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 第1页 秦王嬴政 作者:砚上凉墨 文案:——“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是谁令这天下一帝嬴政与燕太子丹前后反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 是谁令一代名刺客荆轲义无反顾地行刺秦王? 嬴政:我求仙问道,求的只是一个天长地久,求的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的他罢了。 姬丹:若是阿筝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当比嬴政幸福得多。 赵高:我带你走,我不復仇了,好不好? 荆轲:阿筝喜欢自由,我想给他他想要的自由。 其实不过一段往事,一段经年罢了…… ps:咳,这是无良作者高中上《史记》时突发奇想的脑洞,表与真实歷史串上…… 那啥,可能文中会出现一些与歷史不符之处,但素,为了剧情发展,希望乃们不要细究…… 墨子会尽量写得符合歷史一些,可乃们千万不要强求我一个理科生。【泪目……】 另:文中相关资料详查《史记》和百度百科, 如有错误希望看官们能够指出,在下会虚心改正的!【鞠躬……】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传奇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嬴政,燕筝 ┃ 配角:姬丹,赵高,荆轲,扶苏,胡亥,高渐离等等 ┃ 其它:一代帝王的传奇一生,你所不知道的嬴政 归途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史记秦始皇本纪》” “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史记刺客列传》” 早春的天气,凉丝丝的却又带着些许的暖意,就连这素来冷清的深宫之中也平添了些许欢笑。 今日是踏春的好日子,赵国皇宫内不少的王孙贵族都结伴去了御花园赏花完乐,是故偌大的深宫内竟能听到平日里甚少听见的欢声笑语。不过,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便是那些禁足他国质子之处。 窄小的院子里,一切的布置陈设都很简单,但仔细看看却能看出布院者的心细与怜惜。 院墙边上有一块大石头,灰青色的石头上站了个穿青衣的少年,少年年岁不大,大约十一、二岁左右,五官却长得甚是清秀灵动。只见他整个身子都攀在了墙上,小手扒拉着墙头,借着石头的支撑拼命地往上探,似是想看清楚那院外的景象。 “阿政,阿政,你快过来推我一把,把我推上去,我要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个热闹法。”青衣少年终于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是上不去了,忙召唤不远处倚在门边的褐衣少年帮忙。 “无聊。”褐衣少年没理他,只专注于手中的竹卷,但那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却不时地关注着墙上的青衣少年。最终仍是收了竹卷,走了过去,“你还是下来吧,等到了晚上设宴之时,自然能放你出去。” “哎呀,我等不及了嘛!在这里闷都快闷死了!阿政你只知道看书,阿筝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你们没一个人愿意陪我!”青衣少年嘟了嘴,不满地抱怨。 “原来丹在抱怨我啊,看来我还真是白忙活一场,好心没好报了。”青衣少年话刚说完,便有一道轻扬悠越的声音响起,简朴的小屋里步出了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少年如墨的长髮松散地披着,左侧却有一束碎发垂落而下,遮住了左半边脸颊,露出的右半边脸并不十分出众,但却格外温柔。 “阿筝!”名唤丹的青衣少年一见到眼前的阿筝,忙飞也似地跑了下来,沖了上去,扑进了阿筝微微张开的怀抱里。带起的人风扬起了阿筝左边碎发,一道狰狞的疤痕显现,看的褐衣少年眸中无端细痛划过。 但阿筝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是笑,笑得温柔而宽容。 “快些站好吧,怀里的衣服都要被你挤皱了。” 少年阿筝失笑看向怀中亲昵撒娇的丹,不由退开了身子,在丹不满的眼神里信手一变,便是一套崭新的制作精良的青衣绸衫,“看,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是新衣服哎!”丹兴奋地接过阿筝手中的长衫,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阿筝,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啊,谁让你是我最最喜爱的小公子呢?”阿筝俯首,在丹光洁,微微带着薄汗的额角轻轻落下一吻,半眯的眼眸透出了一分微醺与爱恋,“祝我的小公子,生辰快乐。” “阿筝……”丹红了脸,继而紧紧抱住阿筝精瘦的腰身,小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嗡嗡的声音喃喃传来,“我就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就只有阿筝了。赵王宫里的人都看不起我,只有阿筝对我最好,也只有阿政愿意来看我,陪我玩。” “公子政?”阿筝看向政,却与一双暗沉不可测的视线相碰撞,他微微一笑,三分感激,三分尊敬,还有四分不明,“真是有劳公子政这些日子的照顾了。” 同为质子之后,但嬴政比起他们,尤其是丹,更懂得如何在这深宫里生存下去。 “就当是报你当日相救之恩,无需言谢。”政侧过脸回道,似是不愿面对阿筝脸上的那道疤痕。 “是吗?也没有什么救不救的,都是为了丹。”阿筝不在意地笑笑,将丹从怀中扶起,从袍袖内取出一卷竹卷,递给政,“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过的有关治国之策的书籍,然后费了些时日将他们默了下来,也算是作为你的礼物,如何?可能接纳?” 阿政怔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一向冷沉的面容有了一丝惊讶。因为他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这些书有多么的珍贵,更是求而不可得,那么阿筝究竟是如何得到的? “多谢。”即便诸多怀疑,但他从不会拒绝阿筝送的礼物,于是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竹卷自他手中入怀,他竟感到一丝莫名温热,连带着他冰冷已久的心脏,也感到了一丝温暖。 “不客气。”阿筝依旧是笑,好像在政的记忆里,就没有见过他不笑的样子。 这个时候,丹却迫不及待地拽着阿筝的衣袖往房里拖,一时嚷嚷道:“阿筝,走,我们进去试试这件新衣服好不好?我好想赶紧穿上阿筝亲手做的衣服啊~” “好,好,我会走,你别拽。”阿筝难得的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却依旧被一旁暗暗注视着他的嬴政看清楚了——在他左边锁骨上方,有一个青紫色的、淡淡的吻痕。 这一刻,他竟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愤怒,瞬间明白了怀中竹简的来歷。 这一刻,他却觉得那竹简太过炙热,灼烧得他生疼。 “你到底拿了什么来做交换?”感情先于理智让他扳正了阿筝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 第2页 阿筝只与他对视了一眼,眸中是让他心惊却又说不出话来的平静,继而阿筝只是侧脸看向一旁惊诧看着他们的丹,微微笑道:“没什么,你想多了,我要带丹去换衣服了。走吧,丹。” 嬴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砸拳捶向一边的青灰墙壁,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他太过渺小,而他,与他之间的距离原来可以这么遥远…… 春去春又来,第二年的春天来临之际,也即将迎来嬴政何其父庄襄王回秦国的日子。不过在那之前,赵王宫里却发生了一件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赵王最为疼爱的幼子——公子玉连同他的母妃一起被赶去了冷宫,了此余生。 明面上的理由却是这样的——赵公子玉言行失礼,冲撞了秦公子政,政大怒,赵王为平其怒,故而下令驱逐公子玉。 其实这么一件冲撞质子的事本也不会闹那么大,不过这公子玉冲撞的偏偏是现如今蒸蒸日上的秦国的公子,还是在政即将回秦的这么一个节骨眼上。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公子政是个有怎样手段的狠角色,为免日后两国生怨结仇,赵王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宁得罪真小人,不得罪伪君子。 推开小院的门,嬴政一身褐衣久久伫立门前。 明日他就要走了,也许今天会是他们最后的相见。无端的,他就是想来找他道个别,或者,带他离开。 空荡荡的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不免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丹该是休寝了,阿筝应该在院子里干自己的事才对。 “你来找我?”头顶上方传来阿筝熟悉的、软软的声音,政循声望去,却见阿筝正躺在屋顶上往下看着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找我是为告别吗,政?” 那一声轻巧的“政”却是显得极其熟稔地被念出,好似曾在口齿间流转过千百遍,但事实上,这却是嬴政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唤自己,总有些莫名的小开心,可一想到分离在即,那份开心便彻底消退。他娴熟地跃上屋顶,坐在阿筝的身边,看着他微眯了眸子的、好看的侧脸。 “你都知道了?”半晌,政才没头没尾地问道。 “你说什么?是你要回秦国的事情,还是……”阿筝突然睁了眼,看向身旁俊朗的少年,“还是你对公子玉做的事情?政,别以为我不知道所谓的冲撞不过是你一手设计,你究竟为何要对付公子玉?你可知这样一来他这一生算是完了。” “何必问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理由?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谁?”政墨黑的眸子不自觉地燃起了一团怒火,任何妄图伤害染指阿筝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阿筝固执地看着他,他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半晌阿筝才转过了脸,看向蓝天,淡淡道:“那次只是个意外,我没事。政,为何你就不能学着温柔待人呢?” “温柔?”嬴政嗤笑,“你就是太温柔了才会一直迁就丹,你就是太温柔了才会深深吸引这深宫中的人。阿筝,宫中不需要温柔,你能不能为了自己,不要这么温柔?”说着他倾上了身子,投射下的倒影遮住了阿筝头顶的蓝天白云。 逆着光,阿筝眯了眼才能看清他的神情,郑重而又严肃,但他自己眸中的神色却深沉似海,琢磨不透。 “政,有时候,温柔才是这世上最好的武器。” 良久,阿筝如是道。 翌日清晨,秦庄襄王与王子政归秦,城门相送。 身后的人潮涌动,马上的少年背嵴挺直,他直视着前方,气势更胜其父,犹如君临天下的王。 昨日,阿筝并没有答应随他回秦,理由是为了照顾丹。那么如果等他将来足够强大时,是不是阿筝就可以来到他的身边?即使再次囚禁丹他也不惜。他要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只属于他。 只是,今日,他会来送他吗?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然后尽量放松下来,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回首向身后的城门看去。 没有,还是没有。 “公子,该启程了。”身旁并辔而立的使臣吕不韦提醒道。 “好。”终究是死了心,嬴政转过头,看着左右两侧的护卫军淡淡下令,“出发。” 队伍行进间,尘土飞扬,马上的少年却并不知,城墙上,一袭白衣目送他十里归乡。 权利 “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史记秦始皇本纪》”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驾崩,十三岁的嬴政即位秦王。 当世时,吕不韦为相,把持朝政,独擅大权,秦国上下莫不以仲父为尊。 公元前239年,秦王政年已二十一岁,亲临朝政。 彼时,秦国朝廷掀起以吕不韦为首的激烈的政治斗争。 偌大的宫殿里,面目俊朗威严的秦王高坐尊位,身前的龙案上零散地放着几本奏摺,所奏之事无可无不可。 嬴政捏了捏眉心,他自然知道这些奏摺都是那个好仲父的“杰作”,不过他不在意,总有一天他会废掉吕不韦这个老匹夫。就像尽管宫中那么多人谣言他是他的孩子一样,他总有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这一刻,或许是因为整个宫殿内太过安静,只有清浅的唿吸声此起彼伏,一向克己自律的秦王难得的在办正事的时候走了神——他想阿筝了,很想很想,他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他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弄到自己的身边,但他没办法,最起码他不能让阿筝和自己一样陷入如今的困境。 嬴政不自觉地摩挲着大拇指上带着的翠绿扳指,这是他与阿筝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送的,可笑的是他现在只能摸着它来聊表相思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能够让两人相见;很快,他就能让阿筝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 一旁走上前来准备禀报事宜的侍从看到秦王深不可测的表情,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更加恭着身子,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太过显眼而惹了此时神色不明的年轻君王。 “禀王上,太后有事求见王上。”那侍从说完了话后恨不得把自己隐身起来,因为宫中几乎人人知道秦王如今和太后赵姬的关系并不好,原因嘛,自然又是王室的丑闻。 “嫪毐那厮又要闹些什么?” 秦王的声音冷冷的,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但是侍从却真的听出了一丝厌恶不耐,也不由得感嘆王上还真是了解那一对狗男女啊。没错,正是狗男女,现在暗地里,秦王宫上下谁人不知太后赵姬与吕相献上的那个叫嫪毐的男宠厮混一处,好不淫乐。 不过这些话侍从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回答出来的还是恭敬无比的话语。 “禀王上,太后说寝宫风水不好,想搬离原寝宫到雍县的离宫居住。” 侍从话落,就敏锐地感觉到偌大的宫殿里气氛更加压抑,甚至感受到了位于高位上的那人的不悦。 第3页 静默半晌,寂静的宫殿里才传出一阵冷冷的笑声,好似夹着冰凌,却又带着阴寒的怒火—— “好啊,既然他们想搬走,那就去吧。” 母后啊母后,你可真好啊,就这么的寂寞难耐吗?还是你真的觉得孤王有傻到当真不知你和那个嫪毐的关系吗?不过母后啊,也幸亏是你傻,否则的话,儿子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更快地解决掉吕不韦呢……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于雍城蕲年宫内举行冠礼。 是时,太后与嫪毐厮混已生下两个私生子,二人关系更是进一步曝光,秦王大怒,嫪毐心慌情急之下倚仗太后声威,藉助长信侯封号在雍城长年经营,建立了庞大的势力,而这股势力也成为仅次于吕不韦的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当然,这些只是表象而已。 所以当太后赵姬被关进雍城的萯阳宫时她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在自己眼里一向乖觉无害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儿子居然有一天真的能够扳倒她和嫪毐这些年布置的势力,然后将他们逼迫至此,她更不相信他会不顾亲情,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只是、只是,在看到她那个仿佛一夜间变得高大挺拔、俊美无铸的儿子接过身边侍从抱上来的、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时,她才陡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害怕,甚至是威压。 “看哪,母后,原来这就是你和那个贱人生的孩子啊,还真是可爱,是比儿臣讨人喜欢呢,难怪母后这么宝贝他们,把他们藏得好好的,费了儿臣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两个可爱的小东西。” 秦王其实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却非常的好看,只是这个时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看到秦王这样的笑都不会觉得赏心悦目,他们感受到的只有阴冷、肆虐而带来的恐惧、心悸,甚至是那明明很是温柔的轻抚怀中婴孩的动作都让他们觉得像是一场血腥而无情的谋杀。 赵姬眼睁睁地看着嬴政渐渐将手移向熟睡中的孩子的脖颈,好似突然间受到了刺激般扑了上去,口中喊着:“你放过本宫的孩子,不要忘了他们俩也是你的弟弟!” 嬴政往后退了一步,不在意地将怀中的婴儿托起,看着此刻面若癫狂的赵姬扬起唇角,嘲讽道:“弟弟?好个弟弟啊,难不成真像外人说的,那嫪毐还真成了孤的假父,嗯?是谁给他的权利,是母后吗?” “不,不,孩子是无辜的,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我没有,没有……”赵姬在看到秦王作势要摔他的孩子时就已经慌了,语无伦次地说这些求饶的话,只可惜嬴政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母后莫怕,很快你们的孩儿就可以去陪他的爹爹了。哦对了,孤王忘了母后还不知道嫪毐已经被施以车裂,曝尸示众了呢。”嬴政看着面前这个妆容精緻,明明与自己血缘至亲但却陌生无比的女人在这一刻犹如被抽去主心骨般软倒在地上,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恐还是难过,一丝难言的快意就涌上心头。 “母后,放心,你始终是孤王的母后,秦国的太后,你可不会像你的好情人,也不会像你的好儿子这般的……” 婴孩尖锐的哭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肉飞溅的声音在冷然的大殿里倏然响起,又倏然静默,唯余一地的鲜红刺人眼目。 嬴政面无表情地跨过地上的摊摊血迹向前走去,背影挺直,好似什么都不能动摇他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独留赵姬悽厉的哭声在身后响起,然后他好似听到了这个从未给过他一天温暖,带给他的只有嘲笑与冷漠的、所谓的母亲恶狠狠的诅咒——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註定孤苦一生!!!不会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疯了,叫人好生看管起来。”冷峻的君王在听到这样的诅咒后只是淡淡吩咐了身边的侍从一声,在侍从诺诺的应答声和恭敬中带着一丝惧意的目光里踏出了萯阳宫的大门。 ——母后,你还是错了,孤王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阻止,你将会在这犹如冷宫的萯阳宫里孤苦一生,然后看着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而在他的身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公元前238年,嫪毐动用秦王玉玺及太后玺发动叛乱,攻向蕲年宫,幸得秦王早有所布置,击败叛军。而后嫪毐转打咸阳宫,亦大败,后落荒而逃,最终被逮捕,施以车裂之刑,曝尸示众。 公元前237年,秦王政免除吕不韦的相职,放逐其至巴蜀。吕不韦知晓他与秦王的关系无法挽回,故而饮毒酒自杀。 至此,秦王嬴政真正掌权,秦国上下尽皆归心。 只是无人可知,在某个深夜,某座漆黑的宫殿里,散了一地的空酒罈子间颓然坐着的却是本该意气风发的秦王。嬴政猩红的眸子看着不远处微晃的烛光,好像是在看着他这灰暗一生中唯一的希望,他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指尖竭尽全力地去触碰那能让他在深夜里感到温暖的东西,空洞的眸子里烛光熠熠,喃喃的声音脆弱的好像一吹就散。 ——阿筝,我失去了母后,失去了老师,我……只有你了,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你终究会是我的…… 殿内一阵微风忽起,吹落了不知是谁的、少年的心。 再遇 “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邺安阳,桓齮将。——《史记·秦始皇本纪》”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公元前236年,赵、燕两国发生战争。 赵国出兵攻燕,而秦国以救燕为名派王翦等将出兵分别夹攻赵国,先后攻取了赵的阏与、轑阳、河间、安阳等邑,漳水流域已为秦所占有。 纷乱多年的神州大地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最盛大的一场战火,一切的野心、权谋在此刻纷纷浮现,当千古一帝——嬴政执掌秦国大权的那一刻,长达十六年的吞併六国的战争开始了。 燕国王宫内,一处小巧的院子里,一身青衣的公子静静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看上去好似睡着了,清秀尚显稚嫩的眉宇间笼着一丝轻愁,不知梦中又有些什么烦忧。 直到一件厚实披风被人轻轻盖在了那青衣公子的身上,公子才好似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面相温和的男人道:“阿筝,你来啦。” 燕筝见姬丹醒来也不讶然,只是替他系好披风,然后道:“你也是,这样的天气也能在院子里睡着,万一受寒生病了怎好?” 姬丹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还在燕筝的胸前蹭了蹭,居然有几分小孩子气:“我知道阿筝肯定会来找我的嘛,才不担心会吹风受寒呢。只是不知现在燕国和赵国的战事究竟如何了……” 第4页 燕筝揉了揉姬丹的头顶,听着他话里的担忧之意却是淡淡笑道:“小公子也不必太担心,秦国已经答应出兵相助了。” 虽然这相助更类似于掠夺,只是这个时候的燕国又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选择呢? 燕筝这么想着,但是这些话他不愿对丹说,他不希望他纯洁无垢的小公子沾染上这些凡尘俗事,尽管他也知道丹迟早要学着自己长大,懂得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但私心里他还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一点到,只要他还在,他还是会尽力护住姬丹的这份天真。 姬丹听阿筝这么说眼睛一亮,心里却在暗暗想到:若是有阿政和秦国的相助,那么燕国这次一定能击退赵国来犯的军队。 燕筝看着姬丹面上掩不住的笑,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慌慌的,好似很快就要发生一些他不愿发生的事。 燕筝的预感其实从来都不会出错,所以当他知道秦国救助燕国的另一个条件是让姬丹为质子质于秦时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只是他会想起,想起多年前嬴政离赵归秦的时候曾说过带他同归,只是他的回答是什么呢?好像就是送了个碧玉扳指吧,因而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时嬴政眸中的不甘以及……让他心悸的、深深的占有欲。 赴秦的马车里,姬丹上身趴在燕筝的膝上昏昏欲睡,嘴里不住的咕哝着:“阿筝,你说为什么阿政要让我们去秦国啊?是不是因为他在秦国很孤单,没有人陪他玩啊?听说当大王的都很孤独的。” 燕筝揉了揉姬丹的柔顺的发顶,心不在焉道:“或许吧。” 谁知道呢?位于高位之人固然高处不胜寒,只是也只有立于高处,才能看到天下人所看不到的风景。 史书记载:秦灭韩前夕,燕太子丹质于秦。 秦国宫内。 “阿筝,阿筝,秦王宫好大啊,我们去找阿政玩好不好?”姬丹踢踏着步伐走在前面,突然迴转身,明明成熟的面容上却扬起了孩童般明媚的笑靥,天真而又烂漫地问着身后闲庭闲步跟着的燕筝。 燕筝微微笑着,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如玉侧脸显得温柔无比。他顿下步子,没回话,只是向丹招了招手,姬丹“哦”了一声,乖乖地蹦跶间来到他的面前。 燕筝笑着替他捋好头髮,又整好衣领,才开口道:“以后莫要那么唤了,要唤他秦王。小公子,可知?” “为什么啊?秦王不就是阿政,阿政不就是秦王吗?换来换去的有什么意义吗?反正阿政又不会介意我们怎么喊他的。”姬丹不以为意地努努嘴,天真的脸上是单纯的毫无畏惧。不得不说,这个年纪尚能拥有这般的天真,实在是燕筝把他护的太好了。 “你呀!”阿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再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瞥见拐角处一道玄色身影闪现。 他抬眸望去,玄色身影的一旁还立着位紫色宫装打扮的少女,他知道,那是赵国的公主。 呵,真没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赵国也有如今这般低三下四求联姻的姿态,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赵国攻打燕国,无论谁胜谁败,都註定会有所牺牲,最终得利的仍是秦国而已。 燕筝扬唇轻笑,柔和的眉眼看着玄色身影与公主并肩而行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的、间或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丝丝的酸涩。 “阿政!”他一恍神间,姬丹竟已大声唿唤了出来,阻止早已不及。他连忙看向玄色身影,那身影回首,稜角分明的俊逸脸庞显得有些阴鹫,斜睨过来的眼角带着不可直视的威严,旁边的少女也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们。 “阿政……”姬丹似是也感觉到了这份威压,而且他总觉得阿政瞥他一眼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莫名恨意,不由压低了声音怯怯地嗫啜道,然后下意识地向阿筝靠近了些。 这一动作似是惊醒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王,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向白衣青年,那视线竟奇异的柔和了些——这个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但时光好似从来都未在他的面上留下痕迹,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白衣翩翩、温和俊秀的少年。 是啊,因着这份温柔,好像岁月都不愿为难他,对他格外的宽厚宠爱。 “秦王恕罪,太子丹只是少不更事罢了。”白衣青年欠身,行了个不算大也绝不小的礼,言辞恳切。 “少不更事?”嬴政轻笑。 那一剎那,两人视线相触,仿若天地间再无声息,唯余彼此间眼中的彼此。一切倒转,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初夏晌午…… 白衣的少年,孱弱的身躯却有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般牢牢守在褐衣、青衫少年的面前,明明是温柔无比的眼眸却充溢着坚定的神采,昂首迎视着不远处的刺客,寸步不让,毫无畏惧。 “你不走吗?这个时候宫里的侍卫可都要赶来了。”少年淡淡立着,说出的话却令眼前的刺客冷冷地抬首,低哑的声音透过遮脸的面巾沉稳地传来——“让开。” “如果我说不呢?”少年依旧浅笑,周围传来的喧嚣声和脚步声让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大,“我劝你还是离开吧。” “偏不。”刺客亦固执地回了他二字,看了看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青衫少年和那面上镇定的褐衣少年不由喃喃道:“你何苦护着他们?” 言罢,搭弓架箭,箭尖却直指旁边地上的褐衣少年,蓄势待发。 白衣少年脸色微变,勐然转身扑向褐衣少年,剎那间,却见箭尖再转,毫不犹疑地射向被忽略了的青衫少年。 “阿筝!”青衫少年颤抖地惊唿,白衣少年回首,却以不及。但恰在此时,身旁的褐衣少年飞身而上,扑向了青衫少年,挡住了那支离弦而来的飞箭。 只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褐衣少年惊然回首。 “啪嗒!”一滴液体滴落的声音,褐衣少年怔然望着伏在他上方的面容,凌乱的发遮掩了大部分的容貌,却遮不住脸侧那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汇聚成流滴答而下。他的左手抓着那支箭,右手撑在自己的侧脸边,把他圈环起来,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势。 “你……”褐衣少年哑然。 “谢谢你护了丹。”白衣少年丝毫未在意脸上的伤口,只是浅浅的笑着,上扬的唇角、温柔的眉眼,如水一般涤盪、润泽人心。 褐衣少年就在这样的注视下愣住了,甚至微微红了脸,直到少年蓦然回首,将手中利箭狠狠一掷,箭擦着那刺客的面颊带着尚未消退的、锋锐的劲势没入刺客脚下后方的土地,箭羽轻颤。 “滚!!!” 怒吼响起,褐衣少年却分明听到了这怒吼里的无奈、失望、伤心和一丝怜悯。 周围熙熙攘攘地围上了不少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央,但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少年亦回视着他,却在下一秒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时他尚不知晓白衣少年是谁,却在之后听闻:宫里多了位温柔却面有伤痕的公子筝。 第5页 …… 回忆如洪流卷过,秦王看着面前从容的青年,一时之间有些恍然,这么多年,他的样子真是一点儿没变,似乎天生就拥有一张不老童颜。 “秦王哥哥,你可不能放了他们,他们可是冲撞了你!”一旁的赵国公主撒娇似的揽住了嬴政的胳膊,笑得狡黠道。 “王,可能恕罪?”燕筝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同样是笑,但却笑得温柔而无辜。 年轻的秦王亦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勾起的唇角带上了一丝恶劣的玩味:“恕罪也可,只是不知阿筝可愿随孤王回殿伺候一段时日,以解几年不见的相思之苦?” 在场的赵国公主、姬丹都面色一变,姬丹想阻止却被燕筝拉住,只听他淡淡道:“好。” 秦王笑容更大——阿筝,你终会是我的。 相处 “扶苏为人仁,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史记·李斯列传》”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距离燕筝住在秦王宫殿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有些日子,这些日子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见到姬丹的机会越来越少,嬴政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让他做各种各样无聊的事,但最主要的事还是照顾嬴政。 在这段相对而言比较闲暇的日子里燕筝想过很多很多,他依稀记得燕王喜十二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年时太子丹本也要质于秦的,只是那次燕王喜难得的怜惜了一下这个自幼质于赵的儿子,故而当时只是派了其他的公子前去。 自然,那次自己也不会随行前往,所以或许秦王当时就已经认出了前来做质子的公子并非太子丹,但不知为何却并未拆穿。 其实这十几年里,尽管燕筝不愿承认但事实却是他的确有下意识地关注过秦国的动态,所以他也知道嬴政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有多么的不易,因而不可否认,他敬重他,甚至是有些怜惜他,这也是为何他会答应伺候他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护住姬丹。 傍晚时分,凉风微拂,吹落了案上的薄纱,燕筝上前捡起那薄纱,看着上面写着的代表痴情少女对秦王爱慕之意的诗句不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不似平常般温和浅淡,反倒带上了一丝冷意。 似是不经意又或是不小心,燕筝就将那薄纱丢到了角落里,一转头却见归来的嬴政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但却丝毫不担心刚才的那一幕是否被这人看见。 “过来。”嬴政一副好似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只是张开了双臂,唤着这个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他的人。 燕筝表情自然地走上前,纤白的手搭上嬴政的衣襟处,“扑簌”一声,玄袍滑下,然后燕筝也只是娴熟地将袍子收好,搭到一边的屏风上。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散朝了?”一边递上刚沏好的茶水,一边问道。 嬴政不言,却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浅饮了口,又看了看面前少年温润的笑,竟也不觉轻松了些。他顿了顿,将手中茶盏復还给面前眉目温顺的人儿,才道:“左右这几日没什么大事,我就先回来了。” 在他面前,他总是不会自称“孤王”的。 “是吗……”燕筝低了眉喃喃道,復又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朝上的大臣们都在力谏联姻一事,不知秦王,有何想法?” 言毕也不待嬴政做出回答便转身将茶盏放回了案上,只是那捧着茶盏的手却微微颤抖。 嬴政看在眼里,却不作答,只是上前一步,双臂穿过眼前瘦削青年的腰,松松地搂着,英挺的尖下巴有些暧昧地搁在他的肩上,看到怀中人身体一僵,有些不自在却又不能逃开的样子,无声地笑了—— “你以为呢,阿筝?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联姻一事?而你问我这个问题,究竟是出于刺探国情,想知道秦国接下来的动作,还是……”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眸里一缕暗沉的利芒划过,“还是说这是出于你的私心?其实你根本不愿我去亲近、宠幸别的女人,所以阿筝,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燕筝听着嬴政暧昧非常的话语,心中却微微涩然,无论如何,不管他心意如何,如今嬴政连孩子都有了,那么他的心意就已经不再重要了。更何况,他如何看不出秦国接下来攻打六国的战略,远交近攻,远交近攻,联姻之事势在必行。 嬴政感觉得出来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僵,甚至是越来越冷,然后他就看到阿筝缓缓侧首,髮丝垂落脸庞,那半抹伤痕结痂的柔美脸庞就这么一点有一点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有些心疼地覆手而上,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抹过那道凸起的、难看的伤疤上,有些硌手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心酸。 再开口时,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沙哑:“疼吗?为我而伤,其实你是有些喜欢我的吧,阿筝……” 燕筝偏了偏脸,髮丝再度垂下,遮住了那道伤疤,他看着微微皱眉的嬴政,扬了扬唇角,扯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嬴政微愣,欲开口之时,燕筝却已离了他的圈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虽然是笑着,但他就是觉得这笑根本不算是笑,然后他听到阿筝开口淡淡道:“无论我说是与不是,都不会影响您的决策,不是吗,秦王殿下?” 因着这句话,嬴政好似听出了别的意思,他以为阿筝只是在怨他,既然会怨他,就说明在乎他,一丝喜悦不觉间萦绕上心间,却被眼前的男子再次打击的渣都不剩——“所以于秦王而言,阿筝并无多大作用,王……最近不过是无聊罢了。”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个大礼,维持躬身的姿势谦和却又不卑不亢地说道:“想来秦王也消遣够了,不若放燕筝回去,太子丹、需要有人照顾。” “太子丹,太子丹!你的心里只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吗?”嬴政忍不住怒斥着、低咒着,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手粗鲁地夹住了他的脸颊,迫使他仰起脸看着自己。可是眼前这孱弱温润的男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刷出一道密影,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暗。 可就是这样乖顺无比的表情却让嬴政感到无比的愤怒,为了丹,他难道真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顾了吗? “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需要你的照顾。或者说你想要我好好照顾、照顾他?”嬴政加重了后面两个“照顾”的音,既是警告也是为了打消燕筝的意图。 然而眼前的人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平静地回道:“不,在我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个孩子,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需要?”这两个字似是触及了嬴政的怒火,他眯了眯眼,挑眉道:“怎么个需要法?是这样吗?”说着倾身而上,双唇在距离燕筝淡粉唇畔半寸之余顿住了,哑声道:“是这样的需要吗?” 第6页 燕筝不回他,只是再度后退了一步,离了他的牵制,淡淡道:“还请王自重,燕筝始终是太子丹的人。” “呵,好一个始终是太子丹的人。”嬴政不怒反笑,退后一步理了理衣襟然后坐了下来,看着面色有些薄红的燕筝笑道:“你以为,你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吗?” 燕筝不言,却皱起了眉,嬴政却接着笑道:“如今秦国日益强盛,何须再惧他国?小小的燕国质子又何需什么礼待?更何况早些年假质子一事孤王尚未追究,你以为你回去就能事事帮他周旋,让他过得好些?可孤王告诉你,你若回去,他必定过得比现在还不如意!别忘了,孤王才是秦国的王!” 燕筝眉皱的更紧,却也始终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一步不停,似是想赶紧逃离什么似的。 “阿筝。” 身后一道失了气势的声音轻柔唤他,像是喃喃自语,完全没了方才的强硬,可燕筝依旧未止步。 “下月初八,就是我正式的大婚之日了……”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回去的决心,可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他的步子顿住了,但也只是这一剎那的停顿,短的让人无法发觉,他就已经再度抬脚,可为何面上的表情却冷然无比—— 看吧,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我说是还是不是,都无法影响你的判断和决定。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问我这么个毫无价值的问题? 难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而抛却这江山社稷吗? 可我,会愿意吗? 如果是做不到的,就不要问,不要承诺…… 燕筝从主殿里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喘不过气,胸腔里闷闷的,虽然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又如何控制得了?如果世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情感,那又何来人世间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儿女情长。 他想去见见姬丹了,很久没见了呢,而且不知道嬴政他会不会…… 这个人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质子了,他变得睿智、强大,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变得更加狠辣、阴险,从这人如何料理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臣子不就可以看出来吗?虽然那也不怨他,只是想想终究叫人心寒。 仿佛这十几年来,当年的那个公子政经歷岁月的洗礼、沉淀,慢慢将一切让人心惊、惧怕进而臣服的特质更加明显、强盛地展示出来,所以他才能在如今的年纪走到现在的地步,甚至于毫不夸张的说,或许嬴政将成为统一六国的第一人。 因为他有着这样的野心,以及、能力。 这是燕筝的想法,燕筝的直觉,而且他的直觉从未错过。 燕筝想得出神,转角之际却被迎面跑过来的一个小孩子撞得踉跄了一下,还未及问对方有没有事,就听到糯糯的嗓音急切地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撞伤你吧?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叫御医?” 燕筝心想这孩子还挺有礼貌的,抬眼一看却怔住了,这孩子…… 呵,是嬴政的儿子吧,和他小时候长得真像。 想着,燕筝就笑了出来,浅浅的,但却让面前惊慌失措的孩子看愣了神,连手中的两个馒头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 燕筝看着小孩儿顶着嬴政小时候的脸却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笑得更大,捡起地上脏了的馒头拍干净了塞到这可爱的小包子怀里,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你是公子扶苏?” 扶苏看着这人的笑,听着这人的声音就有些回不过神,他虽然贵为秦王长子,但是这宫里大部分人都看得出来其实秦王嬴政对自己的孩子并不热切,所以平时对着他这个秦王长子也只是敷衍了事,从没人像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一样对自己这么温柔过。 “是公子扶苏吗?” 愣神间就听到这个好看的哥哥又问了一遍,小包子扶苏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馒头,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通红一片,扑闪扑闪的睫毛上似乎都挂上了晶莹的水露,竟是紧张激动地快要哭了。 “是、是,我、我叫扶苏。” 甘罗 “者,甘茂孙也。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史记·卷七十一·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燕筝看着眼前虽然穿着光鲜亮丽但实际上瘦小无比的小孩子呆呆傻傻的样子,一时间真是想笑了,没办法,对着这张缩小版嬴政的脸露出的这样的表情,实在让他忍不住发笑。 扶苏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对面这个温柔好看的哥哥是在笑自己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难过,相反的,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和害羞。 “公子扶苏这是要去哪儿?”燕筝见他窘迫便好心不再笑了,只是很好奇这小公子拿着两个馒头要去哪儿,又要干些什么。 “我、我要去看看老师,老师好久都没吃饭了,所以、所以……”看着眼前人温和的笑,扶苏不由自主地就把自己藏了好久的小秘密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地觑着眼前人的脸色,生怕对方猜出些什么来。 “你的老师,可是甘罗?”燕筝想了想,既做过公子扶苏的老师,如今境况又不明的恐怕就只有当年的天才少年上卿甘罗了。 说来也是奇怪,论起甘罗的成就那可是相当不凡的,不然也不会年仅十二岁就被拜为上卿了。只是自出使赵国归来官拜上卿之后,这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无甚传闻了。 扶苏听他一下子就道出了自己的老师是谁,真是讶然不已,觉得眼前这个哥哥不仅温柔好看还很厉害呢,如果把他带到老师面前,他是不是也能够开解老师呢? 燕筝观其面色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虽然他的确很好奇现如今的甘上卿处境如何,又为何会落得吃不上饭的地步,但是比起去看望姬丹,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些。 这厢扶苏决定还未下,那厢就看到温柔哥哥要走了,连忙前进一步拉住了燕筝的袖子,期期艾艾道:“那个,哥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不好意思,没空。”尽管是温和的声音,但语气中却是不可忤逆之意。 扶苏愣在当场,就连燕筝都走远了也没反应过来,拒……拒绝了?看上去那么温柔善良的小哥哥拒绝了?扶苏感到很难过,但是又一想两人素昧平生,别人好像也的确不需要一定帮自己吧? 弄干净怀里的两个馒头,扶苏觉得还是先把这些送给老师吃比较重要。 燕筝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姬丹现在住着的地方。 其实这个地方和当年赵国的质子府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姬丹所住的地方也还是个独门小院。 只是……燕筝看着眼前这个破败不堪、杂草荒芜的小院时深深蹙起了眉,他原以为嬴政所说的“照顾”不过是玩笑话,毕竟曾经朋友一场,想来是怎么都不会亏待丹的,只是眼前这副景象却是狠狠打消了他原来的、对嬴政本就不多的“信任”。 第7页 燕筝无视院中那些高高长长且锋利无比的杂草,缓缓走了进去。 推开主卧的房门,让外面所剩无几的日光碟机散屋里瀰漫已久的黑暗潮湿,燕筝一眼就看到了缩着身子、背朝外侧卧在床的姬丹,心狠狠一紧,几步走上前掀开薄薄的被子的一角,就见他悉心呵护很久的小公子此时满面通红、满头大汗,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是眉头深皱,一脸痛苦的样子。 燕筝心一揪,克制不住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姬丹的额上,然后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还没有发烧,只是现在这个状态也是十分不好啊, “小公子,小公子,快醒醒。”最终燕筝还是决定先唤醒姬丹比较好,不然再让他盖着这么薄的被子睡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发烧了。 姬丹迷迷煳煳间感到有人在推自己,这几日来的折磨让他对于别人的触碰感到异常的害怕,甚至是恐惧、逃避,所以姬丹即使是还在昏昏沉沉中依旧下意识地躲了开来,口中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不要打我……” 燕筝触碰姬丹身体的手剧烈一颤,然后缓缓收回,声音提高了些唤道:“丹,醒醒,是我,阿筝。” 迷迷煳煳间,姬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燕筝的声音,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大可能的,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睁开眼,或许他真的是很想念很想念阿筝吧,所以就算不一定是真的,他也想要看看。 燕筝看到姬丹好似有了反应,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瘦削了不少的脸庞,感到姬丹在起初的一瞬间反抗后就渐渐顺从了下来,还小心翼翼地拿脸蹭了蹭他的手心,好似眷恋着这样的温暖,这才露出了抹浅淡的笑。 似乎是确认了眼前人真的是燕筝,姬丹倏然睁开了眼,果然就看到了阿筝那张温和柔情的脸,顿时开心极了,继而却是有些委屈,他开心的是燕筝终于来看他了,委屈的也是燕筝这个时候才来看他。 燕筝看到姬丹面色几变,但很快就双眼通红地扑进自己的怀里,声音哽咽道:“阿筝,真的是你,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丹了呢!” 燕筝听着姬丹的哭诉声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伸出手轻轻拍着姬丹的背,想给予他一些安慰,却在手掌落下后听到怀中人“嘶”了一声,连忙放下手扶着姬丹坐正在自己面前,蹙着眉问:“你怎么了?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人打你?”他可没忘记之前姬丹的那些梦呓。 这个时候姬丹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忙摇着头道:“没有,没有,没有人打过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燕筝看着他不自觉微微颤抖着的身体,就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些什么,不由眸色一暗,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丝冷意:“是不是和秦王有关?” 姬丹原本低着的脑袋听到燕筝这么说竟有些慌张地抬了起来,看着燕筝有些冷的眸色,咬了咬唇道:“阿筝,你什么都不要问了好吗,我、我不能说的。” 姬丹虽然单纯却并不傻,尽管燕筝将他保护的很好,但是身处王室之中的他又岂会真的什么都不懂?这王宫里能够肆无忌惮欺负他的人肯定是受了秦王嬴政的命令,就算不是命令也是暗中的默许。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是朋友的阿政会这么对待自己,但隐隐的他也知道这些定与阿筝有关,只可惜他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不必说保护阿筝了,所以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烦扰到阿筝,反正、反正打着打着就能习惯了吧,而且自己好歹是一国太子,也就是被打打,嬴政绝对不会允许闹出人命的。 燕筝看着姬丹神色不定的样子,哪有不明白他心意的道理,同时心中对于嬴政也产生了怨愤之情,他真的没想到嬴政居然真的能够下得去手,看来他还要想想办法保护住姬丹,最好能让姬丹住得离自己近点,这么个鬼地方是真的不能够再住人了。 “也罢,既然你不愿多说阿筝也绝对不会强求,不过小公子,让阿筝先帮你擦点药好不好?”燕筝好生劝慰着,他猜测即使嬴政真的下过命令让人殴打姬丹,但他也一定会备下药膏之类的,否则姬丹肯定撑不了这么久,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烧。 故而燕筝问完后看到姬丹乖乖地拿出了药瓶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打开药瓶闻了闻,看了看,就知道这只是最普通的伤药,绝对算不上好,看来他还是要找些好点儿的药膏来。 姬丹见燕筝接过药后就乖乖地褪了衣衫,尽管燕筝有所心理准备,但看到姬丹身上那么多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痕时还是气愤的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药瓶,紧接着却是深深的心疼和怜惜,他护了那么久的小公子居然被伤成这样,那群人简直不可饶恕! “小公子忍着些,阿筝给你上药。” 姬丹趴伏在床上,默默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然后就发现其实燕筝上药的动作很轻很柔,不知为何那些原本疼得不行的地方也变得暖暖的,很是舒服的样子。 一定是因为阿筝很温柔吧! 姬丹美美地想着,没办法,阿筝能来看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他原本还以为嬴政要完全霸占着他的阿筝呢!就是不知道以后阿筝还能不能来看自己了。 直到燕筝离开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过关于离开秦王宫的话语,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身为质子,轻易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燕筝的打算是凭着他现在所谓秦王面前“红人”的身份先去弄些好的生活用具给姬丹换上,而且还要弄些好药来以防万一。 只是燕筝的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扶苏这孩子给拖走了,燕筝看着扶苏满面的焦急,不住地念着“哥哥你帮帮我,老师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心下奇怪之余却还是跟着扶苏走了。 没办法,对着扶苏这张脸下意识的他就不能狠心拒绝,却也下意识地不去思考这是为什么,而且他也很好奇现如今那位当年的天才少年甘罗究竟如何了。 甘罗住着的地方就在秦王宫里,但却是个很偏僻的位置,而且出乎燕筝意料的是那院外还守着一些秦国士兵,不住地巡逻着。 即使是隔着些距离,但是燕筝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院中那个坐在湖边垂钓的寂寥身影,乌黑的墨发中竟掺上了好几缕白丝,给人一种孤独寂寞、无人能懂的郁郁不得志之感。 但就算这样,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看上去很有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秦有上卿,名曰甘罗。 燕筝默默嘆道,若是甘罗现今还能为政,其成就绝对不低于李斯啊。 大才 朝堂之上,嬴政高坐首位,朝臣分立两旁。 鹰眸扫过在场诸位朝臣,其气势之迫人直叫众臣纷纷将头又低了几分,然后嬴政才道:“眼下韩国已破,孤王有意再度征伐,下一步将是灭赵,不知何人可向孤王献策?” 此言一出,众臣脸色各异,纷纷看向熟识之人,却暂无一人发言。 少顷,李斯出列,言辞恳切劝道:“回禀殿下,臣以为韩国刚破不久,尚不宜发兵攻赵,况且赵王有意与我国联姻,不如做顺水人情,立那洛姬为后,这样一来也可暂结联盟,助我秦国夺得天下!” 第8页 李斯言辞句句在理,在场不少朝臣都暗暗点头,心中认同不已,有人是的确出于李斯的想法进行考量,但也有人却是暗自庆幸不用再战。 嬴政坐于上方,自然将下方诸人表情看在眼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待得李斯将话说完才缓缓道:“孤王记得丞相先前所言统一六国的总战略方针是‘由近及远,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先北取赵,中取魏,南取韩,然后再进取燕、楚、齐’,放在第一位的攻打对象本就是赵,之前不过是因着攻破韩国有利于东出函谷关才作此调整,如今既是赵国势弱之时自当尽快攻之。” 嬴政言出,诸人何不理解秦王之意,看来秦王这下是铁了心要攻打赵国了,不过想想也是,毕竟那可是小时候做过质子的地方,按照他们秦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再者秦王所言不虚,若是给了赵国足够的休整时间,那么到时也不知还能否成功击赵,所以此时或许还真是一个好时机。 李斯每听秦王一句,脸色就愈黑一分,到得后来竟不管不顾道:“秦王殿下,如今赵送洛姬前来本就是有示好之意,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于国之间也是如此。赵国现今虽势弱,但根基尚在,若是过早出击,恐惹其余五国联合起来对付我国,不若与赵联盟,事半功倍啊!” 嬴政听言,不怒反笑,只是这笑却是讽笑:“我竟不知丞相何时变的如此胆小了,当初丞相建议朕处死韩非时可是积极大胆得很,如今怎么这般……” 嬴政话未完,但是李斯却是听出了一头的汗,心里如何不知这是秦王给自己的警告,让自己乖乖听话认同攻打赵国,可是当初处死韩非一事固然有他的私心在内,但若不是自己的言辞恳切有理,加之秦王早有考量与顾虑,处死韩非又哪有那么容易? 秦王啊秦王,你当真是好本事,什么过错都让臣下背了,不过若是你不是这样的秦王,臣下也不会效忠于您了。 众臣见李斯不再反驳,知道攻打赵国一事便这么定下了,自然再无人敢有异议。 直到这时,嬴政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继而又道:“既然此事已定,那么不知何人可向孤王献策攻赵?” 言出,朝上又是一静,但很快就有人进言了。 “回禀秦王殿下,臣以为对付赵国可以智取。”那人文士打扮,看上去便是饱读诗书的模样,而他的发言也的确衬得上这样的打扮:“如今赵国最为智勇双全的将士便是李牧了,若能收买李牧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一手离间计也能使得赵国上下人心尽散。” 嬴政听言轻轻一笑,只这一笑就让那文士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这建议提到嬴政心坎里了,或者说这建议正是秦王自己的想法。 “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由王翦去办,至于攻打赵国也由王翦亲自率兵,众卿家以为如何?”嬴政虽是笑着说出这番话,但在场诸人,便是那个方才提出策略的人也是不敢有异议的。 攻赵一事既定,嬴政的心情自然是好了些,但等回到宫中时不见燕筝,又听闻下属回报了些令他不悦的事,面色便是一沉。待到燕筝归来,见到的就是沉着脸的嬴政。 “我听说阿筝去看望燕太子丹了。”不冷不热的,嬴政淡淡说出这句话。 燕筝心中微惊,面上表情不变,恭敬道:“是。” “可我记得曾说过让阿筝不要太过宠溺姬丹,不知阿筝可还记得?” “姬丹既是燕国太子,也是燕筝的小公子,燕筝自觉无错。”燕筝抬头直直看着嬴政不惧道。 “呵,阿筝是不是也忘了孤王曾说过就算你回到姬丹身边,他也不会好过半分?”也许只有在气急时他才会自称“孤王”,只是这气急里又掺杂了多少的心酸与苦楚却是无人能知。 燕筝垂眸,不想自己此刻的情绪暴露人前,只要一想到姬丹身上那些遍布的伤痕和他梦中的呓语他就平静不了,他的小公子,守护的好好的小公子,如今却被人这般欺侮。 可是这个人却是嬴政,这个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其抱有怎样感情的男人,这叫他该如何…… 轻撩衣袍,燕筝淡然跪下,眉目低垂,让人听不清楚情绪的声音淡淡传来:“殿下,还望你不要再为难姬丹,如有不如意之处,燕筝愿一力承担。” 这样淡泊的语气却夹着这样厚重的话语,嬴政双手紧紧握起,力气之大连骨节都泛了白,抿着唇,看了燕筝良久,而燕筝也就那么跪着,良久。 “好,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永远不再见姬丹,我就不再为难他。”最后,似是花尽了力气,嬴政嘆道。 燕筝低垂着的眸微微一缩,让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小公子吗?他能做得到吗?对这个亲弟弟般的单纯男孩?只是他若不答应,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姬丹受到的伤害会更多,而且若是他能避开嬴政派来监视的人去见姬丹应当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好,我答应。”不给嬴政反悔之机,燕筝快速开口,话音刚落,却见嬴政唇角轻扬,一丝笑意轻绽,却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透着几许狡猾和势在必得。 燕筝心微沉,但却知道与此同时自己也没有了反悔之机,不过能保住姬丹已是足够,现在得了嬴政的应允他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让人送东西给姬丹了,反正他只是答应嬴政不再见小公子,送东西就不算违规了嘛。 此事揭过,燕筝却不见嬴政放自己离开,便知他还有话要说,想了片刻就知道了他大概要说什么,果听嬴政声色稍厉道:“为何你今日还去见了甘罗,是扶苏带你去的?” 燕筝心道果然,其实他今天并没有见到甘罗,在那偏僻院子里有人守卫,还未及扶苏带他靠近就被这些人拦下了,观扶苏错愕面色他便知道这地方闲杂人等是不得入内的,估计能进的也就只有扶苏一人了。 轻咬唇畔,想到甘罗生平,燕筝还是忍不住道:“甘上卿其人乃是大才,若是秦王殿下能够放下成见,知人善任,他日大业未必不成。” “你知道我为何不任用甘罗?”嬴政挑眉,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筝也是个大才呢。 “不过是因为当日的吕不韦罢了。”燕筝蹙眉,就因为甘罗曾拜入吕不韦门下,而吕不韦狼子野心,所以甘罗也会狼子野心吗?纯属无稽之谈,甘罗是大才,如今大才却不得用,叫甘罗怎能不郁郁寡欢? 何况这几日相处加上前些年他对嬴政的暗中观察,也是知晓了嬴政想统一六国的雄心壮志,若能得用此人,那么必是如虎添翼。 只是秦王统一六国就必然要灭掉燕国,他虽为燕国人,但事实上除了小公子,他对燕国就无所留恋了。若是歷史潮流必当如此,那么他何不顺势而为?再者就算他想阻止恐怕也是不能,还有对于甘罗,或许他也有着惜才之心吧。 嬴政听到燕筝的答案,就知道他可说是相当清楚秦国这几年的歷史秘事了,他该高兴吗?毕竟他喜欢着的人同样也在关心着他的国家,或者说是……关心着他。 第9页 燕筝见嬴政沉默不言,又道:“其实殿下从未想过真正放弃甘上卿吧,若是当真如此,当年吕不韦死时殿下亦会赐死甘上卿,但殿下却是将人软禁,可能是出于监视考察之虑,否则也不会允许公子扶苏前去探望。” 以甘罗耿直执拗的性子,被这般软禁自是不忿不服,肯定也想过绝食来做出抵抗,如若不是扶苏——甘上卿这个曾经的、唯一的学生送食前来,那么恐怕甘罗真的会就这么绝食下去直至死亡,只是对于自己的学生总是拒绝不了的,何况扶苏还是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 当时扶苏找自己说有事,看来也是和甘罗有关吧。 嬴政只是听着燕筝这么分析一番,却并未开口,直到燕筝说完看着他状似求证之时才“噗嗤”一笑,刚毅的眉宇也舒展开来,甚是英伟好看:“其实我觉得,或许阿筝才是大才,不若阿筝助我好了。” 燕筝所言几近真相,不过有一点却是漏了,那就是虽然宫人认为他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又岂能丝毫不关心,尽管他宁可没有孩子,因为那会让他觉得他对阿筝已经不忠了,只是……很多事情却是迫不得已的。甘罗对于扶苏这孩子有重大的影响,他也不愿真的伤了扶苏的心,故而当时对于吕不韦其他门客都是赶尽杀绝,唯独留下了甘罗。 “殿下……说笑了。”燕筝面色微变,淡淡道,眼眸深处却是落寞之意,呵,他?大才?说笑了吧,他可从没认为过自己能够有左右天下之力。 从前的他所想的只有母亲,母亲死后便是小公子,而现在的他,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为了眼前的这个人着想,怕是……真的入了魔了吧。 规劝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诗经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小小的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噌噌”几声在水面上留下了好几个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由近及远,好看非常。 扶苏抛着手中余下的小石子,思绪却有些飘远了——他在等人,等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其实这段日子他一直有个困惑,那就是为什么守卫在老师那座院子附近的那些护卫最近渐渐减少直至消失不见了,而更令他困惑的还有就是那个之前自己请来帮忙开解的小哥哥居然亲自找上他了,他还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小哥哥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扶苏嘟囔着嘴小声自问着,表情煞是可爱。 燕筝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扶苏这么呆萌呆萌的样子,再配上那张脸,真是让燕筝每次都想大笑一番,不过那样的话会吓到那个孩子吧。 “呀,小哥哥!”扶苏看到走过来的燕筝忙回过神惊唿道。 软糯软糯的声音听得燕筝忍不住揉了揉他软软的头顶,绽开了一抹笑道:“嗯,等久了吧?” “没、没有,小哥哥很准时。”许是燕筝温柔的动作,也许是那温柔的笑容,总之扶苏的小脸蛋又变得红扑扑的了,甚至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上了,“我、我到现在还、还不知道小哥哥的名、名字呢!” “燕筝,叫我阿筝就好,我本就是名宫人,担不起公子称唿哥哥的。”燕筝说着收回了那只揉着发顶的手,恭谨了些道。 “不,我就要叫你哥哥,你才不是什么宫人呢,宫人才不会有你这么温柔呢!我就叫你筝哥哥好不好?好不好啊?”从来都只对老师甘罗撒过娇的人这个时候对着燕筝也不自觉地撒起了娇,唔,他真的好想有个这样的小哥哥嘛! “……好,公子开心就好。”燕筝无奈,只得同意,对着这张脸他还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啊。 “嗯嗯,那以后我就叫你筝哥哥。”扶苏开心地握拳,然后又昂首,一脸疑惑地问道:“对了,还不知道筝哥哥找扶苏有什么事呢?有什么是扶苏可以帮忙的吗?” 燕筝顿了顿,想到之前嬴政对他说过的话,关于为何不重用甘罗的话。 其实嬴政的忌惮只是以方便,甚至可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一方面,更重要的其实是甘罗自身。 甘罗其人过于耿直忠义,曾因吕不韦的引荐而一使成名,即使知晓吕不韦的众多错处,但是对恩师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如今吕不韦可以说是被秦王逼死,所以对于秦王或许短时间内他还是做不到全然忠心。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相信甘罗还是能够尽快调整好心态,更要命的其实是甘罗与李斯政见不合,曾因李斯“陷害”韩非一事而与李斯立下仇怨,若是二人不能摒弃前嫌,待得共朝之日只怕会惹得秦国上下不宁,所以秦王嬴政这么做也是为了给甘罗一段时间好好想清楚,而至于李斯,嬴政同样做出了警告。 只可惜,甘罗似乎钻了牛角尖,恐怕他真的以为嬴政要弃用他了,所以嬴政与他约定,若是他能开导说服甘罗,那么他也将尽早放姬丹归国。 其实就算不以姬丹为筹码,他也不会拒绝,无论是为了嬴政,还是为了甘罗。 甘罗想到了嬴政会派人来规劝他,但是甘罗没想到嬴政派来的是这样一个文弱公子。 屋内,桌上,一盏凉茶。 “扶苏,去沏壶热茶来。”甘罗淡淡吩咐,完全没去想扶苏是否能够办成此事,因为他要的只是把扶苏支开。好在扶苏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领悟了老师的意思,所以很自觉地就走了出去。 “公子前来有何事?”甘罗看着燕筝直白问道。 “甘上卿难道不明燕筝来意?”燕筝微微一笑,甚是温和,让人难以不生亲近之意。 只可惜面前的这个人乃是个冷面耿直上卿,所以甘罗依旧直言直语:“可是替秦王殿下来游说甘某?” 燕筝点头,正欲开口就被甘罗制止了,只听甘罗道:“燕公子不必多说,甘某知道你想说些什么。燕公子可是认为是甘某不识相,钻牛角尖,不得为秦王所用故心生寂寥怨恨?” 燕筝讶异,真不愧是少年上卿,说的与自己想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甘罗观其表情就知自己猜对了大概,遂接着道:“其实甘某早就想通了其间道理,也明白秦王的用意,只是秦王给我时间考虑,我也要给秦王时间布置,好在如今时机已到。” 时机已到?燕筝微愣,稍一想转便明白了甘罗的意思,这个时机或许就是秦王对李斯的警告与提防,甘罗也只有在这个时机重涉朝堂才是最为合适。 “既然公子已经明白了甘某的意思,那不妨替甘某转告殿下——甘某愿在暗处相助殿下一统六国。”甘罗对眼前这个一点就透、不骄不躁的聪明人难得心生好感,故而言语间也客气了许多,言毕后更是行了一礼,忙叫燕筝拦下了。 “甘上卿的心意我明白,自会转告秦王殿下。只是燕筝不明白的是若是甘上卿早已想明白这一切,为何还要做出绝食之相?” 第10页 “自然是为了打消李斯的怀疑、戒备与杀心,方便我日后转入暗处。”甘罗垂眸,说出了自己的计较。 燕筝闻言却是一笑,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道:“上卿果然好思虑,只是还望上卿日后行事莫要这么冒险,毕竟不是人人都如上卿这么好思虑的。” 言下之意便是如若不是甘罗遇到的君主是嬴政这般,换做一个稍微平庸些的,恐怕就真的会误解甘罗而下令痛杀之了,届时就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言尽于此,燕筝施然离去,独留甘罗一人在屋内沉默思索。 良久,直到扶苏不知从何处找了壶热茶来,轻轻问了他一声“筝哥哥”呢,方才惊醒过来——呵,这燕筝公子倒是所言不虚,看来日后自己行事的确要谨慎周全些了。 回过神来之后,甘罗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扶苏,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扶苏,看来日后你要多向那位筝哥哥请教了。” 扶苏还没从老师这少有的、十分好看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就听到老师这么说道,不由疑惑: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父王刚说过让自己没事多请教请教筝哥哥,老师很快也这么说了,这是不是说明筝哥哥真的很厉害呢? 嗯,一定是的,那么温柔的人,一定非常非常厉害。 第二日晌午,燕筝被嬴政强制性陪着一起吃完饭然后伺候他小睡之后,刚想得空去问问那个他安排送用品给姬丹的人事情办得如何就被偷偷摸摸跑来的扶苏给拦住了。 燕筝就这么被扶苏拉着来到不远处的一处小凉亭里,看了眼扶苏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脸蛋不由伸出袖子替他擦了擦,然后问道:“跑得这么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扶苏被燕筝这样的动作搞得脸更红了,不过气倒是喘匀了,连忙问道:“筝哥哥,我发现老师变了哎,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消沉了,昨天你到底同老师说了些什么啊?” 燕筝笑笑,神秘道:“这是秘密,以后公子会懂的。” 没错,待得扶苏继承秦王之位,很多东西他都会明白,只是现在他还小,不必掺和到这样复杂的政事中来。 扶苏见燕筝有意不说也不恼,本来他就对燕筝能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不抱希望,他只是隐约觉得这事应该和朝堂有关,既然和朝堂有关,那么也就暂时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其实扶苏今日来找燕筝确实有事,但是却是为了自己的一个疑惑,不过这个疑惑他暂时还不敢直接问出来,所以就只好旁敲侧击了吧。 “那个……那个,我就想问问筝哥哥,父王最近饮食如何,身体可好?”扶苏扭捏了半晌才这么小声地问了出来,问完之后脸又红了,头还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没办法,他真的很关心父王平时的生活,可是他却从没有接近过父王,因为父王从来不允。 想到这里,扶苏眼眸一暗,这一瞬的情绪波动却是被燕筝给捕捉到了,只需想想他就知道扶苏这孩子这么问是出于何种心思了——嗯,看来小孩子一定是缺少父爱了,不过这或许也和嬴政平日里对他比较冷淡有关。 “殿下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身体也很好,公子不必担心。而且……殿下其实也有问过公子的近况……”燕筝脸不红心不跳地编了个瞎话,唔,还是这么来安慰安慰扶苏吧。 “真、真的吗?”扶苏双眼一亮,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情绪一瞬间又低落了下来,“这可能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宫里的那些人都说父王其实从未爱过我这个孩子,而且父王也的确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生活,就连我的名字也不过是出自父王身边随手展开的一本书上有的句子而已,所以……” “公子为何会这么想?”燕筝打断了扶苏的喃喃自语,劝慰的语气里更见温柔,“‘扶苏’二字出自《诗经国风郑风山有扶苏》中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由此可见殿下对公子其实是抱有喜爱和希冀的,他希望公子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呢。” 柔柔的声音在晌午的暖风里响起,吹暖的还有少年扶苏一颗渴望父爱的心。 多少年后,即使是在扶苏临死之前,对于父王他也是丝毫不曾怨恨的,因为他永远记着、也永远相信着这一天、这一刻,他的筝哥哥同他说的这一番话。 其实父王,一直很爱他…… 大婚 燕筝一直在等,等这个月的初八到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是为了等嬴政所说的那一场吗?可是为何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或许他所等待的是什么更为隐秘的东西,一个他渴望得到却又不敢接纳的东西。 最近的秦王宫并没有如他想像中的那样越来越喜庆,充盈着他们的王即将大婚的喜悦,恰恰相反的是王宫中的气氛愈发凝滞、紧张,有一种大仗将来的肃穆之感。 一切的一切都让燕筝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小心地庆幸:或许那所谓的大婚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从小到大,好似幸运就从来没有临幸过他,在他表面平静、内心却不知在紧张些什么的情况下,秦王的大婚还是如期而至。 这一天,秦王宫上下俱是红绸轻扬,原本凝滞的氛围也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宫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真实且掩不住的喜悦,这或许跟他们敬爱的秦王今日也格外高兴有关。 平日里布置庄严大气的秦王寝宫此刻却难得的喜庆非常,嬴政跪坐在镜前,任由燕筝在他身后替他整理着装,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的、是燕筝一贯沉稳柔和的面容,神情淡淡的,比之平日里的淡笑虽说无甚差别,但总让人觉得这笑意里含着一丝悲意。 “可是不悦?”嬴政抿唇,伸手一把握住燕筝替他束好发后意欲收回的手,莹白细弱的手腕就这么被他攥在手中,显得格外羸弱,引人爱护。 燕筝垂眸,半张侧脸没入黑暗,看不出表情,而另外半张脸却是掩在发下,依旧叫人琢磨不透。 “殿下大婚,自是喜悦。” 良久,燕筝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 “呵,口是心非。”嬴政唇上笑意不变,却万分笃定地说道。 嬴政身后,燕筝轻吐一口气,淡淡道:“殿下何必问我是否喜悦,殿下喜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嗤,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会说话了。”嬴政起身,殷红的袍子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在燕筝还未缓过神时就落在了他的眼前,嬴政带着丝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自是心悦,娶得娇妻,得偿所愿,如何能不心悦?” 娶得娇妻,得偿所愿…… 心中默念,身体却十分恭敬地半跪在地,燕筝行礼,舒雅的声音清浅道—— “既如此,那就恭喜殿下了。” 如果说这世上痛苦的事情有什么,那必然有的便是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兴高采烈地与他人成亲,而比之更为痛苦的便是你不仅要笑看这一切,还要作为典仪送上最好的祝福。 第11页 此刻,燕筝双手拢在宽大殷红的袍袖中,站于上首,乌黑的墨发也被红绸束起垂于脑后,唯余颊边鬓髮遮了那抹灼人的伤痕。 垂眸,眼前是自己袍角的红; 抬眸,眼前是嬴政与那新人身上的红。 满天满地的红,满天满地的欢声、乐语,但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喜意,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仿佛置身地狱,而这红便是那灼灼业火,好像要烧尽一切,烧尽他骯脏的念头、不堪的想法、丑陋的妒意。 燕筝从来都知道自己不算个好人,所谓的温柔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实的他……呵,或许还真的像现在这样这么噁心吧。 宫人的唱喏唤回了燕筝飘散的思绪,抬首,只见到一身红衣的嬴政掩了平日的冷漠、暴虐,意气风发而又万分希冀地看着自己,他知道,秦王这是在等自己送上祝词呢。 祝词吗?哪里来的祝词呢? 从来都没有,他也从来没想过。 眼见着秦王的面色愈发复杂不耐,燕筝却突然笑了,不同于以往那种温润无比的笑,他只是轻轻勾起唇角、眼角,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魅惑倾泻而出,然后那一贯柔和的嗓音也变得低哑迷人—— “阿政,你赢了,我爱你,我做不到……” 公元前228年,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早到……好像预示着接下来的、一些并不美好的事情。 燕筝半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皓白瘦弱的手腕掩在宽大的亵衣衣袖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床边的小窗定定地看着窗外,细碎的雪花在眼前划过,随着凉凉的风或是飘向远方,或是吹入房内,融了一片的水。 “啪、啪、啪”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倏忽间就到了房内,在距离燕筝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转向,走向窗边。 “嘎吱。”窗户被关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燕筝眨了下眼,眼前的飘雪美景便消失不见了。 “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吹风了,免得病情加重。”回神间,燕筝就感到嬴政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宽厚温热的手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脸颊,然后接着道:“怎么这两日的将养仍没什么效果?现在还难受吗,阿筝?” 燕筝淡淡回视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绽开了一丝笑意,抬手拿下嬴政的手掌双手合握住,放在身前,噙着那丝笑意道:“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嗯,待会儿我让御医再给你看看。”嬴政俯身而上,在燕筝的唇畔上轻轻落下一吻,被合握住的手掌反过来包住了燕筝苍白、泛着凉意的双手,而那刚刚离开的唇也显得万分虔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窜细细的吻。 燕筝垂眸,看着嬴政头上精緻的发冠,感受着那唇留下的湿热的触感,眸子里却渐渐没了温度。 对于这样的触碰,换做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总是变化的很快,比如几年前姬丹终于被送回了燕国;比如甘罗现在是处于暗中辅佐秦王的状态;比如扶苏又有了一个新的、暗地里的老师;再比如原来这几年秦国一直都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所以说与赵国的联姻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而他当年的那句话…… 呵,现在想想,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嬴政的计划,逼自己吗?逼自己直视、承认这份感情吗?所以他们才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吗? 燕筝瞥眸,看着自己被揉散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青青紫紫、斑驳交错的痕迹,听着耳边嬴政渐渐粗重起来的唿吸和那浅浅的爱语,不知不觉间竟放空了思想。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嬴政轻易放过姬丹、暂且放过燕国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他自己不也…… 只是,阿政啊,你自以为算到了一切,又如何知晓这一切的算计如何不是正中我的下怀呢? 思绪放空,燕筝不自觉地想到了当时送姬丹离开的时候…… 偌大的宫殿里,嬴政坐在首位,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明显精神了不少、甚至有些兴奋的旧友姬丹,嘴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呵,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抢阿筝吗?做梦! “秦王殿下,不知姬丹何时能够见到阿筝?”虽然兴奋,但是姬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平静和稳重恭敬地问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生活,他早已明白自己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天真”了,否则别说保住阿筝了,恐怕连累他才是真的。 而这些东西在他得知那场荒唐的大婚并且隐约猜到了燕筝现在的处境后体会的便越发深切了,他要变强,他要带着燕筝回燕国,只有回到燕国,远离眼前这个暴君,他们才能得以喘息。 可是,仅仅只是回去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要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可惜他现在能做的居然只有恳求秦王让他见一面燕筝,然后尽全力游说,带燕筝同归燕国。 早前他不止一次地向秦王政要求归国,但却一直不被允许,没成想这次却成了,但却在大婚之后不久,不得不让他多想,莫不是阿筝…… 不、不会,千万不能,尽管此刻他已渐渐明白秦王政对阿筝抱着怎样的险噁心思,但他一直相信阿筝能够保护好自己,这次,也不会例外的吧? 嬴政听到姬丹的问题仍是勾着那抹轻蔑的笑,像看笑话般看着姬丹的面色慢慢开始变化,终于在姬丹的脸色变得极其不耐时悠悠道:“好啊,既然你想见,那孤王就带你去见。” 姬丹想过很多次他与阿筝的重逢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像眼前这样。 凌乱的衣服散了一地,还算整洁的床上斜摆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被子微微隆起,里面好似裹了个身形瘦削的人儿,一张苍白但却泛着奇异红晕的柔和脸庞从被中露出些许,清浅缓和的唿吸好似昭示着被中人睡得十分安稳。 尽管姬丹尚未经人事,但是看着这副架势,再看看阿筝现在的状态,明明是累极了的神色但却面庞红润,如何猜不到嬴政到底做了什么,当下怒从心起,却也记着不能吵醒阿筝,只好攥紧了拳盯着嬴政道:“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要带阿筝离开,你别忘了,他是我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我的!” 岂料嬴政不仅不怒,反而扬起了更大的笑意,犹如看个顽劣的稚儿般傲慢道:“姬丹啊姬丹,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啊!你能回去还猜不到是因为谁吗?如今还敢在这儿跟孤王叫板,当真是蠢的可以!” “呵,你要带阿筝回去,好啊,除非乌头白,马生角!” 赵高 “者,诸赵疏远属也。——司马迁《史记卷八十八蒙恬列传》” 姬丹到最后仍是没能带走燕筝,甚至连最后的一面都没见上。 在无人相送的尴尬寂寥里,他只是独自一人踏上了归国的旅程,但就像当年的嬴政一样,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阿筝已经来到了城门口,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燕筝收拢披在肩上的大氅,攥紧了的指骨泛着苍白之色,比之苍白的面容不知到底哪个更白一些。嬴政站在他身边略微靠后些的位置,全程看着的都只有燕筝一人而已,至于姬丹?呵,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第12页 “为何不让我送送小公子?”燕筝垂眸,一缕髮丝滑下,既掩住了脸侧那道狰狞的伤痕,也掩住了脖间斑驳的青紫吻痕。 嬴政上前,替他将落髮抚过耳畔,手指掠过那些留下不久的痕迹,最后蜿蜒而上,落在燕筝脸上的那道伤疤上,淡淡道:“我没有得到的,他怎么配拥有?” 当初你既不曾送过我,现在自然也不必送他。 燕筝抿唇,知晓他未完之话,只是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更何况……并非他未曾送过,而是他从不知晓。不过现在再来纠结这些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既然他不许,那就不许好了,起码他的小公子能够平安归去了。 “嬴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 “幼稚?嗤,在我还只是一名质子的时候,很多人骂过我,打过我,但没有一个人说过我幼稚;而当我成为秦王后,则无人敢说我幼稚。阿筝,从始至终,你都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啊。” “呵,所以王上……一直不懂爱啊。” 即使是将眼前人牢牢锁入怀中,但嬴政只要一想到当时燕筝说的那句话就感到浑身冰凉,他不明白,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这么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了,为什么那个人还要质疑他对他的爱? 何谓爱?何谓……他不懂爱? 他不懂阿筝的意思,但他也不需要去懂,他只知道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没有什么小公子,没有什么家国之说,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纯纯粹粹的人而已。 尽管他知道阿筝对他的喜欢还没有自己的那么深刻,但他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阿筝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爱上他,因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一同走过。 此刻看着怀中人因累极、倦极而昏沉睡去的柔和面容,嬴政就感觉自己的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似的。 没错,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的就是阿筝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面容是他,醒后见到的第一个面容也是他,只可惜这些日子他太忙了,无法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阿筝,就连阿筝生病了也不能亲自照顾。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再过几年,等他安排好一切,他要将整片华夏大地捧到阿筝的面前,以统一的天下为聘,娶这世上最好的人儿。 等我统一六国,等我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王! 燕筝醒来的时候嬴政已经不在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就连他都知道这些日子秦王忙得不可开交,因为赵王的俘虏意味着赵国的灭亡,至于逃窜的公子嘉,即使号称代王又如何?抓到他只是早晚的事,赵的彻底灭亡也是早晚的事,简单轻易到这个时候秦的目光完全不在赵的身上,眼下秦要攻取的却不知是哪一个了。 纵然知道秦要攻燕会是早晚的事情,但燕筝并不希望太快了,因为他的小公子回国不过几年时间,这些根本不够他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若是这个时候的燕国碰上秦国,那灭亡也会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安稳到现在,他也应该做些事情了。 只是缠绵病榻多时、又刚刚经歷一场激烈□□的身子却是不允许的,所以燕筝刚把一只脚迈下床,另一只脚准备如法炮制时就感到一阵眩晕无力,紧接着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跌下床时,眼前就看到一只斜伸出来的臂弯揽住了自己的身子。 “小心。” 低哑沉稳却透着一丝邪魅的声音在燕筝耳边响起,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让燕筝身子一颤,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只听了这么两个字,就已经确定了来者是谁! “果然是你,赵高!” 燕筝退后一步,避过了这人下一步的动作,挺直身子站好后就看到一张阴柔俊秀的面容从阴暗处显露出来,这张脸……呵,分明就是昔日故友——赵高嘛。 “是我又如何?我也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在这里遇见你。”赵高上前一步,将燕筝强制性地搂入怀中,不顾他的挣扎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以为当年的那场刺杀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重新遇见你,阿筝,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本还欲抗争的燕筝听到这句话后便慢慢不动了,任由赵高搂着自己,回想起当初在赵王宫的那场刺杀,他原本以为这人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没成想现在……在这里遇见他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仍旧“贼心不死”,哪里是什么所谓的缘分。 但既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那么这些伤人的话他便也说不出口。 拥抱只是片刻,很快燕筝还是挣了开来,赵高也不再强迫他,但是却帮他整好衣服,不经意间看到那些斑斑驳驳的青紫痕迹,手指一瞬的停住后便又自行整饬了起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我有打听过你的消息,只可惜却没办法照顾你。” 在最初的时候,对于阿筝执着的守在姬丹身边,他是不屑而又嫉妒的,甚至对于当年他挺身维护之事感到深深的不悦和一种油然而生的背叛之感,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可以说他一向都是自私顾我的,所以他有想过干脆不要再管燕筝算了。 只是……只是当他知晓燕筝这几年的生活情况,得知嬴政对他所做的那些过分而不可饶恕的事情时,他还是出离愤怒了,没办法、没办法容忍外人这么对待他真心接纳的人,所以明知不该,明知不能,他还是站在了这里。 直到将这个人重新拥入怀中,他才感觉自己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些许。 “你不该在这儿。”少顷,他听到燕筝这么说道。 怀抱双臂,即使身着着下人的服饰,但赵高就这么站在那里,光是那份气度就让人无法忽视,更不用说那张丝毫不逊色的面容——他倒要听听这次阿筝又能说些什么。 看到赵高的这副表情,熟知他脾性的燕筝又如何不了解他的想法,这人……哎,还是和当年一样,做什么都不计后果的吗? “当年你是为了你母亲弟弟,那么现在呢?难不成还是为了赵国?” “行事如此,你也不怕……丧了命吗?” 赵高听完燕筝的话,毫不在意地笑了:“阿筝,你难道不知我行事向来如此吗?没有冒险就没有收货,风险与机遇都是同行的,如果我不这么做,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得偿所愿,大仇得报,那还不如拼一把。至于我所为的……既有赵国,也有你,阿筝,我要带你离开这里,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被那嬴政如此对待吗?” 不知这话是不是戳到了燕筝的痛处,燕筝竟半晌未言,到最后只是看着赵高现在的穿着打扮嘆息道:“就为此,你就宁愿牺牲自己的大好时光,变成现在这样,完成你所谓的復仇吗?” “现在这样?什么叫做‘现在这样’?难道这样不好吗?哈哈,阿筝,你太小瞧我了,我虽狷狂却也不是不能容忍之辈,如若不是现在这样,我如何能混入秦王宫,如何能来到你身边,如何能够成为现如今公子扶苏的老师呢?” 第13页 赵高笑得肆意狷狂,看着燕筝的目光宠溺的如同在看一位尚不知事的孩童,他倏然拉过燕筝,在他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然后那吻愈深、愈下,一个又一个地覆盖上了嬴政之前留下的那斑斑吻痕,凉薄的唇畔淡淡吐出了一句语气温柔、言辞残忍的话语。 “阿筝,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比我好了吗?!” 燕筝面无表情地任他亲吻着,感受着那双唇中吐露出来的灼热气息,最后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看似空洞无神的眼睛只直直看着一个黑黢黢的角落,好似那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孤寂的秦王宫偏殿里,本应宽敞无比的书案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简,嬴政坐在这些竹简后,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扶手,面色难辨地听着单膝跪在书案后的影卫汇报着关于那人的一切。 当一切汇报完毕后,位于下位的影卫即使蒙着面,也能看出来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既是紧张的、害怕的,也有担忧的,他不知道当秦王得知这些事后会怎么样,会对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发火吗?一如几年前的那次? 只是上位之人的心思他永远都猜不到,比如这次,秦王只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然后影卫就听到这个威仪非常的男人喃喃道—— “原来,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你啊,赵高……” “呵,敢弄伤、觊觎孤王的人,嗤……” 幼时 这几日燕筝都没有见到过赵高,或多或少的,他都猜到了这里面必然有嬴政的手笔,其实当时那样的景况不正是他故意让嬴政知晓的吗?眼下又为何有些担心赵高呢?哎,或许是因为毕竟曾经挚友一场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燕筝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今天受人所邀,嬴政又难得放人,所以怎么也该起床出去走走了。 甘罗邀他一聚的地方正是当年甘罗被软禁之所,事实上在甘罗效力秦王之后,他依旧住在那个院落里,一切保持着原样,保持着他依旧被秦王冷落的假象。 燕筝不知道这个时候甘罗邀他一聚所谓何事,因为自从他和嬴政真正意义上在一起之后,基本上嬴政就不让他露于人前了,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占有欲了吧。 不过燕筝倒并不在乎这个,虽然他待众人温和非常,但骨子里仍是一个淡漠清冷的人,即使不和外界接触,他也不会有丝毫的不耐和不适,但唯有一点让他不爽的是嬴政彻底隔绝了他和外界的信息来往,让他完全不知道现如今的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更不知道现在的秦国又有何打算。 “你自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些什么?”甘罗为燕筝沏上一杯热茶后问道。 “没什么,不过你今日怎么想到要邀我前来了?”燕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反问道。 “我是无事,找你的其实是扶苏那孩子。这些日子见不到你,那孩子还怪想你的。”甘罗话音刚落,便听得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说到扶苏,燕筝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赵高,不由问道:“听说不久前扶苏换了名老师,你可知那人……是谁?” “嗤,我还以为你真的与世隔绝了呢,没成想还知道这事。”甘罗不急不忙道,“的确如此,那人虽然来歷不大好,但博学多识,有他教导扶苏知识我是没话说,不过这人总给人感觉阴鸷,不知人品如何,因而事实上,我并不支持秦王殿下弄这么个人给扶苏做老师。只可惜我没空,现下又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甘罗停顿片刻又道:“其实我曾谏言过殿下让你来教导扶苏,只是却被殿下一口回绝了,再加之这几年的流言蜚语,我也不能再次提及此事,只好作罢。” 甘罗说到这里见燕筝虽面上无波澜,但眼神却微变,再想到这几年他和秦王的关系以及宫中有关的传言,暗自嘆息,终道:“你不必介怀,此事于世人而言恐不能接受,但于我和扶苏而言却没什么,这王室之中、贵族之中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况且我们交的是你这个人,这些俗事算不得什么的。” “不说这些了,我本也不是很在乎,顺其自然罢了。”燕筝垂眸,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片片茶叶继而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有可能还是尽早给扶苏换个老师吧。” “什么换个老师?筝哥哥,你和甘老师说什么呢?”燕筝还没来得及说得更详细些便见扶苏已经过来了,而且还听到了他们方才谈话的最后部分,这个时候正看着他发问呢。 几年时间过去,当年那个稚气的少年公子如今已经长大了,比之其父少了几分威严,但却多了份嬴政所没有的儒雅之气,这个时候走过来倒不像是王孙贵族,更像是家的翩翩公子。 扶苏走过来时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甘罗的身边,两人的距离还是比较近的,但看甘罗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见两人仍旧熟识,而且还有种很奇妙、很亲昵的氛围,看来这几年扶苏也没少往这边跑。 “扶苏,你对你的新老师可满意否?”燕筝和扶苏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也没了最初那份拘束,如今问起问题来也亲近了不少。 “啊,说到这个,我倒有些奇怪了。”扶苏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才道,“那位老师虽说学富五车,教的也很好,但总让我难以心生好感,他给人的感觉也有点不舒服。我曾向父王说过想换个老师,不过都被父王拒绝了,只是今日父王却突然对我说要给我换个老师,至于原来那个老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哎,筝哥哥,茶水都满了!” 燕筝一惊,反应过来时那滚烫的茶水已经烫的他手指一缩,但指尖仍是被烫红了,面对甘罗和扶苏关心的目光他却笑笑道:“没事,没烫伤,不必担心。” 随后扶苏和他说了些什么燕筝却是没怎么听进去的,他在想嬴政到底如何处置赵高了,而赵高现在又如何了?不管怎么说,赵高……都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啊,从小长到大的情谊岂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劝赵高离开,尽管他对赵高对他的所作所为仍是不悦。 不知不觉的,思绪开始飘远,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还不叫燕筝的时候的日子…… 赵国的夏天并不炎热,那个时候名字还只有一个字的筝这个时候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静静的院子里吹着柔柔的夏风,听着潺潺的知了叫声,看着手中母亲亲自撰写的竹卷,打发着悠悠的岁月时光。 那个时候母亲还未离他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日子虽说过得清贫,但却也幸福快乐无比,就是有的时候会有些孤寂无聊罢了,所以他常常在这院子里一待就是半天,直到赵高的出现,才让他的生命里多了些乐趣。 其实早年的赵高性格还不像现在这般阴鸷,尽管仍然顶着那张阴柔秀气的面孔,但那个时候的赵高性子却颇为活泼开朗,初见筝时便黏上了他,之后每日都必来这院子里找筝或是玩耍或是学习。 第14页 “阿筝,今日你又在看些什么啊?”赵高忽的趴伏在筝的肩上,眯着眼看着他手中的竹卷,问道。 “你先下来吧,重死了。”那时候的筝也不似现在这般淡漠沉稳,还保留着少许的少年的天真,只见他肩一耸,赵高便撑不住似的滑了下来,却在落地的一瞬间紧紧搂住了筝的腰,下巴搁在筝的肩上,深深嗅闻着筝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气,一副陶醉之感。 “阿筝,你身上好香啊~”赵高嘆道。 筝推了推赵高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却发现怎么都推不动之后,筝只好住手,无奈道:“不过是书墨香气罢了,你若多读些书,没准比我身上还香呢。” “哎?真的吗,那阿筝你教我读书识字好不好?我老早就想学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赵高听到筝这么说立马问道,好吧,其实学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这样一来他就能够多陪在筝身边一会儿了。 筝侧首,看着赵高面上掩不住的、浓浓的期盼之意,本来就没打算拒绝,这个时候却是有了一丝捉弄之意,不由道:“要我教你可以啊,你拿什么来交换呢?” 赵高看着筝满面的促狭之意,一向温和冷清的面容竟有几分调皮之姿,明明不是十分好看的脸却让赵高看晃了神,而且不知为何,这次他还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异常,异常的……快,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容颜,他竟有些情不自禁。 “交换啊,阿筝想要我拿什么做交换呢?不如……就拿我以后娶阿筝来作为交换吧?”赵高说着更凑近了些,近到他的唇畔都已经能够碰到阿筝茭白的脖颈了,然后他接着悠悠道:“阿筝,你说这样可好?” 筝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所以也只是笑骂了一句:“你就说些胡话吧,男子之间如何是能成亲的呢?以后别这么说了,我都要笑话你了。” 赵高躲过阿筝要捏他脸颊的手指,反手握住笑得没皮没脸道:“阿筝可别不信我的话,我以后会做到的,只要阿筝能够乖乖地等我长大就好,其他的我来做。” 筝垂眸失笑,这样的话听听就好,岂能当真?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垂眸的一瞬间,一向活泼开朗的赵高的面上浮上了一抹邪气、阴冷非常的笑容,但那笑却是转瞬即逝,等到筝抬头的时候,赵高还是原来的那个赵高。 “阿筝,你要等我哦~” 只可惜赵高始终没能得偿所愿,因为就在不久的将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阿筝的远走,母亲的痛苦,都让他改变了太多太多,把他一步步地推向了现在这个境地,直到他再度找到阿筝时,阿筝不再是从前的阿筝,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叫做“燕筝”,他的身边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他自己呢?其实他也不是原来的赵高了啊。 只是,有一点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他当初的誓言啊—— “阿筝,我拿娶你做交换好不好?你要等我哦~” 但是阿筝……从未懂过他的意思啊…… 荆轲 “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史记刺客列传》”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史记刺客列传》” 燕国境内,尽管战争的烟火很快就要波及这个原本祥和富足的国家,但未得见这片阴影的人们依然按着自己的轨迹生活着、热闹着,不知这样的无知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 闹市里,一群老百姓团团围成了个圈儿,呵呵笑着看着圈里人的表演,不时地指指点点,看上去十分有趣。 圈里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斯文书生的打扮,一边饮着酒,一边击着手里的筑,带着笑的眸子直直看着那个同样饮着酒并且甚是狂放地高歌着的青年,那青年的歌声算不上多好听,但和那击筑声相配得紧,那股子放荡不羁的豪迈之情也让人分外动容。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 一曲狂歌将尽,声音渐低,那好似喝醉了的男人踉跄着走到书生的身边,勾着他的肩,将手中的酒壶一样,喝道:“走,渐离老兄,咱俩去找老李喝酒吃肉!他这人忒不够义气,居然把咱俩落这儿了!” 高渐离把筑收好,一把扶起烂醉在他身上的荆轲,笑着道:“老李是有妻室的人,跟我们可不一样。” “嗝,既、既然这样,那咱俩去、去耍,不、不带他。”荆轲打了个酒嗝,一边笑一边揽着高渐离跌跌撞撞往前走,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给他们让开路来。 高渐离一边点头应是,一边跟着他走,这个荆轲啊,一喝醉就说胡话哦。 另一边,燕国宫内。 姬丹背着手在房中踱步,深锁的眉宇,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昭示着他内心的焦灼。即使从秦国回来了又如何,只要阿筝一刻不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一刻不得心安。 如何灭秦,如何灭秦?知其不能,偏要为之,此乃煳涂,此乃不智! 一字一句都是老师鞠武对他的告诫,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已经忍不了了,无论是那段耻辱的过去还是困陷秦宫的阿筝,都无法让他再这么装作无知无觉地忍耐下去,更何况他不主动出击,难道嬴政就能放过他,放过燕国吗?与其等秦国攻来,还不如现在就做谋算,既然不能正面抵抗,那就擒贼先擒王。 “太子殿下,田先生前来拜访。” “田先生来了?快快有请。”听到宫人的上报,姬丹欣喜,忙上前迎接,倒退引之。 “田先生能来真是我燕国之幸啊。”待二人上座,众人尽退之后,姬丹离座向田光作揖,万分恳切道:“燕与秦势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并助燕国一臂之力。” 田光其人,智谋深邃,勇敢沉着,乃是老师鞠武推荐的良选,此刻对他行礼,姬丹丝毫不觉受了折辱。 只是待他话音落下,屋内却静了下来,良久才听对面那人道:“我听说骐骥盛壮的时候,一日可奔驰千里,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马也能跑到它的前边。如今太子只是听说我盛壮之年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精力已经衰竭了。” 姬丹面色微变,却还是恭敬道:“田先生所言何意?” “太子殿下可不要装煳涂,难道真的不明白老夫的意思吗?”田光捋了捋鬍子笑得颇有些老奸巨猾,不过很快就正色道:“虽然我不能冒昧地谋划国事,但我的好朋友荆卿是可以承担这个使命的。” “那可否通过先生与荆卿结交?”姬丹听罢,急切问道。 “自然可以,还请殿下稍等一日。”田光欣然允诺,少顷还是道:“虽然老夫略懂殿下此行之意,但还是要忠告一句:此乃险行,恐难得之。还是希望殿下能够慎重考虑。” 第15页 “多谢田先生提醒。”虽是逆耳之言,但却发自肺腑,如何不叫姬丹感动,当下又行大礼。礼毕之后却是抬头看着田光,眸中神色坚定认真:“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即使不可为,也要为之。还望此事先生能替我保密。” “感慨殿下大义,田光自然不会泄露出去。”田光俯下身,恭敬应道。 “今天田兄怎么有空来看望老弟了?”将手中拿来的一壶酒推到对面坐下的人面前,荆轲一把扯开手里酒罈子的塞子,豪迈地饮了一口,手一擦,坐下来道:“说吧,找老弟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田光毫不客气地拿过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在荆轲戏嚯不信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好吧,其实的确是有事前来。你我素来交好,燕国上下无人不知,如今太子听说我盛壮之年时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现在可是力不从心了啊。只是太子姬丹的野心却并不小,我恐无能为力,故而便向他推荐了你,太子丹也希望能够与你结交。” “嗤,田老先生这事做的可不厚道啊。”不知何时到来的高渐离一下子坐在了荆轲的身边,看着田光皮笑肉不笑。 田光面上讪讪,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无异于是将荆轲陷于危险之地,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是荆轲这个註定不会简单的人。而且以他对荆轲的了解,这小子可不会拒绝。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荆轲回道:“好啊。” “荆卿?”高渐离诧异地看向荆轲。 田光欣慰一笑,继而又道:“我听说,年长老成的人行事,不能让别人怀疑他。如今太子告诫我说‘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漏’,说到底这又何尝不是太子对我有所怀疑呢?一个人行事却让别人怀疑他,他就不算是有节操、讲义气的人。” 说到后面,田光的笑中竟带上了一丝苦涩之意,荆轲虽答应了他,但是否能尽力而为他并不知晓,况且他这么做也算是挟情要挟之举,叫他日后如何面对荆轲,不如…… 他看了眼前两人一眼,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淡淡道:“希望荆兄能够立即去见太子,就说我已经死了,表明我不会泄露机密。”说罢利刃划过,其利落之势让荆轲二人阻止不及。 “他……竟自刎而死了。”高渐离愕然,虽然他之前对田光不满,但此刻倒是有些敬重这位人中豪杰了。 “田光是条汉子,是个真正有道义的人。”荆轲上前将田光睁着的眼睛合上,纵使他知道田光此举有激励自己之意,但他依旧十分佩服,若是田光晚生几十年,那么这会儿还有他什么事呢? “你当真要去?” “渐离,燕国现在看似和平,实则早已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了。国难当头,很多事我们都迴避不了,也不应当迴避,即使知道不可为也要为之。”此刻,荆轲倒是平静道。 “荆卿……” “什么,你说田光先生已死?”姬丹震惊,荆轲带来的消息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可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为了自己的大计,终究还是伤害到了别人。 荆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位太子丹朝自己拜了两拜,眼角含泪道:“我所以告诫田先生不要讲,是想使大事的谋划得以成功。如今田先生用死来表明他不会说出去,实在不是我的初衷。田先生助我与您相交,不揣冒昧地有所陈述,这是上天哀怜燕国,不抛弃我啊。” 说到这里,姬丹抹去眼角泪水,看着眼前神色有所软化的荆轲再接再厉道:“如今秦王有贪利的野心,不占尽天下的土地,使各国的君王向他臣服,他的欲望和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如今秦国已经俘虏了韩王,占领了他的全部领土,他又出动军队向南攻打楚国,向北逼近赵国。王翦率领几十万大军抵达漳水、邺县一带,而李信出兵太原、云中。 赵国抵挡不住秦军,一定会向秦国臣服,赵国臣服,那么灾祸就会降临到燕国。燕国弱小,多次被战争所困扰,如今估计,调动全国的力量也不能够抵挡秦军,诸侯畏服秦国,没有谁敢提倡合纵策政,我私下有个不成熟的计策,认为若能得到天下的勇士派往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秦王贪婪,其情势一定能达到我们的愿望。 这样的话,果真能够劫持秦王,让他全部归还侵占各国的土地,像曹沫劫持齐桓公那样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就趁势杀死他。他们秦国的大将在国外独揽兵权,而国内出了乱子,那么君臣彼此猜疑,趁此机会,东方各国得以联合起来,就一定能够打败秦国。” 姬丹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但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热切而认真地看着荆轲,诚恳道:“我所说的都是我最高的愿望,却不知道把这使命委託给谁,希望荆卿仔细地考虑这件事。” 计谋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史记刺客列传》” 过了好一会儿,荆轲才笑着说道:“这是国家的大事,荆某才能低劣,恐怕不能胜任。” 姬丹心里一紧,当下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在荆轲讶异的目光里跪伏了下去,以头叩地:“希望荆卿千万不要推辞。除荆卿外,再无合适人选。” 荆轲讶然,他没想到以姬丹太子之尊竟能坐到如此地步,这让他如何还能不答应呢? “太子殿下这样实在折煞我了,荆某自当领命。” “甚好甚好,我必拜荆卿为上卿,为我燕国之英雄。”姬丹心喜,当下赏赐荆轲住进上等的住所,供给贵重的饮食,献上各色的奇珍异宝,车马美女任其随心所欲,尽力满足荆轲的心意。 “你说什么,秦军已经攻到了燕国南部边界?”姬丹蓦地从位上站起,看了眼面前汇报战况的手下,紧接着问身边的宫人,“荆轲呢?” “荆大人还在丽宫。”宫人小心回道。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吃喝玩乐吗?”姬丹气急,甚至有点儿后悔与荆轲一同谋事了,过了这么长时间,这傢伙一点行动的表示都没有,看来还得要他亲自去请。 姬丹在丽宫找到荆轲的时候,这人正在眯着眼欣赏歌舞,好不快活。 “嗯?歌舞怎么撤了?”丝竹声歇,原本眯着眼的荆轲睁开眼来就看到脸色不好的姬丹走了近来,唇角轻扬,终于忍不住了吗? “秦国军队早晚之间就要横渡易水,到那时就算我想要长久地侍奉荆先生您,恐怕也是不能啊。”这一路走来,姬丹本来的怒气也被压得差不多了,此时见到了荆轲本人更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要出口的催促之语也转了个弯儿,换了个方式说了出来。 “太子就是不说,我也要请求行动了。”荆轲笑笑,还没等姬丹松口气有紧接着道:“只是现在到秦国去并没有让秦王相信我的东西,那么就没办法接近秦王,这叫我如何是好?” 第16页 看了眼姬丹深锁起来的眉宇,甚是烦恼的样子,荆轲却没在意,依旧笑道:“不过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荆某自有办法。我听说不久前秦将樊于期逃来了燕国,太子收留了他。太子应该知道秦王悬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购买樊将军的脑袋,如果真能得到樊将军的脑袋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乐于接见我,这样我才能够有机会实施大计,报效您的期望。” “荆先生此计虽好,但樊将军到了穷途末路才来投奔我,我不忍心为自己的私利而伤害这位长者的心,希望您能考虑别的办法。”姬丹叩首行礼,言辞恳切。虽然他知道荆轲说得不错,可那樊于期毕竟曾经帮过他和阿筝,此时来投靠自己他如何能够拒绝,又如何能够让他为了自己而牺牲? 煳涂,妇人之仁啊,荆轲心里轻嗤一声,却也明白如果这太子狠不下心来,那他怎么说都没有办法,还不如从那樊于期下手。 于是荆轲一边面上应着姬丹,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找樊于期私底下谈谈,希望那人最好能够深明大义点儿。 翌日,想到就做的荆某人很快就来到了樊于期居住的地方表明了来意。 “秦国对待将军可以说是太残酷了,父母、家族都被杀尽,将军本人也被迫流落异乡。如今听说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购买将军您的首级,您……打算怎么办呢?”荆轲话说一半,不算十分清楚,但他相信对方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樊于期并不仅是个只会打仗、头脑简单的大粗人,他能做到将军一职上就足以说明他的智谋也绝对不差。如果说一开始他对此人的来意还不清楚的,现在却是明白了大半。 他待秦国如何,秦国又待他如何?!不公啊,这世道!他为秦国奉献了这大半生,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个妻离子流落异乡的悲惨结局,他不满、不忿,可他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这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都是带着被自己报效的国家抛弃、追杀的痛苦、愤恨与伤痛独自一人熬过,无人提及时尚能自欺欺人,尚能任那伤口流血化脓,可如今被人突然触及,他竟有一种仰望苍天、嘆息流泪之感。 “荆公子说的正是我内心的痛处,可是尽管我每每想到这些就痛入骨髓,却依旧想不出办法来啊。”是啊,他痛苦,痛苦的无法形容,可也痛苦的无可奈何,没有办法。 荆轲见樊于期有所松动,心里一喜,却面色不变,上前一步道:“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解除燕国的祸患,洗雪将军的仇恨,不知将军可否愿意一听?” “怎么讲?”樊于期此时完全被对方挑起了内心的愤恨伤痛之情,即使对方有诈,他也顾不得了。 荆轲一错不错地看着樊于期闪过一丝希望的黑眸,端正姿势拜伏道:“望得到将军的首级献给秦王。” “什么?!”饶是復仇心切,怒火攻心,这个时候樊于期还是被对方的话给吓到了。 “若能得到将军的首级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高兴地召见我,届时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用匕首直刺他的胸膛,那么将军的仇恨可以洗雪,而燕国被欺凌的耻辱也可以涤除了,将军是否有这个心意呢?” “这……”樊于期犹疑。 “还望将军不要忘了太子殿下的恩情啊。”见对方犹豫,荆轲内心有些轻嘲,不过还是加了把劲,添上了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樊于期莞尔,伸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爽朗笑容:“荆公子不必激我,若于期一死便能成就太子与公子的大业,那死又何妨?!” 言罢竟不待荆轲再说,潇洒自刎,从始至终,坦坦荡荡,无愧天地! 这一刻,荆轲为自己之前的轻视而感到了一丝内疚,其实樊于期一直都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啊,是他眼拙了…… 而另一边,燕国宫内,太子寝殿,姬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翻阅着案上竹简,对前来汇报的暗卫淡淡问了一句:“樊于期死了?” 暗卫一时惊诧,却很快点了点头,非常识时务地没有多问。 “荆轲还算有用。”姬丹合上了竹简,看似天真烂漫、阳光无比的少年面容此刻却面无表情,没有那份伪装的笑容下显得冷血无情,竟与嬴政有一丝丝相像。 自从渐渐失去阿筝开始,他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纯良柔善、人人可欺的姬丹了,他在所有人面前所表现出的胆怯无能、优柔寡断都是假象,一种伪装而已,骗过了他的老师,骗过了田光,也骗过了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荆轲。 可以说,田光的死、樊于期的牺牲他都不在乎,反正这些人都是自己达成目标的棋子不是吗?不过吶,该有的戏还是要做足,起码要让天下人,更要让嬴政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姬丹,那个懦弱无为、构不成威胁的小小燕国太子,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夺回属于他的阿筝呢? “摆驾樊府。”现在该他上场了。 荆轲全程一言不发地看着姬丹在听闻消息后赶了过来,趴伏在樊于期的尸体上悲哀痛哭,不由内心感嘆:虽然这太子姬丹胆小懦弱,难成大事,但不得不说心地却是善良得很,若生于盛世会比现在好很多。只可惜今逢乱世,只有心狠意坚之人才能成为最终的王啊。这一刻,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还要不要再帮姬丹。 一直留意着荆轲神态的姬丹自然也发现了他短暂的犹豫与动摇,知道自己戏不能演的太过,他便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樊于期的尸体,话却是对着荆轲说的:“既然事已至此,再来懊悔痛苦实是无用,方才是我太过……哎,也罢,我们绝对不能辜负樊将军的一番心意。荆卿,我已备好了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愿与卿详谈。” 荆轲有些诧异对方竟然这么快平復了下来,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姬丹那颗抗秦之心还是坚定的,并为此做出了一定的努力,那他当然在所不辞。 于是乎,姬丹的一句话便让荆轲那一丝动摇消失不见了。随后两人去了太子宫的正殿详谈计谋,当然了,姬丹也没忘了让人将樊于期的首级装到匣子里密封起来,至于尸体则在私下里被厚葬了。 正殿内,姬丹屏退众人,自密室里取出一密匣放置桌上,在荆轲好奇的目光里缓缓打开。匣内横陈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匕首通体银亮,只在刀刃尖处有幽暗蓝光闪过。 “此乃赵国徐夫人亲制的匕首,我花了百金买下它,又让工匠用毒水淬鍊它,用人实验之后,发现只要见了一丝儿血,就没有不立刻毙命的。希望荆卿能用此成就大事。”姬丹将盛有匕首的匣盒双手奉上,送至荆轲眼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那认真的眼神让荆轲读懂了这人的孤注一掷和託付之意,不由的,他竟觉得肩上的担子倏地重若千斤。 “必不辱太子所託。”他听到自己如是道。 易水 “既如此,那便万事仰仗荆卿了。”姬丹感激道,紧接着他又似不好意思道:“其实此次前往秦国除却完成大计之外,姬丹还有一事相求。” 第17页 “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姬丹恳请荆卿能救出一人。不过荆卿只管去做,能不能做成姬丹并不强求,不知荆卿可否答应?”如果荆轲能够完成任务那已是大幸,所以姬丹并不强求对方一定要助他把阿筝救回来。再说了,只要前者能够完成,那么在秦国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他要把阿筝救出来就不会是难事了。 “这……”荆轲蹙眉,在刺杀成功秦王的条件下还要救个人,这可不容易啊。好在这太子还没昏了头脑,让他尽力而行即可,那么他也得给对方一个面子啊,“荆某自然答应,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要荆轲所救何人?” “此人名唤燕筝,乃是、乃是秦王近侍,颇得秦王宠爱,共食同寝。”姬丹咬了咬牙,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他不说明白点荆轲要怎么救人? “燕……筝?”荆轲默念一遍,倏地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突然想到了一人,那人温和的面容与笑意仿佛还在眼前,他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可有那人的画像?” “荆卿问这作甚?”姬丹心里一紧,难道这人还和阿筝认识不成? 荆轲被那怀疑的眼神一望,顿时也冷静了下来,毕竟对方是一国太子,他可不能引起对方的怀疑。当下收敛了几分,平静道:“既然太子殿下要我救人,那总得要让荆某知道这要救的人长什么样吧。” 姬丹听闻,内心的怀疑去了几分,荆轲说的有几分道理。况且就算他真的认识阿筝,看他刚才紧张的样子估计对救回阿筝只会有利无害。 “有是有,还请荆先生稍等片刻。”姬丹说完便走进了太子寝殿,自他的密室里取出了一幅丝绸制的画卷,出来后才在荆轲面前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 荆轲一见画上人便瞬间确定了这个叫“燕筝”的男子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虽然画上人的半边脸用墨发遮住,不过露出来的半边脸和这周身的气质都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如出一辙,他绝对不会认错! 原来恩公叫做“燕筝”啊,荆轲神思不属地想道,对于救出这人更多了几分热切。 荆轲自见到那画上人的表现全都被一帧帧地看在了姬丹的眼里,暗道自己果然想的没错,对方认识阿筝,并且现在看起来更加乐于救人了。只是他很好奇,从他小时候起就跟在他身边的阿筝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人?眼前这个荆轲是,还有当年刺杀他们的那个刺客也是。 “你认识阿筝?”疑惑了,便问出了口。 荆轲一愣,继而坦白道:“不错,这位其实是荆某寻找了多年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姬丹眯眼,起码这个答案听上去清白得多。 “嗯,所以殿下放心,此次荆某一定会尽全力把人救回来。”荆轲抱拳保证道,但却不肯多言,似是不想告诉对方关于这救命恩人的“救命”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如此,那真是相当好的。”姬丹状似感激道。既然对方不说,他也不能硬问,免得撕破了脸皮。 “不知殿下和恩公又是……如何认识的呢?”本想问是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又变了,荆轲虽然大大咧咧,但却不鲁莽,那些话该问,那些话不该问他还是有数的。 不成想眼前这个在他看来单纯好骗的太子殿下此刻竟然跟他打起了太极,只笑眯眯回了他一句“荆卿既然不愿多说,又为何要问我?”,只这一句就让他什么都问不了了。 “为保大事可成,我为荆卿招来了一个好助手。”姬丹将画收好放好出来之后又道,然后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就击了三下掌,紧接着从角落里走出来了个娃娃脸的少年,个子倒不算矮。 “太子这是何意?”荆轲脸色微青,难道姬丹还不信任他的能力吗? “此人乃我燕国勇士,名为秦舞阳,十三岁时就杀过人,别人都不敢正面对看他,希望他能助荆卿完成大计,还望荆卿不要推辞。”姬丹嘴上客气,但话语里满是不能拒绝之意,这是他对外少有的严厉与威严。 荆轲抿唇,最终只好妥协道:“那边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了。只不过太子赏了我一人,我也希望能带上一人一同前往。此人住得远,还没赶到,我打算再等等,但是行装早已准备妥当,还望殿下也不要拒绝。” “这些小事荆卿一人决定即可。”对于荆轲提的要求,姬丹只觉得可有可无,答应也无妨。 只是一连过了几日,荆轲都没有出发的意思,虽然姬丹不认为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也不认为对方会反悔,但行刺一事凭着的本就是一身胆气,他怕荆轲再磨蹭下去或有损锐气,故而使激将法催请道:“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如若暂时没有,请允许我派遣秦舞阳先行。” 荆轲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听不得别人这样揣度他,当下就怒道:“太子这样派遣是什么意思?只顾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吗?那是没出息的小子!况且是拿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测度的□□的秦国并非易事。我所以咱留的原因是等待另一位朋友同去,既然眼下太子认为我拖延了时间,那就告辞诀别吧!” “那就再好不过。”姬丹依旧使着激将法,果然把对方激得直接出发了。 易水边上,太子及宾客中知道这件事的,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为荆轲送行。 践行之后,荆轲踏上征途,临行前眺望远方,心中有一丝失落——他还是没能等到那个人。 就在荆轲毅然决然回头,车队前行的同时,易水岸边,一首激昂之曲蓦然响起!那是带着决然和无悔的铿锵击打之声,是对挚友此行的殷切担忧与期望,是对自己未及与之同行的自责与愧疚。荆轲在那击筑之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就认出那击筑之人是谁了,不正是他等了许久的高渐离吗? 虽然不知渐离兄为何现在才到,同行之事恐怕无法,不过他倒因此而松了口气:看来这是天意,这样的话渐离兄也能远离危险了。 情至深处,歌至高昂,荆轲不禁和着那曲调的节拍高歌一曲,那雄浑的歌声里满浸着苍凉凄婉之意,令随行的人不自觉地落泪。荆轲驱马,向前一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 那慷慨激昂的声调里,是荆轲的义无反顾、悍不畏死之情,成也好败也罢,他此去便绝不回头! “你便是荆先生的挚友高渐离?”目送车队行远之后,姬丹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同样注视着车队远行且气质不凡的俊朗男子,问道。 “正是在下。”高渐离收起手中乐器,不卑不亢地答道。 姬丹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看来这高渐离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此次前行未能与荆轲同往。慢着,难不成荆轲一直在等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 “姬丹有一疑问,不知高先生是否就是景先生一直在等的人呢?”姬丹很是诚恳礼貌的发问赢得了高渐离少许的好感,但他只是模稜两可地回了一句“或许吧”。好在姬丹十分大度地没有多问,更何况现在再问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第18页 秦王宫内,燕筝刚把嬴政下午批好的奏摺整理好,正准备伸个懒腰就去吃饭便被人从后面突然抱住了,以为是嬴政,验证便没有挣扎,只是有些无奈道:“好了,陛下放手吧,阿筝陪你去用餐吧。” “嗤,想不到阿筝你对那狗贼倒是不错嘛。”一道带着阴冷笑意的声音自燕筝耳旁戏嚯响起,燕筝一惊,忙要将人推开,却怎么都推不动。 “赵高,放手!”燕筝冷下脸,扣着赵高的手技巧性地下了死劲,要是其他人早就痛得放手了,不过赵高还是噙着那抹笑,忍着痛将燕筝的正脸转向自己,在他怒极的眼神下对着淡粉的唇吻了下去。 “唔,你……”燕筝蓦地睁大眼睛,怔愣间就被赵高用舌头将嘴唇启开,然后就感到那条湿滑的舌头极富技巧地舔舐扫荡着自己的口腔,并捲起自己的舌头强迫与之共舞。 燕筝气极,发狠似的咬了下去。可赵高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一直注视着燕筝的表情,在他稍有动作的同时就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让燕筝下颚一阵发麻,怎么都咬不下去了。见状赵高更是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吻得更加用力热情,好似这段时间以来的日日思念之情全都倾注在了这一吻之中。 因为吻得太急太用力,再加上燕筝被捏着下颚无法闭合嘴唇,一丝丝涎液顺着两人交合的唇角滑下,伴随着空气里响亮的“啧啧”水声,显得淫靡非常。 直到对方无法唿吸之时,赵高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这让自己肖想了许久的唇瓣,同时也松开了对燕筝下颚的钳制,在对方大口唿吸的间隙里心情很好地分享了一个消息。 “对了,阿筝,别怪我这个昔日好友没有提醒你,你那个‘心爱’的秦王不久之后就要突遭横祸了。”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提醒之语,却总给人一种幸灾乐祸之感。 造访 “这世上要杀那狗贼秦王的人可多得很呢。阿筝,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随我离开的。”这句赵高临走前说的话至今还萦绕在燕筝耳边,久久不散。 因着那句“突遭横祸”,燕筝当时心就微乱了,竟也忘了问赵高现如今的境况,但即使不问,也能看出来赵高这段日子以来过得并不差。即使嬴政亲自出手,赵高还是无甚大碍吗?那赵高所拥有的势力的确是不容小觑,燕筝不无忧心地想着,那么那句话也是有依有据了? “想什么这么入神?”甘罗刚把桌上的残棋收好,一抬头就看到这位来找自己闲聊的燕某人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燕筝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想到其实有些话和事情他完全可以问问甘罗。 “阿罗,近日秦国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虽然他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和嬴政待在一起,但是嬴政从来不会和他谈论朝中正事,也不会提及什么近期要发生的事情了。 “听说过几天燕国派来的使者就要到了。”甘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阿筝,虽然你本是燕国人,但是现在可不是了,所以……千万不要和那些人牵扯上。” 燕筝心中一紧,想到赵高所说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心有担忧却不能和甘罗说个明白,那样无疑会暴露他和赵高的关系,当下只能扯出一抹笑道:“阿罗莫要多想,我只是最近无聊才这么问问的。” “无聊?我还以为阿筝和陛下在一起不会无聊呢。”甘罗露出一个暧昧瞭然的笑容,看着对方素白的脸在自己调笑的话语里渐渐红透,笑意更深,不过最终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着书房踱步而去,“阿筝在这里坐坐吧,我得先去把积下来的任务给做了。” 燕筝看了眼甘罗的背影,又摸了摸手边凉下来的茶盏,心中有了些计较。 嬴政下朝归来之时,他的阿筝正趴在书案上小憩,好像自从阿筝病好之后就很容易犯困啊。 嬴政取过衣架上的披风,动作轻柔地盖在了燕筝的身上,然后就在一边坐了下来,什么都不做的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人熟睡着的静谧面容,好像这样一来全身心都能放松了似的。 美好祥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等燕筝睡足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带着温和笑意的嬴政,还没灵活运转起来的大脑让他看起来呆呆的,难得的可爱。 “饿了吗?”嬴政放柔了声音问着。 “还好。”完全清醒了的燕筝坐直了身子,拉住滑下去的披风放在一边,刚刚睡醒的双颊上还有着一丝酡红。 “那一会儿再去吃饭吧。”只有在面对燕筝的时候,嬴政才是宠溺而温柔的。 “嗯。”燕筝点点头,然后又道:“阿政,我最近想到宫外散散心。” “好啊。”嬴政没有丝毫犹豫的爽快答应让燕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尽管平时嬴政待他很温柔,几乎是无所不应,但对他的掌控欲却非常强,不要说是让他去宫外散心了,就连在这偌大的秦王宫里散散心他都隐约觉得是不被允许的。 果不其然,嬴政下一句话便是—— “等我这些日子忙完了就陪你一起出去散心好不好?”虽然是商量着的口吻,但燕筝知道这话语里所隐含着的是不可拒绝的意思。 “我想这两天就出去。”燕筝垂眸,微微颤抖的睫毛表明了他的固执和坚持,然后小心觑了眼嬴政,故意用带上一丝撒娇的口吻反问道:“真的不可以吗?” 嬴政眸色幽深地看着紧抿着唇,面露恳求之色的燕筝,在他愈发忐忑不安的神色里突然笑了,一把搂过难得求他并且还这么可爱温顺的男人,吻了吻对方的额头,嘴角噙着笑道:“既然阿筝这么想出去的话当然可以了,不过要注意安全知道吗?傍晚之前一定要回来,我会派人跟着保护你的。” “远远地跟着可以吗?不然被一帮人跟着散心可一点都达不到散心的目的。”燕筝在嬴政宠溺的目光里又提了个小要求。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嬴政捏了捏燕筝小巧精緻的鼻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方平坦的小腹,一向威严、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笑得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花花公子,“既然阿筝现在不饿,那就先餵饱我好了。” 一边说着暧昧无比的话语,一边把手伸进了燕筝微敞的领口,顺着那光滑的胸膛抚弄了下去。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做、爱的次数并不少,彼此都非常了解对方的身体,非常清楚对方的敏感点在哪里。所以当嬴政抚弄了不久之后,燕筝的□□就涌了上来,一下子软倒在了嬴政的怀里。 嬴政捏住燕筝的下巴,抬起他的下颚,吻上了那淡粉色的唇瓣,温柔却火热无比。 一场激、情的欢爱就在这么个应该办正事的书房里展开了。不过嬴政决定只要阿筝一次就好了,嗯,他很爱惜对方的,万一弄狠了阿筝待会儿要怎么吃饭呢?只是到时候两个人可能都已经半饱了吧…… 第19页 这几天燕筝通过收买宫人和从甘罗那儿得来的消息确定了今天燕国派来的使者会在京中的官栈住下,所以就在今天选择出去散散心。 由于之前得到了嬴政的允诺和首肯,所以燕筝这次很轻易地就出了宫。而也由于他那晚非常优秀的表现使得嬴政虽然派了人跟着保护他,不过那些人离他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官栈内,到达不久的荆轲一行人等打算第二天再去觐见秦王。此时荆轲还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去造访一个人——秦王宠幸的臣子中庶子蒙嘉,并且还是提着价值千金的礼物。 就在荆轲离开官栈不久之后,燕筝也来到了官栈,并且询问官栈的负责人燕国一行人住在何处。官栈的负责人自然不会回答眼前这个面上有伤的男人任何问题了,当然在燕筝拿出宫里的令牌之后就又另当别论了。 进入官栈之后,燕筝就发现那些被嬴政派来保护他的人守在了官栈外面,给了他一定的行动空间,看来嬴政果然有和他们提过。不过他还知道的一点就是尽管这些人不会紧紧跟着他,但一定会把他的行踪和所作所为汇报给嬴政。 燕筝原本只打算过来看看燕国这行人是否有什么古怪之处,如果能够打听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和太子姬丹最近的境况那就更好不过了。不过来到燕国一行人住的地方时,燕筝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舞阳?”燕筝跑上前拉住一个少年的胳膊,惊讶地问道。 秦舞阳本打算推开那个拽住自己的男人,但在看清了对方面容之后便收住了动作,惊讶而不乏惊喜地问道:“你是阿筝哥哥?” 没等燕筝回答,秦舞阳就激动地抱住了对方,高兴地语无伦次道:“真的是阿筝哥哥啊。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阿筝哥哥了呢,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到,真的是太好了呢!” 燕筝感到这个许久不见的大男孩在抱住自己之后还用毛绒绒的脑袋不断蹭着自己的颈项,原本要推开对方的手也改成了回抱的姿势,并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好了好了,我也很高兴能够遇到你。不过舞阳,你能告诉我你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吗?”花了少许时间叙旧之后,燕筝还是推开了紧紧抱着他的秦舞阳,问道。 秦舞阳从小就认识了燕筝,也正是因为燕筝的缘故才会认识姬丹,所以说他对燕筝的感情其实比对姬丹还要亲厚,这个时候燕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单纯天真的毫无怀疑、毫无顾忌。 燕筝在听完秦舞阳所说的来自姬丹的刺杀计划之后深深皱起了眉,神色少有的凝重。依他来看,这个计划虽然看上去十分可行,但以他对嬴政的了解,他并不认为此行能够成功,或者说成功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只是他也不可能说服对方一行人取消刺杀计划,毕竟对方可只有秦舞阳一人会听听自己的话,但秦舞阳也不过是个助手而已,那个计划的执行者必然不会轻易放弃。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把这个刺杀计划告诉嬴政,虽然他会担心嬴政的安危,但只要他一告诉嬴政,不知这一行人,就连整个燕国都将承受来自秦王和秦国的怒火。或许他能做的只有保住秦舞阳并隐晦地提醒秦王注意安全而已。 想到这里,燕筝凑上前,在秦舞阳的耳边认真吩咐道:“舞阳,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直到燕筝离开官栈秦舞阳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的阿筝哥哥要他在明天的刺杀行动里装出怯懦害怕的样子,不过既然阿筝哥哥这么要求,他照着做总归没错就是了。秦舞阳不怎么聪明的大脑如是想着。 刺杀 这一日下朝之后,听闻阿筝散心归来的嬴政欲赶向内宫之时却突闻蒙嘉求见。对于蒙嘉其人,虽无十分才能,不过因着家庭背景,所以嬴政平时对这个臣子还算不错,眼下蒙嘉说有要事求见,他虽想赶着去见阿筝却也不能不顾正事,所以便同意了蒙嘉的求见。 蒙嘉私下求见自然不敢浪费秦王的时间,想着昨日来送礼的荆轲便直奔主题道:“陛下,微臣听闻燕王确实因为陛下的威严而震慑得胆战心惊,不敢出动军队抗拒大王的将士,情愿全国上下做秦国的臣子,比照其他诸侯国排列其中,如同直属郡县那般纳税来奉守先王的宗庙。因为惶恐畏惧不敢亲自前来陈述,谨此砍下樊于期的首级并献上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装匣密封。燕王还在朝廷上举行了拜送仪式,派出使臣把这种情况禀明陛下,敬请陛下指示。” “你的意思是现在燕王派来的使臣已经到了?”秦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倏然响起。 “是……是的。”迫于秦王的气势,蒙嘉这个时候已经是一脑门的汗了,甚至有些隐隐后悔自己收人手短,希望陛下不要怀疑他和燕国的关系就好。 就在蒙嘉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听到了秦王的赦免之语——“既然如此,你就安排下去,在咸阳宫设九宾之仪来欢迎那个燕国的使者吧。” 嬴政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只可惜没人看见,否则必然会心惊胆颤,惶恐不已。 翌日,收拾妥当的荆轲在得到蒙嘉肯定的答覆和秦王的宴请之后带着燕国一行人等前往咸阳宫。 “你今天怎么了?”路上,荆轲看了眼状态不太对的秦舞阳问道。 秦舞阳一怔,随即想到阿筝哥哥对他的嘱託以及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的要求便故作平常道:“没怎么啊。” “最好是没怎么,不要误了大事就行。”荆轲冷冷道,不再多问。 咸阳宫内,荆轲手捧樊于期的首级,秦舞阳捧着地图匣子,在秦国众朝臣和秦王的视线下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进。 就在荆轲等人走到殿前台阶下时,秦舞阳脸色突变,害怕的发抖,大臣们都感到奇怪非常。 嬴政看了眼瑟瑟发抖的秦舞阳,脑海里闪过今早出来时阿筝对他的小心叮嘱,不由蹙眉,留了个心眼。阿筝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一些话,而且他本身对燕国会派使者来求和这件事存有犹疑。不论燕王会如何想,姬丹那小子怎么都不会答应求和的,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显得很怪异了,还有那个突然害怕起来的秦舞阳…… 荆轲在心里啐了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秦舞阳,看到坐于高位的秦王略有深意地眯起了眼睛,便故作淡然地朝秦舞阳笑笑,上前谢罪道:“北方藩属蛮夷之地的粗野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心惊胆颤。希望陛下稍微宽容他,让他能够在陛下面前完成使命。” “递上舞阳拿的地图。”最终,秦王只是这么淡淡对荆轲命令着,令人琢磨不透其间深意。 荆轲取过地图献上,秦王展开地图,图卷展到尽头,匕首露了出来。荆轲趁机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未及近身,秦王大惊,自己抽身跳起,衣袖挣断。 虽然事出突然,但有阿筝提醒在前,且嬴政自己也有所防范,所以在最初的一惊之后嬴政连忙抽剑,只是剑长,只能抓住剑鞘。而这个时候荆轲已经手持匕首沖了上来,一时间情况危急,在惊慌急迫之下剑又套得很紧,所以竟不能立马拔出。 第20页 荆轲见机大喜,连忙追赶上手无利器的秦王,两人绕柱搏斗。立于殿上的大臣们吓得发呆,对于这样突发的意外事故,大家都失去了常态。且秦国的法律规定:殿上的侍从大臣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各位侍卫武官也只能拿着武器依序守卫在殿外,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准进殿。 此时正当危急时刻,正因这种种规定,外面的侍卫官兵都没有得到及时的传唤,这才让荆轲有了追赶刺杀秦王的机会。仓促之间,嬴政也不再管那把拔不出来的利剑了,既然没有用来反击的武器,那就直接赤手空拳的搏击好了。 就在全场一片慌乱之时,秦舞阳被一个人拉了一下,正准备回击时就看到对方竟然是他的阿筝哥哥。 “跟我走。”燕筝低下头隐晦地对秦舞阳道。 “啊?哦。”秦舞阳疑惑,可还是乖乖地听话跟了上去。对于燕筝,这个单纯的少年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的。 燕筝将秦舞阳带到他之前安排的房间里,嘱咐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又折回到大殿之上,刚好看到侍从医官夏无且用他所捧的药袋投击那个行刺者。 “陛下,把剑推到背后!”燕筝顾不得会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连忙喊道。 嬴政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阿筝的声音,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再分神出去,便直接将剑推到背后,借势抽出宝剑回刺荆轲,荆轲被那掷来的药袋一阻,一个不察间就被刺中左腿。 “可恶!”荆轲咒骂一声,自知大事恐不能成,不过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事已至此,荆轲干脆举起匕首直接投刺秦王,可惜失血太多的左腿令他一踉跄,终究失了准头,那匕首击中的却是铜柱。 秦王自然不会放过胆敢刺杀他的人,接连攻击之下,荆轲竟被刺伤了八处。 “哈哈哈,大事之所以不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订立归还诸侯们徒弟的契约来回报太子。嬴政啊嬴政,你这个昏君,即使人不能亡你,天必会亡你!哈哈哈!”事已不成,荆轲只得倚在柱子上大笑,随即又滑倒在地,干脆张开两腿像簸箕一样坐在地上大骂道。 “来人。”对于将死之人的挑衅之语,嬴政向来不会放在眼里,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值得他多做什么了。 守在殿外的侍卫们连忙沖了上来,荆轲见状反倒镇定了下来,任命地闭上了眼睛。此刻如果说他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至死也没能见到恩公一面,更不要说救回恩公了。 恩公是叫燕筝是吧?自从当年惊鸿一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恩公了,虽然不知道恩公姓甚名谁,但是音容样貌却一直谨记心中。 多少个午夜梦回里,那个在硝烟战火里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身形依旧清越出尘,还有那一抹浅笑,好似消弭了一切的战火和哀痛,支撑他活到现在,让他还相信着这世上还有美好。 他好像还记得恩公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这乱世中寻得一处安稳之地以度余生,或许恩公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吧。可惜了,他似乎……给不了恩公想要的自由了呢。 恩公……阿筝……我们来世再见好不好? 来世,让我再来报答你…… “阿政,你没事吧?”燕筝拨开嬴政身前的人,一把按住对方,急切而担忧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对方,话语里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害怕与忧恐。 嬴政顺势将燕筝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也不顾在场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直接吻了吻对方略显湿意的眼角,原本还非常不虞的心情瞬间好转了起来,“我没事,你没伤着吧?” “我能有什么事……”即使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亲了燕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退开了些,无意间看到四下的人都是垂首低眉的样子,完全没有在看他们。 不过就因为大家都是垂眉低首状,所以这个时候在听到燕筝声音的那一刻就抬起头来的荆轲就显得突兀非常了。燕筝在看到对方此时的样子时就知道那必是刺客无疑,只是这刺客为何会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而且眼中流露的感情还十分复杂,对方到底是认识自己还是……听从了姬丹那孩子的什么命令吗?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行刺之人?”淡然地收回打量刺客的视线,燕筝转过头来看着依旧抱着他的嬴政问道。 “他们都是燕王派来的,阿筝觉得孤王应该如何处置?”之前还沉浸在好心情里的嬴政此刻还是笑着的,只是问出来的话却让燕筝心里一颤。 “陛下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喽。”燕筝不在意地笑笑,看上去似乎真的不在意燕国之人了。 嬴政垂眸,看了眼不远处神色异常的荆轲,接着对侍卫吩咐道:“把人带下去。” 这意思就是说现在不用杀了?众侍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从了秦王字面上的意思把人给带了下去。 荆轲在被带下去的时候正好路过燕筝身边,从始至终,他都一直紧紧盯着燕筝,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他不愿相信恩公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更不愿相信他苦苦寻找多年的人此时已有“良人”相伴,而且这个人还是嬴政! 只是那两个人之间融洽而温馨的氛围就是一个残酷的现实,让他无法迴避,无法忽视,他只能在离燕筝最近的时候呢喃一句——“恩公……” 顽疾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侠客行》” “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史记刺客列传》” 即使知道有些事情终究会发生,但当突然有一天,你所担心的事情真的被摆在眼前时,还是会忍不住地错愕、担心以及……害怕。 燕筝知道总有一天嬴政会发兵攻打燕国,而荆轲刺杀一事无疑是最好的藉口。这个拥有着雄心壮志、渴望统一天下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他的野心和步伐,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他在这片华夏土地上点燃一簇簇的战火,都无法阻止他在歷史的长卷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嬴政真的能够一统天下,那他无疑会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一个真真正正书写了传奇的男人。 “为什么不吃饭?”嬴政带着责备和关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轻易地打乱了燕筝的思绪。 缓缓睁开眼睛,燕筝就看到一身黑衣华服的男人坐在了榻边,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苍白的唇瓣轻启,泄出的却是虚弱无比的声音:“不想吃。” “你还在和我怄气?!”嬴政怒目,他可以理解燕筝这段时间对他的不理不睬,也可以容忍这样的淡漠,但他不能看着燕筝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阿筝,吃一点好不好?”端过宫人递上来的粥碗,嬴政温柔地哄着。 燕筝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刚睁开不久的眼睛又重新缓缓阖上,“拿走。” 第21页 “阿筝,不要再闹了,张嘴。”这几天的对峙让即使对着燕筝无比温柔顺从的嬴政也磨尽了耐心,他舀了勺热粥直接餵到了燕筝的嘴边,命令道。 “你是在逼我吗?”燕筝眼都没睁,微微移开了唇避过了嬴政的餵食。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在担心你。”嬴政将碗放下,手攥成了拳才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能够理智地和现在固执无比的燕筝进行交谈,“阿筝,就算没有刺客一事,我也绝不会放过燕国,要想统一天下,燕国必除,你……莫要怪我。” 燕筝不言,当初就在刺客一事过去之后,秦王大发雷霆,增派军队前往赵国,命令王翦的军队去攻打燕国,于十月就攻克了蓟城,逼得燕王喜、太子丹有如丧家之犬般率领着全部精锐部队向东退守辽东。 “阿筝,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怨我,但是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好吗?不要为了和我怄气而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嬴政一遍遍地劝说着,无奈燕筝还是一句话不说,最后只得再度妥协道,“大不了就像放了秦舞阳和那个刺客一样,我也放过姬丹可以了吧?” “你说的是真的?”原本还闭着眼睛的燕筝突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扣住嬴政放在自己身边的手腕快速问道。 “君无戏言。”嬴政苦笑,保证着,眸底深处却划过一丝深深的嫉妒与愤懑。 “我……相信你。”燕筝松开了握住嬴政的手,有些恹恹地靠了回去。嬴政说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真的放了秦舞阳和荆轲离开。只是那个叫荆轲的却怎么都不肯走,现在还在他这里赖着,虽然是不远不近地赖着,但还是让嬴政很不爽。 “那你现在可以吃点东西了吗?”嬴政连忙问道。 看着对方希冀恳求的神色,燕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嬴政的餵食下少少地吃了些热粥。 两个人难得和谐地聊了会儿,嬴政见燕筝始终都是恹恹的,也捨不得多加打扰,让燕筝好好休息之后才离开。 燕筝一直看着对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之后才闭上了眼睛,对着屋中不知何处轻轻说了句:“赵高,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我还以为阿筝再也不愿意向我这个青梅竹马求助了呢。”总是神出鬼没的赵高这个时候也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燕筝的床边,扫了眼床上虚弱无比的人一眼,赵高在床边缓缓坐下。 “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掌轻轻抚上燕筝苍白的脸颊,将那鬓边的乱发理好。 “救姬丹。”燕筝抬手握住赵高游移来游移去的不安分的手,睁开的眸子坚定地看着他。 “嗤,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赵高轻笑一声,任由燕筝握着自己的手,“阿筝你可太高看我了。” “能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勾搭上他的另一个儿子胡亥,你说我有没有高看你?” “勾搭?啧啧,阿筝,你这样的用词我听着可是很伤心啊。”赵高故作一副难过不已的姿态,满是委屈地看着燕筝。 “你到底帮不帮?”燕筝冷下脸,他可没那么多精力和力气再和赵高扯皮下去。找上赵高实属无奈,如果不是嬴政最近盯他和他身边有来往的人越发得紧,或许他还可以试着找荆轲。 “帮,帮,怎么能不帮呢?”赵高收敛了笑容,认真道:“不过我不可能真的有那个能力救下姬丹,最多只能找人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小心点。” “足够了。”燕筝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多谢。” “嘿,别急着谢我,帮你可是有条件的。”赵高看不惯燕筝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样总会让他产生燕筝随时会离他而去的错觉,“陪我一晚,我就好好帮你怎么样?” 对于赵高的这个下流条件,燕筝理都没理。 “好了好了,我说着玩的,不过阿筝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姬丹那小子这么好?你……爱的根本不是他不是吗?” 赵高话落,燕筝还是没反应,就在赵高忍不住再问一遍的时候燕筝才淡淡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唯一承认的亲人。” 亲人吗? 赵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燕筝,看着对方苍白到惨白的脸色时又开了口:“阿筝,你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吗?” “没事。”燕筝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只是放在被窝里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赵高去找了荆轲?”嬴政刚处理完政务,就得到了暗卫的这个不怎么好的回报。 “是。”暗卫垂首恭敬回道。 嬴政拧了拧自己有些酸涩的眉心,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了他现在疑惑的心理状态:自从他第一次发现赵高和阿筝有来往之后就有注意这个人,甚至还用了一些不太光明的方法把这个人从阿筝和扶苏的身边弄走。 不过一向谨慎的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就算了呢?他还派了暗卫暗中监视这个让他莫名觉得有威胁性的人,可结果却是暗卫根本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更别说监视了。可是这次为什么对方和荆轲会面会让暗卫这么简单地就发现了呢? 是赵高故意的吧…… 嬴政在心里默默想着,那么有谁会让赵高和荆轲这两者联繫起来呢?只有阿筝了吧。 阿筝啊阿筝,你还是不肯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吗?看来我真的是太过纵容你了…… 其实对于燕筝的一些小动作,嬴政不是不知道,但是知道了之后也仅仅是纵容而已,对于阿筝他从来不会要求、限制太多,如果这些都是阿筝的小乐趣,那他不会出手阻挠。可是这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阿筝做太大的动作,因为这些无异于背叛。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被自己深爱的人一再地背叛。 阿筝会让赵高找荆轲还是为了姬丹吧,还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子。 嬴政深沉的视线看着书案上的书简,忽的直接将书案给掀翻了,装订好的竹制书简散落了一地。即使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也能让人感受到这个一身黑衣华服的男人周身那阴冷黑暗的气场。 阿筝,这次你可不要怪我哦,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因为爱你啊…… 最后,嬴政居然笑了笑,他怎么会不明白赵高故意让暗卫发现他的用意呢?不过是想借他的手一举除掉姬丹和荆轲这两个人罢了,那他就随了对方的愿好了,反正都是要收拾的。而赵高就让他多蹦跶两天吧,迟早也是要死的人…… 无尽的梦乡里,燕筝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那时候他还有个虽不完整却十分温馨和美的家庭。 直到一场战火、一场杀戮来临,好像什么都变了,变得支离破碎,变得破镜难圆。 比天灾更可怕的就是人祸,无休止的战争是这个乱世最大的特点。当山河破碎,家国不再,一切的烧杀抢掠都变成合理的时候,那一点点温暖的人性光辉就显得那么的弥足珍贵。 第22页 燕筝忘不了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让他好好活下去,忘不了母亲最后留下的那滴不悔泪——母亲告诉他,她不悔和他的父亲春风一度有了他;不悔因为爱那个男人却被喜新厌旧,被人陷害流落在外过着清贫的生活,她悔的永远都是不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好的、完整的童年。 “阿筝,你的父亲是、是燕国的王,你、你去找他,找他好不好?母亲最后求你,求你能够照顾好一个孩子,他叫姬丹,是、是母亲恩人的孩子,你去保护他好不好,你帮母亲报了这份、这份恩、恩……情……” “好,母亲。” 慢慢阖上母亲的眼,已经哭得足够多的筝此时好想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似的。他将母亲的遗体埋葬好,背着那个单薄的行囊在这个乱世里远走他乡,为的只是完成母亲最后的心愿。 直到那个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笑起来就像个小太阳的可爱孩子重新闯进了自己的生活,张开那短短的小胳膊扑进他的怀里,仰起脸对他笑着说:“阿筝阿筝,你抱抱丹好不好?丹好喜欢你啊!” 那一刻他仿佛得到了救赎,麻木冰冷的心好似重新获得了久违的温暖,他知道,除了母亲之外,他终于还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亲人…… 只是梦醒时分,泪湿枕巾,他只能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划过自己的脸颊,他不知道,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救得了姬丹,就如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命不久矣”啊? 燕筝笑着,眼泪却还是在流着,像是要流尽这余生所有的泪…… 湮灭 “大王,此乃代王嘉写给您的书信。” “拿上来。”年级不算太大但已有颓势和苍老之态的燕王喜对着手下挥了挥手,眉目间萦绕着散不去的愁苦。 接过手下递上来的信,打开之后的内容让他不由地看了眼不远处坐着品茶的姬丹。 信上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全信寥寥几十字,大意不过是秦军之所以追击燕军特别急迫,无非是因为太子丹的缘故罢了。若是能够杀掉太子丹,将其首级献给秦王,一定会得到秦王的宽恕,届时江山社稷或许也能侥倖得到祭祀。 阅毕,燕王喜疑惑,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代王嘉会给他写这样的一封信,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代王嘉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非要多事逞能,用什么刺客刺杀的计谋去挑衅强秦,那他们现在也不会走到如此落魄的地步,国、家皆不得回。 只是姬丹终究是他的儿子,要他狠下心来杀了他似乎也做不到,说也说不过去啊。 “丹儿,你可有后续计划解决你这次惹出的大祸?”过了片刻,燕王喜问道。 “没有。”姬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朝他这个父亲行了一礼,“父王,儿臣先回去了。” 言罢,也不等燕王喜答应与否,直接转身离开了。 燕王喜看着儿子的背影,一股怒火从心头燃起,臭小子,真不像话。 “大王,要我说代王的建议也不失为一个好建议啊。”一边侍候的宫人是燕王喜素来宠爱的弥耶,刚才燕王喜在看那封信的时候也没有迴避他,故而他倒是一个字不落地看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燕王喜反问了一句。 “大王,如果我们不能交出太子丹,这次秦国是断然不会放过我们的。再说了,这件祸事本就是太子他闯出来的,也应当由太子来解决,大王本就不必费这么多的心思。”弥耶见燕王喜还有几丝犹豫,再度加把劲道,“况且大王你可不是只有太子丹这一个儿子啊。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把这次的难关度过去,燕国还怕会香火不继吗?” “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丹儿终究是我的亲生骨肉,真把他推出去送死,为父良心不安啊。”燕王喜装模作样地说着,看上去还真是一副“良心不安”的样子。 弥耶哪里不知道燕王是动了那份心思,对他讲这么一句话无非是让他多说些“道理”来美饰他接下来的做法,让那事看上去名正言顺、大义凛然一点儿罢了。 真是个自欺欺人的昏君。 弥耶在心里想着,表面上却是舌绽莲花:“大王不必自责,也不必不安,您此举实是为了燕国、为了黎民百姓着想,是大义灭亲之举。无论是民众还是太子丹知道了,都不会苛责大王您的,大王你始终是为了这个国家在劳心劳力啊。” 燕王喜笑了,拍了拍弥耶白皙的脸蛋,满意道:“真不愧是弥耶啊,果然知我心者,弥耶也。” “那也是大王您教的好啊。”一个合格的奴才都是知道什么时候拍马屁是最为合适的。 直到燕王喜满意地离开了,弥耶才站直了身子,用袖中的手帕擦了擦被对方拍过的地方,一直带笑的唇角轻轻绽开,轻蔑地吐出两字:“蠢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巧合,而当这些巧合交错在一起的时候,人们称之为——“命运”。 就好像燕筝真的以为赵高会帮他,然而对方却设计陷害了两个人,也就好像姬丹做好了一切的防备,却始终没有想到他的亲人会置他于死地。总之这一切的一切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过是四个字——姬丹死了。 姬丹是被自己的父王派来的使者杀死的,或许他到死的那刻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亲生父亲这么简单地就放弃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太久,因为他更想把他生命里最后的时间用来回味他和阿筝的一生——从他还是个孩童起,一直到他在秦王宫看到的阿筝的最后一眼。 那一瞬间,他突然好疑惑,他疑惑为什么小时候关系那么好的三个人长大之后会变成现在这样,算是不死不休吗? 那一瞬间,他又好像都明白了,其实嬴政从小就对阿筝有意思了吧,不然也不会对他们多加照顾了。至于阿筝,其实也是爱着嬴政的吧,不然这天下没有人可以逼得了他。 可是啊,阿筝,你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好到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毁了整个燕国,哪怕用上冠冕堂皇的藉口,使出不光彩的手段也让把你从那个男人的身边夺回来。 阿筝,你是不是也有那么点儿喜欢过我呢? 阿筝,我要的不多啊…… 人之将死的时候,过往的一生会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姬丹忽的想起了他和阿筝初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孩童的他扑进了那个不知为何让他觉得非常亲切的少年怀里,对着他说—— “阿筝阿筝,你抱抱丹好不好?丹好喜欢你啊!” 然后呢?然后阿筝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奥,他好像想起来了,那个时候阿筝摸着他的脑袋,像是寒冰融化、蕴着一汪春水的眸子看着他,“筝也很喜欢太子呢,太子很像筝的弟弟,很像很像呢。” 第23页 所以说,是因为弟弟吗? 是因为一直把他当做弟弟才会对他这么好,才会一直一直地护着他吗? 呵,阿筝啊,我到底该说你温柔好呢,还是残忍好呢? 可是不管说什么,阿筝,我都好想你啊,我好想好想再见见你啊,只是见不到了呢…… 阿筝,你不要怪我走得急,你要记得去找我好吗?我在奈何桥畔等你,你不来,我就不喝那碗孟婆汤,我等你来哄我喝,好不好? 阿筝啊,愿我来世……与你……永不分离…… “陛下,此乃太子丹首级,燕王献上,其意为愿与大王永结同好。”李信手捧匣盒,双手奉上。 “永结同好,就凭这个?燕王好大的面子啊。”嬴政嗤笑一声,看了眼李信手中的匣盒,脑海里又突地闪过阿筝面色苍白,满眼恳求的样子。只是阿筝啊,这次可真的不算是他亲自下的杀手啊。 “算了,找人把他厚葬了吧。”良久,嬴政只是揉了揉眉心这么吩咐道。 李信诧然,这可是从没听说过的事。不过还没等他提出怀疑,就听到秦王再度吩咐道:“告诉弥耶,可以行动了。” “是。”李信领命,也不再纠结,直接带着那个匣盒出去了。 待人离去,嬴政才对着不知何人说道:“他都知道了吗?” “是的,属下曾看到赵高出入其间,想必已经将此事告知了。”阴影里,一道声音响起。 赵高啊,嬴政心里咬牙切齿般将这个名字来回咀嚼了一遍。其实事实上,纸也包不住火,阿筝迟早都会知道姬丹身死的消息,他瞒也瞒不住。 这次赵高又让人故意发现是为什么?为了让他能和阿筝吵起来从而离间他们吧,不过他可不会让对方就这么轻易地得逞。 “阿筝。”嬴政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坐到燕筝的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来了。”淡漠的一句话却让嬴政心里略微一喜,难道阿筝不会特别怪他了吗? “阿筝,你知道了对吗?你会怪我吗?”无论如何,嬴政还是有些担心的,他不希望他和阿筝之间出现任何的隔阂,所以现在仍然问了出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出乎意料的,这次燕筝格外的通情达理。 “那么你不会怪我了吗?”嬴政这次真的是喜出望外了,此刻就像是个愣头小子。 话落,等了良久,却只等到燕筝轻轻的一个翻身。 “我累了。” “那阿筝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嬴政手足无措地替燕筝将被子盖好,静静地看着对方静谧的睡颜,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看了会儿,忽的一块暗红的印渍映入眼帘,嬴政连忙转过去看,只见阿筝的枕边竟是一片干涸了的血迹。 “阿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嬴政小心翼翼地摇醒燕筝,指了指床单上的血块问着。如果到现在他还以为阿筝的病只是伤风受寒之类的小病,那他就太蠢了。 燕筝阖了阖眼眸,最终看着面色焦急的嬴政慢慢开口:“阿政,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被那凉薄的眼神看着,嬴政感到自己后背顿时凉意上涌,他有些烦躁,可却克制着:“阿筝,你还在怪我对不对?你觉得是我害了姬丹是不是?” “我知道不是你。”燕筝半阖了眼帘,似睡非睡,让人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我已经累了,累的快要在乎不了那么多了,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 “不会,永远都不会!”嬴政有些神经质地打断了燕筝的话,捧着燕筝苍白的脸,笑得温柔无比,“阿筝,我们的日子还长,宫里还有很多好的太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去民间找,我会让你活得好好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我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我要你看着我一统天下,看着我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王,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知道吗?” 燕筝微微睁开了眼,看着这个就差指天发誓、一点儿君王架子都没有的男人急切而真挚的眼神,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什么都不在乎了,想就像他说的那样,活着。 可是啊,这有可能吗?他们之间在无形之中已经有了一道巨大的沟壑,无论是爱与恨,还是生与死。 “好啊,我等着,等着看到你一统天下的样子。” 他承诺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活,又不想活…… 称帝 前236年,赵燕两国发生战争,秦以救燕名义占领漳水流域一带。 前234年,秦又大举攻赵,以所取赵地建立雁门郡和云中郡。 前231年,魏、韩两国皆迫于局势献地于秦。 前230年,韩王安被俘,韩国灭亡。赵臣郭开受秦贿赂,离间赵王与李牧等良将。 前229年,王翦大破赵军,俘虏赵王,赵公子嘉率余部逃至赵都邯郸一带建立邯郸郡。 前227年,秦派王翦、辛胜攻燕。燕、代两国发兵抵抗,终败于易水以西。 前226年,秦军攻下燕都蓟城,燕王喜迁都,李信带兵追之。喜听代王嘉计杀太子欲求和。 前225年,秦派王贲攻魏,魏亡。同年亦派李信、蒙武攻楚,胜败不一,后加派王翦出征,大破楚军,亡楚将项燕,俘楚王负刍,于楚地设九江郡、长沙郡。 前222年,王翦平定楚之江南地,降服越君,设会稽郡,楚灭。同时秦地不断东扩,陆续设郡,直攻齐。同年,秦王派王贲攻燕辽东,虏燕王喜,燕灭,回师攻代,虏代王嘉,建代郡和辽东郡。 前221年,王贲从燕国南下攻齐,俘齐王建,灭齐,建齐郡、琅琊郡。至此,秦灭六国,天下一统。 一个贵族王侯专政的王国时代彻底结束,君主□□的帝国时代正式开启。 秦王政取“三皇五帝”中“皇帝”二字自我称封,是为秦始皇。 无论这样的一个人物在日后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功与过,这个在中国歷史上建立了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男人无愧于“千古一帝”之称。 冬去春又来,御花园里。 嬴政让周围守着的人都离远些,自己走到正躺在软榻上晒着暖和阳光的燕筝身边,蹲下来,握住对方有些冰凉的双手问道:“阿筝,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燕筝睁着眼,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清浅的唿吸好像就在嬴政的耳边似的,只是就好像没有听到嬴政说话一样,燕筝久久都没有回应。 “怎么了,是不是太闷了?”嬴政站了起来,坐到燕筝旁边空出来的地方,温柔地抚摸着那散在燕筝颊边的细软的长髮,爱不释手。 “还没有恭喜陛下一统天下呢。”燕筝眨了眨眼,唇边噙起了一抹笑容,有些虚弱地说道。 “都是为了你。”嬴政俯身,薄唇缓缓贴在了燕筝光洁带着一丝凉意的额头上,久久不曾离开。 燕筝闭上了眼睛,静静享受着这样被人小心珍爱的感觉,在嬴政不曾注意到的那一刻唇角温柔的笑染上了解脱的意味。 第24页 “阿筝,我准备了一个节目给你解闷。”嬴政笑着说了句,朝远处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领命下去了,“听说宋子城里出了个击筑的高手叫做高渐离,听过的人无一不称赞他,我这次请了他来给你奏上一曲。不过阿筝,你不要觉得我心狠,他原是刺客一党,但我惜他擅长击筑,免其死罪,却熏瞎了他的双眼。如果你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只需听就可以了。” “嗯。”燕筝淡淡的一个字却让嬴政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而这个时候那个宫人也领着一个双目被黑色布带遮着的男人过来了。 嬴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宫人捏了把身边人的胳膊全作指示。 激烈高昂的音乐声倏地响起,虽然十分动听,但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 嬴政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看了眼燕筝同样皱起的眉宇间还笼上了一丝悲愁,不由眼色更冷,吓得那个宫人连忙又掐了一下,示意那个不靠谱的演奏者换一首曲子。 哪想就在此刻变故陡生,随着演奏而趁秦王不注意越走越近的高渐离此刻勐地举起了手中的筑,向之前凭着听到的声音而辨别出的位置决绝掷去—— “狗贼,拿命来!” “轰”的一声巨响,那筑就在嬴政脚边不足几厘的地方轰然落地,虽然没有砸到人,但那一声响却让毫无准备的燕筝突然心悸了一下,一瞬间竟喘不过气来。 “唔……”勐地攥紧了心脏的位置,燕筝的身体突然弓了起来,明明是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总感觉什么都没有吸进来,体内的氧气好像在不断地缺失,就好像流逝的生命力一样,无法挽回。 “阿筝!”嬴政连忙抱住了看起来难受的要死的燕筝,看都没看刚才的行兇者一眼,无论他怎么叫唤都没有理睬,只是不断地喊着阿筝的名字,抱着他,让他不要这么难受。 “把所有的太医叫来!”嬴政歇斯底里的声音让宫人忙不迭地去执行命令。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起来,耳边嘈杂着,喧闹着,可嬴政的眼里只有燕筝越来越惨白的面色,只有那嘴角边流下来的越来越多的鲜血,多的让他怎么阻止都阻止不了。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体会到痛失所爱的痛苦了吗?你也尝到了这其中滋味了!我杀不了你又如何,起码我还能感觉到你悲痛不能的样子,是不是很无力啊,是不是很难过啊?可是你越这样我越开心啊!我没了荆轲,你也很快就没了这个什么所谓的阿筝!” 高渐离疯狂地笑着,笑得眼角边都流下了一行行的血泪,可是他真的好开心啊,自从荆轲离开他之后他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呢!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註定孤苦一生!!!哪怕你与这天地同寿,哪怕你成为这天下之主,你爱的人都会离你而去,很快的,很快的,哈哈哈哈……” 这发狠似的诅咒让嬴政倏地回过头来,如地狱恶魔般阴冷的视线缠绕在高渐离身上,让这个已然疯魔了的人感到了一丝惧意般瑟缩了一下。 “烹之!”短短的两个字却让高渐离瞬间惨白了脸,领命而来的侍卫也不管这个人如何挣扎,直接架着退下。 “嬴政,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 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却犹如附骨之疽,一遍遍地迴响在嬴政的耳边,他突然想起来了好多年前,在那个阴冷的萯阳宫里,他的母亲就像现在这样,尖利刺耳的声音一遍遍地说着——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註定孤苦一生!!!不会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人都在诅咒他,世人都在唾骂他,可他不在乎,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只要阿筝。 “阿筝,不要离开我……”抱着怀里痛晕了过去的男人,此刻的千古一帝默默流下了他的泪,脆弱的就像个失去了全部的孩子…… 长生 燕筝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脸色一天比一天白,全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看上去冷冷淡淡实则心善无比的公子就快要死了。 大家都知道,嬴政也知道,可是他不信,或者……他不愿意信。 他还是每天来看他,抽出比以往更多的时间来看他,餵他吃很多养身体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不是吃不下,就是吃了吐,燕筝本就略显瘦削的脸越发消瘦了下去,那道脸边的疤痕更加明显,也更加的狰狞。盘旋其上,好像蠕动的浅色爬虫,一点点吞噬者他不多的生命力。 “是不是很难看?”一个宁静、阳光正好的早晨,燕筝抬手,轻轻拉住嬴政抚摸自己脸颊的手,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来,“难看就不要看了。” 嬴政没有抽出手,事实上他很享受这样的祥和时光,如果阿筝的病没有这么严重的话。 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侧脸的疤痕,再直起身的时候嬴政也笑了:“没有,很好看,还和以前一样的好看。” “你又在哄我了。”燕筝笑笑,但苍白的面上还是浮起了一抹好看的红晕。 “没有哄你,你真的一点儿没变,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嬴政的眼里仿佛有流光划过,诚挚的眼神叫人感到热切心暖,他反握住燕筝变得同样瘦削的手,轻轻的,好似只裹了层皮般,“阿筝,我已经派人去修仙之地求长生之法,你会没事的。” 燕筝垂下眼,没有说话,这段日子以来他虽然一直在这里静养,但宫里和秦朝上下很多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都来自于眼前这个帝王的口中。 起初的时候无论是宫里宫外都传唤了不少的太医、郎中给他看命,但或许是他命该如此,竟无一人能诊断出他这病究竟是何,又要如何医治。虽然嬴政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是燕筝从他愈发抿紧的薄唇里可以瞭然这一切,其实他并不在乎,从一开始他就没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可是嬴政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从一开始和他交谈推行的政策、修建的工程变成了交谈长生、求仙之法,虽然在他面前总是温和地安慰、鼓励,可燕筝知道这个前无古人的帝王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从他偶然得知的那个“焚书坑儒”、造秦始皇陵的政令不就可见一斑吗? 然后那个无意间泄露这一点的宫人怎么样了呢?嬴政没告诉他,可是自那之后他住的地方再也没有了能说话的宫人,而即使是那些不能说话的宫人也只能在他房间外面走动,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停留的只有秦王,不,现在应该是秦始皇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嬴政捉过燕筝垂下的手亲吻那干枯的手指,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侧偏过头的男人,他知道每次他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他的阿筝总会选择沉默,似是不相信般。 “没什么,有些困了。”燕筝闭了闭眼,苍白的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事实上尽管他一天之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可还是抵不住那困意和疲惫之感如潮涌来,“我想见见扶苏,还有毕之,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第25页 其实何止是很久没见到他们呢?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身边除了嬴政就几乎没有别人了,即使嬴政已经尽他最大可能的陪着他,但他还是感到孤单如黑夜一般慢慢将他吞噬,或许有一天他就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 看着眼前人眸子里难得的光彩,到了嘴边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嬴政只能点了点头,尽管他是那么的想和燕筝单独在一起,度过不知还有多久的美好时光。 没错,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他的阿筝会很快地离开他,但是他还是会害怕,还是会在看着他熟睡的时候忍不住流下泪来。 扶苏和甘罗很快就赶到了,两个人坐在燕筝的床头迅速红了眼眶,甚至能隐约听见扶苏压抑着的轻声呜咽。 三个人,就在不远处嬴政的注视下简单地聊着,而嬴政的眼里那个许久不曾笑过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苍白的面色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红光,给了嬴政一种他的阿筝只是累了躺在床上的错觉…… 交谈没有持续太久,嬴政见燕筝累了的时候就把人给遣走了,直到看着他入睡才离开。 正殿里,红着眼眶的扶苏不住地握拳又松开,好像只有藉此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怒火与悲痛,他真的没有想到只是几个月没见,一个原本还只是有些虚弱的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切都是父王的错吗?父王变了,真的变了,无论是之前下达的那些不人道的命令还是对筝哥哥的绝对掌控,都让他感到心惊,感到害怕和痛心。 怒火上涌的时候人总会格外冲动,在看到嬴政踏入正殿的一瞬间扶苏就走上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父王,您还要把筝哥哥像这样关到什么时候?” 一句话落下的同时,震惊到了在场的两个人。 甘罗是没有想到一向对父亲尊重恭顺有加的长子会发出这样的质问来,嬴政也同样的没想到,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压抑不住的愤怒,这和他近来越发喜怒无常的情绪有关,也和扶苏越来越放肆的行为举止有关。 “放肆,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举起的手掌携着帝王的雷霆之怒而下,“啪”的一声震颤了人心。 嘴角隐隐有鲜血流出,但甘罗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拉着愣住了的扶苏一齐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恳求道:“请陛下息怒。” “息怒?”嬴政不怒反笑,看着甘罗的眼神里阴郁非常,“毕之啊,你倒是很护着这个学生吗?!只可惜他太不争气,不明局势,自作聪明,不忠不孝,忤逆尊长!” 看到甘罗被打的那一刻扶苏就忍不住了,眼下被这样讥讽就要反驳,却被甘罗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是臣的错,是臣没有教好殿下,惹怒了陛下。”甘罗仍旧低着头,一味地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哼。”嬴政冷哼一声,意味不明,在两个人胆战心惊了半晌后才道,“扶苏下去吧,以后休要在朕面前如此放肆,我是你父亲,更是你的主上!” 扶苏心里一惊,抹去额上渗出的细汗,拉着甘罗就要走,却听到那个威仪的男人再度开了口。 “毕之留下。” 看了眼扶苏踉跄远去的背影,甘罗皱紧了眉,眸中一抹担忧划过,但很快收敛心神恭敬地垂首立于嬴政身侧,听候吩咐。 “毕之。”嬴政轻嘆一声,对这位肱股之臣对扶苏的感情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也没有说破,“朕并不想阿筝一直这样下去。” “陛下的意思是?”甘罗蹙眉,作为知己好友,他也不想看到燕筝如此这般地痛苦下去,只是人各有命,阿筝的病似乎真的无解,纵使难过悲痛也是无济于事之举。 “纵然派了那么多人求仙问道,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也始终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吗?”颓然落座于大殿上的高位,嬴政垂首抚额,这么久了,他用尽一切的办法也不能留住阿筝的生机,眼见着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虚弱,他比任何人都崩溃、难过。 “毕之,世人皆道我煳涂,为了个求而不得的东西劳时费力,可我做的这些、求的这些只是为了救我心爱之人。”嬴政抬起头,一向精明冷漠的帝王此刻却像个懵懂的孩童般茫然看着远方,“我求仙问道,求的只是一个天长地久,求的只是他活下去的一线生机,可似乎连这些我都得不到……” “陛下……”甘罗嗫唇,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吗?很显然眼前这个坚毅果决的君王并不需要。 果然,很快的,嬴政就恢復了过来,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甘罗一个人的错觉,他看到他忠心效忠的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淡淡下令—— “甘罗,朕命你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续命之法,无所不用其极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你能做到朕就会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比如……”话至此,声音倏而低了下去,“让扶苏继承皇位。” 甘罗浑身一颤,嬴政锐利的视线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看到了被他深深掩埋的情感深处,这一刻由不得他拒绝,无论这样的要求到底能不能完成。 “喏……” 嬴政就这样看着甘罗魂不守舍地离开,静静地坐着,于阴暗中同样阴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疲惫,他抬起头,看着某个方向,傲气而不服天地的一代始皇如同一个平民百姓般许下了虔诚的誓愿—— “愿求天下秘法,保吾爱长生喜乐。” 秘药 窗外虫声婵婵,曙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燕筝靠在床头,捧着手里的竹简认真专注地阅读着,直到两道窥伺的好奇视线□□裸地落在他身上良久,他才悠悠转过头看向窗口——一个可爱的包子脸少年正趴在那儿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的一副样子让他瞬间想到了那个曾经也这么看过他的少年,姬丹,然而现在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已不在了。 唇角绽出一抹笑容,燕筝虽然有些惊讶这个孩子是怎么通过隐在外面的重重守卫来到这里的,但还是十分欣喜能有个除嬴政之外的人和他搭上话。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惊讶于这个看上去非常温柔的大哥哥会和自己说话,包子脸少年有一瞬怔忪,然后很快回道:“子婴,我叫子婴哦!” 子婴?是嬴政那么多孩子里的一个呢。 燕筝的笑容略略淡了些,但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样子,看在少年的眼里、心里就是一阵悸动。 “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可是有不少的守卫呢。”摩挲着手里光润的竹简,燕筝含着笑继续问道。 少年脸一红,这个那个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总不能说他是因为实在对这个地方太好奇所以寻了个狗洞钻进来的吧?这样的事情让大哥哥知道了真的是好害羞啊!对,绝对不能说出来! 燕筝见他吱唔了半晌,满脸死活不说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倒是让他从门口进来坐在自己的边上,温柔道:“不想说也没关系,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很久没人陪我说过话了。”当然,嬴政除外。 第26页 “那哥哥你肯定很孤单吧,我看外面好多守卫着的人,难道他们没有一个和你说话的吗?”包子脸不解,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小雀跃,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说话和倾诉的对象? 燕筝微愣,其实外面的守卫更多的还是不敢跟他说话吧,彼时的秦王,现在的秦始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占有欲强烈的人。 “对,所以看到你我很开心。”燕筝笑起来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如同碎金般的阳光洒落,温暖而叫人瞩目,他扬了扬书里的竹简,询问道,“不介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做工精緻的匣子里,两枚小巧的药丸横陈其中,即使隔着些距离也能闻到那淡淡的药香。嬴政二指伸出,拈起一枚,看了眼座下恭手垂立的甘罗,终于露出了抹这么多日来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的笑容:“爱卿办事效率果然高,不过几日功夫就真能得此神丹妙药,实在叫朕惊嘆。” 虽然是夸奖的话,可甘罗表示他根本没有听出来顶头上司话里有喜悦赞赏的意思,换言之,其实皇帝还在怀疑这两枚药丸的真实可靠性。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小心谨慎点乃人之常情。 在甘罗再三的解释和保证下,嬴政才再次开口道:“只有两粒吗?” “那位云游四方的老前辈毕生所得不过三粒,老前辈自己服用了一粒,剩下两粒已悉数由臣交予吾皇手中,甘罗不敢有丝毫欺瞒。”恭敬行礼,微垂眼帘,此刻的甘罗看上去就和一个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万分忠心的臣子无二分别,不过事实的真相如何,或许只有甘罗自己知道了。 “好,朕便姑且信你,若是此丹药并无那等神效,相信不用朕多言,爱卿也知道怎么做吧?”将药丸放回匣中,“啪”的一声合上盖子,嬴政垂眸看向恭敬无比的臣子,话里话外不无警告,“阿筝是我挚爱之人,也是你真心相待的好友,若是实在无法找到良方,朕不会怪你,但若你撒谎欺瞒,就实在叫人寒心了。” 甘罗额上冷汗微冒,迫于帝王的压力和威慑,这一瞬他竟有想坦白一切的冲动,但他知道嬴政此番话不过是客气之语,若是他真的什么都说出来,不说他自己,就是扶苏也会被牵连的。 于是他只能跪伏在地,双手覆于额前,再度起誓—— “臣甘罗以性命起誓,此药必有长生之效,便是万死亦不敢期满陛下!” “朕不要你以己命起誓,朕要你以珍爱之人的性命起誓,你可敢?” 甘罗倏然抬首,看到的是始皇帝看透一切的深沉目光,他心中一凛,嗫了嗫唇,终究开了口:“臣……遵旨。” 燕筝再一次见到嬴政的时候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三日了,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以前不论嬴政有多忙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过来看他的,而这次竟是有两三日之久未曾探望,这本身就说明秦王朝最近有大事要发生,或者说始皇帝有大事要做。 这一日与往日不大相同的是嬴政还带来了一个精緻的小匣子,打开之后放在里面的就是一粒圆润的小药丸,色泽乳白,淡淡药香。 “这是?”放下手中的竹简,燕筝揉了揉略有些酸涩的眼角,没接过那个匣子,嬴政也不急,将他小心扶正坐好后才一一解释。 “这是甘少卿寻来的灵丹妙药,我已服用一颗,并无大碍,故而今日将它带来给你。”嬴政将那颗小药丸放进燕筝手中,握住他的手掌,“阿筝,服下它,或可长生。” 燕筝嘴角轻扯,眸里有一丝嘲讽的笑意:“陛下当真相信这一颗小小药丸便能使人长生?” “不信。”嬴政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答道,神情却认真无比,“虽不信,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阿筝,你当知道只要能和你长久在一起的任何可能我都会去尝试,就算是嘲笑我傻好了,你就试试嘛。” 话至最后,这个九五之尊的帝王竟开始撒起了娇,燕筝无奈,捧起药丸一口吞下,嬴政连忙殷勤地递上一杯水助他吞咽,轻轻抚着他的后嵴背,手下嶙峋的触感让他意识到阿筝更瘦的同时也心疼的要命。 这个他捧在手心里,藏在心尖上的人,伤不得分毫,苦不得一丝的人,如今却被病魔折磨成现在的样子,而他……却束手无策。 与天斗,与地斗,与仲父斗,与众国斗他都不怕,也都胜了,可如今他却怕了,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因为生死是他所无法掌控的,而不可控的事情又往往是让人最惊惧的。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咽下药丸后燕筝喝了一大口水才开了口,虽然最近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但身体还是每况日下,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开始力不从心,若不是嬴政或是自己亲自或是派人细緻地照顾他,他万万不能活得如今这般“舒适”。 “你又猜到了些什么?”嬴政坐上床,将燕筝瘦弱的身子揽在怀里,以己身为靠背,两手搭上燕筝的双肩轻轻揉捏,十分满意地看到他的阿筝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这两天都没过来,不是有事耽搁了还能因为什么?” 轻轻的、软软的、糯糯的尾音颤抖响起,嬴政瞬间感到自己起了反应,哎,果然是这两天禁慾太久了,一是因为没空,二更是因为阿筝的身体实在是受不得。 “你这么说是在抱怨我没能天天来看你吗?”嬴政笑着调笑了一句,在燕筝嗔怪的目光里很快投了降,“好好好,告诉你,我过几天要动身去江淮流域巡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若不是舟车劳顿,实在想把你带在身边一起走。” 他顿了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喃喃道:“阿筝,我真的好捨不得你啊,东巡的路上我肯定会想死你的,要不你给我件贴身物件做个念想吧?” 燕筝哭笑不得,这个傢伙还真是…… 心念一转,燕筝转身拿过床头桌上的一把剪刀,用眼神制止了嬴政的阻拦,利落一剪,手中握住一把碎发,打好结成一束后递给了已然愣住的嬴政,素来淡然的人也不禁脸微红:“我没什么能让你贴身带着的,唯有这束碎发,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太好了,阿筝,你终于……”嬴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将脸埋在燕筝的颈项深深嗅闻着,“阿筝,真好……”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嬴政,你是这么想的,也认为我终于接受你了是吗? 燕筝垂下眼眸,眸里神色复杂,迷茫、绝望、缅怀等种种情愫,其实他自己很清楚,未必能等到对方回来了吧,如果这一束结髮能让他欣然远去,那也无妨。 结髮为夫妻……吗? 註定此生无缘,即使来生……来生啊,阿政,我不知道来生若还能遇到你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就好像今生一样,不知幸或不幸。 第27页 或许是幸运的吧,毕竟遇到了你才让我思考遇见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我曾执着地、偏激地将一切都掩埋进尘埃里…… 魂消 “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史记·秦始皇本纪》” 公元前210年,始皇三十七年,第五次东巡途中。 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一个穿着藏蓝衣服的小男孩蹲在地上,不知在拨弄着什么。赵高淡淡瞥了眼这个他无奈之下选中的孩子,然后对跪伏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冷冷问道:“你亲眼看到嬴政有服下那枚药丸?” 垂着首的黑衣人恭恭敬敬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无起伏地响起:“是,主上,并且据埋伏在秦始皇身边的人回报,进来皇帝身体不适,日渐消瘦,必是中了‘消机断魂丹’的缘故。” 消机断魂丹,消机断魂,消人生机,断人生魂,服用者不出一月必将魂归九霄。赵高当日正是用这消机断魂丹替了甘罗献上的仙药,当然,阿筝服下的那颗他还是替换了回来,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伤害阿筝,即使对方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 挥了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赵高把玩着手里那枚替换下来的小小药丸,真正的神丹妙药吗?那可不见得,在赵高看来这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补药了,嬴政那厮是昏了头脑才会觉得这药服下去会长生不老。 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赵高半蹲下身看着眼前低着头貌似只顾玩耍的小男孩,冰冰凉凉的声音像蛇滑过肌肤一样在男孩的耳边迴荡。 “胡亥,你想当皇帝吗?师父有办法让你成为这二世秦皇哦……” “咳咳、咳咳咳……”痛苦压抑的咳嗽声在偌大的行宫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不过一月不到,原本丰神俊逸的皇帝如生了重病般迅速消瘦下来,只有咳嗽的时候脸上才会呈现出病态的红晕来。 “陛下,喝口水吧。”随行的内侍官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茶水,觑着皇帝不太好看的脸色劝慰道,“陛下不如先歇息会儿?” “不必。”皇帝因染了茶水而终于带上些许红润的唇上下翕动了下,平復了喉咙处的瘙痒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怎么说,燕公子如何了?” 内侍官规矩地垂首快速回道:“公子在宫里一切安好,还让陛下切勿挂心。” “切勿挂心吗?怎能呢……”嬴政喃喃自语,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这场“大病”他并非无所怀疑,只是他想不通究竟是何人,又是在何种契机下能对他做下下毒之事,难道是……那个人。 “陛下若是实在关心那不妨……不妨先看看这封锦书吧。”内侍官想了想,还是把离宫前那位备受帝王宠爱的公子交给他的锦书拿了出来。原本他是不该对陛下有所隐瞒的,包括这封锦书,但是那位温柔的公子还真是叫人难以拒绝,不过陛下现在看起来总有种淡淡的悲伤之感,或许拿出这封锦书给陛下看看就可以让陛下振作起来吧。 在内侍官拿出锦书的时候嬴政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面无表情但也不至显得兇狠的一张脸瞬间沉了下去,一把夺过内侍官手里的锦书,冷下声质问道:“这是阿筝什么时候给你的?” “出、出宫前。”内侍官被皇帝突然的暴怒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饶,“陛下饶命,这是临走前公子託付说一定要等一月之后再交付给陛下,小的、小的不过是听命行事啊!” 嬴政倏然倒回座位上,一瞬间那种无力之感席捲全身,他的直觉告诉他阿筝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了。 “你退下吧。”强忍住内心的不安,嬴政冷静下来让内侍官退下后才展开那份锦书。 展开的锦书不过小小一片,就好像那个人一样,他们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话多的那个总是自己,而阿筝更喜欢静静地待在你的身边,听你慢慢地诉说,不多言,不急躁。 【陛下亲启: 陛下,当你看到这封锦书的时候我们大概已经分开一个月了,似乎自从我来到秦宫之后就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分别了吧,因为或许这就是永别。 世间百道并行,但是并无一道可致长生。陛下,非我不愿信你,只是长生一事缥缈,小小一颗药丸能有何用?更莫提它不过是颗普通的补药罢了,毕之他……哄你呢。 既然都是最后的谈话了,那么我还是称唿你阿政好了。 阿政,还是那句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药石无医不过如此,多活一日便是赚了一日,其实你真的不必为我费尽心机,遍寻良医。也只有在这样命不久矣的日子里,我才能够真正放下心结且无太多愧疚地和你在一起,否则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你,即使与你并无直接关联,但丹毕竟因你而死,每每想至此便觉无法直面。可现在倒好了,反正也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和你在一起就当是我最后的放肆和任性。 阿政,原谅我关于这一切并没有告诉你,原谅我让你如此之迟地知道这样的消息,原谅我与你这最后的分别就是永别,原谅我用这迟来的死讯来惩罚你,也惩罚我。 如果不原谅的话也好,带着对我的爱与恨好好活下去。】 你说人这一生会经歷的大悲究竟有多少? 活着,最悲不过生离,死了,便是永远的诀别,离别从来都是最叫人惆怅的东西。 嬴政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死讯,死了吗?那个临行前还面带微笑,嘱咐他一路平安的男人竟是死了吗? 阿筝,你叫我怎么相信,怎么相信你会是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不信啊,我不能信啊,明明、明明你还好好地活着…… 【陛下,等你此次东巡迴来我们出宫去放花灯好不好?】 那个人的音容样貌还如此清晰柔和地留在自己的记忆里,那样好听的声音、好看的笑容是这么多天来支撑着他活着回去的动力,那么的鲜活而有力量。 【陛下,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做莲子粥吧,池子里的莲花开得很好。】 对,还有莲花,莲花开的那么好,阿筝怎么会不欣赏?还有莲子粥,阿筝也很喜欢喝的,还没喝到他亲手做的莲子粥又怎么会捨得离开? 所以、所以阿筝你在骗我对不对? “阿筝,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喃喃的低语自颓然坐于地上的男人嘴里倾泻而出,裹挟着哽咽与涩然,痛苦而又绝望。 捏紧手里的锦书,靠坐在墙边,嬴政将头深深埋进膝间,浑然不觉眼角的泪和嘴角的血混杂着滑落,溅在眼前的地面上,大脑好似一片空白,可又好像充斥着他和阿筝过往的一切。 “阿筝,你在骗我,对不对……” 颓然而低落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迴荡着,直到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 嬴政能够感觉到脚步声的主人已经从门口走到了他的身边,但是这一刻,他完全没了警惕来人的想法。 第28页 如果当你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那么任何危险都将不能威胁到你,因为你早就完了。 “啧啧啧,没想到我赵高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狗皇帝你这么狼狈的样子。”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赵高走到皇帝身边,伸出脚踢了踢这颓废之人的身体,然后讥讽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这毒的厉害了吧?嬴政。” “果然是你下的毒。”嬴政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眸子直直盯着眼前笑得得意的男子,眼里却没有赵高想像中的那种仇恨和愤怒。 “是,是我下的,藉由你那个好臣子甘罗下的毒。”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表情的赵高有些不快,不过胜利的喜悦又让他很快扬起了眉角,“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阿筝的。” “一直骚扰他的人也是你?” “那是当然。”赵高舔了舔唇,幽深的黑眸里有着诡异的兴奋之感,“阿筝的味道好极了,我想你也很清楚,虽然你碰过他这一点让我无数次都想杀了你,不过没关系,反正你现在也要死了,他最终只会是我的。” “是吗?”嬴政冷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形容枯藁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随时都会死去的弱者。 “你不信?”赵高挑眉,以为他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由冷笑道,“我现在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自然是有十全的把握。我知道你要死了,我也知道你根本斗不过我,否则之前那么多次你早就该弄死我了,可我依然活得好好的,即使你把我调离扶苏身边又如何?” 赵高走近嬴政,直到两人不过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眼里满是嘲讽:“我还要感谢你让我找到了胡亥,这个更容易控制的小朋友。” 倏地转身,一身紫袍的赵高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睥睨之意。 “嬴政,属于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沙丘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的儿子胡亥将代替你成为新一任的帝王,而我会是他,会使整个帝国幕后唯一的操手,天下是我的,阿筝也是我的!” 说完这些,赵高才微转头瞥了眼身后的手下败将,放低了的声音里有种浓浓的肃杀之意。 “一旦成了死人,这世上的事情可就由活人说了算,纵你是这史无前例的‘千古一帝’又如何?嬴政,到头来,你还是输给了我……” 结局(完) 房间里沉默一瞬,随即却爆发出更加疯狂肆意的笑声。 笑够了,眼角都笑出泪来的嬴政将手中的锦书缓缓举起,直到展现在赵高眼前。 “你自以为赢得了天下,可到头来不还是和我一样,我们俩谁都得不到他。” 赵高面色微变,心中升腾起不安之感,自他进入这房间以来,嬴政就显得很不对劲。他原以为这不过是对方发现身中剧毒、无力回天的颓唐之姿,不曾想还有别的缘由。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嬴政唇角微扬,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感觉比哭还要难看,比哭还要伤心,“字面意思。” 赵高看到那张锦书被嬴政攥在手里,对方转身就要走,心急之下上前一步扣住嬴政肩膀,声音放沉、变冷:“你到底什么意思?” 嬴政看都没看那只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放空的视线定定看着远方:“如你所说,这世上的事由活着的人做主,可活着的人再也见不到死了的人,你说到底谁更可悲?”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可赵高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噼手就要夺过嬴政手里的锦书,却被这个看上去虚弱无比的皇帝闪了过去。 嬴政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但仍死死护着手里的锦书,就好像燕筝这辈子还攥在他手里一样,只是面上还是心如死灰的模样。 赵高原本得意着的表情瞬时变了,这个人他厌恶着、痛恨着,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阿筝的爱不比自己少,可是现在对方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阿筝真的、真的……不,他不相信! “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你这个小人,你妄图用这样的假消息来蒙蔽我,让我分心,让我放过你是不是?你这个奸邪狡诈的小人!伪君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一脚狠狠踹在站不稳了的男人身上,赵高一把推开对方沖了出去,他不信,他不信阿筝真的、真的死了,他要回秦宫,他要证明是对方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骗了他,他要证明他的阿筝还好好活着,还好好活着…… “师父?” 稚嫩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赵高看都没看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冷漠得吓人。 “滚开。” 被硬生生推开的胡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崇敬爱慕着的师父疾步远去,转过头就看到他从前惧怕却也景仰着的父皇如失去所有信仰和全部的弱者一般颓然倒在地上,嘴角不断涌出黑红的血液,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之前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他不会去救他的父皇,因为那不值得,但是他会帮师父,哪怕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也好,因为那值得。 地面冰凉的感觉透过衣服窜遍全身,可嬴政就像毫无知觉一般动都不动,只有眼角流着的泪、嘴角喷涌着的血迹表明着这个男人还尚有一口气在。 不过那又如何?以赵高的手段,他说自己会死就一定会死,只是早晚罢了。 但是这样也好,死了或许就可以去地下再陪着阿筝了。 想到这里,嬴政甚至开始迫切地渴望死亡的到来,他觉得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幸运了——能让他尽可能早的和阿筝见面。 人到了临死之际,过往的一生真的会在眼前浮现,但是嬴政很庆幸,庆幸自己眼前浮现的最多的不是那些杀伐光辉的峥嵘岁月,而是和阿筝过往那一段段短小繁多的记忆。 真好,在我死之前还能再和你走一遭。 嬴政默默地闭上眼睛,渐渐阖上的眼帘里出现了一双侍卫的鞋,那侍卫蹲了下来拨弄了下他的身体,然后幸灾乐祸道:“得,迟了,还真要死了,哎,麻烦……” 侍卫的声音柔柔的,还有一点点熟悉,意识渐渐丧失的嬴政甚至都产生了幻听,他好像感到这把声音变成了记忆里的那一把,含笑而温柔。 【阿政,我来接你回家。】 秦始皇死了,死得突然却也不算意外。 在他死后,胡亥和早前被赵高威胁着的李斯按着赵高先前说的意思秘不发丧,反倒假造始皇发布诏书,由胡亥继承皇位。而另一边,还以秦始皇的名义指责扶苏为子不孝,蒙恬为臣不忠,甚至下令让他们自裁了结,不得违抗。 众人对于皇帝的命令虽有疑惑,但是万万不敢去询问质疑的,不为别的,只因皇帝近几年来的喜怒无常他们见识的太多,多到这般反常的命令传达下来他们也不过是稍作怀疑便去执行了。 第29页 直得到扶苏自杀的确切消息后,胡亥、李斯二人才命令车队日夜兼程,迅速返回咸阳。 至于赵高,自那日知道那让他不愿相信的消息后便失魂落魄地赶回了京都,得到的不过是同样的答案罢了。 胡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父,这几日师父都把自己锁在房门里,谁都不许打扰,便连送饭都是不让的,这让胡亥很担心对方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可是就算是他上去劝慰送饭也是不顶用的,里面的人根本理都不理。 奥,对了,赵高把自己所在屋里的屋子正是之前那个颇得父皇宠爱的燕公子的屋子。 胡亥隐约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点破,他甚至都不是特别担心师父会一蹶不振。因为在他看来,师父肯定会伤心难过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等他想通了,看透了,再度归来的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将天下玩弄于股掌的赵高。 果不其然,几日后那房门自里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个身形高挑瘦削、容颜憔悴但精神看上去尚可的年轻男人。好像还似从前一样,可胡亥知道,他的师父变得愈发冷漠了。 胡亥登基之后,赵高任郎中令,李斯依旧做他的丞相,但是天下人皆知这朝廷上下的大权实际上都落到了赵高手中,而在赵高掌握大权之后,便开始对身边的人下毒手。他布下陷阱,把李斯逐步逼上死路,李斯发觉赵高阴谋后,就上书告发赵高。秦二世胡亥不仅偏袒赵高,还将李斯治罪,最后更将其腰斩于咸阳。而赵高却升任丞相,并且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特称“中丞相”。 然而宫里的人却是知道的,他们这位新晋的“中丞相”总是心情不好的淡漠样子,很喜欢留住宫里的一间屋子,但是住着住着却又再也不住了,但却不许旁人懈怠那屋子的清扫,好似留着那屋子便能等到些什么人回来似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屋子的主人已经走了,永远的回不来了。 暂且不论宫里的事如何,那都是和天下的百姓关系不大的,在他们看来谁做皇帝都一样,甚至有些欣喜那□□的秦始皇终于死了,却不曾知道的是等待他们的会是更加严苛的□□。 不过这些都和居于偏僻之地、远离尘世的一个小村庄没什么关系,也和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关系,他们还是顺着自己的轨迹,过着自己的生活。 村里前些日子来了个面容有损但却气质非凡温和的公子,那公子身子骨看上去娇弱得很,但性子却很坚韧,人也热心,不多时便赢得了村里众人的好感,成了这里的大夫兼先生。 先生姓燕,名字却是不知,所以大家都叫他燕先生。起初村民们还担心这么个瘦弱的人照顾不好自己,便总轮着去照顾他,时不时地送些吃食过去,帮忙砍砍柴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不过先生说大家不必担心,过些时日会有人来陪他一块住着的。 先生料得倒是不错,不多久就有个青年询问着到了村上,住进了先生的家里。那青年长得虽不健壮但看上去上算可靠,村里人见是先生的故友便放下心来,但唯有一点好奇的是对方还带了个昏着的男子,那男子村民们远远见过一面,虽然瘦削憔悴,但当真是丰神俊朗,英俊无匹,隐隐还有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度。 燕筝见着许久不见本该死去的弥耶也不多话,只是看了眼他身后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男人便道:“多谢了。” “嘿,你可不必向我说谢谢,当初若不是你,我早活不到这时候了。”弥耶笑嘻嘻地打了个哈哈,话倒是不错,当初若不是燕筝拦下来,对于他这枚弃子早就该被嬴政处死了的,“费了些神才把这人救活,你看看他身上的余毒清了没?” 趁着燕筝检查男人身体的空当,弥耶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不知道当时是多兇险,我若晚去一步他就死了,那赵高一干人等也是蠢,也没确定人是死是活就不管了,才让我得以把他偷出来。不过要我说,他身上的毒就算解了,以后也差不多跟个废人无异了,恢復得好些也仅是比寻常人身体弱些。不过这样也好,你们俩以后倒是可以相伴到死了。” “再说现在宫里吧,赵高势大,没人管治得了他,也不知日后该怎么办,这秦王朝迟早得完。”弥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絮叨着,很快又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反正这皇帝的天下没了我倒高兴着呢。” 燕筝垂眸专心查看床上男人的身体,淡淡道:“我与子婴提过让他小心赵高,他心里有数的。” 话虽这样说,但燕筝心里却清透的很,秦王朝……已是回天乏术了。 “啊,果然还是阿筝你厉害,早就有了防范。”弥耶感嘆一声,然后又道,“他也不知何时能醒,若他醒了,你要怎么解释,以后又怎么相处?” 燕筝手里的动作一顿,柔和的视线落在昏睡着的嬴政脸上,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他醒来,醒来后的事醒来后再说。” 是的,等他醒来。 他们都抛下了一切,如今倒像是重生了一样,还能和彼此在一起,足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