我没去过人界,也没打算去那种地方。” 从未去过人界,却妄论人界是非,对人界的事情指手画脚,品头论足,青丘狐族大抵不过如此。叶荨的话又从另一方面点醒了小樿,她想起了沉海自尽的雨眠,百般无奈,怅惋道,“人界虽然没有多好,但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差劲……雨眠她,根本用不着自寻短见。” 想到雨眠,叶荨笑容一滞,转瞬又勾起嘴角,不痛不痒道,“殿下说的轻松,青丘狐族流放到人界,孤身飘荡,这辈子基本上没有了盼头,既没有同族可以依靠,又不能跟人类成亲生子,万一不小心在人类身上种了胎,到时候一尸两命,罪孽深重啊!” 小樿:“……” 难不成雨眠是因为不能和人类成亲生子所以选择自寻短见??? 那爹娘隐居人界这几十年的光阴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樿这十几二十年在人界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樿一手扶额,不置可否,爹娘在人界生活多年,从未评断过人界的是非,但实际上,在南河郡生活的日子里,阿爹阿娘应该也头疼过小樿的终身大事,毕竟狐族跟人类不能结合,让已经成人的小樿随爹娘隐居人界,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幸好小樿后来遇到了元牧,遇到了值得託付真心之人…… “……哎,不过话说回来,”叶荨道,“你应该不知道,哥哥的生母,其实就是一人类女子吧?呵呵,哥哥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活下来,也算是上天眷顾,神明恩泽了。” “什么?”小樿惊呆了,“你说……元牧的生母是人类女子?” 狐族和人类怎么可能结合?这完全超出了小樿的理解范围。 叶荨笑笑,“不然你以为,以哥哥的资质,怎么会到处受人排挤?” 小樿怔了怔,似乎还真是叶荨说的这么回事。元牧身上的灵力强大的跟怪物一样,他是溧水赤狐邢云帝君的长孙,青丘现任帝姬的亲表弟,他在人界翻手为云覆手雨,在五行殿受众人敬仰,可在青丘国,他的存在似乎并不突出,再加上多年来自我放逐,在人界奔波不休,几乎已经成为了青丘国可有可无的人了。 反正在他之前,还有叶荨这样一个血统纯正、家族强大、天资聪慧的继承者,况且,这继承者跟人类没有半点瓜葛,是土生土长的青丘白狐,为人骄傲、放纵,受青丘国众爱戴,有叶荨在,继承者元牧基本上跟帝位沾不上边。 事到如今,小樿已经明白,“人类”两个字,对于青丘狐族而言,几乎算得上耻辱了,任何跟人界相关的东西,都被赋予了额外的贬义,她忍不住去想,拥有一半人类血脉的元牧,在青丘多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叶荨似乎被她的反应给逗乐了,雪亮的眼睛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仔细地品味,慢悠悠地说道,“我说神女殿下,是不是觉得十分同情?毕竟,哥哥他不比你,权利和名声唾手可得,哥哥他空有溧水帝王血脉,却是人类之子,从未被狐族真正地接纳,这么多年来,他选择在人界奔波,就是觉得,青丘容不下他,对吧?” 小樿皱了皱眉,是这么一回事吗? 叶荨哈哈笑道,“殿下,心痛了吗?是不是要考虑为感情奋不顾身了?要不要像白姬当年一样,甩手扔下王室的一切,跟心上人私奔?” 然后将青丘帝王拱手让于你? 小樿嘆道,“叶公子啊,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啊?” 叶荨眯着眼噙着笑,好半天才道一句,“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嘛?” 小樿犹豫了一会,道,“信你才有鬼。” 叶荨嗤声一笑,转起手中的短笛,摇了摇头,从另一条走开。 叶荨走了一段路,一只手凭空抓起地上的小沙石,朝一口水潭扔了几颗,将正在吃食的锦鲤砸落下去,忽然瞥见一抹紫裙从身侧袭来,仰身避开,待看清了些,迅速拿起红玉短笛在对方手腕上刺过去,却被轻巧避开,对方的手指如灵蛇般在短笛上一缠,两人力气都运在玉笛上,若用力轻了些则短笛被夺,重了些则玉笛粉碎,两人僵持在一起。 叶荨先看到一只皓白如葱削的手,再看清神女殿下一抹意味悠长的微笑,干脆松了手,拍了拍衣袖,笑道,“殿下,你若喜欢,送你。” 小樿收回手,在空中掂了掂,扔给叶荨,笑了笑道,“开玩笑而已,小叶公子,你刚才不是要帮我吗?打算怎么帮?” 叶荨抬手接过笛子,袖中一藏,双手抱臂,笑道,“但凡殿下吩咐,本公子竭尽全力,毕竟,青丘叶氏侍奉白氏一脉,歷来如此。” 第120页 小樿莞尔道,“青丘港口的船数不胜数,有些去过极东之地,有些到过溧水,有些往返于人界,小叶公子经常出海,浪涛里来来去去,每一艘船的征程和归宿,应该是清楚的。” 叶荨笑道,“殿下想知道哥哥会坐哪艘船离开?” 小樿正色道,“烦请小叶公子告知。” 叶荨挑眉一笑,一只手扶在胸口,礼貌而优雅地道了声,“如你所愿,一炷香后,会有人转达与你。” 小樿暗暗松了口气,道了声“多谢。” 叶荨笑的像个无忧年少,悠然道,“殿下客气了~” 一炷香之后,小樿出现在青丘港口,观察了许久,最终避开人群视线,藏进了一艘船里,掀开底板,躺了进去,然后拿木板盖好,藏在了船底。 不久,船只晃动起来,有人登上船,风帆鼓满,船身一震,驶出海面。 小樿躺在黑暗中,心跳加快,紧张不已,她听着时船板上有时无的脚步声,疾风拍打船帆的声音,海鸟追逐船只的叫声,心想,万一上船的不是元牧,叶荨耍了我,那可怎么办,她不想跟叶荨计较什么,可如果跟丢了元牧,她该怎么办,她不想回去没有元牧的青丘,千万千万,不要跟错了啊! 船只稳稳地行驶了很长时间,小樿的心情也逐渐平復下来,疲劳使得她昏昏入睡,船板上也几乎没有声响,小樿侧过身趴着,闭上眼,悻悻地想,等睡一觉醒过来,元牧想赶她走也没有办法,毕竟东灵宫主失踪的事比较重要,元牧绝不会半路将她遣送回青丘的……应该不会的。 迷迷煳煳中,她听到细微的响声,一只手轻轻将她捞起,小心地抱在怀中,她睁了眼,定定地望着元牧。 元牧低头看着她,有些发怔,有些意外,看到小樿睁开一双明亮若虹的眼,他不禁漾起一丝微笑,将人搂了起来。 小樿伸手勾住元牧的脖子,抬起身,吻在元牧的嘴唇上。 亲了一口,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偷偷瞥了一眼元牧,见他仍有些发怔,乃不假思索地,再一次仰起脸吻住他。 唇齿交缠,温热的舌头狂乱起舞,元牧热烈地回应着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轻捧着她的脸,两人半卧在船板上,缠绵许久,气息交融,小樿满面潮红,心跳加速,离开元牧的唇畔,红着眼看着他,几乎忘了任何语言,低下头枕在元牧胸口,听到他胸腔里面剧烈的心跳,她眨了眨眼,泪珠滚滚落下。 “小樿……”元牧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小樿沉默不语,紧紧抱着元牧。 海风颳过来,湿湿咸咸的,带着丝丝凉气,冲散两人热腾腾的体温,这一夜,明月高悬,水光潋滟,小樿依偎在元牧怀里,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叶助攻(#^.^#) 第78章 云雨断肠 孤舟在碧蓝的大海上的漂泊,元牧平躺在船板上,怀里搂着小樿,两人听着海浪的声音,看着漫天星光,感受彼此的心跳。 “你还真是……”小樿将头枕在他胸膛上,想起他今天的不告而别,心怀怨念,咬牙道,“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青丘?” 元牧将人搂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只手扶在她腰肢上,一只手轻抚着她长发,温声道,“对不起……小樿,我不能带你走。” 小樿抬起身,一只手撑住头,专注地看了元牧一会,忽然就释怀了,她拿另一只手捏住元牧下巴,笑了笑道,“实际上,你没有带我走,是我自己跟你走的,帝姬责备起来,要怪就怪我。” 元牧眉头微沉,半睁着的眼略显忧伤,片刻后道,“是我带你来的青丘,让你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是我不应该将你抛下……” 小樿笑笑,捏住他下巴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脖子上挠了挠,嗔道,“你知道就好,这一次,你要真一走了之,我以后要恨死你了。” 元牧“嗯”了一声,捉住她的手,抵在脸庞,一双落寞的凤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元牧……”小樿轻柔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青丘?” “怎么会……”元牧淡淡道,“青丘国子民安居乐业,人人嚮往之。” 小樿道,“可是除了帝姬,似乎没有人真心对你好。” 元牧轻声笑道,“有帝姬待我好还不够?我已经很知足了。” 小樿嘆道,“青丘国众对人界的偏见太大,他们不喜欢生养在人界的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乔彬尔也好,叶荨也好,披着君子的外衣,里头却是颗冷漠的心。” “不会,”元牧道,“他们喜欢你,你血脉高贵,能使他们臣服。” 小樿眼珠一转,翻身坐起,看着青丘的方向,幽幽道,“血脉高贵个屁,我在人界撒泼滚打了二十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照样过得好好的,来了一趟青丘,女萝因我而死,雨眠因我而死,你说,我要这血脉有什么用?” 元牧双手撑在船板上,坐起身来,望着小樿的侧脸,苦涩一笑,静默不语。 风吹起两人的头髮,露出柔美的脸庞,星月的微光洒在两人身上。元牧注视着她的眼角,秀挺的鼻骨,红润的嘴唇,一时心潮澎湃,胸腔中似有鼓点敲击,又如浪涛汹涌,一阵一阵袭来,经久不息。 小樿望了一会海面,霎时间转过头,盈盈一笑,张开双臂,扑倒在元牧怀里,元牧仰面躺在地上,喘了口气,小樿将头埋在元牧怀里,忍不住笑了出声,元牧抱着她的头,亲了亲额头,手往腰上一揽,抱着她翻了个身,虚压在她身上。 小樿双手抱着元牧后背,仰了仰头,微闭着眼索吻,一个吻重重落下,两人再一次亲的不可开交,元牧的气息在她身上游走,触及她柔软的身体,在她唇上、肩上、脖子上一处处亲吻,狠狠地吸吮,留下鲜红的吻痕。 【……】 云雨一夜,朝霞升起,小樿虚虚地躺在船舱,喉间干燥难耐,身体疲惫不堪,元牧给她烧水,吹凉了餵她喝下,两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默契无言。 喝完水她感觉好了很多,想起头一天晚上的事,仍是脸红心跳,元牧将她揽在怀里,双手从身后抱着她,两人紧紧相依,小樿笑着道,“元牧……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元牧低头在她脑后蹭了蹭,轻声道,“我昨天上船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能带你离开该多好。” 小樿心弦一动,元牧的声音低而缠绵,萦绕在耳畔,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仿佛蜕壳的虫兽,展露出鲜红热烈的颜色,小樿想起了贺兰山悬崖上乘着彩虹蹁跹而将的九尾红狐,朝气蓬勃的颜色,周身光环如神明眷顾,灿然若霞,似乎那才是元牧的本来面貌。 元牧咬了咬她耳朵,用极其诱人的声音说道,“如果这是梦,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说完又在耳鬓厮磨。 第121页 “元牧……”小樿被撩得酥痒难耐,偏偏元牧又用力将她圈在怀里,强势地说道,“叫哥哥。” 小樿涨红了脸,低声道,“哥……哥哥。” “乖。”元牧蹭了蹭她头髮,笑着道,“你父亲朔月公子与我父亲聂淇是堂兄弟,你理应叫我哥哥。” 小樿心想哪有哥哥这样子对待妹妹的,元牧道,“溧水聂氏血脉中,朔月公子最狂狷不羁,青丘白狐避而不及,两族激战之后,更是结下血海深仇,即便种下如此隔阂,朔月公子最终还是拐跑了青丘最引以为傲的神女白姬,人人都苛责朔月公子手段下作诱拐神女,可我现在觉得,也许是白姬受够了神女之位,心神俱累,疲惫不堪,所以才下定决心离开呢?” 小樿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的?” 元牧将头埋在小樿发间,低声道,“瞎猜的,我希望他们日后说起我们的时候,措辞稍微客气点。” 小樿忍不住大笑,元牧居然在担心这个问题,将他二人与爹娘相提并论,竟是做好了与她远走天涯的准备,她笑了好一会,终于惹恼了元牧,后者将她狠狠一捞,伸手在腰间一掐,又痒又疼,她几乎跳了起来,一边止不住笑,一边差点跟元牧打了起来。 片刻后,她仍喘着气,摊倒在元牧身上,仰面看着他笑,半正经地道,“水尹公子,如若我承袭了青丘帝位,那站在我身侧的人,我的夫君,必然是你。” 元牧面色温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小樿抬起手拂过他脸庞,指尖触及眼角,碰到了湿湿稠稠的液体,她心中一颤,抬起头,迎面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 锁文重修了,又短了一截。车呢?嗯…我也在思考。 第79章 无迹飞沙 洛水,小樿带着帷帽,轻纱遮面,从繁华的街头慢悠悠地走过,元牧牵着她的手,依次给她买了街头的糖人、荷叶烧鸡、谪仙居的枇杷糕、丝竹馆新出的桃花酿,这才抱着大大小小的物品,领着人进了水尹居。 五彩斑斓的瓷器和木雕映入眼帘,蓝色绒毯令她有些捨不得踩上去,元牧点亮了门口那张琉璃灯,灯光打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映得小小的木屋如梦似幻。这是小樿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每一次进入这间屋子都觉得妙不可言,仿佛那扇木门就是一道神奇的法器,能隔离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全新的世界”里,元牧挑眉微笑,躬身牵她进屋,摘下她的帷帽,轻轻一扔,刚好落在一鹿角上,轻纱将小鹿的眼睛遮住,两人在地毯上走了几步,元牧双手扶在她腰间,温声问她,“这里比起青丘如何?” 小樿将手搭在他肩上,笑着答道,“比青丘差了些,比聂小樿的家绰绰有余。” 元牧笑了笑,食指刮过她鼻尖,道,“比不起神女殿下的宫殿,凑合能住就行。”他低头在小樿额间轻轻一吻,道,“何况这位殿下什么都不挑。” 小樿笑道,“怎么不挑,我挑的就是最好的,水尹公子风姿绝世,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元牧忍不住笑了,抱着她,在耳边亲吻了一下,嘆道,“天啦,殿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小樿踮起脚,在他耳根轻声说道,“你、最清楚……你想做什么,哥哥……” 元牧微微一怔,将人打横抱起,目光中带着血色,嘴角微扬,将人抱进内室,连门都没带上,一把将她放在床上亲吻她。 才离开唇畔喘了口气,小樿忙抓住他手臂,推开他,惦记着刚买回来热乎乎的东西,乃强镇定下来,弱弱地说道,“我,我想先吃东西……” 元牧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又补充了句,“烧鸡……” “喏……”须臾,元牧将路上买来的荷叶烧鸡递过来,枇杷糕和桃花酿都带了进屋,拣了两杯子,倒了酒,摆在案板上。 小樿心满意足地啃烧鸡,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元牧聊起东灵宫主的事情。 “她独来独往惯了,失踪了好长时间才为人所知。”元牧饮了口酒道,“上一次我见到她,还是墨嫣审判之夜,据说,在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她。” 小樿一边回想一边道,“炎卿审判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木系掌门一直是百里春在代理,五行殿基本上就是土役、金司几个人在控制。” 如果当时东灵宫主没有出事,元牧恰好也在五行殿,炎卿沈棠华的审判就不会发展成为那种结局,沈荔也没有机会废除炎卿,失烟霞还是失烟霞,跟大楚的静萱公主没有任何联繫。 “这得有好几个月了……”元牧静默了一会,道,“去京都的路上,青耕跟过我们一阵子,那时候东灵应该还没事。” 她想起那只难缠的差点将她啄伤的漂亮鸟儿,乃问道,“青耕跟东灵宫主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牧道,“有时候,青耕就是东灵,木系使徒擅长通灵鸟兽,藉此窥视世界的一举一动。” 小樿想起林芝遥的梦里,东灵宫主乘坐青鸾,在空中拨弄琴弦,操纵飞虫走兽攻击林芝遥的场面,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东灵宫主时被她月下画中仙般的容颜所惊艷,怔怔地看了她许久的事,倘若东灵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一定会很难过。 两人去五行殿找海珀,海珀屋里没人,橱柜上积了一层灰,药草香味淡不可闻,她人似乎很久没回过五行殿了。 两人刚离开海珀房间,转身便看到了土役孟坷站在门口等着二人。 小樿想起水牢中饱受虐待的情景,不由地后退了些,一只手抓住了元牧的手。元牧握紧她,示意她安心,朝土役道,“来找我?” 土役穿一身棕色对襟外袍,髮髻梳得剔透发亮,露出根根白髮,她神情祥和,朝两人微笑点头,一副谦恭贤良的模样,让人几乎忘了她对小樿的所作所为。她目光紧盯着元牧,徐徐道,“水尹君,可是刚从青丘回来?” 元牧“嗯”了一声,“东灵的事,有没有什么线索?” 土役微微摇头,“东灵一贯我行我素,没有人能把握她的行踪,说闹失踪,说不准过些时日自己又回来了呢。” 元牧不置可否,土役目光慢慢转向小樿身上,似笑非笑,“聂姑娘,好久不见。” 小樿忍住没有哆嗦,僵硬地朝她礼貌微笑。 “我听阳肖长老说,青丘册封了新的神女,择出了帝位继承人?”土役拢者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可是件大事,望水尹君替我向帝姬道贺。” 元牧淡然道,“道贺就不必了,喏,你说的神女殿下,就在这里。”说着他牵起小樿的手,给土役示意。 土役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合上,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像死鱼一样又圆又直,许久才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她道,“青丘狐族一向看重血脉,聂、聂姑娘……何德何能,不、这……” 第122页 小樿从未料到土役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土役,她往元牧身后靠了靠。 土役抬着头,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原本身材短小的她,此时愈发显得渺小侷促,结巴了半天,才道,“那……帝姬的力量是不是快要、快要枯竭了?” 元牧道,“孟先生多虑了,帝姬灵力充沛,有她在,五行殿生生不息。” “是、是的……”土役道,“还望水尹君,替我转达敬意……” 元牧道,“转达就不必了,五行殿内忧外患,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东灵。” 土役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里没有过多贊同。 元牧道,“木系使者是五行殿的耳目,东灵宫主尤为耳聪目明,她若为人所害,五行殿则损失了双眼,遭人麻痹,被人控制,颠倒黑白,有违帝姬创建五行殿的初衷。” 土役唯唯诺诺应了一句,同时不忘拿怀疑的眼神打量小樿。 “殿下与我将继续追查东灵的下落,”元牧面色冷峻,紧盯着土役道,“……这五行殿,还得辛苦辛苦,仰仗孟先生了。” 土役笑道,“不敢当,水尹君为苍生奔走,才是真的辛苦。” 两人以为土役话说完了,正要抬脚走人,可土役偏偏还站在两人身前,意犹未尽道,“其实……水尹君,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天山附近发生了一些变数。” 居然没完没了,小樿收回刚抬起的脚,目光四处游走,瞅见了海珀橱柜上放着一只研钵,看起来是捣药用的,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带的那一包能偷窥他人的沙子,便松了元牧的手,将研钵的钵杵拿在手里,收紧袖口。 土役三言两语讲着天山上最近发生的异变,元牧道一声知道了,不作他言,偏头看了小樿一眼,两人这便道了告辞,离开了五行殿。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小樿一边玩弄钵杵,一边道,“土役他们之所以喜欢你,是敬重你,因你是青丘狐族,是帝姬派来的人。” 元牧道,“不然你以为呢?” 小樿抛了抛钵杵,道,“我以为水尹公子你魅力无双,老少通吃。” 元牧一把夺过她抛起的钵杵,拿杵子敲了敲她的头,道,“想太多。” 小樿眨了眨眼,道,“你想不想知道海珀姐姐在哪里?” 元牧道,“你知道?” 小樿反手从头顶夺过钵杵,另一只手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锦囊,将沙子倒在钵杵上,两人在一处走廊上停下,看着沙子在钵杵上空飞旋,慢慢呈现出风景人物图。 海珀骑着马在一处荒原上驰骋,她骑得很快,似乎很着急,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躲避着什么,背影里一座被削平了山顶的山若隐若现,正是那囚禁着金龙焱昱的地方! 沙子不断地飞舞,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绽放着五彩斑斓,色泽映在她对面元牧冰霜脸庞上,元牧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抬起手,收了一把沙子,又放开,任金沙银沙翩跹舞动。 “这是……”元牧不可思议地说道,“无迹沙……传闻中已经沉入海底的无迹沙,怎么会在你手里?” 小樿轻松地笑了笑,“阿爹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元牧挥手收了沙子,装入锦囊,放在小樿手心,郑重地说道,“我出生那一年,五行宝物曾齐现人间,无迹沙就是这五行宝物中的一件,我手里还有另外一件,方才土役说起天山之事,我本来觉得无可奈何,邪障出生,谬帝的力量不断增长,人界本已经无可抵挡,如今宝物重现,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转机。” 小樿握紧手上的锦囊,皱着眉说道,“你是说,这个东西,很有可能成为对付谬帝的宝物?” 元牧朝她点了点头,小樿收了锦囊,嫣然一笑,道,“那倒是不错,可你刚才也看到了,海珀姐姐似乎遭遇了什么危险,我觉得,比起拿这个去对付谬帝,还是先拿这个找到海珀和东灵宫主比较好。” 第80章 甘熙之眼 五行殿所有掌门之中,东灵宫主收的入室弟子最少,总共只有三位。 大弟子百里春为干明使者,资歷最老,务实能干,在炎卿审判之后代理木系掌门之职;二弟子甘熙跟了东灵宫主多年,连个坤翳使者都没混上,整日在五行殿游手好闲,带了两个班的弟子都懒得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过问,是个十足的散人;三弟子蓝璟为坤翳使者,长着一张异域女子的美丽面孔,脾气性格最得东灵宫主真传,早在两个月前她便派人四处寻找东灵,无果后便孤身离开了五行殿,扬言要亲自将东灵宫主找回来。 元牧遣使徒将甘熙唤来时,那小使徒还在嘀咕,甘熙师姐闲人散客一枚,叫来了也是一问三不知。 水尹大人冷淡地看着那传话的小使徒,后者被盯得全身发毛,几乎是立马咬住舌头,撒腿找人去了。 甘熙穿了件有些发白的草绿色五行师衣袍,那衣袍在走路时松松垮垮垂着,一副颓丧模样,她低眉顺眼地瞟了瞟水尹和小樿,缓缓坐下,低下头去,嘟哝道,“不知道水尹大人叫弟子过来,有何贵干?” 元牧盘腿坐在茶案旁,轻描淡写道,“你师傅东灵失踪多日,有没有什么线索?” 甘熙抬起头,素净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呆了半响,似乎正在琢磨水尹为何找她问话,而不找百里春。 元牧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他眼角略微缩了缩,眼神更为冰冷。甘熙冷不防地这样一盯,咽了口水,道,“东灵她,多半已经死了。” 元牧眉尖微微一沉,甘熙低头撩了撩耳畔碎发,说她梦见了乌鸦衔走了巨鸟青鸾,森林里树干开始糜烂,河流开始枯竭,泥水里到处都是人和动物的尸骨。 甘熙说话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倘若是其他人,定然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可小樿发现,元牧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甘熙笑眯眯道,“五行殿混入了堕魔使者,宫主发现了异样,动手之前,被人给做了。”她简短地说完,抬起眼眸,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元牧沉默着,小樿道,“五行殿里的堕魔使者是谁?” 甘熙盯着她道,“我不知道。” 小樿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东灵是什么时候?” 甘熙眯起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半个月前,我看到了中箭的青耕,那时候就已经快死了。” “然后呢?”小樿皱眉看她。 甘熙撇撇嘴,“我告诉蓝璟啦,蓝璟踏遍了整个汉草,没有找到人,鸟也没找到。” 汉草平原是东楚最为广袤肥沃的土地,木系使徒凭藉其通灵鸟兽的能力,将草原上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寻人应是木系使徒的强项。 既然甘熙和蓝璟都没找到人,小樿觉得,她和元牧能把人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找到了也极有可能是一具尸骨。 第123页 两人都没有说话,甘熙揉了揉眼睛,似乎很睏倦,睡眼惺忪道,“水尹,殿下,其实、我们木系五行师并没有那么容易死掉,东灵身上有堕魔使者的线索,如论死活,都必须找到她,天山出现邪障,距离上次邪障出现、只隔了半年,时间越来越少了……你明白吗?” “嗯。”元牧罕见地认同道,“谬帝的力量正在觉醒。” “堕魔人也是,沉默着、等待……”甘熙正说着,眼帘一合,彻底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樿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完全没有反应,她“哇”了一声,道,“这样也能睡着?” “用眼过度。”元牧解释道,“她藉助灵力看了太多的东西。” “唔,”小樿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看着她疲倦的睡颜,感慨道,“她刚才叫我殿下,看来,她的确知道不少事。”说不定能窥视到青丘的举动。 元牧道,“甘熙能力的确不错,视野很广,可找人这种事情,无迹沙更为擅长。” 小樿瞭然于心,“能不能去东灵屋里弄点她的贴身物件来?” 元牧摇摇头,“她屋里的恐怕不行,东灵离开了这么久,物品与人的联繫已经切断,无迹沙无法辨认人的气息。” “好吧。”小樿嘆道,“有点像大海捞针。” 元牧遣人送走了甘熙,与小樿一併离开。 离开前,小樿特意绕到火系使徒居住的屋子附近转了一圈,没有遇到一个熟人,便略带遗憾地离开了五行殿。 小樿和元牧各牵了一匹马,过了洛水河,往汉草平原的方向去。 他们走的仍是那条官道,因季节的变化,两旁的荒凉之景已经换成了翠绿之色,田野里开着黄色的花,蜂飞蝶舞,生气勃勃。 这是一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旅行,小樿愉快地想着。 可能是之前差点死掉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元牧曾经放下过她,现在的她再不是之前那样豪情万丈,将苍生挂在嘴边,现在她反而更加看重自己的私心,为自己的感情患得患失,日夜陶醉。 这一晚,青丘帝姬出现在她梦中。 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帝姬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虚,她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青丘,似乎一点也不给帝姬面子。 梦境中,帝姬刚刚出浴,玉肌红唇,美得不可方物。 小樿低声道歉,帝姬善解人意地止住了她的话,“你初来青丘不适,又碰上了那样的事,怨不得你想离开。” 小樿心想我离开只是因为元牧,至于叶荨他们做的事情,她根本没有过多的在意,如今反而成了她离开的藉口,啧,这一来,她竟无言以对。 帝姬牵着她推开了一扇门,门内的景象是辰宫正殿,两人穿过去,在殿中央的玉榻旁坐下,有说有笑,如往常一样相处。 小樿到底惦记着东灵宫主的事,趁机问帝姬能不能入一次东灵的梦。 帝姬垂下眼帘,褐色眸子黯淡下去,她答说,“试过好几次,不行,木系掌门的梦里混沌一片,人大概应该已经没了。” 小樿体会着帝姬这句话,慢慢道,“人没了,梦境会变成混沌一片吗?” “人死之后,梦境会残留一段时间,然后变模煳,最终消失在虚空。”帝姬想了想又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东灵这种梦境,我很少遇到过。” 小樿扶着下巴,道,“会不会有梦境无法到达的地方?” 帝姬不乐意了,“怎么可能,三千梦境无所不在,尘世凡人,谁不做梦?连畜生也要做梦。梦境无所不至。” 小樿想起她被弋游制住的那次,弋游往她眼睛里滴入刺激的液体,使得她无法入睡,乃道,“倘若东灵被人制伏,强迫着无法入睡,可有办法进入她的梦境?” 帝姬沉默了。过了好长一会才道,“东灵是凡人,那么长时间不睡觉,最终还是会死的。” 归根到底,所有人都觉得东灵死了,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帝姬也不例外。或者说,帝姬也无线索可循。 天蒙蒙亮,辰星在天边闪着微弱的光芒,远处田野里花草盛开,花香钻进鼻孔,馥郁浓烈,但比起这个,旁边飘来的烤肉味道更加吸引人,小樿见到了火苗,兴高采烈地围了过去,头枕在元牧肩上,笑道,“好香好香,元牧你太贴心了!” 换做她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到肚子饿得时候,绝不会找东西吃。 寒来暑往,风餐露宿,她就这么过来了。 两人围着火吃烤肉,小樿将帝姬来她梦境的事告诉元牧,元牧平静地听着,仿佛料到了帝姬不会为难他二人,小樿笑着道,“她当初可答应了我,要撮合我跟你,所以这次,她没有过多地为难。” 吃完烤肉,元牧牵了小樿的黑马,去找河流饮水,小樿犹疑着,去牵出元牧的马跟上去,元牧制止道,“我那匹马并不渴,不用牵过来。” 小樿愣了愣,心想这是什么道理,元牧又回头喊了声,“你跟我来。” 小樿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元牧那匹漂亮的白马,一头雾水跟了过去。 河流在不远处,芳草两岸,景色怡人。元牧餵了马,灌满了水袋,牵着小樿往回走。 两人回来时,元牧的白马已经不见了! 果然!小樿气急,就不应该把马儿留在原地! 元牧笑了笑,轻声道,“刚才有个小孩,躲在灌木里盯着我们看,我拿马引他出来,待会儿跟上去。” “离族人?”小樿立马反应过来,白鹇驿站那次,离族人也偷了她的马。原来元牧刚才将她引开,是为了给离族小孩下手机会。 元牧“嗯”了声,“还是我们见过的小孩。” 小樿眉头一皱,一时想不起来她曾经见过什么小孩,元牧提醒道,“京都城,你吃烧鸡的地方。” “呃……”小樿沉吟片刻,“原来是他,什么时候能戒除偷东西的毛病啊。”下次偷东西被打,没有人能保护得了他。 元牧嘴角微微扬起,“如果是偷马贼,直接交给离族人族长就好了,他们的人在这片平原上生活得久,说不定能找到东灵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 差点放弃。嘿嘿 小修。 第81章 上奎通道 “走吧,追上去。”元牧拉起小樿的兜帽,伸手揽过她腰间,将她放在马背,一跃上马,两人追了出去。 “我不明白……”小樿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她尽量贴着元牧耳朵,让他听的清楚,“你的马只驮了个小孩,而我们是两个大人,怎么追得上去?” 她说话时,开始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的声音似乎是往前飘的,每个字都带着叠音,仿佛他们不是在追逐,而是在倒退。 “唔,”小樿看着自己衣袖扬起的方向,明确了此时的风是从身后刮来的,不可思议道,“原来是风在助我们。”这样一来,说不定很容易就能追到离族人的小孩。 第124页 “嗯。”元牧道,“是重泉石,能够操纵风力和风向。” 重泉石,小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元牧所说的,他身上带着的那块五行宝物。关于五行宝物,青丘心苣阁里大概能查到一些资料,可惜小樿并不是那种爱看书的,这一点连帝姬都忍不住感慨,她这性格跟白姬一点都不像。 她阿娘白姬是那种美貌中带着令人折服的聪慧气质的女子,小樿甚至愿意相信帝姬的话,阿娘年轻的时候几乎能熟读心苣阁的浩海卷册,是凭藉聪明才智吸引了同样出类拔萃的朔月公子。 然而帝姬对小樿的评价就没有这么高了,总觉得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就算这样,帝姬第一次进入小樿的梦境中时,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白姬之子。 中规中矩也好,出类拔萃也好,一想到能和元牧在一起,她便没什么好在意的。 马蹄声渐渐减缓,小樿也认清了离族人小孩的目的地——上奎隐道。 正是樱花盛开了季节。 小樿想起了林芝遥说的话——每年樱花盛放的时候,她都要来晚樱林下与族人会面。 想到林芝遥,她不禁心头一动,有她在的话,从离族人部落那里打听东灵的消息,要轻巧很多。 离族人小孩将小黑马匆匆留在上奎隐道的入口,只身钻进了灌木中。 小樿和元牧也下了马,原以为离族人小孩是个偷马贼,像上次遇到的情况一样,将马儿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于取用。可那小孩一路奔驰到这里就弃了马,似乎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情况。 上奎隐道内灌木很茂密,骑马在其中穿梭很不方便,牵马前行便无法全力奔跑,由此看来,离族人小孩的动机根本不是他们的马,他好像只是遇到了比较急切的事,赶时间,凑巧遇到了牵了两匹马的他们,这才将马儿劫走,跑了一路。 否则的话,他可以选择晚上两人都睡着的时候偷马,而不是大清早地躲在灌木里偷看吃烤肉的两人。 小樿把想法跟元牧说了,元牧提议跟上去看。 “好。”小樿笑容可掬,“说不定能遇到林师姐。”便将林芝遥梦境里三道门的事跟元牧说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穿过茂密的灌木林,灌木到了春天也长出枝繁叶茂的嫩叶,处处都是飘絮和飞虫,里头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小樿说话时,便不断有飞舞的东西进入口鼻,待她回过神来,元牧已经不见了。 原本笔直的通道忽然消失不见,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灌木,飘絮和飞虫漫天起舞,带着荆棘的枝条不断地朝她伸展过来,带着浓烈的杀气! 小樿掏出匕首,奋力去割断那攻击过来的枝条,一刀割下去,竟看到血汁四溅,断枝落在她脚下,仍不断挣扎着缠过来。 夺命的荆棘越来越多,小樿开始防不胜防,很快脚下被缠住,握住匕首的手也被挂在了枝条上,她使力弯曲手腕,不让匕首掉落,艰难地扭动身体,转过头,用嘴巴叼住匕首手柄,朝手腕上的枝条刺去。 缠住脚下的枝条忽然一抽,她重心落空,匕首划过自己手腕,割出一道鲜红的伤口! 那缠绕着手腕的荆棘条沾血后,竟是原地缩了回去,如长蛇一般慌乱逃窜,缩进了灌木林中。 然而脚下的荆棘还拽着她往丛林里拖去,她身体失衡,摔在地上,荆棘扎进她的皮肉,却扎不出半滴血来,此时福至心灵,想来这些荆棘条是怕血的,便拿另一只手握住受伤的手腕,将沁出的血往猖狂的荆棘条上抹去。 荆棘条被染上鲜血后退缩了不少,小樿趁机捡起匕首对其一阵狂砍,直到清理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出来,她收了匕首,舔了舔受伤的手腕,迟疑着,往前走去。 赶紧出去,不能让元牧久等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忽然有一种被人直视的感觉,勐然回头,发现身后也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正是她和元牧,若无其事地谈天说笑。 强烈的熟悉感将她拉回来,她毫不迟疑地往身后那条通道扑了过去,三五步后撞进了一具充实的身体里,她感觉自己在那皮囊里前后弹了弹,稳住后,她才看清楚身边的一切:元牧正牵着她的手,两人仍在上奎隐道步行。 她怔怔地看着元牧,两人的表情都有一丝怪异。 “你刚刚去哪了?”元牧道。 “……不知道。”小樿眼神里仍是茫然,“是幻境?还是什么?” 她说着,低下头看到自己手腕处多了一道红色的伤痕。 元牧神色忽变,没有解释,拉着小樿的手,疾步前行。 小樿不作多问,紧跟着元牧的步伐,两人直冲进了一片樱花林中。 林中三三两两的人们看到两人后大惊失色,纷纷围了上来,包括一开始偷走他们马的小孩,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诧异,紧张地躲在几名长者的身后不敢说话。 小樿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林芝遥,心里莫名发虚,而此时离族人部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元牧平静道,“抱歉打扰了,是我二人不小心误入了此地。” 还好他没说离族人小孩偷马的事,她察觉到对面那个小孩子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 “水尹。”一个男人面色平和地说,“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便闯进来的。”他年龄稍长,鬍子拉渣,双眼沧桑,给人一种阅歷丰富、成熟可靠的感觉,而且他能一眼辨认出五行殿水系掌门,想来他在离族人部落中应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元牧没在意他不欢迎的话,眼神冷冷地扫过众人,慢悠悠道,“看来,离族人人数越来越少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女人们开始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他们,男人们窃窃私语,那名领头男子沉默片刻后道,“暗夜之神有所衰落,他的敌人正在觉醒。” 元牧对这话表露出认同,看向那男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他弯腰掬了把沙子,又将其从指缝滑落,温声道,“敬暗夜之神,敬守护无尽黑暗的离族子民。” 一众人听到这句话后,均是松了口气,表情开始恢復冷淡,低声说了几句话,逐一散开。 领头男子微笑着和元牧打招唿,自称名为寒山,并不是离族人首领,只不过资歷比较老而已,问元牧为何来到此地,同时再次暗示两人,离族人不欢迎外人。 尽管这两外人看起来对暗夜之神心怀敬畏,但外人毕竟是外人,从未经歷过本族人所经歷的苦楚,不知道信仰的真正的代价。 “灌木林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小樿忍不住问寒山,当初林芝遥带她穿过那条路时,并未出现意外,他们追了一路过来的小孩也没出现意外,为何她刚才会遇到那种情景? 寒山脸色微变,缓缓地看了眼元牧,似乎在徵求意见,要不要回答她。 元牧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小樿,平静而温柔地说道,“上奎隐道其实是一条隔开了现实与梦境的通道,你续过一次命,灵魂和肉体之间结合的不是很紧密,容易被幻境吸引了去,遇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125页 元牧这样一说,小樿忽然觉得后怕,若是她刚在被荆棘条拖走,或者在灌木林里迷了路,说不定永远回不到这具驱壳里来,灵魂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元牧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抱紧了些,温声道,“不怕,我在。” 小樿冷静地点点头,一个温暖的怀抱的确一下子能让人心安下来。 “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元牧对寒山道,“你们离族人,无论遭遇多大的困境,经歷什么样的打击,都不会变成堕魔人。”他顿了顿,“谬帝的信仰,对你们一点诱惑力都没有吗?” 小樿没料到他会忽然这样问,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关系到谬帝的力量和堕魔人的产生,恐怕也只有元牧会想到从离族人部落里寻找线索。 寒山闻言露出轻蔑的笑容,“暗夜之神是离族人唯一的神明,离族人从来不改变信仰。” “可离族人数量越来越少。”元牧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眼神冰冷地看着寒山,道,“谬帝的力量不断觉醒,离族人即便不会变成堕魔人,也在劫难逃。” 寒山笑容凝滞,注视着元牧,许久才道,“离族人不怕黑暗君主,可以的话,也想帮帮你们普通人类。” “天山附近出现异变,”元牧道,“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们。” 寒山郑重其事地答应他。 “五行殿木系掌门失踪在汉草平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趁着寒山态度缓和,元牧继续问道。 “有。”寒山道,“需要带你们去见一位长者。” 小樿和元牧相视一笑,元牧道,“请带路。” 三人在樱花盛开如梦似幻的林子里穿梭,一名老的不能再老的长者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樱树,安详地闭着眼,手里拄着一根雕琢精美的龙头木杖。 寒山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句话,长者慢慢睁开眼,看清楚眼前来人后,他表现出无比地愤怒,整个人跳了起来,奋力掷出手中的木杖,朝两人大声喝道,“妖狐!!!是他!!!他会带领黑暗君主来到人间!!!” 元牧和小樿几乎都愣住了,龙头木杖朝两人砸来,元牧推了推小樿,快步避开,同时扬手去挡,木杖砸在他手臂上如同千斤压顶,小樿几乎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当时心被揪住,不假思索拉着他开始往回跑,周遭人群开始轰动,恶毒的话语开始从人们口中冒出,一些粗暴的人们直接追了上来,小樿不及细想,欲捏出雷棍作抵抗,可尝试再三,手里都没有东西出现。 她想起来,如果说上奎隐道是隔开现实与梦境的通道,那晚樱林下就是那光怪陆离的梦境,离族人的梦境里,小樿和元牧无法使用幻术,她捏不出雷电,无还手之力,只能被离族人追杀。 气极,小樿生怕自己再次灵魂出窍,抓住元牧的手更加用力,元牧刚受了伤,但影响似乎并不大,他反握住小樿的手,温声宽慰道,“别怕,灵力不能用,宝物能用。” 他松开小樿的手,从怀里拿出一颗泛着幽光的石头,一阵疾风凭空而起,夹杂着无数飞沙走石,咆哮着朝身后的离族人扑过去! 飓风捲起无数沙尘和落叶,几乎将地上的人们捲起,在两人身后形成一道屏障,将不可理喻的离族人和他们隔离开。 “该回去了。”元牧从容道。 小樿注意着他的手,果然,那只被木杖砸伤的手,手指尖开始有鲜血滴落。怪不得他需要松开握住小樿的那只手,才能取出怀中的宝物。因为另一个手臂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脸色发青,牵起他那只完好的手,立马往上奎隐道钻去。 元牧似乎没有那么着急,一边跟她穿过灌木丛生的通道,一边提醒她不要被幻境拉走。 并不是很远的一段路,两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出来后,小樿立马给元牧检查伤口,从衣裳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同时怒不可遏,几乎骂出脏话。 “离族人太过分了!”想到元牧因他们受伤,小樿气得发抖,后悔跟元牧进去了那片灌木林。 元牧垂着眼,恹恹地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 腰好酸,每天上班濒临迟到,更文也迟到,哭唧唧,有人坚持看文真是莫大的幸福,感谢大家,比心。好几次看到留言时间都是凌晨,希望小可耐们少熬夜。祝福。 —————— 上班偷偷修文,果然错别字好多。 第82章 言灵不灵 只过了一会,元牧的伤恢復了,此时有几个离族人带着武器追了上来,元牧朝跑在最前面的壮汉施入一道摄魂术,壮汉霎时被迷了心智,挥起铁锤,往身后的同伴砸去! 壮汉身后那人反应奇快,拿刀背一挡,接住了铁锤,第三个人扑上去,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清醒的人夺武器,被蛊惑的人没了武器还要徒手去抓去打,一时间,一群离族人扭打在一起。 元牧和小樿从旁离开。 因为离族人长者的话,两人半点心情都没了,小樿是单纯的生气,而元牧则忧心忡忡。 “接下来去哪里?”小樿对此后的行程毫无头绪。 元牧道,“平顶山,去找海珀。” 两人牵马走了一段路,元牧忽然道,“那离族人小孩,还跟着我们。” 小樿勐一回头,看到一个小脑袋顶着一窝乱发,慌张地缩进树枝后面。 小樿正要上前将人揪出来,元牧先她一步扬起一阵风将瘦弱的小傢伙卷了出来。 “啊、啊、啊!”离族人小孩被卷在空中,四肢乱蹬,竟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被收到了两人脚下。 落地后,他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瞪大双眼,六神无主地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别怕。”小樿蹲下身,摸了摸离族人小孩的头,笑靥如花,“我叫聂小樿,这位哥哥是五行师,他会保护我们,你跟了我们一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吗?” “男的五行师”、“寒山口中的水尹”,小男孩似乎很有眼色,意识到他面前人的身份,慢慢镇定下来,“姐姐,”他说,“我想请你们帮我个忙。” 小樿微笑道,“什么忙?” 男孩眼含泪水,“救救我朋友,他……他被困住了。” 小樿道,“被困住的人,是你的族人吗?”她心想肯定不是,男孩急沖沖偷了他们的马跑回晚樱林下,其目的很可能就是搬救兵,而从现在的结果来看,离族人一定是拒绝了男孩的求援,因此可以判断出男孩的朋友至少不是离族人。 果然,男孩摇了摇头,颤抖着哭泣道,“他、他不是人类……” 小樿惊了惊,看了元牧一眼,元牧朝她点头,冷淡的目光中带了点光彩,示意她继续问下去。 男孩有些警觉地看了两人一眼,又低下头擦眼泪,“玥儿,她是好人,不,我的意思是,她真的很善良,即便她不是人……” 第126页 小樿怜惜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道,“你说的玥儿,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东西?”她控制着语气,听起来十分关切男孩的朋友,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毕竟她和元牧也不是人类呢。 男孩战战兢兢,想了想道,“……树?” 小樿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男孩的朋友是树,树会不会是木系使徒呢?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东灵宫主?她道,“快带我们去见你朋友吧,你不是说她被困住了吗?” “好,好。”男孩拼命点头,拿手背去抹鼻涕眼泪,在破旧不堪的衣服上一阵乱擦,指了指北方,道,“沼泽在森林里,森林越来越黑,越来越臭,植物都快死光了,玥儿她、她也不行了……得赶快。” 元牧和小樿同时翻上马,看着脏兮兮的鼻涕人,两人都犹豫了一下,似乎都很嫌弃这个小傢伙,都不愿意跟男孩同乘一马。 最终,元牧将小樿搂到自己的马背上,两人同骑白马,将黑马留给了男孩。 男孩没有半点客气,骑着马飞快地往北方的森林里奔去。 男孩名叫铃铛,和林芝遥一样,祖祖辈辈都是流浪在汉草平原上的离族人。铃铛第一次见到玥儿的时候,和其他离族人一样,称她为言灵者。 那时候言灵者玥儿还没有成为树,只是整天坐在树下,鞋子和脚被青苔覆盖,脸上映着绿色的光辉。她为进入沼泽的离族人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可能有生活琐碎、日常苦恼,也有大千世界、牛鬼蛇神,甚至会有人问她每天排泄物的颜色、性\\\\\\\\交的各种方式等龌龊下流问题。 即便如此,玥儿该回答的,都尽力会回答他们,使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她可能实在太孤独了,一个人待在森林深处的沼泽,有人前来找她问话,也是一种捱日子的方式。 玥儿的话时灵时不灵,但离族人只希望她口中动听的话能成为现实,故称她为言灵者,言灵者的话越来越不灵验,时间长了,人们自然而然对她失去了兴趣。 一开始只是想问言灵者,关于海棠花的几种颜色的男孩铃铛,却成了玥儿唯一的寄託。 铃铛见证了玥儿一步步与树融为一体的过程,她的四肢再也无法动弹,脸像是木刻的,唯有说话的时候,能艰难地做出表情,不过,成为树以后,玥儿似乎越来越聪明,她能看到远处的场景,甚至能预料到尚未发生的事情,有几次指点铃铛避开了堕魔人。 如今森林出现问题,草木一批批地死去,成为树的玥儿,随时可能会死。 铃铛求族人帮助玥儿,将她迁移到安全的地方,族中没有人在意他的话,甚至嘲笑他发疯了,迷恋上了一棵会说话的树。 他们似乎完全忘了玥儿曾经为他们做的一切,理所当然地拒绝了铃铛-这个小毛孩的特殊请求。 “求求你们……”铃铛不停地唠叨,“一定要帮帮玥儿。” “好。”小樿满口答应,“你不要害怕,如果迁移有用,我们会帮你的。” 铃铛当即问道,“万一迁移没用呢?” 小樿:“……”那就没有办法啊。 元牧道,“生死由命。” 铃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从铃铛提供的信息来看,玥儿几年前就已经在沼泽里了,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东灵宫主。但铃铛说,玥儿能看到很远的范围,甚至能预测将要发生的事情,说不定,玥儿能帮他们找到东灵宫主。 两人计划虽然改了,但行动的路线基本没有变,平顶山也在北面,沿着官道绕过森林,便能到达。 海珀捣药的钵杵离开海珀太久,已经无法再为他们显示海珀的行踪了,小樿只能暗暗祈祷她平安无事。 然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让小樿觉得,海珀或许已经遭遇了危险。 前往森林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好几具干尸,那被抽干了血液的人类残骸,扭曲地躺在道路中间,或者挂在树梢,十分醒目。 铃铛每次看到这些死者,几乎吓得七窍生烟,他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两个人,是他们离族人,无辜的流浪民族。 死者身上几乎没有伤痕,血液是直接通过皮肤抽出来的,无比熟悉的杀人手法,小樿差点怀疑这是有人在栽赃嫁祸给水尹元牧。 元牧曾经用这招对付过堕魔人大军,那些畸形的堕魔人在被抽干血水之后瞬间成为薄薄的纸片,而眼前的干尸甚至还能辨认出五官形貌,显然在抽干血液的过程中,杀手的技艺还不够炉火纯青。 想来,也就只有师承水尹的海珀能做到了,看到元牧铁青的脸色,小樿甚至有了个可怕的猜测:海珀莫非投靠了谬帝? 死去的无一例外都是无辜的人类,依海珀原本的性子,小樿相信她绝不会对离族人和当地百姓使用如此歹毒的手段,除非她性情大变,成为了堕魔使者。 “不,不会的……”小樿低声说道,“元牧,你说,这些人,不是她杀的,对不对?” 元牧握住她的手,冷冷道,“是海珀。”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3章 假面森林 言灵者玥儿被困的森林,从古至今,被换过无数个名字,最新的一个名字是“假面森林”,源于大楚国立国初期,大将军师假面在此埋伏三千兵马,将河东王的五万叛军引入森林深处,利用沼泽和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一举歼灭了河东王的主力军。 如今假面森林的沼泽里,处处飘荡着河东王部下未眠的尸魂,传说中,每个晴朗无云的圆月之夜,隔着森林都能听到战士死前的哀嚎。 这样一片无人敢闯的荒废森林,反而成为了离族人的安身之地。 他们不需要砍伐树木建造房屋,编织好绳网搭在树上就是一个窝,他们不需要开垦大量的土地进行耕种,祖祖辈辈保留依靠游牧和射猎来维持生活。森林里资源丰富,鸟兽品种繁多,茂密的森林还能掩盖他们的生活痕迹,是一片理想的生活地带。 但如今的假面森林已经不能被称为森林了。 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离族人也早已经放弃了这片森林。 树木在潮湿的土壤里枯死,鸟兽沾到泥土被溺死,恶臭味覆盖着整片林子,经年累月,长期不散。 一向嗅觉灵敏的小樿来到假面森林的入口,几乎忍不住要昏死过去了。 元牧皱了皱眉,对她道,“里面味道会更浓,要不然,你还是别进去了。” 小樿拿出面巾捂住鼻子,有效地缓和了森林的恶臭,这才道,“还好,我跟你们一起进去。”有什么变故也好相互照顾。 元牧没说什么,骑着马跟着铃铛慢慢地往森林里面走。 森林里一片寂静,如同凝固的湖水泛不出半点波澜。 树叶干枯发黑,没有掉落的迹象,脚下的泥土却越发潮湿,马儿每次从泥里抬起蹄子,都越来越艰难,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拽着马蹄,不让它往前走。 聪明的马儿很快停了下来,聋拉着脑袋,甩了甩尾巴。 第127页 铃铛急切地叫唤道,“走啊,快走啊。” 小樿道,“马儿走不动了,前面可能有什么危险等着我们。” 铃铛脸色惨白,叫了声“玥儿”,便跳下马,开始往森林深处跑。 小樿和元牧也放弃了继续驱使马儿,分别下马,追逐铃铛的身影。 男孩铃铛一熘烟钻进森林里没了影,小樿和元牧只得沿着深深浅浅的脚印,慢慢跟随。 森林是死一样的沉寂,任何鸟类和虫类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以及走路时衣袍发出的窸窣声,在死寂的林子里格外明显。 “救命……” 小樿脚下一顿,竖起耳朵去辨认声音的来源。 “救命、救命啊……”阴暗潮湿的森林里,男孩的挣扎和求助声不断传来,听声音正是一头往前栽的铃铛。 小樿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黑色的丛林被雾气遮挡,看不到半个人影,她抬起脚正要往那模煳的方向去,却被元牧一把抓住手腕,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救命……救救我。”铃铛的声音逐渐虚弱,小樿心惊胆战,生怕男孩在她面前丧命,忍不住要挣开元牧的手,往声音的源头冲过去。 元牧拽着她的手越发用力,没等她反抗,便已经将她抓得生疼。她缓缓地回头注视着元牧,看到的却是一团雾气。 “你在吗?”小樿紧张地开了口。 周围不算特别安静,男孩还在间或求救,低声哀鸣,但小樿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 仿佛她的喉咙里本来就没有声音,又或者,她再一次灵魂出窍了。 “元牧!”她试图提高音量。 可这一次,她仍然听不到自己的唿喊,也听不到元牧的回应,她呆了半响,男孩的低沉的求助声开始让她觉得匪夷所思,背后发凉。 迷茫间,握住她的手突然紧了紧,温热的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两下,似乎在说,“我在。” 小樿松了口气,手却半点不敢松开了。两人十指相交,小樿灵光一现,以对方五指为琴弦,用自己的五指拨弄起来对方的琴弦。 她将简单的言语的音调在元牧指节上弹出,就像弹奏五弦琴一样,问他,“你在哪?” 元牧会意,以同样的动作回应她,“你身边。” 小樿:“铃铛在哪?” 元牧:“前面。” 雾气瀰漫,已经辨认不清来时的方向,如何判断哪里是前面? 小樿踌躇半响,元牧将一物品递到她手心,小樿将东西握在手心,猜想着这件触感冰凉的圆形物件,应该正是元牧一直在用的五行宝物之一的重泉石。 拿到手心后,她又摸索了好一会,才掌握了重泉石的用法。 她在重泉石上运气灵力,一阵风蓦然颳起,冲散了面前的雾气,但很快雾气捲土重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灵力不能间断,还得控制好力度和输入方式,才能使得重泉石心甘情愿地跟她合作,成为她忠实的僕人,随心所欲地召唤风,为她驱散黏煳煳的雾气。 适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这一眼,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把重泉石都丢了,口中爆出她听不见的脏话。 一张惨白的面孔几乎贴着她额头出现,那张脸被挖去一只眼睛,黑洞里鲜血淋漓,另一只眼也是红通通的,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幽幽地瞪着她。 元牧再一次握紧了她的手。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小心而缓慢地移动视线。 悬浮在空中的尸魂不止面前这一个,他们像蒲公英一样四处漂浮,目无表情地打量着森林的来访者。 元牧取走重泉石,运气一道强风,忽然出现的面孔毫无徵兆地消失了,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铃铛站在两人不远处,一边拿手背擦鼻涕,一边木讷地说道,“姐姐,你们怎么停下来了?” 小樿说了声走神了,这才抬起头,看清了元牧的样子,他面色平和,冰雪容颜,一尘不染,仿佛与她牵手所走的,只不过是寻常的小路。看到他就在身边,小樿忍不住侧过身,一把抱住他,心有余悸。 “没事。”元牧拍了拍她后背,宽慰道,“这片森林很不正常,就像刚才那样,你得加强防备。” “刚刚的救助声是骗人的?”小樿觉得很吃惊,“这比得上狐族的摄魂术啊。” 元牧:“……”这有什么好比的。 “快走吧。”元牧道,“小孩等不及了。” 小樿脑子里还是那一张张漂浮在她面前的形容可怖的惨白面孔,她想了想,在元牧耳边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个铃铛有问题。” 元牧点点头,下巴搁在小樿肩头,轻轻说道,“骗我们来送死,这小孩,胆子很大。” 小樿幽幽地吐了口气,终于松开元牧的怀抱,看了眼焦急的铃铛,道,“姐姐刚才被吓到了,有点怕。” 铃铛道,“姐姐莫怕,这片森林,一直是这个样子,我带你们走,很快就能到玥儿那里。” 小樿点点头,似乎放宽了心,说了几句无关的话,开始岔开话题,接着漫不经心地说道,“铃铛啊,你告诉姐姐,这个玥儿,她成为树以后,靠吃什么东西养活自己啊?” 铃铛闻言顿了顿,脸上闪过微妙的表情,元牧却说,“能吃什么,森林里的树都快死光了,玥儿当然也饿得要死了。” 铃铛什么话都没说,露出关心的神色。 小樿失笑,心里开始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假面森林之所以会变成目前这个样子,跟这个名叫玥儿的女人脱不开干系,而铃铛,就是这件事情背后的帮凶。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下班后啃着炸鸡看了好一会儿的番剧,沉迷其中,结果熬夜也没码到三千,反思中。 第84章 迷途羔羊 通往森林深处的一段路蜿蜒曲折,泥泞不堪,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像无数怪物的眼睛闪烁,在迷雾起伏、臭气熏天的假面森林里显得尤其诡异。 越是逼近沼泽地带,恶臭愈发浓烈,周围的泥泞里到处都有森森白骨,看起来是进入森林的倒霉蛋,不小心踩进了泥潭里,最终被活活淹埋。行路变得非常艰难,往常像猴儿一样利索的铃铛也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小心地朝着坚固一点的地方下脚,慢慢地往沼泽地带移动。 元牧和小樿牵着手走着,倒也没被这段路过多地为难。 相比于普通人类,狐族在力量和速度上占有明显优势,对灵力的感知也极为灵敏,能够利用幻术操纵人和物。 对人的操纵,基本分为白狐一族擅长的读心术,以及赤狐一族擅长的摄魂术,两种幻术异曲同工,没有清晰而具体的区别,利用读心术捕捉对方心思的瞬间,也是对人心的操控,同样摄魂术也能窥视对方心思,因着赤狐和白狐两族之间的长期隔阂,最终导致了以种族特徵对幻术进行具体命名的局面。 第128页 以混血而生的小樿为例,她能利用读心术穿透对方的灵魂,也能利用摄魂术操纵傀儡一般支使人心,可谓融会贯通,游刃有余。 这得益于朔月公子的指导有方,也源于神女白姬的悉心提点,回想起来,在南河郡隐居的日子里,爹娘从未轻视过对她的教育,搞不好,就是冲着青丘帝位来培养她的。 元牧是人类女子所生,通常情况下,人类不可能为狐族诞下后代,早在孕期便会灵力枯竭而亡,但元牧却匪夷所思地存活下来了,青丘帝姬将他亲自养大。 帝姬对元牧的期望就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巴不得世间诸般苦恼都与他无关,热闹也好,清净也好,都由他去,只要他过的好。 可元牧选择的是人界,披着水尹公子的外衣为苍生奔波。青丘帝姬对此也无话可说,两人离开青丘之后,帝姬也很少来梦中打扰他们,没有对他们二人的抉择做出干涉。 即便有所干涉,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心上人在眼前,当下便是永恆,即便牵走走过的是一段曲折艰难的岁月。 森林里不断地出现幻境,男人、女人、老人、婴儿,扮演者不同的角色,以不同的方式登场,恐吓,魅惑,求助,轮番上阵,只要不被蛊惑,便能平安无事。 “好像是很低级的幻术呢。”小樿跟元牧说,同时察觉到铃铛的身形忽然一滞。 元牧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 “到了。”铃铛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指了不远处一块地,“在那。” 小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棵粗壮的槐树一半没在沼泽里,一半露在外头,枝繁叶茂,与森林中其他枯死的树木显得格格不入。小樿看着那棵树时,树干上木刻一般的脸忽然间睁开了眼,阴森森地盯着来访者。 “玥儿……”铃铛说,“我带人来了。” 树干上那张脸张了张嘴,发出一些囫囵之声。 “玥儿……你还好吗?”铃铛说着,从脖子上的挂兜里掏出一块生肉,往沼泽里丢过去。 生肉甫一接触到沼泽表面,那沼泽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瞬间将肉块吞併,同时一阵阵气泡从泥泞里冒出,炸裂,空中的恶臭越发浓烈! 小樿实在受不了了,捏紧鼻子,“怎么会这么臭!” “很臭吗?”铃铛收了脚,回过头,呆呆地盯着她看,静如死水的眼神盯得小樿有些不适。 “臭昏头了。”元牧道,“在帮你这位朋友之前,我先问她几个问题。” “好……呃。”树吃完了肉,打了个饱嗝,发出人的声音,“快问快问,好久没人问我问题了。” 她“嘶”地一声,咧嘴做出微笑的表情,她兴奋地说道。 元牧道,“你是谁?” 树笑着道,“我是玥儿啊,玥儿,玥儿就是我。” 元牧道,“五行殿东灵宫主的师妹,李玥,跟你是什么关系?” 树的表情似乎僵住了,片刻后抬起眼,笑眯眯道,“不认识。” 元牧道,“不认识就算了。” 树陷入沉默。 “你怕死吗?”元牧问道,平静的眼神里透着丝丝凉意。 树睁大木刻的双眼,沉默了许久,表情僵硬地有些扭曲,小声地说道,“……怕。” “好。”元牧道,“那你去死吧。”说着,抬手挥出巨剑,朝树噼过去! 剑是凭空出现的,剑刃吹毛断髮,剑气排山倒海,忽如其来,拔地而起。 “住、住手!”树惊唿道,“住手,我求求你!” 铃铛见状要去夺剑,被小樿一把按住。树嘶喊道,“我、我……我就是李玥!” “嗯?”元牧剑悬在空中,气势不减,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削平整个假面森林。 李玥颤抖着说道,“求求你……不要问我五行殿,我早已经叛离了……” “他们夺走了我的五行力,我……我早已经是废人了。”李玥哭诉道,“我……我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眼,求求你不要杀我……” 元牧放下剑,冷冷道,“你的眼能看到什么?” “很多……”李玥嗫嚅着,闭上眼,露出陶醉的神情,她说,“我看到……金光闪闪的巨龙,飞在高高的空中,啊,真美……” 她继续闭着眼,陶醉其中,“我看到……蠢蠢欲动的堕魔人,他们,这是要去哪?” 过了会,李玥又道,“白袍五行师?哈哈哈,这是疯了吗?” 闻言,小樿和元牧的心同时悬了起来,小樿道,“五行师?她在做什么?” 李玥缓缓睁开眼,微笑道,“屠杀?我也不懂……” 是海珀么?小樿忽然紧张起来,五行殿的堕魔使者,难道真的是海珀么? 元牧沉默着,李玥又主动告诉他们那发疯的白袍五行师所在的方位,颤抖着问道,“公子……可以饶了我吗?我、我没打算要吃你们的……” 铃铛掩面哭了出声,被小樿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哀嚎着说道,“我……我就知道,我不该带他们来……幻境对他们根本没用!” “乖铃铛。”李玥笑着说,“别怕,玥儿不会有事的。” “不……不!”铃铛挣扎着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铃铛发疯了一般,拖着小樿往沼泽里移动,“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见状,小樿拿手抵在铃铛额头上,朝他愤怒而疯狂的眼睛里贯入一道摄魂术,使他沉沉睡去。 “小铃铛!”李玥惊唿,“他只是个孩子,不要伤害他!” “那他伤害过多少人呢?”小樿道,“为了让你活下去,他骗了多少人来这片森林?”一开始小樿还真相信了铃铛的话,来这里救助他的朋友,直到遇到那些幻境。换做他人,恐怕在抵达沼泽之前,早已经陷入幻境,成为一堆白骨。 而铃铛一路的沉默更是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诡计 李玥哽咽住了,似乎在流泪,但树掉不出泪水,只能笑着重复那句话,“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想救我……” “好了。”元牧提着剑,冷漠道,“李玥,你叛离五行殿,被废除灵力,本应该像常人一样,安安稳稳过正常的日子,而你不但不思悔改,还钻研这暗黑法术,如今背负了一身诅咒,依靠蚕食同类而苟且存活,我不诛杀你,天理难容。” “不……”李玥绝望地喊道,“不,我不要死,我终于拥有了眼,我现在、我现在,比那可恶的东灵强多了!我不能死……” 槐树随着她的哀嚎而发颤,片片树叶落下,浮在泥潭之上,可终归到底,李玥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一点微薄的挣扎,杀伤力甚至不如她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后者至少可以分散小樿的注意力,使得她不得不捂上耳朵。 第129页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失去了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你知道有多难受吗?”李玥喊道,“离族人说我是言灵者,我如果不能真正地跟树融为一体,我根本看不到远处的景象,我……我做这些,不过是想活下去……求求你,别杀我……” “至少不是现在……”李玥绝望地闭上眼,白色液体从树干上沁出,“至少,至少等东灵那女人死了……” 闻言,小樿心头一亮,看向元牧。 元牧微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道,“李玥,告诉我东灵的下落,否则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李玥睁开眼,看着元牧,半响,她张大了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小樿正注视着那张木刻的面孔,突然间,一个重物从脚下袭来,扑在她身上,拽着她往沼泽里跳过去! 李玥张着嘴,展开笑容,迫不及待地迎接她的下一个食物! “找死!”元牧将剑射入李玥张开的嘴里,同时人点地而起,朝沼泽中央,扑了过去! 小樿惊唿一声,来不及反应过来,半个身体已经陷入沼泽之中,预想中的气泡翻腾和恶臭没有发生,她在泥中挣扎了一下,差点臭晕过去,及时抓住飞过来的元牧,两人一起落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小樿一身狼狈,拽着她跳入沼泽的铃铛却还在泥中挣扎,那男孩看到小樿获救,心中尤其不甘,好不容易偷袭成功却落得这个下场,铃铛骂了几句话,终于还是昏过去了。 元牧运气一阵风,将铃铛从泥泞中捲起来。 小樿警惕地盯着男孩,唯恐他这一次又是假晕。 李玥嘴里插着剑,木刻的眼珠转了转,示意她还活着。 元牧盯着李玥,好半天才将剑取下来,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东灵的下落。” 李玥吧唧了一下受伤的嘴巴,看着小樿,伤感地说道,“遗憾啊……到嘴的食物。” 小樿心想我有这么好吃吗。 元牧看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挺好吃的。 小樿笑了笑,同时清理身上那些恶臭的泥巴。 “东灵在西北方的一座陵墓里。”李玥说,“我就只知道这么多,嘶……好疼,陵墓里又不种树,我无法到达东灵的世界,嘶……疼”受伤的嘴让说话变得极其困难,她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带上青耕,那只鸟知道路。” “青耕在哪里?”小樿问。 “在白袍五行师那。”李玥说,“真是有趣……嘶!” “走吧。”元牧撤了剑,牵着小樿,道,“其实,我不杀她,她很快也要死了。森林已经枯竭,男孩无法为她带来新的食物。” 李玥笑了笑,“……我有眼。” “有眼能怎么样?”元牧冷冷道,“东灵说你是怪物,果不其然。” 李玥笑容凝固,啐了一口,道,“别跟我说那□□。” 元牧和小樿完全无视了她。 “铃铛怎么办?”小樿问。 “迷路的羔羊。”元牧道,“但愿他能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道路。” 小樿沉默着,忽然,元牧凑过来将她衣袍解下,用自己那间干净的衣袍换上去,同时在她耳边温声道,“殿下啊殿下,怎么总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小樿一个激灵,眼看着元牧伸手脱她衣服,忙道,“哎,哎,水尹公子,有人在看着呢!” 元牧悠悠道,“她有眼,在哪里都能看到我们。” 小樿反应过来,立刻面红耳赤,只说,“哥哥,别开玩笑。” 李玥怒道,“我在看,我也在听呢!嘶……疼死了!嘶……” 元牧低头在小樿唇上深深一吻,将其打横抱起,道,“回去的路,就不用殿下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5章 烈焰圣火 假面森林的恶臭几乎熏晕了她,她把头埋在元牧怀里,像幼子依赖着母亲一般,从元牧身上寻找慰藉。 元牧身上的气味淡不可闻,像是晒足了日光的庭院里空气的芬芳,或者是飘扬的雪花凑到鼻尖的一抹清凉,无论何时,都能使人心神愉悦。 即便如此,当森林里第一缕火苗蹿出来时,她敏锐地皱了皱鼻子,捕捉到了危机。 “哥哥,”小樿道,“森林着火了。” 元牧停下脚步,闻了一会,才道,“好像是前面。” “没错,就是前面。”前面的路是靠树上的灯笼一路指引,若真着了火,两人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从火海里活着离开。她在元牧耳朵旁咬了一口,道,“快放我下来,哥哥。” 元牧将她放下,牵着她,两人加快了步伐。 越往前走,浓烟滚滚而来,火势不断蔓延,火光沖天,照得天空和大地都是红色。 周围越来越热,泥泞里不断有恶臭蒸发出来,死去的树木一触即燃,燃烧出变质的食物味,霉味,甚至是堕魔人身上特有的腐朽味,小樿一边走一边在反胃,她全身皮肤都在发烫,热气瀰漫在她眼周围,好像全世界都在绽放着花火,随时随地就能将她轰倒。 她不断地踉跄前行,浓烟冲进她的肺腑,呛得她不住地咳嗽,泪流满面,她拿手去擦模煳了双眼的泪水和雾气,眨了眨眼,看到了陷入火海的元牧。 元牧四周被火焰包围,身上的衣袍已经着了火,烈焰在他身上肆意飞舞,他举着手,表情狰狞而痛苦,霎时将她的心勐然揪住。 “元牧!”她不顾一切沖向那片火海,顷刻间,周围的一切变幻莫测,她脚下的泥泞迅速地抓住她下坠,泥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刺骨般的疼痛感袭遍全身! 要死了! “元牧!”小樿喊道,气味的刺激和烈火的威胁使得她一瞬间迷失了心智,掉入了森林里的幻境,被李玥的沼泽捕捉到了! 李玥对她馋涎已久,即便身处滔天火海,也对她穷追不捨,似乎是打算吃饱了再上路。濒死的她好不容易利用幻境将猎物引入泥潭,此时只恨不得一口将小樿完全吞食,奈何李玥那张嘴被元牧所伤,疼痛使得进食变得极为艰辛,甫一张开嘴,嘴巴便如撕裂般的疼痛。 利用这个间隙,小樿迅速运气灵力,召出一道噼开天地的雷火,以自身为媒介,将雷火狠狠地拉入泥潭,一捅到底,伴随森林深处传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兇勐的泥潭终于停止了涌动,蒸腾的气泡不再冒出来,那股拽着她往下扯的力量完全消失。 元牧捲起风将她拉上来,两人在漫天红光里继续寻找出路。 “我杀了李玥。”小樿沉声道,“她刚才又骗了我。” 元牧紧紧抓着她的手,“你刚刚松开了手,一瞬间就不见了。” 小樿紧跟着元牧的速度,匆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满脸狼狈,头髮上飘着灰烬,眼神里满是焦灼,便不再多言,握紧了他的手。 第130页 出去的路已经焚毁,四面八方都是火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两人脚步开始放慢,最终在一块枯树较少的地方停下来了。 避无可避,一切都该结束了。 所幸李玥死后,森林的恶臭都随着焰火蒸腾出去,四周的气息不再那么令人作呕。元牧挥手在他们身旁运气一圈圈水雾,水雾的保护使得她不再那么灼热难忍。 身为水系掌门,元牧本可以借水灭火,只可惜森林里水份少得可怜,只能在关键时候作自保用。 李玥修成树精时,早已经耗尽了森林的所有活水,泥潭里仅有的污水硷性极强,使得其他树木一律枯死,唯有李玥赖以生存的那棵槐树得以存活。 眼下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浪袭来,枯死的树木遇火即燃,重泉石在此时此刻派不上用场,无迹沙更是一无是处,唯一护住两人的丁点儿水雾不断地蒸发掉,绝境中,元牧牵着小樿的手,一身灵力开始散开,“殿下……”元牧柔声道。 小樿抱着他的腰,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元牧淡然笑道,“承蒙厚爱,九尾红狐并非神明,而属不祥之物,妖气冲天,殿下这次,可别错会了意。” 从元牧身上散开的温热灵力在热气腾腾的鬼火森林里反而显得无比清凉,小樿拥着元牧,低着头,倔声道,“……我不要你变成九尾灵狐。” 没来由的一句话,小樿甚至怀疑自己头脑不太灵光,可经歷了贺兰山的事,她有理由相信,散去灵力化为原形,必然要付出很多代价。 “殿下。”元牧正色道,“别忘了你的职责和使命。” 小樿可能已经忘光了,只是此时,她不想元牧为了她而牺牲什么。 元牧摸了摸她的头,俯身在她脸庞上落下一吻,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九尾狐跑起来的时候,会有点颠,待会儿你坐稳了,可以抓我的颈毛,或者脖子,不要拽耳朵就行了。”元牧笑着说,周围的火光映在他温柔的眼眸里,照得她意乱情迷。 “你会受伤的。”小樿认真地说道。 “殿下。”元牧道,“我侍奉你,愿为你穿越刀山火海。” “元牧……”小樿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双手紧紧抱着他,两人站在火光中感受着灵力的消逝。 “聂小樿!!!” 小樿一个激灵,熟悉而久违的声音让她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转过身,对着铺天盖地的焰火,大声回应道,“林芝遥!!!” 干明使者林芝遥一身红袍,手持一把红叶伞,从烈火里慢慢出现,飘飘衣袂在火光中飒然起舞,她挥挥衣袖,如怒涛卷江雪一般,将烈火轻轻捲走。 此时此刻,小樿觉得,林芝遥简直帅气洒脱无敌了。 那几乎将她烤焦的火焰在她身上犹如泼水而不沾,风过不落痕,越是熊熊烈火越是让她驾控自如,印证了火系使徒的箴言“烈焰圣火、真知灼见”,干明使者不愧是干明使者! 林芝遥打着伞朝他二人粲然一笑。 小樿喝道,“要死了,能不能先救人!” 林芝遥微微朝元牧行了个礼,笑着道,“聂小樿,这一次,终于轮到我救你了!”说着将手中的红叶伞旋了出去,小樿抬手接过,挡住头顶,果然,隔住了火光和灼热。 “元牧!”小樿望着他,焦急地说道,“别再变幻了,我们一起出去。” 元牧垂下眼看她,散去了一半的灵力后,他脸色苍白如纸,饶是红光漫天也照不出血色,看到林芝遥前来解围,他虚弱一笑,“也好。” 两人说话时,林芝遥已不知不觉来到两人身侧,瞪着眼看着他们,半点没有自觉失礼之处,反而又惊又喜,恍然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差点经歷了生离死别!” 小樿瞪她,“林师姐!” 林芝遥拍了拍她肩膀,笑道,“不丢脸的,神明之子!” 丢脸死了,小樿心想,赶紧离开这片见鬼的森林吧。 “嗤!聂小樿,你看你又哭了!”林芝遥揉了揉她的脸,无情地嘲讽道,“看来,去了趟青丘,基本还是老样子嘛!” 元牧道,“林使徒,我命你开路。” 林芝遥噤声不语,小樿抿着嘴憋笑。三人从滔天烈火中从容离开。 …… 远处,假面森林还在熊熊燃烧,夜空被照的透亮,星月无迹,所有一切景象都显得不真实。 元牧闭目养神,小樿挨着他,与林芝遥话长话短。“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樿问,“这场火,是你纵的吗?” 林芝遥道,“我还想问你们,怎么会在森林里,要不是看到那道逆天雷电,我还真不信森林里会有活人。” 小樿道,“我们是被一个离族人小孩引起来的。” 林芝遥道,“离族人痛恨这片森林,会把你们带进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崽。” 小樿略有所思,“他叫铃铛,原来我们在京都见过一次,专门偷别人东西……” 林芝遥打断道,“离族人禁偷窃。” 屡禁不止?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芝遥道,“好吧,反正那片森林问题太多,长者说,让我一把火烧掉得了。” “没想到差点把你们烧了。”林芝遥笑道,“上次中毒衰竭以后,我以为你会长点心眼,这才过了多久,又让自己置身险境,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小樿道,“这不是因为你在外面纵火吗?”李玥和铃铛都没有伤害得了他们,林芝遥一把火差点把两人烧成渣,的确挺讽刺的。 林芝遥沉默片刻,认真说道,“我发誓我一个月之内再也不纵火了。” 小樿差点笑喷,林芝遥双手搭在她肩上,端详了许久,嘆道,“聂小樿,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樿怔了怔,心想林芝遥你莫不是认真的吧,你要是男孩子我说不定会心动,哦不对,你要是男孩子我还是喜欢元牧。 见她呆住,林芝遥弹了弹她脑门,莞尔一笑,“聂小樿,你要是觉得水尹大人保护不力,可以考虑一下让我来保护你。” “不要。”小樿道,“你要是觉得你比水尹厉害,那好歹得先把炎卿的位置夺回来啊。” 林芝遥垂下眼帘,闷闷道,“我不在乎那个。” “刚刚那场大火,比起五行殿的燔刑来说如何?”小樿道。 “呵。”林芝遥道,“你若问的是正规的燔刑,那肯定是比不得的。但如果是指墨丫头那次燔刑,可能差不太多。” 小樿道,“如此说来,嫣儿的实力也不差的,她既然成为了坤翳使者,在你火系使徒中也占了重要一席,你若能得到她的支持,夺回炎卿的位置肯定不在话下。” 林芝遥笑了笑,“聂小樿,你还是太天真了。” 第131页 小樿一脸茫然,林芝遥道,“墨丫头变了,她跟沈荔一样,站土役。” 小樿眉头一皱,心中顿感不快。林芝遥道,“当初为了助她度过燔刑,你费了多少力气,我是一清二楚,后来师傅遭人陷害,被强行废除灵力,她倒好了,联合沈荔他们来对付我,简直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算了,不说她!”林芝遥道,“五行殿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姑奶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炎卿谁爱当谁当去!” 小樿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要死,再劝一句两人可能就吵起来了。小樿实在不想和人争吵。 元牧一直在旁听着二人说话,此时气色好转,睁开眼,幽幽道,“林使徒,这话,当着青丘帝位的继承人说,有失妥当。” 林芝遥完全懵了,“继承人?” 元牧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想来林芝遥是误把元牧当作继承人了,乃阐述道,“小樿是青丘帝姬选的继承人,五行殿日后归她管辖,她让你去夺回炎卿之位,你照做就是。” 林芝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的要命。元牧冷漠道,“你可以喜欢女人,但小樿是来日的青丘国君,你想都别想。” 一语言中要害,小樿还没反应过来,林芝遥几乎夺命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遥儿别跑 第86章 暗夜启示 对于青丘帝位继承人这件事,小樿完全理解林芝遥的惊讶,可林芝遥喜欢女人这件事,她是第一次听说。 林芝遥五官隽秀,小麦色的皮肤更增添几分英俊,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打扮,说话做事更是大大咧咧,海珀给她疗伤那次,小樿更是见过她袒露胸脯的样子,腰腹上紧实的肌肉让她更像男孩子,为此,小樿时常怀疑,林芝遥是不是投错了女胎的男孩子。 相识以来,她一直很喜欢这位性格爽朗、不断地以大师姐自我标榜的干明使者,墨嫣燔刑那次,她暗中相助,失烟霞联姻那回,她仗义出手,两人都曾救过对方于危难,有志同道合之处,也有生死共赴之时。 两人的关系在元牧说出那句话之前,一直很融洽。 她不明白元牧为什么要那样做,但她现在必须要把林芝遥追回来。 “这下好了,”她抱怨道,“林师姐本来可以帮我们找到海珀和东灵。”结果被你一句话气跑了。 “有些事情,她须得先想明白。”元牧淡然说道。 “喜欢女人有什么问题吗?”小樿道,“我是狐族,狐族跟人类不能在一起,即便她喜欢我,我也不会回应她。” 元牧忍不住提醒她,“重点不应该是她是女人吗?” “哦。”小樿低下头说道,“有时候我还真把她当男人。” 元牧眼角微扬,不作他话。 林芝遥没走开多远,在一棵树下默默站着。 小樿跟过去,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叫了声林师姐。 “……聂小樿。”林芝遥缓缓转过身,看着小樿,她眼眶发红,神色慌乱,颇有些手足无措,片刻后,她道,“水尹是不是跟你说过?” “什么?”小樿走近了些,尽力表现地若无其事。 “你中毒之后?”林芝遥道,“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 小樿摇了摇头。中毒以后模煳的记忆,早已经被她抛至九霄了。 林芝遥嘆了嘆气,道,“你昏迷那段时间,是我在照顾你。” “那时候水尹刚散去了灵力,化身飞天九尾狐,还没能恢復人形,你中毒衰竭的很快,我拖着你到望城,一路上到处找草药餵你……”她忽然顿了顿,食指指在自己唇畔,淡然道,“拿嘴餵。” 小樿怔了怔,林芝遥的神情莫名地认真,仿佛在谈论一件至关重要庄严神圣的事情,小樿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尽力保持着冷静。 她想像了一下跟林芝遥嘴对嘴的情形,心里还是觉得非常地诡异,她僵笑道,“都过去了。” “不……”林芝遥道,“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每天都在想。”她抓着小樿的手臂,“时时刻刻盼着见到你,你明白吗?” 小樿心被揪住了,她避开林芝遥灼热的目光,眉头深锁,沉声道,“可我喜欢的是元牧,你也知道。” 林芝遥松开了一只手,苦笑了几声,“的确,水尹公子很适合你,可是聂小樿,你看着我。” 小樿勉强抬起头对上林芝遥的目光,林芝遥道,“你是神明之子,你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你看着我,看看我的心意,是不是比赤子还要诚心?” 小樿道,“林师姐,我阿爹说让我不要轻易对他人施用读心术,侧耳倾听才是了解他人内心想法的途径。” 林芝遥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须臾,又打起精神道,“聂小樿,我能再亲你一口吗?” “不能!”小樿有些抓狂,“我终于知道元牧为什么要跟你说那句话了!” 林芝遥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表情颇为受伤,像个受委屈的小孩。 见状,小樿又有点心软,犹疑着要不要宽慰她,元牧走过来,牵起小樿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凛声道,“林芝遥,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抱歉。”林芝遥正视着水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离族人都这样,不求长情,只争朝夕。我喜欢她很久了,如若不能现在告诉她,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机会了?”小樿敏锐地抓住关键。 林芝遥眼带笑意望着她,“离族人每天都在死去,下一个也许就是我。” “不会的!”小樿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林芝遥冷冷一笑,指了指北方,“天山异变,长者预言,这一次,谬帝将带着他的信徒来到人间,凡人都别想躲过这次浩劫,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小樿陷入了沉默,元牧道,“你们离族人长者的话,值得相信吗?” 小樿的心突然悬了起来,她知道元牧在问什么,两人被离族人轰出晚樱林下时,离族人长者言之凿凿,如雷贯耳,犹在耳侧。 他会带领黑暗君主来到人间。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小樿还是元牧? 无论是谁,都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毕竟预言这种东西,就像是深海底下暗潮涌动,一般情况下不显山不露水,除非刚好从合适的角度,亲眼见到汹涌的旋涡,否则谁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小樿不愿意相信,可既然元牧问了,那他必然是在意的。 “离族人长者的话,比得上五行殿的真知灼见。”林芝遥微微昂首,露出傲慢之态,“暗夜之神是智慧之神,他窥视世间,洞悉一切,他对谬帝的行动了如指掌,长者的预言是暗夜之神的启迪,是智慧之言。” 第132页 闻言,小樿忍不住要与之争辩,青丘帝姬守护三千梦境,无所不入,窥梦探灵,无往不胜,才是真正的智慧。 元牧道,“暗夜之神扎根人界已久,他的启示不会有错。” 林芝遥颔首道,“长者还说,妖狐现世,黑暗君主统领人间,凡人都将成为他的奴僕。” 小樿置之一笑,“这话听起来像是谬帝的信徒说的。” 林芝遥道,“无论如何,时势不乐观,离族人已经准备好背水一战了。” 小樿道,“你们打算做什么?” 林芝遥道,“去天山,杀死谬帝。” 小樿怔住,元牧冷笑道,“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林芝遥嘆道,“没有办法,离族人四海为家,颠沛流离,本来就不如农耕民族强盛,人少力量弱,还经常受到官兵打压,本来就要绝脉了,没想着要在这次浩劫中存活下来。” 她语气严肃,神色冷峻,每一句话都沉重无比,她接着道,“况且,如果离族人不做最后的反抗,到时候谬帝带着他的信徒祸害人间,离族人也是要灭绝的,毕竟,其他种族可以选择坠入魔道,成为低级堕魔人,或者堕魔使者,但离族人不能,守护暗夜之神是我们世世代代的职责。” “既然要死,那就选择最惨烈的方式,这是我们离族人的骨气,也是暗夜之神的启示。”林芝遥道。 闻言,小樿嘆了口气,“离族人部下有多少人?” 林芝遥道,“两百余人,这两天又有人在不断地死去,据说是一名白袍怪在大肆屠杀。” 小樿看了元牧一眼,后者道,“海珀是我弟子,我会把她找回来。” 林芝遥不解地看了看两人,小樿道,“我们怀疑,你说的那名白袍怪,是海珀姐姐。” 林芝遥闻言一愣,“海珀!怎么可能!白袍怪的手段下作,杀了人还要暴尸荒野,啖其血肉,怎么可能是海珀!” “操!”林芝遥骂道,“快告诉我这不可能,海珀怎么能对我族人做出那种事情!” 小樿沉默不语,眼神中满是担忧,元牧道,“海珀是我教出来的,她的杀人手法我认得,从力度和精度来看,的确是海珀本人。” 林芝遥低声骂了几句,小樿道,“林师姐,你能不能像上次一样,从火焰里召唤出同族之人,问问海珀的下落,我们得尽快找到她。” 林芝遥道,“暗夜之神只在夜晚出现,现在天还不够黑,召灵无法发挥效果。” 小樿看了眼天色,日光已经消失,但不远处假面森林的焰火照的天地发亮,小樿心说再等一等,一定要找到海珀的下落。 如果海珀已经堕入魔道,元牧也许会亲手了结她,那时候我必须和元牧一起,不能让他独自承担一切。 三人沉默了一小会,林芝遥按耐不住,说了声我先试一试,这便挥出一把火将旁边的一棵树烧开,开始专注地念道,暗夜勐兽、混沌之神、生者在野、死者在户。 “我族之人生生世世愿为你匍匐,为你流放,为你不得息宁,为你守护无尽虚空,请赐予我穿梭迷雾的清明之心,赐予我坠入业火地狱的灭度之力,赐予我觉悟,赐予我守望,赐予我……”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熊熊烈火中传来了阴沉沉的声音,如同铁器刺入咽喉后哽咽出的哀嚎:“我要…………杀了你!” 三人顿时一惊,林芝遥从火焰旁后退了几步, “杀!”无数声音一齐怒嚎。 “救命!救我!” “别杀我!!!” 风声、哭泣声、哀嚎声不断地从火焰里传来,仿佛烈火捆住了一个地狱结界,其中神鬼悲鸣。 “怎么了?怎么回事?!”林芝遥愣了半响,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暗夜之神召唤来的竟然是这般情形?! “等着我!”林芝遥回过神来,朝火焰里吼道。她迅速地朝火焰里比了个手势,整个人竟被火焰拉进去了,如同化作烈火一般,没了形影,凭空消失。 第87章 食人饕餮 “怎么办?”小樿在烈火外等了一会,焦躁不安,“林师姐会不会有事,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牧牵着她的手,宽慰她不要担心。 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围着林芝遥刚才召灵的地方剧烈打转,燃烧的树不断地颤动,发出诡异的悲鸣,火焰时而旺盛,时而衰弱,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进行激烈的搏斗,一个不慎,焰火将会完全熄灭。 如果焰火熄灭了,林芝遥可能就无法从里面走出来了,小樿忧心忡忡地想。她盯了一会焰火,眼眶发红,可仍是不知疲倦地注视着那燃烧的火焰,好像那些跳动的烈焰能给她带来任何林芝遥的消息。 “别看了。”元牧说,“盯久了眼睛酸,召灵是离族人的秘术,用来在族人之间传递消息,从刚才的情形看,消息的那头,离族人可能遇到了情况,光盯着火看是想不出办法来的。” 小樿嘟哝了一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这时,火焰中光影一晃,林芝遥从里面沖了出来,身上多了些打斗的伤痕,神色匆忙,朝两人说道,“我找到海珀了。” 小樿精神一振,旋即,念头一转,心立刻悬了起来。 林芝遥铁青的脸色更是印证了她心中猜想,恐怕林芝遥这一趟遇到海珀,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聂小樿,水尹,我想请你们帮忙。”林芝遥道。 小樿道,“快带路吧,什么都别说了。” “不,”林芝遥道,“我族之人独立于这片大陆,数百年来,从不曾因任何灾祸、危难而求助外族之人,今日我向你们开口,是以离族人的名义向你们求助……” “我不接受离族人的名义。”元牧打断道,“以你的名义,林使徒。” “没错。”小樿道,“我对离族人没什么好感,只接受你的名义,快带路吧,大师姐!” 林芝遥微微一愣,泪中带笑,指了指北方,“快随我来。” 三人骑马沖了出去,太阳下山很久了,然而暮色不浓,假面森林的烈火仍在熊熊燃烧,天边笼着一层浅紫色的晚霞,映着烈火照亮了半面天空,白袍怪在远处肆意猎杀离族人,这一路,零星的村郭亮着微弱的灯火,很多人都无法安稳入眠。 风是从北方刮过来的,带着浓烈的凛冽的杀戮之气,使人不寒而慄。夹杂其中的血腥味反而显得不那么明显,战斗的喧嚣声早已经停歇,林芝遥一往直前,冲进了一片战场,元牧和小樿紧跟其后。 目之所及,尸横遍野,血色狼藉,血肉连成一块,和在青草泥里,让人无法辨认,只有那些红色肉渣旁掉落的兵刃能让人联想起这是属于人类的尸体。 “不……”林芝遥自言自语,“结束了吗?”她从马背上翻下来,平静地穿过红色荒野。 第133页 小樿看着满目疮痍,实在无法想像究竟什么残忍的力量,能将几乎半个部落的人屠戮成一片血肉狼藉,甚至于挫骨扬灰也不至于如此兇残! “……会是海珀吗?”小樿担忧地问。 “不。”元牧道,“这显然是非人所为,你看这些血肉,都被撕开,吃的干干净净。”他走近一具稍微有些模样的尸体,比划了一下,示意道,“这物的嘴,大概这么宽。” 小樿惊住,“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嘴?” 元牧道,“能吃掉半个离族人部落,嘴巴肯定不小。” 小樿睁大双眼,放眼望过去,这一片血肉模煳之地,乍看让人以为是一片战斗场地,可是听完元牧的话,再将视野放宽,整体来看,这分明是某物的餐食之地! 念及此,她稍稍一怯,语无伦次道,“这……这,简直,这究竟是……” 元牧道,“饕餮。” 小樿惊道,“这世上真的有那种凶兽?” 元牧微微点头,“和巨龙焱昱不一样,饕餮是应运而生的,离族人长者的话没错,天山异变,谬帝临世,人界将迎来史无前例的浩劫。” 小樿吞了吞口水,忽然看到林芝遥身边多了个人影,两人似乎正在争吵,隔得太远,小樿看不清,正要骑马走过去,忽然间,身体经人一提,掠到了附近一棵树上,元牧扶着她靠着树,示意她不要出声。 几乎与此同时,树下的马发出一声惊叫,马蹄一蹬,亡命似的沖了出去! 幸好元牧将她拉了上来,否则她此时此刻已经将被马儿掀翻在地。 几乎同一时间,林芝遥那边也藏了起来,她身边另一个人拉着她躲在土坑里,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风簌簌而过,周围平静地有些可怕。小樿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全身汗毛倒竖。 很快,小樿听到一声异响,像是吞吐口水的声音,那声音离她离得很近,让她忍不住担忧会不会有口水泼到她身上,元牧搂着她,平和地注视她,眼神示意她安心。 顷刻间,天完全黑了,似乎有黑幕遮住了苍穹,使其透不出一点儿光。 有巨物拔山倒地而来,每一步震得土地摇摇欲坠,咫尺之遥,似乎要将他们藏身的树给掀翻,黑暗中,隔着树影,小樿无法看清全貌,只能瞥到那东西的皮毛。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一眼,还是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忍不住发软。 “别怕。”元牧的声音注入脑海,他皱着眉,眼神温柔地看着小樿,旋即低下头去仔细打量着树下的东西。 “那东西闻到了人的气息,它在搜寻猎物。”元牧告诉她,“它的视力有限,喜欢低着头到处闻,重泉石已经把我们的气息送走了。” 小樿这才感受到身边凉风习习,无形的风正将人的气息抹去。她稍微放宽心,大着胆子去看那东西,只见那物迅速地移到了林芝遥附近,在林芝遥藏身的土墩旁边嗅了嗅。 小樿的心提到了嗓子尖,林芝遥可没有重泉石能用,她和另一个人躲在一起,两人的气息比一个人的气息更加浓烈,别说是那食人饕餮,就算是小樿仔细一闻,也能嗅得出活人的气息。 她听到饕餮发出非人的咆哮,似乎要将冰冷阴暗的天空震破,元牧将她紧紧抱住,让她无法轻举妄动,所幸饕餮只是愤怒地嚎叫一声,便往北方去了。 待那物完全走远,元牧和小樿这才从树上下来,与林芝遥会和。 林芝遥身边站着的白袍五行师,正是海珀,她目无表情地朝元牧跪下身去,说了句求水尹处罚弟子。 元牧沉默着没有说话。 “海珀……”小樿道,“你还好吗?先起身吧。”说着去扶海珀起来,她身上有浓郁的药香味,闻着不是很舒服,可能这正是饕餮没有逮住她和林芝遥的原因。 海珀执意跪着,“聂姑娘,水尹,我杀了太多无辜者,罪孽深重,实在不适合站起来说话。” 元牧冷冷道,“你能说明吗?” “师傅……”海珀道,“饕餮形成之初,依靠生啖人肉,必须是活人的血肉,才能养活它贪婪的需求,我杀人,是断饕餮的口粮,以阻止饕餮的形成……” “真是狗屁逻辑!”林芝遥骂了一声,扭过头看着千疮百孔的荒野。 即便海珀杀人有她的理由,饕餮最终还是形成了,所过之处,人无活口。 元牧泠然嘆道,“你这次真是大错特错。” 海珀神色一僵,她似乎领悟到什么,缓慢地从衣袖里拿出一枚宝石戒指,小心翼翼地带着食指上,她颤声道,“师傅……入殿至今,承蒙教诲,海珀今生无以为报……” 她将戒指抵在脖颈处,神色一凛,勐地挥手! “住手!”林芝遥与小樿几乎同时出声。 小樿对准海珀手腕处一掌噼下去,林芝遥从身后扣住海珀双手,将其挟持住,骂道,“杀我族人的帐还没跟你算,现在就想死了,我跟你没完!” 元牧看着她,眼神冰冷,“戒指是我在青丘花了三天寻找熔洞,又费了七天才将矿石提炼成宝石,最后让金楠亲自给你炼化而成的,你就这么对待为师的心意?” 此语一出,海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声。 “海珀,你初衷没有错,做事情的方法太极端,思虑不足,酿下大错,现在想在我面前以死谢罪?呵,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个弟子。”元牧幽幽地说道,语气好不悲凉。 “元牧……”小樿说,“既然饕餮已经形成了,眼下应该想办法杀死他,纠结于谁的过错没有什么帮助。” 林芝遥闷哼了一声。 小樿道,“眼下我们有两件要紧的事情要做,第一是阻止饕餮,光靠我们几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海珀,你去五行殿搬救兵,通知土役、金司他们,来的人越多越好,一定要尽快阻止它。” 海珀答应着。 小樿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芝遥,林芝遥道,“我跟我的族人在一起,去天山,杀死谬帝。” 海珀惊道,“你们疯了!” 林芝遥道,“没你疯的快。” 小樿道,“能不能劝一劝你的族人,别这么着急去送死。” 林芝遥摊手,“没办法啊,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上奎隐道吧。” 小樿道,“那就先躲在那。”语气不容置否。 林芝遥欲要争辩,小樿厉色道,“你刚才也听海珀说了,饕餮靠生啖活人来不断地增长,你们执意要在此时前往天山,正是给饕餮送口粮。” 林芝遥重重地嘆气。 小樿转而问海珀,“青耕没跟你在一起吗?” 言灵者李玥说,青耕跟那名发疯的白袍五行师在一起,小樿看到海珀之后,便一直想问青耕的下落。 海珀嘆道,“聂姑娘,青耕已经死了,被饕餮咬断了脖子,我刚把它埋掉。” 第134页 小樿蹙眉,心说以饕餮非人的大小,要将小巧的青耕脖子咬断,那也是一门技艺。 海珀道,“其实,饕餮形成之初,也就幼虎大小,应黑暗君主的召唤而生,一天之内,吃掉了半个离族人部落,才长成了刚才那般大小。” 小樿再一次惊住了,半响,语重心长地与林芝遥重申道,“一定要让你的族人安安分分地待在晚樱林下。” 林芝遥答应了。 海珀道,“水尹,回五行殿之前,我想先去一趟西凉陵墓,青耕曾告诉我,东灵宫主被困在西凉陵墓,我一定要去救她。” 元牧道,“我和殿下去西凉陵墓,你回五行殿,按照殿下说的做。” “殿……殿下?”海珀诧异地看着二人。 小樿朝她浅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海珀小姐姐get! 日常表白各位~ 文文预计六月完结,目前在构思+存稿新文,新文《无间冬夏》戳专栏可提前收藏,走过路过请不要错过啦! 第88章 西凉陵墓 西凉陵墓位于西楚关外,是早先覆灭的西凉国的皇家陵墓,几经变迁,墓室中奇珍异宝早已经荡然无存,如今只剩下一片荒冢和一堆无人弔唁的尸骨。 元牧、小樿伐木造舟,从洛水逆流而上,过云淮城,转入西楚支流,来到西楚边境,此时距离两人离开假面森林,也才过了两日。 他们在金沙关附近换了马,骑马出了金沙关,踏入荒凉戈壁。 此处人烟稀少,空中时而有苍鹰飞过,俯视苍茫大地,兇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大地生灵。 小樿怀念着骑龙的感受,焱昱带她从平顶山掠过汉草平原,将森林、原野尽收眼底,让她不禁感嘆造物者的伟大和精巧。 人类的痕迹比起自然的鬼斧神工来说,反而不值一提。 如果真如离族人预言那般,黑暗君主统领人间,到时候人类已经不在作为一种单独的物种而存在,而仅仅是谬帝的行尸走肉、匍匐着的奴人,那时候苍茫天地间,究竟还剩什么东西值得挂念,值得人以死相搏。 那时候人类的子孙,也仅仅是虚无的寄託,还有什么未来值得人去考虑,去等待? 入睡前,小樿抛开这种阴暗的念头,在元牧侧脸上吻了吻。元牧搂着她,指尖穿入她柔软的髮丝,在她头皮上轻轻摩挲。 春季是万物繁衍、欣欣向荣的季节,可这个春天,有些病恹恹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小樿甚至觉得,他们现在所遇到的事情,只是真实情况下的冰山一角,潜藏着的、蠢蠢欲动的力量要比她想像的可怕很多。 他们只睡了两三个时辰,连夜赶路,丝毫没有耽搁。金沙关外的沙子很软很细,马蹄驰骋而过,扬起漫天黄沙,干燥的风颳来,很快又将一路痕迹埋没掉。 即便这样,小樿还是在荒漠里发现了其他人的脚印。 “看样子是两个成年男子,离我们并不远。”元牧说。 小樿有些担忧,“会不会其他人也知道东灵的位置,打算在我们之前下手?” 元牧说有可能,于是两人快马加鞭,跟随着脚印,追了一路,快要接近西凉陵墓了,却始终不见其人。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以风沙掩盖脚印的速度来看,那两人离他们非常近,而元牧和小樿骑着马全力奔跑,前面两人是依靠脚力在走,按理说,元牧和小樿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追上去。 除非他们步行的速度比他们的马儿还快。 再往前,出现了三五具堕魔人的尸体,浓稠的血液还在干燥的沙地里流动,分明才死去没多久,而两个神秘人的脚印仍然连续着。 元牧似乎有了猜想,他稍稍放慢了速度,前面两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等他们。 “他们是在给我们引路吗?”小樿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有两个隐形人给他们不断地开路,引导他们前往西凉陵墓。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也许只有被困的东灵宫主。 元牧点头贊同,“据说东灵手上有一件宝物,能够利用音律操纵死去的灵魂,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认识到这一层时,两个神秘人的脚印已经消失了,而他二人也已经来到了西凉陵墓的入口。 说是陵墓,实际上只是沙漠里的一个土坑,倾倒的夯土和断壁是唯一能证明此处曾屹立过某种建筑物的痕迹,风沙不断地腐蚀着这里的土地,游侠浪客磕死此处,绝对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因此此处人迹罕至,死后三年五载,尸骨都被风沙消磨干净了,也不一定会被他人发现。 这里几乎是世界尽头了。 可这世界暗影重生,黑暗力量笼罩人间,哪一处不是尽头呢? 风沙带来腐朽的臭味,小樿不由地皱了皱鼻子,拉住正要往前探路的元牧,提醒道,“小心里面有东西。” 元牧答应了一声,幻化出巨剑,提在手中,缓缓地朝陵墓入口走近。 小樿捏出雷棍,紧跟其后。 入口处有几级台阶,阶沿早已经被磨平,落脚时需要极其谨慎,才不至于滑倒,小樿用雷棍的电火花稍稍照亮了四周,前方幽深一片,狭长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两边墙漆凋落,露出粗糙的夯土,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倒塌。 敌暗我明,前路未卜,她提起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陵墓中的气味不算太沉闷,入口和其他裂口都有风灌进来,带来不同的气息,有新鲜的空气,也有危险的恶臭,在这个阴暗的地洞里头到处打着转,最终从某个地方溢出去。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地道在他们面前一分为二,小樿分辨着两端的气味,指着其中一条说道,“这边堕魔人的味道要淡些。” 元牧道,“进去看看。” 两人抬脚上前,轻手轻脚走了几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某种野兽的刨挖墙体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唿吸声,以及沙土掉落在地的声音。 小樿拉住元牧,雌性动物对于危险的直觉往往比雄性动物灵敏,后者凭藉着力量与反应能力,在搏杀中占据优势。 前方那野兽焦躁不安,在漆黑的陵墓中四处破坏,本来松松垮垮的墙体被它折腾地摇摇欲坠。更糟糕的是,小樿发觉,那物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 元牧站定了一会,轻声说了两个字,“饕餮。” 闻言,小樿头皮都要炸开了,汉草平原上有一种急速增长的饕餮还不够,眼下又要来一只吗?而这一只,该拿什么当它的口粮? 元牧不再开口,将声音直接汇入小樿脑海,“待会我引它出来,你找机会杀死他。” 小樿心说不行,你的武器更适合杀掉它,我来引它出来。 元牧沉思了一会,说好吧,我用重泉石将你的气息从进去。 小樿同意了,灭了雷棍,在有饕餮的那条道上缓缓前行,感受着风将她衣袍挟起,勾引着前方的猎食者。 第135页 果然,那兽停下了刨土,重重地吸了吸气,勐地打了个激灵,发出一声高昂的嚎叫,四肢一蹬,朝着她冲来! 土墙不断地震落,泥沙声音沙沙地响,小樿聚精会神,等着那丑陋的怪物出现在眼前,心道,来看看这次到底是谁猎杀谁! “快跑!”元牧朝她吼道。 小樿应声而出,在岔路口徒然直转,冲进了那条堕魔人气息很重的地道里,而重泉石风向一变,挟着她的气息,往反方向扑腾而出,引着饕餮沖向另外一道地道,说时迟那时快,元牧手持巨剑,如一道闪电一般,从上而下,对准了饕餮的头颅,笔直切了下去! 紧接着是凶兽倒在地上的声音,整个陵墓都在摇晃。 小樿松了口气,朝元牧微微一笑。 元牧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两人接着往前,选的仍然是之前那条路。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饕餮?还有多少地方会出现这种怪物?”小樿仍有些惊魂未定。 “这只饕餮基本上是为东灵而生的,她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元牧说,“还记得海珀说饕餮应运而生的话吗?” 小樿嗯了声,元牧道,“那是海珀的解读,也是五行殿对黑暗君主的解读。” “谬帝现世之初,依靠对人界传播信仰来获取信徒,通过蚕食信徒的灵魂而不断地增强力量,这一阶段开始于大楚堕魔人之祸时期,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年,堕魔人之祸在五行师的联力下解除了,但堕魔人的数量一直在不断地增加,生灵凋敝,天地间的灵力一直在向黑暗的方向倾斜,时至今日,谬帝现世已经是无法扭转的结果。” “在此过程中,那些灵魂坚韧,矢志不移的人群,始终不为谬帝的信仰所打动,便成了黑暗君主要对付的目标,离族人,五行师,狐族,这些特殊的人群,都是滋生饕餮的土壤,如果说这里出现了饕餮,那极有可能是为东灵而生,东灵身上强大的力量是谬帝天然的敌人,但愿她还没事。” “……这样。”小樿忧心忡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离族人打算背水一战,前往天山与谬帝来个了断,也怪不得海珀会做出那种极端的举动,大肆屠杀离族人以期阻止饕餮产生,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所有人都要疯了。 而他们狐族所在的青丘国呢?该如何从这次浩劫中倖免?也许狐族仍然自视甚高,可决计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啊!小樿几乎捏紧了拳头,认真地思考。 元牧走到了某个宽阔之处,停了下来,他拿出那块鸽子蛋大小的、泛着淡绿色幽光的重泉石四处照了照,见周围有墓室,碑文,灵堂摆设,连墙画都能依稀辨认,俨然是埋葬死人的地方。他找到了角落里一株梭梭草,与小樿道,“记得李玥吗?” 小樿点头。元牧道,“她说东灵在西北方的陵墓里,因为她通灵时进入的草木正是西北环境所特有的,比如说这棵梭梭草,而她当时依据四周的环境,认出了那是间陵墓。” 小樿道,“整个土坑里,看起来像陵墓的环境也就只有这一间了。” 她看着那棵梭梭草,有一种正被李玥那张木刻的脸打量着的怪异感觉,她说,“如果李玥当时通过这棵草看到了东灵,那东灵的位置……”她转了个身,正对着梭梭草的方向只有一堆朽木和黄土。 小樿几乎怔住了。 元牧缓慢地走过去,不确定地对着地上一堆东西,唤了声,“东灵?” 那尘土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仿佛正是东灵宫主的回应,小樿竖着耳朵,运气灵力,以心观心,果然,某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在这。” “我在这。” “……元公子,带我走。” “带我离开……” 小樿心中极其难受,元牧何其不是,他解下衣袍,将那对朽木和黄土装进衣袍,和小樿一併离开了西凉陵墓。 作者有话要说: 东灵小姐姐get! 520表白各位小天使~ 眼睛快花啦,我先放上来,明天上班可能会小修。 新文《无间冬夏》文案如下:腐女妹妹有一天撞破了自己的哥哥和老师亲吻!天啦噜,闷骚哥哥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吗?莲家是不是要大喜临门了呀?以后该怎么称唿自己的老师呢?叫嫂子合适吗?然鹅,纠结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哥哥和嫂嫂,不,和老师再没说过话,除了授课。妹妹说这是我的锅,于是下定决心,带着小受(no,老师)海天海地地浪,为了给温柔的嫂嫂寻求一次浪漫至极的表白。hhhhhhh实际上是让嫂嫂帮自己倒追男神啦!预计六月中旬开文,求预收,求包养,给持续为爱发电的成成一个爱的抱抱,爱大家,(づ ̄ 3 ̄)づ么么哒! 第89章 东灵宫主 元牧拿衣袍裹着东灵宫主,和小樿一併从岌岌可危的西凉陵墓出来,两人找到了一处清泉,将东灵宫主小心地放在泉边,让她充分汲取泉水,那藁木一般的身躯缓缓呈现出人形,貌若天仙的东灵几乎一丝不挂地出现在眼前。 好在她意识尚未恢復,一对漂亮的眸子浅浅地合着。 元牧挪开眼神,小樿慌忙解下自己的衣袍给东灵宫主盖上。这样一来,她背后垫的元牧的衣袍,身上盖着小樿的,人也在两人的注视下悠悠醒转。 醒来后,她只是瞥了两人一眼,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樿自觉跟这位木系掌门不是很熟,除了外貌和气质,她对东灵一无所知,便没有冒昧搭话,哪知道元牧也一言不发,眼神从东灵身上移开,盯着沙漠的一汪清泉,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自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 须臾,东灵咳了咳,虚弱地说道,“我的音木呢?”她捡起小樿的衣袍遮住身体,雪白肌肤在四周摸索了一下,重复道,“我的音木呢?……元公子,你帮我带出来了吗?” 元牧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东灵宫主眼神慢慢转向绝望,“音木!”她试图提高音量,可过度虚弱让她适得其反,她咳了咳,颤抖着说道,“或许还在陵墓,元公子,让我去拿回来……” 元牧道,“我去给你拿回来。” 东灵重重地点着头,她咬着泛白的下唇,泫然欲泣,“麻烦你了,水尹公子!咳……咳,一定要带回来。” 元牧与小樿对视了一眼,道了声“你万事小心”。小樿点头回应,目送他转身走远。 “是五行宝物之一的音木吗?”元牧离开后,小樿问。 东灵“嗯”了一声,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她身上本就有病美人的气质,只是素日里以掌门自居,专横独行的气场掩盖了羸弱的气质,只有此时才以如此平和甚至有些谦卑的姿态与小樿对话。 东灵宫主本家姓李,甬都李氏世代守护着天一阁,直到东灵父辈李玉成这一代,天一阁遭毁,数万古籍典藏毁于一旦,到东灵这里,就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天一阁阁主了。 第136页 关于五行宝物,最早的记载起源于天一阁,连青丘心苣阁那部分的记载都是来自天一阁的摘抄,可以说,天一阁关于五行宝物的记载,算得上天底下最权威的记载了。 如果只是看守着天一阁,守护其中典籍,那倒也没什么事。只是三十年前,有人循着天一阁的记载,凑齐了五行宝物,其结果不仅逆转了这世间的自然规律,使得妖魔横行,鬼怪作乱,也使得一部分普通人获得了操控灵力的能力,这部分人中,很多都依靠青丘帝姬的力量成为了操纵自然系能力的五行师,而所有后果中,最令人始料未及、最令人胆战心惊的,便是黑暗君主谬帝在此过程中觉醒了。 此后的事情不予详说,小樿出生于十九年前,正是危机四伏、人人堕入魔道的乱世,大楚分裂,南越灾难连连,青丘帝姬虽然安排五行师在人界济世救民、除魔降妖,但也只是隔靴搔痒,拯救不了已经病入膏肓的人界。 东灵说这番话时,已经坐起身,她披着小樿的衣袍,望着那汪清泉,盈盈泪光与晶莹泉水相映,她仿佛沉迷于那湖底的秘密一般,丝毫不被外物所干扰。 小樿忍不住唤她,“东灵宫主?” 东灵宫主仍有些恍惚,小樿再唤了一声,生怕她忍不住想要跳入湖底。 这一声唿唤终于起到了作用,东灵宫主缓缓回过头,称她为“青丘神女。” 木系使徒的消息似乎特别灵通,东灵宫主虽然被困于西凉陵墓,期间恐怕没有停止对世间的窥视。最后一次离开五行殿时,使徒甘熙说一定要找到东灵宫主,她知道关于堕魔使者的事情。可小樿觉得,东灵所知道的事情肯定不止如此,她漂亮的眼眸里透露着超越年龄的睿智和深邃,关于谬帝,关于这世间的自然法则,她知道的肯定很多。 可面对这样一位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小樿无法开口问她更多,只能耐心地等她把她想说的事情慢慢道来。 可惜四周的环境根本不给两人促膝长谈的机会,燥热的风从南方吹来,带着深入灵魂的恶臭,小樿镇定自若地捏出雷棍,她已经无数次面对这种情况,对于潜伏着的堕魔人,她只需皱一皱鼻子,转一转雷棍,将她“掣雷者”的外号付诸实际,一般都能轻松应对。 可今天她带着一个脆弱的、急需保护的对象,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把握,万一多方人多势众,趁她不备攻击东灵宫主,她岂不是应接不暇,分身乏术。 果然,在接连击倒三个堕魔人之后,对方人数忽然增多,同时出手,三五人牵制小樿,其他人绕到小樿身后,去攻击虚弱不堪的东灵宫主。 雷棍扫开缠住她的堕魔人之后,她收了攻势,立即奔向东灵身边,扬手噼出一道蝶形雷火,击中了其中一个靠近到东灵身侧的堕魔人,那人皮肉一炸,泥水一般的血液溅了出来,差点喷在东灵宫主身上。 东灵宫主微微蹙眉,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表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不在意,皱眉也仅仅是因为喷薄的血差点洒到了她身上穿着的别人的衣袍,让她感觉到不愉快。 但堕魔人对她发起的攻击并没有因为她的漠不关心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小樿刚冲到她面前,便有堕魔人绕到东灵宫主身后,小樿一棒子刚扛住戳过来的铁戈,马上就有暗箭从侧面射向东灵宫主,她完全防不胜防,对于不反抗也不躲避的东灵宫主,她简直无可奈何,差点就在打斗过程中朝她发火,熟料,东灵宫主先朝她喝道,“看剑!” 小樿头也不回格挡了刺过来的利剑,东灵又指着一个大块头,喝道,“摄他的魂!” 小樿依言,转过身,拿雷棍在他眼前晃了晃,凌厉的眼神贯入一道勐烈的摄魂术,不想,那大块头竟完全愣住了,不肯依小樿的旨意为她行事,小樿无奈扫开旁侧攻过来的堕魔人,抓住东灵的手腕,带着她往人少的方向突破出去。 东灵跑了几步,如一堆柴木般,摔倒在地上,身体一动不动,娇喘吁吁。 小樿无奈,停下来应付再一次围上来的堕魔人,好在这时候大块头已经有些意识,依循着小樿的旨意挥动着斧头攻击其他堕魔人。 如此胶着了许久,小樿已有些疲惫,她还有好多事情想从东灵这里知道,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心疲力竭之余,她看了眼东灵宫主,见她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四肢完全僵硬,小樿朝她喊道,“东灵!!!” 东灵对她的唿喊完全没有反应,小樿焦灼难耐,唯恐东灵宫主当场死去,她全身血脉喷张,像是刚从火炉里浴火而出一般,激出全身灵力,掷出泛着幽光的雷棍,两只手分别控制起一道球形雷火,将天地间的雷电之地控于手心,两种极性相触,电花四射,极光万丈,排山倒海一般,将十步开外的堕魔人一併攻倒! 雷电游走在她身上,使她思维变得极其敏捷,对于敌人下一个动作的出招方式和力度,她都精准预判,在打斗中很快就转被动为主动,甚至有横扫千军、酣畅淋漓之感。 不多时,她已经扫平了接踵而至的堕魔人,累得瘫倒在地,还没得到片刻的放松,立马又爬起来,将东灵宫主小心地挪到了清泉边上,等待元牧回来。 元牧肯定是遇到了其他情况,否则早就赶到了她身边。 他可能被埋伏在西凉陵墓的堕魔人袭击了,也有可能找音木的时候遇到了更加兇悍的对手,或者是陵墓塌陷,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小樿七上八下地想着,每一种猜想都有着合情合理的存在可能,她想着要不要去西凉陵墓助元牧一臂之力,可她放心不下东灵宫主。眼下除了焦急,她什么都做不了,照顾好东灵宫主,才是对元牧最好的帮助。 “……陵墓塌了。”东灵说。 小樿几乎跳了起来,心想我怎么猜的这么准,脱口问道,“元牧呢?!他怎么样?” 东灵宫主虚虚地说道,“不清楚……” 小樿心悬了起来,双手捏拳,颤声道,“有办法的,对吗?” 东灵宫主道,“西凉陵墓不止一条出路,但愿水尹公子能找得到。” “没错……”她想起陵墓中兜兜转转的暗风,正因为陵墓里不止一个出口,里面的气流才能够循环流通,可即便如此,被困在那种阴森黑暗的土坑里,处处潜伏着堕魔人,元牧他真的能平安出来吗? 小樿身体发着汗,一方面因为刚刚才与堕魔人奋力搏斗,另一方面她心中实在忐忑,生怕元牧出什么意外。按理说,水尹公子纵横天下多年,各方面都无与伦比,比西凉陵墓更危险的地方他都踏足过,根本无需小樿如此担心。 “青丘神女,”东灵宫主道,“水尹公子肯定能把音木带出来的。” 小樿“嗯”了声,扶着下巴胡思乱想,最终将眼神移到东灵宫主身上,“你、醒了啊?” 东灵宫主委屈巴巴地噘着嘴,“……才发现啊。” 小樿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啊。” 第137页 东灵宫主笑了笑,说,“你应该见过我这样的吧。” 小樿想了想,不是很清楚东灵宫主在说什么,乃问,“一下子死,一下子活吗?”可能真没见过。 东灵宫主忍俊不禁,道,“那是因为我快死了。” 小樿已经好几次听到别人说“快死了”这个词了,每一次她都极为敏感,这一次她反而迟钝了一下,说,“元牧和我千辛万苦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活下去。” “不……”东灵宫主道,“青丘神女,比起让我活着,凑齐五行宝物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呢。” 小樿这次完全没听明白,“你不是说凑齐五行宝物代价很惨重吗?先辈们为了五行宝物,付出了太多。” 东灵宫主点了点头,“先辈们收集五行宝物是为了私慾,而我们、则要将五行宝物一一毁灭。” 小樿不知道该表现得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煳里煳涂道,“比如说,把无迹沙扔海里去吗?” 东灵宫主嗤地一声笑了,她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梨涡,脸颊微微红晕,看得人心思荡漾,她咳了咳道,“古往今来,当真有不少人尝试过将无迹沙扔海里去,赤狐先祖文公子之后,朔月公子也做过,可最后,无迹沙还是回来了,不是么?” 听到阿爹的名字,小樿心神一动,她拿出锦囊,将沙子倒在手里,正后悔着没有从元牧身上取下任何贴身物品,不能利用无迹沙查看元牧现况,熟料,那倒在掌心的沙子竟兀自飞了起来,打着圈,呈现出元牧骑马归来的画像,这一幕简直融化了小樿内心,天底下似乎没有比这些飞舞的沙子更可爱的东西了。 东灵宫主见了此景,也笑道,“看来,你已经是水尹公子的贴身物品了。” 小樿笑而不语。东灵宫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掌心的无迹沙,眼神中漾起一丝不快,她最终下结论道,“看来,朔月公子,就是你生父了。” 小樿点点头,“你认识我阿爹?” 东灵宫主微微摇头,“略有所闻。” 小樿垂下眼帘,将飞舞的沙子收入锦囊,装入衣袖,喃喃道,“认识我阿爹的人似乎还挺多的,之前有个前辈,叫关雎,说是桐阴城称心阁阁主,不知东灵宫主可听说过?” 时至此时,东灵宫主终于双眼一亮,道,“天地间唯一的凤凰,寿与天齐?” “对,”小樿道,“阿爹是这么说的。” 东灵宫主笑了笑,“其实没有什么是寿与天齐,刚巧他手里有一件五行宝物能帮他续命罢了。” 小樿怔了怔,抬起眼看着东灵宫主,她曾经被关雎前辈续命,但从来不知是五行宝物的原因,就像阿爹将无迹沙甩给她时,一句话都不说,很多事情都是她后知后觉慢慢悟出来的,这方面,她简直对阿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她道,“如此一来,我所知的五行宝物,就有四件了。” 东灵宫主目光微闪,“看来,是时机了。” “毁去五行宝物吗?”小樿道,“要怎么做才行?” 东灵宫主道,“得去一趟天山。” 小樿心想也好,离族人准备着要去天山,五行师也在筹备着诛杀饕餮,若此时,她能说服青丘帝姬借兵给她,集结多方力量,说不定能在谬帝现世之前,抓住一线生机。 “毁去五行宝物是第一步,可能你捨得,水尹公子捨得,但其他人不一样,他们私慾太重,不一定愿意将五行宝物交出来。”东灵宫主缓缓道,“就像桐阴称心阁阁主,他们世代凭藉五行宝物之一的龙水钟以命续命,当初聂淇从老阁主那里借走龙水钟,逾期未还,老阁主现出真身,一把火烧了聂淇所在的凤栖城,多少无辜百姓因此枉死,而老阁主只是摇摇翅膀,便带着龙水钟回到了桐阴城。” “这竟是火烧凤栖城的原因???”小樿无比震动,她不是没听说过凤栖城惨剧,连青丘帝姬也常常跟她提起凤栖城,对帝姬来说,那里是她的第二故乡,是她所有美梦的源泉,可美梦终成泡影,泡影消散,只剩下深深的遗憾。 小樿回味着东灵宫主的话,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说的,借走龙水钟的人,是聂淇?” “溧水邢云帝君的长子,因家族内乱,流亡在人界的溧水储君——聂淇,怎么了?”东灵宫主看着小樿的眼神闪闪发光,仿佛在说,是不是特别佩服本宫主的渊博学识?本宫主可是大名鼎鼎的甬都天一阁阁主哦,被逼无奈才成为了五行殿木系掌门…… 总之,小樿发现,东灵宫主似乎并不知道她口中的聂淇,正是元牧的生父,那个与人类女子结合併诞下元牧的狐族男子。 “他借走龙水钟之后,为什么迟迟不还呢?”小樿问道,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东灵宫主说这个不是很清楚。 也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元牧来到了这世间。 小樿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音木呢?也是你家世代所有的吗?” 东灵宫主偏着头笑笑,说,“天一阁虽然收藏天下古籍,可从来不收藏这些宝物。音木是我从李玥那里抢来的。” 小樿:“……”怪不得李玥那么恨你。 “哦,”小樿忽然说道,“你那会问我,有没有见过你这样子的,是说李玥吗?” 东灵宫主点点头,“李玥,我的亲妹妹,真是孽障啊……” 小樿:“……” “按理说,我应该恨你的,你杀了李玥,她虽然不孝,但也是我的亲妹妹,而你父亲朔月公子更甚,他毁了天一阁,将我甬都李氏祖祖辈辈的心血毁于一旦……” 小樿怔住,许久,才道,“你应该恨我……为什么不恨呢?” “神女殿下,”东灵宫主笑了笑,“因为我快死了……一点都恨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一阁是官方图书馆,馆主东灵委屈巴巴当了五行师,啾,带上东灵小姐姐,随时查阅文献,知识就是力量! 称心阁就是地方黑社会,放火打劫,买卖性命,阁主关雎摊手:……这真不是我的锅 ----- 小修 第90章 音木之契 元牧骑马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奇怪的人,一胖一瘦,疾步跟在元牧的马儿后面,小樿看着他们两人跑步的姿态,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直到他们接近,她都没想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心上人风尘僕僕,下马搂住她,掌心贴着她的脑后,吻了吻她额前,两人在相拥在一起。 跟过来的胖子看了眼四周血肉横飞的堕魔人尸体,女里女气地说道,“真是可怕呀。” 瘦子瞥了眼他同伴,十分不屑,“你怕啥,他们还怕你呢!” 胖子摸着五花肉般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说的也对呢,哎、这位公子,我说,你两抱够了没有呀,再腻腻歪歪下去,我两可就走了呀。” 第138页 “呃……”小樿看着两个滑稽的人,有些云里雾里,“……这是?” 被打扰到的元牧缓缓转身,眼神冰冷,眉尖一沉,他拿出一根青翠欲滴的碧玉笛子,凑到嘴边,吹了一个高高的调子,笛音一响,胖子和瘦子一齐尖叫起来,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捂着肚子,苦不堪言。 “哎呀,我错了,求求你,别吹这个呀。”胖子哭着喊道。 “干啥呢,啥子又吹!”瘦子弯腰捂着肚子郁闷道。 “哎呀,你捂肚子做什么呀?能管用吗?”胖子自顾不暇,关心起瘦子。 瘦子道,“干你啥事!老子头疼!” “……可你捂着肚子,头还是会疼的呀。”胖子捂着耳朵说道。 瘦子说,“我他妈难受就只会捂肚子,难道你捂住耳朵,头就不疼了?” 小樿哭笑不得,“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胖子和瘦子听到她的问话,同时出声道: “心猿!” “意马!” “什么?”小樿没分辨出哪个是哪个。 “意马!” “心猿!” “操!”瘦子说,“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同时跟我说话!” “哎呀!”胖子娇滴滴道,“你不要每次都说脏话啦,干嘛那么大的火气呀?好好说话不行嘛……回回都这样,叫我怎么受得了你呀。” “难道我就受得了你?”瘦子毫不退让,两人又开始争论不休。 小樿几乎无法忍受,绝望地看着元牧。元牧道,“胖的是心猿,瘦的意马,两人都是圭石的徒弟。” 小樿:“???” 没听错吧? “没错,”元牧道,“就是那个怂恿你离家出走的圭石。” 小樿:“!!!” 居然是圭石僧人的徒弟! 这心猿意马凑在一起简直能把人逼疯,圭石僧人行便天南地北,就收了这两个不靠谱的徒弟! 心猿楚楚可怜地说,“公子呀,你能不能别拿那个对付我们呀,有什么吩咐,但凡说一声,心猿和意马任候差遣呢!” 意马道,“你蠢不蠢,求人有用?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做牛做马!” 心猿搓了搓脸上的肉,委屈巴巴道,“就是做牛做马呢……” 元牧眼神一凛,二话不说,拿起笛子凑到嘴边。 “别呀!”心猿道。 “大爷,我给你跪下了!”意马扑通着地。 心猿道,“公子,我们是绝对忠诚地,心甘情愿地,求之不得地给您做牛做马。” 小樿扶额,转过脸,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东灵宫主,牵了牵元牧的袖子。 元牧收了笛子,过去看东灵宫主。他跪坐在地,给东灵宫主传入灵力。 “元牧,她是不是快不行了?”小樿紧张地问道。 “有点糟糕。”元牧说。 “哎呀,”心猿凑了过来,说道,“这不是主人嘛?主人?主人?……主人她怎么了呀?” 意马道,“这你看不出来吗?主人这具躯体已经不行了!” 元牧道,“东灵被困在陵墓太久,不吃不喝,只能依靠吸取草木的精髓苟且残活,西凉陵墓不比假面森林,一无所有,东灵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 “……呜呜呜。”心猿开始揉眼睛,“主人实在太惨了。” “哎!”意马重重地嘆息,“我说主人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受他们感染,小樿也变得十分难过。片刻前,东灵宫主还在与她说话,神思清朗,思维活跃,此时此刻,她便已经陷入了昏迷。 “试一试那个宝贝儿呀。”心猿忽然说道,“说不定能收住主人的魂儿呢。” “对!”意马说,“试试宝贝儿!” “什么跟什么?”小樿稀里煳涂,“说人话!” 心猿和意马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开始捂住耳朵,一个开始捂住肚子。 小樿:“……” 这真的是“人话”么? 所以,“宝贝儿”是指那根要命的碧玉笛子么? “这就是东灵说的‘音木’吧!”小樿突然开窍,“就是那个通过音律操纵魂魄的宝物!” 元牧点点头,眼角流露出笑意。 小樿转而望向心猿和意马,神情有些微妙,恍然道,“原来你两人是魂魄啊!” 心猿和意马愣愣地没有说话,像两个被抓住了把柄而不知所措的人。 接着,小樿道,“那会引我们到西凉陵墓的人,是你们!那一路上奇怪的脚印是你们两!”怪不得能有那般速度和杀伤力,怪不得小樿看到他两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 心猿说,“差不多呢。”意马不情不愿地应和道,“是我们,这位公子被困在陵墓时,也是我们引的路。” 小樿说,“那你们还装瞎,明明是你们设计想让我们救出东灵宫主,怎么,都到了这一步了,还装?” 心猿圆润的脸蛋像蒸熟了一样发红,意马躬着身体就差把头埋在地上,元牧终于忍不住笑了,小樿哭笑不得,“其实不用这样,我们肯定会想办法救东灵的!” 心猿道,“这不是怕你们对我们产生不好的印象嘛……” 意马嘆道,“毕竟是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太好意思出来见人!”说着,他伸手将他身上的衣服一摘,那衣服掉在地上,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只有沙地上的脚印在移动。 小樿目瞪口呆,传说中的隐声术? 心猿也麻利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胖乎乎的肉体也随之消失。 果然是不好意思见人呢,小樿惊奇之余,实在觉得好笑,她问,“你们还在吗?” “在的呢,小美人。”心猿的气息忽然贴近耳后,小樿差点吓了一跳。 “找死吗?”元牧道。 “呀,公子……别这样吓人嘛。”心猿的声音一下子飘远了。 意马朝他同伴道,“你不作死就不会死!” 心猿委屈地呜呜了几声。 意马道,“大爷,快救救主人,利用你手上的宝贝儿!” “唔,”元牧盯着手里的音木,有些迟疑,“我一吹你们就发作,真的没关系吗?” 意马嚷道,“难道你就只会吹一个调吗!” 心猿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弱弱地说,“公子,你吹点别的好吗?” 元牧表示不会。 小樿说,“……那我来试试吧。” “嗯。”元牧乃将音木交到小樿手上,沉甸甸的,果然有宝物的厚重感,小樿凑到嘴边,对着元牧吻过的孔印,吹了口悠长的气。 “哎呀妈呀!”心猿捂着耳朵叫道,“还是这个调!” 第139页 “操!”意马道,“姑奶奶,您换个新鲜的啊!” 小樿道,“不好意思啊,还没找到感觉。” “再这样下去,主人会魂飞魄散的呢!”心猿郁闷地说道,“宝贝儿只有一次出手机会,主人的魂魄脱离身体的时候,一定要牢牢锁住她,跟她建立契约关系,这样主人就变得跟我们一样,成为有主的灵魂,不会被这世间规则所遗弃。” “好吧,”小樿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再试试。” 元牧面色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鼓励。小樿明白,元牧绝不可能不会吹奏音木,他故意把机会让给小樿,是想让她学习操纵音木,让她成为音木的主人。 如果成功了,东灵的魂魄也就跟小樿联繫在一起了。 如果日后五行宝物被毁,心猿、意马,以及即将脱离肉体的东灵,是不是都将随着音木的毁灭而魂飞魄散? “元牧……”小樿犹疑片刻,将放在嘴边的笛子拿下,道,“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嗯,”元牧似乎读到了她的心念,“五行宝物不会被毁,你放心。” “不……”小樿在心里坚定的说,“必须被毁掉。” 元牧露出怀疑的目光,方才小樿与东灵对话时,元牧不在,没有听到实情,可她须得告诉元牧,要阻止谬帝现世,必须将五行宝物毁掉。 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因宝物而产生的,所有不合常理的存在,可能都会被世界所抹除。 在与东灵建立契约之前,她必须得考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能救东灵。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离开这个地方,利用音木将她的魂魄带走,才是最上乘之策。 于是她循着记忆吹响了一段曲子,先是山水调,转而吹思乡曲,中间穿插了很多爹娘喜欢的旋律,后来又随意编了几段曲子,忆起这一路的悲欢离合,情意缠绵。 不多时,东灵的躯体开始产生新的变化,她的魂魄似乎不再留恋这副枯死的躯体,羽化而去,缥缈无踪。那具本应该年轻貌美的躯体,在灵魂出窍的一刻,瞬间开始老化,像经年历久的腐化忽然间发生,东灵宫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作了一阵风沙。 小樿沉醉于音木的旋律中,她听到耳旁有微弱的唿唤,像是元牧的声音,又像是东灵的,夹杂着心猿和意马的唿唤。 “李韵。” 她念出了东灵宫主的名字。 小樿意念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李韵,”小樿说,“天地立命,五行开源,吾以此物圣主——不朽之神的名义,与你结成契约。” “五行师李韵,你的生命从此刻开始完结,肉体侍奉于大地,灵魂侍奉于不朽之神,我将豁免你作为人类的罪过,豁免你轮迴之苦,流放之难,从今而后,无生无死,无病无痛,你的主人——不朽之神,与你同在。”小樿说完最后一句话,眼角慢慢溢出泪水。 她睁开被眼泪模煳的双眼,元牧温柔的脸庞映入眼帘,“成功了。”他说道。 小樿点点头,她已经能感受到东灵的存在了。刚离开躯体的魂魄仍有些虚弱,心猿和意马正照顾着她。 之后,他们日夜兼程离开金沙关,回到西楚境内。夜晚,小樿在梦里唿唤青丘帝姬,她的思念急切,辗转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尽管如此,帝姬还是没有如愿出现在她梦中。 直到清晨,她才模模煳煳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正在逗弄家里的琯琯和蓁蓁,把两只狐狸的耳朵绑在了一起,双狐傍地走,琯琯喜动,蓁蓁喜静,前者翻天覆地地闹腾,后者被迫跟随,最终两只幼狐无法协调一致,互相扭打在一起。 阿娘无可奈何地解开小樿的恶作剧,宽慰着受伤的幼狐,给小樿端了碗清凉可口的梅子汤。小樿端起碗,发现阿娘的相貌变成了青丘帝姬,帝姬甜美地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白姬之子,我要你与元牧分开。” 小樿惊醒,失魂落魄地瞪着灰濛濛的天空。元牧吻了吻她唇畔,她回过神来,温柔地回应他。 清晨是最佳的缠绵时间,趁着梦中残影尚未褪去,拥抱最真实的恋人,将生命的热情,将心中的希望以亲吻的方式表达出来,无疑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梦到什么了?”元牧几乎是用牙齿抵着她耳畔说道。 她沉迷于恋人的软语呢喃,耳鬓厮磨,慵懒地躺倒在对方的臂弯里,不愿意谈论不愉快的梦境。 “帝姬昨晚来我这了,”元牧道,“我跟她谈论了五行宝物。” 小樿应了一声,翻过身,将头枕在元牧胸腔上,安静地听着。 “她不同意毁灭五行宝物,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元牧声音一沉,“第五件宝物在帝姬身上。” 果然呢。 小樿深吸了一口气,春日泥土的气息和着元牧身上的温软的味道,像一层艷丽的纱帐,隔开了现实与梦境,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考虑当前现状,沉浸于短暂的欢愉中。 可事实上,哪怕只是片刻沉迷,她都无法做到。 离族人的预言,汉草平原上的屠戮,东灵宫主的遭遇,所有一切,都在催促着他们,必须要想办法阻止接下来的灾难。 “帝姬都说什么了?”小樿问道。 元牧道,“她愿意派兵前来人界,协助我们除去饕餮。” “可她不愿意交出第五件宝物,对吗?”小樿道,“第五件宝物是不是与梦境有关?” 元牧嗯了一声,道,“三生灯,往来于虚空之境。” 小樿道,“比起这个,最重要的是阻止谬帝现世吧。”如若毁掉五行宝物可以阻止谬帝现世,她会毫不犹豫地毁掉手中的音木和无迹沙。 “樿,”元牧道,“帝姬考虑的不仅仅是虚空之境,不朽之神创造五行宝物,是为了天地间的平衡,三生灯主火,照亮凡尘世间三千梦境,音木主木,指引无处可去的灵魂,重泉石主水,无所不在无所不往,无迹沙主土,溯本回原,龙水钟主金,掌管着时间流转,每一件宝物都有特殊的意义,而不是为了对付谬帝,况且,你根本无法预料这件事情的后果,万一毁去五行宝物并不能阻止谬帝现世,岂非得不偿失?” 小樿沉思半响,蹙眉说道,“哥哥,你当真这样考虑?” 既然如此,为何还是选择了劝帝姬毁去五行宝物。 元牧眼神平静,淡然道,“从我记事起,三生灯与帝姬形影不离,三千梦境中,有我从未见过的爹娘,有帝姬的挚爱,有不曾实现的幻影,有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同意毁去五行宝物。” “可是……”小樿道,“谬帝现世,这一切都将不復存在。” 元牧指尖轻抚过她脸庞,“所以说,还是要赌一把。” 第140页 “赢了,或许有一线生机,输了可能一无所有,倘若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等死。”元牧轻轻地说,“我是这么跟帝姬说的,希望她再考虑考虑。” “没错,”小樿道,“你分析得很对,是我和东灵想得太简单了,万一,毁去五行宝物,并不能结束这一切,到时候,该发生的还是得发生。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愿意赌,无迹沙和音木在我手上,我会带着它们去天山,在众神和谬帝面前,将它们毁灭掉。” “殿下,”元牧咬了咬她耳垂,温声道,“重泉石也任你处置。” 小樿目光闪动,紧紧拥着元牧,“哥哥,你就这么信任我?” “我信,”元牧道,“我会想办法说服帝姬,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找到那只凤凰,别忘了,他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茬。” 一想到关雎前辈,小樿近乎绝望,有火烧凤栖城的先例在前,敢问天下间谁敢再问称心阁阁主借走龙水钟? 更何况他们是打算彻底毁去龙水钟,以当年老阁主的脾气,岂非要烧了整片中原大陆? 她拿出音木,召唤出东灵宫主,她魂魄本体虚弱,在音木里养了一段时间,好歹养出了人形,只是个体尚小,不像心猿、意马那种成熟魂魄那般完全透明,来去自由,她一熘烟飘到了元牧肩头,没好气地说道,“青丘神女,放过本宫主好嘛?” 小樿温柔地笑笑,“东灵,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我相信,你不会置天下安危不顾。” “错了,”东灵道,“青丘神女,我恨你,跟生前的事没有关系。”她从元牧一个肩头飞到另一个肩头,“不朽之神与我建立契约之时,我以为吹奏音木的人,会是水尹公子。” “没想到是你。”东灵宫主恨恨道,“该死的,被欺骗了,亏大发了!” 小樿:“……” 东灵宫主委屈巴巴地望着元牧,“水尹公子,咱两共事多年,你就这么不想收养我吗?” 小樿勐地咳嗽,元牧捉住东灵,将她放在地上,从自己衣袍上撕了块布料,三两下做了件简单的斗篷,系在东灵脖子上。披上斗篷的东灵完全现出真身,变成了一个小人儿,除了大小,其他都与正常人无异,有皮肤,有头髮,身上穿着她平时的衣服,繫着那件小小的斗篷,乍一眼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精緻到无可復加的陶瓷人儿。 陶瓷人儿东灵宫主飞不起来,迈不开步子,无奈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兮兮道,“水尹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是不需要这件斗篷。”说着抬起小手去解开斗篷。 “不……不准脱!”小樿道,“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不准解下来。” 脱了这件斗篷,东灵宫主又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半隐形人,趁机飞到元牧肩头,时不时地非礼元牧,她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吧,小气主人!”东灵宫主站起身,恢復往日的端庄之态,极目四望,奈何人变小了以后,所看到的视野范围极其有限,她无奈道,“这里是哪里?” “西楚境内,”小樿道,“我们在商量如何找到关雎前辈。” “然后再把龙水钟抢过来?”东灵有些兴奋。 小樿摇摇头。 东灵:“难道是要偷过来?” 小樿:“……”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吗? “借。”小樿认真地说道,“跟他说明理由,让他把龙水钟交给我。” “噗……”东灵宫主忍俊不禁,“水尹公子啊,神女殿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唔,”元牧面不改色,“她应该是世上唯一能从凤凰那里借到龙水钟的了。” “凭什么啊?”东灵宫主不可思议道。 “凭……她爹吧。”元牧说。 小樿:“……”真的吗? “好吧,”东灵宫主眉毛一扬,打了个响指,“或许我能找到那只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 —————— 应要求写了章粗长的,氮素,这样就更得好慢了,醉倒,渣手速求谅解。 第91章 凤飞四海 “青丘神女,‘凤飞四海求其凰’的故事,可曾听说?”小小东灵宫主双手交叉抱臂,眯着眼,神色傲慢地说。 “没有。”小樿信口回答。 “好吧,”东灵宫主道,“那本宫主勉为其难给你讲一讲。” 小樿露出很配合的表情,用力点头。 东灵宫主对于她的配合心满意足,乃提着嗓子装腔作势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老的不能再老的凤凰……” “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凤凰,它翱翔四海,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日日夜夜都在寻找它的伴侣……” 说到一半,东灵宫主突然停下,与她大眼瞪小眼。 小樿:“???” 东灵宫主眨眨眼,“讲完了。” 小樿:“…………”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故事呢。 东灵宫主扬眉一笑,仰起头,咬住两指,吹了声悠扬的哨音,意欲召唤出什么东西。 半响,四周没有任何变化,预想中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四周安静地有些诡异,直到元牧满不在乎地处理好食材,将乳鸽架在火上一烤,油皮发出滋滋的声音,香飘四溢。 东灵宫主的脸色慢慢暗下去,不復刚才成竹在胸的神态。 “呃……要不先吃东西吧。”小樿顾忌东灵宫主的面子,十分体贴地转移话题。 东灵宫主噘着嘴,委屈巴巴地在火堆旁边坐下,埋头不语。 乳鸽的香味越来越浓,东灵宫主勉强打起兴致,小樿则专心致志地观火。 忽然间,一声雀鸣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其声悠长,由远而近,曲调极美,非人间鸟雀之声。小樿和元牧同时抬起头,东灵宫主竟是兴奋地跳起身,喜上眉梢,张着头眼巴巴地盼着空中飞来之物。 来者是小樿在林芝遥梦中见过的青鸾,华丽的羽翼,精緻的头冠,飘扬的尾翎,如飓风般洋洋洒洒而来,在众人面前完成俯冲,而后盘旋而去,再度升上高空,身影越来越小,没有任何留恋。 东灵宫主气的七窍生烟,连连跺脚,小樿怀疑青鸾认不出来缩小了的东灵,同情地看着东灵,元牧则从烤熟的乳鸽身上分下半只,抛上天空。 “啾——”青鸾再度横飞而来,准确无误地将半只乳鸽衔走,在不远处落地,低着头,优雅地品尝着水尹公子的慷慨馈赠。 小樿摸摸东灵宫主的头,忍着笑说道,“我怀疑,它根本不是听到你的召唤而来的。” “难道是为了那块肉而来?”东灵宫主愤愤不平。 第141页 小樿和元牧认真地点头。当然是为了肉而来。 “没出息的。”东灵宫主摘下披风,化作半透明的魂魄,乘风而去,滑到青鸾面前,一双即将喷火的眼兇巴巴地瞪着青鸾。 青鸾停下进食,抬头看着东灵,青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迷茫,慢慢转向清明,旋即青鸾发出一声嘶鸣,声音里透着喜悦和惊奇,它两只爪子在地上左右蹦了蹦,扇了扇翅膀,颳起一阵狂风, 东灵宫主站在狂风中央,出奇地沉着,轻如羽翼的魂魄半点没有要被颳走的意思,她抬起手,扶在青鸾白喙上,一张小脸神色温柔。 “青鸾,”东灵宫主说,“你长肥了,知不知道?” 青鸾撇过头,生无可恋地望着四郊。 “好了,带我们离开这里。”东灵宫主仰起脸,捧着青鸾的头,朗声道,“带我们去找那只凤凰,去见见你的亲戚。” 一开始青鸾并不愿意配合,直到东灵宫主好言相劝,低声下气软语迎合,青鸾才勉强打起精神,抖动羽翼,承载两人一魂飞上天际。 飞天翱翔的感觉实在太妙了,小樿坐在元牧怀里,眺望着山川湖泊,指点山河,评论鬼神,时不时与东灵宫主争论一番,再听一听元牧的见解,几人都觉得受益匪浅。 相谈正欢时,东灵宫主忽然打了个哈欠,显露出困意。 小樿对此感到不解,前一刻她还叉着腰跟小樿争论不休,一眨眼功夫她就开始犯困,繫着披风的小人儿似乎都有些站不起来了。 小樿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 东灵宫主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太……太困了,不行了,我要回去。” 回到音木里面去吗? 小樿有些后悔,她差点儿忘记了东灵宫主现在是个需要照顾的魂魄人儿。她犹疑着拿出音木,元牧道,“你回去了,青鸾听谁指挥?” “对、哦……”东灵宫主道,“青鸾不能没有我。” “……那本宫主再坚持一下吧。”东灵宫主打了个哈欠,说道。 小樿和元牧目露忧色,后者说出了小樿正担心的事,“你真的能找到凤凰吗?” 东灵宫主理所当然道,“都是天上飞的,地方就这么点儿大,总归要照面的。” 小樿:“…………” 元牧:“…………” 好像忘了告诉东灵宫主,关雎前辈几乎没在天上飞过。 “要不你还是回音木里吧。”小樿忽然有点烦躁。 东灵宫主嘟着嘴看她,发困的眼睛已经红彤彤了,眼神里仍然满是不甘。 小樿捏了捏她的脸,爱惜道,“你都这么疲倦了,灵魂已经不堪重负,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况且,通过别的办法来找关雎前辈,也比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飞翔管用。 元牧道,“可以让青丘帝姬帮我们找那位前辈。” “没错,”小樿道,“你先让青鸾送我们下地,然后回去音木里面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好吧……”东灵宫主几乎合上眼睛道,“先下去……” 青鸾发出一声鸣叫,声音里透露着不满的情绪。东灵宫主气唿唿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哪那么多事?!” 青鸾固执地叫了一声,东灵宫主扶着头,枕在小樿膝上,刚才那声怒吼已经费尽了她全部力气,此时此刻只能眼泪汪汪地跟小樿说道,“主人……我真的、不行了……” 小樿忽然一阵心动,不及细想,拿起音木递到东灵宫主面前,东灵抱着笛子,娇喘吁吁,然后将披风再次解下,像一股白烟一般,慢慢钻进了笛孔里。 青鸾发现东灵宫主消失,再一次发起脾气,它横冲直撞,东倒西歪,不断地翻转身体,试图将背上不熟悉的人摔下来,引得背上的人一阵狂叫。 “东灵!”小樿后悔不跌,“你还是回来吧、啊、啊、啊——” 元牧额上青筋暴露,差点没忍住骂出声,他伏在青鸾背上,怀里拥着小樿,两只手紧紧抓住青鸾的羽翼,堪堪贴在青鸾背上没被甩出去。 正值两人被青鸾晃得眼花缭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之时,一道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而来,万丈金光几乎将人眼刺瞎,巨龙焱昱威风凛凛从他们头顶翩然游过,神情冷漠地俯视苍生。 小樿再次见到焱昱,一时激动不已,差点忘了当下处境,她奋不顾身地唿唤着焱昱,心里着实为这位恢復自由之身的老朋友高兴,如果可以,她还想回到龙背上,俯瞰苍生。 与之相比,青鸾不过是蚊蝇之辈,焱昱如有日月之辉,衬得青鸾一文不值,其漂亮的羽翼比不上焱昱的龙鳞甲光,其翱翔的速度比不上焱昱的扶摇直上,更别提青鸾脾气火爆、目光短浅,在见识了真正的飞龙之后,青鸾非但没有自惭形秽之意,反而一怒沖天,狂暴不止,欲与焱昱一争高下。 巨龙焱昱何曾把青鸾放在眼里,它舞动躯干,尾巴一甩,将眼前的飞虫甩了出去。 青鸾载着二人径直从高空落下,鸟鸣声、尖叫声混成一片,风笔直从下往上,分开空中的人。 “樿——!”元牧朝她喊道。 “哥哥——!”小樿极力分辨方位,她未曾预料过此等情况,狐族幻术中没有任何一招能让她从高空中安稳落地,天旋地转中,她只想抓住元牧,仿佛对方就是她的生机与希望。 她朝元牧伸出手,后者稳稳握住她,四目相对,柔光流转,一眼万年。剎那间,元牧的灵力一轰而散,红光四射,元牧从她面前凭空消失,九尾灵狐一跃从她身下托住她,载着她在一片森林里慢慢落地。 小樿抓着九尾狐的耳朵,伏在狐背上,头枕着柔软的皮毛,心情经过一番刺激,剧烈变化之后,只余喜悦和感激。 上一次元牧从贺兰山脉的悬崖上接住她,两人没来得及互诉衷肠,忽如其来的生离死别让两人饱受煎熬,而小樿甚至都没有几乎好好看清九尾灵狐的模样。 这一次,她紧紧搂住元牧,以防他从自己面前熘走,不管恢復人形的过程有多煎熬,她都要陪伴在元牧身边,和他一起经歷磨难艰辛。 森林里,风簌簌而动,带来远处聒噪的声音,腐朽的恶臭如同地下新挖出来的一般,汹涌而来,扰乱了两人的平静。 一支箭羽如流星般刺了过来,插在小樿身旁两尺外的杉树上,将大腿粗细树干完全刺穿! 小樿伸手碰了碰箭矢,烈火般滚烫的温度让她确信是堕魔人无误,紧接着,第二支箭及第三支箭穿林而过,九尾狐载着她拔地而起,从密密麻麻的森林里穿过,被无数细雨般的箭矢一路跟随。 太危险了! 小樿心想,元牧化为九尾灵狐之后,优势在于弹跳力和速度,他能一跃将燕尾狐族弋游顶下悬崖,也能在关键时候从天而降载着小樿平稳落地,但在森林这种地方,就实在太吃亏了!密集的树干削减了他的速度,火焰般的颜色使得他无处可躲,反而是那些躲在树林里的弓箭手们大占便宜,他们随意张弓开箭,如同一群饿狼,狩猎着森林里唯一的小鹿。 第142页 而元牧和小樿就是那被包围的小鹿。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从高空中掉下来这种事情,身为主角,还是要想想办法的,比如,樿可能想过,用音木把心猿召唤出来当肉垫?嘿嘿(*^▽^*) ———————— 最近公司事很多,写得慢,还是老不成规矩,写好我就放上来,争取早日完结,然后专心写新文。 ———————— 给看暗黑病娇风的朋友推荐闷哼阿宅的文,《老攻总想杀掉我[快穿]》火爆热更中,虽然阿宅的流量比我好太多不用我推,嘿,还是尽可能地创造缘分哈!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2章 往生之子 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小樿和九尾狐一路狂奔,遭到埋伏在前面的堕魔人近身攻击,小樿噼出雷火,火花四溅,电光四射,九尾狐尾巴一扫,将堕魔人和森林树木齐齐盪开,两人的动作使得他们在森林里备受瞩目。 潜伏着的堕魔人慢慢围起来,箭矢越来越密,青草覆盖的地皮上插满飞来的箭矢,如刺猬一般难以着地,流矢勐地刺中了九尾狐,他动作一顿,另一支箭擦着他的皮毛横飞而过,刺到了小樿面前,小樿侥倖避开,沿着箭的方向,看到了受伤的九尾狐,她喊道,“……哥哥!” 九尾狐身上挂着彩,脾气愈加暴戾,他没留意到小樿的唿喊,勐扑上树,俯冲下来,利用树干扫倒一群埋伏着的弓箭手,试图沖开包围。 九尾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冲上去,小樿这边的包围立即减弱,她紧跟上去,一边打斗,一边留意着元牧的伤势,那支箭插在狐背上,深入皮肉,发烫的利器灼伤者皮肉,血冒出热气,红色的皮毛浸湿成黑色。 小樿看着无比心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元牧身边,替他将箭拔出,急中生智,她吹响了音木,唤出心猿和意马。 “唉呀妈呀,好吓人呀!” 心猿在地上打了个滚,魂魄吓没了影,声音还飘着,“我说主人有什么好事叫我呢,原来这么危险呀!” “操!”意马掐断了一个堕魔人的脖子,夺过他的武器,一边砸,一边骂道,“少他妈废话,赶紧干活!” “……嘤嘤嘤,怕怕。”心猿说着,抽出一个耙子,将一个堕魔人的脑袋砸成了豆腐花,他尖叫着喊道,“太可怕了呀,呸呸!” 两人话虽然很多,动作却不啰嗦,对付起堕魔人来,倒是得心应手,绰绰有余,显然实力不俗。小樿趁机去追九尾狐,以自身为圆心,将雷棍甩了出去,噼倒周遭一圈堕魔人,随即,小樿干脆撤了雷棍,两手分别引出一团雷火,两极相触,同时释放出去,炸倒一片丛林! 心猿和意马冲着她破开的出口杀出去,趁着这个空挡,小樿赶紧追到元牧身边,将他背上的箭拔出来。 箭尾握在手心如火烧一般的疼痛,小樿无法想像元牧中箭后的痛苦,赶紧将拔出来的箭矢丢在地上,她的手也因此烫掉了一层皮肉,豆大的火泡和着鲜血淋漓。 九尾狐鼻尖轻轻触碰着她的手臂,血色的眼珠里充斥着愤怒和怨恨,小樿摸着他柔软的皮毛,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担忧不已。 失去灵力以前,元牧每次受伤都能快速恢復,伤口自动癒合,仿佛强大的怪物,不惧一切刀光剑影。而真正变成怪物的元牧反而承受不起任何皮肉伤,他的伤口深的可怕,没有任何恢復的徵兆,痛苦和愤怒让他显得极其暴躁,好似随时随地都想要毁灭周围的一切。 “……别这样,”小樿抱着他的头,失声哭泣,她不熟悉这样的元牧,不熟悉这样的眼神,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定非常痛苦,才会以这样歹毒的目光瞪着四周一切。 九尾狐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后膝着地,慢慢倒了下去。小樿轻抚着他的皮毛,任由心猿和意马在一旁厮杀。 打斗终于停下,心猿气喘吁吁,“主人呀,这里不能停留,还会有更多的蝇虫围上来的哟。” 本以为意马会说些什么话贊同或者反对心猿,结果他只是沉默着没说话。 小樿道,“我等元牧恢復。” 心猿说,“等不了的呀……哎呀!你戳我干什么呀!”他瞪着意马。 意马道,“你闭嘴!” 心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吧!”过了会儿他又道,“抱歉呀,我还是想知道,这是哪来的妖狐呀?” 意马右手手肘一扬,噼在心猿肩上,后者尖叫一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打人呀!我真是受不了你噫!” 意马道,“我他妈也受不了你这个弱智,这哪里什么妖狐,这是那位大爷!” “唔,”心猿反应过来:“是公子噫……” 两个鬼魂一脸尴尬地看着小樿,欲言又止。 小樿完全无视了他们,想尽办法给元牧输入灵力,希望他尽快好转。 “这位公子……就是那个,”心猿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主人,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位公子,就是……传说中,那往生之门所生的妖狐吧?” 闻言,小樿怔住,缓缓回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心猿重复了那句话。 小樿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谁敢说他是妖狐,我、要、他、好、看。” 心猿打了个哆嗦,意马嘆了口气,“总之,主人,就是那个意思,这位大爷自己应该也清楚,往生之门为他而开,从他之后,魔道因此而生,堕魔人祸世,黑暗君主觉醒,这一切,都是他的祸根……所以说,说他是妖狐,也不为过……” “闭嘴!”小樿喝道,“都给我闭嘴!” 她脑子乱糟糟的,心猿和意马一通乱讲,目的只是想让小樿认清现实,他们似乎很想将元牧的真实面目揭露在小樿面前,可小樿对此毫不在意。 面对受伤的九尾狐,她几乎毫无办法,这是她最烦躁、最不安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念头,她不是没想过,元牧也曾经或多或少地暗示过她,甚至一度想与她分开,其原因或许就是心猿、意马甚至是离族人长者所陈述的事实。 在南河郡,面对刚从鬼门关出来的小樿,元牧慌乱地说,“我……实属不祥之人。” 在假面森林,烈火包围之下,元牧曾笑着说,“承蒙厚爱,九尾红狐并非神明,而属不祥之物,妖气冲天,殿下这次,可别错会了意。” 来到这世上,他究竟是有多不安,多自责,以至于抛弃青丘,不计一切地为人界苍生辛苦付出。即便如此,他的存在还要受到他人质疑,明明是绝世九尾红狐,在她眼里如同神明一般圣洁,在别人眼里却变成了妖狐。 元牧在她注视下缓慢睁开了眼,望着她,神色逐渐柔和,他站起身,随着几人走了一段路,众人在一处山坡后面休息,心猿和意马犯困,回到了音木里面,小樿也抱着元牧躺了一会。 第143页 兵甲声很快又从山坡另一侧传来,小樿坐立不安,屏息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似乎是一场小规模的打斗,她听到了人类士兵的摇旗吶喊声,冲锋陷阵时的口号声,以及将士发号施令的呵斥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逐渐停歇。 只要不危及元牧的安全,小樿都不愿意去关心。打斗声停下后,她才慢慢走出角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 “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声音已经非常靠近小樿他们了。 脚步声的方向正是朝他们所在的山坡走来,小樿藏在树背后,担忧地看了眼正在恢復灵力的元牧,在掌心酝酿出一道蝶形雷火。 “看看我们还剩多少人,”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清点一下,两个时辰之后再战!” “战”字还没说完,少年将军莫衡之迎面撞到了小樿,一脸惊讶,片刻后漾出喜色。 “莫将军,好久不见。”小樿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鬼怪创始人》文案挂上去了,想尝试灵异鬼怪,想放飞自我,极有可能会比《无间冬夏》先开,欢迎来专栏了解一下!(*  ̄3)(ε ̄ *) 第93章 燕尾狐族 “五行师,”莫衡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弄错了,我不是五行师,”小樿瞥了眼满脸是血、浑身带伤的莫衡之,抬起怠倦的眼帘子,不温不凉道,“莫将军,你这是,在跟堕魔人打斗?” 莫衡之满脸疲色,笑容恍惚,“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我会有今天。”他嘆了口气,将剑插在地上,“这大概是命,莫家满门忠烈,百年名誉,註定要毁在我手里了。” “这话什么意思?”小樿冷冷一笑,撤了手中的雷火,扫了眼莫衡之及其残余部下,道,“莫将军,你这是弃暗投明了?” 莫衡之苦笑不语,默认了小樿的猜想,她笑了笑道,“莫将军识时务,为天下百姓考虑,何必计较一时虚名?” 闻言,莫衡之目光闪动,片刻后道,“姑娘,你这话虽然轻浮,却正中我心意,我叛离东楚,落草为寇,与穆鹏举之辈为敌,却怕被人看轻了去,你不问我缘由,直言苍生百姓,可见姑娘眼界与一般人大不相同,兴许是同道中人。” 小樿皱了皱眉,细细软软的眉毛淋了汗水之后有些可怜地横七竖八歪躺着,添了几分亲近之意,她听出了莫衡之的言外之意,想着莫衡之想拉她入伙,乃推辞道,“穆鹏举并非圣主,你年轻有为,不妨另择明君,施展平生抱负,何必画地为牢,困顿于此?” 莫衡之抱着剑柄,表情凝重,“我原来在云淮城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些,弃暗投明,另择圣主,可敢问姑娘,这天下间,哪位主子,称得上圣主?” 小樿不答,莫衡之接着道,“乐贤帝软弱,德宇帝暴戾,天济帝更是遥不可及,二楚疲于战事,南越又是穷荒之地,中原之外,更是贫瘠,哪里有什么抱负能施展,都是痴人说梦,如今,德宇帝沉迷于堕魔人,枉顾苍生,我既不能寻得圣主,也不要助纣为虐,任其摆布,今日在此遇到姑娘实属缘分,贺兰山阡陌相交,堕魔人猖獗,若不嫌弃,可让我来为姑娘指一条明路,助你摆脱困境。” 小樿听得莫衡之此言,细细一想,原来他们从高空被巨龙焱昱扇下来之后,竟是落入了贺兰山中,而莫衡之本应是云淮城的守将,把守着东西二楚的关口,如今莫衡之叛离东楚,双方形势应是一团糟乱,又逢堕魔人进犯,正是苦不堪言之时,乃进一步问道,“莫将军,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突然叛离德宇帝,这些堕魔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衡之闻言愣了愣,反而笑道,“我说,跟你打了半天的哑语,原来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小樿率真地笑了笑,“……其实我刚从天上掉下来,还没弄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莫衡之睁大双眼,“你是从龙背上下来的?” 小樿嘴巴抿成一条线,莫衡之钦佩的眼神让她挺难为情的,可她实在不愿意提到青鸾的事,乃含煳了过去。 莫衡之道,“我听三姝说,那本应是囚禁在平顶山的金龙,不知何时被人放出来了,难道说……”他表情微妙地看着小樿,后半句应该要说那个放出金龙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莫将军,”小樿打断他,正色道,“我只想知道这些堕魔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放着守城大将不做,沦落到这山林里来了?” 莫衡之道,“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弃暗投明,为天下百姓考虑……” 小樿翻了个白眼,心想跟这个人拐弯抹角地说话实在太费劲了,乃将目光放在莫衡之部下一名黝黑精瘦的士兵身上。 那人笑出一口白牙,道,“我们将军性子倔,别跟他见识,其实是堕魔人大军骚动,穆鹏举下令守城将领开门放行,想把堕魔人引到贺兰山西面西楚境内,将军不从,带领我们死守云淮城,与堕魔人奋战,如今云淮城是沦陷了,但只要我们人还在,定要与那堕魔人厮杀不休。” 小樿怔了怔,“你是说,这云淮城最终是陷落在自己人手里?” 莫衡之苦笑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穆鹏举眼里根本没有云淮城的百姓,只想着把魔军开到西楚境内,任其屠戮生灵。” 小樿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乃与众人道,“当初元公子劝说德宇帝放弃堕魔人大军的计划,定了半年之约,这才过去没几个月,怎么,堕魔人大军已经捲土重来了?” 莫衡之道,“堕魔人统领弋游失踪以后,德宇帝焦急难耐,眼下又听闻天山异变,邪障重生,堕魔人躁动不安,德宇帝担心没了弋游控制不了魔军,所以才不计一切放出魔军,将祸患引入西楚……” “咚”地一声,小樿一掌噼在树上,骂道,“真是卑鄙无耻!” 莫衡之嘆了嘆气,道,“贺兰山现在处处被堕魔人占据,魔军不日便会围下西楚望城,姑娘眼下有何打算?” 小樿理所当然想到元牧,不愿让莫衡之的部下发现受伤的九尾狐,乃道,“得过且过,没什么打算。” 莫衡之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似乎察觉出她的难言之隐,乃道,“既如此,姑娘好生珍重,若要往西楚,须得翻过那座山,若要往东楚去,穿过那片森林再往前可到云淮城。” 小樿道了谢,目送众人从另一条山路离去,这才回到九尾狐身边,给他处理了伤口,安抚他入睡,又去收集了一些露水,掏了几枚鸟蛋,预备着餵给元牧。 因为担心元牧,她没有走开多远,并时时留意着风中的气息。饶是如此,待她回到原处时,已有一群人在山坡后面,磨着刀,不怀好意地等着她。 其中一把刀架在九尾狐脖子上,持刀人见小樿回来,晃了晃刀面,凌厉的刀光刺入眼眸,小樿心寒了一截,她看到九尾狐的尾巴断了几条,残血到处都是,染血的尾巴被随意扔在石土上,场面格外惊心动魄。 第144页 一枚黑金色飞镖沖她而来,她噼出一道雷火,将燕尾飞镖格挡了出去。 哥哥…… 小樿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里走过去,整个人如同掉了魂一般,看上去空洞且麻木。 那把刀轻轻扬了起来。 “别!”小樿停下脚步,两手一松,臂弯里的露水和鸟蛋泼在脚上,她根本无暇顾及,只要别伤害元牧,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呵呵,美人儿。”一道嘶哑的声音让她冷到直打寒战,抬眼看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模样极为可怖的人,小樿从未见过这张脸,但已经断定他们跟死去的弋游是一伙人——燕尾狐族。 当年青丘帝姬率众收復溧水赤狐,流放了一部分不肯降服的赤狐,这部分狐族被称为燕尾狐族,以投毒和暗杀见长,他们长期潜伏在人界,怀着对青丘帝姬的怨恨,想方设法地打击报復青丘,弋游只是其中一人。 小樿紧紧盯着九尾狐,看到他挣扎着抬了抬眼皮,用尽力气投出劝阻的眼神。 小樿颤了颤,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慌乱,她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刀疤脸仰面笑了笑,“美人儿,别怕,等你多时了。” 小樿嘴角一抽,“沖我来就行了,放开你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 呸呸,拿开你的刀! 第94章 转危为安 除去刀疤脸和那名将刀架在九尾狐身上的人,另外还有五男一女,装扮各异,手里掂着武器,扬首偏头,嘴角上勾,带着几分嘲弄和饥渴,侧目打量着这名孤立无援的女子。 这些燕尾狐族,究竟从哪里来,跟堕魔人大军有何关联,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们的?意欲何为? 他们是否知道九尾狐就是元牧,是否知道元牧是青丘帝位的继承人之一?又是否知道小樿的真实身份? “在想什么?”刀疤脸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牵起脸上整条疤痕狰狞地拧动起来,黑青色的眼睛透出森森寒意,“神女殿下,在想水尹大人吗?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拿刀尖朝九尾狐点了点,“这个,非狐非人,人类所生的怪物。” “闭嘴!”小樿极力克制住情绪,忍住不去看元牧,拿发红的双眼瞪着刀疤脸,“你究竟是谁?是谁告诉你我是神女?” 刀疤脸仰面转了转脖子,骨骼发出咔嚓声响,他眯着眼道,“我是谁?告诉你也不认识,毕竟,我们敬爱的神女殿下只是个毛都没长齐、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等无名小辈的身份?” 小樿冷冷一笑,“弋游?” 刀疤脸青色的眼睛亮了亮。 小樿道,“你才是真正的堕魔人统领弋游,或者说,你是弋游的扮演者。” 东楚大将刘勛说,弋游守边塞多年,黑纱之下,是一张带着刀疤、模样可怖的脸。而燕尾狐族弋游却俊美异常,声线邪魅,与刘勛描述的截然不同。后者早已经死在元牧和帝姬手下,堕魔人大军因此濒临溃散,前者则抛弃了弋游的身份,继续潜藏在暗处。 终归到底,弋游只不过是一个拥有不同扮演者的角色而已,小樿对他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尽管刀疤脸与美男子弋游外貌天差地别,她还是凭藉那份诡谲的气质隐约得到了猜想。 刀疤脸不开心地皱着眉,看样子是默认了小樿的猜想,其他几人倒是笑了,其中一名女子媚态百生地叉腰笑道,“这小丫头眼力不错,留着也好,剩下水尹公子就送给我吧。” “辛娘子,”一名光头裸\\露胸膛,肩上背着狼牙棒,笑出一口豁牙,说话时有点漏风,半抿着嘴道,“你这话就不对,小丫头是女帝的新宠,妖狐是女帝的旧爱,两个都得留着,对不对,老二?” 被称为老二的刀疤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名拿刀抵在九尾狐身上的男子不耐烦地掂了掂刀尖,喝道,“我说老二,要动手得趁现在,现在九尾狐灵力全无,要等他恢復,我们这群人不一定应付得来。” 刀疤脸转过脸对男人道,轻蔑道,“九尾狐断去两尾,还能恢復灵力?呵,你还真是说笑,趁这会功夫,应该好好跟我们美人儿聊一聊才对。”说着,他那双黑青色眼睛泛着贪婪的目光,重新飘回小樿身上。 聊一聊说不定事情会出现转机,小樿虽求之不得,面上只表现出近乎呆滞的平静。 与此同时,她心念电转,心道刀疤脸弋游在塞外独守了十几年的光阴,只为了让美男子弋游顺利成为德宇帝的宠臣从而统领五万堕魔人大军,而先前他们曾经猜测那五万魔军是德宇帝与五行师私下交易所得,若猜测成立,那燕尾狐族必然与五行师有所牵连,这也许就能说得通,为何燕尾狐族能三番五次地跟踪到小樿,每一次都能抢占先机,狠下杀手,这其中少不了某些五行师的功劳。 面对小樿绵羊般的温顺,刀疤脸表现地十分满意,他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生杀予夺的掌控感,他一手扶着发僵的脖子,一手扶着刀,笑吟吟道,“美人儿,我倒是很好奇,青丘女帝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如此效忠?” 小樿嗤笑道,“女帝没什么好的,不过是给了我继承权,让我接管她的位置。” 刀疤脸愣了愣,寻思着她话里的语气,意外地发现眼前这漂亮的小绵羊有些桀骜,便越发觉得有趣起来,后者索性胡言乱语道,“是五行师告诉你的吧?青丘神女的事?也对呢,青丘神女祭办的那么盛大,帝子归来,万民敬仰,青丘白狐也好,溧水赤狐也罢,都认我为来日新帝,也就你们什么燕子族,哦,燕尾狐族,还得靠人界五行师来传递消息,呵呵,怕是这五行师另有所图呵。” 刀疤脸眉毛高高抬起,一脸稀奇地看着小樿,道,“是五行师走漏的消息没错,可是美人儿,你知不知道,为何这些五行师要惹出这些事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之状,难道她们忘了,青丘帝姬才是她们侍奉的神明,是他们真正的灵力源泉?” 小樿双手抱臂,心想刀疤脸弋游还真是提醒到点子上了,不过既然有五行师杀东灵、害炎卿的先例在前,与燕尾狐族合作、背叛青丘狐族都算不上太刺激的事了。 除了堕魔使者,真正的五行师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小樿审视般地看着刀疤脸,轻蔑道,“看来燕尾狐族在人界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悽惨,已经沦落到跟谬帝走狗同流合污的地步了。” 刀疤脸额上青筋凸显,哑声道,“我等固然与堕魔人同流合污,也好过屈膝于女帝,背离先祖之志。” 先祖之志?小樿忍不住笑了,她放下手臂,这个动作让她自然而然地将袖中物件抖落在手心,左手是无迹沙,右手是重泉石,满脑子都是嘲讽之语,最终她捡了几句好听些的,道,“赤狐先祖文公子被逐出青丘,的确立过誓,赤狐子辈不再踏足青丘,可千百年来,两族交战,哪一次不是溧水赤狐寻衅挑事所致?哪一次不是溧水赤狐踏入青丘国土,残杀青丘子民?” 第145页 刀疤脸不语,小樿垂着眸子,瞥见悬在九尾狐上的刀光映出了一抹黑色身影,咬了咬唇,语气越发强硬,她道,“恐怕也就最后只有二十六年前,溧水覆国之役,青丘白狐在帝姬的带领下,有史以来唯一一次,涉足溧水。青丘帝姬拼尽毕生之力,为换取两族和平,当初不过一念之仁,流放你们不降之众,你们不但不思悔改,还跟我扯什么先祖之志!” 说着,她已撤出无迹沙,细密的沙尘散于空中,刀疤脸、光头、女人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雷电已经砸在那提刀架着九尾狐的男子身上,小樿同时运起重泉石,同时避开着刀光剑影,接着说道,“可笑的是,元牧和我同归文公子一脉,我们身上都留着赤狐血液,我父朔月公子教我记恩不记仇,若非对两族间的厮杀感到绝望无力,他当初岂会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不问青丘和溧水的是非?”她言辞凌厉,每一字都如刀片一般,直戳进心房,动作却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抵达九尾狐身边。 似乎是小樿的错觉,她察觉到燕尾狐族众人间瀰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动作也变得迟疑不决,小樿并不纠缠,拿出音木一口气召唤出心猿意马以及东灵宫主,同时端详着树上那抹黑色身影。 “朔月公子?!”辛娘子言语里充斥着不可思议,她道,“你说朔月公子是你父亲?!” 她没有得到小樿的回应,意马径直冲过去,折断了她的两条手臂,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辛娘子已经疼晕了过去。 刀疤脸在飞沙走石中挥动金刀,与心猿来回过了几招,连对方的身材都没看清,便已伤了几处筋骨,紧接着,刀疤脸丢了金刀,连连退避,合其他几人之力,才堪堪挡住心猿的攻击。 趁着光头与心猿交手之际,刀疤脸竟一个机灵,逮住了大意的心猿,他甩出一张衣袍往心猿身上一盖,逼得心猿露出实体,紧接着施出一道摄魂,令心猿眼皮一翻,喊了声“夭寿了呜”,最终昏迷过去! “朔月公子如今何在?”刀疤脸降住心猿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樿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刀疤脸咳了一声,啐出一口鲜血,他急火攻心,吊着嗓子一吼,发出几个不连续的刺耳音节,依稀是说,“你当真是朔月公子的后人?” 小樿不屑于回答他,抱着九尾狐,轻轻抚着他柔顺的皮毛。九尾狐在她怀中轻轻发颤,双目紧闭,惹得她心疼至极,心酸至极。 刀疤脸焦灼难耐,拾起掉在地上的金刀,试图朝她施威。 若在片刻前,小樿可能还会被燕尾狐族人多势众吓唬到,但此时,便是心猿意马都不能再战,她也不会再将这几名燕尾狐族放在眼里。 她余光里看到了树上那抹黑影的动静:一个沉睡的男子在树上不可察觉地翻了个身。 而刀疤脸仍陷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他抬起刀,犹疑许久,嘆了口气,肩膀一松,欲要放下手中金刀。 遗憾的是,他这口气似乎还没嘆息完,一枚飞石已经射入他的眉心,从脑后穿出,顷刻间夺走了他的性命。 其他几人的死法相差无几,东灵宫主啧啧了几声,表情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畏惧,一熘烟地飘到九尾狐身边,皱着小脸检查九尾狐的伤。 树上的黑影翻下身,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朝小樿欠身行了个礼,挑眉一笑,道,“殿下,别来无恙?” 小樿蹙着眉,想到了什么,才说,“叶荨,你懂医药,来看看哥哥的伤。” 叶荨嘴上挂着笑,缀到小樿身后,看清楚小樿怀中之物后,倒抽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赞嘆道,“这毛色果然上乘,可惜暴殄天物,被这群蠢货截了两尾。” 小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者耸了耸肩,抛出一串铃铛丢在小樿怀里,道,“帝姬给的,叫你和哥哥不用去找凤凰了。” 古朴的青铜色铃铛泛着淡绿色幽光,与九尾狐的皮毛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护玉铃?”东灵宫主跳了出来,半透明的魂魄小人儿踩在那串铃铛上,兴奋不已,“快,主人,用这个直接给水尹公子灌入灵力,恢復地比什么都快!” 小樿心中叮咚一响,如寒冰破碎,春回大地,她抬眼望着叶荨,复杂的神色里充斥着疑问和感激,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叶荨温柔微笑道,“殿下,感激的话,等你日后成为新帝再说吧。” 小樿捡起护玉铃,迟疑片刻,反手噼在叶荨脸上,咬牙切齿,“你他妈刚才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小叶:我好冤 第95章 求之不得 这是小樿第一次扇人巴掌,极有可能也是公子小叶第一次被人扇巴掌,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到达了雪峰之巅,固若寒冰。 这样的对视仅仅维持了一剎那,公子小叶便勾起嘴角,没心没肺地笑道,“殿下消消火,先救哥哥。” 小樿拿着护玉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叶荨不必言说,弯下身,一只手手心对准护玉铃,温热的灵力便如涓涓泉水般涌入小樿体内。她立刻会意,忙将护玉铃放在九尾狐身上,尝试着用叶荨的方法将灵力导入元牧体内,不一会儿功夫,九尾狐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染血后喑哑的毛色忽然间发出光彩,元牧睁开一双漂亮而疲倦的眸子,温柔款款地注视着小樿,尾巴轻轻晃了晃。 小樿心都快融化了,满眼泪水泫而欲滴,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手掌轻抚着刚刚甦醒的元牧。意马抱着心猿钻进了音木的笛孔里,叶荨则拎着东灵宫主离开了现场。 由于护玉铃的原因,灵力在两人之间畅通无阻地传递,仿佛血脉交融,灵魂相连,堪比共赴巫山时的情意浓浓,缠绵悱恻。 元牧在她的亲吻中恢復人形,两人吻地一塌煳涂,紧密相拥在一起。 叶荨和东灵宫主回来时,元牧和小樿已经整顿衣裳,准备上路。 东灵宫主脸色绯红,双手叉腰,似乎刚与叶荨进行了激烈的争吵,她懊恼地嘟着小嘴,泪眼婆娑地盯着小樿道,“主人,对不起,这一次都怪我没控制好青鸾,害的你和水尹公子吃这么大苦头。” 元牧面无表情,牵着小樿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小樿道,“先不追究这个了,东灵,我们的行踪似乎一直被人察知,五行殿内,到底是谁对我们图谋不轨?” 东灵宫主神色一沉,冷笑道,“还能有谁这么长眼又长心,肯定是我那些不孝徒儿。” 小樿道,“你先前被困陵墓,也是木系使徒所为?” 东灵宫主摆弄着几丝垂在胸前的头髮,怏怏不乐,“这事先不跟你说,怕你见到那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露出馅来。” 叶荨笑道,“有意思,居然敢小瞧我们神女殿下。” 东灵宫主翻了个白眼,摊手道,“目前还没有证据,堕魔使者不是一般的堕魔人,很难露出狐狸尾巴,万一知道你们开始怀疑了,怕到时候藏的不要太好。” 第146页 叶荨拎起东灵宫主,往手臂上一托,眯着眼笑道,“你考虑的倒是挺周全的,都这么聪明了,怎么还是栽在他们手上?” 东灵宫主鼓着腮帮子,气唿唿道,“我劝你跟死人说话客气一些。” 叶荨但笑不语,揉了揉东灵宫主的脑袋,望着小樿道,“陛下令我前来人界,应元公子的提议诛杀饕餮是其一,率青丘狐族前往天山一探虚实是其二,清理五行殿内部堕魔使者是其三。”说着,他放下东灵宫主,从怀间拿出一块淌着满月光辉的月璧,双手举到眉心,朝小樿单膝跪下。 看到叶荨端出了青丘叶氏的家族月璧,小樿眼皮子忽然跳动了一下。 叶荨注视着小樿,眼里夹着笑意,慢慢松开半咬着的唇,薄如桃花的唇瓣被咬出一片殷红,端端地笑道,“殿下,天山异变,谬帝现世,百兽暴走,乱象横生,叶荨此番是为你而来,以此家族月璧起誓,我青丘叶氏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追随殿下弘扬人间正道,此去天山,杀伐决断,但凭殿下差遣。” 小樿怔了一会,抬起一只手,指尖放在叶氏月璧上,美玉滑如凝脂,九尾狐图腾古朴而华贵,寄託着青丘狐族的信仰和绝对忠诚,而交出月璧,就意味着交出整个家族的信任和忠诚。 她从来没有想到叶荨会这么做,尤其在青丘发生了那些争权夺位的事情以后。 而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无论出于何等考量,最终还是决定了献出自己的忠诚。 小樿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份忠诚,同时也不由自主地交出了自己的信任。 她收起叶氏月璧,扶叶荨站起身,注视着他道,“此去天山,危机重重,你既然决定要追随我们,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荨扬首一笑,“殿下,我追随的是你,不是你们,这其中可是有区别的哦。”他噙着笑,别有意味地看着元牧说道。 元牧道,“溧水聂氏效忠青丘君主,以及她合法的继承人。” 小樿朝他温婉一笑,若非叶荨在场,此时此刻她只想抱住元牧,揉弄他皓白如雪的肌肤以及那黑如鸦羽的长髮。 “哥哥,”叶荨道,“话虽没错,可是你——并非溧水聂氏的正主吧。” 小樿笑容一僵,叶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溧水邢云帝君之后,你父聂淇似乎从来没有封正过吧,更何况你母亲只是个人类所出的小妾,说到底,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帝姬他们怎么会集齐五行宝物,打通往生之门?” 叶荨一语惊人,小樿回过头看着元牧,后者眉尖一沉,垂下眼眸,松开了紧握着小樿的手。 东灵宫主怔了半响,咬着牙说道,“小叶公子啊,你是不是活着不耐烦了?” 叶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些事情,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想必你们先前也不知道,至于哥哥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若不是帝姬醉酒时说漏了嘴,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 “叶荨你闭嘴。”小樿冷静地说道,“五行宝物并非一两个人的努力就能凑齐,是机缘造化所致,况且,当年凑齐五行宝物的人,可能别有所图,才引发了今日因果,哥哥当时尚未出生,你说的这些事情,与他何关?” 叶荨冷冷一笑,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显然易见:“正是因为他,人界才变成这个样子。” 元牧的人类母亲怀上他时,母子註定一死。 但元牧活下来了,他身上强大的灵力完全超出了狐族的范畴,可归为一类。当初他父亲聂淇为了救他母子二人,究竟採取了什么措施,引发了何等后果,结合东灵宫主提及的事情,小樿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她猜想元牧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甚至将自己的降生视为这世间的灾难,曾因此放弃过自己的感情,也入耳了不少人的苛责和质疑。正因如此,小樿从未与元牧开口提及此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脆弱的一面,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水尹公子亦是如此。 离族人长者说他将引领黑暗君主来到人间。 心猿意马说他是往生之门所生的妖狐。 叶荨语焉不详,他的态度或多或少地代表着青丘狐族对元牧的看法。 但小樿无需在意这些。她有时候甚至阴恻恻地想,只要能和元牧在一起,即便世界崩坏也无妨。 “……殿下。”元牧忽然称唿她。 小樿的心如鞦韆一般被勐地推了出去。 千万不要再说放弃的话了,元牧。 “公子小叶说的是实情,我,的确是那个不该来到的人。”元牧微笑着跟她说。 小樿眼睛一酸,用力摇头。 元牧眼神里满是怜爱,叶荨的话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旁人的看法他也可以熟视无睹,唯有心上人的模样能令他动容。尤其是,当小樿饱含泪水地注视着他,千言万语哽咽在喉的时候,彼此间的关切,成了两人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揉了揉小樿头顶,笑着道,“可是啊,能来到这世间,遇到你,真好。” 小樿眼泪汹涌而至,元牧拿指腹轻轻擦拭她脸庞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承蒙殿下照顾,元牧此生无以为报,殿下若不嫌弃我等不祥之人,元牧愿誓死追随殿下,护殿下周全。” 小樿将他的手心贴在脸上,哭着笑道,“樿、求之不得。” …… 东灵宫主扶着下巴,望着紧密相拥的两人,嘆息道,“真好啊。” 叶荨闷哼了一声,笑意全然不见。 东灵宫主乐滋滋地飘到他肩头,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叶公子啊,真正相爱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不过呢,你我共同努力努力,说不定有希望。” 叶荨两指夹住她脑袋,拎起来放在眼前,勾唇笑道,“你要什么希望,难不成你想当个水尹夫人?” 东灵宫主双手双脚在空中踢打着,抓狂道,“公子小叶,本宫主禁止你捏我的头!” 叶荨拎起她,转身走人,不再与神女殿下多言。 不远处山林中,兵戈声和号令声再次响起,小樿想到了莫衡之及其部下,牵着元牧循声而去,待赶到时,打斗已经结束,堕魔人的恶臭味正在慢慢飘散。 一片狼藉之中,几名衣着华贵的青丘狐族正在收拾武器,见到小樿和元牧走来,乃停下手中动作,注视着二人。 小樿从他们身旁走过,目不斜视。再往前,青丘狐族的数目越来越多,堕魔人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小樿和元牧从尸体堆旁边穿过去,来到叶荨面前,一众青丘狐族纷纷停止了窃窃私语。 莫衡之及其部下也在旁边,他们几人虽然狼狈,但在与堕魔人的激斗过程中转危为安,每一个都透着惊奇和喜悦之色,感激地望着着一支忽然而至的青丘神兵,以及神兵的焦点——小樿和水尹公子。 “殿下——”相隔五步远,叶荨喊道,“青丘叶氏携族人五十,神策兵三百,任凭神女殿下差遣。” 第147页 周围无数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青丘叶氏任凭神女殿下差遣!”“愿为神女殿下效犬马之劳!”“神策兵为殿下死不足惜!” 小樿转身面向青丘狐族,抬起手,接受众人的宣誓效忠,聊表感激之意。 青丘叶氏和神策兵中,几名分量较重的人员纷纷与小樿表达了效忠之意,莫衡之也前来表示追随。 混乱之中,元牧远远地看着她,声音注入她脑海,仿佛情人耳边撩人的戏语,令她在周旋之中差点失了心智。然而,元牧只是淡然地说,“殿下今日,好生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 抱歉久等了 工作忙是一回事,但很多时候是自己太丧了,麻烦大家催一催我,说不定比鸡血管用,哟呵 爱你们 第96章 天道轮迴 太阳下山以后,贺兰山便阴沉沉了,山林中寒风料峭,暮雨飘来,格外阴冷。 通常来说,在这样的气候里露宿,没有万全的准备,也得有十足的防备。出走金沙关,小樿和元牧一路拿银子换马匹,马背上倒留了防雨的布匹,夜晚砍些树枝架起来,将防雨布铺开,能抵挡风雨入侵。 经歷了堕魔人围杀、燕尾狐族埋伏之事后,小樿此时已经精疲力竭,恨不得趴在地上睡一个昏天暗地。但事实上,从青鸾背上掉下来,除了几样宝物和匕首还带着身边,其他行李都已经弄丢了,此时想要好好休息一会,可真称得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还要扛得住风吹雨淋。 别的不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已经破败不堪了,上面沾着各种血渍和泥土,几处衣角还被利器划开了口子,光是这种着装风格,就已经让她在一众仪容端庄、服饰华贵的青丘狐族之中显得很突兀了。 而公子小叶已经看出了她的需求,对日后的行程进行简单的交流后,立马给她准备好整洁的衣物,令属下搭好帐篷,给她送去食物和水,并吩咐守夜人加强防备的同时,尽量不要打扰到神女殿下的休息。 次日清早,小樿醒过来发现元牧不在身旁,适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接下来的旅程里,她和元牧都不太可能形影相随,同出同进了。 “从天山回来以后,我们便成亲吧。”小樿私底下跟元牧说。 元牧说,“好,如果我们都能平安回来的话。” 小樿莞尔,望着他,心想,他们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平安回来。 叶荨在最前面带路,不时与小樿对话,模样乖巧讨好却不谦卑,仿佛他生来就是侍奉神女殿下,对小樿忠心不二。 小樿虽然表面上配合着他的亲昵,心里却反覆猜测,叶荨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如此一反常态地讨好她。 云淮城就在贺兰山脉东侧,他们清早上路,预计中午便可抵达城中。 燕尾狐族余党里,辛娘子虽然被折断了双臂,但侥倖还活着,她被神策兵拿铁链子捆住,拉着一起上路。 虽然隔得很远,小樿依稀能感觉到,辛娘子一直在盯着她看,一双哭肿了的眼睛里,无数哀怨凄楚、悔恨彷徨交织在一起。小樿无意间回头看见她的神情,看到她张着嘴,有无数话语想要倾诉的神情,小樿忍不住为她难过。 可是他们伤害了元牧,砍去了九尾狐的两尾。小樿无法原谅他们。 无论他们跟阿爹有什么渊源,无论他们这样做有什么苦衷,小樿都不能允许自己跟伤害了元牧的人说话。 辛娘子就这样跟青丘狐族走了一路,最终在经过一处山壁时,忽然暴起,将头撞在尖锐的山石上,引得队伍一阵骚动,停止了前行。 小樿回身去看,辛娘子仰面躺在地上,半张脸都在流血,她睁大了眼,嘴唇微微张启,绝望地朝天空笑着。 小樿在她面前蹲下,她便缓缓转过脸望着小樿,颤声道,“我父兄追随朔月公子,终为青丘帝姬所害,此仇此恨,辛兰永世不能忘……”她长吸了口气,卡了胸腔,咳出一口血,接着道,“如今由朔月之子取代那女人,成为新任帝子,这真真是,天道好轮迴,权当了却我父兄心愿……” 小樿没有说话,转身而去,远远地听着辛娘子念着弋游和光头的名字,慢慢断气。 按照莫衡之的说法,云淮城此时应该被堕魔人占据,想要攻城,单凭他们三百狐族,外加十几个莫衡之的手下,根本无能为力。 叶荨听这话的时候,但笑不语。小樿知道他定然有备而来,否则怎么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在贺兰山,为小樿送来护玉铃,同时歼灭了成百上千的堕魔人。 小樿来到云淮城城下时,看到东阳将军只身一人站在城门口,敞开城门迎接众人归来,几乎惊呆了。 虽然她想过,有三百狐族在,攻下云淮城并非难事,但敞开城门等他们入城,也实在超乎她的想像了。 同为震惊的是云淮城的守将莫衡之及其部下,他们抢在最前面冲进云淮城,面对早已经今非昔比的山城,纷纷抱头痛哭。 小樿明白他们的痛苦,她无法与守护云淮城多年的守将一起感同身受,但看到昔日繁华的山城如今变成了一座空城时,也抑制不住心中悲伤,转身流泪。 去年在云淮城,她还给林芝遥和失烟霞买橘子吃,城门口那座茶楼,曾经座无虚席,往来皆是商人旅客,谈论着物价和战乱,嬉笑怒骂夹杂着鸡鸣狗吠,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繁华。 这一切已经不復存在了,东阳将军一身金光铠甲,从城楼上慢慢走下来,朝小樿行礼,“殿下。” 小樿道,“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东阳道,“奉陛下之命,为神女殿下效劳,何来辛苦之说。” 小樿心想,帝姬究竟给她安排了多少人马,为何不能事先跟她说明白,非要整这么一出又一出的“惊喜”,实在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叶荨道,“殿下别多想了,陛下就安排了东阳将军和我前来协助,其他人可没这个荣幸出动。” 直到此时,叶荨才将来龙去脉说与小樿。 他们离开青丘来到人界时,便听说了德宇帝开动堕魔人大军,意欲攻打西楚的事。 那时候小樿他们还在金沙关外,寻找失踪的东灵宫主。 云淮城是通过西楚的必经之路,德宇帝下令命莫衡之打开城门让魔军通过。而莫衡之违抗君令,坚守山城,与堕魔人大军对战,终不敌魔军,乃退守到贺兰山中,与魔军继续抗争。 此时魔军主要分为三大部分,方向感比较好且仍能听从将领命令的,已经攻入了西楚地界;方向感较差仍然没有走出山林的,则在贺兰山中与莫衡之部下纠缠,也正是袭击了小樿和元牧的那支魔军;而魔性爆发、大开杀戒的那部分,则留在了云淮城,肆意屠杀城中百姓。 叶荨他们这才来到云淮城,解决了城中魔军。 之后看到了翱翔而过的巨龙,以及被巨龙拍飞的青鸾。 青鸾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便若无其事地飞开了。 而九尾狐从天而降,却引起了叶荨的注意。 第148页 待他率众进入山林寻找九尾狐的下落时,正好遇到了燕尾狐族要挟小樿那一幕,于是有了此后发生的事情。 云淮城虽然饱经劫难,死伤惨重,但所幸建筑建构还在,房屋被毁的也不多,更何况其中物资尚在,粮食充足,众人便提议在此地加强补给之后再上路。 小樿则与元牧、叶荨等人讨论接下去的行程,商定诛杀饕餮的方案。 首要问题是如何确定饕餮的行踪。 见过饕餮的人多半都已经死掉了,目前也只有小樿他们声称亲眼见过饕餮,并遣了海珀前往五行殿搬救兵。 如果利用五行殿木系使徒的眼来寻找饕餮的行踪,极有可能刚抵达木系五行师所说的地点,饕餮的行踪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东灵宫主坐在叶荨头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比较可靠的方法是利用诱饵引诱饕餮现身,这样木系使徒只需观察一定视野范围内动静,确定饕餮现身的时间,再伺机将其诛杀。” 元牧道,“此法不妥之处在于,在未确定饕餮的实力之前,贸然行动,万一引来的对手超出了我们想像,后果不堪。” “没错,”小樿道,“饕餮生长速度极快,有可能我们遇到时,就已经比木系使徒所看到的长了好几倍,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估量它的实力。” 叶荨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拿什么给饕餮当诱饵,这货喜欢什么?” “吃人啊,小叶公子。”东灵宫主道,“灵魂越是纯净,越受它喜欢,像你这样花天海地的,他就不喜欢。” 叶荨:“得,你灵魂纯净,最后连个肉体都保不住。” 东灵拽着叶荨的马尾,骂道,“呸,死了就死了,哪有拿死人说事的。” 叶荨捉住她,拎到面前,调戏她道,“像你这样的美人胚子,活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见本公子一面,是不是太可惜了。” 东灵宫主在空中边踢边打:“你有毛病啊,本宫主稀罕你?真是笑死人了,水尹公子就站在这里,要看也是看他。” 小樿:“……” 元牧:“……” 几人正商讨着,东阳将军在屋外道,“殿下,来了个人,有一个五行师要见殿下。” 听到外人的声音,东灵宫主立马钻到小樿背后躲了起来。 一个陌生女人冲进屋内,先是朝元牧行了礼,正要与小樿说话时,眼神落在了小樿手中的音木上面。 女人长着一张雪白的异域面孔,蓝色的眼睛里淌着晶莹泪水,她怔了许久,抬起头,望着小樿,颤声道,“师……师傅,她,她在哪里?” 小樿不明所以,元牧道,“蓝璟,你师傅东灵死在金沙关外,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名为“蓝璟”的女人霎时泪如泉涌,小樿想起来了,她正是东灵宫主的第三个弟子,坤翳使者蓝璟,干明使者百里春和甘熙的师妹,那名一直在追寻东灵宫主下落的五行师。 “……仅此而已吗?”蓝璟不住地颤抖,她跪在地上,哭的一塌煳涂。 “蓝璟,节哀。”元牧淡然道。 蓝璟捋了捋捲曲的髮丝,朝水尹公子报以微笑,笑容十分勉强,她哽咽道,“师姐说,水尹公子和青丘神女会帮我们找到师傅,我,我应该听师姐的,我……。” “你说的哪个师姐?”东灵宫主忽然冒了出来。 蓝璟叫了一声,道,“师傅——别吓我啊,啊——啊——” “孽徒!”东灵宫主叉腰怒喝。 蓝璟抹了把鼻涕眼泪:“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鬼!”东灵宫主理直气壮。 蓝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傅……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做鬼还来找我!” 众人:“…………” 第97章 风波再起 “蓝璟,你个蠢货,哭什么哭!”东灵宫主怒不可遏。 蓝璟揉了揉高挺的鼻樑骨,饱含泪水道,“……师傅,我,我……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灵宫主道,“你师傅我为人所害,沦为孤魂野鬼,被迫漂流在外,居无定所,不得瞑目。” 小樿心道,你这说的好像你主人我在虐待你这个野鬼一样。 蓝璟双拳紧握,眼神发狠,“师傅——告诉我,害你的人是谁,我要为你报仇。” 东灵宫主双手交叉抱胸,眼神冷漠,思忖了许久,吊了人家半天胃口,才道,“罢了,眼下诛杀饕餮要紧。” “师傅——”蓝璟极为不甘,“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徒儿发誓要为你报仇,将害死你的兇手千刀万剐了!” “蓝璟!”东灵宫主嘆了口气,“其实是我自己的错,怨不得人。” 蓝璟跪在地上,不解地望着她师傅东灵宫主。 东灵道,“是我自己在用‘眼’的时候,把自己困住了,灵力耗尽而亡,如今有了宿主,倒也无所谓,你也别再跟我纠缠于生前之事了。” 叶荨冷冷一笑。 蓝璟怔怔地看着东灵宫主。 片刻后,元牧打断了众人的沉默,“蓝璟,你从哪里来,怎么会出现在云淮城?” 蓝璟回过身来,道,“水尹大人,使徒从洛水而来,听甘师姐说,水尹大人和青丘神女在寻找师傅,使徒一路依照甘师姐的指示,才追随到这座山城。” 元牧道,“洛水情况如何?” 蓝璟道,“洛水出动了大批五行师,以金司和土役为首,正在前往天山的路上。” 元牧道,“是为了诛杀饕餮?” 蓝璟点了点头。 元牧道,“你能与他们保持联繫吗?” 蓝璟道,“我与甘师姐,百里师姐,都有联繫。” “她们知道你在云淮城?”元牧道。 蓝璟点点头,“木系使徒之间,行踪不必隐瞒。” 东灵宫主冷笑道,“有本事的自有隐瞒之道,没本事的只能被人监视。” 蓝璟低声道,“师傅……还请原谅弟子无能。” 东灵宫主闷声不言,叶荨笑眯眯道,“得了,小傢伙,你这徒弟也不容易,找你找了这么久,还得受你这臭脾气,行行好放过她吧。” “关你什么事?”东灵宫主道,“还有,什么小傢伙,你以为你称唿谁呢?” “当然是称唿你呀,小宫主。”叶荨笑道,“消消气,你一生气,头髮都炸开了,一点都不美丽。” 东灵宫主翻了个白眼,侧过身不再搭理他。 蓝璟呆呆地看着坐在小樿肩头的东灵宫主,又瞟了瞟黑衣公子叶荨,好半响才转移了注意力,与元牧道,“水尹大人,使徒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寻找师傅的下落……如今看到师傅安好,我也总算是放下心了,水尹大人若不嫌弃,使徒愿意追随大人,和外面的青丘狐族一起,为水尹大人效劳,使徒没有其他长处,但也绝不会拖累到大人,如此一来,多少还能侍奉在师傅身边,尽些孝心,还望水尹大人成全!” 第149页 东灵宫主低声骂了句蠢货,傲慢的态度上看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欢喜。 小樿早已经习惯她这副心口不一的态度了,摇头笑了笑。 元牧与蓝璟道,“我无法决定你的去留,你若是想追随我们,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此去天山,兇险异常,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蓝璟道,“使徒心里明白,若非如此,青丘帝姬也不会派她手下劳师动众,亲临人界插手此事。”她望着小樿笑道,“真没想到,当日在天合坛和金司大人叫板的女子,竟然是青丘的神女殿下,不知道金司大人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如何……” 小樿心道当时我可不是什么神女呢,转念又悻悻然,是啊,不知道金楠知道这件事后是什么反应,真应当面瞅瞅。 但毕竟五行殿与青丘狐族的关系没有完全浮出水面,对于大多数五行师,根本不知道青丘狐族的存在,也不知道五行殿真正的效忠对象,这部分人往往盲目而自大,认为五行师乃天选之子,代表着世界的正义与力量,但凡五行师出现的地方,邪魔鬼怪都能被消除殆尽,而海外青丘狐族究竟是什么人,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因此青丘神女的身份也只有对五行殿中元老级别的人物才有震慑力,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金司和土役等人。 诛杀饕餮的计划讨论到一半,还没有定下完整的方案,蓝璟的出现带来了新的思路,她坦言道,“五行殿那边,也在不断地讨论这件事情,金司联合土役设计了一件法器,叫做干坤仪,十二名五行师合力使用,可将威力充分发挥,能将饕餮的行动限制在方圆十里之内,以此作为诛杀饕餮的道具,再适合不过。” 东灵宫主嗤声一笑,不屑一顾。元牧眉尖微沉,陷入沉思,小樿道,“饕餮移动速度迅勐,用此法限制饕餮的行动,不失为良策。” 叶荨笑眯眯道,“你们人类胆子倒是挺大的,方圆十里的牢笼,想像力倒是丰富,呵,就是不知道实施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东灵宫主道,“一群蠢货,指望她们杀死饕餮,笑死人了。” 小樿心虚地干笑两声,心道自己也曾栽在五行殿手里,岂不是比蠢货更蠢。 “她们打算用什么引诱饕餮现身?”小樿问道。 蓝璟道,“听甘师姐说,她们请来了离族人部落,打算用离族人作为诱饵,放在干坤仪中引诱饕餮。” 小樿对这个“请”字颇有微词,皱了皱眉头,道,“究竟是怎样一个请法,请来了多少人?” 蓝璟一根手指放在太阳穴敲了敲,边想边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听说他们找到了离族人的巢穴,跟离族人长者谈了条件,好言相劝,或者威逼利诱,使得离族人部落答应合作。况且,本来那些离族人就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些,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用他们做诱饵,再合适不过了!” “呵,”东灵宫主瞪着她,厉声道,“这是你说出的话吗?有本事你去当诱饵?” 蓝璟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她低下头,拧了拧眉毛,轻声道,“徒儿失言,还请师傅恕罪。” 此时,沉默了许久的元牧忽然道,“不能让她们这样做,得赶紧阻止她们。” 众人不解地望着元牧,后者云淡风轻地说道,“此中有其他阴谋,并不是诱杀饕餮这么简单。” 东灵宫主连忙道,“蓝璟,你联繫甘熙,问她那边情况。” 蓝璟点头,跪坐在地,开始陷入冥想。 东灵宫主示意几人离开屋子,让蓝璟单独待一会。 才出了屋子,叶荨的手下莫及匆忙赶来,朝三人行礼,道,“殿下,二位公子,形势有变,云淮城西面出现了一支军队,来意不明,有可能要攻城。” 小樿道,“是魔军吗?” 莫及道,“是人类的军队,没有堕魔人的气息。” “有可能是西楚军队,”小樿道,“如此说来,那些翻过贺兰山的魔军,应该已经被西楚士兵清理掉了,西楚军队可能打算一鼓作气,攻占云淮城,若是如此,我们实在不便插手,得尽快离开才是。” 叶荨道,“怕什么,区区人类小儿,哪来的本事从神策兵手里夺下一座城?” 小樿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忙好言相劝:“重点不是打不打得过,而是我们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东灵宫主幽幽道,“主人,别跟他啰嗦,这里你做主。” 小樿心道,“哪里敢,神策兵听令于小叶公子,我只不过浪个虚名而已。” 元牧道,“先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不一定要兵戎相见。” 小樿笑道,“没错,凭藉水尹公子的威信,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 谈话间,蓝璟慢慢走出屋子,她脸色苍白,咬着鲜红的唇,在众人注视下,缓缓道,“不太妙,我联繫不上甘师姐,刚刚用‘眼’看了一下,她们已经在布置干坤仪了。” 东灵宫主嗤笑道,“服了她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莫及视线依次扫过众人脸庞,见众人神情都不太好,他不明所以,最终将眼神落在叶荨身上,问道,“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叶荨道,“一群作死的人类,没什么好说的,神女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小樿心中冷冷发笑,道,“没什么好犹豫的,事不宜迟,传令神策兵撤离云淮城,协助五行殿诱杀饕餮。” 叶荨领命,吩咐了莫及,莫及前脚刚走,莫衡之便抱着头盔一路小跑过来,急急忙忙道,“水尹大人,殿下,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小樿道,“自然,我等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不便久留。”说着,她看着莫衡之道,“你是云淮城守将,去留由你自己决定,不必勉强跟随。” 莫衡之一脸惭愧,“我等发誓要跟随水尹和殿下,这才过去了一天,怎么好意思……好意思,食言。” 小樿笑笑,“莫将军愿意效劳,是我青丘的荣幸,若是时间充足,我倒是愿意帮莫将军解决眼下的危机,可惜条件不允许,汉草平原上饕餮横行暴走,餐食生灵百姓,诛杀饕餮刻不容缓。” “没……哎,我……”莫衡之迟疑着说道,“唉,我也没想着,请诸位帮我对付西楚过来的麻烦,既然各有各的使命,那我也不便挽留诸位,就此别过了。” 小樿客气地笑了笑,看着神策兵整顿上路。 东灵宫主吹了声口哨,青鸾从天而降,落在众人面前。 小樿犹疑半响,最终还是和元牧一起爬到青鸾背上。 “别担心,主人,”东灵宫主道,“有护玉铃在身边,你可以随时借我点灵力,这样我就不容易犯困了。”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小樿心惊胆战:“要不是赶时间,我真不愿意坐在这货背上。” 第150页 元牧:“嗯,别无他法了。” 东灵宫主一脸委屈,“想开一点,当年我也曾驾驭青鸾横扫千军。” 小樿和元牧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青鸾嘶鸣一声,扇了扇翅膀,掀起一阵大风,滚滚烟尘下,神策兵一个个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水尹公子和神女殿下乘坐大鸟,腾空而去。 莫及看了觉得新鲜,拍了拍叶荨的肩膀,笑道,“哎,公子,他们怎么不带你玩?” 叶荨双手抱胸,嘴角抽了抽,“少他妈废话,赶紧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带你玩——摔! 第98章 向死而生 青鸾飞的不高,擦过低矮的云层,将陆地上的光景尽收眼底。 “找到他们了,”小樿指了指一处屋舍密集的地方,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五行师,不免忧心忡忡,“她们,怎么会选择这个地方?” 她从来没来过这里,但看到地上焦黑的建筑,满目疮痍之景,她立马就明白了。 这里是凤栖城,被桐阴城主一把火烧成废墟的地方。 青鸾似乎有些洁癖,载着他们在空中盘旋许久,挑了城门口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落脚。 刚落下脚,几名五行师匆匆忙忙迎了上来。 一名绿袍五行师站在最前面,模样清秀而生涩,个头矮小,她施施然行了个礼,迟疑着说道,“水尹大人,这是……” 元牧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绿袍五行师道,“我等布下干坤仪,准备诱杀饕餮,水尹大人这是来助我们的吗?我们掌门没有跟您在一起吗?” 青鸾是东灵宫主的坐骑,绿袍五行师见到青鸾后惦记起东灵宫主来,合情合理。 元牧道,“东灵宫主至今杳无音信,闲话不叙,干坤仪何时启动? 绿袍五行师摸了摸头髮,想了想说,“使徒不知,只是按上面的吩咐行事,各司其职……” 元牧道,“金司在哪?” 绿袍五行师道,“使者不知,不过土役在城中,和离族人待在一起。” 元牧略一点头,带着小樿准备往凤栖城里面走。 陈年的灰烬在荒废的古城中四处飘荡,像无主的孤魂,无风而起,一会儿沾在乌黑的石墙上,一会儿被人类吸入肺腑,无论如何都要四处闹腾,仿佛烧死的冤魂永不息宁。 绿袍五行师站在身后,远远地叫住他们,“水尹大人。” 小樿和元牧同时回头看着小个子五行师,后者生涩地笑了笑,磕磕碰碰地说道,“……五行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举出动,水尹大人,这一次,我们能赢吗?” 元牧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入了城。 说是城,进了城门后,也只有一条宽阔的路看起来像是曾经的主街道,铺在上面的石板早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有的已经烧断,有的被重物砸成粉碎,曾经的滚滚浓烟将这里熏成了地狱一片。 穿过主街道,能看到衣袍颜色各异的五行师埋伏其中,她们守着一小众的人群,正是五行殿“请”来的离族人。 这些离族人一个个神色安然,似乎没有半点身为诱饵的意识,反而对看守他们的五行师颐指气使,言语中皆是傲然自负之态。 一名离族人男子衣裳破烂,油光发亮的头髮胡乱结成小辫,垂在脸上,挡住半张发黑的脸,剩下半张使劲露出坏笑,他将手搭在一名黄袍五行师,道,“妮子,你这袍子摸起来真是舒服啊,脱下来让我好好摸摸行不?爷我这辈子还没摸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说着他一只布满泥土和青苔的手伸向了黄袍五行师的胸口。 黄袍五行师紧张地往后一退,却被狡猾的离族人抓住了领口,用力一扯,五行师胸前的结被轻易打开,衣袍滑落至肩。 女孩看起来年纪很小,平日里养尊处优,从未见过流氓,也不知如何招架,忙护着衣袍往后躲,脸上涨得绯红,却一声也不敢吭。 小樿倒是纳闷了,平日里这些五行师无处不受供奉,到哪都受人敬重,今日竟任由这泥巴里打滚的痞子欺负的一声不吭,简直匪夷所思。 她正要上前喝止,一道猩红火焰如长蛇般勾了过来,横插在黄袍五行师和离族人流氓之间。 离族人忙避了开,骂道,“狗\\日的臭\\婊\\子,吃你娘……哎哟!”男人尖叫一声,生生挨了一鞭子,牛皮鞭搭在骨肉上的声音十分响亮,这一记吃下去,少说也得皮开肉绽。 一名年纪极轻的女子手持长鞭,眉目似乎喷出火来,张扬至极,也隐忍至极才没有动手抽出第二鞭子。 小樿看着她,不由地露出笑意。 墨嫣转动白皙的脖子,望着她,错愕道,“前辈?” 小樿莞尔,墨嫣看起来比之前更成熟稳重了些,巴掌大的小脸上装满了不符合年纪的气质,漂亮而且跋扈,聪明,而且深沉。 “水尹大人。”墨嫣朝元牧行了一礼,道,“土役大人在那边,请随我来。” “嫣儿,”小樿边走边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利用离族人做诱饵?” 墨嫣不情愿地回答,“前辈,什么都别问了,等会你就知道了。” 小樿蹙着眉,心想墨嫣这语气不怎么讨喜,究竟怎么一回事,兰屏有没有跟她在一起,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林师姐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小樿忍不住问道。 墨嫣轻轻哼了一声,片刻后道,“前辈,我不是说了吗,什么都别问了。” 小樿不应声,跟在她后面,心里五味杂陈。 旧人重逢,似乎比想像中要尴尬,前一刻的欣喜被沖刷的一干二净,仿佛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嫣儿,不知新阳墨氏。 所幸他们很快找到了土役。 土役此人,衣着朴素,和颜悦色,若是往人群中一放,眼力差一点的可能半天都找不出来,这样一位没有任何架子的掌门,站在离族人身边,细声细语地跟他们交流,温润而儒雅,倒也挺符合德高望重的孟老先生形象。 孟先生见到水尹,欣喜不已,她微笑着走到元牧面前,作揖,道,“水尹君,此番有你前来助阵,五行殿势在必得!” 元牧轻声嘆道,“土役,冒然诱杀饕餮实在不妥,快让她们停下。” 土役慈祥的笑容挂在脸上,颤了颤,道,“元公子啊,这……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青丘帝姬的意思?” 元牧道,“与帝姬无关,成熟的饕餮实在过于兇勐,若没有找到压制之法,实在不可冒昧行动,你召集这么多离族人,可考虑这其中风险?” 土役咋舌道,“可……干坤仪已经启动,这一时半会,没有法子撤掉……” 元牧口气一凛,“孟先生!” “元公子,”土役和和气气地笑道,“五行殿立世以来,以除魔歼邪,济世救民为己任,苍生凋敝,魔道肆虐,如若我等今日为诛杀饕餮而死,乃弘扬正道,死得其所,但求迎难而上,问心无愧。” 第151页 “土役大人所言极是。”坤翳使者墨嫣道,“使徒愿意赴死。” “没错,”木系代理掌门百里春道,“但求一死,向死而生!” 小樿似乎察觉到笛子里东灵宫主的愤怒,无奈摇了摇头。 离族人附和着土役的话,“就是啊,迟早要死的,早点死了解脱,还能为生灵做出点贡献。” 小樿心说,你们的贡献恐怕就是给饕餮送口粮了! 嘈杂声中,一个女声忽然道,“来了。”压着嗓子,声音飘忽且独特,说话的人是甘熙。 人群先是一惊,旋即有人道,“啊,来了?” “来了吗?到哪儿了?” “哎娘啊!”甘熙喊了出声。 所有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看到什么?” 甘熙倒抽了一口气,冷汗直冒,“这……” “怎么?到哪了?” 甘熙脸色惨白,嘴唇发颤,“太,太快了……我,我……看不清。”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片刻前的慷慨以赴的激昂荡然无存。 “不,这不可能……”甘熙几乎发起抖,“快准备,快!”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如雷鸣之声,响彻天地,震得人灵魂出窍,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距离也太近了吧! “快,按照原来的计划!”土役喝道。 土役一声令下,五行师、离族人拔腿逃散,元牧拉着小樿往一人高的塌墙撤去,土役在匆忙之中朝他们喊道,“水尹君,殿下,一定要见机行动!” 甘熙也慌忙躲了起来,一边喃喃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 小樿唿吸微滞,身体往元牧旁边靠近,元牧顺势搂着她,亲了亲她脸颊,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恶战。” 小樿微微一笑,“若能杀死这野兽,也算是为苍生造福。” “音木。”元牧提醒她,“把东灵叫出来。” 小樿拿出音木,又恐笛声引起其他五行师注意,只拿重泉石小心地控制着气流,将东灵宫主从笛孔里送了出来。 东灵宫主睡眼惺忪:“小主啊,我好像才刚睡下没多久吧……”说着,她动作完全顿住了,半透明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一具五官漂亮、神情诡异的雕像。 此时,凤栖城地动山摇,黑色的城里年岁已久的灰烬四处瀰漫,仿佛手舞足蹈的恶魔,为迎接魔王而疯狂地舞蹈。 “完了完了完了……”东灵趴在小樿肩头,“这可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完了完了完了!” “别怕。”小樿稳住唿吸,趴在墙缝,拼命地往声音的方向去看。 “殿下,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甘熙忽然在她身后说。 小樿盯着墙外,纳闷道,“这么大动静,居然没听见半个人声,这些人的心理素质可真强。” 毕竟,人在极端恐惧的条件下,尖叫、逃跑,慌不择路,都是正常的反应。 甘熙说,“殿下啊,我们来的一路上,都被培训过,就算是死也不能把那东西引到身边。”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东灵宫主道。 “将饕餮诱杀在凤栖城。”甘熙道。 “具体一点。”东灵宫主道。 “我负责放哨,城外的人负责布阵,城内的人负责诛杀。”甘熙说,“只要把饕餮困住,就一定有办法杀死它。” 东灵宫主嗤声一笑,“什么狗屁计划。” 甘熙忍不住笑了笑。 “师傅,”甘熙忽然说,“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东灵宫主瞪她一眼,“孽徒,我这叫没事吗?” 元牧和小樿对视一眼,忍住没笑。 好歹应甘熙所託,将东灵宫主从关外找回来了。 “我说他们这计划不行,他们不信我。”甘熙道,“若是你的话,他们肯定听,是我太没用了。” 东灵宫主冷哼一声,“倒是有自知之明,成日里废柴一根,关键时候不顶用,待会可得机灵点,那东西胃口大,逮着谁谁倒霉。” 谈话间,天空突然黑了,方才还是白天的光景,忽然阴云避日,夜幕降临。 他们几人所倚靠的断墙有些摇摇欲坠,一只巨大的凶兽跨过城门,朝城内走来了。 “太大了……”甘熙小声道,“完全超出了我们预期。” 小樿倒是没有表现过多的惊讶,第一次遇到饕餮,那物的体型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那时若非元牧携她藏身树上,借重泉石将他们的气息送走,恐怕她早已经成为饕餮的口粮。 元牧牵着她手,声音注入她脑中,“比前几天又长了不少,极难对付,先别出头,见机行动。” 小樿“嗯”了一声,见甘熙在看她,这才知道,元牧这话只是对她说的,其他人根本听不到。 她心说,“待会儿打不过还能跑,跑不动也能藏起来,总不至于这里这么多人,只对他们几人下手。” 正抱着这种侥倖的想法,她忽然察觉到身体忽然发热,好似置身于温暖的海岛。 燥热中,忽然下起了雨,打在她脸上,极臭。 她有些悚然地抬起头,天空中一张血煳煳的嘴正对着他们,密密麻麻的牙齿打开后暴露出嘴巴里无数细节,拼命往下流的口水,一颗一颗的肉瘤,看得人胃水倒腾,寒毛直竖。 那后面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皮与毛混乱地叠加着,深蓝的眼睛木然而空洞,鼻息扫过他们上方的空气,滞留在此。 正在小樿犹豫是逃还是战之时,元牧忽然一跃而起,手中凭空拿起巨剑,跳到断墙上,往上一冲,人与剑一道刺向那勐兽! 饕餮张嘴迎了上去,作势要将人与剑一併吞了去。 小樿的心跟着他的人一併升起,一併送入饕餮口中! “赶紧逃!”元牧将剑插向那勐兽口中时,朝她大声喝道。 怎么可能孤身逃走?小樿毫不迟疑地放出一道明亮的雷火,砸在饕餮和元牧之间,雷火晃进了饕餮空洞的眼,使得它动作微微一滞。 霎时,元牧将剑送入它口中,自己挟着风,落到了一处高墙上。 此时,城楼上万箭齐发,箭雨裹着烈焰一併射向那凶兽,在刺到那凶兽的皮毛时,竟像射在铠甲上一般,咚咚咚地掉落下来。 饕餮衔了剑,吞进腹中,摇头甩尾,将碍眼的城楼一一压倒,大口地吞着四处逃散的人们。 “情势不妙,”东灵宫主说,“快离开这里。” 甘熙道,“走,出了城就安全了,干坤仪应该能困住它!” “只要困住它,肯定有办法杀死它的!”土役负手站在一处高墙,大声道,“它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没有法子再出去!” 第152页 “杀死它,慢慢耗死它!”百里春道。 群情激昂,混乱中,已经有人试图往外逃走,冲到城门口时,被无形的力量反弹了回来。 “不好,”甘熙的声音已经完全飘了起来,再无沉稳之态,她睁大双眼,无助地看着元牧和小樿,又看看东灵,“他们,出不去了!” “什么他们,”东灵宫主不以为然,“是我们出不去了。” 她笑笑,“好一个诱杀之计,到底谁才是瓮中之鳖?” 第99章 瓮中捉鳖 当年凤栖城一把火烧的生灵涂炭,无数枯骨埋于地下,如今饕餮在城中发狂暴走,地动山摇,摧倒墙土,刨出死人枯骨,血口喷张,将逃窜的离族人和五行师活活生吞。 土役推动土墙,如母鸡护雏一般,将一众离族人护在身后,奋力阻挡饕餮的进攻。 黑土、风沙能遮挡众人的视线,但对饕餮并不形成干扰,它体型巨大,移动迅勐,发现被困在凤栖城后,它并不急着冲出囚禁,反而贪婪地吞食城中的人们。 "狗屁作战计划,坑死人了!"东灵飘在小樿头顶,吵嚷不休,"把我们一併关在干坤仪里,看我们被凶兽吃掉,简直太嚣张了!” 小樿没功夫跟东灵发牢骚,连追着饕餮噼下十几道雷火,砸在饕餮头颈处,累的气喘吁吁,而那食人凶兽刀枪不入,雷打不动,在城中四处奔窜,既没有既定的行动路线,也没有任何攻击规律,只顾着将搜寻来的食物送入那血盆大口。 "必须得找到它的弱点,"小樿喃喃道,她控着雷火,将攻击的节奏缓了下来,步伐却一如既往地坚定,稳噹噹地追在饕餮身后,"一定有什么弱点——" "试一试眼睛,"东灵宫主说,"还有腹下,一定有柔弱的地方。" 小樿心道,要是能击中这些地方她肯定早就出手了啊,奈何她现在根本近不了身,只能勉力追着饕餮做无谓地攻击。 好在土役选择诱杀饕餮的地方选的不错,逃窜的离族人和五行师见缝就钻,房屋城墙,能抵挡的一时是一时,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埋进去。与此同时,城门口也聚集了绝望而逃的人们,他们拼命敲打着无形的墙,哀嚎着,嘶吼着,挥霍着仅存的力气。 "究竟怎么回事?"土役察觉了异样,"金楠!金楠人呢?" "他们背叛了我们,"应声的是墨嫣,她挥舞着长鞭,喷出一道道雷火,射向饕餮,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杀死这兽,否则,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土役掀起一面三丈高的墙,一声怒喝,将墙拍飞出去,直挺挺地朝着饕餮的面门砸去。 那兽忽然间一个激灵,像是受到了挑逗一般,朝土役及身后这群五行师勐扑而来,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土墙,四肢轰然落地,踩死了几名倒霉的五行师,并张开血口,长舌一卷,将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併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元牧已闪身至饕餮腹下,护住尚且有些失神的土役,再次化出长剑,插入饕餮腹部! 那一剑众望所归,却起不到挽救局面的地步,饕餮受到了刺激,长嚎一声,后腿一蹬,掀翻了无数墙土,疯狂地咀嚼着生脆的人肉,鲜血迸飞。 "不能这么下去,"小樿紧盯着滚滚烟尘下身影模煳的元牧,朝东灵宫主道,"快想办法对付它。" 东灵宫主急的满天打旋,道,"仓促应战,哪有什么制伏之法,除非五行殿五大掌门齐聚,将天地真气从那物身上抽出,否则就只能硬拼了。" 五行殿五大掌门之中,炎卿沈棠华已废,东灵宫主肉体已毁,金司金楠不知所踪,在战的,只剩下水尹和土役,两人竭尽全力,却不能伤到饕餮分毫,更何况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五行师使徒。 "当初在西凉陵墓,元牧一剑斩下那只小饕餮的头颅,证明这东西并非金刚不坏,一定有杀死它的办法。"小樿一股劲冲到饕餮腹下,用重泉石运起狂风,抵抗乱石飞沙,又迅速牵起一道雷电,噼向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凶兽的腹下。 紫电噼了个空,直引向暗蓝的苍穹,滋滋作响,最终如流星一般,消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饕餮。 一瞬间,天空大白,所有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又不知是喜是忧,一口气吊在胸腔不知道该不该沉下去。 "去哪了?"土役道。 甘熙重重地喘着气,脸色煞白,百里春忽然睁开紧闭的眼,道,"北门!到北门了!" "追还是不追?"说话的人声线有些耳熟,小樿转过脸一看,正是火系五行师曲伶伶,她持一根法杖,朝众人道,"我们打不过,不如趁机逃走!" "没错!"其他五行师应和道,"错过一时,再没有机会了!" “从哪里逃走?”一名离族人男子发怒喝道,"城门都被阵法封住了!你逃给我看看啊!" 曲伶伶道,“干坤仪只对饕餮有效,我们又不是谬帝的信徒,怎么可能会被困住?” “不——”伴随一声尖锐的嚎啕声,一名绿袍五行师折踉跄着返回来,"我们出不去了,不是说好打不过就先逃出城,不是说干坤仪对我们无效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她试图抓住土役,结果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地上,哭诉道,"为什么?土役大人,为什么会这样?" 土役走过去,一巴掌扇在那女子脸上,喝道,"没用的废物,捡起你的武器,随我杀向北门!" "不——"那女子惶恐不安,不断退缩,"师姐已经死了,我不能死——" "废物!"土役勃然大怒,踢了她一脚,提起衣角往北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五行殿立世以来,奉天命,行人道,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无有违矩者,今有凶兽饕餮,应运而生,是应迎难而上,诛杀饕餮,即便粉身碎骨,我等九死无悔!" "追上去!"墨嫣沖了出来,喝道,“杀了饕餮,成就万古功劳!” 一人唿,十人应,五行殿再一次将不怕死的精神发挥至极致,是以,师傅带着徒弟,长辈带着小辈,一众人灵力高低不一,修为参差不齐,一併往百里春所说的北门冲去。 小樿追着众人,元牧在从旁跟随,目光凛冽而温柔,关切道,“你有没有事?” “没事,我没有受伤。”小樿道,“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你不要突然行动,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元牧笑了笑,“你相信我,我自有分寸。” 小樿心道,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因为太危险了,她一边跑,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况。 那么大一个怪物怎么会突然间消失了? 难不成吃饱了以后,就要躲起来消化消化? 她逮着疾行的甘熙,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它是怎么消失的?” 甘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太、太快了,就像、就像……” 第153页 “就像你一开始看到的那样?”小樿道。 “没错!”甘熙停了下来,弯着腰喘气,木系使徒倚仗一双千里眼,来回传递消息,几乎不与人格斗,体力自然差了很多。 小樿停下来,元牧和东灵宫主也停了下来,纷纷陷入了思考。 甘熙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根本没看清它从哪个方向出现,那时候已经出现在城门口了,实在太快了,就好像,就好像它一开始就在这里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眼下就不是在诱杀饕餮,是利用饕餮对五行师进行处心积虑的猎杀。”小樿道。 甘熙打了个哆嗦,有气无力地说道,“干坤仪是金司和土役合力锻造的,布置阵法的人也是金司挑选的,难不成,金司是堕魔使者?是她背叛了五行殿?” “她人在哪?”元牧道。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在城外。”甘熙想了想,补充道,“死了这么多五行师,金司实在太可疑了。” 东灵宫主冷笑道,“那是因为土役那厮一直在浴血作战,你便直接排除了她的嫌疑。” 甘熙眉毛拧了拧,想着土役身先士卒,号召众人奋战的样子,实在难以相信她是堕魔使者。 小樿皱着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与三人道,“如果说,饕餮一开始就在城中,那么,刚才与我们交手的那只,和北城门现在这一只,到底是不是同一只?” 元牧注视着她,略一点头。东灵宫主倒吸了一口气,颤声道,“这也太悚然了,一只已经应付不来了,何况两只!” 甘熙睁大眼睛,面如死灰,呆了半响,才定神去看,片刻后与众人道,“北门口这一只,比刚才那只要小一些。” “刚刚那只,究竟去了哪里?”小樿困惑不已,“东灵,你博览群书,多少知道些跟饕餮相关的,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记载说过,饕餮能够变形,能够在顷刻间消失之类的?” 东灵宫主皱着眉道,“小主,我对饕餮所知不多,只知道它是谬帝召唤的凶兽,以人肉为食,性情残暴。” 小樿焦头烂额,元牧忽然道,“别急,这种贪得无厌的凶兽,多少得找个地方消食,否则满肚子食物,怎么受得住?” 小樿亦是如此猜想,她道,“我们先得把这一只找出来,先下手为强,趁这间隙,一举将它消灭,北门那一只弱一点,不如先留给土役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自觉认错,假期没有乖乖码文,还沉迷于别个大大的文。哎,伸手,打手心,认错,并努力提高觉悟。 第100章 凤栖战役 北门那边不断传来凶兽的咆哮,夹杂着五行师激昂的打斗声,令人紧张不已。 甘熙跑了一路,实在跑不动了,再加上畏惧那凶兽的力量,干脆停了下来,听候小樿、元牧等人差遣。 与此同时,甘熙还时不时利用木系使徒的天眼审查着远处的动静,满脸焦急,“坏了,她们好像顶不住了!” 东灵宫主喝道,“你专心找另一只饕餮,甭管北门那边。” 甘熙点点头,专心搜索城中每一处可以隐匿的地方。 小樿放出了心猿和意马,朝二人道,“刚才那只饕餮在我们眼前突然就消失了,有没有办法找到它?” 心猿打了个嗝,“主人,你说什么呢,那东西不就在你身后吗?” 小樿怔了怔,缓慢地回过头,身后除了焦土和飞烟,只剩下一座破败不堪的低矮城楼。 心猿和意马表情一致,都死死地盯着那座城楼。 “幻术,”元牧道,“伪装地跟四周环境一样,我算是开了眼了。” 说着,他朝破楼奔去,一剑挥出,长虹贯日,对准那城楼的连接处一剑砍了下去。 那一剑噼山填海,却没有将那座楼一分为二,反而被生生弹了回去,元牧的剑撤离右手,人却稳稳地踩着楼顶再次跃起,捲起一股疾风,一拳挟着风撞击在那剑砍过的地方。一击接着一击,脆弱的楼房竟纹丝不动,连一块砖粉都没有掉下来。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小樿当即从天引雷,砸向破楼,接连噼下十几道,累的不成人样,这才看到那城楼抖擞了几下,登时化作了原形! “它发怒了!”甘熙喊道,“水尹公子快快避开!” 东灵宫主也喊道,“万万当心!” 小樿冒死沖了上去,手里酝酿着雷火,滚雪球一般越攒越烈,在饕餮睁开眼的一剎那,将球形雷火抛了出去! 饕餮俯身一阵怒号,避开了那道雷火,甩了甩狰狞的头,朝小樿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樿避之不及,危急时分,看到元牧在饕餮身后,接住了刚才击空了的球形雷火,预备着再一次将雷火噼出去。 小樿不顾一切,再次施展刚才的招数,纵身一跃,抱了团雷火,连人一起,送入饕餮口中! 元牧那团雷火则噼向饕餮的颈后,两团巨大的雷火隔着一层厚厚的皮肉,一触即发,霎时将饕餮的血盆大口烧成了窟窿! 就在此时,元牧从上而下,刺出一剑,天外飞仙般,连人带剑贯入饕餮后颈,在一片焦黑和血腥中,拽着送入饕餮口中的小樿,穿过血肉残渣,撬开饕餮丑陋的大口,从中滑了出来。 小樿不住地咳嗽,两团雷火在她身旁爆炸,将刀枪不入的饕餮炸出了伤口,其威力之大,一般人根本无法招架。 所幸小樿是掣雷者,对于雷电有着非凡的抵抗力,除去吸入了些烟尘,身上衣裳被烧去几块、皮肤被烫伤了几处以外,倒没受什么要紧的伤。 只是这一番打斗下来,灵力消耗太快,身体开始有些发虚了。 元牧紧拽着她,紧盯着她的目光中闪动着尖锐的锋芒,愤怒有之,担忧有之,心疼有之,埋怨有之,小樿被看得有些愧疚,喘着气道,“它还没死呢,不能掉以轻心。” “罢了,”元牧转过身,提剑而上,银光不断闪烁,直刺入饕餮的伤口,受伤的饕餮怨气冲天,发着狂,张牙舞爪,撕咬着身影变幻的元牧。 心猿和意马举起一块块巨大的石墙,朝饕餮砸下去,如精卫填海一般,用牛毛之力跟千斤顶作斗争,丝毫不敢懈怠。 甘熙和东灵宫主召唤着飞禽,青鸾从远处飞来,一声嘶鸣,啄咬着受伤的饕餮,青鸾的身后,跟着无数乌鸦和鹊鸟,俯冲下来,攻击着饕餮的伤口。 小樿运气最后的灵力,施展移物之术,推动着残破的屋强和碎石砸向饕餮! 再三攻击之下,那饕餮如倾倒的高山一样,垮了下来,慢慢倒在地上,油腻的皮毛上,流着黑色的血液,犹如沼泽里的污水,缓慢地流淌开来。 小樿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一歪,倚在焦黑的石墙上,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北门那边怎么样?”元牧问。 甘熙面色惨白,汗流如注,大口地喘着气,东灵替她答道,“不太好,得赶紧过去施以援手。” 第154页 “救命啊——” “坚持住,烧死它!” 北门那边,求救声和叱咤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患难之歌,伴随着五行师一个个被生吞,慢慢变成了哀歌。 “比刚才大了一些。”甘熙有气无力道。 心猿瞅了一眼,娇声叫道,“哎呀妈呀,这货光顾着吃哩?” “哼,”意马冷笑一声,“屁股后面这么多人追着打都无动于衷,实在太他妈贪得无厌了!” 小樿苦笑,眼前状况比他们刚才难对付多了,饕餮闷头吞食着堵在城门的离族人和五行师,一屁股对着无数刀光剑影,泰然自若。 纵使是土役,也没有本事绕到饕餮前面去攻击它,何况其他小厮。 小樿看到狼狈不堪的墨嫣,躲躲闪闪的曲伶伶,若有所思的百里春,以及其他不太熟的五行师。 墨嫣挥舞着长鞭,甩出一朵朵火花,花火跃迁至饕餮油腻的皮毛上后,立刻化为青烟,消失无踪。 “它正处于兴奋状态,这些攻击对它没有用。”东灵宫主道。 小樿想了想,试图酝酿出雷火,火花兹拉一声,竟因灵力不足而消失无踪。 她垂下手,绝望地看向元牧。 “交给我,你别出手。”元牧嘱咐道。 “眼下没有机会出手。”小樿道,“刚才我们运气好,趁着它消食的当头,攻其不备,现在可不行,况且,你灵力也有损。” 在贺兰山损失两尾之后,小樿能察觉到,元牧身上的灵力不如从前那般底蕴充足了。 “主人说的对呢,”心猿附和道,“它现在刀枪不入,根本没有下手机会呀。” “看你说的!”意马怒目而视,“难不成要等它把所有人吃光了,进入消食状态,才去下手?说不定还没到那时候,我们最先被吃掉了!” 心猿笑眯眯道,“我可不会呢,那东西又不吃灵魂,哈哈哈哈。” 小樿心道你究竟高兴个什么劲,抬手试了试灵力,再次失败之后,想了想道,“我去试一试干坤仪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东灵宫主道,“你去哪试?” 元牧道,“你灵力耗尽,待在我身边,别走开。” 小樿摸了摸袖里的宝物,心道,“我还有其他法宝呢。” 重泉石能驾驭风,无迹沙能千里追踪,音木能操控灵魂,护玉铃能渡人灵力,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这些宝物的其他用途,挨个摸来摸去,最终都放弃了。 待会那只凶兽攻来,她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元牧会拼尽全力保护她,可元牧灵力受损,万一连他自己也保护不了呢? 心猿和意马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悄咪咪熘了过来,与她道,“其实,那个宝贝儿,不仅仅能操控灵魂呢。” 意马道,“还能通过音律影响他人情绪,又称‘渲染’。” 什么跟什么?小樿蹙着眉,一头雾水。 东灵宫主双手交叉抱胸,笑道,“他们说的是我常用的那招,可惜现在我吹不了那么大的笛子。” “师傅,”甘熙道,“不是笛子大,是您变小了。” “废物,”东灵宫主道,“用得着你提醒么?” 甘熙淡然笑笑,抬头望着盘旋在头顶的青鸾,不再说话。 “‘渲染’是吗?我试一试。”小樿掏出音木,吹了几口悠长的气。 元牧哭笑不得:“胡扯什么,你们见到饕餮长耳朵了吗?” 众人静了静,小樿放下笛子,“是哦,要我对牛弹琴吗?” 众人:“……” 小樿默默地嘆了口气,猜想帝姬当初收服溧水赤狐时,必然威风凛凛,所向披靡,而自己身为继承人,来日的帝姬,众人希望所在,却不能做点什么扭转局面。 “再等等时机,”元牧道,“我先去帮他们,争取拖延时间。” 小樿忽然心头一亮,明白元牧心中所想,乃与甘熙道,“你试试联繫蓝璟,看她们到哪里了?” 甘熙抬了抬眼皮,噙着笑,进入了恍惚状态。 元牧已经持剑沖向北门,心猿和意马追随在身后。 “没看到蓝璟。”甘熙很快睁开了眼睛,“倒是看到干明使者林芝遥了。” “她在哪?”小樿立即担忧起来。 “在城外,与金司动手。”甘熙道。 小樿:“!!!” 林芝遥简直不怕死,又不是没尝过金司的金丝银钱穿心之苦,以卵击石,岂不危哉! 同时她立刻反应过来,“金司在城外?” 甘熙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守着干坤仪,以防有人破坏阵法。” 守着干坤仪,让五行师困在凤栖城,被饕餮吞食殆尽。 小樿自顾不暇,不由地担心林芝遥,“林师姐她一个人吗?” 甘熙道,“她带了其他离族人部落,你别急,我再找找蓝璟。” 小樿点点头,看了看青鸾,见它在凤栖城上空不断盘桓,猜想干坤仪可能把它也困住了,乃与东灵宫主道,“你去试一试,看看干坤仪能否困住你。” 东灵宫主撇嘴道,“我跟你待在一起,我走了没人保护你,你要是出事,我就成了无主的孤魂,要魂飞魄散的。” 小樿:“……” 此时北门正打的不可开交,火系使徒驱使烈火,挥舞法杖,金系使徒变换着法器,千丝万仞,刀光剑影,土系使徒掀起飞沙走石,水系使徒以冰为刃,木系使徒驱使禽兽,不停地向食人饕餮发动攻击。 墨嫣急不可耐,一鞭子捆住石块,将自己盪了出去,往饕餮身前攻过去,身体刚落在地面,便瞅着那张血淋淋的大嘴,朝自己打开。 墨嫣心一横,顺势甩出长蛇般的猩红烈火,对准那狰狞至极的勐兽面门,朝那双黝黑的眼睛射过去! 烈火寄託着墨嫣渺茫的希望,离手后如一道微弱的烛光,在触及饕餮之前已经湮灭。 墨嫣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活人的鲜血和凶兽的恶臭顿时吞併了她,血和口水滴了她一脸,她瞅着那密密麻麻的牙齿那后面丑陋至极的大嘴,喃喃地叫了声“兰二”。 一道剑光如闪电般格挡住了血盆大口,墨嫣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拔腿就逃,迎面撞在一名五行师身上,她求生欲在此时忽然爆发,即使两腿发软也能连滚带爬奔了很远。 那名被她撞到的五行师就没这么幸运,很快被饕餮捲入口中,嚼得粉碎。 …… “找到了。”甘熙欣喜若狂。 “告诉蓝璟,让公子小叶带人速来凤栖城,先收服金司,制伏那十二名布置干坤仪的五行师。”小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着,心想,“还没到最后关头,一定要撑到青丘狐族前来救援。” 她再次试了试灵力,恢復的不多,恰好能够她操纵重泉石,招来锐如刀削般的疾风。 第155页 “心猿,意马,看好了!”小樿沖向城门,捲起一阵狂风,仿佛要将凤栖城整个从天地间剥离开。 她将飓风送了出去,捲起一脸迷茫的心猿和意马,如龙捲风一般,打了个旋,从正面喷向那凶兽饕餮! “啊——救命啊!”心猿、意马齐声唿叫。 饕餮嘴一张一合,将两个透明的人物吞入口中。 然后打了喷嚏,将两人和一些未被咀嚼赶紧的断肢残骸喷了出来。 果然如心猿所言,饕餮不食用魂魄。小樿有些想笑,运气风,再次一抽,将心猿意马拉了回来。 两人叫苦不迭,小樿道,“抱歉,刚才只是试试手,借你们风,助你们一臂之力。” 意马叫嚷道,“太兇残了,放过爷啊!” “呜呜呜,”心猿道,“我刚刚究竟经歷了什么啊?” 小樿歉然,可眼前不断地有人死去,她迫不得已才拿心猿和意马当武器使用。 “再来一次。”意马缓过劲来,要求道。 心猿哭哭啼啼,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他。 “就像刚刚那样。”意马道。 小樿捏紧重泉石,元牧将幻化的剑抛了过来,意马接住,握在手里,身体忍不住发抖。 小樿灵力一出,唿啦一声,疾风捲起手握巨剑的意马,再次送入饕餮口中! 第101章 至死方休 疾风裹着意马,连剑一併刺入饕餮口中,没了动静。 小樿的手有些发抖,她不敢看心猿的表情,抬头注视着饕餮,有些绝望。 “不会吧。”东灵宫主咋舌,“这……这也能吞掉?”她下意识抱紧了臂膀,害怕下一个被吞入腹中的是她自己。 “主人……”心猿摸了摸头,语气轻松,“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是吗?小樿不敢确定。她刚才究竟想些什么,竟然将意马送进了饕餮口中。 无异于亲手杀了意马。 “与你无关。”元牧道,“他自己要求的。” 小樿苦涩一笑,安静地站着。身上灵力几乎耗光了,她头晕目眩,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发颤。 元牧抬手移起一块巨大的石头,轰然攻向那凶兽! 和所有飞来的箭矢、利器一样,巨石砸在饕餮背上,丝毫没有打击作用。 饕餮埋头吞食,有些兴奋地摇动腰肢,泰然自若地接受背后攻来的无数飞石和利器。 哀嚎声越来越弱,倖存的人越来越少,小樿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观察着持续作战的人群,心中不由发凉。那些她曾经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五行师,还有一些她依稀能想起名字的,在片刻间,已经消失不见。 沦为饕餮腹中的一块血肉。 凤栖城北门早年经烈火焚烧后,如今剩了一道焦黑的拱形空门。干坤仪在这里划了道银河,城内城外隔着凶兽饕餮,遥遥相望,城外的人可以进来,城外的人却出不去。 城内的唿救声逐渐减弱后,城外的打斗声和说话声便越发清晰。 “把干坤仪撤掉,听到没有!”小樿听到了林芝遥的声音,受着伤,喘着气。 “撤掉干坤仪,把饕餮放出来,要了你的性命倒也无所谓,怕是连我的命也保不住哦。”这声音一听便知其人极美,乃是金系掌门金楠。 “废话少说,要么撤掉干坤仪,要么杀了我!”林芝遥道。 “哟呵,至于么,启动干坤仪是五行殿的计划,研制这法阵,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功夫呢,怎能说撤就撤,你既然在我手里活过一次,就惜命一点,不要轻易去死。”金司道。 “那你说,为什么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林芝遥拼尽力气,怒不可遏。 “布置这法阵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干坤仪能限制住饕餮,是因饕餮乃谬帝走奴,但凡跟谬帝沾边的,堕魔使者也好,堕魔人也好,也会因此被限制住。”金司抚着秀髮云淡风轻道。 “胡说!”林芝遥暴跳如雷,“难不成所有人都是堕魔使者,你也太嚣张了,我看你才是背叛五行殿的人,真正的堕魔使者!” “是呀,”金司道,“可你又能拿我怎样,打也打不过,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受死。” 林芝遥咤声上前,勐扑上去。金司小手指一挑,金线在她胸膛里一勾,勒紧了那颗跳动的心脏,林芝遥登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城内,土役挥使出最后的灵力,放下衣袖,往后退了退。 “不——不要,不要吃我,不——”墨嫣慌不择路,躲避着饕餮的血盆大口,望向小樿,“前辈,救救我!” “嫣儿……”小樿泪眼模煳,捲起疾风,试图将墨嫣与那张血盆大口隔离开,然而终归是徒劳,疾风格挡不住饕餮,也挡不住死亡。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剑光由内而外,一闪而过,从饕餮口中飞了出来,挡在了墨嫣面前。 小樿:“!!!”“意马!” 甘熙:“好奇怪的名字。” 小樿:“……” 墨嫣再一次死里逃生,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往相反的方向逃跑。 意马撑着水尹公子的剑,与饕餮僵持了片刻不到,再一次被饕餮一股鼻息喷了出去。 “哎呀妈呀,”心猿捂着脸,一脸不堪直视的表情,“他这是经歷了什么,这样也能出来,真的吓死宝宝了!” 小樿笑笑,心道,刚才你还镇定自若地劝我不要担心,实际上最担心的人是你才对。 城外林芝遥奄奄一息,十二名五行师各执法杖,安静作法,干坤仪如同一块巨大的透明罩,将凤栖这座死城与外界隔开。 城内剩下的活人寥寥无几,连土役都无心战斗,其他人更是逃之夭夭。 小樿恢復了一些灵力,翻身上马,捏出雷棍,朝饕餮发起最后的攻击。 元牧持剑迎面攻击饕餮,吸引着它的注意力,退避有时,攻守有序,与这洪荒蛮兽殊死搏斗。 小樿骑着马,心知援军以至,仍知足地想,若是能与哥哥死在一块,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不远处,马蹄声滚滚而来,青丘狐族的精兵不断逼近,神策子丰神俊朗,华容盛服,百步外,射出一排飞针,咚咚有声,砸在金司抖开的扇子上。 公子小叶纵身跳下马,抱臂微笑,马尾还在空中飞扬,嘴皮子已经开始放肆:“好一个华丽丽的美人,我倒以为人界没什么翘楚,没想到近日碰到的美人,一个比一个动人心魄啊,看来这人界也算是万花丛林,怪不得哥哥这样子心心念念,哎呀,你别瞪我,我有那么好看么?” 金司:“……” 蓝璟骑在马上,望着公子小叶不住地发笑,漂亮的蓝眼睛一闪一闪,仿佛已经被公子小叶深深吸引住了。 公子小叶留意到蓝璟的眼神,朝她微微扬首,与金司道,“怎地了,站在这做什么?” 第156页 金司道,“想进去可以,倒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公子小叶置之一笑,潇洒地转了个身,拍了拍骏马,马儿抬起蹄子就往前走,绕过金司,径直踏入了凤栖城。 金司:“……” 骏马在饕餮面前走了一趟,吸引不了它的注意力,绕了一圈,心平气和地走到了小樿面前。 小樿:“……” 蓝璟在城外乐不可支,“金司大人,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们还有援军?” “那又如何,”金司侧身,看着一门之隔的饕餮,扬起微笑,“你看看这东西,你以为,你们来得及吗?” “呵呵,五行师?离族人?青丘神女?谁挡得住帝君的厚爱?谁杀得了这洪荒野兽?我倒是得好好瞧瞧,你们来了,又能怎样?”金司美目飞扬,若雪肌肤不染纤尘,日光下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你——”林芝遥趴在地上,气的死去活来,“你他妈给我记住!就算他们全部死光了,我也会要你跟他们一起陪葬!” “哟呵,”公子小叶笑道,“怎么地上还有一个人呀,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这位大美人,我劝你开开道,让我这大傢伙好进去。” 金司白皙的脸差点就红了,瞪大双眼,七窍生烟。 蓝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公子小叶下流的话,登时涨红了脸,笑了笑。 金司手握金钗,飞出无数细密的金丝银线,唰一下刺向公子小叶。 “叶公子,小心她的线!”蓝璟急切道。 “呵呵,”公子小叶右手一抬,将箭雨般的细线抓入手中,反手一扯,将金司拖向自己! 金司踉跄了几步,怒喝一声,右手持金钗,左手持扇子,勐扑上去。 公子小叶拉着线,顺势一歪,将扑来的金司抱在怀里,莞尔一笑:“细看还是美人,美人儿不该舞刀弄枪。” 金司:“放你娘的屁!” 公子小叶搂着她,打了个嘘的手势,“更不该骂脏话。” 金司:“……” 片刻功夫,叶荨的部下莫及已经降住了几名操纵干坤仪的五行师,灵力褪去,法阵登时瓦解! 三百狐族精兵洪水般冲来,刀光剑影夹着华丽的幻术,齐齐攻向那头食人勐兽! 即便是一座城池,一座高山,也经不住这样排山倒海的攻击。 饕餮比城池、比高山稍微顽强,扛了好一会儿,耗尽众人灵力,这才慢慢倒下。 …… 血海尸山,焦城废土,堪比人间地狱。 糜战之后,衣着华丽、远道而来的青丘狐族疲惫不堪,顾不得血与灰,靠着残垣,横七竖八,倒地休息。 天边晚霞璀璨,红日慢慢下垂,一条金龙缓缓从高空游过。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公子小叶笑了笑,走到元牧、小樿跟前,“殿下,哥哥,不如趁机降了那巨龙,收为神女殿下的坐骑?” 小樿:“!!!” “好主意,”东灵宫主叉着腰,傲然道,“不过,在我看来,你是记恨我们方才骑着青鸾过来,没有带上你吧。” 叶荨捉住东灵,抱在怀里,笑而不语。 小樿看了元牧一眼,见他心不在焉,盯着那头倒下的饕餮盯了许久,问道,“你怎么了?” 元牧蹙着眉,与甘熙道,“你快看看,先前被杀的那一头,是不是不见了?” 所有人脸色一黑,震惊不已。片刻后甘熙点了点头,“不……不见了。” 就在此时,离众人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成妹,接下来由我来守护大家的安全。 新文《无间冬夏》求预收,喜欢请抱走! 氮素,成妹担心,无间冬夏不是个什么吸睛的名字,拟改为《仙门第一腐女之日常》或《仙门腐女摘花手札》或《腐女vs不良人》……欢迎与我讨论。 第102章 骤雨狂风 一瞬间,小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看了看旁人,和她均是一般反应——脸色惨白,难以置信。而此时,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如同巨石撞击,山崩地裂。 “散开!”元牧喝了一声,揽着小樿沖了出去,其他人也立即反应过来,纷纷逃向四方! 巨大的阴影投来,凶兽的獠牙朝众人方才待的地方咬了下去,虽然没有达到它偷袭的目的,但也一口咬住了五行师甘熙和一名青丘狐族,抬起头,欲要将人吞入腹中。 “师姐!”蓝璟站在原地,扯破嗓子喊道,“不——师姐!师姐!” 獠牙将那名狐族从腰腹扎破,同时咬住了甘熙的整条臂膀。 甘熙本人高高瘦瘦,弱不禁风,平日里在五行殿久坐不动,骨头本来就快散架了,一碰到危急关头,跑的比谁都慢,还没有半点儿功夫,只能坐以待毙。 悬在空中的甘熙看了一眼那名奄奄一息的狐族,两眼一翻,也不唿救,也不求饶,听到蓝璟在地上喊她的名字,反而有些腻烦。 人生在世,不过如此,何必执着于生死? 在她以为自己要被一口密牙扎得稀巴烂的时候,一阵剧透从臂膀处传来,痛的她一声哀嚎,五脏六腑都在发抖,整个人忽然间脱离了手臂,从高空急急下坠,远离了饕餮的血盆大口。 那张大口里,那名垂死的狐族向她投来一抹温暖的笑容。 “不——!”甘熙睁大双眼,难以置信。这名素未谋面的狐族在生命尽头拼了最后力气,救她于危难之中,而她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更何况,她根本不是那个适合生存下去的人啊。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百无用处,在五行殿混了多少年,连个坤翳使者都没有混上,东灵宫主骂她是废物,名副其实。 断臂的疼痛很快吞併了她,天旋地转的世界在某一瞬间突然停下。 她以为迎接她的将是坚实的地面,睁开泪眼模煳的双眼,却看到了水尹公子冰霜玉洁的脸庞。 元牧将甘熙放在一旁,持剑迎着饕餮。 这是凤栖城的第三只饕餮,比前面两只还要庞大,它吞食了自己的同类,并试图偷袭他们这一伙人。 好在元牧及时发觉并遣散了众人,否则,刚才那一口下去,死去的可不只是一名青丘狐族。 叶荨站在饕餮的左侧,趁着元牧吸引着饕餮的注意力,立马拿出长弓,从背后抽出一根银色的箭,搭在弦上,手指一松,银色飞箭离弦而出! 那一箭凌厉至极,眼瞅着要插在那凶兽的眼珠子上,在最后关头,却忽然咚地一声,被饕餮的尾巴扫飞出去! 众人莫不失望,叶荨淡淡一笑,从身后拔出三根箭,一齐上弦,再次射出! 银箭如火星一般划破长空,最终却只有一根箭刺中了饕餮的皮下,使它动作稍微一顿,撇过头,地狱恶魔般的眼神注视着叶荨。 第157页 小樿站饕餮右侧,运气刚刚恢復的灵力,捏出一道破开苍穹的雷电,旋即五指分开,指尖引着雷火如蜘蛛网一般散开,罩住那头凶兽! 雷火霹雳作响,环绕着饕餮的雷丝电网如天际银河,绚烂夺目,勐然吸引了饕餮的注意力。 此时,元牧纵身跃起,腾云驾雾一般,凌空之上,双手持剑,狠狠插入饕餮的颈后。 他踩在饕餮背上,借力翻身,拔出巨剑,又化出无数冰棱,密雨般射入饕餮脖颈。 饕餮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引起地动山摇,何况被巨剑插入颈后? 一时间,地崩山摧,凤栖城碾为平地。 活着的人只剩下一个念头:逃亡。 小樿撤了雷网,看着叶荨,后者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意思是青丘狐族听她调遣,无需神策子的命令。 小樿朝狐族喝道,“青丘壮士!听我命令!” “散开!”她声嘶力竭,穿透了饕餮的狂风骤雨之声,“从旁散开,合围饕餮!” 号角声响应她的号令,青丘狐族有序地往四面八方散开,远远地围着饕餮,若有哪个口子的人遭到饕餮的进攻,立马就有人从补充上去,同时其他角落的人也会採取一系列措施吸引饕餮的注意力,以防队友被生吞,或被踩死。 这是他们攻打第二只饕餮所收穫的经验,但这一次,即便每一名战士的进攻和防守节奏都不出一丝差错,他们也极难在饕餮口中存活下来。 以目前的战斗进度来看,每一炷香时间里,将死去十来名青丘狐族,以三百人计算,他们最多能撑四五个时辰。而实际上随着青丘狐族的不断死亡,以及体力和灵力的消耗,他们的战斗力几乎直线下降,能撑一个时辰都是奇蹟。 这头凶兽能撑多久? 它看上去几乎没有受到伤害,连一整头饕餮都能吞掉,吞下三百多人根本不在话下。 她必须做点什么,保护这群听她命令、视死如归的青丘战士。 战乱里,倖存的五行师不多,大多已经桃之夭夭,小樿顾不得分辨,朝人群中大声喊道,“五行师土役,听我命令!” 土役的声音离她非常得近,很是祥和,“殿下,我在这。” 小樿转过身,汗水沾湿的头髮贴着她脸颊,她拨了拨头髮,擦了把血与汗,看到土役单膝跪在地上,正低着头,神情晦暗:“五行师孟坷,任神女殿下差遣。” 小樿道,“重启干坤仪,尽可能将饕餮困在原地!” “殿下,”土役抬起头,道,“干坤仪原本是将饕餮困于十里之地,如今要缩小禁锢范围,需要殿下相助!” 小樿道,“我会尽我所能。” 土役笑笑,“我需要殿下借我五行宝物。” 小樿扫了一眼四周,看到不远处金司正睁着一双美目瞪着自己,叶荨正在专心射箭,元牧骑在饕餮背上,身影缥缈无踪。 她不知该不该信任这位土系掌门。 当初在水牢里,土役曾将她折磨地死去活来,按理说,如今她身份大白,最忌惮她的,应当是土役。 借走五行宝物,再趁机私吞,到时候她可就措手不及。 小樿道,“我手中只有两件宝物,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土役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件散发着幽光的钟型青铜器,四面花纹古朴,还沾了不少泥屑。 小樿震惊不已:“这,这是桐阴城主的龙水钟?” 土役点点头,恭敬地将龙水钟递到小樿手中。 “殿下,你若是信我,便拿两件宝物来跟我交换。”土役神情疲倦,看着小樿的眼神却十分平和,“若有五行宝物加持,说不定能将饕餮困在原地。”她想了想,补充道,“这一次,我亲自布阵。” 小樿觉得有些好笑,纠正道,“你拿龙水钟换我两件宝物,实际上还是借,若此战能有结果,你将宝物还我,我也会将龙水钟还你。” 土役点点头。 小樿给出了护玉铃和无迹沙,看她匆忙选了仅存的五行师,围在青丘狐族外圈,正要布下阵法。 小樿不太放心,怕她会採用金司那招,利用干坤仪将众人和饕餮困在一处,乃截住她,道,“你们往里面去,狐族战士会守护尔等安全。” 土役二话不说,带着五行师冒死冲到青丘狐族前面,迅速布下干坤仪,将饕餮单单围住,而后再利用五行宝物将所围之地慢慢缩小。 凶兽被困在其中不断地发怒,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候,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小樿突然想起来,元牧呢?! 他先前在饕餮背上与饕餮近身肉搏,此时极有可能跟饕餮一起被困在干坤仪中! 小樿后悔不跌,勐地沖了过去。 叶荨拉住她,“殿下。” 小樿喘着气,泪水不断从眼角飞出,挣扎着往阵法中冲过去。 “殿下!”叶荨几乎抱住她,不让她冲动。 “不——元牧他……”小樿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跪在地上。 我都做了什么? 我怎么不去受死啊? 叶荨或是以为她放弃了,抱住她的手不再用力。 小樿死灰復燃一般,再一次爬起沖了出去。这一次,她感觉有人忽然推了她一把,整个人趔趄着,凌空飞了出去,砸在那只凶兽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ヾ修错字 第103章 业火凤凰 一瞬间,小樿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从出生到死亡,从爱情到背叛,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关于元牧。 凶兽如高山一般,挡在自己面前,脚掌轻轻一抬,便能像碾碎一只蚂蚁一般将自己碾碎。 小樿摔在地上,仰起头,看到凶兽巨大的眼眸漆黑如镜,里面倒映着自己弱小的身影。 弱小的身影旁有两个忐忑的鬼影追随了过来,小小的影子在巨兽面前伸出利爪,不可抑制地瑟瑟发抖。 小樿立即爬起来,喝道,“你们掩护我,我去找元牧!” “不,主人,你想办法出去,不要管公子!”意马说完,从袖里拉出一件折好的披风,挂在身上,显出肉身,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心猿照做,胖墩墩的肉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朝饕餮挑衅道,“来呀,啊,我可不怕你呢!” 饕餮低头将獠牙伸了过来,三人立即往旁边跳开,一道银色的箭射了过来,卡在饕餮的獠牙处,格挡了这一记攻击。 小樿回头,看到叶荨持弓沖了进来,迅速拔出了射出的箭,一个翻滚,勐地扎向凶兽的脚趾! 那一扎引得饕餮抬脚剁向地面,也差一点将叶荨砸成浆煳。 小樿气急败坏:“你的箭只适合远程射击,冲进来做什么?!” 叶荨从地上跳起,苦笑道,“有人害我,我若不进来表明忠心,恐怕殿下以为方才是我推你。” 小樿心道,你倒是不怕丢了性命,转念一想,叶荨这厮聪明的很,恐怕是看出了事态转机,从贸然冲进来援助她。 第158页 她扫了外头的五行师一眼,立马就明白了。干坤仪在五行宝物加持的作用下,禁锢范围再度缩小,将饕餮死死地卡在狭小的范围。如此一来,巨兽连转个身都相当困难,更难以在狭小之地向几人发起攻击,最多凭藉巨鼎之力,笨拙地将身体压下来,意图将人砸碎。 但被困住的几人中,小樿和叶荨身手自不必说,心猿好歹也是个灵活的胖子,意马更是彪悍无敌,此时根本无需畏惧饕餮的攻击。 小樿攀着饕餮的后腿,慢慢往上面爬。 饕餮挣扎地厉害,试图甩开这些烦人的虫蚁。她无法抓稳那湿乎乎、油腻腻的兽皮,便拿出匕首,一刀一刀扎入兽皮,像爬山越岭一般,登到凶兽背上。 元牧摇摇欲坠地挂在饕餮背上,巨剑从他胸前穿入,深深地扎进了饕餮颈后,仅露出剑柄。 小樿失声沖了过去,忽然脚下饕餮勐地冲击干坤仪,使得她滑了出去。 眼看要坠落地面,另一股力量拦着她,乘着一股怪风,往反方向熘了过去。 是重泉石,元牧在操纵她手中的重泉石! 小樿撞到元牧怀里,泪水四溢。 “傻瓜,在想什么呢?”元牧轻声道,“看清楚了,我没有受伤,就是有点脱力。” 小樿这才看清,原来那一剑是从元牧袍子上插过去的,为了将人和凶兽捆绑在一起,也为了刺进饕餮的血管,而他拼尽力气,正是在拉开饕餮颈后被刺破的伤口,让它慢慢流血而亡。 若此时元牧撤了剑,凶兽那一层好不容易被破开的表皮很快会癒合,流血也会因此止住,彼时再攻击这道伤口,又要再费不少力气。 小樿哭笑不得,她刚才还以为元牧已经死了,可稍微动脑筋想想,谁会在进攻时从自己胸腔里刺一剑扎向敌人,看来过度担心使得她差点失去理智,枉为青丘神女。 她明白刚才攀上来时,饕餮腿上、背上,黏煳煳的东西是什么了。 时至此时,她终于感到一丝放松,漫长的战役带来的疲倦感很快侵袭了她,她双手抱着剑柄,用力往下按,迎巨大的阻力,和元牧并肩躺在凶兽背上。 夜空已经很黑了,闪烁的星星屈指可数。小樿注视着元牧曾经指给她看的那颗星,在永恆的黑暗里发着寂寥的光。 才平静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刚才她顾及元牧安危,没有去想那名在她身后推她的人是谁,但叶荨肯定知道。 如果他刚才抓住了那人,以他急于表现忠诚的性格,肯定要在小樿面前邀功,但叶荨刚才什么都没说。 也就意味着那人仍然混在人群里面。 若他居心不轨,暗算了正在布阵的五行师,干坤仪失效,他们此番又将前功尽弃,陷入险境。 正值忧虑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它变幻了!” “什么?”小樿尚未反应过来,忽感觉背后一空,勐地坠了下去。 元牧抓住她,撑着剑,追着变幻中的饕餮坠落下去,跌落在一石墙砌的建筑物上,袖中五行宝物散落一地,叮叮咚咚发出清脆而古朴的声音。 “她要变成消食状态吗?”小樿一边收拾宝物,一边后悔不跌,“可恶,失策了!” 元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宝物上,道,“是我失策,未料它强撑到现在,竟选择以消食来应对。” 这一下,小樿根本不用去担心干坤仪外面的内贼了,因为无论用不用干坤仪,此时这只饕餮都只会伪装成一栋建筑物,用最坚实的外壳来抵抗外物攻击。 “殿下,”元牧忽然称唿她。 小樿转过头,目光中露出一丝茫然。 “你收集了五行宝物?” 小樿这才反应过来,将龙水钟递给他看,“这是土役跟我换的,你看是不是桐阴城的龙水钟。” “确实无误。”元牧没有去接,“你收好,今晚结束后,我们直接去天山。” 小樿认真点头。 元牧道,“你试试敲击龙水钟,看看能不能引来凤凰。” 小樿睁大双眼,“难道说,能把关雎前辈唤来吗?” “只是一种说法,”元牧道,“我听帝姬说过,不知是真是假。” 小樿一手拿着鸽子蛋大小的重泉石,一手提着荷花灯大小的龙水钟,拿石头在钟上敲打着节奏。 古朴而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天地初开般的纯净,野兽追逐,百鸟争鸣。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传闻而已,不用当真。”元牧注视着有些失望的小樿,摸了摸她头顶,笑着道。 或许再等一等就来了。小樿收起宝物,道,“嗯,就算前辈来了,也不见得能帮我们什么,求人不如求己,我们自己迎战!” 说罢,她重新指挥着青丘狐族,下令轮番对那座建筑物发动攻击。每一番攻击结束,他们一个个面色疲惫,喘息间,望着漆黑的天空,祈祷黎明的到来。 但黎明来了之后呢?噩梦是不是仍要继续? 今日恶战了三只洪荒勐兽,说不定明日还有三只,什么时候是尽头? 漫长的攻击中,饕餮又消耗了众人半个时辰。 没有人受得了这样子下去,每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若非亲眼目睹了饕餮的变幻,此时他们甚至会怀疑自己傻得无可救药,竟然在攻击一栋仿佛坚不可摧的建筑。 此时,一声天籁乍然传开,穿云破晓,火色凤凰如一团升起的红日,翎羽绚烂如霞,划破长空,迤逦而来。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烈火已如火山喷发一般,随着凤凰的到来,降临至凤栖城。 火光滔天中,饕餮甦醒,和凤凰进行着最后的较量,未见其伤及凤凰一根羽毛,那凶兽便已经化成了一团烈火。 “前辈?”小樿孤身站在火光下,仰望高高在上的凤凰,心生敬畏。 凤凰如烟散却,一名赤着上身的男子站在小樿身后,麦色的肌肤承着千百年风雨的洗刷而无一丝皱纹,暗色眸子如同深海之水,不可见底。 “关雎前辈。”小樿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将龙水钟藏于袖中。 一方面她答应了土役会将龙水钟还给她,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是关雎前辈的东西,不应该由土役拿着。 两难之下,她打算等关雎前辈问起时,再叫土役过来,将龙水钟双手奉上。 关雎身上带着烈火的气味,宽肩窄腰,身形矫健,透着雄性动物致命的魅力。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是你,小丫头。” 小樿:“……” 才认出我吗? “怎么这么狼狈?就为了对付那东西?”关雎神色冷漠,话语里听不出关心。他抬头仰望着天空,又怔了许久,喃喃道,“怎道又是旧时相识,却不知今夕何夕,物换星移几度秋。” 小樿:“前辈,你还好吗?” 关雎笑了笑,看着她道,“活得太久了,早就腻烦了,你呢,天地乱象,怕是过得不太好?” 第159页 “没错,前辈。”小樿虚心道,“谬帝现世,天山异变,饕餮暴走,我等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望前辈指点。” “没什么好说的,”关雎道,“让青丘女帝封了虚空之门,邪祟力量自然没法入侵人界。” 小樿道,“如何封锁虚空之门?” “毁灭。”关雎道,“你是朔月的小孩,白廖的外孙,天地之道,你应该明白,这世道充斥着种种违背自然规律的存在,五行宝物也好,妖也好,魔也好,都应该被抹除。” 关雎的话和东灵宫主的话有契合之处,小樿想了想,问道,“我们即日启程,去天山,毁去五行宝物,可是明智之举?” 关雎嗤笑一声,“你有这么多人守护,还怕做出什么错事?” 他转过身,漂亮而硬朗的背部线条在火光下分外迷人:“去吧,没什么好说的。”说完,人便已经离去。 小樿怔了半响,元牧从身后环住她,低声道,“你都盯着旁人看了半天,怎么,还在回味?” 小樿哭笑不得,回过身,抱住他,贴着他的气息,如同饮酒者尝到了佳酿,画师亲临了美景,诗人作出了绝唱,愉悦至极,满足至极。 “方才,前辈没有问我龙水钟的事呢。”小樿在他怀里说道。 “嗯,”元牧温声道,“你放心好了,土役给你的龙水钟,是这片废墟里捡来的,估计还没捧热,就给你了。” 小樿:“……” 原来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前辈好看,作者也想多看几眼。 水尹:你说谁好看? 一成:当然是你你你 第104章 地崩山摧 “你知道关雎前辈为什么要丢掉龙水钟吗?”小樿忽然问元牧。 “大概是活得太久了,早就不想要这种续命的东西了吧。”元牧骑在马上,悠然道,“又或者,对于当年的事,怀着遗憾,索性将龙水钟埋在了凤栖城,不料被土役翻到了,这下,刚好,五行宝物全凑齐了。” 小樿道,“龙水钟我还要还给土役,算不上凑齐。” “你放心,她不会要的。”元牧道,“起码,这一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小樿想了想,似乎觉得此番凑齐五行宝物的过程似乎过于简单,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可以说,基本上都是沾了青丘帝位继承人这个光,乃嘆,“土役她们,真的那么忌惮青丘狐族吗?” 想起来,当初土役把小樿抓起来,百般蹂躏,似乎就是为了研究青丘狐族的弱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会不会也投靠了谬帝呢? 金司的背叛已经证据确凿,她被神策兵押送着往天山去,同行的有倖存的离族人,为数不多的五行师,以及小樿的同伴。 这其中还有未被揪出的叛徒,她没有忘记有人曾将她推入干坤仪中,那一掌,企图要她性命。 叶荨说他当时没看清,小樿无法继续往下问,便决定不再深究此事,等那叛徒露出破绽再说。 而此时,贺兰山那边来了一支军队,领头的是霍宝锤、莫衡之,以及另一名容貌俊美的将军——西楚贺兰王,他们要求加入小樿的队伍,一齐奔赴天山,诛杀谬帝。 霍宝锤是当初贡王手下的将士,贡王登基为天济帝后,任他为北郡大使,失烟霞被乐贤帝册封为南安公主并送往新阳后,霍宝锤也从北郡回到了新阳,负责守护南安公主的安危。 德宇帝的堕魔人大军穿过云淮城,攻入西楚境内后,西楚贺兰王立即与南越联繫,合力诛杀堕魔人大军,那也就是小樿最后在云淮城看到的,那支从西楚过来的军队。 霍宝锤成日守着小公主也很是没劲,在失烟霞的百般的恳求下,请命北上,率军赴他国之地,诛杀邪魔妖祟。 他与贺兰王联手,杀光西楚境内的堕魔人后,又乘势杀入山林中,往东面追击,一路看到许许多多堕魔人的尸体,不知何人所为,索性便带着兵,一直追到了云淮城下。 此时云淮城已经是一座空城,青丘狐族刚刚离去,只剩下莫衡之的残余部队守着空城,霍宝锤本大可长驱直入,俘虏莫衡之等人。 此时五行师傅三姝忽然跳出来调停,三方达成一致,决定以天下事为先,赴天山,查清楚异变的真相,讨伐谬帝,争取人界的太平。 一组由人类军队、五行师、离族人、青丘狐族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翻山越岭,不断向北前进。 接下来的日子里,本应该回暖的天气,愈来愈发寒冷,草木逐渐枯萎,一大片山林之中,甚至看不到飞禽走兽,满目荒芜,颓败不堪。 此时,众人都有所察觉,他们离黑暗力量的源泉越来越近了。 兇险的事情不断发生。 起先,是队伍里有人离奇失踪。 一般来说,有人失踪以后,同伴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去对方单独活动过的地方查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这几次失踪的人,都没有被同伴察觉,是贺兰王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几个人。 一开始众人以为是统计错误,毕竟在凤栖城诛杀饕餮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不明不白死在饕餮腹中,人数并不精准。 但这种事情接连发生,上午刚清点过人数,下午便莫名其妙少了几个人,而且这几个人姓甚名谁都没人知道,就好像是,混在队伍里的鬼魂。 小樿与众人讨论着这件事,并嘱咐大家务必留意周围动静,有特殊情况一定要唿救,不可单独行动。 东灵宫主坐在小樿肩头,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我听说,西方有一种巫术,能够在杀掉一个人后,清除掉跟这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 “你是说,消失的人,是遭到了巫术的攻击吗?”小樿道。 “很有可能,”东灵宫主道,“毕竟这么多人待在一起,怎么会有人失踪也没人发现?只能说明,这个人遭到巫术攻击,他的存在和他同伴的记忆一起被抹除了。你说是不是,水尹公子?” “嗯,”元牧认可道,“能实现这种巫术的人不多,而且从对方下手的规律来看,还算比较保守,对付起来比较麻烦,但只要不被对方钻了空,一般不会有问题。” “如何不被对方钻空呢?”叶荨道,“哥哥,我们现在连对方有多少人,实力如何都不知道。” 元牧道,“这种作祟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没有精力去一一对付,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赶到天山脚下,阻止谬帝现世。” 小樿道,“没错,前方道路越来越坎坷,我们得加快步伐,解决了谬帝,一切都太平了,这种在暗中使用巫术的小鬼,暂时不是我们对付的主要目标。” 贺兰王沉默着听完众人所言,望着元牧,迟疑着道,“我属下不断有人失踪,该如何防备这作祟的小鬼?” 元牧道,“你想想,为何失踪的都是你的属下?” 第160页 贺兰王沉思了一会,“难道因为我的属下实力较弱?” 元牧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莫衡之的部下也很弱,但是他们人少,相互之间联繫密切,要对他们的人下手,巫术的代价会比较高,青丘狐族虽然人多,但是一个个灵力高强,这小鬼根本不敢朝他们下手,很有可能,在施术过程中,就会被发现,不仅前功尽弃,还得面临生命危险。” “贺兰王,你不妨传令下去,命令你的属下五人一组,相互照应,切不可单独行动,如厕入睡都得身边拉着人,这样不会有问题了。”元牧道。 贺兰王笑笑,“多谢元公子提点。”这便传令。 元牧道,“昔年,你为西楚强兵之道四处求我,我避而不见,是遵循五行殿不得涉政的规定,如今五行殿自身难保,你不顾危难率军来助,以天下为先,这一点倒是让我佩服。” 贺兰王笑道,“元公子为天下奔波,何尝不是让本王佩服,你别挖苦我了,在我看来,此番我等,恐怕就是给诸位挡刀子的。”说罢哈哈大笑。 “挡刀子我愿意啊!”霍宝锤道,“我和元公子、这位聂姑娘有缘分,这是第二次合作了,他们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当初黔河水患,多难治啊,堵了又修,修了又挖,结果,聂姑娘说噼山引水,果然把泥沙给送到北郡去灌溉了,下游也不堵了,现在这两块地不知安顿了多少农户呢!” “陛下经常提起二位,他总是想着再见公子一面,此番若我们回去了,元公子,你一定要回新阳来看看啊!”霍宝锤眉飞色舞,“还有,二位的喜事,还没准备操办吧,到时候千万记得请老霍我来喝一杯,我一定会带上最贵的贺礼,给二位祝贺!” 元牧淡淡一笑,应了声“好”。 小樿掩饰着内心的欢喜,心想,能有这么多人相伴,到时候一定会办一场盛大的喜事,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请到场,歌舞昇平,无醉不欢。 正想着,马儿忽然停住,她抬头往前望过去,轰地一声,山崩了。 第105章 来日方才 堕魔人失控,饕餮暴走,部下离奇失踪,地震山崩,一件接着一件事情,无一不在暗示他们,黑暗中的魔王正在千方百计阻止他们的行动。 越是如此,英勇无畏的人们越发勇往直前,并始终对自己的行动坚信不疑。 山崩使得他们的行程被耽误,绕过一座山比翻过一座山多费了好半天的功夫,再往北去,寒风唿啸,雨雪降临。 这一带的树木呈病态的黑色,黑色的叶子底下散发着黑色的蒸汽,仿佛毒雾蔓延,每一口唿吸都在灼烧着肺部。 裸露的石头都被黑褐色的青苔严密覆盖,那颜色像是被烟燻久了,用力去剥,才能剥下来很厚一片,里面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又浓又臭。 较近的一座山峰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住了,不露出任何病态,初看上去,倒像是正常的雪峰,与灰濛濛的天空交织在一块。 越往前走,小樿越发觉得,这一条条山路,一座座雪峰,阴沉晦暗的色调,天地蒙尘的感觉,她都似曾相识。 面对大自然设置的险境,人类的军队最先被击垮。他们所穿的铠甲下面是单薄的麻衣,寒风无情地摧残着他们,雨雪落在他们铠甲上,很快就在上面结了厚厚的霜雪,每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却仍然凭着顽强的意志眯着眼抱着手臂往前。 小樿表面上不说,心里却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他们脱身离开。 他们目前处在山的北面,翻过上头,那一面阳光较多,不似这一面寒冷,到时候,她可寻个藉口,让贺兰王和他的军队留下,霍宝锤和莫衡之的人都可以留下。 相比于他们,离族人的体能要好很多,他们习惯了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对于艰险的环境,反而有些安之若素。 林芝遥是他们的带头人。她身上绑着绷带,像一头易怒的棕熊,动不动就呵斥她的部下,她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小樿。 小樿身边有水尹公子,有神策子叶荨,有东灵宫主,还有很多人类的将军,林芝遥觉得她身边已经容不下自己了,只得识趣地在一旁看着。 金司被五行师封印了灵力,由两名神策兵看着,走在队伍中央。她似乎看穿了林芝遥的心思,时不时冷嘲热讽道,“干明使者,我看你这辈子都不要痴心妄想了,她那种人,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 林芝遥冷笑道,“你以为你挑拨谁呢?安分点给我闭上嘴,没人想听你说话!” “嗯哈哈,”金司笑了笑,媚态百生,“林使徒,你是觉得我说的话不中听对吧,其实也没什么,你若想让她对你上心,也不是没有办法,倘若你愿意……” “闭嘴吧,”林芝遥道,“我不愿意。” 金司笑笑,慢悠悠地走着,朝那名看守她的神策兵道,“我说什么,这女人跟倔驴一样,不过,总有一天,她会相信我的,恐怕那时候后悔莫及……” 神策兵轻声一笑,并不与她谈话。 队伍的前端,土役也感觉受到了冷落。 她兢兢业业将无迹沙和护玉铃交还给了小樿,并将龙水钟一併供奉了出去,本以为小樿会问她一些问题,讨论如何阻止谬帝现世,商量五行殿的未来,青丘狐族的打算。但小樿只顾着和水尹君、东灵他们说话,对她熟视无睹,这让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虽然说,在凤栖城布下干坤仪诱杀饕餮的计划是她提出的,五行殿的惨败她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她根本没有预料到金司的叛变。凤栖城一役,五行殿倖存的使徒所剩无几,她也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唯一的上司青丘神女似乎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一时兴起,将她关押在水牢。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无人管教的狐族小丫头片子,没想到来歷竟然比水尹君还要厉害。犯下的错误不可挽回,她也只能尽忠职守,默默奉献余生。 日光稍亮的时候,他们基本能看到天山的轮廓了。 雪白的山体上冒着黑色的烟,烟味一直飘散到他们这头,与山林中的恶臭味,树木的腐朽味混杂在一块,冲击着人们脆弱的心灵。 大雪仍在下,落在枯萎的树干上,断裂的山石上,落在人们的头髮上,衣袍上,化作雾气,结成冰霜。他们前行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马儿由人牵着,差点儿翻下了山崖,东灵宫主灵力微弱,一度不敢出来受寒,离族人也不再喧譁吵闹,精力几乎全部用在走路上。 “像不像朝拜神灵?”小樿在元牧耳边低声道,“仔细一想,挺讽刺的,我们千辛万苦攀山越岭,搞得像信徒做朝拜一样。” 元牧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像,万一,我说万一我们无法成功,此去天山,堕魔就堕魔罢,有你作伴,魔道也是道,金司那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小樿道,“你这话就只能说给我听,旁人可不会当一句玩笑话呢。” 第161页 元牧道,“倒也未必是句玩笑。” 小樿想了想,道,“你这么说,我真有几分信了。” 元牧道,“若连你也信了,我便也没有坚持的理由了。” 小樿轻声道,“……哥哥,若你信,我便跟随你信,我不怕堕魔,恐怕那时候人间处处都是恶魔,与其逆刀而行,不如随波逐流,当个恶魔厉鬼得了。” 元牧笑道,“还是尽力不要当恶魔厉鬼。” 小樿抿嘴笑笑。 微弱的阳光照到山坡晶莹的白雪上,带来一丝暖意,却刺眼得很。小樿眯着眼,粗略瞥了一眼前方的地势,问贺兰王道,“贺兰王,你看看,再往前走,雪更厚,山路更窄,反而是这里,宽敞,适合安营休息,你觉得如何?” 贺兰王虚弱地回答道,“本王以为极好,先休息休息,再接着赶路。” 霍宝锤道,“聂姑娘,什么意思,这还没道休息的时候啊,现在休息,会耽误事的!” 小樿笑道,“霍将军,今日虽然只赶了四个时辰的路,但这段路比前几日的都要兇险,你看看你部下的状态,再看看贺兰王部下的状态,你觉得他们还能坚持上路吗?” 霍宝锤一脸茫然地回头去看,摸着头笑了笑道,“嘿嘿,我们南越的士兵比他们西楚的状况好多了!” 贺兰王:“……” 小樿道,“天山近在眼前,人多反而不便上路,你们在此安营休息,我率神策兵继续上路。” 贺兰王:“……” 霍宝锤:“姑奶奶,你别瞧不起我老霍啊!” 元牧道,“天山那头有火山喷发,烟味已经传到这头了,再往前,会慢慢热起来。” 霍宝锤道,“那敢情好,热了更好赶路!” 元牧道,“前面还有一座雪山,若热气传来,恐怕极易引起山崩。” 霍宝锤:“……” 贺兰王:“依元公子和聂姑娘所言就是,本王这就命部下安营休息,等诸位的好消息。” 霍宝锤:“好吧!” 放下人类军队之后,队伍缩短了一大半,以青丘狐族为主,翻越最后一座雪山。 队伍尚在山坡上时,果然如元牧所言,雪崩了。 数尺高的积雪从山顶排山倒海压下来,追赶着惊恐的人们,将山路彻底埋掉,将队伍彻底打散,隔离成七七八八的人群,彼此找不到对方。 还有些被巨石压死、被雪埋掉的人们,经歷艰辛险阻之后,仍然没有到达天山脚下。 小樿在队伍最前面,雪崩时,她和元牧他们分散了。但她此时人已经接近山脚了,本可以快速躲到比较安全的地方,顾及身后的同伴,她选择先不躲开,在一片混乱之中,指挥着神策兵和离族人如何逃脱。 她背靠着一棵树,期望那树能帮她挡一会塌下来的雪块,但很快她才想起来,这里的树早就已经死掉了,一颗石头撞下来,将树带着人一块推了出去,顺着冰冷的雪块急速下滑,乱石,枯树,掩埋的人,从眼前飞快地掠过,砸在她脑门上,差点将她敲晕,身后的雪块黑压压地压上身来,眼瞅着要将她埋下去,此时一抹红色的身影踩着雪飞速地滑了过来。 “聂小樿!!!”林芝遥几乎疯了一样喊她。 小樿勉力睁开眼,发现她头顶有一片红光,红叶伞盖着她,将铺天盖地的雪块挡在薄薄的伞面外。 她撑起伞,从雪堆里爬起来。 山顶被轰散的雪块簌簌地冲击而来,撞到伞顶后,被弹出数丈开外。 “林师姐!”小樿撑着伞,拼命地唿喊林芝遥。 许久许久,林芝遥的声音不曾传来。 小樿握住伞柄的手不住地发抖,眼泪从她眼角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雪块上,盪出丝丝热气。 这时,她才想起,林芝遥每次从远处看她的眼神,那种平静无言的眼神,让她常常不知所措。 她不是故意不理会林芝遥,只是当时觉得,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给新文打gg:无间冬夏现在改名《仙门子弟宅腐污》,正在积极存稿中,欢迎来我专栏收藏!前期收藏对我来说太重要啦,帝子前期收藏太差一路走低到如今深感无力,希望下一本不要这么落寞,爱你们(づ ̄ 3 ̄)づ 第106章 地狱之火 元牧在雪地里找到小樿时,她正举着伞,望着林芝遥冰冷的尸体发呆。印象里林芝遥永远一身红袍,边角洗涤的发白,双手举起撑在脑后,露出坚实的臂膀,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嘴角叼着草根,经常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大声喊她的名字,无时无刻不以大师姐自居。 元牧牵着小樿离开,冰天雪地里,谁都没有说话。好在旅途的终点并不遥远,他们的精神状态不算糟糕,足以支撑他们到达目的地。 到达天山脚下时,队伍只剩下二十来人。 叶荨为保护小樿而受伤,和蓝璟留在山脚休息,由其余包括莫及在内的十二名神策兵继续保护神女;土役身边带着百里春和申佩兰,甘熙和沈荔也意外地支撑到了此地,金司也在,还有几名衣裳褴褛的离族人,众人神色尤其庄重。 “暗夜之神保佑我们。”离族人窃窃私语。 “五行殿誓与黑暗君主决战到底。”土役道。 “青丘帝姬与我们同在。”莫及道。神策兵眼中含着期许地看着小樿重复了这句话。 小樿微微失望。 帝姬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给她任何指示? 元牧握着她的手,“青丘神明庇佑苍生,相信他们。” 土役道,“神明与苍生荣枯与共,谬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殿下,打起精神,接下来,是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小樿望着二人,露出一抹微笑。 无论青丘帝姬现在人在哪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五行宝物必须被毁,东灵宫主说,天山顶上,有一口天然的熔炉,邪障出现时,熔炉中烈火达到顶峰,将五行宝物一齐掷于烈火之中,往生之门将由此关闭,谬帝再没有办法涉足人界。 天气已经非常地燥热,脚下的土地一片焦黑,寸草不生,土地和石缝里,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空气中瀰漫着红色的瘴气。 众人登上山顶,俯瞰群山,汗如雨下,吐出燥热的气息。 群山的形态在他们眼里慢慢产生变化,黑色是火焰侵蚀过的山体,白色是大雪掩埋的山体,黑与白的色彩在大地上交替绘制,形成诡异的图文。 元牧忽然间转身抱住小樿,气喘不定。 “不要看……”他声音剧烈地颤抖,人依然站得笔直,将小樿紧紧埋在怀里,“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山峦上,的确有一口熔炉,我带你过去,待会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千万不要回头。” 小樿脸色惨白,抱住元牧,没有说话。 第162页 空气异常地凝重,有人喃喃自语,有人揽衣下跪。 “神明啊……”熟悉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震惊。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疯狂。 他们竟是要向黑暗君主匍匐!小樿全身冒着冷汗,颤抖着由元牧抱在怀里。 “哈哈哈哈,”金司放声笑道,“看见了吗?眼前这才是真正的神明,这才是你们应该信奉的主人!” “什么暗夜之神,什么青丘帝姬,在谬帝眼里通通都是笑话!”金司疯狂地嘲讽,同时朝她的黑暗君主顶礼膜拜,“蛰伏与黑暗中的圣主啊,请接受我等蝼蚁之人的忠诚,我愿献出卑微的灵魂和终将糜烂的肉体,生生世世为圣主匍匐……” 她身边,曾经信念无比坚定的人们也开始匍匐在地,全心全意地供奉着眼前的魔君。 “趁现在,赶紧走!”元牧牵着小樿往山崖边俯身一跃,两人一起坠入了那片红色的瘴气之中,天旋地转之中,她看到元牧所说的熔炉,也瞥见了身后匍匐在地的人们,最终一股上升之力顶着她冲上云霄,带着她腾云而去。 元牧化身九尾狐,仅剩的七条长尾在空中摇曳,而她则运起重泉石,操控着身旁的风,两人彼此依赖,从一座山峰跃至另一座山峰,远离了那些被蛊惑的人们。 她拿出音木,一次性召唤出东灵宫主、心猿和意马,三人飘在空中,追随者飞天九尾狐。 “怎么会这样?”小樿道,“东灵,他们都怎么了?” 东灵软绵绵抓住九尾狐,虚弱地说道,“太强大了,我在这里都有些受不住,何况是站在邪障口的他们。” 意马道,“主人,你只管将五行宝物毁灭掉,这一切终会停止。” 心猿有气无力地说道,“说的是呢,我们只能陪你到这了,不要忘记我哟,主人。” 小樿心中勐地抽了一下,如果五行宝物顺利被毁,心猿、意马和东灵宫主都将永远的消失,她忽然间有些下不去手。 “生命早已完结,肉体已经毁灭,这段时间,是主人为我们赚来的。”意马道,“请务必让我们为苍生牺牲。” 东灵宫主笑着道,“吾生有涯,而长路漫漫,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里呢,接下来,要自己努力哦。” 小樿泪如泉涌,抱住东灵宫主,感觉像亲手杀了他们一般难受。 “照顾好水尹公子,”东灵宫主道,“他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心猿一熘烟回到了音木里面,意马和东灵宫主相继而往。 小樿趴在九尾狐背上,手里反覆摩挲着一件件宝物,心中无比沉重。 日月之光早已被遮蔽,天地仿佛初生一般混沌混乱,而熔炉周围的景象在她眼里越来越真切。 那口炉子旁边,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女人。 烈火随时随地要喷薄而出一般,吐出高高的焰火,而女人从容而立,完全不为所动。 竟是青丘帝姬。 九尾狐稳稳地落在地面,滚烫髮红的地面滋滋地灼烧着它的蹄子,小樿翻下身,鞋底立刻被烫化了,她垫着脚,再一次被九尾狐顶上背。 “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帝姬冷冰冰地说道。 “帝姬,”小樿如临大敌,“让我毁了五行宝物,一切将会回到正轨。” “不!”帝姬道,“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小樿横遭打击,哭喊着道,“你看看那头山顶!看这世间的样子!陛下!” 帝姬抬手扇了扇衣袖,挑出一道熔炉烈火朝小樿扑过来! 九尾狐一跃避开,小樿朝帝姬噼下雷火,满眼不可置信,“为什么!” 雷火贯穿青丘帝姬身体,随着帝姬的身影一併消失。 九尾狐带着小樿沖向熔炉,忽然间,帝姬凭空出现,一掌噼来,将九尾狐和小樿一起打飞。 小樿在灼热的地上疼地满地打滚,五行宝物纷纷散落,被帝姬一袖子扇过去,掷地到处都是。 “为什么?”帝姬冷冰冰说道,“来日,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后悔的人是你!”小樿从地上爬起来,流着泪吼道,“多少人前赴后继,流血而死,为了就是今天的一切,可为什么,站在这里阻止我的人居然是你!” 烈火熏着她的咽喉,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每一寸唿吸都极为难受,她脚踩着滚烫的土地,疼痛贯入骨髓,眼前的影像已经模煳不清,但她清楚,她必须毁去五行宝物,即便死在这里。 然而帝姬如同魔鬼一般,轻轻松松将她和元牧打得满地找牙。 来时的伙伴纷纷投靠了谬帝,最信任的人成为了他们最大的阻碍,熔炉近在眼前,可她却无能为力,无数人为此牺牲,最终换得这个下场,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让我过去……”小樿抱着抢来的龙水钟,踉跄地往熔炉边走去。 她知道帝姬会一掌打开她,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会再次反抗,如同一个无穷无尽的地狱游戏,帝姬是狱卒,而她和元牧则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要被割舌挖心,上刀山下油锅,反覆蹂躏的囚徒。 然而这一次帝姬没有扇开她,因为元牧已经先一步冲到了熔炉边,凌空一跃,竟直扑入烈火之中! 帝姬毫不迟疑,纵身跃入熔炉,朝九尾狐追了下去! 小樿举起龙水钟,扔下烈火之中。 接着,她再去捡其他几件宝物。 帝姬拉着元牧从烈火里出来时,小樿已经扔光了所有宝物,正要爬进那个熔炉。 帝姬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一边拎着小樿,一边拎着元牧,往空中一甩,丢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小樿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疼得要命,云雾从她身边穿梭过去,疾风簌簌而响,焱昱载着她不知飞了多久。 她立即去找元牧,金光灼眼的龙背上,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在哪里?元牧在哪? 她成功了没有? 那些朝拜谬帝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小樿抓着龙鳞,往地上看过去,满目疮痍,毫无生机,看日落的方向,焱昱竟是要载着她往东方飞去。 不,她不要去青丘! “放我下去!”小樿嘶哑道,她的喉咙似乎在熔炉那里烧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焱昱坚定不移地载着她往青丘的方向飞去。回到青丘,帝姬也许会将她处死,也许会永远地囚禁她。 算了,我自己跳下去吧。 她在龙背上艰难地翻了几个滚,瞅到下面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便翻了个身,从空中落下。 她想回家,不是青丘神女殿,是南河郡那间世外桃源般的小屋,若能再见到阿爹阿娘,死也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造访,又闷又热又下雨,寸步不出门,昏睡了两天,疼的要命,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烦恼的事呢!气! 第163页 暑假到了,祝大家假期愉快,找个凉爽的地方避避暑,每天美滋滋看看文,甜甜爽爽!毕竟,工作了可真的好惨啊! 第107章 近乡情怯 风从温暖的南国吹来,柳枝摇曳,绿水荡漾,几名农夫在田地里弯腰插秧,田坝旁,童子端了碗水,匆匆赶来送水,他身后跟了条小黄狗,摇着尾巴喘着气。 “慢点儿!跑那么快干啥,当心水洒了!”远处屋舍旁,老母大声叮嘱着童子。 童子嘻嘻一笑,从长满杂草的田坝上穿过,认认真真地将清水送到田地里劳作的农夫手上。 一名衣裳破烂的年轻女子从此地路过,农夫停下喝水的动作,怔怔地望着田坝上的女人。 “请问,南河郡,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女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青烟燻过的,微微有些发刺,她在问田坝上的童子,也在问田地里的农夫。 田坝上的童子仰起头望着她,露出一双天真而茫然无措的眸子,他把汗煳煳的小手往身上抹了抹,然后重重地摇头。 “小君,不是告诉过你吗?”田地里的农夫和蔼地笑了笑,朝女人道,“从村子北门出去,有条小道,过两个岔道,直走就到官道上了,沿官道往西,可直达南河郡,姑娘,记住了吗?” 女人微笑着表谢,开始找村子的北门。 远远地听到农夫在身后感慨,女儿家的出门在外实属不易。 这是小樿踏上征程的第二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般久远。 天山异变,饕餮暴走,如今都已经平息。 五行殿在几名倖存的小辈们的支撑下,勉强维持生计,青丘狐族再一次在中原大陆上销声匿迹。 距离小樿从焱昱背上摔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摔成骨折,躺了半个多月,捲入战火纷争里,囚禁了半个月,徒步往南河郡,一边走一边养伤,两个月才到达南河郡领域。 在此期间,人类的战火接连燃起,南越的军队联合西楚的军队,依次攻下东楚好几座城池,既是民心所向,又胜利在望。 失势方的德宇帝气的卧床不起,朝中政局动盪,如广厦欲倾,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但小樿对这些已经毫不关心了。 天山上面,她失去了太多、太重要的东西,除了抱着一丝元牧还活着的希望,她几乎要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了。 林芝遥的音容笑貌仍在脑中,东灵宫主撒娇冷笑之态挥之不去,心猿和意马争吵时憨态可掬,想起他们,小樿总是笑着笑着,然后哭了起来。 那些在山顶上朝拜谬帝的人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她记得土役和百里春、甘熙和沈荔、莫及和其他神策兵,都在其中。 如果不是元牧保护她,也许当时她也会受到谬帝的教化,经黑暗侵蚀,和他们一样疯狂地朝拜谬帝。 她往南河郡走的每一步,都在祈祷元牧还活着,每次喝水、进食,都在挂念着元牧。 她相信,青丘帝姬是发自内心地疼爱他,不然不会跳入熔炉里将元牧救出。 关于帝姬不计一切阻止他们的原因,小樿也有了自己的猜想,她需要阿爹阿娘的验证,或者说,希望他们能给出答案。 雷雨洗刷过的天空瓦蓝瓦蓝,白云定在空中,彩虹若隐若现,远处山间,故乡的风景逐渐清晰起来。 游子回来,近乡情怯。 小樿在水波倒影里看着自己近乎无法辨认的脸庞,上面一道道交错的疤痕是由天山熔炉烈火所伤,不仅相貌受损,连从前清丽姣好的声音也不復存在。 阿爹和阿娘,会不会认不出我来?小樿悲伤地想。 她家旁院的鞦韆正在风中摇曳,似乎刚有人从上面下来,家门口小路两旁,绣球花和玫瑰蓬勃绽放,蜂蝶环绕,白兔嫦娥在地上啃食青菜,从前无比熟悉的风景,此时此刻让她潸然泪下。 屋内一道身影晃过,小樿下意识地躲闪,一转身,撞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少年啃着毛桃,剑眉一沉,眉心褶皱现出,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咬了口桃子,奶里奶气道,“阿姐!” 小樿哭笑不得,颇有些不知所措,熟料少年竟直接抱住她,头放在她肩后,继续吃完整个桃子。 小樿由他轻轻抱着,少年的臂膀刚刚长成,比起元牧略微有些单薄,但足以让她感到欣慰和满足,接连数月来的艰辛和疲惫一瞬间荡然无存。 过了会儿,小樿忍不住道,“琯琯啊,吃完桃子,能不能别往我身上抹?” 少年轻轻一笑,两只手相互擦了擦,背在身后,美滋滋地笑道,“阿姐,我好看吗?第一次见到我成人的样子,快多夸夸我!” 小樿笑笑,由衷地为他高兴。 她离开家时,琯琯和蓁蓁才十五岁,如今也才刚满十六。十六岁化为人形,在青丘狐族中,算天赋很高的了。 “阿娘!快看谁回来了!”琯琯伸着脑袋朝屋里喊道。 小樿拍了一下他脑门,转身朝屋里飞奔过去。 “蓁蓁,别在楼上磨叽了,你天天记挂的阿姐回来了!”琯琯将消息奔走相告。 她拉开门,阿娘正要推门出来,阿娘喜极而泣,捂着脸哽咽,小樿扑过去,将她抱住。 “阿娘……”小樿声音嘶哑,“女儿不孝,让爹和娘伤心了……” 阿娘抚摸着小樿后背,“我儿,你辛苦了。”连声宽慰,又抚了扶小樿脸上的疤痕,心疼不已,连连嘆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下,蓁蓁满脸不可置信地站在楼梯旁,“阿姐!真的是你!” 小樿望着她笑了笑,抬手拿头髮遮了遮脸上伤疤。 “阿爹说你要回来了,从三个月前开始说,你果然回来了!”蓁蓁侷促地站在旁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可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是谁伤了你?” 小樿过去主动抱住她,想起离开那天晚上,自己惊扰了蓁蓁,不得已对她施加摄魂术,才成功脱身。不想再次见面,蓁蓁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天山熔炉烈火所伤,”小樿虚弱地笑着,“不碍事的。” 蓁蓁一脸惆怅,将头埋在小樿肩上,低声道,“别离开我们了,好吗?” 小樿不答,蓁蓁又道,“带上我们,青丘也好,天山也好,我来保护你。” 小樿想起了那些宣誓要保护她的人,想到了凤栖城里一具具尸体,天山下面无数英魂,想起了林芝遥的信誓旦旦,想起了元牧温柔而执着的眼神。 “不,不会了,”小樿道,“从今往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谬帝已经消亡了,我也不会回去青丘。” 阿娘闻言嘆息,“我儿,你大错特错。” 小樿正色注视着阿娘,阿娘心疼地笑道,“谬帝没有消亡,你还有道路要走。” 小樿怔住,阿娘道,“三生灯的焰火仍在燃烧,其他宝物虽然尽数毁灭,却凑不够五行。” 第164页 “龙水钟与护玉铃属金,音木属木,重泉石属水,无迹沙属土,单单少了三生灯,熔炉的烈火尚未熄灭,唯独将三生灯一併焚毁,才能彻底毁去五行宝物,关闭往生之门。” “……阿娘,”小樿惊住,诧异于阿娘虽坐拥山林却通晓天地,诧异于她竟疏忽于三生灯之事,转念又道,“可是,天山异象的确被稳住了,连堕魔人都不再骚动了,这至少证明……” “证明你的行动成功了?不,我儿,繁荣只是表象,黑暗的力量仍在蛰伏,青丘帝姬在消耗她的灵力,一切并没有结束。”阿娘温柔地说道。 “可我该如何得到三生灯?”小樿近乎崩溃,“我这一身的伤,都是拜帝姬所赐,她阻止我们毁掉五行宝物,她还拿出护玉铃给我,让我误以为我凑齐了五行宝物……她现在看到我,应该想要杀了我。” 每想到这一点,她都心痛如绞。无数次夜里她睁眼不眠,害怕帝姬入她的梦,她宁愿回忆青丘神殿里促膝长谈的时光,也不愿想起天山熔炉旁,那地狱般的刑罚。 阿娘伸手贴在她脸上,温婉一笑,“别害怕,有阿娘在,没人能杀得了你。” “就是,女帝的位置迟早要给你坐的,你怕她做什么!”琯琯一边啃着第二个桃子,一边胡扯道。 你们什么都知道。小樿在心里小声嘀咕。 离家那段时间,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兜了不少圈子,吃了不少亏。如今琯琯和蓁蓁却对青丘诸事了如指掌,这似乎是对她离家出走不告而别的惩罚。 “休息好了,便出发吧。”阿娘道,“这次,我带你们回青丘。” “我们?不等阿爹回来吗?”蓁蓁难以置信道,“现在吗?” “……不告别了,他心中有数。”阿娘道,“是时候该完成,当年的赎罪。” 第108章 玉容红妆 阿娘披了件外袍,带上斗笠,轻装上路。 琯琯背了大包小包,啃完桃子啃李子,慌慌乱乱地跟上去。 蓁蓁将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遍,留了字条给阿爹,这才放心地跟上去。 小樿怔了许久,见阿娘带着弟弟妹妹都走了,才默默地离开了屋子,跟上三人。 阿娘从村子南端的马场里牵出两匹马,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小樿。琯琯和蓁蓁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唤出各自心爱的坐骑。 小樿怔了怔,心想,阿娘既预料到她会回来,又做好了出远门的准备,果然事事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又疑惑这马场修的好生漂亮,怎么她从前未曾见过。 阿娘笑道,“你走以后,你爹知道,这一方山水是困不住你弟弟妹妹的,便养了马,预备着他们什么时候出远门。” 小樿心道你们好生偏心,当初我想走不让我走,如今倒随时随地预备着他们离开。她不禁怀疑自己这个长子身份的真实性。 阿娘笑笑,骑上白马,沐着初夏的暖风,带着他们离开了南河郡。 夏夜,萤火闪烁,星空璀璨,小樿在梦里心悸而醒。 月光下,青丘帝姬的身影若隐若现,一身华服灿然若霞,回眸时玉容红妆,美得不可方物。 小樿慢慢从草地上坐起,她心慌意乱,看了看睡在旁边的阿娘,看了看琯琯和蓁蓁,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不……”小樿身体剧烈地颤抖,噩梦徘徊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白姬之子。”青丘帝姬冷冰冰地说,“你为何这么不听我的话?” 小樿双手撑在草地上,不断地后退,地上锋利的石子划伤了她掌心,血涔涔地流出。 帝姬雪白的面孔不断地靠近,褐色眼睛微微眯了眯,神情一如当日在天山熔炉般,冷漠而危险,逼得小樿不由地发抖。 “元牧呢?”她咬牙问道。 帝姬衣袖一扬,将小樿挥了出去,摔在草地上,她道,“你还有脸问?” 小樿抱着摔伤的胳膊,冷冷发笑。 “我为什么不能问了?”小樿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长髮,冷笑道,“你这个骗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还是一般清丽动人,扬起音调时,傲然自负之态尽显其中。 她逐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帝姬浑然不觉,眼神落在合眼入眠的阿娘身上,“你知道什么?你若不是我夫君的外孙女,我早就杀了你。” “你现在也可以杀。”小樿道,“让我和元牧死在一块,我会记得你的仁慈。” 帝姬笑而不语,朝阿娘慢慢走近。 “你想做什么?”小樿摇了摇阿娘,“阿娘,醒醒!” 帝姬笑了笑,躬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她阿娘的脸颊,柔声道,“放着大好的日子不安心过,来搅这趟浑水做什么?” 她指尖停在阿娘柔美的脖颈处,两指慢慢夹紧。 “你放手!”小樿额上青筋毕露,用力推她,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了出去,摔在远处。 她双手握拳,抓了抓草地上的泥巴,心里不断地怀疑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无法容忍帝姬对她阿娘动手动脚! 她回忆起林芝遥重伤昏迷的那次,帝姬带她进入林芝遥梦中的方法,心念电转,将阿娘的生平模样回忆了一遍,照着帝姬当时的手法,在空中画了个圈,瞬时被吸入了阿娘的梦境中! 果然如她所料!她心悸而醒并非真正的醒来,而是停留在另一个梦中! 刚才的帝姬并非现实中的帝姬,而是她梦境的访客,这也解释了刚才阿娘为什么没有醒来,她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变化,因为一切都是帝姬设下的兇险梦境! 为躲避一个梦,她来到另一个梦中,甫一进入这片领土,她便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到阿爹年轻时的样子,风流俊俏,一双桃花眼灼灼逼人,身上淌着一股子酒香。年轻时候的阿娘更是仪容讲究,举止风雅,一颦一笑,无不透露着帝王家的风度。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干不动了,明天继续! 第109章 昨日之日 “让他活下去。”白姬的声音清婉动听,带着一丝恳求之意。 “白楚,并非我不愿意把东西借你,这件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朔月公子道,“如果仅仅是救人,那倒还好,万一他们背弃承诺,趁机夺取宝物,占为己有,你和帝君,又当如何应付?” “你当帝君是何人?你所顾忌的,他定然都考虑过。”白姬顿了顿,垂下眼眸,颇为懊恼,“你是担心青丘扶持聂淇对付你爹罢了,果然,你我之间,立场永远是对立的。” 朔月公子沉默了一会,摇起扇子,道,“并非所有时候都是对立,那女人肚子里是我侄子,我也想救她。” 白姬道,“将无迹沙借我,用好自会还你。” 第165页 朔月公子嘆了口气,抽出锦囊交到白姬手上,似笑非笑道,“你替别人来借这人情,将来你又用什么来还我?” 白姬轻笑道,“来日沙场相见,我记得留你一命便是。” “那大可不必,”朔月公子笑道,“能死在你手下,也不枉我千里追随而来,冒着被帝君发现的风险,翻你的窗,与你半夜私会了。” 白姬道,“你敢胡言乱语,我回青丘后,立即带人去临水镇灭你老巢。” 朔月公子笑笑,伸手摸了摸白姬的头,翻窗而去。 人走了,留下一阵酒香,以及那袋无迹沙。白姬倚窗站了会,拿手背贴了贴脸颊,竟炙热如火。 小樿出神地看着阿娘,嘴角不自觉浮现微笑,正迟疑着要不要露面,突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过来,将小樿撞飞出去,同时差点将梦境撞成粉碎! 窗户、书案、床榻纷纷化为碎片,在破碎的梦境里不断地飞舞。 小樿摔得惨烈,咳着血,盯着飞舞的碎片,心道不妙,阿娘的梦境一旦破碎,便没有通道与其他梦境相连,如此她将被困于混沌之地,除非帝姬亲自将她捞出来。 眼见着梦境成坍塌之势,小樿急忙寻找梦境的其他通道,她回忆着琯琯和蓁蓁平日里的样子,却无法在阿娘的梦境里成功画圈。 此时,飞舞的碎片迅速完成重组,一间没有窗户、没有门的屋子将小樿包围起来。 白姬端坐在屋子的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和月,你敢伤我女儿,待我魂归,看你要如何与帝君交代。”她言辞凌厉,脸上波澜不惊。 小樿看着阿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挪到阿娘旁边。 青丘帝姬从白色的墙里走出来,一袭红衣,长发披散,苍白的脸上未染妆容,透露着小樿从未见过的憔悴。 小樿静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帝姬在她母女二人对面端坐。她抬起右手,手心凭空出现了酒壶。她提起酒壶倒在地上出现的杯子里,分了两杯给白姬和小樿。 小樿没有去接,白姬推开酒杯,道,“我喝不来,你知道的。” 青丘帝姬笑了笑,眯起双眼,“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多少会有些变化。”她自斟自饮,挑眉看白姬,“别告诉我,还是一杯倒?” 白姬沉默了一会,道,“两杯。这是我的梦,我不打算在梦里醉掉,倒是你,无所不入,无所不为,想必帝君走后,你一直都很寂寞吧?” 青丘帝姬道,“比不得你逍遥世外,相夫教子,琴瑟和睦。” 白姬道,“死人什么都做不了,你能指望我什么?” 帝姬握着酒壶,淡淡道,“你不过是踏了一回奈何桥,我可走了无数回呢。” 白姬笑了笑,“没有用,即便你过了桥,到了虚空尽头,日日夜夜守着、盼着,帝君也不会回来。” 小樿闻言一怔,她仔细观察着帝姬的神色,捕捉着两人除了对话以外,所透露的其他信息,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青丘帝姬抬起眼帘,落寞的眼神忽地漾出几分神采,她道,“你还记得宏吗?” “当然。”白姬点头,“他还好吗?” 帝姬仰起脖子,想了想,道,“他来找过我,将天一阁的两个小孩託付给我照看,此后再没见过,据说是燕尾狐族所害,至今,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异常地沉重。 过了会,白姬终于忍不住,颤抖着,掩面哭泣。 “这就对了,”青丘帝姬道,“你从前一度隐忍,过得实在艰辛,如今肯为他流下眼泪,想必他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 过了许久,帝姬道,“……想不想再见他一面?” “够了。”白姬颤声道,“死人就是死人,你放过我们好吗?” 小樿怔住,睁大双眼看着她阿娘。她几次三番地发觉,阿娘口中的死人指的是阿娘自己,这种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上古宝物,虚空之力,你这么做,无异于谬帝的帮凶。”白姬厉声道,“死人没法復活,不应该徘徊人间,今时今日,所有荒诞古怪的事情,皆是你执着于过去,不肯放下的后果!” “你住手吧!”白姬道,“和月,帝君不愿意看到今日的一切,那孩子也不应该背负祸害苍生的罪名。” 小樿如雷击中,阿娘一句话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元牧,紧接着,一个个猜想接连而起,将她长期以来的心结和疑惑彻底打破,颠覆了她的观念。 长期以来,人们将元牧视为妖狐之子、不祥之人,不明真相的人对他敬而远之,对他身世有所了解的人,只会将他当做灾星、人界祸害;再之,如心猿、意马这等眼力卓远、见识丰富之人,则认为是元牧的降生引起了六界混乱、谬帝临世;而小樿也一度以为,当年聂淇为了救妻,凑齐了五行宝物,逆天道,引发了当世之祸。 这是元牧的心结,是他毕生的负担。 可阿娘的话,分明在说,是帝姬的执拗使得乱世横行,与元牧无关。 “哈哈哈哈……”小樿茅塞顿开,一时怒火顿生,气极反笑,“好你个青丘帝姬,原来,你竟是这样对待元牧?” 枉他如此信任你,一度将你视为精神依靠。 而你一方面假惺惺扮好人,创五行殿,缓解人界祸乱,一方面却放任人界祸乱的根本而不治理,还将元牧推向罪恶的深渊,为你背负祸害苍生的罪名! “呵。”青丘帝姬道,“大人说话,没小孩的分。” 小樿笑着捶了捶地面,“大人犯的错,报应在小孩身上,怪不得你没有生小孩,如此自私自利,怕是生了小孩,也受不起这种报应吧。” 青丘帝姬忍着脾气,白姬当即喝止小樿道,“跟帝姬说话客气点,她毕竟是你姥姥!” 小樿笑笑,肩膀颤了颤。 青丘帝姬道,“谁家没点糟心事,无妨,我这位置,还是要留给她来坐的。” 白姬道,“她年轻,骄傲,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可让她来做你做过的事情,不见得比你做的好。” “白楚,”青丘帝姬道,“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却又假装漠不关心,这性情,和帝君如出一辙。” “和月,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帝姬沉默。白姬道,“熔炉之火尚未熄灭,我要亲眼见你焚毁三生灯。” 帝姬将饮尽的酒杯掷于地上,别过脸,哼声道,“休想。” 白姬淡淡一笑,左右看了眼,道,“琯琯,蓁蓁,擒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沉住气,再努力努力,就要大功告成了。 第110章 青烟化梦 话音刚落,一道白绫从雪白的墙壁中破开,蓁蓁一袭素衣,挟着流光,笔直地射向青丘帝姬。 第166页 帝姬身形一晃,未见其起身,已躲至一侧。 琯琯提刀冲出,刀刃划出鹰击长空之势,只撩到了帝姬轻薄的衣裳,没捉到其身影。 帝姬轻声哼笑,华丽而甜美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这两娃娃莫不也是你跟朔月公子生的?怎地,见到姥姥了,竟这般无礼?” “什么姥姥?保养的比我阿娘还好,胡扯吧你!”琯琯信口驳回。 蓁蓁轻轻地发笑,“二货,当着阿娘的面,说她保养不好,有这么坑娘的吗?” 琯琯挥刀接连使了几招,皆是实招,不带一丝灵力和幻术,在变幻莫测的梦境守护者面前显得很是吃亏。 而蓁蓁虽打了几招幻术,却无法击中其实体,若非帝姬骄傲怠慢,没有出手反击,两人恐怕早已在帝姬手下伤痕累累。 小樿见过帝姬出手的样子。在天山熔炉,她挥开衣袖,便能将小樿震得七窍流血。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帝姬如此强大? 关雎前辈灵力强大是因为他真身凤凰,寿与天齐;元牧灵力充沛是因他乃人类与狐族所生的半人半狐,近妖体质,真身又是九尾灵狐;那帝姬强大的原因是什么? “嫁给了自己亲叔叔,消除了赤狐和白狐之间的千年仇恨,但凡天下间的难事,她都碰到了,都做到了,凭这一点,在小生看来,她就是千古第一人。” “帝姬她,其实并不会幻术……” “我入三千梦境,三千梦境无所不在,众生信我、敬我,灵力所生,源源不断……” 小樿幡然领悟。林芝遥的梦境里,她一人对付五行殿数位长老,秒杀金司、东灵等人,源于梦境主人都访客的力量限制;那么现在在阿娘的梦境里,该如何削弱青丘帝姬的力量。 琯琯、蓁蓁还在和帝姬周旋。 小樿道,“阿娘,听说帝姬其实并不会幻术,这是真的吗?” 白姬笑道,“说来奇怪,任她如何努力,愣是连最基础的摄魂都没有掌握,我等曾一度以为,白狐和赤狐混血所生,其资质要比血脉纯正的要差很多。” 小樿心道,你莫不是一度怀疑过我的资质问题,又道,“这么说来,帝姬当年应该也是阿娘的手下败将?” 白姬笑笑,“论幻术,我可以时刻操纵她。” 闻言,梦境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白姬联想起往日时光,讲述当年她与青梅竹马的宏私奔时,误打误撞,遇到了醉酒山林的帝姬,三人一起逃离青丘的旧事。 随着白姬的联想,青丘帝姬的容颜开始出现变化,动作也渐渐缓下来,小樿见机,噼下一道雷火,将其困住,顷刻间,琯琯的刀和蓁蓁的白绫都已经贴在帝姬身上。 小樿站起身,缓缓走到帝姬面前,目不斜视,“帝姬,告诉我,元牧在哪?” 帝姬苦涩一笑,“连你都不知道,我更如何得知?” 小樿眉尖微沉,无法相信帝姬的话。帝姬道,“我再也无法进泫儿的梦里,天山之后,他便消失了。” 小樿完全怔住。 “从天山回来的人,也全部疯掉了。”青丘帝姬道,“如你所愿,毁去五行宝物,阻止谬帝现世,所以那些投靠了谬帝的人,最终只能疯掉。” “这跟元牧有什么关系?”小樿心乱如麻,汗毛竖立。 “谬帝临世之景,你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算耳濡目染了,强大的福音面前,凡人只能选择折服,泫儿护住了你,当然,也牺牲了他自己。” “不……”小樿顿时崩溃,“你说什么?元牧他不是好好的吗?” 青丘帝姬怒道,“泫儿如果好好的,那为什么我到达不了他的梦境?他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小樿随手在空中画了个圈,无任何景象出现。 也就是说,她无法从阿娘的梦境,进入元牧的梦境。 这种情况下,要么说明元牧在其他人的梦境中,如同琯琯、蓁蓁在阿娘的梦境中一样;要么说明,他的梦连同他本人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哈哈哈哈,”青丘帝姬高声笑道,“我所眷恋的,我所守护的,无一不在了,白楚,你好好看看这一切,难道你连我最后一点拥有都要剥夺吗?” 白姬缓缓起身,白衣翩跹,眼波平静如秋水,她走到帝姬身前,步伐稳重,在撞到帝姬身体时,像魂魄一般,穿了过去。 小樿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的心勐地沉了下去。 白姬转过身,对青丘帝姬道,“看清楚了,这才是我的本来面貌,你所执着的,本就是应该归于虚无的化身,帝君死了,我也死了,没有必要强求了。” “可是白楚……”青丘帝姬泪流如柱,“你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实在过于残忍吗?” 白姬默默嘆息。 “我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 “辰宫,对我来说,就是巨大的牢笼。” “你离我而去,帝君也没有陪我走完,宏黯然离去,唯有在虚空之境中,我得以见故人一面……” “你想过毁掉三生灯的后果吗?你想过怎么和朔月公子、和你的子女交代吗?” 白姬闭上眼睛,流下眼泪。 “交代什么?”琯琯道,“阿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青丘帝姬道,“想必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阿娘,原本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能站在你们面前,借的是虚空之力。” 琯琯和蓁蓁震惊不已,小樿却早已猜到了真相。 毁去三生灯,灭掉虚空之力,虽然能阻绝谬帝现世,但凭藉虚空之力徘徊于世间的死人,会和东灵宫主他们一样,随着存活介质的消失而消失。 也就是说,阿娘此番,带着他们来找青丘帝姬,目的是让帝姬毁三生灯,结束自己偷来的生命。 “噔”地连续几下,琯琯的刀落在地上发出嘈杂的声音,帝姬见机去扯蓁蓁的白绫,被警觉的小樿徒手擒住。 “不能给她可乘之机。”小樿将帝姬两手摺叠在背后,与琯琯、蓁蓁道,“既已擒获了帝姬,这段时间,我来看守帝姬,阿娘身为造梦者,必须陪在我们身边,这期间我们三人都是沉睡状态,你们二人现在必须从梦境中离开,醒来后,找到沉睡的帝姬,取走三生灯,可否明白?” 琯琯和蓁蓁认真点头,化作一缕青烟离开了阿娘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是码完倒床睡,有点潦草,完结后再一起小修。 第111章 奇兵夺宝 梦境里无法计算时间的流逝,白姬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烧水、喝茶,仿佛在南河郡的家中一样。 “那两娃娃不会成功的,”青丘帝姬道,“他们没你这般薄情,捨不得拿三生灯换取你的离开。” 白姬低眉微笑,将茶杯捧在手心,“他们会以大局为重。和月,天下苍生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第167页 青丘帝姬笑笑,“无足轻重。” “非也。”白姬道,“你若不关心苍生,便不会损耗自己的灵力来创建五行殿了。” 青丘帝姬沉默一会,道,“你要见一见帝君吗?” 闻言,白姬脸色徒然一变,怔了许久,呢喃道,“不可能的……帝君已经不在了。” “你从未去过虚空之境,当然觉得不可能。”青丘帝姬道,“即便是泡沫幻影,在虚空中也能永生,你要去吗?” 白姬动了动嘴唇,几乎动摇。小樿提醒道,“阿娘,当心有诈。” 白姬轻抚着小樿的面容,在阿娘的梦境里,小樿的面容光华依旧,明霞玉映,双眸顾盼有神,唯有一身游子打扮,略显沧桑。 “你随我们一同前往好了,”青丘帝姬垂下眼帘,“我也想再次确认,泫儿在不在虚空中。” 小樿心下一惊。不由地说,青丘帝姬实在太厉害了,两句话便能让她二人动摇。 白姬喉间发抖,与小樿道,“你同她去罢,若见到你外公,代我向他问好。” 青丘帝姬起身,走到墙边,举起被捆绑的手上,在上面画了道门,并与小樿道,“画圈只是一种形式,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所想。” 小樿道,“那么,你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呢?” 青丘帝姬侧身微微一笑,“宇宙之态,万物之源。” 听起来高深莫测的样子。 青丘帝姬道,“排净一切杂念,你来试试。” 小樿伸手推开帝姬画的门,里面是黯淡无光的黑夜,仿佛星空的尽头,世界的终点。 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在门内的世界里。帝姬的出现稍微带来一丝明光,她笑吟吟朝小樿伸出手,“白姬之子,欢迎来到虚空之境。” 小樿没有伸手,在黑洞般的世界里堪堪站稳,道,“为什么这么黑?” 帝姬笑笑,“这是你内心的状态。” 小樿僵笑,我内心有这么黑暗吗? 帝姬道,“梦境是三千世界的折射,而虚空则是连接世界的桥樑,真实的,虚幻的,扭曲的,崩乱的,无所不往,无所不在。” 小樿道,“你若想藉此机会逃走,我就算追到青丘,也要将你追回来。” 帝姬道,“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你要如何将我追回?” 小樿道,“我是你册封的青丘神女,是青丘白氏正统血脉,终有一日要夺走你的权力,夺走你的一切,你没有理由罢黜我。” 帝姬笑笑,“我可是,怕得要命呢。” 小樿:“……” 帝姬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趁机逃走,我要和你们赌,白姬说我偏执,实际上偏执的人是她,她连朔月公子都可以放下,更不会在乎你们的感受,三生灯若在她手里,她定然义不容辞地将其毁灭,但是你们不同,你身上流着一半赤狐的血,同是性情中人,你会理解我的感受。苍生虽然重要,在我眼里,根本无法与虚空相提并论。” 帝姬带着小樿缓慢往前走,黑暗慢慢出现变化,光怪陆离之景从身旁闪过,嘈杂的,欢快的,悲伤的,愤怒的,无数面孔闪烁,无数场景交替变换,排山倒海一般,一瞬间涌入了小樿脑海。 她心慌意乱,连忙跟上帝姬的脚步,一叶小舟从茫茫天际翩然而至,两人乘舟而去,在一片混沌中穿梭。 她的意识有些跟不上帝姬的节奏,像一个牵线木偶般,跟着帝姬四处穿梭。 她听到有人说话,听到云雀鸣叫,闻到玫瑰的芬芳,闻到春日青草的味道,她睁开眼,极力去辨认,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湖畔散步,恍如仙人眷侣。 一瞬间,她想到元牧,他到底在哪里?天山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阿娘的梦中。 “你骗我?”小樿从地上爬起来,道,“元牧呢?我外公呢?” 帝姬面无表情:“你一进去就陷入了昏沉,叫都叫不醒。” 小樿努力地回想,如同做了个昏沉的梦,意识一点点地剥离而去,连残影都不剩,最后她只模模煳煳地记得,湖畔一对璧人。 “……那是我外公?” “是啊,”帝姬扶着脸,笑了笑,“世无其二。” 小樿轻声一笑,那样的春日湖畔,岂不是帝姬日日缅怀的光景,是她誓死守住三生灯的理由。 “其实,很多人也会在梦中误闯虚空,只是,醒来后都忘记了,你能记起其中场景,已经很不错了。”帝姬道,“那里是意识的边缘,离世的人们,魂魄归去以后,会在那里投下残影。” “为了这一片残影?”小樿道,“你便要阻止我毁去五行宝物?” 青丘帝姬默然无话,天下苍生较之心悦之人,根本无足轻重。 “你实在太煳涂了。”小樿道。 帝姬垂下眼帘,眼下泛出淡淡的淤青,显出疲倦之色。 她没有说元牧的事,小樿猜得到结果:虚空之中并没有元牧。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樿沉思半响,道,“如果元牧死了,我会同他一起去死,逗留在虚空之中,寻找他的残影,根本是自欺欺人之举。” 一想到元牧可能死了,她胸腔如坍缩一般,一阵阵剧痛涌上心头,不能自已。 青丘帝姬和白姬诧异地看着小樿,帝姬瞥向白姬:“年纪轻轻,轻言生死,这性情,是不是像朔月公子多一点?” 白姬怔怔地不说话,对于女儿的洒脱颇感意外。 琯琯和蓁蓁每个夜晚会来白姬的梦中,汇报二人的行动进展。 第一天,小樿得知,她和阿娘已经被安排入住客栈,托人照料,而琯琯和蓁蓁已经启程,前往青丘。 隔了几天,琯琯和蓁蓁到达了洛水,依言找到了干明使者海珀,费尽心思,说服了海珀带两人上路。 青丘属于无风区,一般人根本无法将船只驶入青丘。 除非能操控风,控制风向和风力。 但海珀师承元牧,能操控水流,从理论上来说,只要知道青丘的方位,便能将船驶入青丘。 到达青丘之后,蓁蓁如期入梦,她告诉白姬和小樿,琯琯和海珀被擒,只有她成功逃脱了,不知该如何潜入辰宫救人。 小樿将辰宫的构造描述与蓁蓁听,白姬则直接变幻出一座模型,指出青丘帝姬寝宫和地牢所在之处,又指出其中密道。 小樿补充了各处守卫的数量,以及巡逻时间。 蓁蓁走后不久,琯琯来到梦中。他一身的伤,惨不忍睹,捂着脸,可怜巴巴道,“惹不起惹不起,青丘的人实在太兇了,那个什么夕阳将军,简直是一头熊啊!” 小樿眨眨眼,道,“你说的,莫不是东阳将军?” “呵!”琯琯横遭打击,“我感觉我要死了,临别赠言,我走了以后,千万要想念我啊……” 第168页 小樿拍他脑袋,“男子汉大丈夫,打起精神,还能再战五百回!” 琯琯欲哭无泪,“总之我光荣牺牲了,青丘人民不欢迎我。” 小樿道,“你老实在地牢里待着,没人能杀你。”说着,低声与琯琯交代了几句话。 次日,蓁蓁提前入梦,一併入梦的,还有公子小叶。 小樿震惊不已,看着蓁蓁,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能把外人带入阿娘的梦中? 白姬和青丘帝姬也颇感意外。叶荨朝青丘帝姬行了个礼,道,“陛下昏迷数日,臣等担忧不已。” 青丘帝姬抬了抬眼帘,抬了抬手,表示不愿意多说。 叶荨朝白姬行礼,道,“晚辈叶荨,青丘叶氏长子,见过白姬。” 白姬皱了皱眉。 蓁蓁道,“阿娘,你别生气,我答应叶公子带他见一见你们,这是他愿意帮助我的前提。” 众人沉默。小樿走过去,在蓁蓁耳边低声道,“他为人狡猾多变,不可轻信。” 蓁蓁颇感委屈,叶荨笑道,“我来确认一件事情,既然确认无误,便不打扰了。”说罢朝蓁蓁点点头。 蓁蓁将他送出梦境,懊恼道,“我并非轻易信他,眼下能帮我的,就只有他!” “蓁蓁!”小樿道,“这是阿娘的梦境,你要带外人进来,至少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明白吗?” 蓁蓁撇撇嘴,化作青烟离开。 小樿也颇为懊恼,琯琯和蓁蓁毕竟年轻,行事鲁莽,可眼下关键时期,根本容不得岔子。 此夜,就只有蓁蓁带着叶荨来过。 过了不久,梦境崩坏,青丘帝姬似乎早有防备,在一瞬间逃之夭夭。 小樿和阿娘也同时醒来。 糟糕的是,此时她二人身在南河郡府,与青丘千里之遥,根本不知道琯琯和蓁蓁究竟有没有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ヾ我要孤独地走向完结啦,喜欢的亲,吱一声表示支持好伐? 第112章 虚空之力 七天之后,小樿和白姬到达洛水——和琯琯他们相约汇合的地方。 西楚和南越的联军已经攻陷了京都城,硝烟瀰漫,流民纷纷涌入洛水,一时间,洛水城变成了难民地。 此情此景,让小樿想起了南越洪灾之时新阳城的现状,只是这里比新阳城惨烈许多,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五行师还是普通百姓,在饥荒、战乱面前,都形同蝼蚁。 五行殿门口的石碑倒了,守卫早已经离去,想必于从前把守严格,此时就算是平民百姓、街头乞丐,都可以进出自如。 殿内豪华的装饰都被洗劫一空,空落的庭院无人问津,曾经这里汇聚着成百上千的五行师,来自四海各地、身怀奇能的女子都被收入五行殿门下,每年从中原各地捕杀的堕魔人不计其数。 如今这一切已经不復存在了。 炎卿被强行剥夺了灵力,被罢黜了火系掌门之位;东灵宫主消失关外,魂魄随着音木的焚毁而不復归来;金司投靠了谬帝,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杀戮;土役在天山山顶发了疯,不知所踪;水尹也杳无音信…… 一度辉煌的五行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几乎灭门。 小樿在荒凉的殿内走着,遇到了几个躲在角落里睡觉的乞丐,以及几名年纪极轻的五行师。 那几名女子对于闯进五行殿的乞丐也不加以指责,反而极为畏惧,她们像猫一样藏在隐秘的地方,偶尔露出怯弱的眼神里,尽是慌乱无措。 小樿想到了阿东。 她快步朝水系五行师的院子里走去,阿东那间空荡荡的房间里,积满了灰尘。 她离开了五行殿,赶往另一个地方。 假如阿东不在五行殿,那一定会在那里。她胸腔溢起一股强烈的渴求之情,似乎见到那个灵动如水的小姑娘,将成为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大慰藉。 水尹君隐藏在巷陌里,附近逗留了好几个饥寒交迫的流民,蜷缩在屋檐下,无神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小樿推开了那道木门,像以往数次来到这里一样,被映入眼帘的璀璨装饰吸引了目光。 太好了。 小樿庆幸这里没有被人洗劫,屋内水尹做的手工雕饰都还在,虽然摆放地有点乱,但至少说明这里有人看守着屋子,抵抗外面的流民入侵。 果然,片刻后,阿东静悄悄地站在了她面前。 小樿松了口气,上前抱住阿东,端详她的模样。 阿东看着小樿,眨了眨眼,指了指她脸上的伤痕。 小樿摸着斗笠下烧伤的皮肤,苦涩一笑。 阿东细细软软的眉毛皱了皱,似乎有话要说,她拉了拉小樿。 小樿望着熟悉的房间,有些发怔。 周围有些凌乱,小樿想像得到,阿东一个人要应付大多的事情,对付外面的流民,打理房间,定然有些分身乏术。 角落里,茶壶仍是那只茶壶,木榻仍是那张木榻,只是曾经的主人已经不在。她不敢再往前走,厨房里面,有他们使用过的厨具,卧室里那张床榻上,两人曾经相拥而眠。 阿东凝视着她,黑色的眸子晶莹如水,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哀愁。 小樿抚着她的脸颊,宽慰道,“元牧会回来的,不必担心。” 阿东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小樿正要说话,有人从门口进来,匆忙道,“聂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阿姐!” 小樿勐然回过头,正是海珀匆匆赶来,她身后跟了琯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让小樿不忍嘆道,她这个弟弟好看是好看,就是愣了点,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 “成功了吗?”小樿道。 “嗯!”琯琯勐地点头,“三生灯在蓁蓁那里,你跟我们走吧!” “你怎么让蓁蓁一个人带着三生灯?”小樿责备道。 “不是一个人!”琯琯道,“妹夫也在!” 小樿抓狂,“什么妹夫?哪来的妹夫?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琯琯抱着双臂,笑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小樿:“叶荨?” 琯琯竖了竖大拇指。 小樿崩溃:“!!!” 还真是啊! 海珀笑着打圆场,“这次多亏了聂小姑娘,否则我可能再也出不了青丘了。” 琯琯道,“神策子为人很不错,仗义大方,聪明机智,见义勇为!” 小樿拍他,“你哪来那么多好话!你才认识他几天啊!” 琯琯不说话,小樿回过头看着受到冷落的阿东,摸了摸她头顶,道,“我们要离开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回来再来看你。” 阿东双眼发红,一如既往地沉默。 海珀道,“阿东乖,好好照顾自己,没事不要回五行殿,等我们回来。” 阿东神情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进了内室。 小樿嘆了口气,仍有些担忧,却想着阿东经歷了堕魔人屠村、五行殿浩劫之后,仍能活到现在,可见,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庇护。 第169页 三生灯呈水滴状,实际上是一根灯芯,放在普通的灯托里便能发光。初时叶荨并不知道这就是蓁蓁口中的三生灯。帝姬昏迷期间,他见此灯忽明忽暗,即便添入燃油,此灯仍是反覆明灭,他适才觉得蹊跷。 两个多月前,天山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始终没有弄清。上山的人几乎都发了疯,死的死了,逃的逃了。 见到蓁蓁的一剎那,他便觉得事情有转机。 待他亲自入梦,见到青丘帝姬本尊,这才相信了蓁蓁的话。 而他心中,早已经对帝姬积怨已久。 他恨小樿的出现,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帝王之位,但他更加无法忍受帝姬的反覆无常。原本白筱没死,帝位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协助帝王处理青丘政务,领兵打仗,才是他的职责。 风流鬼白筱死后,帝姬立了元牧,又立了他,再后来又煳里煳涂地弄了条小白狐,也声称是继承人,简直将青丘帝位视为儿戏。 倘若从未想要的东西,失去了便失去了。但得而復失的滋味,便不那么好受了。 但这一切并没有使他对青丘帝姬产生动摇之心。五行宝物的秘密,才是致命的打击。先前他一直觉得奇怪,元牧生母为人类女子,是如何侥倖存活下来,又哪来的怪力乱神的强大灵力。 帝姬醉酒后吐露的事情,使得他备受打击。 他知道帝姬宠元牧,但从未想过,帝姬为了元牧,曾经做过逆天而行的事情,导致天下大乱,魔道横生。 此后他便请命到人界协助青丘神女。杀魔军,杀饕餮,杀各路妖魔鬼怪,一直到天山顶上,让神女殿下有机会将五行宝物送入天山熔炉,很大程度上,都是属于他的自作主张。 侍奉新帝总比侍奉冥顽不明的旧主要好。这一次,他彻底背叛了青丘帝姬,夺走三生灯,利用东阳将军的信任,放走了地牢里的人。 他在心里发誓,要守护蓁蓁他们,一直护送到天山顶上,决不能像上次那样半途而废,最后连上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蓁蓁对叶荨没来由地信任,几人在一起行动时,免不了斗嘴。 小樿责备蓁蓁轻信于人,更要命地是,她担心蓁蓁对叶荨动了真情。 对叶荨动情的人不在少数,侍女雨眠沉海而亡,五行师蓝璟不了了之,青丘国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对叶荨思之慕之。他似乎生来就是情场高手,能精准地捕捉到任何萌发爱意的讯息。 小樿实在恨铁不成钢,年少的爱慕逐于表面的浮华,她又未尝不是如此。 她心里想着元牧,想的打紧。 面对亲人,她时刻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在心里悄悄地说,如果元牧死了,我也一起去死,到时候,琯琯会继承青丘帝位,蓁蓁可能会嫁给青丘叶氏,他们会把一切打理地很好。 而阿娘她,会怎么样呢……小樿忍不住哭泣。 对于阿娘已经是亡者的事情,她仍然无法接受,明明阿娘就陪伴在她身边啊! 这件事情,连神经最粗糙的琯琯都问不出口,何况是她和蓁蓁。 前往天山的行程一直很顺利,仿佛有人特意在暗中保护他们,连个拦路的堕魔人都没有见到。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这两个月以来,谬帝的力量被压制,各类异象消失,中原大陆已经很少有堕魔人出没了。 天山脚下,小樿这一夜彻夜无眠。 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萦绕在她心头,那些疯狂的朝拜,那烟瘴瀰漫的山顶,那熊熊燃烧着的熔炉,仿佛此时此刻,她身上的皮肉还在受着熔炉烈火煎熬。 元牧跳下熔炉的时候,又受到了多少煎熬呢? 小樿心如刀绞。 月色如帷幔,在夏夜里轻轻盪开。 小樿听到了有人低语。她立即去看阿娘睡觉的位置,人已不在。 她起身去寻,循着说话的声音,找到了两个人影。 阿娘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语气平静,也有说笑。 小樿闭上眼,泪流不止。 阿爹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们的?难怪她始终觉得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可阿爹为什么不现身呢? 待她再次睁开眼,接着华美的月光,看清楚阿爹的面容时,她才明白阿爹不愿意现身的理由。 连小樿自己也觉得非常震撼,她这一生,从未见过阿爹流泪的样子,仿佛他生来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喝酒,狩猎,烧菜,煮茶,他修筑家里的院子,种满院的花草,他操控小樿无可匹敌的幻术,他的名号使青丘众人避犹不及,小樿从未料想,阿爹亦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及至天快亮的时候,小樿才迷迷煳煳地睡了一觉,梦到元牧穿着阿爹穿过的衣裳,背负长弓,一箭射穿勐虎的眼珠子。 梦里面,她尚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抱着元牧不停地哭泣,经他安抚,才得以平静。 青丘帝姬告诉她,找到元牧了,让她将三生灯留下。 小樿怔了怔,回望着帝姬的脸,道,“你这是在我梦里?” “我是梦行者,即便没有三生灯辅助,我也能入梦。”青丘帝姬憔悴不堪,抬手变幻出一道光影,其中,小樿看到元牧被囚在阴暗的牢房,正在发疯地捶打墙面,披头散髮,面目可憎。 “不……”小樿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人,元牧温柔一笑,变成了阿爹的模样,“丫头,告诉爹,你也不希望你娘离开,对吗?” 幻影里元牧还在阴暗的地方拼命挣扎,小樿难以置信地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一幕,哭着问青丘帝姬,“……我该怎么做?” 帝姬松了口气似的,纤细的手搭在小樿肩上,轻声道,“好孩子……替我拿回三生灯,凭藉虚空之力,一定有办法帮泫儿……我一手将他养大,绝不能看着他那样子,三生灯,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应该没许过be还是he的诺言,有吗……?我忘了。 第113章 天地正道 人在一瞬间能产生多少念头,梦境便能在一瞬间产生多少种变化。 帝姬憔悴不堪,小樿亦是心力交瘁,反映在梦境里,便是阴云避日,黑雾瀰漫,四下无光。 黑暗中,帝姬将纤细的手指搭在小樿肩上,轻轻地说道,“好孩子……替我拿回三生灯,凭藉虚空之力,一定有办法能救泫儿……我一手将他养大,绝不能看着他那样子,三生灯,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小樿无力地看着阿爹,朔月公子勉力一笑,垂眸不语。 小樿无法判断他究竟是那位暗中保护他们的阿爹,还是梦中的假象。但是她再也无法坚定焚毁三生灯这件事情。 次日,众人从山脚登山。经过两个多月的自然修復,天山周围的草木都欣荣起来,一派宁静祥和之态。上山的队伍之中也没人说话,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诡异的宁静。小樿反覆想着梦中的事情,一想到元牧所受的苦难,她不已。 第170页 她绝对不能让元牧受那等折磨,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他。 她知道三生灯在蓁蓁身上,由她日夜看护,在她身边,琯琯、叶荨、海珀他们也是对三生灯格外留心,小樿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而最让她棘手的,是阿娘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怀疑自己的打算,已经被阿娘看透了,却又只能自欺欺人地,深埋着头,躲避着审视般的眼神。 如芒在背。 众人登上山顶时,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草木蒸腾出的水汽瀰漫在山林间,空气又湿又热,待他们翻越一座座山谷,来到熔炉边上,夕阳已经染红了半片天,在远处慢慢沉落。 小樿紧盯着蓁蓁的举动,眼下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蓁蓁沉着冷静地,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琥珀色盒子,小樿曾见她小心翼翼地将三生灯装入盒中。 蓁蓁缓缓地朝熔炉走近,端着木盒,仿佛一个即将受刑的犯人。 良久,她退步到白姬面前,噗通一声,跪在灼热的地面上,捧着盒子的手不住地发抖,巴掌大的脸蛋苍白如纸,“阿娘……我,做不到……” 白姬面无表情,注视着熔炉烈火,残阳和火光照在她过分美丽的脸庞上,再也映不出人间烟火气息,仿佛站在此处的仅仅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蓁蓁泪如泉涌,全身都在发抖,“对不起……阿娘,我不能这么做……” “蓁蓁……”琯琯欲言又止,“别,别勉强自己……” 琯琯和蓁蓁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让他们来做这件事情,看着阿娘死去,未免过于残酷。 小樿道,“让我来吧。” 白姬点点头。 小樿取走蓁蓁手中那枚盒子,缓缓走到熔炉边上。 她的手仍有些颤抖,两个月前在这里受的伤仍在发疼,但这些比起心中的痛苦来说,都不算什么。 她此时此刻竟完全认可青丘帝姬的决定。 也许阿娘已经参透了生死,对于人间没有任何留恋。 也许她捨生取义,实际上是在隐忍自己的感情。 小樿完全尊重她的决定,可她无法说服自己不难过,也没有办法看着琯琯他们难过。 尽管她也想要天下太平,想要这一切都结束。 但是她无法克服自己的私慾。 她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灯芯,当着众人的面,迅速将灯芯吞入腹中,下咽之后,面对众人震惊的表情,她苦涩一笑。 “聂姑娘!”海珀怒气沖沖,抓住她的胳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你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叶荨反应过来,仰面大笑,嘲解道,“这可真是让人难办了……神女殿下,你真是不懂事啊。” 琯琯和蓁蓁仍摆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姬不愠不恼,熟视无睹地,转过头,仰望着天空。方才如血残阳染红的天空此时已经浑浊不堪,夜幕悄然拉开。 “……原谅我,不能让你们就此毁掉三生灯。”小樿甩开海珀,立即转身逃走。 海珀发狂一般冲上去,小樿朝她施入一道摄魂术,令她反过来攻击其他人。 “阿姐!”琯琯又气又恼,一边跟海珀过招,一边喊道,“你这样做,阿娘会生气的!” 叶荨脸色发青,飞针刺了过来,“神女殿下,我原本还以为,你跟陛下不一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小樿用斗篷扫开飞针,连连闪退,叶荨边追边道,“你以为你吞进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吐出来!” 的确如此。 用药也好,剖腹也好,有的是办法把三生灯取出来。 小樿决不能和他们再做纠缠。 琯琯解除了海珀的摄魂术,后者清醒过来后,怒不可遏,“聂姑娘!你简直太过分了!我就算是把你丢下熔炉,也绝不能让你带走三生灯!” 海珀曾经为了阻止饕餮而屠杀离族人,如今为了毁掉三生灯而牺牲小樿,对她来说,应是天经地义。 小樿仓促逃走,此时青丘帝姬忽然现身拦住叶荨。 “陛下!”叶荨脸色忽青忽白,措手不及地喊道,“你若是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叶,你倒是别客气啊!”青丘帝姬哂道,“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 来的正好,拖住他们。小樿一边跑出山谷,一边想道,“拿了三生灯,要怎么救元牧……” 她跑了一段距离,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一开始也没觉得奇怪,毕竟青丘帝姬能力强大,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但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只是这么简单。 身后即便没有人追上来,那多少也应该有打斗的声音啊,为何如此平静? 她再一次折回山谷。 或许是三生灯的原因,她肚子开始有点疼。 拖着难受的身体回到熔炉附近后,她看到众人已经停下了打斗,有的跪着,有的杵着,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她环顾一圈,发现青丘帝姬和白姬都已经不见了。 难道已经同归于尽了? 小樿几乎崩溃,肚子疼得直冒冷汗。 而众人皆是一副面面相觑的神情,完全无视了小樿的存在。她捂着肚子,逮着琯琯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琯琯慢慢回过神来,抱着小樿,抹了把眼泪,道,“……阿娘她,她跳下去了!” 小樿如遭雷噼,怔了半饷,“你是说……阿娘,她跳熔炉了?” 琯琯咬着唇,撇着嘴,狼狈不堪地点点头。 “三生灯在阿娘身上。”蓁蓁道,“我……我疏忽了。” 小樿难以置信,“三生灯怎么会在阿娘身上?” 蓁蓁低着头,没有说话。 腹中剧痛如刀绞一般,小樿再也无法忍受,极度虚弱时分,听叶荨道,“白姬跳下去之后,熔炉烈火开始熄灭,陛下也消失了,她人在青丘,应该是利用虚空之力来到此地,三生灯灭了,虚空彻底破碎了,所以陛下刚才也不见了。” 蓁蓁哽咽道,“是我疏忽……没有保管好三生灯。” 小樿上前抱住她,宽慰她道,“不怪你,我也挺没用的……”她说完昏倒过去。 她在想,她方才吞下去的,不是三生灯,可能是□□。 阿娘精打细算,调换了蓁蓁看守着的三生灯。 在帝姬和叶荨他们互相纠缠时,她却带着三生灯跳下了熔炉。 义无反顾。谁也没有料到这般结尾。 欢喜的,自然是为了苍生。 悲痛的,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后悔和不甘。 两个多月前,天山浩劫,小樿一路跋涉,回到南河郡,回到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那是她最后的归属感。 如今这份归属感随着阿娘的离开已经消失了,南河郡的家也不復存在了。 第171页 再过了一段时间,中原各地,所有五行师的灵力全部丧失了,她们变得跟正常人别无二致,再也无法感受到灵力的存在了。 堕魔人也销声匿迹了。 天地间的秩序正在重新构建,南越和两楚的格局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小樿在叶荨、琯琯他们的支持下,第一时间回到了青丘。 然而,在他们到达青丘的前一个晚上,帝姬心神俱焚,离世而去。 与此同时,青丘帝子从人界凯旋归来,带着属于她的荣耀,完成了拯救苍生的使命,看上去光辉无限,让人几乎忘却了失去一位传奇君主的痛楚。 乔彬尔为前任帝姬落泪时候,小樿也深感忧愁,一边落泪,一边心急如焚。 她本来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一问帝姬,哪里料到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念变成了缅怀,仇恨变成了遗憾。 她在遗憾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日,在青丘贵族的爱戴下,登上了青丘帝位。 她在人界四处打听,再也没有元牧的消息。 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小樿也逐渐勤于政事,不再频繁往来于人界。 三年后,天济帝派兵攻打西楚,屡战屡胜,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将中原领土全部纳入国土。 战争结束后,南越迁都洛水,此处上通京都,西邻贺兰山脉,南达新阳,乃定都之选。 不久后,远在海外青丘的小樿收到了一封人界送来的信,信中提到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上班还要继续建模、跑数据,加油ヾ(?°?°?)?? 来我专栏戳《仙门子弟宅腐污》收藏一下呀!作者君自己做的封面好看伐? 第114章 完结 信是长老阳肖从人界送来的,纸张经年累月已经变得发黄髮皱,上面的墨迹也被沖刷地无法辨认,小樿一眼看到了“元公子”几个字,落款为“新阳相府东方钰”。 小樿反覆读了几遍,看上去像是东方钰写给兰言的书信,信中主要讨论发兵攻打西楚的利弊,以及一些时事政务问题。 东方钰在信的结尾处提道,“钰前些时日在新阳城偶遇了阿东姑子,时隔数年,阿东姑子已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不免让人想到当初,阿东在新阳城被马车撞伤,经兰公子收留,元公子救治,才得以存活,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西楚国力式微,对本朝极度信任,此时开战,连累无辜百姓,生灵涂炭,望兰公子深思。” 小樿盯着信,回想着发生在南越新阳城的事情,仿佛已经很遥远很遥远。 此时琯琯进殿,送来几包油纸包着的鲜花饼,还有一篮子造型很精緻的寿桃。 小樿哭笑不得,“这是霉霉满月酒的回礼么?哪有你这样当舅舅的?成天给外甥跑腿?” 琯琯笑得格外灿烂,“小霉霉太可爱了,当舅舅的愿意!” 小樿说他傻,又念霉霉有个宠她的舅舅,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之前蓁蓁生第一胎叶澜的时候,琯琯紧张地茶饭不思,如今叶澜有了妹妹,小霉霉分摊了一半的宠爱,对叶澜也是件好事。 等叶澜成人,小樿打算立他为太子,青丘的储君。 她本人,既没有打算成婚,也没有打算生子,甚至没打算多活几年。 实质上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琯琯走后,小樿仍盯着那封辗转到她手上的信。 阳肖为什么要送这封信给她? 从信中内容来看,东方钰动笔的时候,南越和西楚还没有开战,朝廷内部主战方和主和方正争执不休。 从时间上推算,大概是两年前。 那个时候,阿东怎么会出现在新阳城? 小樿忽然发觉,尽管她曾经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了解阿东、疼爱阿东,可实际上,她对阿东根本所知甚少。 她反覆琢磨着,最后一次见到阿东时,她那透亮的黑眸里复杂的神色,究竟有没有特别的含义。 此后三个月,她让阳肖派人留心这名小姑娘的行踪。 她曾经是一位天赋异禀的五行师,五行宝物被焚毁、虚空之力被破坏之后,所有五行师都丧失了灵力。阿东自然也不例外。 小樿曾安排人界探子定期给她送生活补给,并特意嘱咐他们,万不可打扰到这名少女。 阳肖汇报阿东的行踪时,小樿这才觉得,自己真的疏忽了一些事情。 过去一段时间内,阿东不止去过新阳城,仙台、南河、京都、望城……她几乎无所不去,几乎每天都在往返于各地。 但无论她去哪里,总会先回到洛水,再去另外一个地方。 仿佛洛水有特别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在等着她。 又或者,她每一次往返奔波,都是为了回到洛水,为了洛水那件重要的事,或重要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小樿唿吸都停滞了。 除了元牧,还有谁,能够让不可一世的阿东近乎疯狂地奔走于各地。 怀着这种渺茫的希冀,小樿再一次回到了洛水城。 水尹居前厅的摆饰落下了薄薄的灰尘,摆放微微凌乱,但也不难看出,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在尽其所能地打理这间屋子了。 小樿摸索了一圈,确定阿东不在。她观察着屋内每一件家具,走过每一间积满灰尘的房间,最后确定,全屋之中,只有前厅的橱柜是使用次数最多的家具。 尽管那上面的摆设有些凌乱,也沾满了灰尘,但比起其他角落,这里好歹还出现了人类打理过的痕迹。 橱柜旁边有一个踮脚的平台,小樿想像着阿东站在台子上,能达到橱柜的哪个高度。 她眼神落在其中一格,上面摆放了一只麋鹿的鹿头。 小樿伸手拧动鹿头,橱柜一分为二,展示出一道暗门。推开暗门,里面是一条密道,通往一间阴暗的房间。 小樿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唿吸开始变得急促。眼前的场景和帝姬在梦中给她看的——元牧被发狂时的场景,几乎完全吻合。 角落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人,如同一只孤独的野兽。 小樿缓缓走过去,生怕自己无意中惊醒了这个不真实的梦。 曾经多少次梦见和元牧重复,醒来后痛哭流涕,绝望而无助。 她害怕,欣喜,担忧,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情绪,以至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高空的钢绳上,战战兢兢。 她轻手轻脚地,抱住那一头困顿而封闭的野兽,触到他的一瞬间,小樿如雷击中,全身颤慄,仿佛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而那头困兽,在小樿抱住他的一瞬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全身一颤。 “你来了……”他的声音极低,仿佛大地的悲鸣。 “……哥哥。”小樿泣不成声,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将头伏在他的肩上,彼此紧密相贴。 “我、无法离开这……”元牧轻声道,“……你回去。” “不!”小樿大声道,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凭什么!凭什么阿东能照顾你,我却什么都不能?” 第172页 “凭什么让你在这受苦?让我回去?我不!” 元牧转过身,注视着她,阴戾的眼眸逐渐温柔了几分,他抬手抚了抚小樿头顶,指尖滑倒脸颊,触到昔日留下来的斑驳疤痕,心疼不已,颤声道,“殿下……那日,没能保护好你……” 小樿亲吻他的唇,阻止他继续往下讲。 多年来的空落,为的就是这一刻。 小樿不再犹疑。她一边安排青丘狐族前来接应,一边准备应付阿东,同时让叶荨研究驱魔的办法。 而元牧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发了两次狂。 每一次,小樿使出浑身解数,也很难让他稳定下来。 她只能陪着他,安抚他,在他受伤之后,给他的伤口上药,为他做饭,陪他聊天,陪他度过无尽的黑夜。 五年前,那些第一次上天山的那些人,受到谬帝的蛊惑,几乎都发了疯,在半年的时间内,全部都暴毙了。而元牧被阿东关起来,一关就是五年。 小樿恨自己的疏忽,让心爱之人受尽苦楚。 幸好还来得及。 她决定将元牧带回青丘,无论採取什么方法,一定要阻止他发狂。 哪怕要将他一辈子困住。 她愿意陪他一辈子。 阿东没有阻止小樿带走元牧,她抱着其他地方带来的药材,怔了片刻,告诉小樿,“师傅每次发狂都是体内灵力消长有关,我用药能够抑制他体内灵力,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你要带走他,一定要救好他。” 小樿震惊了,“……你居然不是哑巴?” 阿东嗤笑一声,把自己关在房间。 过了两年,青丘女帝成婚,对象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据说他本是人类女子所生,人类和狐族本不能通婚,故而这位公子体质极差,须得帝姬好好养着,精心照顾,方可不出差池。 “面首。”琯琯一边撸小狐狸的皮毛,一边提心弔胆地说出这个词,“阿姐,陛下大人,你真的不在意外面的人评价吗?” 小樿低头剥核桃,将核桃仁装在盘子里,同时漫不经心地对琯琯说,“哦,什么,无所谓吧。” 琯琯:“……” 小樿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问正在火炉旁边,正在和蓁蓁玩牌的叶荨,“新疗程的药配好了吗?哥哥再过一个月又要復发,你得赶紧把药配出来,别玩了!回去配药!” 叶荨拿牌捂着脸,委屈不堪,“……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小樿道,“你现在就得把药配出来,万一哥哥提前发作了呢?你现在不给我药,我连觉都睡不好,就知道玩,叶澜昨天闯到陵墓踢翻了一座石碑,要不是守墓人及时赶到,他被压在石碑下死活都没人管,也不知道这闯祸精究竟像谁?!” 琯琯抚着外甥的毛,一脸茫然道,“我吗?” 小樿:“……” 蓁蓁轻轻一笑,“阿姐,夫君好不容易休息了几天,你又催他配药,他好歹还是位将军呢,不是专门给你配药的,你也别太看重那位病美人了,太没有一国之君风范。” 小樿抬眼瞪她,凌厉的眼神几乎将人射穿。 蓁蓁神情一滞,后悔失言,忙道,“……陛下恕罪。” 小樿冷冷一笑,低下头剥完最后一个核桃。 白白嫩嫩的核桃仁堆了一盘,每颗仁上面的皮都去的干干净净,为了就是供奉那位传说中的病美人。为了他,小樿处决了一批对她妄加议论的青丘长老,又令以青丘叶氏为代表的药理世家疯狂地研究控制体内灵力的药。 年復一年,元牧体内的魔性得到了克制,代价是失去了一身充沛的灵力和强悍的体质。 可他并不需要这些,小樿完全可以照顾好他。 …………………… 寝宫中,元牧横卧在床榻上,裸着上身,一手撑头,在翻阅一本佛经。 那只瘦削又精实的臂膀微微一动,他翻了一页书,抬头瞥到了小樿,便将书往床头一放,坐起身。 小樿将核桃仁放在一边,上前掀开床帘,抱住他,亲了亲额头,然后是眼睛,嘴唇…… “面首。”云雨过后,小樿吐出这个词,嘴角噙着笑。 元牧亲了亲她手掌心,再将她手指依次吞入口中亲吻,一边道,“陛下,难道他们说的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仅此而已的故事啦。 感谢赏阅~ 快来收藏我的接档文《仙门子弟宅腐污》吧~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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