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棺材铺》 第1页 《长生棺材铺》作者:荒川黛【完结】 文案:谢眠大学毕业当天,重生了。还有个家族产业等着他继承。 寸土寸金地界的一个250平米的——长生棺材铺 所有人都说这地府有位「不可说」,让他谨慎小心不可直视。 谢眠收收微哑的嗓子,揉揉腰心想,不可说?他昨天晚上可没让我少说。 食用指南:单元故事,甜文,灵异向不恐怖。 cp:鬼攻人受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乔装改扮 甜文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降头术(一) 谢眠站在空旷的体育场门口,愣了足足五分钟才扯住一个姑娘的手臂:「您好,请问一下……」 姑娘摘下耳机看着面前的男生,微敛的睫毛又黑又长,白皙的脸因为毒辣的太阳被晒的微微发红,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微微喘息的嘴唇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姑娘脸颊微红的道:「小哥哥什么事呀?」 谢眠指指体育馆,问道:「请问一下,原先这个小区哪儿去了?天盛花园。」 姑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防备的往后退了几步:「你找天盛花园干什么?」 谢眠哦了一声,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的说:「……我原来住这儿。」 姑娘吓得脸色一白,仿佛见鬼一般颤着声音道:「这里哪有小区啊,以前是个乱葬岗,这几年没地儿开发了才建成体育馆的,你……是不是认错地方了?」 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一夜之间变成乱葬岗了,开玩笑的吧! 谢眠艰难的朝女孩笑了下:「谢谢,那我可能认错地方了。」 他仰头看着熟悉的天空和南城浓度绝佳的雾霾味儿,抬手拦住一辆计程车,司机探头看了他一眼打开后备箱。 谢眠费力的把箱子放好,拉开后车门坐进去,车载空调的冷气稍微驱散了外头的燥热,也让他的脑子有点冷静下来。 「刚毕业吧。」司机挺健谈的跟他搭话:「就你这两个行李箱,我都不用问就知道你是今年毕业生,咱到哪个公司报到?」 谢眠揉揉脑袋:「派出所。」 「啊?」司机显然愣了下,谢眠被他盯得有点烦躁,乱七八糟的挠了挠脑袋,他家没了,疼爱他的爹妈也没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瞬间就天翻地覆了。 「师傅麻烦问您一声,这儿有个叫天盛花园的地方吗?」谢眠压着心里的烦躁,轻问,他的声音天生带着点凉意,说话又不疾不徐的,像淌过青石的溪流,听在耳朵里无比舒服。 「天盛花园啊……」司机没说话,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半天,想了想谨慎的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谢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他是应届毕业生,这就又怀疑他是哪儿来的了? 「我……」谢眠刚一开口,就被司机打断了,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在这大热天的听起来有股引起阴森的感觉,让谢眠感觉非常不舒服。 「以前有个坟场叫天盛,后来上头说全面杜绝土葬,就给强制性迁坟建造安息堂,现在那上头是家棺材铺,叫什么……」他想了想,一拍脑门:「哦,长生棺材铺,四下无人挺诡异的,后头还有间丧葬主题酒店,上头还挂着个牌子,写着住满七天送地府一日游,你说这谁敢住啊,又不是活腻了。」 谢眠越听越煳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又是坟场又是棺材铺的,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么触霉头? 「到了。」司机剎车一踩,平稳的停在了路边,谢眠看了眼停车线,堪比教科书。 他掏出钱付了,拎着自己的两口大箱子步履忐忑的踏进了派出所大门,门口的警卫见他往里走,忙拦了下:「哎哎哎小孩儿,干什么呢!无头苍蝇似的,这地儿是你能乱闯的吗!」 谢眠仰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巧巧的鞠了下躬,再抬起眼的时候立刻洇了一圈红意,委屈的颤着声音:「叔叔,我爸爸妈妈不见了。」 警卫一听,忙从岗亭里走了出来,一脸慈祥的接过他的箱子拎了进去,粗略的问了些问题,然后就领着他到了报案办公室,敲门道:「方队,这小孩儿来报案说自己爸爸妈妈不见了。」 ** 谢眠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失魂落魄的走在南城街道上,四周空空荡荡的,冷色调的路灯惨白的照在地上,一前一后给他拉出了两条影子。 他不经意低头吓了一跳,想起是路灯的原因,人哪有两条影子的,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松了口气继续沿街走路。 夜空星子稀疏,他不由得更想爸妈了,看着漆黑夜色忽然就茫然了起来,有种哪儿都不是他容身之地的失落孤独。 ——你这名字挺特别,整个儿南城都没有跟你重名的人。不过谢海楼有三个,一个八十二岁了,一个性别女,还有一个今年七岁。小朋友,你该不会是来捣蛋的吧? 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满脑子都是派出所里户籍警官说的话,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发懵。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活生生的人,还有整座楼都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谢眠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因为他记得那条路上有什么,甚至能记得他在某棵树下埋了一个小铁盒,里头的东西虽然没了,但盒子还在,证明他的记忆起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第2页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也不知道。 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没有看到计程车,拿出手机叫了辆车,还是先回学校再说吧。 往后他只能靠自己了,一定要弄清这一切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找到爸妈! 可是凭他自己,到哪儿去找啊。 他嘆了口气,一时没注意突然迎头撞上了一个黑影,随即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手肘掌心都被擦破了一层油皮。 干净整洁的地面上隐约有一个个巨大的脚印,像刚从淤泥里□□,星星点点的踩在路上,留下一滩滩泥水。 「嘶……」谢眠手背上似乎被扎了一下,剧痛无比。 没有人。 整个南城街道空荡荡的,也静悄悄的,但四周的腥臭味越来越大,他甚至能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像有个柔软黏腻沾着涎液的舌头,正准备一口将他吞了! 难道,他还没查到父母失踪原因,就要…… 路灯瞬间黑了,谢眠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背后瞬间炸出一层冷汗,谢眠屏住唿吸,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步步的向后退。 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恐怖的。 他总觉得有什么贴着他的耳朵、身体飞过去,隐约有滴滴答答的声音,黏黏煳煳的。 一定有什么,就在不远处在低低喘息,伺机将他撕碎! 「呵,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一道极轻的男声像是凭空刺破夜空,带着霜雪初化的冷,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与此同时,那股浓厚的腥臭化作了一道尖锐的尖叫,只一声又变成了低低的哀嚎戛然而止,仿佛被凭空的一只大手生生捏碎。 归于安静。 灯一一亮了起来,谢眠就着惨白的灯一看,地上干净整洁的连半点水珠也没有,别说淤泥还是粘液了。 如果不是他的掌心伤口还在,他几乎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幻觉了。 谢眠压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谢眠两手发软的撑在地上,劫后余生一般低低的喘了口气,看着依旧寂静的夜空。 不知道刚刚救了他的人是谁。 ** 回到寝室已经接近九点半了,谢眠忍着疼找出钥匙打开寝室门,赵彬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穿着条短裤在寝室里晃荡,听见声音回头:「哎你怎么又回来了?」 「再住几天。」谢眠把两只大箱子挨个儿放回床底,累瘫了一般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他今天这遭遇,说给谁都理解不了,索性就不说了。 「吃饭了吗?」赵彬找出一盒泡面回头问他:「给你泡一个?」 谢眠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谢谢,我要番茄牛肉的。」 赵彬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还挑口味,有的吃就不错了,他一边烧水,一边撕泡面的各种调味包,挨个儿倒进去,谢眠口味淡,他只放了一半的调味料,用叉子叉上焖着了。 谢眠是他们寝室最小的,虽然个儿倒是不矮,但就是看上去小小的,大抵是因为长得白又一副娃娃脸,声音也有点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右颊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因为他没有家人,所以他们总不由自主的照顾他。 他也讨人喜欢,脾气好从来不生气,有什么问题总是很耐心的帮忙。 「谢眠,你背上什么东西?」赵彬凑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白衬衫上好像沾了点脏东西,隐隐约约像个人脸似的趴在他背上,怪吓人的。 他看了看手指,好像也沾了一点在他手上,他蹭了蹭,没擦掉。 谢眠啊了一声扭头去看,看不着,翻身坐起来拿了睡衣去了卫生间:「我去洗个澡。」 赵彬看着他背后那个随着他动作一动一动的人脸,心里直发毛,他在哪儿沾的啊。 谢眠背对着镜子侧头去看,衬衫上好像是有点灰渍,模模煳煳的也没觉得像个人脸,大概是走哪儿蹭着了。 他拧开水龙头,两只手撑在洗脸池旁边死死压抑这眼眶里的酸呛。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往后要是没有爸爸妈妈了,看你怎么办! ——妈不能陪你几天了,往后你要好好的,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眠当时还心想,他爸妈今年才四十出头,少说还能一块儿生活三四十年呢,他自己也没搁在心上。 年轻不知愁滋味,老更是没法儿体会。 然而他才一个月没回家,爸妈就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直到现在,他眼圈才真正红了,狠狠抹了把脸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口气拧上水龙头,没发现卫生间的镜子里一条极长的头髮,像个上吊绳一样静静垂着。 谢眠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坐到一侧的书桌前看赵彬正一边揭泡面盖儿一边看书,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一滴滴落在面里。 赵彬吓了一跳,忙把面端起来看了一眼,没过期啊,闻了闻味儿,也正常啊,他泡面的手艺在寝室里数一数二的,这怎么还难吃哭了呢? 谢眠眨了眨眼睛,挤出一点笑来:「有点辣。」 赵彬看了看泡面的包装盒,鲜红粉嫩的番茄牛肉味,酸酸甜甜的汤汁,辣个鬼。 「你今天出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赵彬试探性的看着他的表情,不确定的问他。 谢眠一直挺乖的,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虽然身世不好,却每年的奖学金都能轻松拿到手,大学四年也没见他谈过恋爱。 第3页 他到底今天出去遭遇了什么,赵彬有点慌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谢眠哭啊,他连哄女孩子都费劲,更别说哄男生了,手足无措的捧着泡面一个劲让他别哭了。 「你不喜欢吃的话,那我跟你换,我那个还没吃呢。」赵彬换了泡面:「我吃你这个。」 「不用了。」谢眠抬起头,鼻子因为想哭有点堵,抬着红红的眼圈看着赵彬,见他指着自己身后,瞬间煞白了脸,放声尖叫:「卧卧卧卧槽有鬼啊!」 谢眠回头一看。 窗外凭空出现了一条无形的通道,前头两个看不见脸的男人身材细长,麻杆似的挑着两个幽绿的灯笼,抬轿子一般一左一右的往前晃。 七月的天,连玻璃上都结了一层霜,谢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感觉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在窗前停了,谢眠紧紧抿住发颤的嘴唇,直直的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的侧过身,让了一条道出来,紧接着便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老闆,玩够了该回家了,被八爷知道的话,您又该受罚了。」 第2章 降头术(二) 什么八爷?八爷什么? 「别、别过来。」谢眠从头皮到耳蜗每一寸神经都发麻,连动都动不了了,僵硬的看着「他们」一步步靠近。 「请您跟我们回去,不要闹脾气了,您这样任性,八爷会不高兴的。」白衣男人垂眸,毕恭毕敬的朝谢眠作揖,那张嘴唇极薄,开合之间吐字清晰温润。 「请您跟我们回去。」两个纸扎人沙哑的重复,慢慢抬起眼,露出一个勉强称为笑的表情。 谢眠这辈子最怕两样,一是冷二是鬼,如今两样都摆在他面前,真的是太可怕了啊啊啊啊!!! 那幽绿幽绿的灯笼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视线里钻进两个麻杆儿腿,谢眠终于受不了了,抬手尖叫:「停!」 「我不是你老闆,你认错人了!」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细长上挑的桃花眼一阖,又轻轻睁开,温润如玉的朝他轻轻一个作揖:「你是叫谢眠,没错吧。」 谢眠艰难的抽气,忍住了呵气搓手手的冲动,努力冷艷的点点头,毕竟输人不输阵,输鬼也不能输阵。 「我是,但是……」 白衣男人抬起手,轻轻一挥,谢眠昏迷前只看见他真丝的袖口绣了朵精緻的不知什么花,仿佛还颤了下,他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赵彬,从袖子上的绣花里头摘了朵花瓣,指尖一弹便钻进了他的额心,很快消失不见了。 「回程。」 ** 谢眠醒来的时候,端端正正的两手平放在小腹上,和安详去世的遗体一模一样。 他睁着眼睛茫然了一会,琉璃穹顶折射着幽幽的绿光,四处静的可怕,连平常糟心的虫鸣鸟叫声一丁点不剩,到处静的仿佛是个真空的世界。 他伸出手,空气似乎被震出一点波纹,软糯的像个果冻,伸出一只指尖轻戳了下,「啵」的一声,碎了个……泡泡? 他爬起来想下床,一伸腿直接愣了。 「啊啊啊啊啊!!!」 谢眠灵魂都要被吓出窍了,他身下躺着的不是床,而是一口漆黑的还散发着香气的棺材! 「老闆,您醒了。」白衣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漆黑的木板,隐隐透着一点金光,他声音温柔却又似乎没有一点起伏。 谢眠在心里稍微对比了下,不是他。 这个人的声音虽然听起来也是清清淡淡的,但和那天那道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却又沁着冷意的嗓音完全不同。 「能,能开个灯吗?」 啪! 白衣男人把木板放在桌上,走过去按下了金色的开关,点亮一室清明,谢眠才松了口气,粗略打量了下这间房子。 一个黑木的桌案,上面铺着精细的桌布,流苏细细垂着,后面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对面则是一个供桌,上头供着天地二字。 好吧,除了他身下躺着的这个高高飘在半空中的棺材之外,都挺正常的。 等等,飘……飘着? 谢眠又有要晕的趋势,白衣男人指尖一动,从袖口扯了一朵花瓣下来轻轻一弹,口中低低的不知道念了声什么,便将它送进了谢眠额心,及时阻止了他再次晕倒。 谢眠实在不能淡定的在棺材中和他对话,艰难的问他:「能、把我放下来吗?」 白衣男人颔首作揖:「您只要说,升或降,它会自动下来的。」 谢眠半信半疑的试探:「降。」那棺材果然轻轻的降落了一点,又补了声降,棺材依言缓缓降落,四平八稳的躺在了地上。 哦,跟金箍棒一个道理,挺、挺好的。 谢眠从棺材里爬出来,站到地面上才有一点接地气的安心,略微松了口气抬脚就往门外走,被身后的男人叫住:「你不想找你爸妈了吗?」 谢眠脚步瞬间一停:「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男人不答反问:「那你知道长生棺材铺是什么地方吗?」 「长生棺材铺,八爷……」谢眠停顿了下,「我爸妈的失踪是不是和你们有关系!」 白衣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转过身:「劳烦您跟我来。」 他见谢眠不动,又转过头来淡淡的补了句:「如果你想找你爸妈,就跟我来。」 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像是刻板而规整的,谢眠几乎就没从他的脸上看见第二个表情。 第4页 他这个人,就像是个纸扎人成精一样,和他对视的每一眼,谢眠都觉得自己的头皮一寸寸麻木了。 努力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的害怕,不停洗脑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怕不要怕,这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男人走在前头,脚步悄无声息的仿佛是飘着,但他实在是很不习惯大半夜和一只鬼在野外散步,所以自欺欺人的归类于他长得瘦,脚步轻。 ** 空气干燥凉爽,像开了个巨大的空调,偶尔一阵吹过来还带着点清香,谢眠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四下打量着这里,哪儿有计程车司机说的荒凉,明明草木繁盛,清浅花香。 中间有座主楼,约莫七层高,除了第一层之外其他都黑漆漆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大妖,静静地蹲在那里,等着吞噬落单的行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眠突然想到了聊斋里,赶考的书生走到荒郊野地就被什么女妖精怪迷惑了眼,任你夜晚多尽兴,鸡鸣日出都成了一堆残垣断壁的荒宅。 白衣男人走在前头一言不发,谢眠在后头乱七八糟的想。 头一回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简直惊人,从有记忆起见过的听过的恐怖故事在脑海里轮播了一遍又一遍。 主楼前,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色的晶片卡轻轻一刷,门慢慢开了。 谢眠艰难的咽了下唾沫,七层,看起来有点不吉利啊。 白衣男人侧身:「老闆,请进。」 谢眠绷直了亟欲抽筋的小腿肚子,灌了铅似的迈进大门,抬眼就僵在了原地,艰难的吞了下唾沫。 窗明几净的一楼大厅,左侧一个吊篮椅上,一个漂亮姑娘伸着又细又长的大白腿倒着躺在上面,怀里抱着自己的脑袋在……看电视剧? 一边看还一边拿着薯片餵自己,看到害怕了的画面还自己遮住眼睛安抚道:「不怕不怕啊,乖。」 谢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姑娘,没有比你更可怕的了好吗!你怕个鬼啊! 他忍住血气上头把视线转向了右侧,那儿则比较平静,一个脸漆黑的壮硕男人冷漠的站在柜子边,像个雕像一般,光眼珠转了转,脸上表情丝毫未动。 角落里一个小孩儿蹲在那里摆火柴杆儿,听见开门声转过头,甜甜的问:「谢哥哥你能帮我看看怎么摆吗?」 谢眠定睛一看,地上摆着的那些哪是火柴杆,分明是一根根去了肉的纤细指骨! 谢眠冷的直发抖,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狠狠搓了两下手臂,忍住了搓手呵气的冲动。 白衣男人转过来正对着他,颔首作揖后开始介绍:「我们这里就是长生棺材铺了,我也姓谢,名叫谢必安,也就是人界常叫的白无常,您叫我白七就可以。」说着,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一个伸着三尺长舌的吊死鬼。 谢眠死死捂住眼睛:「别了别了,变回来变回来。」 白七手指一指正给自己安脑袋的姑娘,「那是牧夭,我们铺子里的会计,平常需要什么了,跟她说一声就成,接生意的付款也是从她那里过帐。」 「我叫肖山。」挨个装回指骨的小孩甜甜的朝他笑,谢眠勉强回了个笑:「小朋友你好,挺……挺可爱的。」 白七手指一转,:「这位是明秋,平常有生意的时候他去处理,拘送鬼魂一般也由他去。」 这个最正常,谢眠不自觉的对他有了几分没来由的好感,友善的朝他点头微笑致意,却见他冷哼了声,别过了头去。 ? 「他是尸王。」 「……」 「您不在的时候,我一般代替您处理一下铺子的事务。」他顿了顿,看向谢眠茫然的眼神,道:「至于我们长生棺材铺,则是与地府直接关联的处理灵异事件的机构。」 地地地地府? 「刚才带您进来的时候,门口有个小棺材模样的信箱,我们的单子都是由那里接的,每天早上肖山会去取,然后送到您手里,由您决定谁去解决。」 「那个,我觉得我可能不大……」 白七声音平静的打断谢眠的话,「如果你想找你的爸妈,就必须接这个职务。」 谢眠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楼,机器人似的白七、凶神恶煞的明秋、拆指骨的肖山和晾脑袋的牧夭,哪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 他真的害怕,手心里都是汗,恨不得夺门而逃,但看着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他估计还没出门就得被抓回来。 「我接了,就能找到我爸妈吗?」 白七点头:「你做了我们的老闆,就有权利吩咐我们为你办事,那么您寻找父母的事情,便成了我们的职责。」 谢眠沉默三秒,一咬牙:「成交。」 白七道:「我们棺材铺人手不多,除了你现在见到的明秋、肖山、牧夭和我之外,还有个在外头没回来的,叫范岚。」 「范岚……」谢眠喃喃重复了一遍:「是……处理单子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明秋忽然抬了下眼,冷笑了声:「估计又是在哪儿迷路了吧。」 谢眠一愣,这个尸王从他刚才一进来就很冷漠,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怎么一提到范岚,他居然有这么大反应? 白七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谢眠茫然的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牧夭冒着凉气儿的补了句:「要不是明秋打不过他,范岚现在头盖骨都碎了。」 第5页 谢眠:「……」 第3章 降头术(三) 牧夭慢吞吞的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指,看向谢眠诚恳的问:「我觉得范岚还真有可能在哪儿迷路回不来了,小老闆,你能做主把他那间坐北朝阳的好房间给我住吗?」 谢眠:「……」 白七看着一直在皱眉的谢眠,轻问了声:「还有什么问题吗?」 谢眠新官上任,提了第一个要求:「你们在长相和习惯上……能不能正常点,我怕。」 白七看了眼牧夭,只见她冷漠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血红色的番茄味薯片,咔嚓咔嚓的嚼了半天,哦了一声:「是,老闆。」 谢眠哆嗦:「谢、谢谢配合。」 「没事的话,我睡觉去了,再熬夜我又得敷多少张面膜才能补回来。」牧夭摆摆手,打着呵欠走了,明秋也跟着走了,肖山倒是玩的欢。 白七嗯了声,又道:「刚才您睡的那间房子是您的书房,平时可以住在后面的酒店里,顶层都是您的,除了您和八爷之外我们没有权限上去。」 谢眠:「就是那个晶片?」 白七摇头:「您不需要晶片,只需要指纹即可,还有您的手机也需要更换,使用我们的长生手机,可以随时随地和地府那边通话,如果遇到问题可以一键召唤。」 谢眠小声:「那召唤出的不还是鬼么……有什么区别?」 白七没听清,问道:「什么?」 谢眠摇头:「你继续。」 白七点头:「关于棺材铺和丧葬主题酒店的运营,明天牧夭起来了会和您说的,其他的以及接单方面您可以问我,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能回寝室吗?」谢眠是真的不想在这里睡。 他想回寝室,住人的住的地方,这里怎么看怎么可怕,要不是心理素质还行这会都尿两回了。 「不能,从今天开始您都要住在棺材铺。」 谢眠为了爸妈,尽量接受了这个设定,想了想又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八爷?」 白七停顿了下:「完成一个任务,会获得十点功德分,七十分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八爷了。」 「好。」 白七目送着谢眠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走回明秋站过的柜子,取出无字鬼书,手轻轻一划,恭敬道:「八爷。」 「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木板里响起,漆黑的浓雾中传出些微若有似无的笑意:「人找回来了么?」 白七嗯了声:「找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白七想了想谢眠那副娃娃脸,怎么看怎么娇软,要不是八爷指定的,他都以为自己找错了人,想了想还是无比委婉道:「他好像很怕鬼,如果有案子我怕他……」 「怕鬼?」他说。 「嗯。」 「估计是见的少了,让他多见几次,习惯了就不怕了。」 「……是这样的吗?」白七沉默半晌,八爷那头安静了几秒钟,肯定的回答:「是这样的。」 ** 手机铃声疯狂的响着,谢眠勐地从床上坐起来,陌生的环境让他懵了几秒。 脑子沉的像是被狠狠碾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从枕头底摸出疯狂震动的手机,疲惫的划了接听。 「什么事?」 赵彬一听他这个哑到不行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谢眠,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一夜都没回来!」 「嗯……」谢眠迷迷煳煳的嗯了声,煳弄了句:「昨天晚上亲戚家有点事我过来看看,有点晚了就留我住了一晚,没事。」 赵彬眉头皱的死紧:「你哪有亲戚。」 「远房亲戚。」谢眠不善于撒谎,但见鬼,他还做了棺材铺老闆这种事,比见鬼还难令人相信。 他疲惫的捏捏鼻樑,用力晃了几下混沌的脑袋,感觉浑身连骨头带肉都疼的可怕,活像是被拆开分解过,又重新组装。 谢眠伸长身子拉开窗帘,阳光唿啦一下灌进来,刺得他两眼生疼,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灿烂又灼热的阳光。 他愣愣的看着窗外,古旧的建筑被茂密的古树遮了大半,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他闭了闭眼睛,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长生棺材铺……」 「什么棺材?你亲戚去世了?那今天的辩论赛你……」赵彬停了停,觉得这个时候还说这个有点过分,想了想又道:「那你安心处理事情吧。」 「没事,我待会回学校。」 挂了电话,谢眠长舒了口气,呆呆的看着掌心上的红线出神。 那是一道极细的,仿佛是血丝一样的红线,顺着生命线一直补齐到掌心尽头。 以前没有,起码昨晚之前没有。 是来了棺材铺以后,长出来的。 就像是个标记一般,从骨血里生长出来。 ** 谢眠赶到辩论赛地点的时候,还有十五分钟开始,场地是早就布置完毕的,横幅上是今天的辩题,队里的女同学郁风和花绣绣眼尖,才一进门就看见他了,赶紧招手喊他过去。 谢眠侧身绕过几个同学,打完招唿刚往郁风那边走,结果不经意一瞥,看见对面教学楼的顶部站着一个男人,熘边滑茬的踩在台子上。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凭空炸了一个干雷,接着便像剧幕过度般拉上了乌云。 那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谢眠这才发觉他要干什么,想也没想的扑过去扯开窗户喊道:「同学!你……」 第6页 话音未落,就见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会场里本来乱糟糟的,但是谢眠这一嗓子喊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拉了过来,尤其几个女同学见到有人从楼上跳了下去,早已吓的尖叫起来。 「刚刚是不是有人跳楼!」 「你看没看见那个人从楼上跳下来啊,好像是法律系的啊。」 「快报警!」 「救护车要不要叫啊,老师老师对面有人跳楼!」 不仅会场里,外头也像炸了锅一样,每一个窗口里都探满了头往外看,谢眠本来就站在窗口,被挤的差点掉下去。 两只手死死的握着窗户才稳住,他不是不想动,其实是已经吓呆了。 刚才他看见……那个跳楼的人背上趴着一只鬼,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扯下的楼,海藻一般的头髮像乱七八糟的蛛网,将他裹成了个蚕蛹,然后狠狠的将他摔在了地上。 那女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朝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谢眠狠狠的压着跳动的心脏才没有尖叫出声,脸色发白的看着地上那滩摔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和蹲在尸体上啃噬的小鬼婴。 他好像,能看见鬼了。 空气中又有那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了,这个熟悉的感觉……难道是昨晚那个东西? 可是昨晚那个东西,不是被「那个人」解决了吗。 窗户地方小,不够看热闹,有些人直接冲下楼了,将尸体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群人。 谢眠余光一瞥,看见角落的树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两只手交叠收拢在袖子里,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竟然抬起了头,遥遥与谢眠对望了一下。 他的穿着和人群格格不入,一件略长的黑色开襟长衫,宽大的袖口上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张牙舞爪中又透着一股乖顺。 他的两只手交叠收拢在袖子里,皮肤白的好像没有血色,头髮极长的在脸颊两侧垂了一缕下来,其余都很柔顺的束在背后,静静地站在树下,仿佛只是不经意熘达到这里。 这人眉眼之间似乎有山峦叠嶂,又像是一幅晕染上佳的水墨画,一如他周身的气质,凉极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谢眠没来由的心脏紧缩了下,下意识的别过了头。 「谢眠,你怎么了?」 赵彬也被压在窗台上动弹不得,见谢眠在发呆,以为他被吓着了,艰难的抬起手推了他一下:「你还好吧?」 谢眠回过神,说了声没事,再转头去看的时候,那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是……人吗? 因为出了人命,所以辩论赛临时取消了,老师迅速赶过来,关掉了会场的大门,敲了两下话筒试音,然后神情肃穆的开口:「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要去外面乱传,学校没有发布消息之前,朋友圈和微博也不要乱发,记住了没有?」 「我不希望看到有同学因为散布虚假消息而受到处分,明白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再严肃的交代也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总有那么些人是会拿人命博热度的。 赵彬拿出手机搜索了下南城大学,后头就紧跟了句自杀,甚至还有死者堕楼后的图片,就在他脸前拍的。 死不瞑目的在照片上,怎么看怎么让人发毛。 「哎你刚刚进去看没有啊?我听人说死的那个人好像是包浩文啊。」 「真的假的,我怕做噩梦没敢进去看。」 「应该不会吧,他那么帅还那么有钱,人间精品高富帅,干嘛那么想不开自杀啊。」 几个女生小声的讨论着死者,赵彬脚步一顿,脸色突然变得无比难看,谢眠回过头:「怎么了?你认识他?」 赵彬艰难的点了下头:「认、认识啊,前几天还一起打过球。」 谢眠眉尖一蹙,忽然转过身,四下扫了一遍。 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似的,不像昨晚那种恐怖,这次的更像是直接□□裸的连他灵魂都一块看透了一般。 「怎么了?」 「没事。」谢眠收回视线,忍不住又往刚才那棵树下看了一眼。 赵彬也没在意,哦了声又说:「我听说这个包浩文以前成绩挺差的,学分修不满,考试要补考,有人就在背后说他要不是穷都怀疑他是不是哪个大老闆的儿子,顶了人家入学资格进来的。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好像跟踩了狗屎运一样,运气爆棚还一路横财,从一个学渣土包子变成个帅气多金的校草富一代。」 谢眠抿了下唇,刚想开口就被旁边刚追上来的花绣绣拍了下肩膀。 「我这儿有一个更内幕的消息,我听人说啊得罪过包浩文的人,要么出事故,要么就头顶霉运惨的一批。」 赵彬脸色发白,脚底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谢眠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怎么了?」 「没、没事。」赵彬站直身子,死死地掐住手心挤出一个笑来:「不可能吧,他有这么神?」 花绣绣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说:「有人说,包浩文这种情况,应该是被下了降头。」 赵彬吓了一跳:「啊?啥降头?」 谢眠想了想:「有这种可能。」 赵彬持续茫然,谢眠想了想,用比较通俗的说法解释道:「曾经有一个道教茅山派的门人借外力抵消戾气恶意,让枉死鬼没办法报仇,他收钱帮鬼来整人復仇,简单来说,就是用某种法术,让人遭受折磨。」 第7页 「那这降头不是害人的吗?怎么还有包浩文这种化身锦鲤的好事?给我来一打。」 谢眠蹙眉打断他的话:「这种事别乱说。」说着视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那团灰黑色的雾气……好像变大了。 赵彬双手合十的念叨了句:「勿怪勿怪。」 「降头术确实是阴损害人的术法,即使是看上去有利可图的,也只是在用阳寿来兑现,比如包浩文这种降头催运。」 赵彬抖抖索索的看着他:「你怎、怎么突然懂得这么多啊?」 谢眠想了想,说:「上次你自己从图书馆借了本灵异的书又不敢看,扔我床上了让我帮你还,无聊了看的。」 「我借过吗?记不清了,可是不对啊,你平时不是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吗?」赵彬怀疑的看着他:「怎么看起这种书了?」 「……」谢眠:「所以我只看了这一段,其他的就没看了。」 赵彬将信将疑的点了下头,见谢眠突然停住脚,也转过头跟着他的视线四处看:「怎么了?」 谢眠摇摇头,从刚才下楼开始,他就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似的,现在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 花绣绣胆子大,又是半个无神论者,听了半天也没进去多少,反倒把话题往感情纠纷上扯了一把。 「我听说这个包浩文是个渣男,搞大人家肚子不想负责,导致那个女生流产死了,他自己却心安理得,要我说这种渣男,死了也活该!」 谢眠深吸了口气,偏过头看了一眼包浩文。 他脸朝上仰躺着,身材匀称修长,尽管一脸惨白死相,却依然可以看的出曾经颜值过人,不过谢眠的目光却没在他脸上停留,而是落在他因为摔下楼器脏和身体各部位破裂流出的血液上,那并不是血,而是一条条红褐色的虫子!争先恐后的从他的尸体里爬出来! 他的肚子有隐约不平常的鼓胀,撑的短t似乎在……蠕动?只是那动静非常浅,而……谢眠回头看了抵着下巴认真看尸体却没发现异常的花绣绣一眼。 如果他们也能看得到的话,现在剖开他的尸体,那里头应该一滴血也没有,说不定连骨头都被啃噬一空了,只留一层空皮囊在外头包裹着一堆肉。 「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说包浩文这种高富帅为什么要自杀呢。」 「会不会是被杀啊,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情杀?哎对了我之前还听过有人说他抢了自己女朋友,要让他小心点呢。」 「什么高富帅啊,我听说他是被富婆包养的,搞不好是被富婆的老公弄死的。」 谢眠蹙眉沉吟了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来,就听见身后的人群唿啦一下散了。 第4章 降头术(四) 「都让让,警察。」 警戒线迅速拉开,将案发现场和无关的闲散人员就地隔离,其中一个瘦高个警察眼神凌厉的略过众学生,「有人动过尸体没有?」 「没有。」 「没有。」 「谁敢碰啊,万一留下指纹,说是我们杀的怎么办?警察叔叔我们看过电视剧的,你们鑑证科的同事来了吗?我想看看怎么採证的,好帅啊,还有法医,法医来了吗?」 男人瞥了说话的学生一眼,「同学你走错片场了,你演的是港剧,麻烦前面是左是右看情况转,回宿舍打开电脑,想看谁採证就看谁採证。」说完和旁边一个稍年轻的警察吐槽了句:「真逗。」 花绣绣靠向谢眠,小声:「依你看,包浩文是自杀吗?」 谢眠:「不知道,是不是警察会查出来的,不属于我们操心的范围,瞎猜也不能代表证据。」 「好吧。」 警戒线拉起来,现场就要清场了,警察办案的时候不允许闲杂人等在旁边观看。 谢眠准备跟着人流一块离开,突然被赵彬狠狠地扯了一把:「兄弟,挡一下。」 「嗯?」谢眠一抬头,看见散开的人群后正站着一个女同学乐怡,是赵彬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初恋女友,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分手了。 他在宿舍里装了几天死,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具体什么情况谢眠也不知道,赵彬不说他也不是嘴碎的人,就没问过。 她没有上前,略微尴尬的笑了下,谢眠和她也算朋友,挡着身后的赵彬也只能尴尬的回了个笑就算问好了。 「好了,出来吧。」谢眠抽了下被他掐红的手腕,又扫了走远的乐怡一眼,「你们之间怎么回事,既不像朋友也不像仇人,你总躲她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赵彬掸掸袖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跟乐怡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渣男。」 谢眠收回视线,想了想道:「你说你是渣女我也不信啊。」 花绣绣:「谢眠你这嘴可太狠了。」 赵彬咳了咳:「对了,既然这包浩文他会下降头,那他死了不会有什么怨力留在学校里吧。」 「不知道。」 他抬头恐惧的看着天,用力搓着手臂靠近谢眠,「太可怕了,谢眠你说这咋办啊。」 「不知道。」 赵彬:「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想想办法啊,我也得罪过包浩文,万一他的鬼魂来找我算帐怎么办!」 「……我又不是神,我能怎么办。」 第8页 「哦,一害怕给忘了,不仅是凡人,还是个怕鬼的凡人。」 ** 赵彬怕见乐怡,死活也不肯去食堂吃饭,非要让谢眠给他打包带回来,自己迅速熘回了寝室打游戏。 谢眠打包了饭回来,迎头就看见白天才趴在包浩文身上将他弄死的女鬼现在正龇牙咧嘴的从窗户爬进来。 啪! 饭盒掉在地上,摔的汁水四溅,顺着地板淌了一屋的饭香。 他脚底生钉,下意识的后腿,可赵彬还坐在床边玩游戏,如果他走了…… 谢眠咬了下牙,捡起地上的饭盒狠狠的朝她扔了过去,她似乎是个半实体,饭菜混合着粘液一股股滴在地上,随她的爬行拖出长长一道,那包裹着粘液的枯骨从指尖生出褐色的尖锐物,笔直的朝赵彬的脑壳戳了过去。 「卧槽,谢眠你干什么!」赵彬被迎头砸过来的饭菜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脸色煞白的谢眠站在门口,一脸见了鬼似的。 他皱眉掸掸身上被溅到的汤汁,「你该不会也被下……你看什么呢?」 谢眠从窗边收回视线,头疼的松了口气,可再看向赵彬的时候,又有点上不来气,差点一口气噎过去。 他身后那团黑气越来越重,就这么一会,他的脸色就有些发青,眼白上似乎也附着着一条细小的虫子。 赵彬要考研,最近除了图书馆疯狂学习,就是剩下球场打几轮解解压,什么时候招惹到的那女鬼? 谢眠想起他说,曾经和包浩文一起打过球,赵彬平常脾气很好,但一上了球场就容易控制不住脾气。 男生之间互相嘲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因为这么点事情就给人下降头,理由也站不住脚。 何况,包浩文是被那个女鬼弄死的,不可能是他。 赵彬眼神有些呆滞,额心慢慢的往外泄精气,嘴唇也异常惨白。 谢眠吓了一跳,连忙扒开他的衣领,胸前一块乌青的印记,像块乌云似的以极慢的速度在扩大! 边缘甚至像是一只小小的手指,在努力抓着什么,他有种感觉,等到那只小手抓到赵彬心脏的时候,就是他寿命终止的时候。 「你干嘛!」赵彬吓了一跳,赶紧去护自己领子。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谢眠看了他一眼,「你待在宿舍里哪儿也别去,灯别关,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赵彬啊了一声:「这么晚了我陪你吧,你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我就在楼下。」 谢眠深吸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校园里黑黢黢的,一点光也看不见,整个林荫道像是个看不见尽头的黑匣子,虫鸣声也歇了,四周静的可怕,偶尔蹦出个萤火虫,闪几下,又灭了。 有了见鬼的经验,谢眠总觉得他四周哪哪儿都有鬼,忍不住在心里翻出往生咒念了几遍才稍微冷静下来。 由于对学校比较熟悉,所以很快便找到了白天的案发现场,虽然尸体已经被带走了,但警戒线还拉在那里。 他四下看了没有人,才伸手去碰警戒线,结果还没钻进去,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送入了耳里。 「哎呀呀,迷路了。」 从阴影处走出来的男人轻轻地眨了下眼睛,散漫的像是不经意熘达到这儿,这人声音天生带着点凉意,说话又不疾不徐的,像淌过青石的溪流,听在耳朵里无比舒服。 「你在做什么呢?」他问。 谢眠看着他,没有接话。 「咦?」他微弯下腰,微微阖着的扇形双眼皮摺痕浅浅的,暖黄路灯映衬下的皮肤仍然白的好像没有血色,垂下来的头髮没有一丝温度般搭在谢眠的手上,凉的刺骨。 男人两手仍收拢在袖子里,只是从微弯下腰站直了身体,疑惑的问他:「大晚上的你在这里……挖蠽蟟吗?」 是他! 「是个哑巴么。」男人喃喃自语的看了看天,补了句:「不好玩,走了。」 谢眠一把扣住他手腕:「别走。」 他转过身,狭长的丹凤眼瞥了他一眼:「嗯?」 第5章 降头术(五) 「哎呀同学是叫我吗?」男人向后倾身靠近他,眯眼一笑:「我叫范岚」。 谢眠一怔。 范岚。 ——还有一个在外头没回来的,叫范岚。 ——呵,估计又在哪儿迷路了吧。 谢眠脑海里自动泛起他刚才那句:「哎呀呀,迷路了。」觉得棺材铺里的众人,还是很了解他的。 压下心底的惊喜,尽量稳重的抬头看他:「昨天晚上在胡杨路,你救了我。」 范岚顿了顿,回过头:「不是我哦。」 谢眠记得这个声音,也很肯定就是这个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否认,想来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没拆穿。 「我是棺材铺的新老闆,谢眠。」 范岚似乎也是一怔,欺近了身子来看他,漆黑的瞳眸里谢眠看到自己的倒影,艰难的咽了下唾沫:「怎、怎么了吗?」 范岚站直身子,把两只手又缩回了袖子里:「那我要走啦,你自己慢慢玩吧。」说着便转身走了。 「?」 谢眠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还能不能好好搞一搞员工和老闆之间的关系了! 就算不帮忙,留下来陪他一下也是好的啊。 第9页 眼见范岚确实不回来了,谢眠在心里想,不知道有没有员工考核这一项,要不是救命之恩,非得给他来个差评! 回头让那什么八爷,把他拎过去狠狠教育一顿。 想到八爷,谢眠又惆怅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八爷啊。 谢眠大着胆子拉高警戒线钻了进去,尸体被抬走了,地上只剩一大片干涸的血迹,和泥土融合在一起。 地上仿佛有几条极长的绳子,裹着血迹粘在泥土里,他从树上折了一根新鲜的树枝挑了一下,越扯越多最后竟然拉出一大团来,裹成一个巨大的毛线团。 「好长啊。」 谢眠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下去。 范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悄无声息的也进来了警戒线里,还弯着腰感嘆:「这个小姑娘,脱髮好严重啊。」 「这个是头髮?」谢眠不敢置信的挑起一根对准了路灯,打量半天还是觉得不相信,这个少说得有两米,粗细如同毛线,「这就是吃激素也不能长这么粗吧。」 「嗯。」 谢眠转过头:「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范岚站直身子点点头,好像被提醒了似的:「是呀,我该走了。」 然后转过身走向警戒线,做了个向后下腰的姿势就这么出去了。 谢眠目瞪口呆的感嘆:「卧槽这人腰可真好,谁有幸睡……」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谢眠顾不上继续感嘆范岚的腰,拿出来一看是赵彬打来的。 「谢眠,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怎么了?」谢眠一边检查地上的「头髮」和「血迹」,眼睛和意识全在范岚身上。 是巧合吗? 昨天晚上遇袭,今天包浩文自杀,两次他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 会是他吗? 范岚脚步一顿,和谢眠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个方向:「有血腥气!」 「你怎么知道,卞鸣刚刚自杀了,我去找东西给他救下来了,现在已经叫了救护车说马上到,你赶紧过来吧。」 「我马上回来。」谢眠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难道给他下降的人这么快就又有动作了? 「好,你快点。」赵彬总觉得卞鸣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手臂和腿几乎没有一点肉,人干似的。 「你记住,别乱吃东西,也别碰东西。」谢眠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卞鸣正在手术室里抢救,赵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只手不住的搓着,刚一开口就听见身后闹哄哄的一阵哭声。 「小鸣……」 「小鸣啊,你有什么想不开,要自寻短见,扔下爸妈……」 护士听见声音,出来制止,才从哭嚎变成了抽噎,谢眠认得,这是卞鸣的父母,在距离南城大学不远的中学任教。 「同学,我们家卞鸣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寻死啊!」谢眠的手腕被卞母狠狠掐住,疼的他眉间一颤,却没动,只是轻轻的摇了下头。 她一见这样,立刻又捂着脸别过了头,趴在了卞父的怀里,无力地捶了几下他的肩膀:「一定是这段时间你逼得他太紧了,考不上研究生又怎么样,喜欢打游戏又怎么了,他就不是你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了。」 谢眠不由自主的觉得眼酸,卞鸣出了事有爸妈替他担心替他难过,等他以后万一哪天遇到危险,又不知道谁来担心他。 不知怎么的,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跟着他过来的范岚。 他静静地站在一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仿佛没经歷过这种场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谢眠悄悄地走到了楼道里,接了起来。 「老闆,您在哪儿呢?」牧夭是棺材铺唯一的姑娘,声音柔软又轻,尾音个个儿上挑,但还是有种阴恻恻的,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 「在医院。」谢眠回头看了眼范岚,只见他略微仰着头,像是在出神,收回视线咳了一声:「怎么了?」 「哦,七爷让我跟你说一声,马上七月半了,让你抽空回来把今年营收报表签个字,回头送地府去。」牧夭从藤椅上爬起来,看了眼门口,小声道:「今年上半年少了三个单子,这么送上去的话你肯定要挨八爷的骂,你让范岚带你找点小案子滥竽充数一下。」 七月半?中元节? 那不是鬼节?营收什么东西? 「盘点的是棺材铺?」 牧夭嗯了声:「行了你记得就行,抽空回来一趟吧,帐本儿我放在柜檯的第三个格子里了,你自个儿看。」 谢眠这次没敢偷看范岚,反而压低了声音遮住嘴角,问道:「为什么要找范岚?」 牧夭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回答:「因为只有他不在生死簿上。」 第6章 降头术(六) 只有他不在生死簿上,是什么意思? 谢眠往阴影里躲了躲,悄悄地侧眼以余光去看他,只见那人正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医院白惨惨的灯光下,鼻峰挺拔眉眼如画。 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都能把人狠狠地连灵魂都拘走。 「不在生死簿上?」 牧夭唔了声,「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这人干劲没有,脾气稀烂,没人知道他有多强,那天说的明秋打不过他,是真的实打实的打过,明秋实在被他气得不行了,结果……而且他和我们被八爷允进棺材铺不一样,他是自己带着无字鬼书来的。」 第10页 谢眠一怔,偷偷的抬起眼,悄悄地朝范岚站的方向瞄了一眼,结果他正巧也看过来,被抓了个现行。 他心脏一颤,唿吸忍不住急促了点,赶忙又压下来。 「怎、怎么说?」 牧夭唔了一声:「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就连八爷也查不出他的过去,地府生死簿上没有他,酆都、天界也无记载。」 三界都没有记载,那岂不是游离在三界之外的「物种」,非人非鬼非神…… 牧夭打了个呵欠:「不过也没有那么神,他这人懒散到极点还我行我素,说他是来混饭吃的我倒是相信。」 谢眠心想,你信但是我不信,我应该算是「亲耳」见过他能力的人,强确实是强的,但转念又想,他在自己面前隐藏实力说自己是菜鸡他能理解。 为什么在棺材铺的众人面前,也说自己是菜鸡? 「小阎王。」 「啊?叫、叫我吗?」谢眠被吓了一跳,牧夭也被吓了一跳,「卧槽范岚在你旁边的吗!这话他没听见吧,快挂了挂了。」 「是呀。」 谢眠赶紧捂住手机,匆匆回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 范岚两只手仍束在袖子里,双眼皮的摺痕浅浅的敛下来,声音也低低的:「回棺材铺。」 「卞鸣……」谢眠看了看卞鸣的父母,焦灼的坐在长椅上等待,煎熬的两位老人好像瞬间老了十几岁。 这时,护士从里头沖了出来,缓了缓粗气,神情肃穆的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卞父卞母立刻站起来,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腕:「我们是他的爸妈,请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的血液正在急速减少,哪怕输进去的血液也好像瞬间被吸干了一样,现在血库的血不够了,请问你们谁能给他输血。」 「我!我和他是同一个血型的,我来吧。」赵彬说。 「谢谢,谢谢你!」卞父紧紧握着他的手,抹了一把眼泪。 卞父安抚的拍拍妻子的肩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卞母捂着脸跪在了手术室门口,喃喃的朝大门直拜,不管是拜佛还是耶稣,能想得起的个个儿都用上了。 谢眠不像他们关心则乱,只听见了后半句,他整个人都被前半句惊住了。 血液正在急速减少,输进去的血液也好像被吸干……是什么意思? 「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谢眠下意识就转过头问范岚,完全忘了他连卞鸣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们俩没跟救护车一块过来,是直接到医院的,来到的时候卞鸣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衬在医院的白地板上,像极了砸碎的雪地上的梅花。 「有,药降。」范岚说。 ** 天穹漆黑,仿佛下一秒就能压下来。 谢眠这是第二次来棺材铺,每一次都是在颠覆他的世界观,上一次是调查爸妈失踪,这一次…… 他亲眼见到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尽管他不认识却还是觉得心惊,这次出事的是他的同学! 两人虽然关系一般,但好歹是同窗了四年的同学,一起吃过饭打过球,也一起做过项目,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也许一眨眼之后,就没了…… 谢眠死死的握住拳,第一次觉得生命远比想像中脆弱,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他闭上眼睛连声音都听得见,然而他现在却躺在手术台上。 他的母亲跪在手术室门口,祈求满天神佛救他儿子。 谢眠咬了下牙,深吸了口气,憋回心里的满涨,压低了声音问:「棺材铺里有办法解他的药降吗?」 范岚走起路来不疾不徐的,跟他说话一样,仿佛后头天塌了,宁愿被砸死也不走快一步,等他走到谢眠旁边的时候,才张口:「没有。」 谢眠低低出了口气,果然在生死面前,谁都没有办法么。 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当成神看,谢眠在心里小声的补了句,想了想又问:「那我们回棺材铺干什么?」 「借东西。」 这个点钟路上车已经很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走的慢,但是他总觉得路程好像很短似的,很快便看到了棺材铺前的牌坊。 天气出奇的差,没有星星也没月亮,云层厚的像是随时准备把人砸死。 谢眠这才发现,棺材铺位于丰禾区和诏安区交界处的一个上坡路。 左侧就是黑砖砌的棺材铺店面,大概是经年已久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外墙上的水管和电线桿上全都锈迹斑斑,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浮现于黑暗之中。 右侧则是一整排粉刷雪白的小楼,每一个约莫也是七层,在漆黑的夜色下甚至都泛着光,从院墙到铁栅栏都是崭新锃亮,和左侧完全不同,但又有种互相唿应的感觉。 在极其安静的黑暗之中,反射着路灯惨白的光,怎么看怎么诡异。 两座楼中间隔了一条浅浅的勉强称为河的水沟,波光凛冽,有几只萤火虫在上面点了点,又飞走了。 谢眠和范岚走黑色的小楼,余光一扫,发现左手边有个小棺材笔直的杵在门口,定睛一看它的侧面有几个金色的小字,写着「长生棺材铺」。 应该就是白七说的,用来接案子的信箱了。 第11页 他停了下脚步,多看了几眼,范岚这次走到了他前面,门自动打开了。 开门的声音极其沉重,像是锈蚀多年锁链从后头硬扯开厚重的檀木门,一回生二回熟,谢眠竟然没上次那么害怕了。 屋里的地砖依旧雪白,琉璃穹顶被吊灯折射出道道光线,柜檯后的白七听见声音抬起头,愣了下:「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谢眠把自己在学校这一天遭遇的事情说了,他到底也算是个外行,不敢轻易下定论,不管是解决还是帮忙,都要看他们怎么说。 「浑身的血仿佛被吸干,尸体里流出的血变成虫子爬出来,应该是药降。但你在现场看见有鬼趴在他身上,这一定是鬼降,按道理说降头术一个就足以整死一个人了,不可能两个一起用。」白七说。 「搞不好是被下了两次降头。」牧夭的脑袋忽然飘了过来。 谢眠吓了一跳,不忍直视的别过头,说好的生活习惯正常点呢! 范岚一伸手,「不小心」敲了她脑门一下,牧夭嗷的一声就缩了回去。 「如果是重复了,那应该是三次降头。」谢眠抬起头看向白七:「有传言说他曾经降头催运。」 白七这次没回答,反倒是看向范岚:「你说呢。」 范岚屈指轻敲了两下桌面,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盒儿糖,捏起来一颗白色的放进了嘴里,顿了顿把糖盒子往谢眠面前推了推。 谢眠摆了下手,他哪有心情吃糖啊,他就想知道这个降头怎么解。 「降头术是个极阴损的术法,学来均为作恶,即便是催运,也只是在用阳寿抵用运气罢了。」 「给包……」范岚突然停顿了下,略一蹙眉。 谢眠忙补充道:「包浩文。」 「包浩文的死是在施术者的计划之内。」说着,范岚从谢眠的口袋里以两指夹出无字鬼书,往桌上一放,手指一滑,一团混沌颤了颤。 「没有魂魄进地府!」白七一怔,接着他的话道:「换言之,包浩文死了以后,要么是魂飞魄散了,要么是灵魂被人先地府一步拘走了。」 「嗯。」 谢眠大致听懂了一些,猜测了下:「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是要包浩文的魂魄,做什么用?」 范岚仰了下头,「炼鬼降。」 「小七,借个东西用一下。」谢眠开口。 「什么?」白七如临大敌的抬头,防备的看着他。 「一片花瓣。」 白七速度极快的向后一退,谢眠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白影,再一回头,看见范岚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一片血红色的花瓣,看着像是……彼岸花? 「为了以防万一,刚刚已经从小七身上拿来了哦。」 「你给我滚。」 第7章 降头术(七) 范岚把花瓣收进连同无字鬼书一同放进谢眠的口袋里,谢眠却没站起来,反而开始问:「如果抓到这个下降的人,是由谁来处理?」 白七一怔,大概是没想到他能问这个问题,稍作停顿下,便开始解释。 在他开口之前,谢眠看见范岚眉尖一蹙。 「天地初开之时,世界一片混沌,斩羽大人创立三界,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必须交给他审阅方许施行。」 「等等。」谢眠仔仔细细的捋了几遍,有点惊讶:「你的意思是说,地府集权制?一个人是成仙是下地狱还是转世,转世成什么,不是由天庭,反而都是由地府,或者说由斩羽……呃斩羽大人一个人决定的?」 白七点头:「也不全是,斩羽大人曾设立七十二司,分别承担收捕、追逮鬼魂,关告鬼魂出入之职能。阳司亲属如有为阴间鬼魂超度赎罪者,亦由酆都大帝决断赦免,发送鬼魂受炼升天。」 「哦这个我知道,出蟠三千里,其枝问东门叫鬼门,为万鬼出入的地方,称为阴司之路,是吧。」山海经里写的明明白白的。 白七点头,心想自己的表达能力真不错。 「嗯,如今虽然斩羽大人不在了,但咱们铺子和判官孟婆夜游神一样,直属于八爷管辖,不经过七十二司,也不必向十殿阎罗和五方鬼帝交代,有自主处决权。」 谢眠沉默,终于说到重点了,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听白七要开口,范岚忍不住皱眉了。 这个白七,真的太啰嗦了。 只是,这个权利是不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谢眠想了想,举手:「那么八爷是谁?」 白七刚要开口,就见范岚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他,侧着身从肩膀递了个笑回来:「小七说的斩羽酆都五方都跟你没关系,拘送也鬼魂用不着你,抓到鬼你砍了也行,让明秋送回地府受审也行,看你心情。」 谢眠啊了一声:「……这也太任性了,要是我哪天心情不好手一滑怎么办。」 范岚一顿,低低地笑了声:「是啊,太任性了。」 赵彬来电话,说卞鸣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虽然手术勉强成功了,但是浑身还是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堆了一屋,就是查不出是什么问题。 谢眠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降头这种东西,医学仪器应该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这个花瓣,是什么?」 范岚侧了下头:「地心深处长的一株花叶齐开的彼岸花。」 第12页 谢眠一愣,都说彼岸花是花开不见叶,怎么居然还有花叶一块儿长的吗? 「八爷用残魂养的。」范岚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声:「小玩意罢了。」 谢眠一听,也忧愁的嘆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八爷……」 范岚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这么想见他?」 谢眠点头:「是啊。」 不见到八爷,他怎么找回爸妈。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了,医院里静悄悄的,像是连点人气都没有了。 谢眠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拿出手机给赵彬打了个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两人便直接往病房去了。 赵彬之前发过简讯来,说他住在电梯左手边第二个门的病房,谢眠对了下病房号,确认无误后敲了下门。 里头很快有人应门,是卞母。 卞父给卞鸣输了血,也虚弱的躺在了病床上,卞母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哭过,见他们来,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进来吧。」 谢眠不是很会安慰人,只是低低的说了声:「阿姨你别担心,卞鸣一定没事的。」 卞母一听这话,呜哇一声哭了:「怎么会没事,他这个样子……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是不是有人给我的孩子投了毒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谢眠任由她掐着手臂,看着她痛苦的撒泼,也明白她的心情。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含煳的安慰她:「不是,卞鸣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一时想不开,阿姨您别担心。」 范岚略微抬眼,没有不耐,但是也看不出多在意。 他伸手,从谢眠口袋里取出那片花瓣,两指一弹便飞进了卞鸣的心脏。 随即,仪器上的数值渐渐地趋于了正常值,他的唿吸也慢慢的平缓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谢眠的错觉,总觉得他干枯细瘦的手臂突然恢復了一点皮肉,脸色也略微有了点血色。 卞母听见声音扑过去看儿子,但看不太明白又去扯护士铃。 谢眠松了口气,掐住范岚的手指有点脱力,但还是艰难的给他送了个笑出来。 他嘴角隐约浮现一点酒窝,范岚冷漠的别过头看了病床上的卞鸣一眼,到底没说话,转身走了。 谢眠跟卞母道别,说明天再来看他们,然后就赶紧追上了范岚。 虽然救了一个卞鸣,但外头那个下降头的人还在,这个危险就还一直悬在那里,谢眠怎么都不能真的放下心来,何况还有一个赵彬! 想起他,谢眠立刻掏出手机又给他拨了过去,响了几声那头很快就接起来了:「餵。」 「你怎么样!」谢眠问。 「啊,我进了手术室之后,护士说又不用输血了,我看卞鸣爸妈在那里,我在那儿也不是很方便就先回来了,手机刚才没电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眠看了看旁边的范岚一眼,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扯了下他的袖子:「范岚,去我宿舍吗?」 第8章 降头术(八) 南城大学歷史由来已久。 以前曾是个学堂,后来混战时期也曾有不少学者、学生在这里被处决,三度废校后又成了实验基地。 里头不知道盘桓着多少冤魂,古槐又是最招阴气的,然而校园里古槐参天,是见证过那段歷史的。 谢眠自从见鬼之后,每次路过的时候觉得上面冤魂厚的能将他压死。 奇异的是,这次和范岚一起走,那些古槐上的阴灵竟然安静的像是集体投胎了,谢眠忍不住抬头看了下。 ……怎么这次换成了他们在发抖?? 谢眠正看的入神。 「赵彬的身上是鬼降,彼岸花解不了,先去包浩文宿舍。」范岚说。 「哦,好、好的」虽然有点不放心,但他一个外行也不好去指手画脚内行,于是拿出手机给赵彬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回宿舍。 赵彬在宿舍瑟瑟发抖,刚才实在是被卞鸣吓得狠了,连连问他去哪儿,能不能一块儿。 谢眠歪头去看范岚,徵求他的意见,见他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才道:「行,你到包浩文宿舍楼下来,我们一道过去。」 因为包浩文自杀,寝室里人也不敢住了,加上暑假将近,能放假的都放假了,反倒是方便他们过来查。 传言说他是高富帅富一代,但他本人的东西也不算多,除了一个学校统一的柜子,就剩他的书桌和一个箱子了。 桌子上摆着一排专业书,一个笔记本电脑。 范岚嫌臭,怎么也不肯伸手,两只手束在袖子里吩咐谢眠去拉抽屉。 谢眠抽了两张纸巾出来包上把手拉开抽屉,里头有个看起来挺古朴的镜子,还有半张没有烧完的符纸,上头的颜色看着不像硃砂。 范岚站在他旁边,略微低下头,完全没有保持距离的意思就这么靠在他颈边,微凉的长髮顺着谢眠的领口搭在颈子上,柔软却又非常舒服。 他的唿吸很浅,又有点凉,像是温度恰好的空调风,让人忍不住靠近,窝在他怀里…… 谢眠欲盖弥彰的咳了声,离他远点。 「这个是用血写出来的,人的血。」范岚握住他的手,就着他手里的纸拨了拨符纸下面的红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生辰八字,还有一小撮头髮。 他不自然的从范岚的掌握中抽出手,揉揉被浸的冰凉的腕骨,拿起一支笔轻轻的挑开了遮住的名字。 第13页 赵彬! 谢眠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又不甘似的弹起来蹦了两下,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赵彬。 他刚刚才救了卞鸣,这么快又要面临赵彬的危机,谢眠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问:「有什么办法吗?」 范岚刚一开口,便听身后一声脆响,是瓶子打烂的声音! 「我……我不是有意的。」赵彬后退了几步,他刚刚只是好奇一个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没想到一不小心没拿住就摔坏了。 一个玻璃瓶,应该不值什么钱吧。 他看着谢眠遽然瞪大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往脚边一看,那堆碎片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紫黑色烟雾,径直朝他沖了过去! 「啊!」 「赵彬!」谢眠失声叫道。 但是晚了。 那股烟雾笔直的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几乎是立刻他的脸便干枯了,形容呆滞的看着前方,喉腔发出粗哑饿叫声。 恨不得立刻就要扑过来撕碎他们。 谢眠向后一退,掌心一下按住了那张生辰八字,整个人好像瞬间被扯进黑暗之中。 他努力睁大眼睛,发现有一簇小火苗正轻轻的跳跃。 他伸出手,才一触碰,火苗噗的一声就灭了。 漆黑的夜幕像是被平白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巨大的镜子里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慢慢浮现出来。 女孩瘦削的瓜子脸上一片惨白,鼻尖挺翘唇形精緻小巧,长长的头髮垂在身后,漂亮到甚至让人能忽略她的一脸死相。 谢眠视线下移,却见她下身被粘稠黑色血块裹满,怀里还抱着一个……身体支离破碎勉强能看出是个小婴儿的鬼婴! 鬼婴的头被打碎了一半,连带右侧的的眼珠也缺失了,从黑洞洞的窟窿里流出脓水,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搅碎过又重新拼起来。 「宝宝你看,爸爸给我们送来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那声音软软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谢眠的心,却令他狠狠的打了个寒噤。 这时,空气里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股巨大的血腥气! 电光火石间,他用尽全力向后一躲,才一回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下意识便去扯,结果那上面仿佛生了刺,还越缠越紧,几乎令他窒息。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知道错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我要一口一口吃掉你的肉,把你的心挖出来,这样你就会听话的,会听话的……」 「好痛……」 「时雪折……只要你帮我……我就……」 谢眠听的不大清楚,只觉得脖子上缠得越来越紧,他已经快要接近休克了,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范岚冷漠的看着行尸一样的赵彬,那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视线一扫,略过谢眠,站直身子,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指尖轻拍了下袖子。 「撕碎它,青羽。」 第9章 降头术(九) 范岚话音一落,袖子便像蝴蝶振翅一般抖了几下,一条通体金色的龙直冲云霄,盘桓了几圈冲着谢眠便沖了过去。 尖利的齿尖咬住,龙头向上一扬,困住谢眠的那团黑气便被甩了出去。 两只恶鬼惊惧的四处逃窜,却被困在龙身之中,尖叫的声音刺耳无比。 范岚静静地站在原地,看青羽玩弄着恐惧的两条恶鬼,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单手接住发晕的谢眠揽在怀里:「玩够没有。」 青羽龙鳞一颤,张口便将它吞进了肚子里,打了个嗝儿控诉道:「不好吃。」 「嗯?」范岚抬眼。 青羽委屈的绕着屋顶转了几圈,小声道:「你以前给我吃的东西,那才是真美味,这些又小又臭根本不够我塞牙缝,饿。」 范岚蹙眉:「去查什么人下的降头,然后,解决它。」 青羽抖了抖龙尾,乖顺的蹭了蹭范岚的衣袖,「是。」 「我……我知道。」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连带着手扬了起来。 范岚松开手,眼神一瞬间恢復了那个懒散的模样,青羽也缩回了他的袖子上,不动了。 谢眠身上有「溯回」的能力,只要碰到亡故之人极其私密的东西,就会看见他们死前的记忆,代价是会极其虚弱。 刚才赵彬打碎那个瓶子,放出了两只魂魄,误打误撞的让他感受到了关于她的记忆。 「扶、扶我一下,头晕。」谢眠踉跄了几下,胡乱的抓住范岚的袖子,迷迷煳煳的说:「包浩文搞大过一个女生的肚子,又不敢负责,就让她打了孩子,因为孩子接近足月,手术失败大出血而死,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转运。」 范岚沉吟了下:「有人给他下降头催运,代价应该是这母子魂魄供人驱使,那女生叫什么。」 「陆婷雨,不过给卞鸣下降头的是他自己,因为嫉妒包浩文的「好运」,但他天分不足不能练鬼降,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用了药降,但是被反噬了。包浩文身上的降头我还不、不知道……」谢眠不由自主的往范岚肩上靠着,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令他觉得非常舒服。 「还有赵彬……」忽然额心被一根极凉的指尖按住,谢眠感觉周身立刻被一团柔软而凉的气息包裹,眼皮越来越沉,他艰难的掀了掀眼皮,却只来得及看见范岚眉角叠出一股寒雾化开似的表情。 第14页 「够了,睡吧。」范岚抱起陷入沉睡的谢眠,敛眉看了眼地上的赵彬,侧头:「小红。」 话音一落,脚边一团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紧接着便化出一条通体火红的狐狸,抖了抖毛绒绒的尾巴,蹭了蹭他的脚腕。 「叫醒他。」 绛朱慢悠悠的走了过去,高高的甩起那条巨大的尾巴,狠狠地朝赵彬的脸上抽了过去。 赵彬嗷的一声就惊醒了,捂着脸一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绛朱,又是嗷的一声差点再次晕倒。 范岚指尖一动,一片鲜红的彼岸花花瓣钻进了他的额心,几乎是立刻,他眼睛里那几条黑线便消失无踪了。 原本聚在他身上的恶灵亟欲逃窜,绛朱眼巴巴的看着范岚,努力收着即将落下的口水,见他一点头,嗷呜一声便咬住那一个还不成型的恶灵,三两下吞下了肚。 赵彬直接傻了。 「你你你……」那个狐、狐狸从他脑袋上叼走了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他的脑子吧! 范岚:「能自己走么?」 赵彬看了眼红狐,又看了看一脸冷漠,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范岚,艰难的点了下头,抖着发软的腿连滚带爬的扶着墙站起来,送出了一句一波三折的能。 范岚点了下头,脚底突然浮现了一道浅浅的金光,绛朱从他脑袋上一蹦,跳进了光圈里。 在赵彬的目瞪口呆之中,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范岚这人,人如其名的犯懒,催三步能挪一步都算是本事。 白七光是看着他就觉得上头,所以能忽视他的时候,绝不会看他一眼让自己添堵。 范岚路过的时候,他正在盘算年中的报表,乌木珠算盘噼里啪啦的敲了一阵,很快无字鬼书上便浮现了一排文字。 范岚探头从上到下粗略看了过去:「小七,你越来越啰嗦了。」 「什么啰嗦,这是要交给八爷的报表,要不是你我会有这么多麻烦吗!还要解释那些奇怪的事情,八爷看了一定会批评我,你知道……」 「小七。」 「干什么!」白七一拍算盘,怒道:「叫我白七,不要叫我小七。」 范岚沉默了下。 白七从柜檯后抬起头,神情肃穆的开口:「降头术不是算术,不可能这么容易学,绛朱说他听见谢眠说卞鸣的降头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这又不是什么普及类知识,太不寻常了,你跟谢眠查的怎么样了?」 范岚脚步一顿,脑海里浮现一个名字,略略抬了下头:「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这么下去人人都会降头术了,只要拿到对方的生辰和一件私人物品就能害人,三界岂不要乱了!你能不能正经点!他们那边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耗子一样了,真跟我们要人,我们拿什么给他!」 范岚嗤笑了声:「天界着急,他有什么资格着急。」 白七一怔,却见范岚神情一敛,忽然笑了下,指尖抵了下尖瘦的下巴,一脸事不关己的凑了过来:「我怀疑这个人是时雪折,你小心处理。」 「?怎么跟你没有关系的吗?还有没有点身为棺材铺员工的觉悟了!」白七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的脑迴路是怎么长的,这一副心疼你的表情是拿什么心情摆出来的。 范岚沉默了下,忽然抬起头:「八爷前几天跟我夸过你 。」 白七眼睛一亮,手底下的算盘瞬间被掰飞了一颗乌木珠,激动地手抖发抖了:「真、真的吗!八爷怎么说的。」 「骗你的。」范岚:「他说你写的报表太繁琐了,看得他眼睛疼。」 白七深吸了口气:「你给我滚。」 范岚依言滚了,熘达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脚步,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连通了地府,正一脸憧憬的和那片木头讲话的白七,「八爷……找到了找到了,已经上任了,年中盘点我已经在做了您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小七……」 「八爷您说。」白七握紧双拳紧张的看着无字鬼书,屏住了唿吸等待。 那头似乎笑了声:「同我说话不用这么拘谨。」 范岚啧了一声,默默将袖子一抖,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圈,他仰了仰头,轻笑了声走进了光圈里,直到完全包裹时,连光圈带他完全消失无踪了。 第10章 降头术(十) 谢眠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宿舍里。 这一天一夜,他经歷的事情太多了,几乎要超出他的脑容量范围。 坐在床上茫然了几分钟,像个雕塑似的。 爸妈消失,赵彬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中降头,他为了这两件事迫不得已答应成为棺材铺的老闆,这一切都好像在一步步踏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那底下有个人,正在等他。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偏离轨道,朝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而去。 他看不清前路,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步履蹒跚跌跌撞撞。 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赵彬打量了谢眠一会,小心翼翼的推了下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谢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呆,他更怕了,该不会是有什么后遗症吧。 昨天他那个朋友,一身黑穿的跟个黑无常似的,还带着个超凶的狐狸,好、好可怕啊! !!! 第15页 「谢谢谢眠!!!」赵彬尖叫着去扯范岚的手臂:「你快看看看窗外!!!」 谢眠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一看,嗯? 范岚正虚虚的站在窗外,赶紧手忙脚乱的扒开窗户,把这位活祖宗放了进来,又伸长脑袋看了半天外头应该没人看见才松了口气。 「……下次能别用这么玄幻的方式吗?走正门,吓到小朋友不好,吓到孤魂野鬼也不好。」 范岚沉默几秒:「我走了,不让我进来。」 「?」 「奇装异服不让进校门,让我把头髮……」范岚稍微比划了下:「剪到这里。」 谢眠看着对方漂亮到过分的脸,幽深至极的眼神,忍不住在脑海里设想了下要是给他剪成眉上两公分的板寸,略微沉默了下,「那你还是走窗户吧。」 范岚从窗外飘进来,径直往床上来了,谢眠连忙爬起来往后缩了缩,收拾了下乱七八糟的书本给他腾出了一点地方。 谢眠看他身上的布料既垂又软,袖子上的龙鳞细緻,连鬍鬚都精緻的仿佛活物,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摩挲了两下手指还是忍住了。 他就这么盘腿坐在了床上,同他面对面,近的只要他稍微往前都能碰到他,谢眠心口一热,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 赵彬从一看见范岚进来,就想起昨天他那个冷厉的眼神,感觉自己整个背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默默地跨过栏杆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怎么来了?」谢眠看着他端端正正的两手叉腰,前后左右的拧了拧,「腰不舒服吗?」 范岚忽然往前一靠,几乎贴在了谢眠脸上,认真的闻了闻。 「怎怎怎么了?」 「你身上好甜。」范岚轻轻的动了动鼻尖:「是吃了糖吗?」 谢眠被他的唿吸弄的耳朵发痒,手忙脚乱的从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来,打开盒子往他面前一递,手指颤了颤,差点没撕开包装:「之、之前活动的时候贊助商送的,我没吃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好几盒都给你。」 范岚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眼角一软,笑了下。 谢眠看着他从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一颗糖就能哄得眉开眼笑,忽然就觉得有种经年别后,再次相逢的错觉。 但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放任自己想了想,大概这世界上都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样能奇异的把懒散又路痴,却又没来由让人觉得可靠的气质糅杂在一起的人。 范岚咔吧咔吧咬碎了糖吞下去,又拿起一颗,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我来找你查降头的事情。」 谢眠茫然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是问过他来干什么的,不是,这个大喘气也太长了吧,怎么不等下辈子再回答他。 「……那走吧。」 ** 警方调查过,包浩文确实是自杀无疑,但他的父母怎么也不信自己「又能干又帅」的儿子会自杀,死活非要让警察继续查下去,所以尸体也没火化,一直放在太平间等着法医解剖。 他们俩一起走进太平间的时候,谢眠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阴冷气息冻的哆嗦了下。 范岚倒是没什么感觉,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到好像没睡醒的表情,两只手束在袖子里指手画脚。 谢眠拉开柜子,包浩文一脸死气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里头,睫毛眉毛和嘴唇上一层薄薄的霜花,一经外头热气瞬间消散了,升起一股带着尸臭的凉气。 范岚走过来,仍揣着两手探头:「小阎王,你试试。」 「嗯?」谢眠总觉得他每次叫自己小阎王的时候,都扯的他心一跳。 「你尝试在心里默念:以我念,渡你生。然后把手指虚空放在他的脸上。」范岚眨了下眼睛,一笑:「有好东西。」 谢眠觉得他在忽悠自己。 「你不相信我吗?」 谢眠闭上眼睛,伸平手掌虚虚的放在了包浩文青白的脸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以我念,渡你生。 范岚袖子一颤,淡漠的翻了下眼皮看向谢眠,一道极浅的金光瞬间钻进了他的额心,瞬间消失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的掌心下突然显现一团柔软的光芒,像是自他掌心下落下了一层层的金粉,扑在了包浩文的脸上。 一小团黑气升腾而起,谢眠睁开眼睛,被吓得一激灵,「这是什什么!」 范岚眯眼笑着靠近,一脸惊讶的又回过头去看谢眠:「你把它的残魂引出来了,小阎王好厉害呢。」 谢眠偏过头:「范岚,是不是你?」 「不是我。」 谢眠看着他一脸我不是我没有的表情,又抬头看着那团自他掌心下拎起来的黑气,不是你。 难道是我? 黑气中是个模煳的人脸,有七成像包浩文,大概是他易容催运之前的样子。 中了降头术死的人,魂魄都被蚕食的差不多了,按道理说会魂飞魄散,不知道为什么包浩文还留有一丝残魂。 这么一丁点却也不足以让他说出是谁下的降头,鬼气又弱完全感受不到方位。 这黑气之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和他跳楼死时完全一致。 谢眠攥了下手指,如果是他的「溯回」不知道有没有用,谁知一抬手便被按住了,冰凉的指骨搭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条冬眠中的蛇,冻的他一哆嗦。 第16页 「怎么了?」 范岚手指一松,收回了袖子里,偏头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你的无字鬼书带了吗?」 谢眠已经尽量让自己适应他了,但有的时候还是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他问什么回答什么,忙从口袋里摸出那块巴掌大的黑木片递出来,突然想起来白七不敢碰,估计范岚也会怕,又往回缩了缩。 「召唤肖山过来。」范岚停顿了下,突然隐去了嘴角一直半含着的笑意,严肃的说:「你的「溯回」不准再用,它在消耗你的灵魂。」 谢眠没怎么听懂,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一脸认真的范岚,白七让他对范岚的话只听三成。 那这句话属于三成还是七成? 「唔,你现在先把肖山召唤出来然后让他干活就好,等他把「鬼」找出来,然后我们就去抓鬼吧,我们小阎王可是很厉害的。」 说着,范岚又恢復了笑脸,温柔的指了指那团黑气:「再不抓紧他要消失了。」 谢眠忙不迭双掌相对把无字鬼书夹在中间,在心里默默念了咒语,两手慢慢划开,无字鬼书便漂浮在了空中,他低声道:「长生一字,肖山,召!」 瞬间,一个穿着工装背带裤的小少年浮现了出来,嘴里还啃着半颗苹果,迷茫的四处看了看,等他看见两手揣在袖子里的范岚和同样惊讶的谢眠时,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哎呀范岚哥哥,老闆。」 范岚温柔一笑:「嗯。」 谢眠忙道:「不、不用,叫我谢眠就行了。」 「看到那团黑气没有,进去看看他是被什么人下的降头。」范岚忽然停顿了下,身体微微前倾俯下来看着只到他腰部的阳光少年,单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笑:「怕么?」 「不怕。」肖山三两下啃完了苹果,两只眼睛完成两个小月牙,在范岚的手底下晃了晃脑袋,像只小奶狗似的抖了抖毛,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里闪耀着几乎具象化的期盼:「做得好会被范岚哥哥表扬吗?」 「会哦。」 谢眠有点呆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就这么达成了协议。 被、被他表扬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肖山三两下连苹果核都吃了进去,呸呸两声吐出籽便一口吞了那团黑气整个人化成一股青烟钻进了包浩文的身体里。 很快,包浩文的眼睛动了动,醒了。 谢眠见他一醒,立刻问道:「你是不是曾经搞大过一个女孩的肚子。」 无字鬼书闪了几下,谢眠又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死因是什么?」这次不仅是闪了一下,紧接着又浮现一排幽蓝的小字:「陆婷雨,流产大出血而死。」 对上了。 谢眠立刻握住他的手指,看见他的十指指甲修剪整齐,除了死的时候下意识扣住地面藏在指甲里的泥土之外,没有伤口,又扒开他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伤痕,他是摔死的,伤呢? 「是谁帮你易容催运?」 无字鬼书再次闪了一下,浮现一个名字:赵闵琪。 第11章 降头术(十一) 赵闵琪,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谢眠想了想,他好像在……今年的新生入学典礼的节目上听过她的名字! 「帮你下降头的人现在在哪里!」 这次没有等无字鬼书再次闪动肖山便突然被硬生生甩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痛的直叫,范岚伸手在肖山头顶一摸,接着五指成抓拎出那团黑气,凭空捏碎了。 「没事吧。」谢眠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他身上,一大股土尘飞了起来。 「肖山,你跟人打架了?」谢眠替他擦擦脸,小心翼翼的问,这个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员工」,跟人打架了要不要护短? 愁.jpg 范岚被呛得直咳嗽,挥手扇了两下。 肖山有点满眼冒星的说:「啊!我本来在帮一个伯伯挖红薯,他还给我了好多,让我烤着吃,可香了。」 边说,还从他身后的小书包里掏出了几个硕大的连梗带泥的红薯。 谢眠算是看清了,棺材铺确实没有一个正常人,想了想还是不管他了:「那你回铺子里烤吧,不会用炉子找七爷。」 肖山把红薯塞进包里,哎了一声:「谢眠哥哥再见,范岚哥哥再见。」 谢眠看着一阵烟消失的肖山,仰头嘆了口气转头去看范岚道:「我们去找找她?」 范岚点了下头,眼神若有所思的从尸体上一扫而过,却什么也没说。 ** 花绣绣这人掌握着学校大部分的八卦,等于一个活体百度,谢眠给她打完电话不到五分钟,就问出了包浩文在外头租房子的地址,还附赠了一个彩蛋:包浩文的现任女朋友就是赵闵琪。 两人赶到的时候,门上已经贴了转租的信息。 「你们是谁?」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眠回头,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站在台阶下面,表情阴郁的看着他们。 「阿姨你好,请问一下这个单位的房东在吗?」谢眠礼貌询问:「我们想看一下房子」。 女人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呢喃了声:「阿姨……原来我又老了吗。」 「不租。」 范岚极轻的、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不租么?可惜了。」 「租、租的。」她忽然改了主意,慢吞吞走了上来,从包里掏出钥匙,颤抖着同样皮包骨的手指,把钥匙插进锁芯一转,开了门。 第17页 谢眠随意的扫着屋里的摆设,手指松松的搭在了书架上:「您门口已经贴了招租信息,这些东西他都不要了吗?」 「唉,怕是不要了,他死之前还和女朋友还在这里过生日呢,喏,蛋糕盒就在那里。小两口挺恩爱的,不过听说他后来因为女朋友的死愧疚,就自杀了。」 她佝偻着背,慢吞吞的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你们真的要租这个房子吗?」 谢眠指尖一顿,回过头稍稍打量了下房间的布置和私人物品,就听范岚突然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姑娘今年多大了?一个人住?」 「……小伙子真会说笑,还姑娘呢,我今年都快七十了,做奶奶也是绰绰有余了,真要像谢先生手里那本《再生》一样就好咯。」女人低低的嘆息了声,在那张耷拉着脸皮的脸上,竟然有一双无比亮的眼睛。 只是有点湿润。 「年纪大了,儿女都不想回来住,自己一个人倒也清净,就是寂寞了点。」 谢眠有点感慨:「那您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我外婆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眼睛都有点看不清了,还是您硬朗。」 「我也眼花咯,走路就摩挲着走,幸好也是熟悉,不然可不得要摔跤了。」她笑了笑,慢吞吞的站起了身:「你们慢慢看吧,想租就跟我说一声,年纪大了说会话都撑不住了。」 「差不多了。」范岚突然开口。 「嗯?」谢眠疑惑的回头,「什么?」 女人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枯瘦的手指一握,掐出十个惨白的指关节。 范岚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对着赵闵琪的背影:「这书的字这么小,你却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你这个老花眼的水平,挺高的。」 赵闵琪慢吞吞的转过身,佝偻的背突然站直了,那件挺復古的森系棉麻碎花长裙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承认?」范岚束着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根基不好的凡人修炼降头术,其实只是在透支自己的寿命,你用过一次就等于在折损你的寿数,以命换命。」 赵闵琪那张几乎干枯的脸慢悠悠的抬了起来,十指瞬间长出尖锐的长指甲,瞬间聚起了一身的戾气勐地朝谢眠扑了过去,却在即将抓住他的时候,看见范岚极浅的抬了下眼,随即尖叫一声,以一个极端恐惧的表情瞬间砸回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咯咯咯」的囫囵吼声和指甲挠在地板上的尖锐声交替响起。 谢眠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身吓了一跳,纤弱的身体忽大忽小的乱涨,黑雾在空中裹成一团团茧状的东西,她的身形在里头拼命挣扎。 狭小的房间里哀嚎一声大过一声,一个个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捏碎,化成一股黑烟消失,接下来应该就是赵闵琪了,她拼死挣扎着突然将那茧破开了一个小口子,沖向了门口。 范岚! 「小心!」谢眠情急之下一把扯住赵闵琪的手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将她狠狠的拉了下来,另一只手正好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一道金光亮起,她周身的黑茧竟然不见了,而她也从油尽灯枯的老妪恢復成了那个年轻的赵闵琪! 谢眠见她没有伤到范岚,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这一放心又忍不住想范岚那么强,哪里就需要他救了,不扯后腿就是好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她朝范岚冲过去的时候,他竟然想也没想的就伸手了。 谢眠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景物重叠,不由自主的晃了晃身子,差点晕倒。 范岚几乎是同一瞬间便到了他的旁边,一手托住他的身子,单手扯了根头髮指尖一弹便成了条细细的手绳,精准的套进了谢眠的手腕上。 青羽正睡着,突然被这动静惊醒:「诶?他竟然用出了渡!怎么可能!」 「这具凡人的身体撑不住「渡」的力量。」范岚用意念传音说了句。 青羽抖了下龙鳞,一股脑爬到他的肩膀上来,赵闵琪筛糠似的哆嗦着不敢抬头,只听见一声惊叫:「你给了他头髮!你知不知道这代……」 「青羽。」范岚淡淡开口,极轻的嗓音竟让它硬生生的打了个冷战,默默的缩回了袖子。 赵闵琪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发抖求饶,由心底生出来的惧意让她连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谢眠缓了缓发晕的脑袋,撑着范岚的手臂站直身子,突然明白了范岚刚才那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突然一问,原来是在试探她。 「小阎王。」 「嗯?」 「让她死的明白。」 谢眠看了眼一直在磕头的赵闵琪,略微想了想措辞,「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我往卧室的方向看过,她立刻就说包浩文和女朋友在这里住过,蛋糕包装她一眼就知道在哪儿,太熟悉了。那本书字非常小,可她一眼就知道,说自己七十岁了,却还穿着二十几岁女孩子的裙子。虽然看起来苍老,但是腰背笔直,是看见了我们才故作老态的。」 谢眠抬起头,看向范岚,见他点了下头,又继续说:「还有,她说包浩文是因为女朋友的死,内疚而自杀。」 范岚偏头。 谢眠沉默良久,「陆婷雨死的时候,包浩文还没有易容催运更没有租这个房子,与他同居的是另一个女人,也许不是同居,只是幌子而已。包浩文给她一个地方,她用来下降害人。既然那个女人没死,包浩文自杀就不成立,你又怎么知道包浩文是内疚自杀。」 第18页 赵闵琪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一脸乱七八糟的眼泪加上磕出血的额头,惨的谢眠有点觉得在自己发晕的时候,范岚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什么。 侧头。 「我没有。」 「……」我说话了吗,否认的倒快。 谢眠蹲下身,靠近她:「我知道你是被人利用了,是谁教你的?」 闻言,赵闵琪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嗫嚅道:「我……不认识他。」 「有人教你用降头术害人,却没有告诉你这是在折损自己的寿命,你还要替他隐瞒吗?」谢眠尽量和颜悦色的看着她:「你很怕那个人?」 她飞快的抬头看了眼范岚,又惧怕的垂下眼睫,把嘴唇上咬出一个白痕,然后飞快的点了下头:「是一个男人,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的脸,他只是问我恨那个人吗,要教我一个报仇的法子。」 谢眠蹲着身子,若有所思的开口:「那个人教你的时候,你也没见过他的脸?」 赵闵琪瑟缩了下:「没有,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像弔丧一样,脸一半隐藏在白雾里,一半被高高的斗篷领子遮住,我看不见脸,但是他应该是身体不好又怕冷,经常咳嗽。」 谢眠沉默了下,赵闵琪却自顾自的开始说了起来:「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爸爸花天酒地玩女人,除了会给我钱就只会骂我是个败家货,不能继承他的家业。阿姨来了以后,我才感受到什么是亲情,她就像我亲妈一样,会给我买衣服会打电话问我国外冷不冷有没有按时吃饭。小雨以前也很乖的,还说以后申请一样的学校来找我,就是因为包浩文,她死了!还那么年轻……」 「那个男人说,恨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感情,把那些人亲手撕碎,连带灵魂……」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恨不得现在能爬起来连谢眠也一起撕碎了:「在宿舍里,他们都放暑假了,我正好回国就打算接她一同回去,要不是……我都不知道她已经死在宿舍里快三天了,小小的身子躺在一片干涸的血迹里,尸体都发臭了。所以我托人顶了今年一个新生的身份入了学。」 「卞鸣和赵彬和她不认识,你为什么找上他们。」 「他们每一个都是渣男,他们该死!」赵闵琪狠狠地咬着牙,十指死死地扣在一起,眼底迸发强烈的恨意,「我亲眼的看见他们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真心喜欢他们的女人,就像小雨一样,一颗真心被他们狠狠地践踏,踩在别人的伤口上仍不自知」。 「你觉得自己是审判者,是吗。」谢眠打断了她。 「难道他们就不该死吗!是,法律惩罚不了他们,道德也谴责不了他们,我妹妹呢,我妹妹的命就这么没了,她不可怜吗?」 赵闵琪悽厉的诘问下,谢眠沉默了下,没有立刻接上这句话。 过了会,却缓缓开了口:「你结束了他的生命,除了让他身边的人痛苦,并没有给原本的受害者以安慰,没有给受害者以清白。你只是借着陆婷雨的死,满足自己的杀人慾。」 她别过眼,恨恨的看向另一个方向,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愤恨里。 「无论什么理由,你也不能私自拿走别人的生命!」谢眠低低出了口气,喃喃的看着地板开口:「杀人就是杀人,不管你的藉口是什么,一个人来到人世,作为他本人就只能活一次,死了就永远的消失了,永远不可能重新来过。」 她那些愤懑不甘几乎突破她纤弱的身子爆出来,谢眠这句低低的话却好像是突然戳穿了她脆弱的伪装,轻而易举的将她的灵魂拎出来,摊开在阳光下。 「你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去地府吧。」范岚走上前,从袖子里伸出手虚虚的搭在了她的发顶,眼底流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怜悯,紧接着便从她的头顶拎出了一小簇火苗似的光。 谢眠和范岚走出去,虽然是下午了,可太阳依旧灼热,一股闷热的风裹着阳光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身后。 因为一条人命,蝴蝶效应一般又搭上了那么多人,是非对错谁也无法说清,陆婷雨可怜吗,可怜的,包浩文该死吗,也许吧。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烂好人。」谢眠突然开口。 范岚脚步一顿。 「我只是觉得,人的生命很可贵。」 谢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喃喃的说:「这样自以为公正的杀戮,并没有让他们认识到罪恶,又有什么意义呢。」 范岚沉默了下,过了会才转过头来,歪头轻笑了声:「不会啊。」 「嗯?」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理由,没有人可以轻易剥夺别人的生命,阎王、鬼王都不可以,何况凡人。」范岚抬眼,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天又垂下眼睛看着谢眠,轻道:「倒行逆施,自尝恶果。」 「何况……」 「嗯?」 「我们小阎王,是很好的人呢。」范岚回过头来,轻轻的笑了一下,身后是十丈夕阳柔软灿烂,他的表情看不大真切,但有风扯起他的一束头髮和衣角。 谢眠脸一热,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一声:「没、没有。」 ** 七月半,鬼门大开之前。 白七站在柜檯后细緻的一点点盘算上半年的案子,闻着一股几乎腻死人的甜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时候走。」 第19页 范岚倒糖的手没停,头也不抬的说:「去哪里。」 白七深吸一口气:「肖山早上从信箱里取了一个案子出来,山江市那边解决不了转到我们这边来的,明秋回地府见八爷,肖山去天界拿卷宗了,就剩你跟牧夭,你不去难道让她带谢眠去?」 范岚倒完糖,朝一侧勾勾手指,白七拿过搪瓷白勺往他杯子里一扔,压着脾气:「你能不能好好干活,八爷那边……」 「小七。」 「干什么?」 范岚举起两只装满奶茶的杯子,递给了他一个,认真的建议:「我们比赛,谁能在三秒之内喝完就不用去。」 第12章 小狐仙(一) 七月中旬,各大高校都相继放了暑假。 南城大学晚一些,不过也没几天了,谢眠站在寝室里看着忙来忙去收拾东西的赵斌,不由得惆怅了。 他也想回家。 可他没家了。 「谢眠,你暑假去哪儿啊?」 赵彬这段时间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个彻底,坚定的唯物主义早已碎成了豆腐渣,对于谢眠家里的事也多多少少了解几分。 「要不然你去我家吧,反正我爸妈也拿你当亲儿子似的,肯定欢迎。」 谢眠想了想,往窗外看了一眼,又被古槐上趴着的一只小鬼惊的缩回了眼,喘了口气道:「我留在棺材铺,查查爸妈失踪的事情。」 「他们那些人可不可靠啊,万一要是想骗你什么……」 谢眠笑着打断了他:「我能有什么给他们骗的,难不成我还能影响三界和平不成,就算是给三界当炮灰我也不够格啊,别吃着凡人的饭,担着神仙的心。再说真要是哪天我需要给三界献身了,你就给我立个三界英雄纪念碑,万一成个景点儿了,你就在门口收门票,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赵彬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总觉得不安。 谢眠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笑了声:「没事,我先去一趟棺材铺。」 「那……那你多注意点他们。」 「嗯。」 不用赵彬说,这段时间他确实是仔细的注意过每个人了。 这个棺材铺,不算上他这个废柴闲职挂名老闆之外,其实一共有六个人。 白七,地府和天界来的人都礼貌的称他一声七爷,每天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按照自己那个乌木珠算盘拨出来的东西执行,一个诡异的强迫症患者。 肖山,一只不知道成年了多久的傻白甜山魈。 牧夭,没事就把自己脑袋摘下来晾气儿的女鬼。 鬼魂见了退避三舍的尸王明秋,一个嗜甜如命的范岚,还剩一个刚从地府调上来的余晚照。 虽然人少,但是也算得上是高手如林了,棺材铺由于是地府直属的机构,比凡间那些什么天师什么道士本事不知道高了多少去。 何况他们也具有拘送斩杀恶鬼的权限,但有一点却比不上他们。 没有自主接单权。 他最近也算是熟悉了棺材铺的运作,平常白七就站在柜檯后,有客人来就招唿一声。 不过一年也来不了几位客人,多半是在那儿做八爷的迷弟,看他守着无字鬼书的样子,活像一个等着爱豆降临粉丝群的小粉丝。 谢眠深吸一口气推开铺子门。 「早呀,小阎王。」 范岚百无聊赖的靠在柜檯前,看着两杯满满当当的奶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来立刻眯眼笑了下。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谢眠有点意外,他从来没在这里见到过范岚。 每次来都说他在七楼睡觉。 「咱们也该走了。」 「去哪儿?」 「出任务。」范岚站起身,看都看看那两杯发腻的奶茶一眼,伸了个懒腰道:「这次的任务做得好,也许你能见到八爷。」 「真的!」 范岚略一蹙眉,很快又恢復了笑意,两只手叉在腰上,前后左右拧了拧,忽然靠近他:「不要眨眼哦。」 「嗯?」谢眠条件反射的一眨眼,几乎只是半秒钟的时间,就见他从黑色绣金线的长衫变成了个白衬衫黑长裤。 这种造型最显腰身,平常的交领层层叠叠的遮了个严实,这回反倒是留了两个扣子没系,露出一小段颈部和半遮半掩的锁骨。脱离了长衫遮盖的腰也显了出来。 谢眠总觉得那腰又细又软似的,衬得长腿笔直,没来由的有点心悸,忍不住咳了声别过了眼轻轻眨了下。 范岚欺近:「小阎王,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事。」谢眠向后退了一步,欲盖弥彰的咳了两声:「最近有点感冒。」 「哦,让牧夭给你看看。」 谢眠想起牧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不不用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眠视线忍不住往旁边歪,希望他能赶快站直了饶过自己,他腰好,可他不行啊,抵着柜檯好痛。 范岚唔了声,站直身子,起身时带起一点风。 他常吃糖,可身上却没有那种甜腻的味道,反而是有种带着冷意的清香,和普通的那些烟燻火燎的香气不同,仿佛是从极深的地方带来的,毫无杂质的香。 「走吧。」 「好、好的。」谢眠松了口气,慢慢抚平了剧烈跳动的心跳,才跟上他的脚步。 第20页 这次的案子比较麻烦,棘手倒是没有多棘手,只是因为牵扯众多,事主足足有十几位且毫无关联,甚至各自之间不认识的、不熟的大有人在。 几家分别都找了天师、道士,棺材铺并不是自己接到的案子,而是那边有一个解决不了的,转到这边来,请他们作为协助过去的。 不同于赵闵琪那次,他们直接绕过凡人,抓了鬼送回地府就算是了事,这次不能轻易动手。 至于原因,八爷只说牵涉过广,一定要谨慎处理,让他们跟在天师和道长后头打打酱油就行了,别真出手坏了事。 谢眠怎么都觉得这个案子之所以让范岚来做,估计就是看上了他这个催三声动一下的脾气,真要给明秋,指不定落地就给砍了。 「嗯?」他正想案情,结果脚腕一痒。 「怎么了?」范岚侧头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他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捞出一只火红的小狐狸,缩成个只有巴掌大小,正瑟瑟发抖的看他。 qaq。 「你怎么来的。」谢眠看着绛朱还有点心有余悸,这么大一点,一不注意就一脚踩扁了吧。 白养这么大。 绛朱见范岚脸色还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藏在你的背包里。」说着看了下他放在膝上的无字鬼书,有点惧怕的往后退了退:「这个案子是狐仙作祟吗?」 「嗯。」谢眠把无字鬼书塞进口袋。 山江市靠近山林,早年有个富豪曾请狐仙镇宅,供养它为自己创造利益,后来果然发了大财。 不过有一天连带着房子,那家人和狐仙都一同销声匿迹了。 后来,在其他地方竟然开始出现幻象,譬如正在播放的电视上突然出现狐狸脸,家里的墙砖突然变成狐狸图案,商场里的衣帽被扔得到处都是,儿童玩具区平白多出许多弄乱的玩具…… 谢眠说完,伸手推了推旁边的范岚:「这种精怪的事也归棺材铺管吗?」 「原本不该……」范岚睁开眼睛,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冷意:「这个案子不过只是个开头罢了,人长大了,自然就会想要许多东西了。」 车内的温度仿佛陡然下降了好几度,谢眠一时没听懂,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会很难解决吗?」 范岚回过头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如果是小阎王的话,一定很容易就会解决。」 「……你是开玩笑的吧。」 「修炼的话,多靠日月精华,就算吃了其他动物也无妨,一旦吸食人类精血就是堕入妖道,永远不得飞升,死后也不能进入轮迴,一般真正想修行的精怪不会这么做。」 谢眠想了想,又问:「那他自毁修行,是復仇还是单纯的想害人。」 范岚不答反问:「你看呢。」 「几个案子报上来的案情不尽相同,商业大厦里报上来的只说弄乱了东西,看的出玩性很大,并无害人之心。墙壁上、电视上出现的狐狸脸,多半是捉弄,也没伤害人命。」 范岚嗯了声,忽然睁开眼睛,拿过谢眠手里的无字鬼书,敲了敲左上角:「这个事主提到了吸□□气,还很细緻的描述了被害者浑身上下的血迹全部都被吸干了,而且是刚满周岁的孩子,罪业要深数十倍。」 谢眠就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自觉的屈指放在嘴唇上想了想,狐仙在人的意识里和狐狸精不一样,多半都是做好事受人供奉,吃点香火不成仙也想多修功德,所以不会轻易害人。 这个不仅害人,还这么不顾死后业障,就算不为修炼成仙,也不该这么兇残。 等等。 既然这么兇残的妖邪在外头作祟,八爷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插手,反而只要他们打打酱油就行? 谢眠朝范岚勾勾手指,靠近他耳边问:「这个八爷,脑壳没问题吧。」 范岚:「……」 范岚:「……应该没有。」 第13章 小狐仙(二) 范岚闭着眼,估计是有点晕车,谢眠也不好再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别过眼看他两眼,见他眉头一蹙又迅速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偷看的手忙脚乱。 范岚虽然一直不肯承认救过自己,也不喜欢表现出真正实力,甚至有时候还喜欢把自己摘成个弱鸡,说都是他强。 ——小阎王好厉害呀。 ——不是我。 ——没有哦。 虽然表面看着一副懒散又漫不经心,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可他就是有种感觉,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不仅棺材铺。 范岚,该是和这三千尘世,都不同的。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长长的头髮柔顺的搭在身后,有两束垂下来落在手腕上。 谢眠想,这个人睡着的时候,不仅好看。 甚至还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意思。 他看见范岚眉尖一蹙以为他要醒了,迅速回过头去看窗外,看着建筑物飞速向后拔去,越来越多的树木钻进视线。 旁边的唿吸声依旧平稳,谢眠松了口气,也闭上了眼。 山江市较为偏僻,车足足开了将近一天才到地方,谢眠下车的时候觉得自己从腰到屁股都要僵了。 这是个背山环水的别墅,谢眠仔细观察过,前头有一大片荷花池,左侧大片大片的竹子风一吹便响起沙沙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近山区听的骇人。 第21页 范岚穿的衬衫,习惯性的去掏袖子,半天嘆了口气:「小阎王,我能换回来吗?」 谢眠啊了一声:「现在吗?算、算了吧。」 「两位就是长生棺材铺来的贵客吗?」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瘦削高挑一脸精明,他微微弯着腰,恭敬道:「请进。」 大厅里还坐着五个人。 左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女人,长长的捲髮精緻的妆容,手中端着杯茶轻轻的啜了一口,身后则站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大眼姑娘,直勾勾的往门口看了过来。 谢眠一时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请来捉妖除邪祟的,还是家里头的女主人,看打扮比牧夭还不靠谱。 右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道士,灰扑扑的道袍穿在微胖的身子上,有些不是那么回事,身后也带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估计是徒弟之类的。 还有一个,谢眠看着他的时候,突然和他视线一撞,没来由的心尖一颤,从脚底升起一股恐惧来。 「我叫张中,是这家的管家。」说着开始介绍:「这位是叶寻芳大师和她的徒弟卢瑶,孙志谦道长和他的徒弟柯砚,以及这位时雪先生。」 时雪? 谢眠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又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过,一偏头,猝不及防看见范岚的眼神忽然冷了下。 认识? 他回过头去看时雪,只见他微微抬着下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也带着冷意,眼神也在范岚身上。 「各位先坐,我去叫先生下来。」张中介绍完几人之后,这才从楼上去叫这次事件的委託人,叶简明。 谢眠特地查过,这个叶简明虽然是山江市的首富,名副其实的家里有矿,但他的生平却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将事业推向巅峰, 而是一部励志小说。 他早年做生意怎么做都失败,听人说了请狐仙可以保佑自己发财,于是就跟朋友一起请了一个在家里,果然真的发了财了。 后来,他不仅每天给这位「狐仙」供奉,甚至还给他造了个功德殿,让他在里头吃香火,受人供奉。 然而有一日,家里突然就开始继而连三的出现怪事了。 他太太养的孔雀被撕咬而死,地上落了一地的孔雀翎,猫狗也只剩一堆皮毛和血肉残骨,再后来连小孙子也…… 谢眠没坐,站在范岚身后四下打量着这间别墅。 孙志谦身后的小徒弟先问了声:「一开始有事情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搬出去?」 叶寻芳嗤笑了声:「啧,这么大个家业,你以为是你们那三间房子坏两间的破道观,说搬就搬。」 孙志谦好脾气的笑了笑:「小砚别乱说话,等叶先生说完。」 叶简明点了点头:「我们也想过搬家,可是无论搬到哪里去,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又回到了这个别墅里。」 谢眠垂眼看了范岚一眼,果真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要不是轻轻的眨了下眼睛,谢眠都怀疑他睡着了。 「我的小孙子才刚五岁,死的时候浑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叶简明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看得众人也不忍直视的别过头,跟着嘆了口气。 谢眠感觉口袋里的绛朱,突然不安的动了动,抬手轻怕了下,小声交代:「别胡闹。」她又安静下去了。 叶寻芳唔了声,下意识的扣了两下手指:「按道理你为他积了那么多功德,还吃了那么多的香火,一星半点的小事,惩罚一下还有可能,不可能自毁修行。」 孙志谦补了句:「出事之前,是不是冲撞过狐仙?」 叶简明摇了摇头:「我生意上的事很少拿回家说,他那孩子不是很……健全,到三岁了才能稍微说一点话,五岁了也说不完整一句话,平常都是我太太带他,能有什么冲撞啊」。 叶简明死了孙子心里哀痛,问来问去都是一句不知道,看上去实在是不大配合。 孙志谦又指着一处问:「这里原本是不是摆着什么东西?」 叶简明一看,神色动了动,不太自然的说:「原本摆着一个花瓶,后来和家里的装修不太合适,我就让人扔了。」 管家这时也站出来补充道:「是,那个柜子还是我亲自开车送走的,小少爷之前在上面磕破了头,也一直嚷着不要看见它。正巧家里重新装修,就把它扔了。」 「原本上面放着的,是不是供奉狐仙的……」谢眠话音一停,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向他看过来,弄得他浑身寒毛直竖,尤其那个时雪,好像跟他有仇似的。 一脸要生吃了他的意思。 「我只……」范岚一抬手,握住了谢眠的手腕截住了他的话,淡淡的开口:「花瓶的底座是圆的,但地板上是两个四方印记,如果揭开地毯,应该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叶简明刚想开口,就见范岚眼皮一掀,说了声:「如果你想让棺材铺帮你,就不要撒谎。」 「爸,你就说实话吧。」 楼上忽然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管家忙道:「这是我们家小姐和太太。」 她走过来,坐到范岚旁边的空位置上,眼神有意无意的往他脸上瞟,「那儿是有个桌子,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又丑又笨重,四个人才能搬得动,每次走那儿都绊脚。」 第22页 「既然又丑又笨重,还和整个房子的装修不合,为什么叶先生还要买这个柜子?」孙志谦想了想,补了句:「和您请的狐仙有关?」 叶简明脸色一变,膝盖甚至不自然的抖了几下,勃然大怒:「我请你们来是帮我抓妖保平安的,不是让你们来审问我的!我给你们钱,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管我家里的装修干什么。」 「你这个人也……」柯砚说了一半,被孙志谦拍了拍,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叶寻芳笑了声:「叶先生,我们虽然是抓妖来的,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您什么也不跟我们讲,我们两眼一抓瞎,到时候狐仙抓不成,害的可是您自己啊。」 叶简明想起孙子和家里动物的惨状,脸色一变。 「该不会,您还想要这狐仙保佑您继续发财吧。」叶寻芳又补了句,叶简明结巴了两声,又是狠狠一拍桌子:「怎么可能!」 谢眠看了叶简明一眼,他应该不是为了让狐仙继续保佑他而撒谎,应该是有别的原因,他抓妖不行,但是看人还算可以。 每次提到狐仙的时候,他的牙齿都不自觉的咬出声音,看来是真的很恨这个给他创造财富的狐仙。 人一旦老了,便开始「不在意」钱了,尤其这还牵扯他唯一的孙子。 这个宅子的建造和一般的房子不同,不是普通的背山,有一部分甚至是从山里打通了的,竹林最招些阴气重的东西,院门正前方一个荷花池也造的非常古怪。 他从一进来就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那片竹子像是有人摇动似的,响的节奏非常均匀,还有那片荷塘,低头怕是也埋着什么。 总之这是一座故意修成「困」的宅子,虽然聚财是确实聚财,可它既困人也困鬼魂,这大概就是要钱不要命的典型了。 叶简明把脸埋在手心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其实,是我那小孙子不小心打碎给狐仙的贡品,还磕破了头,我太太心疼孩子,就随口说了句,不哭了,这倒霉东西明天让爷爷扔了它。」 他话音一落,谢眠口袋里的无字鬼书便蓦地一亮,他避过身拿出来,看见上面浮现了一张照片。 小小的尸体脸色惨白,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如果是血被吸干却是符合的,谢眠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小孩子磕破了头,家人随口一句话,便要害死一条人命! 「其实我太太就是哄孩子,她连头都没抬,也没注意正好是供着狐仙的桌子,怎么可能是真的有意冲撞!」叶简明哽咽着说,看的出他是真的很难过。 「你是什么时候扔掉的柜子?」孙志谦问。 叶简明说:「就在我孙子死后的第二天,我也是太悲痛了,就把牌位给砸了,柜子也给噼了,我不是有意骗你们,实在是……我太太到现在还觉得孙子没了,是我们在骗她。」 谢眠直觉不相信他后面这句话,可也没去拆穿,不管怎么样,既然害了人命,那便不能饶了。 但八爷不让插手…… 「差不多了,带我们去看看你给他修的功德殿吧。」时雪说。 叶简明还在犹豫,叶延玫反倒先站了起来:「我带你们去。」 第14章 小狐仙(三) 功德殿离这里不远,走过去约莫五分钟左右。 「哎,谢小哥,你们是卖棺材的吗?」卢瑶拍了下谢眠的肩膀,挤过旁边一起走的柯砚,非要跟谢眠一块走。 「算是吧。」 「那个范岚是什么人啊,他的头髮又黑又亮真好看,是假髮吗?」 「怎么你们卖棺材的还负责抓鬼啊,生意不好要出来……」 卢瑶絮絮叨叨的抓着他问这问那,谢眠耐着性子回答,谁知一转头,范岚人不见了。 「范岚?!」 「诶?他不见了吗!」卢瑶也回过头,疑惑道:「刚刚他还在我身后走着呢。」 「你给他发条简讯,让他待会自己来找我们吧,那么大个人了又不会迷路。」叶寻芳笑着补了句。 谢眠抿了下唇角,他那么大个人了,可真就还是会迷路。 「你们先去,我去找找他。」谢眠有点担心的说。 卢瑶想留下来陪谢眠,但是没有师父的话她也不敢私自留下来,叶寻芳发觉他的视线,往谢眠看了两眼,留下个人监视这两人也好,于是笑说:「你陪他去吧,注意安全。」 「嗯嗯。」 ** 「好久不见了。」时雪站在半片阴影里,垂着眼咳了一声,眼底似乎含着浓浓的笑意,却又假的像是没笑。 范岚脚步一停,只是一转头,瞬间从白衬衫又变成了黑色绣金线的长衫模样,两只手静静地搭在袖中。 他抬起眼睛,仿佛不带一丝温度。 「你总是这个眼神看我。」时雪抬手,屈指抵了抵额角:「这么多年不见,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范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却平白让人觉得一股化不开的黑暗笼罩在周身。 冷极了。 他站着,没有伸手也没有动,从他身后突如其来的化出许多无形的利刃,裹挟着冰冷的风,破开空气向前飞去。 时雪极快的跃向一旁,却仍被割破了衣服,其余的将他背后的石柱打的轰然倒塌。 利刃仿佛认路一般调转而来,他向后一跳踩在了柱子上,身体向后一躲,左肩却仍是被割伤了,鲜血蓦地喷溅出来。 第23页 他无暇去管,面对铺天盖地的利刃,边抵挡边后退迴避,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滴了下去,不由得咳了两声。 可惜了,这么多年了,他仍是连靠近都无法靠近这个人。 「你对我还是这么残忍,师父。」利刃在离他半寸的地方停了。 范岚眼底神色一冷,无形的利刃忽然化作烟雾,死死的掐住时雪的脖子,迫使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然后狠狠将他甩向了另一根完好的柱子。 再次轰然倒塌。 时雪仿佛没有痛觉的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眯眼笑了下:「我当年离开地府的时候,特意给留下的东西您看到了吗?」 范岚淡淡开口:「烧了。」 「可惜了,我在上面放了不少好东西呢。」时雪仰着头,有些迷茫的:「那时候你说自己死了,我是不信的,我相信您必定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你看,我找到你了。」 范岚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条丧家之犬,「被你找到,可真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那个谢眠,知道您的身份吗?」时雪偏着头,雪白的脸上,嘴角那点血迹尤其明显。 「那个凡人,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范岚嘴角勾出一点笑,眼尾叠成个春风化雨般的笑意,看的时雪心脏一缩,恐惧的向后退了一步。 「知与不知。时雪折,你也配同谢眠相比较。」 话音一落,时雪折瞬间抬手,一个个冰柱般的利刃径直朝范岚的颈部飞了过来,然而却在离范岚半米处硬生生停了。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墙,将他拦在了外头,无论怎样拼命的撞,也伤不到分毫。 「教唆凡人修炼降术,私自抽魂夺魄,叛逃出地府。」范岚抬起眼,不带一丝温度的说:「死不足惜。」 「范岚。」谢眠的声音远远传来,嗓音里带着一点担忧。 范岚袖子一挥,瞬间又变回了来时的打扮,转过身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往外头走了。 时雪折站在阴影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咬了下牙,这个凡人,总有一天他和范岚两个人,都要死在自己手上。 只有死了,他才不会说出那些瞧不起自己的话。 时雪折掐着手心,记不清多少年了,他甚至一句都没有从范岚的嘴里听见过一句温柔的话,有的只是冷厉的苛责。 他慢慢松开手指,听见和谢眠会和了的范岚声音轻快的哎呀了一声:「小阎王,你在找我吗?」 谢眠略微责备,却也松了口气的嗯了一声:「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自己乱跑万一又迷路,遇到那个狐仙怎么办。」 「你不是认识路吗?会找到我的吧。」 谢眠没想到他能这么说,突然卡壳了,也不好意思在责备,结结巴巴的说了句:「会、会啊。」 ** 两人到功德殿的时候,其他人也差不多刚到一会,谢眠经过上次从医院到棺材铺,再加上这次,忍不住怀疑的看着范岚。 他是不是会缩地成寸? 「不会哦。」 谢眠微笑了下,他应该还会读心术。 「范先生、谢先生你们来了。」叶简明站在台阶下,有点惧怕的看着身后由他亲自督工建造的功德殿,抖着声音说:「就,就是这儿了。」 「哎?那位时先生呢?」叶简明忽然瞪大眼睛问,该不会也…… 谢眠光顾着找范岚去了,没注意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丢了,一时有点担心的扯扯范岚:「你刚才看见他了吗?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要不然我们……」 范岚淡淡道:「他突然不舒服,回去了。」 谢眠忍不住往狐仙那方面想了想,有点担忧:「啊?怎么会突然不舒服……」 范岚抬了下头:「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可能是太娇气了吧。」 「啊,我记得时先生有点咳嗽,可能是感冒了。」卢瑶说。 众人一想,好像是这样,所以也就没管他,往佛塔那边看了过去。 谢眠也抬头看过去,这一看立刻被惊了一惊。 这个功德殿造的可真……凶啊。 一座按照西天建造的佛塔,还有两个建筑,一个十三层,一个十八层。 谢眠虽然不是很熟,但看得出这是对应十八层地狱和一十三天上天界建造的,在里头受香火,功德增长的速度应该堪比开了加速器。 叶寻芳笑了下:「这个狐仙胃口不小啊。」 孙志谦和徒弟两个人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接话,脸色难看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他表面说自己是落魄道观来的,其实师承龙虎山天师府一派,是正宗的天师,阶位比叶寻芳也高出许多。 现在国内正统的请狐仙,都是从他们这一脉。 他接这个案子,也是因为师门安排过来的,万一真是自己这一脉,不能自己砸了招牌。隐藏身份也是这个原因。 可他看着,这股力量绝不是他们门下的小狐仙可以比拟的。 更不是他这种段位的人可以插手的,但……他抬头看了眼台阶上的几人,咬了咬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5章 小狐仙(四) 时雪折脚步一停,有人! 第24页 他反手一甩,从袖子里射出道道冰刃,朝来人冲去,虽然重伤到几乎站不稳,可仍然面不改色。 来人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被一根冰刃狠狠插进了手腕,发出一声低哑的哀叫。 接着却又像瞬间恢復一般,笑了,「别突然袭击我呀,我们不是合作者吗?」 时雪折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没打算同他多做交流,可那人却不依不饶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来,点燃了,时雪折身上的伤瞬间就好了。 「听说,范岚找到「那个人」了?」一个隐藏在巨大光芒之中的黑影,径直朝他飘了过来。 时雪折蹙眉不语,想到那个谢眠,他总觉得有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偏偏这人又只是个「凡人」。 黑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略微矜持的又笑道:「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和你一样恨范岚,如果我们合作……」 「不需要。」 「如果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呢。」 时雪折脚步一顿,停住了。 「你敢同我这种叛逃出地狱的恶鬼做交易,倒是挺有意思。」 「那其实是误会啊,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只是有共同目标的临时合作罢了。你得到你想要的,而我也得到我想要的,你何必拿我当仇人。」 「我与他之间既又深仇亦有大恨,你插手这件事,必然另有所图。」时雪折到底是范岚亲手教导出来的,岂是那么点谎言就能欺骗的,「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我的所图,你不懂吗?」黑影笑了声,意有所指的说:「他那样的人,只要存在一天,就无法让人安心啊。」 时雪折指尖一攥,想起那张淡漠的脸,忽然陷入了沉默。 从前的范岚,只要出现在哪里,无论鬼神精怪,但凡生灵都要退避三舍。 「其实当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也很害怕,但是因为一直没找出他在哪里,所以也只能按兵不动。范岚或许不知道这件事,但事情久了,凭他的无所不能总会察觉,所以我们希望他能尽早的从这个世上消失。」黑影语速略快的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点急切和兴奋,仿佛眼前已经看见范岚的尸体了似的。 「你是觉得我一定会同你们合作?」时雪折冷笑了声:「我应该还没答应你吧。」 「早晚都会答应的,我不着急,有的是时间等你慢慢考虑。」黑影绕着时雪折飞了一圈,忽然停在了他的身后,欺近了他的后颈。 「自从上一任鬼王歷经天罚之后,妖魔鬼怪精邪与人同居一处,经年日久便要乱套,我们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一股灼热烫在薄薄的皮肤上,立刻红了一块,时雪折略一蹙眉。 黑影稍加思索了下,又道:「那时候,范岚就会真正的魂飞魄散,整个三界也找不到他的一点痕迹,永远不可能復活,这样大家就很开心了。」 时雪折嗤笑了声:「凭你也配,你是小瞧他,还是太高看自己。」 「你私自叛逃出地府,教授凡人降术,背叛师门,他本来就不会饶过你,何况他和谢眠之间那万年的……」黑影说着,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悲喜。 时雪折:「什么意思?」 黑影唔了声,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摆了两下:「就算你不跟我合作也无所谓,我的人早就混进了棺材铺。」 时雪折看着离去的黑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思绪被瞬间拉回那个漆黑的地府。 极轻的脚步声从台阶上极有规律的传来,那是一条从地府十八层之下通上来的。 黑色的雾气从地心里漫上来,渗透着每一层,让地府像起了晨雾的海面一样看不清,嶙峋的石壁呲着尖锐的石芽子,从第一层直到十八层,映着无数的惨叫。 地府远比人类想像中更加恐怖。 没有资格轮迴的鬼魂来到这里,比灰飞烟灭更加痛苦。 很多鬼魂被带到这里,原因各不相同,但从没有能从这里出去的,至于原因,谁也不知道。 范岚两只手束在袖子里,眉眼微微敛着,两侧鬼魂的尖叫哀嚎瞬间停了,整个十八层地狱安静的令人头皮发麻。 他步履平稳的走向了那个没有门的「牢房」。 这里是一个没有灯火也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但在地府的人不需要光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空荡荡的牢里没有任何刑具,和外头相比,干净的格格不入。 「说吧。」范岚看向牢房正中跪着的一个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短衫子,脸也白的毫无血色,嘴唇咬的死紧。 「我们到的时候,正好是他们三个人战死的时候,刚刚咽气。」一个瘦骨嶙峋的鬼差瑟瑟发抖的站出来,小声说:「原、原来打算拘了他们的魂就带回来的,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嗯,是我下的拘魂令,然后呢?」范岚说。 鬼差立即跪下了,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们在拘魂的时候,突然有有一只厉鬼沖了过来,将那三个魂魄吃了,应该是为了……为了他们身上的功德,接着它果然开始攻击我们……」 「是我杀了那个厉鬼,和他没有关系。」少年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看着范岚,瘦小的身子和冷厉的眼神竟然让人忍不住战慄。 范岚唔了声,朝他走了过去,仍是收着手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少年也毫不畏惧的抬起头盯着他。 第25页 「所以说,我的徒儿,替人界除掉了一只厉鬼,对吗?」范岚微微蹲下身,尽量与他的视线平齐,声音也温柔的不像话:「可是我交代你,这三位身上有大功德,是要拔擢去上天界的。」 少年抿唇。 「现在他们,全部都魂飞魄散了。」范岚轻笑了声:「雪折,你真是我的好徒儿啊……」 「就算没了他们,人间还有那么多……」话音未落,范岚勐地一甩袖子,时雪折便重重的砸在了墙壁上,尖锐的石芽子撞得他背后剧痛。 「每一个魂魄,只能存在一次,作为在这个世上生活过的痕迹,永远不可能重来。」范岚站直身子,看向那个乖戾阴狠的少年,仰了下头,声音凉的可怕:「你怎么不懂呢。」 说着,他走近剧烈咳嗽的时雪折,抽出袖中的手,细白的手腕慢慢遮住他的脸,一道阴冷的气息缠上他的脖子,声音也冷极了。 「我不是个好师父,用了上百年也没能让你认识到生命的意义,身为鬼差,视鬼魂为草芥,毫无怜悯慈悲。我亲手教养出来一个,只会杀戮的凶鬼……」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指一缩掐上了时雪折的脖子。 然后这一握,却是空的。 时雪折趴在靠近门框的角落里喘息,范岚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以为你只会杀戮,原来只是因为你的命,比旁人要矜贵。」 时雪折死死的握着拳,别过了头,但脸上尽是恐惧和紧张,连胸腔的里的气息都被挤压的不成样子。 他想反驳,可听着范岚轻柔却冰冷的嗓音,又死死的压了下去。 「我不是个好师父,你也不是个好徒弟。」范岚垂了垂眼:「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除非我死,你不得出地府一步,明白了吗?」 时雪折正沉着,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狐狸叫声,瞬间睁开眼睛,一回头,发现一只火红的狐狸从眼前跑过。 带着一股大凶的戾气,他冷漠的看了两眼,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住了,改了心思往佛塔的方向去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谢眠能有什么本事。 ** 范岚迷路的这件事棺材铺没人不知道,尤其明秋对这件事深恶痛绝,恨不得在他脑门上装个导航仪。 他有了先前走着走着丢了的经验,也不敢让他走在后头了,但他走路又慢,只能也放慢步子跟在他旁边。 他们和叶寻芳孙志谦拉开了距离,也好说话,谢眠轻声问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排查佛塔和功德殿,这个狐仙应该早就不在这里了。」 「嗯?」范岚侧头,笑问:「那小阎王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查呢?」 谢眠恨不得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交代:「你在外面别总叫我小阎王,让他们听见不好解释。」 范岚想了想:「那眠眠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呢?」 「……」谢眠沉默了下:「我觉得既然之前报上来的消息有关于那些商场大厦和酒店的异动,应该从那里看看。」 范岚点了点头,突然像做贼似的也压低了声音,靠近谢眠耳边:「那我们偷偷去吗?」 第16章 小狐仙(五) 「你们要去哪里呀!」卢瑶突然从后面蹦出来,敲了一下谢眠的肩膀,略亲昵的挽了下他的手臂。 谢眠正被范岚的唿吸弄得紧张不已,卢瑶这个突如其来的拍肩,生生弄得他一哆嗦。 「没没有。」 卢瑶凑近他,一双大眼扑闪了两下:「你怎么脸这么红?」 谢眠不太适应她这个距离,尤其她个儿不高,谢眠略一低头就能看见她领口下,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说:「刚刚走路太急了,有点热,对了你怎么不跟你师父在一起?」 卢瑶小女儿娇羞的扯了两下头髮,凉凉的哼了声:「那个柯砚好讨厌啊,老是看不上我,说我这种人肯定会拖后腿。还是谢眠哥你好,长得也好看,还很温柔。我喜欢你呀。」 谢眠赶紧否认:「……不不不,我也不是很温柔的。」 范岚一直站在边儿上不说话,谢眠知道他这人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和操作约等于零,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己打个圆场,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下:「你师父走远了,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嗯嗯。」 卢瑶一直絮絮叨叨的拉着他的手说些乱七八糟的天师界八卦,弄得谢眠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劲从她手里把自己手腕解救出来。 「那个……」 卢瑶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两只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前倾,笑眯眯的靠近他:「怎么了呀小哥哥。」 她才一凑近,迎头便看见谢眠的脸突然变成了一个连血带肉的骷髅,两个漆黑的眼眶里往外流着绿色的黏液,下面还有张血盆大口,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卢瑶脚一软,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范岚身上,他伸出手虚虚的扶了一下,友善的笑:「哎呀呀,怎么了?」 「有有有……」卢瑶被吓懵了,两条纤细的腿直哆嗦,但一想到自己就是来抓鬼的,只能噎回了嗓子眼儿里,冷漠的说:「没什么。」 谢眠迷茫的去看范岚:「她怎么了?」 范岚偏了下头:「不知道呀。」 卢瑶走了清净了不少,谢眠也没多做追问,想来范岚做事应该还是有些分寸的,不会太出格,也就放心了。 第26页 「小阎王,你不是真要现在去查那些大厦酒店吧。」范岚问。 谢眠看着他平静到有些随口一提的表情,有些震惊,这个他都能看出来? 「是担心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应付里头的那只狐妖,又觉得不太好直说,所以想了个理由,让我跟你进去?」范岚又说。 谢眠有点担忧,谨慎的问:「……你还能看出什么别的吗?」 范岚想了想,也谨慎的回了句:「你口袋里还有三块糖没给我。」 「……」 挺准的。 ** 叶简明不敢进去,只站在外头抖抖索索的打开了佛塔的大门:「各位大师,请、请进。」 柯砚说了声他们都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那狐仙出来一下,多半也没什么可怕,第一个就沖了进去,孙志谦担心徒弟冲撞着,也立刻跟了进去。 叶寻芳在后头冷嗤了声:「找死不问时候。」卢瑶则紧紧地跟着师父一步也不敢离开,更不来缠着谢眠哥哥长哥哥短了。 除了叶简明之外,几人依次走进功德殿,里头竟然还有一道大门,和外面那个红木做的,左右十八颗狐狸头的大门完全不同,厚重的像是黑铁。 上头没有一丝锈迹,也没有铆钉镶嵌过的痕迹,仿佛是块完整的铁板,自屋顶笔直的契入地下。 里头一股腐败的臭味,还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臊味。 「聚魂木?」孙志谦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仿佛被烫了一下勐的收回手,再想凑近却不敢了。 叶寻芳见他这样,也没轻举妄动,站在靠右侧的方位,盯着门看了许久:「门上应该是图腾类的东西,画的狐狸尾巴有些过大了,又与普通的狐狸有些不同,应该是九尾狐。」 谢眠别过头去看范岚,他这人,有时候话多的令人髮指,但一想其实说的都是他自己乐意说的,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是一脸活欠的气质。 那张脸上写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来打酱油的,小阎王我们什么时候走,这里真的好臭啊的表情。 谢眠有点无奈的安抚:「看完就出去。」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放慢脚步悄悄的撕开了包装塞到他手心里,然后把糖纸装回了自己兜里。 这殿里没通电。 有些精怪怕电和灯这类东西,所以只在墙壁上装了些油灯台子,柯砚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路点了。 过了这道门,里头是一个循环状的楼梯,没完没了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楼梯也全是用一种黑色的木头,每层都是十八跟根的,十八根粗的,一根连着一根。 这时候范岚不知道是不是被糖哄好了,竟然开始说话了,偏头靠在谢眠的耳朵问:「看出什么了?」 谢眠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要考自己,不过他既然做了棺材铺的老闆,也不能总挂个闲职,想了想说:「刚才我们进来的那道门上,应该是九尾狐没错,虽然现在说是国内比较正统的请狐仙都是经过龙虎山天师府这一脉,不过狐黄白柳灰实则还是精怪。九尾狐则是像天庭发文申奏过,经过天地特许进而修行的真仙。」 「还有呢?」 「青丘之国的天狐应该是自成一脉,不该西方、地府和上天界全都一起供着,这不合规矩。」谢眠停顿了下,有些不肯定的补充道:「八爷说不让我们插手,那多半是和青丘有关系,我怀疑这个天狐可能是……妲己他弟弟。」 范岚茫然:「妲己是谁?」 谢眠哦了一声:「你没看过封神榜吗,商纣脑补女娲娘娘,然后女娲就挑了只狐狸来祸乱朝政,那只狐狸就附身在妲己身上。」 范岚少见的无言以对了几秒钟,卡巴卡巴咬碎了糖说,「你比商纣还会脑补。」 「他他他……他的手!」一声尖细的叫声突然撕开安静的地下三层。 谢眠回头往后一看,只见孙志谦的手已经完全黑了,跟刚从染缸里□□没两样,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唿吸急促双颊紫红,状态非常诡异。 原本红润的胖脸现在竟然惨白的跟白纸一样,瞪大的眼睛呆滞异常,就像……叶太太! 还没等谢眠惊讶完,有人快他一步跑了过去。 叶寻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扎破孙志谦的手指滴了两滴血在上头,然后抢过柯砚手里的打火机就烧了。 一道幽蓝的火光刺啦一声闪过,带着一股烧焦的檀木香。 孙志谦的唿吸稍微有一点恢復,可脸色还是一样难看,这张符纸的用处不大。 「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好像摸过那个门。」谢眠无意识的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压低声音去问范岚:「那个门有古怪?」 「那个是用聚魂木的做的门,碰了就等于给他献祭了一魂,但因为他是天师……」范岚话音未落,突然又想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很沉也很闷。 !! 众人心神一凛,难道那个「狐仙」还在这里! 「叶寻芳,你带着孙志谦和徒弟出去,我进去看看。」范岚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扔给她一片金色的鳞片,侧头看了眼吓呆了柯砚:「你来。」 柯砚下意识的就拒绝:「我不、我不行吧。要不然我陪着师父出去,你们……」 范岚哎呀一声,眉眼温和的说:「小朋友,你师父的魂还在这里,你也出去,你师父的魂魄就会被吃掉了哦。」说着伸手往谢眠口袋里一伸手,掏出一张黑底金字的名片来,「来我们这里买棺材,打折。」 第27页 谢眠:「?」哪来的名片。 柯砚转过身看了眼行将就木的师父,一咬牙,心底的羞愧瞬间压过了害怕,英勇的一点头:「好!我留下来!」 「嗯,好孩子。」 范岚和谢眠走在前头,柯砚从小就跟着孙志谦,在他心里孙志谦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可竟然只是碰了下门,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本来很、很有信心抓了这只作乱的狐仙,最好能在天师界一举扬名! 结果师父都快死了,他以后怎么办啊,这里会不会…… 柯砚战战兢兢的看着这里的挂着的骷髅和零散的白骨,不疾不徐的敲击声仿佛打在他的心上,师父的魂没找到,他的魂快飞了。 「范、范先生,我师父的魂在什么地方啊,我们要往哪儿走啊,下面该不会真的是十八层地狱吧。」 范岚脚步没停,轻飘飘的送了句话出来:「不知道。」 「啊?」 范岚回过头,慈爱的看着他:「所以才让你进来,引你师父的魂,听见前头那个声音没有,待会你就扑上去生祭它,你师父要是疼你,一定会出来救你的。」 柯砚懵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是开、开玩笑的吧。」 范岚一笑:「是呀。」 谢眠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怎么说也是个名门正派的小道长,怕成这样不是给你师父丢人么。」 「我、我……」柯砚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他也不是没见过鬼,多恐怖噁心的都见过。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到这个功德殿他就怕的不行。 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惧怕。 「对鬼神可存敬畏之心,不可存惧怕之心,身为天师,除妖灭祟是你的职责,而不是制造名利的工具。」范岚说。 柯砚一怔,这话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一样,轻飘飘的戳破了他的遮羞布,仿佛连灵魂都拎出来反反覆覆鞭挞的一遍。 「对不……」 他一个错儿还没认完,就见谢眠脸色倏地一遍,狠狠地将他按了下去,自己则被范岚伸手扯了过去,他一回头,一股巨大的腥臊味扑面而来。 柯砚哇啦一声吐了。 那道腥臊味之中裹着一条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尾巴,狠狠地甩了过来,所到之处管他木板还是石柱全部碎成齑粉,夹杂着腥臊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谢眠按柯砚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自己被范岚扯过来之后还在惊吓里没反应过来,那团脏黄色的浓雾里有一个少说两米的尾巴,被他抽一下连人带骨头都能碎成渣。 范岚揽着谢眠向后一退,结果背后是个坚硬的石壁。 「哎呀呀,没路了。」 第17章 小狐仙(六) 范岚眼神一扫而过,松开握着谢眠的手腕,指尖朝他口袋一探,拎出样东西来。 细长的两指夹着无字鬼书,反手一甩,轻飘飘的木片落地变成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巨门,震的地面都颤了几颤。 硬生生把那条尾巴拦在了外头。 谢眠惊魂未定的喘了喘气,油灯被风颳灭了,漆黑的只能看见一点微弱的人影。 整个石室里全是腐败的臭味和狐狸的腥臊味,几乎令人窒息,他又闻到从范岚身上隐隐散着一股淡淡的香,仿佛冰雪淬过的那种,极致的冷香。 外头的尾巴还在狠狠的冲撞,把自己变成了个龙捲风,裹挟之处齐齐打碎了八根柱子,整个穹顶摇摇欲坠,然而无字鬼书却纹丝不动。 谢眠压着唿吸,大声问道:「这个尾巴是那只狐妖留下的幻象?」 范岚从他被风裹碎了的声音里,挑出重点,却不答反问道:「小阎王真聪明,还能想到什么?」 谢眠皱眉想了想,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唿之欲出,但又觉得想不出什么了,还是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就……」 话音未落,怀里一个东西突然飘了出去,是道火红的光。 「绛朱!」 绛朱同棺材铺没有契约,过去会魂飞魄散的! 谢眠想也没想的一伸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点尾巴,手狠狠地撞上了无字鬼书,疼的手指一颤。 绛朱过去的一瞬间,痛的哀叫了一声。 「范岚!」谢眠感觉手腕瞬间被人握住,挣了几下没挣脱:「你松开啊。绛朱……」 「怪不得宁愿逆着我的意思,躲你身上也要跟来,原来是有原因的。」 「什么意思?」 范岚拿过谢眠的手,轻轻的揉了两下,灼痛缓解了不少。 「意思就是,绛朱和这个狐妖,一族同宗。」 谢眠一怔,忘了反抗就任由他捏着手,光顾着吃惊去了:「绛朱和这狐妖是一伙的?」 他第一次看见绛朱,是在包浩文的宿舍里,那时候还以为绛朱就是个没开化的小狐狸,没想到竟然是青丘来的! 「不对啊,绛朱不是一直很在你身边吗!」 「嗯,我遇到绛朱的时候,她还小。」范岚揉了下他的手腕,顺势扯了扯他掌心的红线。 谢眠忍不住动了动手腕:「痒,还有呢?」 范岚掐了下:「别动,无字鬼书上我灌了鬼力,幸好是你慢,再快点儿手就废了。」 「……」谢眠抿了下唇,其实痒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被他抓着手揉手腕,总觉得有点腿软。 第28页 「我自己来吧。」谢眠抽了下手,范岚眼皮一掀,没松手却开始说:「他们两个第一次到人界,遇见了一个天师要收他们,绛朱濒死,另一只小狐狸不知去向。」 「那她们偷跑出来,涂山没派人找过吗?」谢眠被他这么一打断,立刻把注意力拉了过去,由着他揉手腕。 「找过,绛朱的命是我给续的,另一只小狐狸已经形神俱灭了。」 谢眠又是一惊:「形神俱灭,不是说九尾狐,每一条尾巴都是一条命吗?」 范岚嗯了声:「但他是一瞬间就死了的,并且没有魂魄归于地府。」说着从谢眠的口袋里又拎出无字鬼书,在上头划了一下,指尖在一处点了点。 谢眠看着无字鬼书出神,总觉得有哪里不妥,但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 范岚又说:「她们对待叛逃出去的族类算得上残忍,一旦被抓回去,便是极刑,受天火炙烤四十九日,并且魂魄要永远禁锢在聚魂木中。」 「就是第二道门那个聚魂木?」谢眠问。 「嗯,聚魂木的意思就是,聚集魂魄,不管是厉鬼还是魂魄,只要靠近就会被吸进去,然后吞噬殆尽,也是涂山氏特殊的用来处罚叛逃者的手段。」范岚想了想,又说:「涂山氏与人不同,认为只有本族的最纯净的,哪怕是魂魄被吞食,也不能入轮迴。」 谢眠本身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经过范岚一提,迅速理解过来跟上了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说,绛朱和这个小狐狸有可能是因为反抗而逃,这里正巧有个聚魂木,那只小狐狸应该是在濒死的时候钻进了聚魂木里。」 范岚本来还想说,但忽然停了下,侧眉看着谢眠,故意去引导他「还有呢。」 谢眠沉思半晌,说:「他那时候带的聚魂木应该不大,所以他进去的时候,那些残魂反而被他吸取了,藉由此改了魂,躲过涂山氏的追捕。」 谢眠说完,发现范岚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顿时有点虚:「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范岚一笑:「没有呀,我的小阎王好聪明呢。」 「没没没有……」谢眠轻咳了声,又道:「他在聚魂木里修出来的功德,应该是不被地府和天界承认的吧,所以肆无忌惮的害人他也无所谓,只是我有点不明白,就算他改了魂,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惊动地府了八爷了吧。」 范岚沉默了,然后抬头:「那段时间,八爷出了点事,地府地震过一次,生死簿也因此缺了一个角。」 谢眠不懂这个,只觉得有点超乎常识,下意识的问:「地府也会地震?」 不知过了多久,范岚才又抬起头,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嗯,从创立地府到现在,地震过两次,第一次还是斩羽沉睡的时候,有十几万年了吧。」 谢眠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画面,想捕捉的时候突然消失了,闭眼摇了下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仿佛前世。 「小阎王。」 「嗯?」 「怎么了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范岚轻轻笑了一下:「只是觉得你好像比刚到棺材铺的时候,长大了不少,真有那么些小阎王的意思了。」 谢眠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是滋味,下意识的就抓住他的手腕,被冻的一颤却没有松开,五指用力的收紧,手劲儿大的,把范岚掐的眉头一簇。 「哎呀呀,太紧了。」范岚笑眯眯的侧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着谢眠的脸问:「小阎王,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眠仿佛被烫了下,瞬间松开了手指,结结巴巴的退了几步:「没没没有!」 范岚欺近,上半身几乎抵在他的胸前,谢眠没有他的好腰,总觉得自己的腰几乎要对半儿折成两截儿了。 「真的没有吗?」范岚失望的敛了下眉。 谢眠咬了下嘴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狠狠攥住手指,然后按住他的手臂,刚想说话就听范岚嘆了口气:「可惜了,我这么好看呢。」 「……我们还是去找找绛朱吧。」 谢眠别过身子,快步绕过他先往前走了,范岚看着掌心,轻轻的闭了下眼睛,眉尖紧紧皱着,仿佛里头盛满了什么深不可测的情绪。 自从谢眠进棺材铺,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引导他成长,一边希望谢眠快些长大,真正接了担子,可一边又私心,希望他慢一些长大。 范岚松松的握了下手指,没让自己沉溺太久,眼睛一眨又恢復了平时的样子,眉眼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跟上谢眠的脚步。 如果最后他要走上那条路,就不能再让谢眠蹚一次火,他死过一次,不必再吃一次苦了。 ** 柯砚站在边儿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听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等到最后突然听见范岚肆无忌惮的夸自己的时候,差点惊呆了。 人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吗? 他正感慨着,看见两人都走了,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他的打火机不知道丢哪儿了,索性从兜里摸出手机照亮。 这才是第三层,真按照外头的十八层地狱算,下面还有十五层。 柯砚不敢走在最后,又不敢走在最前,只有跟着谢眠并排走,窄小的楼梯上一个劲打脚,最后直接撞旁边呲出来的铁脚上了。 谢眠嘶了一声,忍了。 第29页 第四层好像有个洞,离得较高看不清是不是窗户,有破碎的月光照进来,投下一点稀稀疏疏的影子,谢眠低头一看,地板竟然从底下三层的漆黑变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 不是很均匀,他勐然觉得像是是错落盛开的彼岸花。 「这也太黑了吧,什么也看不见。」柯砚小声的抱怨。 谢眠仔细的打量着这层,看上去和第三层的石室不同,有点像是破败腐朽的木质,窗框和门框全都脱落了,像个岌岌可危的蚁巢。 「你还想看见什么。」谢眠也是被他闹得头疼,笑眯眯的靠近他说:「刚才出来那个尾巴不够刺激,这次给你个脑袋你看好不好?」 柯砚一直觉得范岚可怕,谢眠看起来挺温和的,没想到也这么可怕,被他这个柔软的声音吓的一哆嗦:「别说了。」 谢眠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那个脑袋上有个血盆大口,牙齿有一尺长,舌头上带着长长的倒刺,舔你一口连骨头带肉都化了。」 「啊啊啊啊啊……」柯砚吓的抱着脑袋缩在了地上,手机一转不经意照到了角落的一个小木桌,上头摆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刘志远道长之灵。 第18章 小狐仙(七) 「那是……师伯!」柯砚失声一叫,瞬间拉住了谢眠的眼神,跟着看了过去。 刘志远……孙志谦,听上去确实是一门的没错儿,不过范岚不是说,孙志谦并不是道士么? 回头。 范岚也摇了下头:「我不知道。」 柯砚疑惑的诶了一声说:「不对啊,师伯也不是道长啊,难道是重名了?」 这名字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说是重名倒也不是没可能,谢眠无意识的捏了下手指,总觉得手腕被范岚揉过的地方有点烫。 低头看了下,什么也没有。 「先出去吧。」范岚说。 谢眠也觉得这个功德殿的建造太过诡异,不太像是积功德,反而像是吃魂魄的,十八层的地狱困在这里,想要离开是绝不可能的。 他这个给自己建了个地府连带赠送了小西天和天庭啊。 叶寻芳无意中感嘆的那句,说这小狐仙胃口不小,这么看来他胃口确实是不小。 ** 回了叶家别墅。 孙志谦的情况还算好,那片泛着金光的鳞片摆在他的枕边,跟个檯灯似的,也不嫌刺眼。 叶简明坐在沙发上正发愁呢,一见三人回来,忙问:「几位大师,有没有什么收穫啊。」 柯砚一副虚脱的样子,坐在一边呆呆的也不说话,谢眠问:「你建这个功德殿的时候,是找的什么人?」 叶简明说:「当时是那狐仙给我们的图纸,我找人按照模样建造的。」 谢眠顿了顿,又问:「那图纸还在吗?」 叶简明忙道:「还在还在,我没敢丢。」说着站起身上了二楼,过了会听见楼上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又步履匆匆的下来了:「就是这个。」 谢眠伸手要接,范岚却快他一步拿了过来,铺在膝盖上一抖,拖出长长一条,头也没抬的说:「谢眠你来看。」 细长的指尖在左上角点了点:「认识这个吗?」 谢眠茫然摇头,之前范岚问他的东西大多都还能在一些山海经和志怪小说里头找着,就算找不到,有些凭照判断力和想法,也大多能推得出来。 现在这个,稀奇古怪的地图,完全看不明白。 范岚没说什么,只是嗯了声,然后开始顺着地图往下,用手指虚虚的描了一条线:「这是地府的奈何桥,底下这个画成波纹的是忘川,这儿是鬼门。」 谢眠一惊,这个鬼门的位置,不就是他们进去时候,孙志谦碰的那个门! 范岚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这件事想来时雪折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不然他不会在一开始叶简明说到功德殿的时候,连事情都没问清就提出过去看看。 他知道在自己不可能饶他,索性直接就暴露了身份,再引得他和谢眠进功德殿。 不知悔改! 谢眠看着建筑图纸,这里从右下角而上,像个阶梯一样,一层一层算上去总共十八层,奈何桥忘川河一应俱全。 他们只走了四层,因为绛朱突然来的那一下,没能到底下十殿,不算进到真正的地府,可不对啊,他怎么会对地府这么熟悉? 「该不会地府有人和他相互勾结吧。」谢眠问。 范岚停顿了下,轻轻的摇了下头:「不知道。」 「你刘志远的牌位……」谢眠才一开口,就见叶寻芳突然站了起来,「你们说谁?」 谢眠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回想了牌位上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刘志远道长,你认识?」 叶寻芳原本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精緻的妆在脸上显得惨白兮兮的,没什么精神,可一提到这个,她眼角不自觉的颤了颤,艰难的点了下头。 「他是我师父。」 谢眠一怔。 「我其实是其他派的弟子,在他这里挂了个师徒名,后来他因为救了一只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死了的小狐狸,师父割了自己的血连烧了几个月的符给他养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长大劣根性越是暴露出来,有一天竟然将师父咬死。自己逃下了山去了,这件事算是师门的一个丑闻,我也连带着被逐出师门了。」 第30页 谢眠没听过什么用血烧符养魂的事,悄悄用无字鬼书查了,上头显了几个字出来,寿命均分! 「如果刘志远的寿命分给了他,那就算被他咬死,是不是就代表……不能算是业障?」谢眠问。 范岚点了下头,大致可以这么说。 「那为什么,他又在第四层摆着刘志远的牌位?」谢眠沉吟了下:「如果是他咬死的,没有必要再去供着他吧。」 范岚一时也想不明白,抖了下地图又掀开另一张,这张直观一些,从外头看便是个佛塔,每层都有一块浮屠石,一直到塔尖上,却压着一截儿佛骨。 怪不得。 范岚收起图纸还给叶简明,他接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大师,不用再看看了吗?」 「不必了。」 这一截儿佛骨外加七块浮屠石,他就是在这里吃一百个人,把魂魄在里头串成串烧烤,地府也发现不了。 「这些。」范岚看了眼图纸问:「浮屠石、一截佛骨、聚魂木,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叶简明茫然的啊了一声:「您是说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吗?我从离这里不远的下西村买来的,一个男人卖给我的。」 范岚略一蹙眉,问道:「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衣服,遮着大半脸,身体不算好,常咳嗽的男人?」 叶简明忙不迭点头:「是他!我当时还看他穿的不像一般村里的人,不过买卖交易不问卖家,我就也没放在心上,他是不是和那狐妖一伙儿的!」 范岚没答,谢眠心里却震惊了下,这个形容,他前不久才听过。 赵闵琪说有人教她用降头术,那个人…… 「佛骨这东西,容易得吗?」谢眠问。 范岚说:「如果我所记不错,这世上只有三截佛骨,一截在西天的雷音寺里供着,还有一截在地府镇着,另一截在八爷手里。八爷手里的还在,西天也安安分分的在那儿,功德殿里这截应该是地府那次地震,震出来的。」 谢眠皱眉,神色有点怀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嗯?」范岚似乎一顿,然后偏过头来笑说:「我猜的。」 这两人说的彷若无人,旁边的人听的却是瑟瑟发抖,尤其叶简明,他找了不少道士天师来,都没什么办法给再多钱也不接,甚至还有一个不信邪,进了功德殿就再也没出来的。 这又是地府又是西天,听得他头皮发麻。 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懊悔自己为什么财迷心窍,不仅请了这么个祖宗,还建了这么造孽的功德殿。 「两位大师,我找人把功德殿拆了,你们看行吗?」 「别别别。」谢眠被他吓了一跳:「你现在拆就等于拿刀子跟他拼命,死得更快。」 叶简明脚一软,跌在了沙发上,两只手捂着脑袋,愁的对着头髮直薅,「那那那怎么办啊?难道就任由着他这样害我们家的人命吗!」 说到家人,谢眠突然想起来跟孙志谦一样症状的叶太太,忙问:「您太太是不是去过功德殿?」 叶简明忙不迭点头:「去过一次!我小孙子刚……的时候,她大病了一场,后来半夜里跑到功德殿门口哭了半夜,回来以后就有点精神不太好了,整天发痴的说我们骗她。」 谢眠抵着下巴出神,叶太太冲撞了狐仙说要把他扔了,还扑到功德殿里去哭,却只丢了一魂,也算半个全乎人。 没道理啊。 「难道……她身上有东西?」谢眠问。 范岚点了下头,站起身来:「你先过去看看她,我先出去一下。」 谢眠忙站起来,怕他待会又迷路,一把握住他手腕:「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吧,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 范岚凑近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去洗手间,你也要陪我进去?」 「……」谢眠烫着一般松开手,脸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范岚凭着自己腰好,每次都欺近了压在他身上,「小阎王,你想帮我什么?」说着眼神略略下移,不经意的看了一眼。 谢眠别过头,看着大厅里还有别人,虽然都在想别的事情没看他们,但他这么仰着,又被他抵的这么近腿都快软了,压低了声音推了他一把:「别闹,你快点去快点回来。」 「是,小阎王。」 范岚转身出去了,谢眠这才松了口气,总觉得这次出来,范岚有些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变化,总觉得他在一步步的成为另一个人。 他有种感觉,里头藏着最深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带你们上去吧。」叶简明说:「她的精神一会好一会不好,刚才下来了几分钟,上去又不好了。」 谢眠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跟着一块上了楼,走到二楼楼梯拐角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失踪好一会的时雪。 谢眠略微颔首朝他致意,没打算做作交流,可他竟然走了过来,略带熟稔的偏了下头,笑道:「好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么。」 谢眠蹙眉回想,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而且和他站在一起总觉得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于是抬脚上了楼。 时雪压着嘴角轻咳了一阵,在他身后微微抬起头,轻笑了声:「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也是,你真要记得事,范岚也不能在你眼前活这么久。」 谢眠听他没头没尾的扯出范岚,脚步立即一顿,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范岚怎么了?」 第31页 时雪不答反问:「你就没想过,你一个凡人,长生棺材铺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让你来做老闆。他可是范岚,这么个小案子,他连人都不必亲自来就能解决了。从上一个降头到这个狐狸,他为什么一点点的带着你,教你一切?你就没觉得奇怪?」 谢眠紧紧地皱着眉头,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抿了下嘴角没接话。 时雪又说:「你难道就不怀疑他么?」 第19章 小狐仙(八) 谢眠在心里掂量了下,指尖不自觉的捻了捻,忽然笑了:「我要怀疑他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相信素未谋面的人,去怀疑我的朋友,没睡醒吧。」 时雪站在台阶下,不慌不忙的笑了声:「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应该由我来提醒你。」说着从袖子里伸出手,朝他一伸。 谢眠低头看着掌心里凭空出现的一个闪着光的小石头,冰冰凉凉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略微刺鼻。 隐约浮现着一点字迹看不清,「这是什么?」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时雪眉眼一敛,低低的说了声:「范岚可不是什么好人,你重蹈覆辙可……」话音未落,谢眠看他跟赶时间一样,一闪身不见了,紧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抬眼一看,叶寻芳。 他把石头顺手放进口袋里,往时雪离开的地方看了眼,倒霉孩子话只说一半,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想搞离间计,别是睡懵了吧。 两人检查完叶太太的状况,差不多证实是丢了一魂。 叶简明在一旁瑟瑟发抖,反倒是他女儿叶延玫挺冷静的,招唿谢眠和叶寻芳两人下来了,公事公办似的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叶寻芳摇了下头,她现在连头绪都没有,哪有什么办法,于是转头来看谢眠:「谢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眠沉吟了下,如果用无字鬼书的话,也许可以强行将他拘出来,但地府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态度,他也没把握范岚不在的时候,能镇得住。 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索性摇了下头。 叶寻芳嘆了口气,眼神一偏,突然看见原本平整的墙砖不知道什么时候鼓起了一块,隐隐约约看着是个狐狸脸的模样。 桌上的茶杯没动,可里头的茶水却突然泛起一阵波纹,一动一动的像是有小动物在里头喝茶。 「你们不是会抓鬼吗!设阵法抓啊!」叶简明从楼上下来,拎着一只连毛带血的鹦鹉,狠狠的摔在茶几上,眼睛赤红的就要崩溃了。 三个多月了,他一直生活在极大的恐惧里,现在哪怕那狐妖出来给他一个痛快,他都觉得比现在好受。 死自己不敢死,可活着又这么艰难,他真的快疯了。 叶寻芳深吸了口气,腾地一下站起来,「好。」 她虽然只跟着刘志远学了几年,但能力已经算是不俗了,指挥卢瑶围着别墅洒了一圈白色的粉末,在后角门留了一个小缝隙。 做完这一切,叶寻芳站在院子中间,用红色的粉末铺了一个法阵出来,她站在中间,朝叶简明招了下手,等他走过来,瞬间拿起刀在他手心狠狠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滴到了阵法中央。 叶简明痛的下意识推开她,出了阵法外,叶延玫吓了一跳,尖叫起来问她干什么。 「想抓他,就闭嘴。」叶寻芳头也没抬的说,原本精緻的妆脱了大半,看起来有些憔悴,双眸却透出一股坚韧,咬肌略微鼓起,额角青筋毕现,她在压抑。 谢眠蹙眉站在一边,隐约觉得有点担忧,她这样擅自把狐妖引出来,如果镇得住还好,万一镇不住,他没法儿保护叶家这么多人。 「叶小姐……」谢眠才一开口,叶寻芳狠狠地一转头:「我可以,师父……我得给他个交代。」 谢眠抿了下唇角,没再多说什么,暗自在口袋里握紧了无字鬼书,其实他能明白叶寻芳的心情。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什么人害了自己的爸妈,他也会像她一样吧。 亲手抓了那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叶寻芳捏着一沓符,一次性点了,顿时脚底阵法亮起一道无比刺眼的红光,灼热的烧了起来,谢眠甚至能听见泥土被烧焦的炸响。 符咒烧完,阵法的光芒暗下去的瞬间,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叶寻芳举着法器便砸了过去,低低的喊了声不知道什么。 谢眠捏着无字鬼书,死死的盯着阵法里,随时准备护着叶寻芳和身后的叶家人,结果烟雾一散。 范岚? 他的手指松松按住叶寻芳用尽全力的攻击,哎呀一声:「这个阵法做的不错,连我都被困在里面啦。」 「你怎么会在里面!」谢眠和叶寻芳异口同声的问。 他慢吞吞的走出来,啊了一声:「我是去卫生间来着,但是好像看到一个影子,就追出去看看了,结果太远了我就迷路了,转了一圈才回来,结果你们都不在了,我才找到这里来,结果一过来就被这个阵扯进去了。」 「别动!」谢眠看见他的右手,已经被灼烧的红肿起了水泡,叶延玫才刚从屋里找出止血的药,一看见又伤了一个,忙道:「屋里有烫伤药,先去处理一下吧。」 叶寻芳头也没抬的看着阵法,说:「我再补一下阵法。」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谢眠皱了下眉,还是觉得不妥。 第32页 他走回来,从口袋里拎出无字鬼书,指尖一捻向阵法一拍,无字鬼书便虚虚的浮在了半空,慢慢的转了几圈,不动了。 「先护着这个别墅吧,抓他的事情,我们商量一下。」谢眠说:「就算你想为你师父报仇,也应该先让自己活着。」 叶寻芳咬了下牙还想再说什么,卢瑶轻轻的扯了下她的袖子,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 谢眠和范岚上了楼,急匆匆的打开水龙头拧到冷水那边,调小了流速,才轻轻的把他的手放在了水流下面,一边沖水一边心疼。 手一碰到水的时候,他往后瑟缩了下,整个手掌有一大半都被烧的皮肤捲起,水泡遍布,谢眠眼圈一下就红了。 「小阎王你……」范岚才一开口忽然停了,他的手背上,掉上了一颗不同于水龙头的水珠,砸进去就看不见了。 谢眠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给他沖完水,拿过纱布一点点的沾去水珠,防止任何感染的可能。 「谢眠。」范岚动了动手指,感觉上面又滴了一滴温热的水珠,轻笑了声:「不疼。」 谢眠不答,也不肯抬头,知道自己红着眼肯定难看,用力眨了眨深吸了口气,开始给他上药。 范岚眼神发沉的看着谢眠低垂的发顶,幽远的像是瞬间被拉回了上万年前,眼前的人无限重叠,那时候他也跟现在似的,心软又善良,每次看到他受了伤回来,一边板着脸教训,一边又嘆着气说:杀戮,能让你找到生命的意义吗。 「谢眠,你抬抬头。」范岚说。 谢眠摇了下头,声音微哑的闷着头说:「怎么可能不疼,她这个火是用血点出来的真火,烧成这样……我应该陪你出去的,明知道你会迷路……」 「谢眠……」范岚伸手抬了下他的下巴,才一开口就感觉袖口闪了闪,左手一甩,面前凭空出了一个画面出来。 白七站在柜檯后拨算盘,头也没抬的问:「肖山到你那里没有?」 范岚没答,凑近谢眠压低声音说:「小七要看见你了。」 谢眠一哽,瞬间抬起了头,结果这一抬头直接被惊住了,这……投影仪? 白七凑近看着谢眠手里捧着的那只手,紧紧的皱着眉:「你手怎么了?」 范岚偏了下头,本来想抽出来的手,坦然的继续放在了谢眠的手心里,朝画面那头笑问:「哟小七,算盘珠子提醒你该来问案子了?」 白七没在意他打趣自己按照时间做事,凉凉的翻了下白眼:「你死了也算我们棺材铺的业绩。」说着又看了谢眠一眼,「你别总惯着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谢眠欲盖弥彰的咳了声,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范岚一脸欠揍的笑了:「小阎王宠我,怎么?羡慕?」 白七冷笑:「羡慕你出门三米就迷路?」 范岚完全没被打击到,垂眼来看谢眠,唔了声:「我迷路了总有人会找我的,对吧,小阎王。」 谢眠在白七和范岚的眼神下,艰难的点了下头:「是、是吧。」停了下又补充了句:「也没没怎么惯着。」 白七略过了这个话题,看着范岚的手皱了下眉,这次的案子这么棘手?连范岚都能被伤着,想了想还是说:「要不要让明秋也过去?」 范岚沉默两秒,抬起头:「小七,你一提这个名字,我就连干劲都没了。」 第20章 小狐仙(九) 白七和范岚无法沟通,偏头去看谢眠,结果这个人净顾着给那个不靠谱的东西包手了。 「八爷那边很长时间没有消息送来了,自从你们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什么指示,过几天我要回地界去看看,牧夭跟明秋留在棺材铺,你们也多注意一些。」 「余晚照呢?」范岚问。 白七停顿了下,紧紧地皱着眉头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这次去地府也是为了这件事。按道理他的能力,不会到现在连一个案子都解决不了,我用无字鬼书联繫不上他,电话也没人接。连肖山的共情都没有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你们试试联络一下。」 范岚少见的露出了一个比较严肃的表情,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要蹦出来一样,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白七又说:「我听说你遇见时雪折了?这人身份诡异,你一定要小心处理。」 范岚唔了声,从谢眠手里抽出手,不太自觉的去端茶杯,被谢眠按住了才记起来自己「受伤」了。 换了左手去端杯子,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眯眼笑了说:「小七,你竟然也会关心除了八爷以外的人么?」 白七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我不是关心除了八爷以外的人,我是关心你以外的人,你要是哪天殉职了,我一定申请老闆买个十万响的鞭炮庆祝一下。」 「……」范岚觉得茶水不太烫,又不甜,上头飘着的茶叶苦得惊人,只一口就不喝了,放在了桌子上。 「小七,没什么要说我们要出去吃饭了哦。」 范岚说着就要关掉影像,白七嗯了一声,却在最后一秒记起来:「等等!」 「被你打岔我连重要的事都要忘了!」白七狠狠地翻了下白眼,语速飞快的说:「这段时间鬼门进出的鬼魂数量正在急速减少,我怀疑有人在地府和人间斩杀鬼魂。」 范岚手指一顿,「你再说一遍。」 第33页 「我是说……」白七刚一开口,就听范岚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说:「有就地斩杀鬼魂权限的,只有和棺材铺有契约的人,连余晚照都没有。小七,这几天别忙着去地府,先查这件事。」 「这件事归我们查吗?要不要先跟上天界讲一声?」 范岚想了想,说:「说一声也好。」 「要不要我亲自过去?顺便看看那边能不能透点风出来。」 「也好,肖山小孩子脾气,他过去我不放心,就是你……」范岚欲言又止的收住了,停了停又说,「棺材铺有明秋就够了,派牧夭去一趟青丘之国,找涂山氏的族长。」 白七蹙眉:「这次案子跟涂山氏有关系?」 怪不得八爷说不要轻易插手,原来是不想同涂山氏撕破脸。 白七说:「那你谨慎些。」 「知道,你去吧。」 「好。」 谢眠听到这里,觉得有点懵。 这两人的对话,逐字逐句的拆开,他能听懂,可放在一块儿他就不明白了。 涉及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直到白七的声音消失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雪折是谁?」 范岚说:「一个叛徒。」 谢眠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范岚的侧脸,一字一句的问:「范岚,你告诉我,地府是不是出事了。」 范岚一怔,轻笑了声:「地府能出什么事,八爷在那儿镇着,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连累不到棺材铺,别怕。」 谢眠摇了摇头,他不是怕这个,他是觉得慌。 他从进入到棺材铺的第一天开始,心就像是悬在一根绳上,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总觉得一步走不好就是万劫不復。 他一个凡人,前十几年接受的教育都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有鬼也是自己心里有鬼,或者是拜神就不怕鬼了。 可他进入棺材铺以后,一切认知都被颠覆了。 他每天都在被强行灌输着各种各种超出脑负荷的东西,尽管有些听的不大懂,但也能感觉的出,现在的地府,有些不大对劲。 谢眠说:「我从进到棺材铺的第一天开始,白七就告诉我只有我接了棺材铺老闆的身份,才能给我查父母的事情,后来又说积了功德分才能去见八爷。可见八爷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就算不知道,我父母的失踪应该也和棺材铺有关系。」 范岚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的谢眠有些心虚,说话声音也小了点:「你们千方百计让我来做棺材铺的老闆,一定是因为地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迫不得已找了我,是不是。」 范岚收起笑,不答反问道:「谢眠,你说人和鬼,有什么区别?」 谢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认真回答了:「一个向死而生,一个向生而死,但说到底人和鬼的区别只有是不是能站在阳光下,比鬼魂更坏的人也存在,像你们,就是很好的鬼。」 范岚又问:「那我们棺材铺存在的意义呢。」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应该有一个公道。」 范岚轻轻笑了,其实这些他没有和谢眠说过,也没往这方面引导过。 他自己能理解到这么多东西,哪怕有些怕鬼,也能这样平等的看待人与鬼。 看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他还是那个坚定生命可贵,任何人只能活一次,死了就永远不会重新再来的人啊。 「你能做棺材铺的老闆,是因为你合适,而不是我们需要。」 范岚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里头看出什么一般,类似喟嘆了声:「你看你做的很好。」 谢眠其实有些不大信,可又挑不出什么来,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来棺材铺?」 「嗯?」 「牧夭说没人知道你从哪里来,是自己带着无字鬼书来的,你和八爷认识?」 范岚站起身,窗户没关严,刮进一股风,带起他的头髮,谢眠仰着头看着他在灯光下的轮廓。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范岚稍微停了停,侧头看向窗外,轻轻笑了下:「他说,如果你在杀人中找不到方向,那就去试试听听自己的心,他会告诉你答案。」 「然后呢?」谢眠问。 「后来。」范岚转过头,看着谢眠轻轻的眨了下眼睛,「后来他死了,我杀的。」 谢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再问,可范岚已经朝他走了过来,伸出没受伤的那只左手:「饿不饿?」 谢眠刚想说不饿,结果应景的一声咕噜响了起来,尴尬的他想夺门而逃。 范岚仿佛没听见一般,将他拉起来:「带你吃饭去。」 ** 谢眠走在山江市的街道上,四周都是拥挤嘈杂的人群,路灯在地上拉出一条条的影子纵横交错。 他忽然想起,那次他被影子袭击,还是范岚救了他。 他总喜欢隐藏自己的能力,也爱藏锋,恨不得满脸都写着:我是菜鸡,我什么都不会,不是我干的。 这个人不知道装着多少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也不知道经歷过多少,可他走起路来,脚步却轻快的像个小孩。 「小阎王,你说我们去吃什么呢?」他想了想:「草莓冰沙你说好不好?要放很多糖,甜一点的好。」 「大晚上吃这个会不舒服吧,换一个。」谢眠想起白七说的不能总惯着他,于是立刻实施了。 第34页 范岚也没见不高兴,看来大人要糖和小孩子要糖,还是有区别的,范岚是成年人了,谢眠想,果然没那么幼稚。 「哎呀,那去吃个糖糕吧,吃了甜的就会很开心呢。」 「……」 谢眠看了看路两旁的店铺,本来指的另一家,却在开口时转了个方向问他:「你吃过火锅吗?」 范岚:「没有。」 谢眠想,他和棺材铺的人关系都算不上近,这么久了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人出现过,千百年的寂寞过来…… 「我们去吃火锅。」 谢眠说:「给你一大杯草莓味的冰淇淋。」 范岚眼睛一亮。 第21章 小狐仙(十) 父母还在的时候,谢眠也经常跟他们一块出去吃饭。 在同龄人里,他这个年纪早就不怎么跟父母一起出去了,但谢眠却不介意,有时候他妈要买一些首饰,他还能顺便给一些意见。 两人一进去,服务员就迎了上来,大概是没见过范岚这种……头髮这么长的,一时有点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眠略一皱眉,将范岚护在了身后,服务员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对、对不起,请问就两位吗?」 谢眠嗯了声,她立刻举起对讲机说了声两位,然后给两人按了电梯,到了三楼。 电梯门一开,另一位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也有些发愣,不过反应很快:「两位请这边来。」 「等一下。」谢眠这才记起来,好像他都没有见过范岚吃饭……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习惯,也许是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想了想说:「有包间吗?」 服务员道:「这边来。」 两人被领进包间,服务员询问了锅底之后便出去准备了,谢眠坐在范岚旁边拿起菜单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范岚侧头看他,摇了摇头,他已经……几万年没有吃过饭了,不知道现在这些东西吃在嘴里是什么感觉。 「都行呀。」 谢眠的口味也不重,所以按照自己平时吃的点了几样,又给他点了些甜的小点心。 服务员进来放汤底,又把菜一个个端了上来,摆了大半桌,丰盛的很。 锅底加热的很快,作料在里头翻滚着,谢眠把不容易熟的放了进去,又放了点烫一下就能吃的,在里头涮了涮,然后放进范岚面前的碗里。 「你尝尝。」 范岚看着身旁的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两只眼睛像是会发光似的,于是拿起筷子送进了嘴里:「唔,烫。」 「噗……」谢眠没忍住笑了出来,一边给他递了杯冰镇奶茶来让他喝一口缓解一下。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吃饭吗?」 范岚顿了顿,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嗯。」 谢眠反正也不是很饿,就给他夹菜,教他怎么涮,哪些菜煮的时间长点,哪些菜煮的时间短点。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的想照顾他,吃饭、生活。 范岚吃起饭来不是赵彬那种狼吞虎咽的,也不是故作细嚼慢咽,仿佛是种天生的优雅,静静坐那儿看他吃饭,都觉得是种享受。 谢眠撑着下巴看他,乱七八糟的想,不知道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吃些什么。 他应该也会寂寞吧。 所以他才会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找我,这种问题。 要是能和范岚一直在一起,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知道有一个人会一直在等着自己,或是有人会天涯海角的找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会想回来的吧。 如果有一天范岚不见了,他一定会找他的,可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不知道范岚会不会像自己找他一样,来找自己呢。 他一边希望他找,一边又不希望他找,思来想去自己一个凡人,终究要死的。 死了就要投胎,那时候他再找到自己,他也不是谢眠了,还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希望,有人千百年的记着自己,没有结果的寻找自己,平添难受。 谢眠垂着眼睛出神,他本来不是一个会患得患失的人,但自从到了棺材铺,自从认识了范岚之后,总是在想如果,想没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人心里有了牵挂,就会不自觉的想很多。 他低低的出了口气,起身去外面给他要了杯答应过的草莓冰淇淋。 范岚搁下筷子,一甩手,桌上的东西立刻消失了大半。 他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看了门口一眼,垂了下眼睛。 ** 两人吃完饭出来,谢眠凑近闻了闻,一身火锅味。 范岚倒是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吃了冰淇淋之后很开心,突然说:「吃饱了,该去做点正事了。」 「去哪儿?」 范岚走过来,伸出左手遮住了谢眠的眼睛,轻声一笑:「地府。」 !!! 谢眠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自己正在急速下坠,下意识的抱住了眼前的人,这一抱就搂紧了他的腰。 范岚的腰很细又软,没有半点赘肉却也不是那种肌肉纠结的坚硬,反而有种随时能折过去的柔软,有些不敢搂得太紧,但听着耳边的鬼哭神嚎,手上的动作也顾不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范岚已经变回了原本的衣服,宽大的袖子带起一股冷风,打在他的胳膊上,有点疼。 第35页 「到了。」 谢眠小心翼翼的睁开一条缝,发现这里竟然和想像中的地府竟然完全不一样! 到处都干干净净的,虽然没有太强的光,但有一点微弱的类似于月光的光芒。 地上种着大片的彼岸花,一个破旧到像是个随时会倒塌的危楼,青砖外面还爬着厚厚的爬山虎,平白添了一丝阴森气息。 「嗯?」谢眠有点懵:「这是地府?」 范岚笑了下:「不是哦,骗你的。」 「……皮这一下你开心吗?」谢眠踩着脚底的黄土地,一时不知道该气该笑。 原本还以为去了地府,能顺便问问八爷,爸妈的事情呢!结果他竟然是骗人的,太过分了! 谢眠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如果有人骗你,应该用什么办法让他跪下唱征服。 他刚发完不到一分钟,底下就排了一排的评论。 白七:范岚吗,弄死。 牧夭:范岚吗,弄死。 明秋:范岚吗,直接弄死。 明秋估计不太解气,还打了电话过来,谢眠有点慌的解释:「也没,没骗的很严重。」 明秋失望的哦了一声,挂了。 谢眠茫然的看了眼夜色,前面这个人,到底多拉仇恨啊。 「小阎王,跟上来哦。」 「来了。」谢眠收起手机,跟了上来。 他稍微打量了下,觉得好像比一般的房子要高出不少,屋里的摆设也很奇怪,全都是黑色的,也没有一点光。 房间内一股堆积已久的尘土味,和一众难以明说的兽类的压迫感,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范岚。」谢眠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问:「这是哪儿啊。」 话音一落,面前的门一道道的打开了,沉重的像是在地上狠狠的刮擦,让人耳膜又疼又痒,难受极了。 谢眠跟在范岚身后进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里,房间大小不足二十平米,地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很多小木箱子,整张墙上都贴着乱七八糟的照片,忽明忽暗的灯管给这个房间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谢眠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墙上的照片,突然发现那竟然是现在正红的几个明星! 「哟,今天来我这里,是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用了吗?」 范岚轻笑了声:「有没有用,把你塞进轮迴道,让你做回畜生的能力还是有的。」 「切。」 谢眠定睛一看,对面那个嚣张的人竟然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先生。 虽然中气十足可还是难掩苍老,跟范岚好像,很熟稔。 「你来的比我想像中有点晚,怎么,地府是不是要塌了。」 「不做大夫以后,嘴就变得这么坏了,小心进了地府要去拔舌地狱哦,啊说不定还要在油锅里炸一炸呢。」范岚眨了下眼睛:「对吧,小阎王。」 谢眠正在打量面前的人,突然被喊吓了一跳,下意识啊了一声:「是、是吧。」 「嗯?」叶珄瞬间从黑暗里钻了出来,一下子扑到谢眠前面:「生面孔啊,这是谁啊,能被你带来见我,重要的人?」 范岚不动声色的挡了他一下,又把谢眠往身后带了带:「想知道?跪下来先报名身份,再请他告诉你,不然怕你一只小精怪,受不住。」 叶珄呸了一声:「想得美。」 范岚也没打算跟他说谢眠的身份,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那只狐仙怎么回事,你查到没有。」 「你使唤人的时候,还是这么让人想打你啊。」叶珄故作为难道:「你交代的事情,哪件是一时半刻就查清楚的,这样吧你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范岚唔了声:「两个月是吗?」 叶珄点头。 「小阎王。」范岚侧头,握着谢眠的手腕,在他手心勾了勾,眼睛一眨:「无字鬼书拿出来,我们送他去地府玩会儿。」 谢眠秒懂他意思,也装模作样的去口袋里掏无字鬼书,叶珄忙不迭说:「不不是,你上一个让我查的还没查清呢,这一桩又来了,你以为我是你啊,能分.身的。」 范岚眼神一暗,叶珄缩了缩脖子,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喏,能查到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第22章 小狐仙(十一) 范岚两只手藏在袖子里,眯了下眼睛,和善的笑起来,「哎呀呀,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一直这么愉快,真是和我的好脾气分不开呀。」 说着也不等别人客套,直接就弯腰倾身过去看电脑屏幕了。 谢眠有点不忍直视的别过了头,忍住了替他汗颜的冲动,扭头想去安抚叶珄。 叶珄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的后背,慢慢从口中呲出了一嘴的尖牙,硬生生把谢眠吓了一跳:「你你你你……」 范岚侧头,长长的哦了一声,惊嘆道:「你今天吃了韭菜吗,牙齿上沾了好多。」 叶珄瞬间把尖牙收了回来,用舌头舔了下,「在哪儿?」 范岚说:「骗你的。」 叶珄低低的发出一声嘶吼,狭小的房间瞬间被一股阴风裹的满满当当,墙上贴着的照片,地上的木箱以及灯泡都疯狂的晃动起来。 突然变异的脸上是几乎具象化的愤怒和气窘,恨不得把范岚拎起来撕碎了踩烂了,然后扔进阴沟里。 谢眠默默的想,范岚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每个人面前都能把仇恨拉的这么稳的。 第36页 「……冷静一下这位……唔!」 他才一张口就感觉胸腔内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像个压缩饼干一样动弹不得。 谢眠拼命张着鼻翼唿吸却完全动不了,手指死死的抓住范岚袖子,攥的指骨骨节惨白。 青羽被掐的肉疼,抖了抖龙鳞,往旁边挪了挪地方。 范岚冰凉的指尖往他手背一覆,谢眠狠狠地哆嗦了下,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惊醒了过来,胸腔里微微的泛疼,低低的喘息了几下,有点腿软。 「疼不疼?」范岚问。 谢眠摇了下头:「还、还好。」 范岚嗯了一声,凉凉道:「青羽。」 叶珄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吓得浑身的毛根根颤抖起来,像个成了精的鸡毛掸子,低低的嗷呜了一声,缩成了一个小孩子……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粗略看,和肖山差不多高。 「绛朱在功德殿第十八层!」 叶珄惊惧的看着范岚的袖子,连连喊了几声别别别,缩在一边疯狂从竹筒里往外倒豆子:「我查到,绛朱是青丘之国的小族长!」 范岚站直身子,两手收进袖口,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神色淡淡道:「继续说。」 叶珄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坐到自己的电脑椅上,稍微理了理思路说:「青墨的父亲原本是族里的祭司,但是他不服新族长年幼,就私自偷取聚魂木,发动了叛乱。最后叛乱被镇压,涉案者连带宗亲都尽数被处以火刑,青墨却逃了出来,拐了绛朱。」 谢眠看着范岚,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他们出来吃饭之前,他让白七安排牧夭去青丘之国找一趟族长,是不是……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青丘之国现在根本没有族长! 意义呢? 谢眠突然想不明白了。 范岚是想确认什么事情,又或只是单纯的想让青丘来人解决这个青墨? 既没破了八爷的交代,也不用自己动手。 这个猜测挺符合他犯懒又怕脏的脾气。 不对。 范岚做什么事一定是有理由的,棺材铺的人看不懂,才觉得他不靠谱,觉得他除了玩儿就是乱七八糟的使唤人,最后把他归功于运气太好。 谢眠直觉不是,可他也看不懂,这个人就像一汪深沉的海,黑浪翻涌的忘川。 尽管潜进深处,也不一定能窥见一丝阳光。 叶珄继续说:「他们出来之后,一时不能承受人界的浊气,灵力大降变回了原形,被几个天师给捉了,绛朱运气好,遇见了你。青墨的运气就很差了,被镇鬼诀封印了之后受人驱使,戾气越养越大,等刘志远遇见他的时候,灵力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只剩一团戾气支撑着。刘志远给他养魂,言传身教导他向善,试图化解他的戾气。最后刘志远被一只饿死鬼活活啃噬殆尽,青墨的戾气彻底压不住了,钻进聚魂木吃了里头所有的魂魄,以魂养魂,再到后来利用叶简明建造功德殿。」 谢眠道:「所以,在功德殿里,他供奉着刘志远的牌位。」 叶寻芳以为青墨咬死了刘志远,其实青墨何尝不是失去了唯一对他好的人,失去父母之后,再有人对他好,这就像掉进河里后抓到的稻草。 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 向死而生,也要有先死的勇气,青墨估计也是绝望了,才一头钻进聚魂木,毕竟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进了聚魂木之后,是怎样的困局。 范岚略略发沉,眼神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飘的远了些,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言传身教导他向善,化解戾气……」 叶珄没懂他重复这句话的意思,嗯了一声说:「他利用功德殿疯狂吸取魂魄,早把自己养成一只巨妖了,我猜测他有朝一日是要回去復仇的。虽然当年叛变他父母不占理,但是在他眼里他父母死在了那些人手上,这就是最大的罪过,他一定要报仇,哪怕涂山氏就此覆灭。」 谢眠闻言一惊,那绛朱岂不是! 他回头去看范岚,只见他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谢眠皱了下眉说:「来的那天,绛朱偷偷藏在我这儿跟过来,在车上问过我,这件事是不是狐仙作乱。她一直知道自己身份,是故意跟来的!」 范岚点头,微微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屋顶,嘆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谢眠按了下他的手腕,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时他心思都在范岚身上,没抬注意这句话,只当是同类,她有点惋惜而已。 那在功德殿里,她也是故意出来拉仇恨,让他们俩能安全离开的! 谢眠眉尖一蹙:「她这个!」 范岚薄唇一掀,冰凉的送了三个字出来:「小畜生。」 谢眠第一次觉得,范岚这句小畜生骂的实实在在,他身为棺材铺的老闆,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他来保护她才是! 她没和棺材铺有过契约,他完全没法儿从无字鬼书上看她的位置,查她是死是活。 叶珄被范岚一身的煞气吓的缩了缩,不动声色的又往后退了退,说:「绛朱应该也是感觉到了青墨现在的妖力,才去以身犯险的。养个小宠物这么知道报恩,不比我啊,养了只雪蛇,逃跑之前还被他咬了一口。」 范岚抬了下眼,问道:「其他商场酒店里的狐脸和青墨有没有关系。」 叶珄停顿了下,掰过一个电脑,把显示屏正面朝范岚,说:「这些都是些小玩意,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去。他一个来自青丘的天狐,命令一些不开化的小狐狸出去玩,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37页 范岚嗯了声,「这些年青丘那边去地府找过地藏王,想借他的谛听找一找小族长的消息,但他却没有告知,想来也是看出了青丘的意思。」 叶珄点头:「幸好是绛朱这些年跟在你身边,才能留了一条小命,怨不得肯为你们而死。」 谢眠一直皱着眉,一句句话往耳朵里灌,脑细胞飞速运转着,条分缕析的试图理解他们两个人的话。 青墨驱使狐狸作乱,吃这些人的魂魄和精气,有朝一日想回青丘復仇。 绛朱,幸好是范岚身边,暂且是安全的,要不然……青丘对这个小族长,同样有二心? 他艰难的理解着,范岚却不再问了,也没同叶珄客套,转身就走了,少年哎了一声:「范岚,现在就算是你,也不能轻易收了青墨。」 范岚已经走了几步,听见这句话冷笑了声,侧头:「这三界,还没有我收不了的人。」 第23章 小狐仙(十二) 入夜的山江市也依旧灯火通明。 来往的车辆和路两旁的街道拖出长长的光影,红绿灯一跳一跳的转变着颜色,勾勒出一幅幅模煳的光影。 谢眠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星星,忽然说:「我们人类说,天上的一颗星星就是死去的一个人,你们地府是怎么说的?」 范岚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看去,说:「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有一位神住着,数万年来,从地府或者人间拔擢上去的。」 谢眠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也挺好的,毕竟这个星星不像科学上讲的,是个星球,冷冰冰的,上面有人住,偶尔往下看,或者还能遥遥相望。 「范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范岚回过头:「你想问时雪折?」 谢眠有些泄气,感觉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但一想这个人是范岚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了,于是点了下头。 「你说他是个叛徒,白七说他很棘手,看的出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人间作乱,不管是生魂还是死鬼都遭过他的毒害,为什么地府一直没派人收呢?」谢眠不是很懂地府的操作,但就危害人间又影响地府的话,怎么也该派人解决一下。 范岚仰了仰头。 谢眠看的出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很严肃,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认真,眼底深的能让人只看一眼就在里头活活溺毙。 「他是我的徒弟。」 谢眠脚步一顿,瞬间看向了范岚,他刚才说了什么,时雪折是……他的徒弟? 「数年前,他降生那天天降大不祥,方圆百里的乌鸦鸟兽全数暴毙,他父亲觉得这是祸害就要杀他,他母亲同我有一面之缘,托人送信到地府来找我。」 「你带他回地府了?」谢眠问。 范岚摇了下头,两只手束在袖子里,沉得像一座雕像,微微敛着的眉眼被头髮遮的阴影朦胧,声音又浅又远。 「我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全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方圆百里横死的鸟兽身上的戾气仿佛被他尽数吸收了,瞬间长的有七八岁那么大。」范岚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那个时候,「他母亲求我将他带走,那时候我问他,你愿不愿意同我走,他虽然有七八岁的样子,但心智还是刚出生,混混沌沌的点了点头。」 谢眠沉默了很久,说:「养成系,挺甜的。」 范岚停顿了下,迷茫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探头靠近他肩膀,「小阎王吃醋了吗?」 「没、没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谢眠结巴了下,咳了声:「你继续说,然后呢。」 「嗯。」范岚又道:「我带他回地府以后,给他起了名字叫时雪折,希望他如时雪皑皑,不管什么时候,心里始终有一丝纯净。那时候恰逢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碎魂,我忙于修补他的魂魄也疏于管教,后来他叛逃出地府,一直很恨我。」 谢眠有些不能理解,范岚是救了他的人,更和他有师徒之情,即便是有时候没顾得上,又哪里来的恨。 如果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他感激都来不及了。 又怎么捨得去恨他。 「那你一直没有找过他吗?」谢眠抿了抿唇,觉得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可想了想还是说:「霍乱三界,死不足惜。」 范岚忽然一笑,眉眼间极深的海瞬间散了,头顶昏惨惨的路灯一照,就像是霜雪里,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一朵花。 「你笑什么……」 范岚说:「小阎王越来越懂我啦,我也是这么说呢!你是不是偷听我说过话?」 谢眠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偏了下头:「没、没有,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任由他在三界霍乱这么长时间。」 「谢眠。」 「嗯?」 范岚更欺近了他,鼻尖几乎相抵的压迫着,谢眠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结果直接被抵在了路灯的灯柱上,艰难的看着他:「怎怎怎么了?」 「我在你心里,这么好吗?」 谢眠唿吸一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范岚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肯定而活着的人,他问这些,是不是…… 「我不是一个好人,比小七,比明秋……我都算不上好人。」范岚轻轻地笑了下,站直了身子转过去,却在刚迈步时,被一个略微温热的手攥住了。 「不是。」 范岚顺着视线看过去,谢眠有些紧张的攥着他的手,脸颊略微泛着红意,胸口紧张的起伏,唿吸节奏很大。 第38页 「你会救卞鸣和赵彬,会耐心教我,会救绛朱和时雪折,尽管他犯了错你依然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他。」谢眠顿了顿,走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三千尘世都比不上的范岚,不比七爷、明秋,任何人差。」 范岚看着谢眠微仰着的脸,和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 「小阎王,你说的这么诚恳,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 「乱、乱说什么。」谢眠蓦地松开手,别过头刚想否认,却被那个冰凉的手指攥住了,才一抬头,范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他的手机响了。 谢眠抽回手搓了搓脸,抖着手指去找手机,一接通,那边便哭了起来:「有有!有怪物啊!」 是卢瑶! 谢眠立刻道:「你先别哭,捡要紧的说!」 卢瑶抽抽噎噎的,说话也说不清,被叶寻芳一把夺过手机,还算清晰的说:「我们,我们上楼休息了之后,阵法启动了,我下午弄的那个抓狐仙的阵法,被他冲破了闯了进来!叶太太也好像被控制了,一直在袭击别人!我们几个在照顾、照顾孙志谦,不知道为什么这间房子他好像进不来,我们……啊……」 话音未落,谢眠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手机掉落的声音,紧接着便挂断了。 他回头去看范岚,却骤然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身后有无数只眼睛,幽绿的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四周的空气也突然冷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浓重的腥臊味,将这一小片天地包裹了起来,乍起的阴风毫无根据的刮起来,乱七八糟的没有方向,谢眠只觉得四面八方都被缠了起来。 这个气味和功德殿里及其一致,黏腻中带着一股腐朽,还混杂着腥臊和血液的臭味,有恶灵还有狐妖。 是青墨! 谢眠回头去看范岚,他好像突然间被人夺了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眼神微微看着天上的一个方位,静的谢眠心底发毛。 两人之间有三步左右的距离,谢眠的双脚却怎么也动不了,低低喊了几声他也像毫无反应似的。 叶家现在众人状况危如累卵,他和范岚也腹背受敌,脱不开身。 气味越来越浓重,路灯被颳得发出钢管被扭曲的刺耳声音,垃圾桶的盖子被掀开,垃圾颳得到处都是。 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连一股人气也没了,夜风裹挟着一股死气朝两人喷薄而来。 谢眠看着仍在出神的范岚,咬了下牙,他不能总是靠范岚来解决一切,出了事情就躲在他的身后,他是棺材铺的老闆,应该要保护别人! 谢眠用力攥了下手,稍微恢復了一点知觉,探进口袋里取出无字鬼书,死死的压抑着颤抖的两手,双掌合十按住:「长生一字,召。」 一瞬间,无字鬼书骤然闪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几不可查的跳了几下,这是无字鬼书真正被启动了。 谢眠没注意,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胸腔的空气拼命的挤压,他努力减小唿吸的频率,让自己撑到白七他们过来。 「哎呀,好多人呀!」肖山啃着苹果欢快的跑了过来,绕着谢眠转了一圈,一脸星星眼的感嘆:「哇谢眠哥哥好厉害,召唤了这么多鬼出来!」 白七到底是八爷的粉丝,稳重多了,静静地走过来,蹙眉看了眼现场的情况,「范岚怎么了!」 谢眠艰难的摇了下头:「不知道,你扶我过去看看他。」 白七嗯了声,明秋在后头冷嘲热讽的说了声:「洁癖犯了?」 范岚好像突然回了神,茫然的转过头看了众人两眼,又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头不说话了。 谢眠握了他的手一下,又轻轻的松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他旁边好像空气突然干净了不少,他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气,把无字鬼书收进了口袋。 牧夭懒懒散散的从阴影里走出来,嫌弃的掏了下耳朵,单手叉腰有点失望:「啧,我以为召唤我们来,是看范岚尸体呢。」 「……」 「发生了什么事?」白七问。 谢眠面色凝重的看着众人:「绛朱有危险,青墨是冲着棺材铺来的。现在目标主要有两个,七爷和牧夭你们去叶家,保护在叶家的几个天师,带他们消除叶家人身上的恶灵。如果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叶家和其他无辜之人死亡,那我们就不配开这家棺材铺,这关乎地府和我们棺材铺的尊严。」 白七拱手:「是。」 谢眠嗯了声,又说:「明秋你和肖山,你们两个负责超度死鬼和拯救活人,优先救出绛朱和其他活人。如果超度不了,杀!」 白七眉尖一挑,牧夭也怔了下,反倒是一直嫌弃谢眠的明秋最爽快,答了声是。 众人齐声:「是。」 牧夭顿了顿,问:「那你呢?」 谢眠看着范岚,又转过头:「拆了功德殿!」 第24章 小狐仙(十三) 白七一顿,眉头皱的死紧:「不行,这样贸然过去,太危险了!而且八爷那边……」 几人一到,那些厉鬼好像瞬间就全数退了回去,但谢眠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侧过眉眼的时候,白七甚至觉得这个人好像突然变了,浑身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既然他冲着棺材铺来……」谢眠顿了顿,看向白七:「八爷那边我去交代。」 第39页 「真要是八爷过来,这些东西的骨头都捏碎了,轮得到他们作乱?」牧夭有些厌弃的抬手,扇了扇难闻的气味。 棺材铺在他接手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谢眠不知道在以往这种情况有多严重,但他既然扛这个担子一天,就得扛的漂亮。 他不能让范岚失望。 想到这里,谢眠不自觉的又回头看了眼范岚,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灵魂出窍似的。 「虽然我们棺材铺是隶属于地府,归八爷掌管,但就我们铺子来讲,这些无辜的人,我们必须救。」 白七心里明白,青墨扰乱的不止是叶家几条人命,还关联着地府的秩序声誉。 地府纵容狐妖在人间作乱? 「我会和地府那边打一声招唿,让他们给我们足够的授权,毕竟青墨是青丘的人,要小心处理。」白七说。 谢眠嗯了声:「辛苦你了。」 白七拱了下手和牧夭走了,走出几步,她忽然转过头来:「对了,范岚让我去一趟青丘找他们的族长,我去了。他们现在没有族长,只有三个祭司。」 谢眠点了下头:「我知道。」 牧夭蹙眉,「你知道,那他让我特地跑一趟?青丘那些古板的老东西最烦人了,三推四挡的活像我是要饭的,结果你们知道?」 谢眠沉默了下,有些汗然:「……我们也是刚知道。」 牧夭摆了下手,狠狠地瞪了一眼范岚:「等我见到八爷非得告这傢伙一状,让八爷把他塞进忘川河填河!」 「……」谢眠看着牧夭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 很好,按照这个架势,叶家那些小角色,应该是可以静静手撕。白七在的话,又能控制住牧夭的脾气。 肖山的话,年纪小没什么分寸,但明秋应该会保持理智。 接下来就是…… 「范……」谢眠一回头,看见范岚正侧着头,眼角好像含着点笑意,又好像没有笑,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仿佛能看透到他心里。 「怎、怎么了?」谢眠有点慌,刚刚他一直不说话,所以他就擅自下了命令,是不是…… 「我的小阎王,长大了。」 「不、不是。」谢眠抿了下嘴角,心尖有点麻麻的,他刚刚说什么,我的…… 「是能执掌地府的模样。」范岚轻轻的笑了下。 谢眠心里忽然有种慌乱的感觉,下意识的去握他的手:「什么意思!」 范岚摇了下头,似嘆息又似微笑的别过了头,视线看向刚才的方向,带着一股幽远的意味。 谢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总觉得这个他遥远的可怕,像是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谢眠紧紧的掐住他的手指,「范岚。」 「啊。」范岚回过头,变脸似的恢復了平时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是说去拆功德殿吗,走呀。」 谢眠看着骤然空下的掌心,里头还留有冰凉的触感,可他却已经走远了,漆黑的长衫和头髮全都融进夜色里。 他的脚步不快,却平白让人觉得这一走不会回头。 谢眠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攥了攥手指。 「小阎王,来。」范岚忽然停住脚步,回了头,遥遥朝他伸出手。 谢眠追了上去,努力把心绪往心底最深的地方压了压,再去看范岚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其实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远的碰触不及。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对他来说,自己是不是只是他理想中的「时雪折」? 谢眠垂了垂眼,到底没问出口。 — 因为范岚的缩地成寸,两人不出五分钟便到了功德殿,夜色中的三个建筑被一股阴气团团笼罩着。 刚才消失的那些恶灵和厉鬼又冒了出来,龇牙咧嘴的往中间聚,把范岚和谢眠两人死死地围在了中间,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谢眠背对着范岚,正对着代表上天界的那座十一层建筑,方才还安静的大门,正缓缓地打开了。 一团腥臭的黑气从里头砸了出来,笔直的沖向两人的位置,谢眠下意识一扯范岚,下一秒脚底的地砖便轰隆隆的鼓了起来,从底下伸出了一直腐烂至一半的手,狠狠一抓。 那股阴风裹着腥气调转了个方向,又朝谢眠扑了过去,像是雾又像是一团黏腻的颜料,一路飞一路染了一地的腥臭。 谢眠取出无字鬼书,语速飞快的念道:「以我念,渡你生。」 那团黑气立即像是被困住了一般,颤抖了两下疯狂的挣扎哀嚎,可又有源源不断的黑气往里头聚集。 谢眠不断的往里灌灵力,试图渡化了它,进而问出绛朱的下落,可外层的禁锢越来越弱,灌注的无字鬼书的灵力,最后竟然不起作用了! 谢眠大惊,无字鬼书都困不了! 那团黑气越长越大,最后冲破了禁锢,笔直的朝他裹了过来。 范岚袖子一抖,青羽长啸了一声笔直的沖天而上,盘踞了两圈又直直的沖了下来,朝着那团黑气便狠狠咬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黑气中似乎有个人影哀嚎了一声,声音悽惨至极,随着尖叫声,地上冒出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手,全都是腐烂到不同程度的,有的甚至只剩白骨,咔咔的攥着。 既然渡不了,那么只有,杀! 第40页 谢眠驱着无字鬼书,化出极致的鬼力,狠狠地将这里的恶灵厉鬼尽数斩杀。 范岚静静的看着谢眠。 他从一个看见鬼还会瑟瑟发抖又强自撑着说还、还好的学生,变成今天这个会说,『如果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无辜之人死亡,就不配开这家棺材铺』。 还会说:『如果超度不了,杀!』『八爷那边我去交代』这些话。 他颤颤巍巍的扛起棺材铺的责任,明明那时候自己没有别人强,却还是想去保护别人,成为别人可以依靠的人。 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很快,地府就可以交给他了。 范岚轻轻舒了口气,将两手从袖子中取出来,指尖相对结了个繁复的咒印出来,下一秒便落在了功德殿的上空,阵法的光芒中缓缓地流动着灵力。 谢眠到底刚刚掌握一点鬼力,还不能完全驾驭,越来越多的厉鬼从功德殿里钻出来,根本杀不尽! 范岚脚底也浮现一个阵法出来,同样流动着灵力,遥遥的与功德殿上空唿应。 他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滴着墨的笔,高高扬起在漆黑的夜色中,以天幕为背景的写着什么。 青羽的长啸声,厉鬼的尖叫以及各种恶灵从地底钻出来的声音搅在一起,谢眠耳膜几乎都要炸了。 斩杀不尽的恶灵汹涌而出,巨大的怨力几乎撑破功德殿的大门和屋嵴,争先恐后的往外沖,但一接触到屋顶的阵法便被立刻吸了进去,范岚的脚底便浮现一道黑气。 范岚写完,收起了比,单手向前一抓,狠狠一攥,空气中便响起一道道尖锐的悽惨尖叫,然而更多的还是从屋顶的阵法,被吸进了他的脚边。 他略微垂着眉眼,没有一丝温度的笑意浮上嘴角,谢眠不经意回头看见这个笑,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这个范岚,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千百万年的煞气,足以毁天灭地! 他的黑色长衫和头髮被风扯起,张牙舞爪的恨不得连天穹都撕碎了,原本就漆黑的眸子更是沉的可怕,阴冷的让人忍不住退却。 「天地鬼力,听我号令,斩。」他的声音原本就凉,这几个字说出来仿佛沁了冰雪,冻的人从心底都开始瑟瑟发抖。 这几个字一落,从他身后扬起一阵极冷的风,谢眠忍不住眨了下眼睛,艰难的眯着眼睛看他身后聚起一大股带着极致阴冷的黑气,重重包裹了功德殿里冒出来的那些厉鬼。 一时间,空气中全都是被捏碎的骨头的、被硬生生撕碎了灵魂的惨叫,谢眠死死的捂着耳朵,头剧烈的疼了起来。 这个鬼力,完全不是无字鬼书可以比拟的! 无数的厉鬼被狠狠撕碎,那团黑气几乎是碾压式的消灭着,不出一分钟空气里的腥臭便几乎没有多少了,而那团阵法却还在亮着,光芒甚至更胜。 谢眠看着仍旧垂着眉眼的范岚,朝空中的青羽大声问:「青羽,你进得去功德殿吗!」 青羽盘旋了几圈,谢眠看着那阵法,说:「你进去,把绛朱带出来。」想了想,补充了句:「如果她还活着。」 青羽抖了抖龙鳞,带着一道青色的光芒,笔直的从天而降,进了功德殿。 「范岚。」谢眠问:「你能感受绛朱方位吗?」 范岚低眉不语,谢眠略一蹙眉,发觉脚底微微震动,低头一看,那些没有斩杀的厉鬼全部被吸进了他脚底的阵法,吸进了他的身体里! 谢眠一慌:「范岚!」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珠都没有颤一下,像一座阴冷的雕像,机械性的吸收着鬼力! 谢眠想也没想的伸手攥住他的手,将阵法里的鬼力吸取了一部分过来,谁知这鬼力才一进入身体,他便立刻疼的炸出一身冷汗。 浑身的血肉像是被狠狠撕碎了一遍又一遍,揉碎了每一根神经,谢眠哆嗦着嘴唇:「范岚,你别……别……」 范岚眉眼一抬,眉尖一蹙,狠狠将他扯出了阵法:「你做什么!」 谢眠摇了下头,艰难的吸了口气:「没、没事。」说着便要晕,被范岚一把托住腰,左手五指张开与他的右手相扣,灌了些灵力进去。 谢眠的身体还是个凡人,这些厉鬼之力太过强横,他根本受不了! 「嗯……」 范岚蹙眉看着他哆嗦着嘴唇,喃喃的重复着一堆乱七八糟,毫无重点的词:「你别、别犯险,我……」 心尖一颤,扣着他的手指有点发抖,好一会才心疼的低头抵了他的额头一下,声音温软的说:「小阎王。」 「嗯。」谢眠迷迷煳煳的应了声,艰难的睁了下眼睛:「怎……么了?」 「失礼了。」 话音一落,范岚的唇压了下来,冰凉的头髮搭在他的脖子上,软的像条蛇,挠的他又痒又难受。 唇上触感冰凉,谢眠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呆呆的看着他微微闭着的双眼,睫毛又黑又长,鼻樑挺拔又漂亮,还有一股极致的冷香。 他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最后才回到重点。 等等。 范岚在在干什么! 第25章 入v三合一(感谢订阅) 他是不是!亲自己了? !!! 谢眠这一反应过来, 直接又再次傻了,慢半拍的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直接揉碎了的魂魄,瞬间懵了。 第41页 他下意识往后一退,被他狠狠的扯了回去。 那股冰凉的唿吸缠在他的鼻尖,嘴唇上却又没有什么压迫感,又轻又浅的覆盖在上面。 谢眠呆在原地, 任由自己的手指被他扣着,微仰起头承受着这个猝不及防的触碰,感觉自己体内那股鬼力正在向外涌去。 他一垂眼, 发现范岚正在吸取的是他体内的厉鬼之气! 谢眠挣扎了下,可被他掌握住的腰和右手完全动不了,只能僵硬的仰着头任他为所欲为。 他刚刚吸取了那么多鬼力,现在还……谢眠揪心的看着他, 不自觉的咬了下唇,结果却一下子咬到了范岚。 他略微蹙眉, 却没松开,仍自紧握着。 谢眠狠狠抽开手,推了他一下,范岚向后退了一步。 谢眠呆呆的看着他, 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剧痛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还多了一丝平稳的灵力,缓缓流动。 「你……」 范岚抬头看了眼功德殿,里头的厉鬼之气斩杀的差不多了, 那团笼罩在建筑物上的黑气几乎没有了,谢眠身上的鬼力都被自己吸取过来了,才松了口气。 谢眠呆呆的抬起手,摸了下自己有些凉的嘴唇,他他……我…… 范岚的表情完全不如刚才说失礼了时候的温软,甚至有点冷,谢眠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喊了声:「范岚。」 他周身冰凉,那股极致的戾气还未消散,裹挟着风声,仿佛一抬手就能毁天灭地。 谢眠见他脸色不太好,又有点担心,他刚才只是触碰了一下,往多了算都不一定有五秒钟的鬼力,已经疼得肝胆俱裂了。 范岚刚才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用阵法直接将功德殿里的鬼力尽数吸收进了身体里,他承受的痛苦应该是他的千万倍有余。 牧夭说,没人知道他的能力,白七说要不是明秋打不过他,现在头盖骨都碎了。 范岚到底有多强,这样的人哪怕在三界之内,应该也没有几个,为什么八爷也查不出他是谁? 要么他比八爷地位更高,他所在的地方八爷查不到,要么八爷有意隐瞒。 会是哪一个呢。 谢眠食指抵了下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范岚略重的出了口气。 谢眠抬头,一怔。 「你是不是受伤了?」谢眠轻轻的扯了下范岚的袖子,觉得他的脸色比刚才好像更难看了。 范岚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低声说:「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我……」谢眠没见过他发火,平常都是嬉笑不正经,没来由的心尖一颤,小心的垂了垂眼:「我怕你有危险,心想多一个人会好一些,就没多想……你别生气……」 范岚攥着手指,声音沉的可怕:「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牺牲!」 谢眠一怔,瞬间抬起头来:「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范岚自觉失言,别过了头。 他也是气疯了,那些厉鬼之气谢眠的凡人身体承受不了,再多一点恐怕要再次碎魂,他修补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也配! 他这样的人,更不配谢眠再一次为他碎魂。 「我知道自己没有你强,无论是在能力还是判断决策上,我都比不上你,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也想帮你分担一些,我不想每次出了事,都靠你。」 谢眠咬了下嘴唇,走到他面前,攥了下手又去拉他的手指,小声说:「我想,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你。」 范岚站着没动,任由谢眠温热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一点一点的传递着温度。 范岚闭了下眼睛,良久才睁开,看着谢眠在黑暗里依旧亮的不可思议的眼睛,忽然抬手遮住了他。 「谢眠。」 谢眠不明就里的嗯了声,范岚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你答应我,不准为我牺牲。好不好?」 谢眠心尖一颤,觉得有人在上头拿针狠狠的戳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看不见范岚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那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很低却带着很深层次感情的声音。 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敏了,他甚至听得出范岚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的一丝几不可察的祈求。 谢眠直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连范岚都解决不了,甚至可能会…… 谢眠瞬间扯下他的手腕,只来得及看见他一个孤寂的表情一闪而逝。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没有瞒着你什么。」范岚摇了下头,轻笑说:「不管是人还是鬼亦或是神,都有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即便是八爷也会有那一天的,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什么时候你见到我也……别像今天一样添乱。」 「范岚!」谢眠脸色一沉。 他知道自己就算问了,范岚也不会诚实回答。 这些事,他自己会查,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查得清清楚楚,现在…… 谢眠略微踮起脚轻轻的抱了他一下声音又不自觉的放软了:「我以棺材铺老闆的身份,命令你。」 范岚一怔,脸上忽然风雪初霁的笑了下:「嗯?」 「你知道我不喜欢见生离死别,你要是敢在我面前演这种戏,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不会饶你,听见没有!」 范岚眯眼一笑,半真半假的应了:「是,我的小阎王。」 第42页 谢眠略微松了口气,就算是他平时一副漫不经心又不靠谱的样子,但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最守信的。 如果他不守信,那他大不了,就去陪…… 嘭! 谢眠被这个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突然想起来,「青羽!我让青羽进去找绛朱了!」 范岚往功德殿里看了眼,青羽是上古真龙,区区功德殿还困不住他。 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青羽嘴里咬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光影,直上云霄。 它没有立刻过来,只是在天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巨大的尾巴狠狠一甩,功德殿瞬间坍塌! 轰隆隆的十八层建筑豆腐渣一样变成了废墟,乌烟瘴气的烟尘笼罩着碎石木块,倾覆殆尽。 谢眠呆了几秒钟,他虽然是说来拆功德殿,更多的还是当时的怒急攻心的话,是找青墨来着,这怎么这么果断的就拆了。 青羽以前,爆破专业的吧。 青羽飞了过来,绕着两人头顶转了几圈,嘴一松一个红色的小圆珠子落了下来。 谢眠急忙伸出两手捧住。 那小珠子约莫有拇指大,里头隐隐约约的有点灵力流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他仔细一看,里头好像模煳是个小狐狸的模样。 绛朱! 青羽打了个嗝儿:「吃饱了。」 谢眠:「……辛苦了。」 范岚抬起袖子,他抖了抖龙鳞便钻了回来,盘踞着睡了,安详的不可思议。 谢眠小心翼翼的把绛朱收好,生怕动作大了抖散了她的魂。 「还好,还好。」谢眠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还好绛朱还活着。 范岚有点无奈:「才刚夸你有点模样,这就又变回去了。」 谢眠完全不介意的笑了下,弯起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不可思议,范岚不由得看得入了神。 手机突然响了下,谢眠找出来一看,牧夭的微信。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谢眠一手捧着绛朱,单手艰难的回了个马上就到。 - 两人回到叶家别墅的时候,天已经快泛白了。 整个别墅从外面看没有半点生气,门口的荷花塘像是开锅煮饺子,淤泥翻得到处都是,荷花连同荷叶藕断丝连的耷拉在池边,还有半截儿雪白的水藕,明晃晃的伸着。 谢眠下意识去看那片竹林,竟然也连根带叶的断的到处都是,竹子是最坚韧的,竟然连根都翻了出来! 谢眠快步走上台阶,推开了大门。 牧夭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端着杯红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鲜红的指甲衬着雪白的骨瓷杯,听见声音眼皮一掀。 白七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简明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垂着脑袋在一边像是睡着了。 叶寻芳不在楼下,卢瑶和柯砚倒是在,坐在一边垂着脑袋一脸丧气,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没有半点精神气。 痴痴傻傻的像是魂都被吓飞了。 「怎么回事?」谢眠问。 「你们也太慢了。」牧夭站起身,懒懒的打了个呵欠:「这两个废物点心,我给他们魂锁住了,省的在这儿尖叫,吵的人脑壳疼。」 白七不如牧夭那么轻松,一脸严肃的站起身,说:「我们到的时候,叶太太已经被狐妖附身了,疯狂的攻击人,她女儿当时在照顾她,就被……」顿了顿,才又说:「叶简明离得远,她冲出来的时候,叶寻芳在楼下稍微抵挡了一下,逼进孙志谦房间的时候,没有退路就进去了。」 谢眠点了下头,叶寻芳电话里说,「怪物」好像进不去那间房子,「然后呢?」 白七蹙眉,若有所思的往范岚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进不去这间房子,我检查过,应该是范岚给的那块鳞片。」 范岚闻言,哎呀一声:「是我吗?我捡来的,早知道多捡一些啦。」 「……」 「我去一下卫生间哦。」范岚说。 谢眠没管范岚为什么突然又开始我不是我没有,想着他认识卫生间的路,应该不会迷路,就点了下头,交代他快点回来。 范岚嗯了一声。 现在找明秋和肖山要紧,就又继续朝白七道:「你继续说。」 白七点了点头,「我和牧夭到的时候,将叶太太制住,可她原本就丢了一魂,这次再被附身,等于直接填补了一魂进去,剥不掉也没法儿渡化,只能强行除了。」 谢眠偏头看了眼叶简明。 为了利益去请狐仙,现在名利双收,然而却家破人亡,亲眼见着自己的妻子咬死女儿。 「青墨……」 白七摇头:「没出现。」 谢眠抵唇沉思了下,按道理他如果想杀叶家人,不可能不会出现。 他们在功德殿里没遇见青墨,绛朱还剩一缕残魂,又没来叶家,那他能去哪儿呢。 一时之间谢眠竟然也有些摸不准他的目的了。 如果是针对棺材铺,他们几个……等等! 「明秋和肖山呢?他们还没回来?」 白七被他这个反应弄得也是一紧张:「没有,怎么了?」 谢眠沉吟了下,说:「我当时想的是,青墨不是在功德殿就一定会来叶家,因为他想復仇,所以我和范岚去功德殿,让你和牧夭来了叶家。肖山年纪小,我怕他容易踩圈套,再加上他共情能力很强,就让他跟明秋去相对简单粗暴的了。」 第43页 牧夭懒懒的摆了下手:「相信明秋,那傢伙凶着呢,就是再来两个青墨都能撕成饺子馅儿。」 谢眠摇了下头,不是,明秋不一定会是青墨的对手。 白七眨了下眼,下意识的想去看范岚,才记起他去卫生间了。 不过就算他在,估计也是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 他一向是不着调。 棺材铺哪天想靠他,估计是给众人收尸的那天,想了想就淡定了,又收回视线来看谢眠。 「我联繫一下明秋。」白七比较严谨,立刻拿出无字鬼书低低的念了一声,黑色的小木牌在空中转了几圈。 无字鬼书在空中转了几圈,不动了。 联繫不上。 明秋向来不是钻头不顾后的人,他做事一向稳妥靠谱,这种出任务途中找不到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谢眠皱眉,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 「你们两个急什么,范岚失踪过那么多次,也没见你着急。」牧夭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子,单手叉了下腰斜斜站着:「偏心眼儿。」 「也许是抽不开身。」白七想了想说:「牧夭说的也对,范岚都失踪过那么多次了,就算这次这个比较棘手,也不该明秋和肖山两个人都陷在里头。」 棺材铺出动两个人还没法儿解决的事情,还没发生过。 「再等一等吧。」白七说。 谢眠摇头:「明秋联繫不上,那肖山呢。」 「肖山身上没带无字鬼书,他的那块被八爷借去了。」 谢眠沉吟了下,八爷? 他借无字鬼书干什么? 之前他曾猜测过,地府和天庭是不是有人同青墨互相勾结,难道这个人是八爷? /第二十六章 谢眠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推上棺材铺老闆的位置,所有的认知都是强行灌进去,但有些人他到底不了解,地府那些鬼差更是一个都没见过。 是好是坏,他完全是抓瞎。 尤其这个八爷,神出鬼没的,棺材铺里的众人对他敬畏不已,都说他是「不可说」可见连他们也知之甚少。 谢眠头疼的捏了下鼻樑,叶珄说现在就算是范岚也不一定能收的了青墨,言下之意真要遇见了,明秋应该也不是对手。 谢眠深吸了口气,转头问牧夭:「你带刀了吗?」 牧夭点了下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寒光凛冽的小刀,刀刃极薄,纸片一般,取出来的时候还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嗡鸣声。 「七爷,跟你借一片花瓣。」谢眠摊开手,不容置疑的看着白七,「现在一定要找到他们。」 白七略一迟疑,却还是从袖子上摘了一片,递给了他。 谢眠接过来,深吸了口气,把它放在了无字鬼书上,然后用牧夭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掌心划了一道,狠狠一攥。 鲜血一滴到彼岸花的花瓣上,便瞬间融化了渗入无字鬼书之中,瞬间亮起一道金光。 光芒之中浮现两个模煳的人影。 一个躺在地上小小一团,看不出是晕了还是…… 另一个半跪在墙根儿下,微微抬着头,眼中是沉的可怕的戾气,浑身上下裹挟着一股巨大的阴影。 明秋身上的尸气源源不断的往外扩散着,浑身上下染着带血的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咬牙盯着面前的「人」。 只看得见背影的人,足足有三四米高,尸王明秋在他面前竟然「弱小」的不堪一击! 明秋身上棺材铺契约一闪一闪的,随着身上那股蓬勃的尸气越胀越大,那契约闪的就越快,谢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回头去看白七。 他也看不明白,一脸凝重的摇头:「我不知道!」 牧夭这时候也贫不动了,下意识的掐着谢眠的手腕,急的眼睛发红:「怎么办,这傢伙根本不是普通的怪物吧,能把明秋和肖山两个人都打成这样……」 「我想想,你容我想想。」谢眠哪知道怎么办,他们都不知道,他一个半吊子哪儿知道怎么办! 他拼命在心里想,如果是范岚的话他会怎么做,他会……谢眠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焦躁的无意识握拳,原本就一直流血的手,伤口崩的更大了。 血滴到地上,积了小小一滩,牧夭吓了一跳,忙抓着他的手用了点灵力给修復了一下伤口。 谢眠出着神,等牧夭弄好伤口了,他收回手看了看,突然灵光一闪。 「牧夭你留下保护叶家,七爷我们走。」 牧夭茫然了下:「你们去哪儿?」 谢眠说:「明秋现在没法接收我的召唤,但他身上有棺材铺的契约,我以血为媒启动了他身上的契约,跟着无字鬼书就能找到他!」 「那范岚呢。」牧夭问。 谢眠顿了顿,「不等他了,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我和七爷两人过去了,他知道怎么找我。」 牧夭凝重的点了下头:「好。」 谢眠低低的嗯了声,回头看了眼白七:「我们走吧。」 - 两人赶到的时候,那只怪物已经不见了。 明秋半跪在地上,身上的伤比刚才还要多了几分,浅色的上衣被深褐色的血迹染得看不清原来颜色,手指甲里攥了满满当当的泥。 尖锐的长指甲漆黑,皮肤又干又皱,凸显着道道沟壑,殭尸牙慢慢的缩了回去,贴着头皮的短髮变得奇长无比,几乎脱力的撑着地,艰难喘息。 第44页 才刚日出,打翻颜料盘似的扯出乱七八糟的霞光,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扯得他头髮乱七八糟的飘,脚底是一个以血为媒画出来的阵。 白七扶起肖山,见他还有微弱的气息,立刻撕了一片花瓣餵给他吃了。 肖山死死的皱着眉,一直想把花瓣往外吐,被谢眠一把捂住,硬生生让他吃了下去。 片刻后醒了。 「肖山。」谢眠拍拍他的脸,叫了一声。 肖山虚弱的爬起来,虚弱的呸呸两声,「好苦啊谢眠哥哥。」 「嗯,良药苦口。」谢眠摸了摸他的脸:「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害了你们。」 「没有没有,谢眠哥哥好厉害的,都知道这里有好多厉鬼呀。」 谢眠汗颜的想,这孩子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啊对了,明秋哥哥!」 肖山突然连滚带爬的跑到明秋旁边,刚才他们在这栋大楼前发现有异象,还没来得及布阵,就被袭击了。 他到底年纪小,很快便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谢眠哥哥,刚才那个东西是什么啊!」肖山回头,抓住谢眠的手腕就问。 「……」谢眠无奈的想为什么一出了事,棺材铺里的人都要抓着他问,他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啊! 「我觉得那个,应该就是青墨的本体了。」 明秋抬了下头,强自撑着眼睛里的清明;「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只看不出形体的怪物,是青墨?」 「我本以为他会首选攻击叶家人,结果没想到让你们身陷险境……」谢眠歉疚的垂了下眼,等着明秋的冷嘲热讽。 之前他刚到棺材铺不久,又因为降头那件事,没少被明秋明里暗里的嘲讽他烂好人。 现在他因为想救人却弄巧成拙,按照明秋的脾气,怕是……谢眠嘆了口气,他应该考虑的更周到才是。 「那接下来怎么办?」明秋问。 「嗯?」谢眠一怔。 明秋撑着墙站了起来,头髮和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缩了回去,除了浑身上下依旧脏兮兮的之外,还算正常。 明秋说:「我能力不足,没能将他解决了,是我失职。」 「你放心。」谢眠看了眼大亮的天,不答反道:「棺材铺要除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明秋点了下头,从昨晚开始,心底头一回对这个棺材铺的小老闆有了一丝异样的欣赏和几不可察的敬意。 「嗯。」明秋点头。 「好了,先回叶家吧。」白七说:「明秋身上的伤,不适宜在这儿多待。」 - 四人回到叶家时,牧夭正站在门口,着急的往外四处望,范岚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上卫生间了,愁的她头都快秃了。 一见四人回来,忙迎了出来,胆战心惊的看着明秋的伤,噼里啪啦的问候了整个涂山氏一遍。 她骂起人来不带脏字,任何能用上的词从她嘴里吐出来都能变的奇损无比。 谢眠从前嘴也损,后来没空损了,听这话习以为常。 白七憋着笑没出声,可向来不苟言笑的明秋忍不住了:「行了,我还有伤,别让我笑。」 牧夭哦了声,又做了个收尾才算完,叶简明这时也醒了,一看又伤了一个,差点又晕过去。 牧夭恶狠狠的说:「大哥你都晕八回了,小白菜儿都没你脆弱,要晕找地方安安静静的,别在这儿碍姑奶奶的事。」 叶简明委屈的往一边站了站,牧夭把明秋扶在沙发上坐了,犯愁的说:「明秋这个伤我只能慢慢治,这段时间他没法儿再上阵了。」 白七也垂着头,他的花瓣对明秋没用,现在唯一能让他恢復的只有八爷。 无字鬼书在他手里头,能调动灵力让跟棺材铺有契约的人瞬间恢復。 可没人能联繫的上八爷! 正愁呢,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范岚呢?」 牧夭摆手:「我不知道啊,他去了卫生间之后就没回来了。」 明秋虚弱的皱着眉:「又迷路了吧。」 牧夭一看范岚不在,眼珠一转。 机会来了! 她挪了下脚,熘到谢眠旁边坐着,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的杵了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老闆,我问你个事儿。」 谢眠回过神,点了下头:「你问。」 牧夭唔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凑近了:「你和范岚没回来的时候,我有点担心,就悄悄用无字鬼书看了一眼,我看见他亲你了。」 谢眠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撤,语无伦次的摆手:「不不不是、没、没有的事。」 牧夭压低声音说:\\\"不用狡辩,不得不说范岚认真起来的样子真他妈帅,侧着头亲你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里有好沉的感情,迷死我了。\\\" \\\"不、不是。\\\"谢眠脑子顿时乱成浆煳,有点理不清牧夭的话,从心口到手指尖都烫得发麻,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是不是,就他帮我吸收鬼力,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你们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瞒着我有点过分了啊。」牧夭八卦的凑近谢眠,明摆着就是要他从实招来。 「真的没有。」谢眠无奈解释,难不成要说,他在心里暗恋范岚? \\\"哎老闆,范岚亲起来是什么味儿?甜吗?\\\"牧夭一脸好奇的问。 第45页 谢眠也是傻了,竟然真的跟着这个问题回想了下,他唇上冰冰凉凉的,像块柔润彻骨的玉,贴着他的时候,他没敢动,更没敢舔。 不过好像,没有甜味。 \\\"……都说了是吸取鬼力,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乱猜了。\\"谢眠艰难的否认。 幸好范岚去了卫生间不在。 牧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猜我信不信,不过说真的,范岚那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谢眠抬头:「谁?」 牧夭压低了声音,说:「我以前翻过棺材铺的资料,说是在……反正很多很多年前,有那么一个人,以杀止杀,不管是生魂还是死鬼在他手里,只要犯了错只有死路一条。」 谢眠愣了一下,又问:「然后呢?」 牧夭哦了一声:「没有然后了,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假的,你说那个人不会就是范岚吧。卧槽我一直以为的逗比,原来竟然他娘的是个挂比?」 谢眠顺着牧夭的话想了想,以杀止杀么…… 「哎呀,在说什么呢?」 范岚回来了。 牧夭回过头,笑眯眯的说:「我们在说……」 谢眠忙不迭捂住她的嘴,边瞪她便道:「我们在说青墨的事。」 范岚看着谢眠的手,眼神一闪而逝的沉了下,也笑眯眯的说:「需要我帮忙吗?」 /第二十七章 谢眠瞪完牧夭,感觉范岚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一身黑长衫,阴冷冷的。 忙不迭松开了手,规矩的放在了膝盖上。 「要。」 谢眠想了想,把计划又在心里滚了两滚,才说:「我想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了,不如就直接设阵抓。」 牧夭倒是没什么意见,早想亲手撕那个什么玩意狗屁狐妖了,只是白七看了眼受伤的明秋,有些担忧:「我们几个,有把握吗?」 谢眠也看了眼明秋,他受了伤,看着是不能再上阵了,只剩他、牧夭、白七、肖山还有范岚。 他其实没把握,不过这是破釜沉舟的法子了,如果连他们加在一块儿也收拾不了青墨,那祸害就更大了。 正想着,肩上忽然一沉,一双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谢眠抬头,看见范岚柔软的眼神撒了下来。 他脑子里忽然蹦出牧夭刚刚说的那个以杀止杀的人,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呢。 也许是范岚给了他信心。 谢眠收回视线,看着众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我有把握。」 - 明秋上楼休息了,牧夭把柯砚卢瑶挨个儿敲醒,让他们上去陪叶寻芳照顾孙志谦。 又把叶简明也赶回房间,吩咐他们好好装鹌鹑,待会听见什么声音也别探头出来看。 要是脑袋被咬掉了,可没法儿学孙大圣长出第二个。 牧夭说起话来阴森森的,十个纤长的红指甲把自己的脑袋拎了起来,整齐的切缝儿血红血红的。 叶寻芳还好些,问了声需不需要帮忙,牧夭说不用,老实呆着,照顾好几个菜鸡就行。 卢瑶和柯砚两人抖抖索索的往墙根儿缩着,都快哭了。 她点了下头,满意的下楼了。 范岚站在阵眼中间,谢眠和白七分别站在东西两个方位,剩下南北肖山和牧夭各自占据一角。 范岚又拿出那支笔,用灵力催动,在地上虚虚的画了半天,也没见出现什么痕迹。 牧夭质疑了声:「这什么笔,没水了吧,写半天也没个反应。」 白七眼神死死的盯在范岚的后背上,要是眼神有实体,他现在早把范岚当成洋葱,一层一层的剥开了。 「等一会就有了。」范岚说。 「这是判官笔吧,你从哪儿弄来的!」白七问看了看范岚,又看了看笔。 传说判官笔已经失踪多年,不光地府,就连天界也一直在找,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范岚毫不做作的啊了一声:「这是判官笔吗?我捡的。」 白七表情一崩,明显显的冷笑了声,捡的,你现在再出去给我捡一个我看看。 上次的龙鳞说是捡的,这次的判官笔又是捡的,改天他说自己捡了个新地府,他是不是都不能奇怪了? 「小七,往左站一点,歪了。」范岚头也没抬的说,白七低头一看,果然有点细微偏差。 「哎呀,范岚哥哥又猜对啦。」 范岚笑:「是呀。」 谢眠默默:这不是猜的吧小可爱。 「好了。」话音一落,阵也画完了,那笔凭空的就不见了,范岚站在中间伸手又结了个咒印出来,随即,四人脚底的光圈一闪而逝。 他袖子一甩,整个人从光圈里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谢眠的身后。 牧夭作为知情人,冷飕飕的评价:「啧。」 天色已近正午,灼热的阳光直直的洒下来,五人站在阵法上,原本还是晴天,突然炸了一声干雷。 几分钟后。 谢眠闻到一股极其浓厚的腥臊味从阵眼之中传出来,比他在功德殿里闻到的那个不知道「正宗」了多少。 那条尾巴,看来真是个小意思,这个光凭味道就很了不起。 牧夭难受的捂着鼻子:「卧槽这个味儿,你们有没有种被强行按在狐狸的大腿里还不准动的感觉。」 第46页 谢眠:「……这种事情,就不要说细节了。」 牧夭想了想,好吧好像更噁心了,又发现范岚的凉凉的眼神,立刻收回手站直了,把自己当成个木桩,眼观鼻鼻观心。 范岚看了眼阵眼中心,看似空无一物的地上其实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落入阵眼中间。 首先攻击的应该是,惊门,谢眠这个位置。 那股味道越来越重,谢眠也有点忍不住了,艰难的皱着眉,要不是因为不能动,他甚至想扑到身后范岚怀里,用他身上那股香味拯救一下。 「来了。」 范岚话音一落,阵法光芒大盛,一只足足有四五米高,两米宽的巨型怪物显现了出来。 那股腥臊臭气几乎冲破天际,白七迅速从袖中取出那个乌木小算盘,指尖一捏,瞬间崩碎了。 他捏着十七颗乌木珠,挨个儿朝它甩了过去。 青墨低低的吼着,躲避乌木珠的袭击,牧夭见势抽出那把极薄的小刀片,在指尖一甩突然掀出一股银浪,笔直的抽到了它的左前蹄上。 一时间,青墨竟无法逃脱,在阵法中拼命挣扎着,哀嚎声一声大过一声,撕的人耳膜生疼。 谢眠祭出无字鬼书,低低念了起来。 肖山低低吼了一声,工装背带裤被撑开了一条缝儿,身体逐渐长大,变成了一只兇勐异常的山魈,凌厉的扑了过去。 青墨备受夹击,骤然发了狂,死死的冲撞着阵法禁锢朝谢眠沖了过来。 他到底是生吃了无数生魂和厉鬼的,又在功德殿这种地方多年,这个阵法真想把他困到死是不可能的。 谢眠一惊,却没动。 范岚低低的说了句什么,谢眠没听清,感觉身后一阵极冷的风吹了过来,下一秒,瞬间日全食一般,失去了所有阳光。 脚下阵法的光芒越发刺眼,范岚反手指尖一绕,扯了根头髮下来,虚虚的打了个结,然后狠狠收紧。 青墨瞬间跪倒,两条前腿被绑缚住一般,低低哀叫了一声。 身后的九条尾巴雨后拔笋似的冒了出来,挨个儿甩了出来,牧夭一惊,一句卧槽还噎在嗓子眼儿里没喊出来,就差点被扫到了。 她的细链银鞭一甩,的一声撞了上去,震的她虎口发麻,鞭子也差点脱手。 肖山死死的咬住一条尾巴,两爪按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青墨哀嚎一声,立刻又伸出了另一条尾巴。 肖山躲闪不及,被抽了一下。 白七乌木珠转手一甩,牧夭趁势鞭子一甩抽了上去,一条条尾巴攻击过来,几乎难以招架。 牧夭抽出空偏头:「他到底有多少尾巴啊,没玩了还,老闆我要求加钱!」、 谢眠抽空回道:「加,另外给你多一个月假。」 范岚拍了谢眠脑袋一下:「别贫了。」 青墨剩余五条尾巴高高的拧成一股,兇勐的甩了过来,范岚蓦地一伸手从白七的袖子上扯了一片花瓣,在掌心一攥,朝青墨甩了过去,同时低声道:「青羽,肖山!」 青羽和肖山瞬间朝它扑了上去,一头一尾的狠狠撕扯着,青墨的身体像个漏了气的气球急速缩小。 从一个四五米高的巨物变成了只有普通狐狸大小,青灰色的皮毛泛着光,前腿并在一处,趴在地上低低喘息。 空气里的腥臊臭气淡了一点,阵法光芒闪了几下,牧夭揉了揉虎口松了口气。 白七这边气也没喘匀,收起破碎不堪的乌木算盘,为了打它,拆了两个算盘,肉疼。 肖山和青羽有点脱力的落在了一旁,谢眠看着众人都没事,也松了口气。 「你受人供养,不好好报恩,为什么杀人?」 青墨仿佛被报恩两个字刺激到了,兇狠的朝谢眠呲了下牙。 牧夭一甩手:「你还敢呲牙。」 「没事。」谢眠抬了下手,制止了牧夭的动作,看着青墨问:「你的族人当年叛变杀害了别人,又因为叛变被杀,因果循环……」 「你懂什么!」青墨呲牙,恶狠狠的盯着谢眠冷冷道:「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火刑,死的痛苦无比,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那你见过绛朱父母死的样子吗?因为是你的父母杀的,你觉得他们的命,不够值钱吗?」 谢眠盯着他的眼睛问:「因为一句话,你就害死的叶家人,其他无辜的人,他们的命就不如你金贵吗?」 青墨冷哼了声:「这些底层的人类,死有余辜。」 「不知悔改!」谢眠勐地一攥拳,青墨看见了,瞥了一眼:「怎么?你想杀我?」 青墨从地上爬起来,化成了人形盘腿坐在地上,有恃无恐的笑着:「你们杀不了我,我是涂山氏的九尾狐,你们地府没有权限审判我,就算是你们八爷,也没资格。就是他来了也只能乖乖送我回青丘。」 牧夭狠狠咬着牙,银鞭攥的咯吱咯吱的,白七也少有的怒了,辛辛苦苦抓到的,竟然要纵虎归山? 范岚眼皮一掀,冰冷的笑了声:「杀不了你?」 青墨眼神一偏,骤然瑟缩了下,就听那道极低的嗓音又补了句:「今天,杀给你看。」 第26章 小狐仙(十五) 范岚着低低的一声, 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白七死死皱着眉:「可是八爷交代……」 第47页 范岚抬眼,轻描淡写的凌厉将他钉在了原地,从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来一股惧意。 这个范岚…… 不。 他好像和自己认识的那个范岚不一样了,浑身的气场简直判若两人。 牧夭心大,当即吹了声口哨:「帅。」 青墨更惧,如果不是范岚那根头髮还将他死死捆着,束缚住了他的大部分灵力, 早就冲破封印逃了。 「你们知道什么!我心狠手辣,可他们又有多善良,我父母不过是参与了一场叛乱, 就被灭了我们这一脉。他们立绛朱做族长,只不过是为了架空族长的势力,各自为王罢了,又比我们高尚多少。」 青墨眼圈发红, 不知道是恨意还是难过,死死地盯着在场的人质问, 好像在他眼里,那一场叛乱是替天行道。 白七说:「即使那些人不对,也不代表你的父母就是对的。」 青墨冷笑一声:「我父母不是对的,起码他们对得起涂山氏!他曾经是青丘的大祭司, 誓愿代代守护涂山氏,结果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用完即扔?上一个族长忌惮我父亲的声望,将他赶去做守墓人, 他就对得起我们吗!」 谢眠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肖山跟青羽玩儿的欢乐,要分给他苹果,还要教他烤红薯,被他看了一眼,缩到一边去了。 良久,范岚垂下眼,看着他:「如果你的父母叛乱成功,绛朱的族人你会怎么处理?」 青墨却突然不说话了。 「战败者,自然是要赶尽杀绝的,永绝后患。」范岚声线平静的说,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原本就冰凉的嗓音,此刻听来更是冷得令人发颤,一字一句都像是裹着冰冷的寒雾。 「范先生,甚久不见了,一向还好?」 突然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带来是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臊味,没那么浓,可见是压抑过的。 空气突然变得发潮,就像功德殿里那种腐败发霉的气息,紧跟着声音落下,几人心神一凛,白七已经握住了怀里那个残破的乌木算盘。 一道人影也站在了阵法外围。 来人毕恭毕敬的朝范岚行了个礼。 范岚眼皮一掀,并未还礼,轻嗯了声:「能劳烦涂山氏的大祭司亲自来这里,有何贵干?」 他又是一行礼:「斗胆跟您讨个人情,把这孽畜让我带回青丘责罚。」 牧夭脾气大,一听这话就要炸,管他什么大祭司小祭司,她今天就不尊老了:「凭什么,这狗东西我们辛辛苦苦抓的,你说带走就带走?」 谢眠盯着老人,又偏头看了眼地上的青墨。 牧夭虽然是这么说,枪火却还是在青墨身上的,并没有对他大不敬。 他作为涂山氏的大祭司,地府应该也是礼让三分的,可他却对范岚毕恭毕敬。 范岚问:「如果我不给呢?」 「不给?范先生开玩笑了,我青丘的人犯了错,自有我青丘来处罚,地府管好鬼魂即可,就不必劳烦您费神了。」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恭维的话:「我们青丘,不是天界。」 这一来一回暗藏刀锋,谢眠看懂了,他应该不是想要救青墨,应该是因为青墨的涂山氏的九尾狐,涂山氏不属于地府,自己的人被地府处决了。 面子上过不去。 谢眠说:「大祭司,青墨利用凡人建造功德殿吞噬死鬼生魂,我棺材铺成员更被打伤险些魂飞魄散,我作为棺材铺的老闆,不可能把他交出去。」 大祭司看了谢眠一眼,略一皱眉:「你身上是……」话说一半突然又停了,转而笑道:「如果你们不肯交还,那就只有请八爷和天帝一同来评个公道了。」 范岚原本脸色平静,这话一落,眉眼一抬缓缓地伸出了右手,冷笑了一声。 大祭司瞳孔遽然一缩:「你敢!」 范岚收起笑,手指倏然一握。 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应声而起,却只有短短一秒便立刻消失了,原本坐在地上的青墨顿时消失无踪。 「牧夭。」范岚开口,朝她看了一眼,「过来。」 牧夭还在惊呆里没反应过来,一向最淡定的白七也惊呆了,肖山和青羽也齐齐的看了过来。 他竟然能徒手直接将青墨这种大妖瞬间捏碎! 谢眠反应最快,拍了下她的肩膀。 「啊?啊,来了。」牧夭忙走过来,抬手接了范岚递过来的一个小珠子,疑惑的看了两眼:「这什么玩意?」 范岚开口,淡漠的掀了掀眼皮:「送大祭司回青丘。」 「这个仇,我青丘记下了。」 - 青墨被收,空气里的腥臭味瞬间散了,艷阳重新铺了下来,撒了一地金光。 白七还站在原地,脑子里飞速的转着,这个范岚帅的有点不像他本人,有……有点像…… 他用力晃了晃头,他一定是被熏懵了,这种危险的想法都敢有了。 「老闆,现在怎么办?」白七转头去看谢眠,结果他也在死死的盯着范岚,眼看两个都不靠谱,他朝肖山招招手:「回铺子了。」 肖山嗷了一声爬起来,跑了两步又问:「青羽哥哥,我还能找你玩吗?我去哪里找你呀?」 青羽甩了甩龙鳞,一头扎进了范岚袖子上,变回了那个乖顺的金色刺绣。 第48页 肖山目瞪口呆的感嘆:「哇好厉害啊,我也要学!」 白七敲了他脑门一下:「学不会的,走了。」 - 范岚发觉谢眠的视线,垂了下眼睛,良久才又抬起来:「我先出去一趟。」 谢眠死死的盯着他的侧脸,直到他真的转过身了,才咬了下牙,握着拳头压抑着声音:「八爷。」 范岚脚步一顿,却没转过身子,略微抬头闭上了眼睛。 他就知道,凭谢眠的心思,只要他稍微露一些破绽就会被猜出来。 范岚转过身,眯眼笑了下:「小阎王要见八爷吗?现在还不可以哦,他很忙呢。」 「忙着骗人吗?」 范岚笑意一僵,变脸似的隐去了,谢眠迎上他的眼睛:「你看着我每天为了查父母的下落,哪怕怕鬼也扛着棺材铺老闆的位置,积功德分,就为了见你一面,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明明那么弱,却……」 范岚一把扯住他的手腕,下一秒不知道将他带到了什么地方,到处都漆黑的不见一丝光亮,而他被抵在墙上,左手也抵在了头顶,整个人都被禁锢着无法动弹。 范岚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尽管近在咫尺,他却一点表情也看不见,只能听出一点不太平稳的唿吸。 「我没骗过你。」 谢眠别过头。 「我没觉得可笑。」 谢眠动了动手腕,却挣脱不开,他的唿吸近极了,那股冷香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鼻尖,呛得他眼睛发酸。 「我不是故意的。」范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丝丝缕缕的绕在他的耳边,收紧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捆着,勒得生疼。 谢眠一下子心就软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八爷?」谢眠也是一时气懵了,他太想找到爸妈了,不知道他们还在哪里受苦。 他明明可以查,却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喜欢你把事情藏在心里,只做被你保护的那个人,我也想和你一样,有朝一日我也能保护你。」谢眠咬了咬舌尖,声如蚊吶的补了句:「做你真正的小阎王,保护你。」 「那么我可以问一下,你是怎么猜出我身份的吗?」范岚问。 谢眠动了动手腕,从他手指里「逃」出来,往旁边站了站,总觉得跟他靠的太近,他没法儿思考。 「我刚接棺材铺老闆身份的时候,白七他们都很敬畏八爷,只有你坐在那里,似笑非笑似的。提到斩羽大人的时候,更是毕恭毕敬,而你却直接叫斩羽,可见你的身份跟他们是不一样的。白七说你运气很好,莫名其妙就把案子解决了,我想应该是你不想让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吧。」 黑暗中,范岚眼神肆无忌惮的放柔软,看着谢眠问:「还有呢?」 谢眠稍微回想了下:「我们救赵彬的时候,你从七爷袖子上借了一朵花瓣,你说是八爷在地心用残魂养的。我问过七爷,他只说是八爷给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后来我问你地府是不是出事了,你说就算出事了也有八爷镇着,影响不了棺材铺,让我放心。你说的很肯定,就像是出了事,自有你来担着的意味。」 范岚眉眼一垂,是了。 谢眠顿了顿,最后才说:「 还有就是我们遇见的那些妖魔鬼怪个个儿都很惧怕你,那种怕不像是对鬼差,反而是本能的惧怕。」 「你看,就算没说,我的小阎王不是也猜出我的身份了吗。」范岚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好聪明,是不是。」 话音一落,突然陷入了沉默。 范岚闭了闭眼,突然狠戾的握住谢眠的两只手,狠狠地将他抵在了墙上,语气发沉的凑近了他,「我说我不是好人,你……唔!」 谢眠迎了上去,死死的吻住他,毫无章法的一阵乱亲,乱七八糟的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范岚瞳眸一颤,唿吸沉了沉,握着他的手有些微的松了,紧接着便听见一个含含煳煳的声音说:「我说了,不准你走。」 「我……」 「你要敢走,我就拆了棺材铺。」谢眠挣脱了他,两手搭在范岚的脖子上狠狠朝自己一拉,再次吻了上去。 范岚在心里苦笑了声,重要的哪是棺材铺,是你。 只要你好,拆了十个棺材铺都好。 他嘆了口气,握住谢眠的腰,接过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第27章 言灵(一) 范岚到底克制, 虽然是接过主动权,可到底也没深入,只是浅尝辄止便放开了他。 这一吻也顺势在他的记忆里,篡改了下关于父母的记忆,他八爷的身份暴露,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味了估计就会开始问父母的事情了。 他还没查清, 是什么人在那段时间,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他们,没法儿给谢眠答案。 至于感情。 他怕自己沉沦, 更怕谢眠沉溺,他是唯一能在这段感情里及时清醒的人,没有任性的资格。 足足有几分钟,两人之间被安静充斥, 好半天范岚才嘆了口气,只要一碰上谢眠, 他的理智就容易崩碎。 范岚嘆了口气。 谢眠其实很不会藏自己的心思,就算比别人缜密细緻,但到底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孩」,尤其是喜欢这种感情, 怎么也藏不住的。 范岚很久之前就知道,一直克制着不敢回应,那些真相终有一日要被掀开,那时候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第49页 他不敢太放纵, 可又想拉着他和自己一起万劫不復。 「走吧。」 ** 两人从黑暗之间出来的时候,白七和肖山正好扶着明秋从叶家大宅里出来。 他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嘴唇煞白的没什么精神,平常黝黑的脸竟然也有点诡异的苍白。 谢眠记得白七说过,八爷可以用无字鬼书直接调动灵力让棺材铺的成员瞬间恢復,但这么一来就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范岚好像没有现在要说的意思,谢眠也不好直接说出去,想了想问:「我能救明秋吗?用无字鬼书。」 范岚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看了眼明秋虚弱的样子,说:「明秋的伤没有大碍,他身上的尸气太重放放也好,养一段时间吧,不用担心。」 「哦。」谢眠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眼神时不时在他脸上流连,忍不住想,这人该不会是记仇吧。 因为明秋经常对他嫌弃挖苦冷嘲热讽,每天都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所以这次才袖手旁观让他吃苦的吧。 也不对,他好像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我不是记仇。」范岚说。 谢眠一惊,瞬间后退好几步,防备的护住自己。 完蛋,他怎么又看出来了! 唿,不过还好,看出这个也比看出他其他想法好,那种事要是被拆穿,他还怎么面对范岚。 范岚没回头,也没看他,略微抬了抬下巴:「你又想亲我?」 「没没没有!!!」谢眠看着越来越近的白七几人,惶恐的直摆手:「别瞎说!」 范岚唔了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就被谢眠打断了:「……我我先去看看明秋!」 范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笑了下,亲的时候那么勇勐,现在才害羞是不是太迟了? 范岚默默看了下自己长衫笼罩着的腰下,默默闭了下眼睛忧愁的想,他真要说按照当年的脾气对他,现在…… 早哭了。 ** 叶简明最后也没有出来送客,管家出来说会把钱打到各位帐上,麻烦各位了。 谢眠点了点头,稍微说了几句让他转达给叶简明。 他死了这么多亲人,整个家最后只剩他一个人了,偌大家产和矿也没人继承,就算是恩人也没心思去应付了。 这时孙志谦和叶寻芳一行人也出来了,侧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不算很愉快。 叶寻芳讥讽了他几声,孙志谦一如往常的笑呵呵来者不拒。 他虽然一直昏昏沉沉,可也知道这个小师侄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哪儿能忘本。 白七看着孙志谦,压低声音嘆气:「青墨才一死孙志谦那一簇魂竟然就恢復了,下了床跟没事人似的,怎么明秋就还这么虚弱,该不会是殭尸做久了,肾不好吧。」 明秋应景的咳了声,谢眠忙扶着他,猜想说:「孙志谦丢的魂是被青墨吃了,他死了应该就释放出来了?明秋这个是被他攻击打出来的,加上自己驱动尸气过度,和那个不是一回事吧。」 明秋点了下头,心里不由得对这个小老闆更加敬佩了。 叶寻芳叫了几辆车,正好也算上了棺材铺的几人,本来白七打算直接用无字鬼书传送回去,可明秋受了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想了想就说了声麻烦。 叶寻芳说还没感谢他们救命之恩,这么点小事算什么。 - 明秋虚弱的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目养神,一脸不知道睡着还是没睡着的样子,白七坐在副驾驶,偏头回来看谢眠:「你们刚才吵架了?」 谢眠抬头:「啊?」 白七指指后头那辆车:「你平时总跟他在一块,怎么这会坐车跑我们前面来了?」 明秋凉飕飕的补了句:「终于连铺子里脾气最好的老闆都忍不了范岚了,他真的有本事。」 谢眠想起自己刚才在黑暗之间抱着范岚的腰强吻一次,又揽着脖子强吻了一次,脸不由得红了下,小声说:「不是。」 他只是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范岚,行兇之后落荒而逃罢了。 白七看着他脸都气红了,安抚道:「别生气,等你见着八爷了,跟他告一状把范岚给踢了,或者听牧夭的,让八爷把他塞进忘川填河。」 谢眠一哆嗦,乖乖,小七同志,你的男神八爷,就是范岚啊。 偶像和粉头翻车互殴现场? 画面有点好看。 「也没、没什么,就是我……」谢眠想了想说:「我想问你点事,所以来前面坐了。」 司机看前面的车一启动,随即也启动了,偏头问白七:「你们没有什么落下吧,走了?」 白七嗯了声,问谢眠:「你想问什么?」 谢眠想了想,挑拣了一个不是很重要的问了:「时雪折是什么人?我听你们好像有点讳莫如深似的。」 白七略一沉默,明秋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闭着眼再也不开口了,谢眠感觉整个车里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有点慌的问:「怎么了?不能说吗?」 白七摇了下头,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他也一知半解,八爷的事他向来不去打听,他还不如牧夭知道的多。 「数百年前,现在的天帝和时雪折都是八爷的弟子。虽然两人都是天帝的待选,但因为天帝那时候为人宽厚慈爱,时雪折阴气极盛,所以最后八爷选了如今的天帝。恰逢那时候地府有一次地震,八爷忙于修復,时雪折就趁着那时候叛逃出地府,为祸人间。」 第50页 这段话和范岚自己说的出入不大,他说的是故友去世忙于修復魂魄,看来应该是那个人的死,导致了这场地府震盪。 「时雪折叛逃出地府,为什么八爷一直没抓呢?」他上次问的时候,被范岚三两句话给拐出去了也没回答,后面卢瑶打电话来求救,更是没顾上,一来二去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时雪折到底是八爷教养出来的徒弟,实力之强我和明秋都不是对手,至于八爷,他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地府了。」白七也很感怀似的嘆了口气。 刚被选做棺材铺代掌柜的时候,他去地心接任,远远地看过一次他的背影,到现在都还觉得,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该执掌地府的。 「简单来说,选拔天帝和鬼王要经过八爷和地藏王,但他们两个人没有直接管辖地府和天庭的权限,只是我们棺材铺隶属于他麾下,加上他们敬畏他,遇事会去问他的意见。」 嗯? 谢眠听得一头雾水,白七的意思是,范岚没有直接管辖地府的权限,但有选拔权,这就相当于…… 古代那些,死了老爹太子上位后身边还跟着的一群,指手画脚的老不死的老臣? 「所以八爷没有杀时雪折的权限?」 不对吧。 他连青墨都敢活鸡现杀,还是当着青丘大祭司的面杀的,区区一个时雪折,他会不敢杀? 白七其实也知之甚少,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时雪折还有用处吧。」 谢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说了跟没说不是没两样么。 就这个表达能力,他就问一个时雪折,结果他就差没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说起了,怪不得范岚嫌他的报表看的头晕眼花还找不到重点。 谢眠自己想了想,时雪折这么多年一直在人间,范岚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如果真的想找,对他来说应该不难。 有两个可能,一是范岚根本没找,二是没找到。 一暂时他还想不明白。 二的话,除非有人把他藏起来了,范岚之前提过地府可能有叛徒,这个地府的叛徒,应该指的不是时雪折,而是和他勾结的人。 那么…… 范岚一直放着时雪折,是想抓出那个叛徒? /第二十八章 谢眠真心觉得,自从认识了范岚之后,自己都快能去考警察了,推理能力直线上升,堪比福尔摩斯。 什么都不说,都让自己猜,真以为人人都跟他似的,有读心术吗! 他要是个攻,就直接把范岚扔床上,操到服气,操到服软,但是不行,他打不过范岚。 突然泄气。 白七说的那些虽然没有重点,但隐约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 尤其地府集权,必须要小心平衡谨慎周全,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和他们相比,谢眠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活演一个废柴,光是理解地府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很费劲了,别说帮忙。 范岚虽然说是他合适做棺材铺的老闆,但这种话他是不信的,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哄就怎么信。 无字鬼书一闪。 谢眠垂眼看了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嗓音:「地府有些事,我去处理。」 谢眠立刻回头去看后面那辆车,之见一道极轻的黑雾从车顶绕了几圈便消失不见了。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有东西落下了,忙问:「要回去吗?」 谢眠回过神:「不,不用,我刚才看到个人影,以为是认识的,我看错了。」 ** 回到棺材铺,谢眠说几个人这段时间都辛苦了,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铺子自己管着就行了。 白七起初有些不放心,但一想谢眠现在也不是刚开始来被他几句话就吓的腿软的大学生了,何况有事还有范岚,牧夭也快回来了,于是放心的走了。 棺材铺的位置刁钻,空气也比南城市里好很多,他和肖山是真累了,明秋是还在养伤,三人回到房间就各自睡的一塌煳涂。 谢眠中午叫了几份外卖,挨个儿喊了也没人下来吃,范岚也在地府没回来,他自己默默吃撑了,然后把没拆封的放进冰箱,打算等晚上热一热继续吃。 他坐在柜檯后,乱七八糟的想范岚,不知道他去地府是干什么,地府有没有信号,给他打电话能接通吗? 他要是接了他该说点什么? 思来想去,谢眠还是打开了游戏,一看赵彬在线就组了他,一头扎进了游戏的海洋。 何以解忧,唯有游戏。 ** 白七一觉醒来外头有只鸟轻轻的啄了几下窗户,白七伸手拉开窗户,放了它进来。 这鸟他认得,是大荒山的言灵鸟,只要是它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兑现,所以才叫言灵。 不知道他过来是要传递什么消息,白七从床上坐起身,理了理衣领和袖子,礼貌的微笑了下。 言灵鸟一进来,对着他的桌子,抖了抖屁股上雪白蓬松的羽毛,留了一泡煞白的鸟粪。 「……」白七眼皮跳了跳。 言灵鸟在桌上蹦蹦跳跳了几圈,欢快的扇着翅膀啾啾啾叫了几声,然后开始叫:「你会死,你会被好朋友杀死,你会灰飞烟灭,你会死,你会被好朋友杀死,你会……」 白七整个人一震,呆呆的看着它蹦蹦跳跳,连赶走都忘了。 第51页 他的好朋友。 这辈子他只有过一个好朋友,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是因为他的不守时,害死了他。 白七闭了闭眼睛,听着言灵鸟喋喋不休,仿佛催促他去死一样的尖叫,将记忆拉回了百余年前。 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学生,还叫谢必安,比谢眠大不了几岁,沈择是他的同学兼室友,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 两人有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对方。 沈择从小就脾气直说话沖,容易得罪人,白七的脾气比较温和,对谁都是温柔有礼笑脸迎人,和他算是完完全全的互补。 那时候两家家长还开玩笑,这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了亲算了,可惜俩孩子都是带把的。 沈择不在乎的揽住白七的肩膀,抬高下巴冷哼了一声:「要什么老婆,将来我跟小安过,反正他又会做饭又会洗衣服。」 他妈笑骂:「净说胡话,你们两个在一起算什么事儿,你见过两个男的过日子的,将来不要孩子啦?谁给你们养老。」 「养老院啊,有钱还能不收我们了咋的。」沈择肩膀顶了下白七,哎了一声:「你说怎么样?」 白七不像他这么没皮没脸,何况他心里没那么单纯的两个人住一起的意思,别过头干干的说:「你还是听阿姨的话,别胡闹。」 沈择冷哼了声,松开他的肩膀,两只手交叉环胸靠在沙发上:「你就听我妈的话,得亏你不是姑娘,那我要娶了你,非得没日子过。」 白七记不清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那天的谈话挺轻松的,他还留在沈家吃了饭,一起做作业到很晚才回家。 后来,他因为自己这双能见鬼的眼睛,被一个地府逃出来的厉鬼缠上了,他为了不牵连到沈择,就故意疏远了他。 沈择不知道为什么,从开始的茫然到懵再到愤怒伤心,白七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躲在窗帘后听着他冒着雨雪站在院外喊他,单薄的衣服被雨雪浸的湿透。 白七狠狠地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再后来,沈择以为是自己那些玩笑开的过火,又以为他找了女朋友要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约他见一面,在他们那个「老地方」,把话说清楚,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他。 白七看着信,咬了下牙,他这么多天都坚持过来了,这次要是不去,沈择可能就会放弃了。 他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和镜子里已经脱相的脸,狠狠地捶着头,恨不得把那双眼睛活生生挖去。 白七最终还是去了,他到的时候已经距离约定时间过了三个小时,沈择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松了口气之于,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就觉得沈择出事了,冲进小木屋里翻来覆去的找,没有人影,也没有血迹。 沈择好像凭空消失了,他找了很久,任何跟沈择有关系的人都问了,可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就那么不见了。 是他的过错,如果他准时来,沈择也许就不会出事了,都是他的过错。 白七在小木屋里自尽,却在那时候遇见了只是一团黑雾的「八爷」,一句话也没说的将他带进了地府,拔擢他成为了白无常。 白七拿出乌木算盘,上面的每一颗乌木珠上都刻着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从今天到明年甚至十年后,都一项项的刻着。 他不能允许自己,再有任何不守时的情况发生,不允许再有一个沈择在他的生命里逝去。 八爷经常说,世事难料,这么刻着也不一定每件事都能按照想法走。 人生总有变故。 白七长长舒了口气,起身下了床,静静地洗漱完换了衣服,到了前面的棺材铺店里。 谢眠正坐在柜檯后打游戏,范岚坐在前面,两人中间的柜檯桌面放了个玻璃碗,里头堆了小山似的草莓。 个顶个的硕大鲜红,足足有鸡蛋大,不像是人间种的。 肖山蹲在一侧不知道摆弄什么东西,见到他来喊了声:「小白哥哥起来啦。」 白七嗯了一声,朝谢眠一拱手:「老闆,我想请个假。」 范岚抬眼,在他脸上扫了一眼,他脸色一向苍白,但这回这个怎么白里还透着点发青,就跟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 一脸死气。 谢眠游戏正打要要紧关头,三个人围着他锤,没空出眼看他,只是摆了下手:「去吧。」 白七嗯了一声,也没再跟别人说话,径直往门外走了,看了看天停了一会,一闪身不见了。 「小阎王。」 「嗯?」 「张嘴。」 谢眠正低头打游戏,没顾上抬头,满脑子都是技能也没多想就张开嘴,接着一个草莓被塞进了嘴里,他愣了下,抬头。 范岚指了他的手机屏幕一下:「要死了。」 谢眠忙不迭咬了草莓吞下去,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释放技能,还剩最后一点血皮的时候,把对面两个人杀了。 不过尽管这样还是没法力挽狂澜,还有一个人。 谢眠放下手机,看着面前的男人端着杯子一个劲往里头塞冰糖,半杯红茶塞了多半杯冰糖。 乖乖,这喝下去得糖尿病吧。 谢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勾了下杯沿,往自己拽了拽:「别喝了吧,这么甜……」 第52页 范岚也没多争,顺势就松开了手,捏了个草莓送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含含煳煳的说:「小七身上有言灵。」 「啊?」谢眠茫然:「言什么?」 「言灵。」 范岚吞下草莓,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沾染着草莓汁水的鲜红舌尖看的谢眠脸红心跳,咳了声别过眼。 「言灵。」谢眠打开搜索框,搜了下言灵的百科名词解释,大致懂的意思了,约等于诅咒。 「七爷是地府的人,什么东西能给他下言灵?」谢眠问。 范岚唔了声,按道理说言灵这种东西,只是低等的咒术,和降术完全没有可比性。 大部分的言灵对于人类来说只要心里没鬼,不理它就没什么问题,即便有,找个天师道士之类的也能轻松破解。 对于地府的人来说就更简单了,浅的毫无效果,深的挥挥手就解了。 白七身上这个…… 「大荒山的言灵鸟。」范岚想了下白七脸上那团死气,那是调动了他心里埋藏最深的记忆了,加上是女娲入化前养的言灵鸟。 他曾劝过很多次,不要太执着于过去,执念太深终受其害,如今看来,他一直都没放下过。 谢眠这时也百度完了大荒山是哪里,一脸懵的问:「那女娲养的鸟,怎么还特地来给七爷下诅咒?不知道四捨五入就算是一家人了吗,闲的?」 /第二十九章 范岚笑了笑,「我们和女娲可不是一家人。当初创建地府的时候,女娲看到人类受轮迴之苦,还想让人人都有长久的寿数。等她看到十八层地狱时,善念又发,捨不得自己造出来的孩子吃这样的苦。」 谢眠张了张嘴,小声说:「别吧,生前作恶身后还不吃点苦,那岂不是美滋滋。」 范岚点了下头:「是。」 谢眠想了想,既然女娲这么仁慈,为什么又养这个害人鸟,难不成是报復地府来着? 范岚摇了下头说不是,「女娲本身也不是绝对仁慈的,她把自己的戾气强行引出来封印了。这只鸟原本是只吉祥鸟,在她死后,无意闯进去吸收了这股戾气,才变成了言灵鸟。」 谢眠托着下巴,想了想略微委婉的说:「女娲娘娘的戾气还不小。」 范岚笑了笑,却没再去评价已故的人,侧着眼睛看了看面前仍然年轻稚拙的脸,心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魔身佛骨,普度众生。 肖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爬在柜檯上,趴着捞了个草莓嗷呜一声塞进嘴里:「好甜呀。」 范岚瞥了他一眼,小屁孩,地心里长出来的能不甜吗。 谢眠抽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擦手再吃。」 肖山嗷呜一声仔仔细细的擦完了手,抱着草莓碗盘腿坐在柜檯上吃了起来。 「那七爷有没有危险。」谢眠问。 范岚蹙眉想了想,忽然拍了下吃草莓正欢乐的肖山,眨眼一笑,谢眠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肖山嘴里还剩半颗草莓,张大嘴来来去去的看着两人:「啊?」 「你想不想进你小白哥哥的房间参观一下?」 肖山茫然了一秒,迅速把草莓咽了下去,疯狂点头。 谢眠喂喂两声,赶紧制止这两个小学生组合,一手扯住一个:「这样不好吧,谁也不准去。」 范岚回过头,哦了一声:「如果不用他的私人物品来共情,你就找不到他了哦,他身上的言灵是死灵。」 「死灵?」 范岚点头。 「你的意思是,白七现在已经是和棺材铺有契约的鬼魂,如果他要是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范岚再次点头。 「走。」 范岚一怔:「去哪儿?」 「七爷房间!」谢眠不由分说,绕过柜檯就往后头的楼梯走,要隐私还是要命? 这不是废话吗! 范岚在后面悄悄和肖山击了下掌,谢眠听见声音回头,两人站得笔直回望着他。 「你们在干嘛?」 两人一模一样的我什么也没做的表情,「没有呀。」 「没有还不快走!」 ** 三人从白七的房间出来时,肖山已经晕过去了,被范岚抱出来的,白七心底的记忆实在太深了,一下把他砸懵了。 好在找出了白七的位置,还算一点进展,不然肖山白晕了。 谢眠一直在想,白七这个人,一直表面上温柔和气好像没什么脾气,除了被范岚气崩溃之外,一直都是个很理智的人,为什么内心里有这么沉的记忆。 谢眠偏头,旁边的男人立刻:「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七爷还是你带进地府,亲自让他组建棺材铺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谢眠觉得他在驴自己。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自杀。」范岚灵光一闪:「我知道去哪儿找他。」 两人前后下了楼,范岚把肖山放回他自己房间的床上,握了下谢眠的手腕,朝自己一扯。 谢眠头晕眼花的站直身子,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了。 仰头,有满天星子。 低头,有万丈深渊。 夜晚的悬崖上看不到半个人影,月光和星光的照映下,弯弯曲曲的山道像条盘踞的龙静静蛰伏。 微微的山风吹过来,带起一股冷意,让人忍不住哆嗦了下,这一冻谢眠忽然反应过来,等等。 第53页 「我们刚刚不是白天,怎么这会天黑了?而且好好好冷啊~」谢眠怕冷惯了,搓了搓两只手在嘴里哈了口气去捂耳朵。 「我们在小七的回忆里。」顿了顿,少见的汗然:「来早了,这会他应该才九岁。」 「……那怎、怎么办……阿嚏。」谢眠揉揉鼻子,抖得更厉害了。 「等一会吧,几分钟就够了。」 范岚脱掉自己的长衫,在身后给他披上了,动作一近仿佛是将他揽在了怀里。 谢眠揽着长衫感觉瞬间暖和起来了,比暖气还好使,脱口就问:「你这个衣服能送我吗?」 范岚一怔:「你要它做什么?」 谢眠一听就知道他想歪了,生怕他把自己想成个变态,忙解释说:「好暖和啊,冬天穿一定不冷了。」 「……」范岚有点无奈的点了下头:「给你了。」 他平时一直穿着这件长衫,除了上次换过一次衬衫之外就没别的打扮了,原来长衫里头穿的是件交领衫,层层叠叠的有好几层。 谢眠伸手套进袖子,发现有点长往上面卷了几道,结果低头一看,下摆也有点长,差不多有点要拖地了。 他和范岚的身高有差这么多吗? 「你冷不冷啊?」 「不冷。」 范岚抬手给他理了理领子,长长的头髮因为靠的近,搭在他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可唿吸却又撩的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忍不住动了动。 范岚随手拍了他一下:「乖一点,别动。」 「哦。」谢眠看着他眼前交叠的领口,忍不住想那天他情急之下的吻,还有平时无意之间的温柔,他总觉得范岚是喜欢自己的。 虽然不带感情约/炮的都有,一个吻不能说明什么,但谢眠直觉范岚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他不会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好人。 他是地府的八爷,他只是一个恰巧双眼能见鬼的凡人。他歷尽千帆,自己初出茅庐。 两个人之间隔着万丈鸿沟,他真要想拒绝自己,有的是理由,更有的是办法。 「衣服你也要,往后再有什么好玩你要不要?你要是进了地心,那儿好玩的更多,估计你都要迷花眼了。」范岚轻笑了声,胸口隐约颤动了几下,极近的送进了谢眠的耳朵。 「下次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个会说话的蘑菇,会唱歌的石头,要不要?」 凉凉的声音熨帖着他的耳蜗,一路流到心尖上,明明冰凉的声线,却仿佛烫的他难以唿吸,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范岚。」 谢眠抬起头。 「嗯?」范岚理好了领子,一挥手,那长衫稍微短了几寸,变成正合适他穿的长度。 谢眠握住他手腕,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点温情迷惑了,竟然脱口问道:「你喜欢我吗?」 范岚一僵,视线逐渐下移看了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眼,又抬起头看着谢眠,好半晌没有答话。 谢眠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咬了下舌尖开始后悔,这么操之过急干什么,万一把他吓走了怎么办。 自己现在又不是不能陪在他身边,非得要逼他回答,跟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儿一样。 细水长流不知道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讨不讨厌我,就是那种……我跟你说话你烦不烦的意思。」谢眠语无伦次的解释,拼命想把那句话给圆回来。 可话已出口,怎么圆都是作废了的泥坯子,越补越难看,做不成好看的陶瓷了。 「就,其实我也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怎么说,我的意思就是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办案子,想醒来的时候就在棺材铺看见你,我在柜檯后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你,我们……还有七爷明秋牧夭肖山,大家一直在一起。」 谢眠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到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了,一股脑把心里的话全翻出来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稍微克制一下,我自制力还行的,你别看我有点年轻,其实我不是很……」 「谢眠。」 谢眠一怔。 范岚仰头闭了下眼睛,面对这个一次次对他表露真心的人,他实在无法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本身内心就对谢眠有着压抑至极的感情,只是一直在拼命克制,一旦被掘开一个小口便会泛滥,再也无法收拾。 「我不值得你喜欢。」范岚说。 谢眠抬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腕,不答反问:「那我值得你喜欢吗?」 这次换范岚僵在原地了,仿佛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话该怎么回,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自己的倒影,还有克制到极点的眼神。 「你值得更好的人来喜欢。」 谢眠也仰了下头,故作轻松的说:「我心里有一个最好的人,你觉得他以后会喜欢我吗?」 范岚顿了顿,说:「会的。」 谢眠眯眼笑了下:「八爷一言九鼎,不会反悔吧。」 范岚一怔,立刻翻出刚才自己那句话回想了下,唔……他刚刚是被套路了吗? 他本以为这人会知情识趣,结果没想到是越挫越勇,无奈的笑着揉了下他的手腕:「学坏了,连我都敢算计。」 谢眠眨了眨眼睛,学着他平时那副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干的表情,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必要手段。」 罢了。 第54页 他算计了别人一辈子,没想到两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这大概就是命吧,註定他要在谢眠这里一败涂地。 真心也交付,命也交付。 「小阎王。」 「嗯?」谢眠笑眯眯的去抱他的腰,一抬头忽然看见山壁上有什么一闪而过:「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七爷!」 第28章 言灵(二) 范岚顺着他的视线向上一看。 半高的山崖上,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光芒正在向外扩散,勾勒出一个惨白的光,和一个破碎凌乱的人影。 不是很真实,更像是一个幻影投射上去的,偶尔还颤动几下,仿佛一团液体在缓慢流动。 白七被裹在中间,两只手静静地垂在身侧, 像是一只蚕蛹。 一动不动。 谢眠才一想靠近,迎头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他伸手一碰, 那墙好像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但就是无法通过。 谢眠用力的拍着墙,大声试图叫醒白七:「七爷,七爷!」 范岚握住他的手腕制止:「这个应该只是个幻象, 不是真正的小七,别担心。」 「可是……」谢眠瞬间瞪大眼睛, 用力将身前的人推了出去。 一道强光瞬间从蛹状物里喷射出来,谢眠向后一躲,那强光直直的穿透了墙,像烟花一般炸开, 幸好范岚眼疾手快,将他往怀里一扯,用身子硬生生挡住了。 谢眠惊魂未定的从他怀里出来,手忙脚乱的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发现他后背上有一小片发绿的污渍。 「没事。」范岚拿开他的手回头看了眼,那蛹状物已经消失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谢眠问。 「不知道。」 谢眠看着他的脸,怀疑了不到一秒范岚就说:「这次是真不知道。」 「七爷不见了。」 范岚若有所思的看着刚才那个蛹,这个缚魂茧还是他教的,用来困一些怨念太强无法渡化的鬼魂。 他之前并未用过,第一次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原本以为,进到白七的记忆里,就能把他及时拉出来,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计后果的先把自己捆了。 范岚一阵头疼,他本以为白七是整个棺材铺最理智,最不需要他多费心的人。 结果倒好,带头不省心。 ** 两人回到棺材铺的时候,肖山还没醒,牧夭从青丘回来了,坐在柜檯后看电视剧,卡巴卡巴的嗑瓜子。 面前的瓜子壳堆了小山一样,柜檯前坐满了人,谢眠和范岚连下脚空都没有,差点踩在一个光头的脑门上。 幸好范岚的反应快,一闪身落在了内堂。 谢眠一站稳就立刻走了出去,绕到柜檯后问牧夭:「怎么回事。」 牧夭看了他一眼,懒懒的掀了掀眼皮说:「哦,这些人,说他们最近被人诅咒了,很倒霉。」 谢眠抬起头看着对面或坐或站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根本没人打算搭理他,看上去是一脸倒霉相。 不过这个世界每天倒霉的人多了,被下咒? 牧夭继续嗑瓜子,眼神也在电视剧上没移开:「就这情况已经继续了三个小时了,我怀疑他们不是来求助的,是来给我添堵的。」 说着把声音调大了点。 还是听不见。 范岚掀开帘子从后头出来,人声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极度的安静了足足维持了五秒,然后又轰然开始更大声的吵。 他皱了皱眉,慢悠悠的抬起手,谢眠总觉得他这眼神有点危险,扑过去制止了他:「冷静!」 牧夭放下瓜子,狠狠地一拍桌子:「安静!」 众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牧夭收起那个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恢復了微笑,和颜悦色的,用堪比客服还温柔的语气说:「接下来,我们请各位一个一个的说清楚情况,好吗?」 牧夭刻意在一个一个上了咬了重音。 一个老太太拨开人群走出来,头髮花白牙齿也掉的差不多了,嘴唇往里瘪着,眼窝深陷下去,皮肤上遍布老年斑,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将死的老迈气息。 可谢眠发现,她的动作很利索,完全不像是一个耄耋老人该有的灵巧。 「我,我先说。」 牧夭一抬手:「您请。」 老太太看着牧夭的脸,不知道戳中了哪根神经,嚎啕大哭起来:「我今年才26岁,跟你一样年轻,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话音一落,刚才才安静下去的人们又开始骚动起来,七手八脚的指着自己诉说变故。 「我今年才25岁,我都秃成这样了!」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惨,到底是谁害了你啊,一定是他!」一个男人用力扑到柜檯前,恶狠狠的说:「一定是那个白衣男人!他是鬼,是魔鬼!」 白衣男人? 牧夭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谢眠,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下,得出个结论。 该不会是七爷吧! 范岚抬手轻敲了下桌面,问刚才那个唿天抢地的老太太:「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太太噫呜呜噫的哭了半天,才淌眼抹泪的说:「我的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加班,那天加班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白衣男人,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范岚眉尖一蹙:「你告诉他了?」 第55页 她捂着脸一直点头:「我本来不想告诉他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说了。」 眼睛。 言灵这种东西,不能给予任何回应,只要同他说一句话,后面的就不可控了。 「我告诉他名字之后,他就消失了。」她抽抽噎噎的说着,苍老的声音像是被沙子打磨过,粗哑难听。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见他在我的门口,直勾勾的看着我,跟我说我会老死。」 牧夭一听,老死,非鬼非神的凡人,谁不会老死? 她估计也看出牧夭的想法了,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又擦了下鼻子,痛哭流涕的说:「我也是这样以为的,结果今天才第三天,我就老成这样了!」 这话说的声泪俱下引人入胜,旁边的人也都是或多或少有同样感受的,扒在柜檯上七嘴八舌的说:「我,我的公司运营很好,最近还打算上市,结果……」 「我和我老婆前几天才做了婚前体检准备结婚,结果也是因为遇上了那个男人,现在被查出来有骨癌。」 谢眠一看这架势,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边空出一耳朵听他们哭诉,一边扯了下范岚的袖子凑近了问他:「你觉不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范岚点了下头。 这些话虽然由本人亲口所述,但因为身遭惨痛所以说的语无伦次,没什么重点,不过都提到了一个白衣男人。 这个白衣男人不是白七,几天前他们还在山江没回来。 大荒言灵鸟也是白的,化成人形不成问题,时雪折……也是穿白衣服的。 这些都不重要,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找来棺材铺的。 棺材铺的运作一向是三界有求助信,从门口的信箱递过来,再派他们去解决,从来没有过这种受害者直接冲进铺子里来的情况。 他再次敲了下桌面,问:「什么人告诉你们,可以来这里求助。」 众人一怔,个个儿都茫然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完全不记得了一样。 谢眠沉思了下,意思是他们被人下了诅咒,然后又有人来告诉他们找棺材铺求助。 这个状况让谢眠突然想起一本小说,一个人给一群无辜的人民群众下毒,然后告诉他们谁能救他们。 她在旁边看着那医生救不救。 这人存的不会也是这个心思吧,想让棺材铺身败名裂? 从第一次的降头术到后来的狐仙作乱再到今天这个言灵,谢眠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控制着事情的发展。 那人隐藏的极深,他冲着棺材铺又不像是完全针对棺材铺,好像有更大的目的。 他一时也看不透,索性就先搁在脑后,解决眼前的问题。 「咱们能救他们吗?」谢眠问。 范岚点了下头,救是可以救,如果被下咒的人心思还算纯净,他费些鬼力就能做到,如果他心理阴暗。 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 设计这件事的人,估计也是看准了这样,才告诉他们棺材铺可以救他们。 范岚右手一抬,自掌心之中撒下一片金色的光影,将面前的人们笼罩起来,低低的念了声不知道什么咒语,碎金箔似的钻进了他们的额心。 哭的最惨那个老太太慢慢褪去了那层苍老的皮囊,恢復成皮肤紧緻的年轻女子,大眼小脸,确实挺漂亮。 秃头的那个兄弟,也恢復了一头浓密的黑髮。 可在最后面有两个人,不仅没有恢復,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知道最后只剩一层皮铺在了地上,连骨头都没有。 众人也被这景象吓着了,尖叫着四处逃窜,范岚手腕一软,脚底几不可查的踉跄了下,收手的时候按住了桌沿,低喘了声。 谢眠和牧夭到前面去看人皮,没看见范岚在后面轻轻的摇了下头,眼前景物重叠发晕,按着柜檯的手指掐的紧了下。 这些言灵里,还有一个是对他下的。 范岚垂着头喘气,脑海里的剧痛让他有点站不住,下咒的人知道,直接对他下是没有用的,所以利用这些人。 言灵一旦起效,就只能被人吸取,而发作过的言灵是驱不散的,他一开始用言灵鸟引走白七是计划。 他会进入白七记忆,估计也是计划,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下咒然后他们送到棺材铺里来。 范岚轻勾了下嘴角,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算计的倒周全,想看自己身败名裂,再也握不住地府的实权? 他代执掌地府这些年,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能有这个算计的,倒是不多。 第29章 言灵(三) 谢眠和牧夭两个人蹲在地上检查那两个人皮。 从头髮到指甲, 个个都在头皮上结结实实的,脸皮紧緻光滑,没有一丝裂纹,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头将血肉和骨头全部啃噬一空。 来求助的人一窝蜂散了,只有刚刚恢復了年轻的「老太太」扒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范岚抬眼瞥了她一眼,视线相接之时, 她突然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几步,诡异的抖了两下肩膀。 「范岚。」谢眠头也没回的喊了声。 范岚轻吸了口气, 松开按住桌沿的手指,压下脑海里疯狂念叨的言灵和心口的剧痛,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 「哎呀呀。」他在谢眠旁边蹲下身,唔了声:「这个人我见过。」 第56页 谢眠在这人脸上流连了半天, 不敢置信的指了指,又看向范岚, 都死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来见过? 「别闹。」 「他脸上的这块胎记,是我给他留的。」范岚抬手,指了下靠里侧的那个男人,脸上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灰色印记。 「他这一世投胎是自己从地府逃出来, 跳进轮迴隧道的。」 这个鬼魂送进地府的时候浑身的恶意把小忘川掀了一层巨浪,阴差制不住,报告给他,他亲自给他脸上点了一个痕迹压迫恶意。 后来不知道怎么逃了出去, 他回去查过,是自己跳进轮迴隧道的。 「地府管理这么松懈的吗?」谢眠难以理解的问:「还能自主选择投不投胎?」 牧夭也察觉出不对了,她从来没听说过有鬼魂能自己从地府逃出来,跳进轮迴隧道投胎的。 难道十殿阎罗各府鬼差和一路的阴兵都是死的? 这也太奇怪了。 范岚想了想,把地府有奸细这种事情压在了心里,不是不信任牧夭,而是对他们来说,知道的早了,不是好事。 「是呀。」范岚的眼神在这两具「尸体」上流连了下,他们身上不仅有鬼气和残留的言灵,里头那个有他印记的,还有一点几不可查的仙气。 教凡人用降头术,给青墨佛骨建造功德殿,放出言灵鸟,这一切不会是毫无关联的。 时雪折有什么能耐他一清二楚,而且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一步步做这么多事情? 他没这个脑子。 范岚沉吟了下,应该是有人利用时雪折,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从而让他帮忙达到某种事情。 时雪折想要的,无非是他的命,现在他知道了谢眠的身份,估计还要加一个谢眠。 他想杀人,哪怕自己死成渣也不会去迂迴使手段,这三界能被他看上眼的人不多,带仙气的…… 范岚站起身,说:「我回地府一趟。」 谢眠见他说完这句话头也没回的就要走,忙扯住他袖子:「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是刚从地府回来。」 范岚看着他的手指,反手握了下:「没事,你跟牧夭出去转转,见到言灵鸟,别让它说话,先斩了。」 「那七爷?」 「交给我。」范岚捏了他的手腕一下,忽然抬手朝牧夭的方向一甩袖子,趁着这个空隙,在谢眠额心上吻了下:「等我回来。」 谢眠呆立在原地,木愣愣的看着范岚突然消失的身影,后知后觉的红了下脸,抬手按在脑门上,抿嘴笑了起来。 范岚也会主动的吗? 「卧槽。」牧夭一声尖叫:「范岚这个傻逼在我脸上甩了什么东西,我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瞎了。」 谢眠被这一声尖叫惊醒,连忙过去挥手打散了那一小团黑雾,牧夭这才恢復视力,扑过来就要掐人,结果扑了个空。 「范岚呢?」牧夭龇牙咧嘴的问谢眠,话音一落急转直下的诶了声:「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眠下意识捂住脸,咳了两声:「那、那个,我们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查到一点七爷的消息。」 牧夭哦了一声:「去哪儿查啊?」 谢眠也不知道,摇了下头,压马路? 牧夭眼睛一亮,伸出纤瘦的手指靠近谢眠,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谢眠毛骨悚然的听她说:「老闆……我们出去逛街。」 半小时后。 谢眠终于知道她这个逛街的意思了,是让他来付款加拎东西,无奈的看着她兴奋的背影。 看来不管是年轻女孩子还是死了几百年的老女鬼,对购物这种兴趣是不会随着时间和年纪而消逝一分的。 谢眠心里悬着白七的事情,边走边四处看有没有身上带着言灵气息的人,路过一个装饰玻璃柱的时候,突然从里头看见一个倒影。 倒影朝他笑了一下,似乎还张嘴说了什么,右手微微扬起来打招唿似的挥了两下。 时雪折! 他瞬间回头。 没有人! 他刚刚站的那个地方只有一排不高的衣服,下面是悬空的衣架,不可能藏人。 谢眠四处寻找,购物的人来来去去,时雪折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牧夭走过来,喊了两声:「你看什么呢?」 谢眠头也没回的说:「我好像看见时雪折了,从镜子里的倒影,但是转过身人就不见了。」 牧夭啊了一声:「会不会是你眼花了,时雪折要是在这儿……」 她是听过时雪折名字的,七爷交代过遇见这个人的话,千万不要硬碰硬,立刻通知棺材铺。 谢眠收回视线,「也许是我看……」话音未落眼睛瞬间瞪大,牧夭疑惑的跟着他一转头,一开口就是一句:「卧槽!这什么东西!」 商场的屋顶上趴着一只巨大的白鸟。 鸟头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光影流动,就像是……谢眠瞬间想起来,他和范岚在白七记忆里见过的,他身上的那个光影。 鸟翅煽动的越来越快,风声猎猎刺耳,商品被吹的到处都是,一片片羽毛掉落下来,下雪似的。 商品柜东倒西歪,砸烂了无数商品,整个商场里尖叫声和小孩的哭声不绝于耳,加上警报器也尖叫起来,到处都乱作一团。 谢眠抬手将牧夭护在身后,抬手拎出无字鬼书,谨慎的盯着这只白鸟。 第57页 「这个是不是就是言灵鸟?」牧夭的语气也是少有的严肃,一开口差点被带着异味的风噎住,捂着嘴大声问。 「应该是。」谢眠蹙眉死死地盯着它,只是这个体积有一点不太正常,按照范岚的描述,应该没这么大。 「那怎么办?」 谢眠侧头,咬了下牙说:「七爷不见了,明秋和肖山都还受着伤,范岚去地府还没回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牧夭看着谢眠坚定的眼神,奇异的被安抚了,手腕一甩,立刻便出现了一把纤薄的手术刀,笔直的朝言灵鸟甩了过去。 没中。 言灵鸟翅膀一扇将手术刀打了回来,趁着这个机会,谢眠无字鬼书一抖,化作一道黑雾,径直钻进了它的头部,直直卡在了它的喉咙里。 言灵鸟不能开口,杀伤力就会大大减少。 「你当姑奶奶真想打你,逗你玩儿呢。」牧夭笑了声,从地上捡起刀,指尖一抖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银链,啪的一声撕裂空气。 「还没熘过鸟呢。」 「别玩了。」谢眠催动无字鬼书,在言灵鸟发狂之前,拉着她的手腕向后一跳。 牧夭抽空拎走自己的几个购物袋,妥善的放在了柱子后。 谢眠无奈的收回视线,指尖相对做了塔型慢慢的念了句咒语,那言灵鸟却突然化成了手掌大小飞走了。 谢眠立刻扯住牧夭的手腕跟了上去,牧夭在后面尖叫:「等等我的东西还没拿!付了钱的!」 谢眠头也没回的说:「回头给你买十个。」 ** 范岚往常回地府都是直接回去,这次却绕了路。 从鬼门回去。 他站在鬼门前,似乎有感应似的自动打开了,门里的黑雾也自动散的一干二净。 「八爷。」 范岚嗯了声,抬脚走了进去,两只手束在袖子里,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鬼门一开,里头十殿便立刻收到了消息。 来迎接的鬼差抖抖索索的低垂着头,也不敢说话,只能一路战战兢兢的跟在这尊惹不起的大神身后。 他不回地心,来这里干什么? 范岚走在前头,也没用缩地成寸,就这么从鬼门进去慢慢的走,约莫半里站在了一条河前。 小忘川。 原本是清洗判官笔所用,后来谢眠灵魂崩碎,在这里落了点残魂,就成了一道能将鬼魂和人间联繫荡涤干净的河。 他站在岸边,眉眼微垂的看着平静的河面,阴差拱手,生怕触了他的逆鳞,拐弯抹角的请问:「敢问八爷,这河可有异常?」 范岚一偏头,冰凉的视线看的他差点直接跪下,忙又拱了下手往旁边退了退,整个小忘川前,安静的让人头皮发麻。 范岚继续往前走,阴差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摆手朝一个小阴兵摆手:「去通知地藏王。」 阴兵点头,往后退了退躲在石柱后化作一道青烟不见了。 阴差大着胆子又说:「上次您亲手斩了青墨,涂山氏那边跑到天庭和地藏王那边各告了您一状。」 范岚声音冰冷:「我如今连一只孽畜都斩不得了?」 「不敢,小神不是这个意思。」阴差没敢回视,抖着声音继续说:「论理,八爷您连天帝都斩得,只是……」 范岚侧头,无言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阴差低声说:「只是地藏王也说,当年斩羽大人也是……」 范岚脚步一停,阴差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第30章 言灵(四)第二更 整个地府。 除了地藏王还能说上一句话之外, 可以说是八爷的一言堂。 鬼王沉睡的这么多年,他一人执掌着地府,十殿阎罗在他眼里也入芥子尘埃,根本不敢跟他大声说话,别说反驳他了。 阴差干干笑了声,他作为八爷拔擢上来的小神,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的话递出来。 好在范岚没再多说什么, 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一直往前走了。 十八层地狱的每一层都有一位判官出来迎接,毕恭毕敬的跟在右侧, 小心翼翼的解释鬼魂受刑和期满投胎的情况。 范岚略微点头却不说话,判官看着阴差,见他摇了下头,也不敢问这位大神纾尊降贵的来这骯脏地干什么。 他亲自来? 坏事不肯定, 好事肯定是没有,这是个咳嗽一声地府都地震的主, 一时间人人自危的目送着范岚一个个地狱往前走。 到达血池地狱时,原本哀嚎沖天的尖叫嘶吼瞬间停了。 阴差抹了把冷汗,心想你们也知道怕,生前干坏事的时候怎么不怕。 范岚走过去, 在血池前停住了脚,右手从袖中伸出来,阴差发现他的目的,惊叫:「八爷!」 他往前站了站, 小心翼翼的说:「是否有怪异?」 范岚收回手,看着那片血池里沉沉浮浮的鬼魂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比厉鬼还要凶的气息。 绝不是普通的鬼魂能有的。 「范岚。」一道略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整个阴冷恶臭的血池地狱好像突然被一股温暖的阳光包裹住。 范岚回过头,看着信步走过来的男人,手持佛珠头髮雪白,额头上一道红色印记,一身袈裟穿的清净无比。 略一颔首。 阴差判官一起行礼:「地藏菩萨。」 第58页 范岚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也没在这里继续吓这帮抖成筛糠的阴差,和地藏王一道走了。 阴差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的判官默默地抹了把冷汗,腿软的扶住他肩膀:「我的亲娘,你说八爷没事来检查什么地狱啊,吓的我鬼魂都没了。」 判官点了点手里的笔,若有所思的摇了下头,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刚才他看八爷伸手要捞血池的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应该是血池有古怪。 不止,应该是地府有问题了。 ** 谢眠和牧夭追了很久,穿过乱七八糟的街道,避过无孔不入递传单的小姑娘。 这条街集合了脏乱差每一个特色,店铺们口的垃圾桶里外都是垃圾,大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歌声,还有的直接在路边摆了架子晒咸鱼。 谢眠一边推开拉客的老闆,一边追着言灵鸟。 两只脚的不如带翅膀的脚程,谢眠只能让牧夭先过去,自己则按照定位再跟过去。 大概是成功堵着了,谢眠看到手机上的红点不动了,位置在本市很出名鬼屋附近。 他绕过两个巷子,抄近路到了鬼屋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按着膝盖喘气。 牧夭笑着扶了他一把:「老闆体力不错。」 谢眠直不起腰,艰难的朝她摆了两下手:「鸟呢。」 牧夭哦了一声,指了下鬼屋:「飞进去了,咱们进不进去?」 从她刚才跟到一半的时候就有点发现,这破鸟不像是逃命更像是引他们过来似的。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谢眠唔了声,喘息了好一会才略微能站直身子:「试试吧,无字鬼书还在它那里,要拿回来。」 「你给明秋打个电话,让他注意一下棺材铺,我们不在,七爷和范岚也不在,我怕会有人趁虚而入。」 牧夭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拨了号,想了半天没人接,眉头皱的越来越近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她又去打肖山的,结果肖山的倒是有人接了。 牧夭松了口气:「宝贝,去隔壁看看你明秋哥哥是不是睡死了,回头姐姐给你带一箱苹果……」 「牧夭。」 ! 纤细的手指狠狠握紧手机,鲜红的指甲扣得手机嗤嗤响,刺耳的不行,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肖山呢。」牧夭冷声问。 谢眠一怔,朝她看了过去。 牧夭平时皮得很,整个棺材铺没有她不敢开玩笑的人,无论多危险的状况她都能皮一句。 从来没有过这么冷的表情。 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怎么了?」谢眠问。 牧夭眉头一松,冷冷的朝电话里说了声:「你他妈要是敢碰他们两个一根头髮,我把你们家祖坟都掀了,让你祖祖辈辈都出来晒太阳,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恶狠狠的把电话挂了。 谢眠:「……」 牧夭收起手机,深唿吸了一下,半天估计是觉得没消气,扭头过来对着谢眠就问:「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谢眠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挑了个折中的问题:「肖山和明秋没事吧。」 牧夭点了下头:「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谢眠心里明了的哦了一声,看来这个傻逼应该不是要死的傻逼,还有救,略微放下心的说:「那快点进去,说不定还能查到点七爷的消息。」 牧夭嗯了声说:「行。」 这座鬼屋还是挺有名的游玩地,主题是十八层地狱,想进去还得买门票,一人五十。 两人在闸机口刷了票进去后,先是一个长长的甬道,挂着惨白的灯光,地上插了不少仿真彼岸花。 打眼看过去像泼了一地的血似的。 牧夭作为一个会计,常年没什么收入,不甘心的问:「老闆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犯贱,我们丧葬连锁酒店住七天就送地府一日游他们不来,来这种假玩意?」 谢眠沉默两秒。 姑娘,逛一逛假地狱叫刺激,逛真地狱那是作死,但凡有半点脑子的也不去你那儿住吧。 开酒店没听说过开丧葬主题的。 「这个主题是谁想出来的?」 牧夭说:「范岚啊。」 谢眠:? 「哦,那是他发言唯一一次被全票通过的项目,我们一致都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棒,他终于对棺材铺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用处了。」 「……」 「不然早把他踢出去了,浪费粮食。」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地上一个黑色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水晶,龇牙咧嘴的竖在地上,弯弯曲曲的搞成个河的模样。 谢眠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摇了下头努力想抓住,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 好像有两个人,一个穿着漆黑的衣服,头髮很长,几乎隐在夜色里。 一个很模煳,看看不清样子,隐约能看见袖口上绣着白色的梅花。 「你这次回来,身上的戾气更重了。」声音很轻又很远,几乎要费尽全力才能听见一个模煳的音调。 「有些人和鬼并不是不可渡化的,你应该试试给他们一个机会,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斩杀能让你感受到平静吗……」 「老闆。」牧夭走着走着身后没人了,回过头一看正在出神,喊了两声也没反应。 第59页 「老闆?」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谢眠回过神,有一瞬间茫然:「怎、怎么了?」 牧夭皱眉看着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担忧的说:「你怎么了?」 谢眠摇了下头:「没事,继续走吧。」 两人走过黑色的「河」,他不经意又往那处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他好像来过这样的地方。 但他是最怕鬼的,以前肯定没来过鬼屋。 来体验的人不少,谢眠和牧夭走在中间,看着两侧赤身裸体跪在冰天雪地里的鬼魂。 尸体一般僵硬却又肿胀到了极致,皮肤上布满了冰冻而成的疱疮,一眼看过去惨不忍睹。 谢眠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忍直视的别开眼往前走,入眼比刚才那个还要悽惨,满布疱疮的身体又层层叠叠再次生出新的,鼓胀至不能再大的时候就如同被突然挤压一般破裂,整个身体就像被硬生生撕开了巨大的伤口。 肉疮相间,令人作呕。 从这里开始,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些鬼魂的躯体做的非常真实,悽惨的哭嚎此起彼伏,听的人头皮发麻。 参观的人往里头指指点点,跟身边的朋友说着这就是电视剧里放的地狱了,如果真的存在也太可怕了。 谢眠和牧夭因为要查言灵鸟,主要目的并不是参观,所以走的比别人快,等到第七层地狱的时候,谢眠手指突然一麻。 一个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半个脑袋被打碎,从眼眶里爬出一个个虫子大小的婴儿,争先恐后的啃噬着他的脑浆和血肉。 谢眠被吓的懵了三秒,死死的咬住牙才没尖叫出声,牧夭银鞭一甩,他才尖叫一声缩了回去。 不对。 谢眠看着牧夭同样一脸骇然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这里的鬼,是真的!」 第31章 言灵(五) 谢眠几乎浑身的寒毛都战慄起来了, 有人在这里,在棺材铺的眼皮子底下用真鬼造了一个缩小版的十八层地狱! 言灵鸟的出现根本不是为了在商场袭击他们,而是为了把他们引进这里! 谢眠握住牧夭的手腕扭头就跑,可这一转头却立刻直接吓懵了,刚才还是游客的人全都变成了鬼,歪着脑袋丧尸一样往前面扑过来。 「卧槽什么东西!」牧夭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银链狠狠破空一甩,将一个扑过来的「怪物」抽的尖叫一声,在地上哀嚎。 这一打, 谢眠和牧夭两人也看出来了,不能打! 他们还有生魂,这一鞭子下去非得那点生魂也打碎了不可,彻底在这里变成鬼了。 「无字鬼书带了吗?」谢眠问。 「带了, 你要那个干什么?」牧夭边躲着无意识扑过来的人一眼,又躲了下亟欲挣脱禁锢的恶鬼一眼, 手忙脚乱的在地上煳了一圈光影略作抵抗。 「给我。」谢眠伸手,同时从接过牧夭手里的银鞭,一甩又变成了个纤薄的刀片,在手掌一划, 给自己切了条断掌出来。 鲜血迸溅滴在地上,越晕越大的开出了几朵血红的彼岸花,阻断了面前人群的靠近。 他攥住手指,把血滴进无字鬼书, 一道白烟从小木片上升起,整个阴暗的鬼屋被瞬间照亮。 两侧的鬼魂化作道道黑烟被吸了进去,那些人头顶也抽出一道道黑气,连同鬼魂一起卷了进来。 他没有范岚的本事,做不到直接吸收,只能依靠无字鬼书作为媒介。 这些都只是面对鬼神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绝对不可以因为他们而被连累。 谢眠忍着呕意,笔直的站着身子由黑气往里吸收,牧夭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透出一股惨白,恨不得把这些鬼魂全撕了。 过了会,牧夭看那些凡人身上的鬼气被吸收的差不多了,还剩的那点出去晒晒太阳就差不多了,连忙制止了谢眠。 如果是平时,他驱动无字鬼书的时候牧夭是没办法碰他的,现在由于他拿着的是她的那块,又太过虚弱,这一碰他便松了手。 谢眠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牧夭赶紧扶住他:「你没事……」 话音未落,谢眠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老闆!」 乍一恢復清明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的互相问:「我怎么了?」 「刚刚发生什么了?」 「头好晕啊。」 牧夭扶着谢眠,满脑子都是这群人七嘴八舌的吵闹,忍着把他们挨个儿敲晕的冲动,大声道:「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请各位在三分钟内离开,不要逗留!」 她这边话还未说完,人群里几个人直接就炸了,尤其站在前面的一对小情侣,不知道心里哪儿窝来的火气,指着牧夭的鼻尖就开喷。 「你谁啊,有什么权利赶我们走,有病吧。」 「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我们是花了钱进来的!」 「就是,什么事啊?也不说清楚就让我们走,你是里头工作人员?那你把钱退给我们。」 谢眠擦了擦嘴角的血,按着牧夭的胳膊,低声道:「肉眼凡胎,别跟他们废话,没时间了。」 牧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嘿嘿笑了一声,单手撑着谢眠,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温柔的笑了起来:「不走是吧,那就留下来陪我吧。」 「放屁吧你,老子信……我操啊啊啊啊有鬼啊!」 第60页 牧夭拎着自己的脑袋,转了个圈儿面对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了几下,直接把刚恢復过来的人民群众再次吓崩了。 争先恐后的逃命,牧夭在后头笑的前仰后合,把脑袋又装上了,转了一圈才找到合适的感觉:「一群脑残。」 谢眠把无字鬼书还给牧夭,她接过来放好,看着又暗下去的鬼屋,谨慎的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眠往尽头看了看:「既然用言灵鸟引我们过来,又把这些人变成鬼,一定是有目的的。」 牧夭有点茫然:「什么目的?害人的目的?」 谢眠摇了下头:「今天下午有一群人冲进棺材铺,说有人告诉他们棺材铺可以解言灵,我想目的是看我们救不救,现在又把人变成鬼,估计是想看我们杀不杀。」 「这也太毒了。」牧夭停了下,问:「我能骂人吗?」 「抓到以后再骂吧,现在他也不一定听的见。」谢眠话一说多了就觉得喉咙口又是一股血腥气,连忙虚虚的咽了两下,按住牧夭的手臂缓了缓说:「这里的鬼太多了,我们镇不了多久,先离开吧。」 牧夭撑着下巴嗯了一声:「不过有人既然能在人间造一个仿真地府出来,还能隐藏鬼气不被我们发现……要不要先报告给八爷?」 范岚。 谢眠点了下头:「也好……小心!」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两人凭空分开,他被推的向后退了几步,牧夭则被向左侧一扯瞬间被吞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 谢眠一伸手,却只抓了个空。 「牧夭!」 话音一落,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自他身后传来。 「又见面了,大人。」 谢眠一转身,看见时雪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面前,一身白衣脸色惨白,衣领遮住了小半张脸。 「是你,牧夭呢!」谢眠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攥紧了手指咬牙切齿的问。 时雪折轻轻拿开他的手腕,看他一副想把自己活活撕了的表情,满足的靠近他的肩膀,轻轻啧了声:「您怎么这么大怨气。」 谢眠咬着牙,因为刚刚驱动无字鬼书强行净化鬼气又呕了血,现在还没恢復。 时雪折身上带着一股无法明说的气味,不难闻但也没好闻到哪儿去,欺近谢眠的时候,仿佛还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迫,微微的拢过来将他包裹。 「我是来帮你的。」 范岚攥拳不由分说的朝他砸过去,时雪折单手捂着嘴轻咳了一声,轻松避开了,笑道:「你不想知道范岚是什么人吗?」 谢眠冷道:「不需要你提醒。」 一听他这么说,时雪折就明白了,长长的哦了一声:「看来他已经告诉你了,但是他有没有告诉你,你其实是上一任鬼王歷经天罚剥离出的一簇魂体呢。」 「什么意思!」 时雪折放下手,两手也束在袖子里,只是他做起这个动作不如范岚,显得有些怪异,配上他惨白的脸色,显得更加诡异。 「大概是……记不清多少年了,上一任小鬼王歷经天罚,由于年纪太小受不住,有一簇魂体趁机逃了出来,跑到了人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时雪折眉间一蹙,轻轻咬了下牙又松开了,故作轻松的说:「虽然三界全由地府说了算,但到底八爷也不如当年了,天界和人间就真的没有其他打算吗?」 谢眠目光平静的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接话。 时雪折知道他不信自己,本来也不是来和他交流的,迳自又说起来:「范岚找到了你,让一对小妖来做你的父母,把你养到十八岁就送进棺材铺,有朝一日天界和地府的矛盾爆发,若赢,自然是好,若输,就推你出来顶罪。」 谢眠一直觉得时雪折是在放屁,直到他突然说到父母,口袋里的那块小石头亮了一下。 他伸手掏了出来。 上头的字迹像水一样缓缓流动,一股类似灵力的东西从他的掌心传进去,原先那些模煳的影像好像瞬间被调好的焦距,清晰无比。 脑海里瞬间掀起一股滔天巨浪,随着灵力的灌入,影像也闪的飞快,仿佛一个失控的万花筒。 ——不管是人还是神都是要死的,你执念不该这么深。 ——如果杀人不能让你平静,那你试试听听自己的心,他会告诉你答案。 汹涌的记忆沖了进来,他承受不住,脱力的跪在了地上,难受的按住头,胸口疼的像是被人凭空撕开。 石头在地上滚了几滚,被时雪折捡了起来,在指尖把玩了下,蹲在他身前。 他一脸悲悯的低声开口:「范岚这样的人,在数万年的时间洪流里走过,怎么还会爱。」 入耳的声音冰凉彻骨,冻的谢眠克制不住的发抖,却一动也动不了。 他跪在地上,被动的一句句听着时雪折的话,张不开口,指尖也钝的可怕,只剩意识还是自己的。 「他一步步的教导你,亲手领着你,其实只是利用你,是地府的一步棋。」 「你看看你手心上的那条红线,是他给你的标记。」 「你手腕上,有他的头髮,用来锁你的魂魄的,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查不到父母的下落吗?因为你的父母也是一步棋。」 时雪折似嘆息一般:「他那样的人,犹如远山沉岚,永远是别人无法碰触的,高高在上的人啊。」 第61页 谢眠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时雪折仿佛是说够了,忽然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捂着嘴咳了两声。 时雪折朝阴影里看了一眼,一闪身消失了,只留下那股轻微的气息和萦绕在谢眠脑海里的话。 谢眠的身体突然像是被解了禁锢,略一脱力的摔在了地上,艰难的撑着手臂低低喘息。 脚步声极轻,但谢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除了对他的熟悉之外,能让时雪折这么惧怕的人,只有一个。 范岚。 一股极淡的冷香送入鼻尖,谢眠看着他微微弯下腰,冰凉的头髮划过侧脸垂在他的手腕上,将他轻轻的抱了起来。 他从地府归来,带着一身的冷意和压抑到几乎看不出的戾气,谢眠看着他的眼睛,艰难的说:「刚刚,时雪折来过。」 范岚嗯了声:「我知道。」 「牧夭不见了,是不是被他抓走了!还有言灵鸟把我们引过来,这里的鬼都……」 「我都知道。」 谢眠看着他的表情,动了动勾着他脖子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头髮上绕了绕,小声的试探:「时雪折还说了我的身世。」 范岚脚步一顿,却没开口又向前走了,谢眠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被头髮挡了一些的下颚骨,既冷且硬。 「你、不说点什么吗?」 单凭时雪折说话,他是不信的,可脑海里突然灌入的记忆和他突然的出现,又有些怪异。 明明牧夭还没来得及通知他。 范岚低下头,轻轻的抵着他的额头,语气冰凉的说:「睡吧。」 谢眠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努力的瞪大眼睛保持清明,却只能在最后看见他表情淡淡的、不带感情的偏过了头。 「范……岚……」 第32章 言灵(六)二更 谢眠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在棺材铺他的房间里了,熟悉的摆设让他反而有些恍惚。 茫然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范岚! 他翻身下床,却在沾地的那一刻迟疑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心,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復原了, 只有一条骨血似的红线。 时雪折说他掌心那条红线是范岚留给他的印记。 这条红线是在包浩文死的那天出现的,那天他也是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到了他。 父母失踪的那天,他在街上遇袭被人救了。 当天晚上七爷要带他去棺材铺。 他的手上出现这条线见到鬼, 他因为赵彬中了降头去查看现场,结果在现场又遇见了他。 第一次到棺材铺的时候,七爷并不知道他已经认识了范岚,意思是说他的出现不是棺材铺安排的, 当时和他那个对视,他知道自己就在那里。 也是, 他是无可匹敌的八爷,谁能安排他去做什么,除非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您父母的事情,我这里没有权限查, 如果见到了八爷可以问问他。 谢眠脑海里突然泛出这么一句话,像是白七说过的,可为什么他知道了范岚是八爷之后,一直没有问过他? 是他……忘了吗? 不对, 他来棺材铺唯一的目的就是调查父母失踪的原因,怎么可能会忘了。 他要问清楚。 谢眠拉开门,直奔范岚的房间,用力的拍了几下没有人回应,他又跑到前面铺子里,明秋站在那儿。 「范岚呢?!」 明秋看了他一眼,从柜檯里抽出无字鬼书推了过来,也没觉得多奇怪的唔了一声:「昨天抱你回来之后,说有点事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谢眠没接,又急急地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明秋摇头。 「那他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明秋点了下头:「他说你看这个就明白了。」 谢眠垂了垂眼睛,拿过无字鬼书便上了楼了,把手掌贴在上面,影像像是有意识的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一身黑衣的男人,侧着身子站在浩浩原野之中,漆黑的夜色只有他站的那里有一丝丝的光线。 那张脸是范岚,虽然不是他现在这样的宽袍大袖,可脸却是一模一样,他手里有一把巨镰,正滴着血。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穿着灰黑色的长衫,袖口上是白色的梅花,嘴角全是血。 范岚走上前去,淡漠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勐地一伸手将他的嵴椎瞬间折断,硬生生的扯出一截白生生的骨头。 他闭了下眼,背对着男人,没看他倒下去的样子。 濒死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低声喊了句什么谢眠没有听清,他伸出的手没人去接又松松的掉了下去,砸在草地上,从脚到头开始一寸寸的慢慢化成飞灰。 谢眠再一看,赫然就是自己的脸! 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可无字鬼书上什么也没有,那些东西像是在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的,无法控制也无法靠近。 他勐然记起来,在叶家的时候,范岚曾经说过:『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说如果你在杀人中找不到方向,那就去试试听听自己的心,他会告诉你答案。』 ——后来,他死了,我杀的。 谢眠脑子里像是有数万吨的腐蚀性液体被炸开了,喷溅了一地,又疼又酸。 他死死地握住手指,胸口憋的几乎要炸开了,这是什么,范岚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62页 谁要看这些。 他不信这个,他要见范岚,要听他亲口说,只要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他就算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按照时雪折的话来说,连这条命都是旁人无意造就的,有幸能认识七爷、认识明秋、认识牧夭肖山,成为棺材铺的老闆,得到那么多的善意和温暖。 成为谢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白捡的。 但是范岚没说,他问的时候,他只是冷漠的别过了头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不是一个为了别人肯定而活下去的人,但是范岚不一样,他给予他另一半生命,他是不同的。 从以前他就觉得,范岚和这三千尘世都不同的。 这生命的前半段儿,谢眠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无论是上学上班还是往后结婚生子,都和旁人不会有什么两样。 一夕之间,爸妈不知去向,莫名其妙成为一家棺材铺的老闆。 灵魂就地斩杀或送入地狱,这种稍稍疏忽就会颠覆三界的责任,就这么避无可避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不给商量,不给退却。 他在那个无所依仗的时候,碰见了范岚。 那个横看竖看都和正经不搭边儿,连棺材铺众人都很嫌弃的人,其实骨子里又那样令他安心。 相信只要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毕竟他是范岚啊。 他咬着牙扛起责任,尽管不能把自己变得和他一样强,但好歹能让他少操一些心,出事时不必他来分神。 谢眠想着,忽然笑了下。 这样强自逼出来的强大,在他眼里不知道能夺过几分真心来。 时雪折说,这样的人,穿过数万年的时间长河,怎么还会爱。 不是。 范岚会在他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耐心解答,在他危险的时候以身相护,会一点一点的领着他踏足未见过的领域。 他来的时候不打一声招唿,走的时候也一声不吭,留下这么个东西,谁要看了! 谢眠咬牙切齿的抹了下眼睛,见着指缝间的一片濡湿乱七八糟的想这人真是最混的混蛋。 可偏偏却又在他的生命里,撒了那么多的温柔来。 ** 范岚站在忘川河边,眼神淡漠的看着平静的河面,漆黑的水上连个波纹都没有。 他抬手,扔了个不知道什么进去,漾起一圈圈水痕。 「地府的异动你发现没有。」范岚头也不回的问,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你已经怀疑的对象了,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回来。」 范岚微微仰了下头,轻轻笑了一声:「这三界能有这个算计和能力,又能从中获利的,不多。」 地藏王抬脚站到前面来,嘴角也微微勾动了下,只是这个笑不像范岚带着冷意的讥诮,而是一股仁慈。 「我们当年的那套法制已经不适合现在了,他想夺权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该由他来夺。」话落,他微微嘆了口气:「你当年拔擢他坐上天帝位置的时候,看重的东西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磨灭的一干二净了。」 范岚眼神没偏,依旧看着面前平静的忘川河,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声:「谛听呢?」 「最近有些不舒服,在府里休息,你有事想问他?」 范岚略一蹙眉,看着旧友依旧仁慈温暖的神色,到底没问出口而是换了个换题:「青丘来问过你青墨的消息,你没告诉他们,还是谛听确实没听到?」 身后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仁慈的笑意也突然凝固了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没有听到。」 范岚点了下头,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过了身来,两手拢在袖中微微抬眼,看着他:「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被渡化的,即便杀了也不等同于渡化。」 地藏王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斩羽,果真时光变迁,连你这样只懂得斩杀的人,也会说这样悲悯的话。」 范岚仰了仰头,笑意幽远的又垂下眼睛:「自从他死了以后,我就已经学会了。」顿了顿,他又似嘆息的说:「你却忘了。」 「我已经不是斩羽了,从他死了以后我就只是范岚。」顿了顿,他抬起手看了眼白皙干净的掌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嘆息了一声:「斩羽早已在那次地震中灰飞烟灭了。」 「我和斩羽一样,只有我们都死了,天界才能容的下谢眠和整个地府。」范岚偏头似笑非笑的问:「你说呢。」 地藏王指尖一颤,佛珠被掐碎了一颗,摔在地上弹了弹跳进忘川河,掀起一股小小的浪。 不出所料,佛珠落进河里,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悽惨哀嚎,那是河里的亡灵被鬼力灼烧的痛楚。 这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普渡的这条路上,自体生心魔。 心魔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谛听,听不见这三界的异常了。 范岚有些可笑的想,自己在肃清地府这条路上设计了那么多的人,连对谢眠的感情都被算计在内,结果却被一个「绝不可能」的人扯了后腿。 是了,他原本还想什么人有能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给谢眠的「父母」带走。 即便是他当时忙着修补谢眠碎魂的事,疏于管理地府,可时雪折想叛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第63页 他之所以能和青墨能兴风作浪这么久,自己却一点也查不到他的消息,地府一定有人帮忙。 他一直知道地府有叛徒,却没想到这个叛徒会是他。 利用时雪折实施降头术,在山江让肖山和明秋受伤,言灵鸟带走白七,在南城造一个小地府。 如果是他,一切都说得通了。 「多久了。」 地藏王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拨了拨佛珠,他知道范岚终于还是发现了,他原本想靠着自己战胜心魔,看来还是不行。 「一万九千八百七十三天。」 第33章 言灵(七) 一万多天。 范岚没那个耐性去算到底是多少年, 何况地府的记年和人间不一样,他这个一万多天早人间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也就他这样的人,才会算这个。 当年盘古一斧子切开天地,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明白切开了天要干什么,坐在地上想了数百个日夜也没想明白,最后就那么没了。 尸体该化山的化山,该化海的化海。 女娲善良了一辈子, 为了自己的邪念不危害人间硬生生抽了出来封印,最后也尘归尘土归土。 这个世上无论人也好神也罢,任何生命都有个尽头, 也有个重新开始。 当时他不懂,对于犯了错的恶灵厉鬼一概斩杀,可这三界的恶灵是永远也斩杀不完的。 地藏王站在他的身边,低低的垂了下眼睛, 雪白的头髮被不知哪儿来的阴风扯了一下,又服帖的铺了回去。 他低低的念着不知道什么咒语, 浑身金光大胜,自脑后向外扩散起来,足足照亮了半个地府。 瞬间,无数恶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范岚两只手仍旧束在袖子里,一片平静的看着他。 「我不想对你动手。」范岚说:「所以,自己了结吧。」 地藏王忽然笑了:「你太自信了,你以为算计了谢眠, 他就不会为了你犯险吗?那样的人,你低估了。」 范岚眉头一拧,袖子里的指尖略微一掐,再抬起头来时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 「八爷现在联繫不上,七爷也没个下落。」牧夭撑着下巴犯愁,好在明秋和肖山的伤治好了,不然这一屋子老弱病残,拿什么去查。 明秋站在柜檯后一言不发,肖山站在椅子上也撑着脑袋,大眼瞪小眼的发愁。 「老闆人呢。」牧夭问。 明秋抬了抬眼睛,示意上了楼:「范岚昨天抱他回来,留下无字鬼书之后就走了,然后他上了楼就也没下来了。」 牧夭抓住了个重点:「抱回来的?」 明秋点头。 牧夭愤怒的一拍桌子,完美避开了重点:「我一个人不知道被拉到什么鬼地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踏马的这货进去一趟,就光把老闆带出来了?」 明秋隔空感受到她的怒火,突然看到台阶上下来一个人,脸色苍白的跟鬼没多大区别,走起路来也恍恍惚惚的险些摔倒。 他刚才下楼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看个东西就成这样了?范岚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 谢眠走到柜檯边,几乎是机械性的取出了无字鬼书放在柜檯上,角落里的小瓶子嗡的一声。 明秋抬手拿过瓶子往远处放了放,「这儿行吗?」里头的绛朱跳了跳,他才把瓶子放下。 牧夭担心的说:「老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事的?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虽然医术一般,但是……」 谢眠摇了下头,推了无字鬼书一下,首先放了一个重磅炸.弹出来:「别找八爷了,范岚就是八爷。」 这么一句话,把现场几个人瞬间炸呆了,足足有五分钟没人发出声音,谢眠也没着急,只是没什么精神的等着他们反应过来。 明秋反应最快,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范岚……是八爷?」 牧夭哆嗦了两下嘴唇:「别、别吧,我骂了那么多遍傻逼,他要是八爷他能饶了我?」 谢眠揉了揉额角,疲惫的说:「你们听我说,我刚刚把从我到棺材铺为止,所有的线索都理了一遍,发现一个问题。」 几人也不是真闹,听他这么说也认真了起来,毕竟现在铺子里丢了个人,至今还没有半点头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的是,赵闵琪那个案子里,除了她之外,其余鬼魂最后没有进地府,应该在时雪折手上。」谢眠移了一个小杯子,当做是时雪折和降头术。 牧夭点了下头,这个她是知道的,虽然没参与进去,不过范岚后来的报告里说了。 「山江市那件案子当时说是解决不了了转过来的,八爷说了不要明着插手,我当时以为他知道,但是后来发现这件事也不在他的掌控内。」 谢眠那时候以为是八爷心里有算计,怕他和范岚坏事,结果到了才发现,这个狐妖和一般的请狐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证明他拿到的消息,也是错误的。 这个人不仅算计了青丘,还算计了范岚。 「不在八爷的掌控内是什么意思?」 谢眠说:「我们都被算计了。」 「什么人?」明秋也别过头了看他,整个棺材铺连带八爷都被人摆了一道,什么人有这种能耐! 谢眠没直接回答,又拿过一个杯子放在了右侧,「时雪折手里握着的恶鬼、功德殿里熘走的恶鬼,足够造一个小型地府出来。」 第64页 牧夭还是没太听明白,费尽千辛万苦就搞个鬼屋收几十块的门票钱,浪不浪啊。 谢眠抿了下唇角,知道他误会了,就指着前两个杯子问:「如果棺材铺众人非死即伤,恶鬼不入地府反而流散人间,范岚乃至整个地府因为和青丘结了梁子,腹背受敌,获利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天界了。」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传来。 牧夭一看见他就没好气,摸起茶杯就砸了过去,「谁允许你踏进来的,滚。」 他也不恼,径直坐到了柜檯前,挨着牧夭撑着下巴看她,说出的话却是对谢眠的:「这么多年了,权利一直在地府手里头,天帝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想夺权,他不光要棺材铺覆灭,还要范岚死。」 牧夭冷冷的笑了一声:「那你还不去效忠你的天帝,来我们这小庙里来装什么孙子,看我们死了几个?」 谢眠略一蹙眉,虽然不知道牧夭和这人之间是什么恩怨,但看着这么闹也有点头疼:「您怎么称唿。」 男人侧过头:「我叫穆临,牧夭生前的未婚夫。」 谢眠和明秋相互对视了一眼,牧夭还有当神仙的家属的吗,肖山嘴快,立刻喊了声:「姐夫!」 牧夭:「……小崽子闭嘴。」 谢眠咳了声,及时的制止了这场还没开始的闹剧,「是,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七爷。」 穆临非常自觉的参与进这个话题里:「如果是言灵鸟,倒也好找。」 谢眠咬了下无意识的咬了下嘴唇:「您有什么办法吗,如果真的可以找到七爷,我们一定……」 穆临摆了下手:「哎呀,您真客气,我是棺材铺的女婿,您也是我老闆,太客气了哈哈哈。」 「咳咳!」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嗽,牧夭恶狠狠的说:「你他妈说不说,不说赶紧给我滚蛋,回你天上喝露水去。」 穆临轻咳了一声恢復严肃的表情,说:「无论是小地府还是言灵鸟,他们无非是想把你们各个击破。」 谢眠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穆临说:「天界即便想夺权,也需要一个由头,没有理由不可能贸然下手的。」 谢眠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之所以铺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无非是想造出一个地府纰漏遍布,危害三界的状况好去「清君侧」。 到时候就算范岚再强,也不可能扛着一个千疮百孔的地府去对抗天界,为了三界更好,势必要被抉择。 既然如此,他就送天界一个由头。 谢眠轻笑了下,朝穆临眨了下眼睛,「两位既然是未婚夫妻,也该放个假出去培养一下感情争取早日完婚,让我们也喝个喜酒,只是时机不算好,有人打扰就不大好了。」 穆临也一笑:「不会。」 牧夭没看懂两人想干什么,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俩想干什么。」 下一秒,牧夭的声音就消失在棺材铺里了,只剩一声微弱的叫骂。 「你想将计就计?」一直没说话的明秋问,他觉得有些冒险,不太贊同的皱眉。 「破釜沉舟,暂且一试吧。」谢眠其实也没多少把握,但这个是最后的办法,赌一赌吧,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运气多少应该还有一点。 明秋没再问,只是绝对信任的点了下头,谢眠也没多说什么,划了下手掌又滴了几滴血进无字鬼书,一道金光翻出来,直直的打入了明秋身上。 身后的柜子轰然倒塌,指尖若隐若现的出现一截截黑色长指甲,嘴角呕出一大口血。 肖山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谢眠的胳膊:「谢眠哥哥!」被他一甩手推了出去,摔倒在墙角。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也呕出一小片血迹,直直的晕倒了。 谢眠扫了两人一眼,一脸漠然的利用无字鬼书为媒介,联结了天界。 他则在明秋身上取出他的那块无字鬼书,由鬼门进了地府,走过阴阳路,淌过忘川河,范岚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范岚。」 他回过头,眸光瞬间一缩,沉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要个答案。」谢眠顿了顿,又抬头看他:「问完了我就走,只要几分钟。」 范岚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谢眠下一秒便觉得瞬间急速的下坠,耳边剧烈的风声割的他头疼,不由得紧紧抓住他绣着金线的黑色长衫。 范岚小心的护住他,不动声色的往怀里揽了揽。 一落地,谢眠便闻到一股极致的带着冷意的香,那是范岚身上的气味,也是地心的气味。 范岚松开他的手腕,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压着撕裂天地的怒气:「我让你在棺材铺待着,你为什么不听话非要任性,地府是你来的地方吗!」 谢眠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故意给自己看前世的东西,说自己杀过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自己能活。 「地府不是我来的地方,但我男朋友在这里,我来找他。」谢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范岚的目光很沉,几乎具象化的压迫着谢眠,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的抬起手,又狠狠地将他扯进了怀里,两只手掐的他背嵴生疼。 谢眠感觉他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寸寸揉碎了,融进骨血里,疼得他无意识的呻.吟了声。 第65页 「范岚。」谢眠仰起头,没来及开口就被他狠狠的托着后脑,近乎撕咬啃噬般压了下来,他嘴唇一疼,几乎是立刻就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谢眠抬着手,去抱他的后背,手指不自觉的缠住他的头髮,肺部的空气被掠夺一空。 他没见过这样的范岚,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绝对的侵略性,和平时那个浅尝辄止的他完全不一样,陌生的让人害怕,也让人沉溺。 良久,在他感觉自己是否要窒息的时候,范岚终于松开了他,抬手在他嘴唇上抹了一下:「回去吧。」 谢眠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眼睛,没再问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转过身,刚走出两步,范岚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带,从背后抱住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怀里一样,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低低的说了声:「谢眠。」 谢眠嗯了声,偏头蹭了蹭他的脸,突然身子一僵,腰部一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的骨节里,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范岚,你混蛋……」 范岚将他拦腰抱起来,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额心,柔软的重复了一遍:「是,我最混蛋。」 第34章 言灵(八) 范岚看见他额心泛起的一道光芒, 低低的松了口气,「我终于把佛骨,还给你了。」又抵了抵谢眠的额头,无限眷恋的轻轻吻了下。 数万年来,他总分不清自己和谢眠到底谁更狠一些,他要自己亲手杀了他,现在自己又反过来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死。 他按住左腹低低的喘了口气, 黏腻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是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沁出一点冷汗,却没去擦, 只微微勾动了下嘴角。 果然是气得不轻,最后那么点儿意识了都想着给他一刀。 「八爷。」 范岚一听见声音,脸色立刻恢復正常,站直了身子。 门里走出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毕恭毕敬的朝范岚行了个礼,赫然就是白七! 他失踪当天, 范岚和谢眠一起进了他的记忆,发现他将自己捆成了个茧,于是让谢眠出去找找言灵鸟的同时,自己回了地府。 棺材铺的人和他都有契约, 能强行用鬼力把人召唤回来,无论什么情况下,白七后来在茧子里留下的只是个空壳子。 他那时还不知道地藏王就是地府的「内鬼」,加之正好也能作为计划的一环, 索性也就没告诉别人,又担心他再出去犯傻,就让他在地心住着了。 「小七。」范岚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无意外的问他:「天界那边怎么样了?」 「我得到的消息是谢眠来之前,明秋和肖山阻止他来找你,被打伤了。」白七稍稍停顿了下,又说:「天帝以为我死于言灵,明秋和肖山重伤被他们囚禁起来了,牧夭暂时失踪,至于谢眠……他们应该会倾尽全力找他,毕竟这是对付你的唯一筹码。」 范岚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的将谢眠放在床上,自己则走到白七旁边,负手站着,视线看向漆黑遥远的地府。 「这是他唯一的时机,也是我们的。」范岚伸出手,轻轻一握:「我的时间不多了。」 白七敛眉在一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自己这些话八爷都明白,即使他说了也还是无能为力,平白再撕一次伤疤罢了。 想了想,他回过头,挑了个折中的问题问了:「你给谢眠腰上塞的什么东西?」 范岚仰头无声的嘆息了一声,然后才娓娓道来:「数万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只知道斩杀的、天地化生的「鬼」,谢眠是由盘古之心吸取大地灵脉所化的魔身佛骨。后来我因为杀戮太多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他同我做了个约定,后来因为这个约定,我亲手杀了他。」 白七眉头忍不住拧起来,范岚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一揭而过,但在这清淡之下掩藏的是数万年的执念。 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变成后来「那样」的范岚吗。 「然后呢?」 范岚睁开眼睛,声音沉的几乎听不见:「我在他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生取了他的佛骨。」 白七倒吸一口凉气,生取! 「那岂非是灭顶的痛苦!」白七光是一想都觉得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可以承受的。 范岚点了下头:「是,但我们这种人,一旦死了就是灰飞烟灭,只有在他活着的时候生取,才能保住他一点魂魄,不过还是免不了碎魂,我修补了很长时间,才封印起来。」 白七攥了攥手指,回头去看床上静静躺着的谢眠,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看到他本来面貌和牧夭都吓的声音哆嗦,怕鬼又怕妖,和他们仿佛格格不入,但尽管如此,他骨子里却又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坚毅。 「后来我将佛骨一掐三分,一截在我这里,另外两截分别送到西天雷音寺和天界凌霄殿。」 另两处都是有大功德的地方,比只在他手里好。 白七沉吟了下,有些不理解,「西天中立不掺和咱们三界的事情,可天界既然有反叛的心思,怎么会把这截佛骨给你呢?」 范岚闻言一笑:「这得感谢我的好徒弟。」 白七不明所以的拧了下眉头,时雪折?他能干什么好事! 范岚说:「他利用青墨作乱,天帝又想利用他加快地府的动盪,于是把那截佛骨借给他镇压妖力和鬼力。」 第66页 白七恍然大悟,佛骨在功德殿,这就相当于是双手奉送到他手上了,时雪折和天帝两个人千方百计的算计范岚,其实都只是在做助攻?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那谢眠……」白七欲言又止的回头看了眼,睡得一脸安详的老闆,他不得不怀疑范岚连他也算计进去了。 「他总觉得我是好人,所以我故意带他去山江,告诉他我不是好人,甚至让他看见我吸收功德殿鬼力的样子。后来时雪折给他一小块三生石,试图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而恨我,反倒是帮我一个忙。」 范岚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冰凉的目光好像一瞬间软了不少:「当年我创立了地府,又把地府弄得一团糟,他跟着我总是操心,现在我终于能还给他一个清平世界。」 白七没来由的心一慌,可他到底是那个稳重内敛的七爷不是冲动的牧夭,压低了声音,尽量稳重的问:「您打算……」 范岚回过头看他:「小七,我一直说,你是我最合适的接班人。」 白七摇头:「不……」 范岚轻轻笑了一下,眼神一直放在了谢眠脸上,如果眼神有实体,早已将他吻过千万遍。 「我死了以后,他还需要你们的照顾。」范岚声音很浅却又温柔的让人一字也没有落下,「地府这些弄权的老东西不一定服气,他又是那么个温软的性子,没人逼到他底线的时候总是凶不起来。」 白七慌乱的听着他交代遗言一般,用力攥紧了拳头,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骂:「你自己的人自己管,我凭什么帮你管老婆,往后他要是有喜欢的人我他妈要不要帮你过去给他掌掌眼?!」 范岚还真的顺着他的话题考虑了下,笑说:「当然要了,没有我好看的不行。」顿了顿,他又说:「人比我好就行了,比我对他好就够了。」 白七忍无可忍:「放屁。」 范岚好脾气的笑了笑:「不管是不是放屁,是时候了。」话音未落他却踉跄了一下,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白七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你怎怎怎么了!」 范岚眸光颤了颤,轻轻的动了动手指,撑住他的手臂想站直却又更重的摔了回去,额角青筋毕现,还有一层冷汗裹成一缕滴下来。 「刚才还佛骨给他的时候,借那个吻一併还了点鬼力给他,不然那具身体撑不住,结果没注意就给他捅了一刀。」范岚声音微哑的笑了笑,嘴唇抖了两下,又摇摇头:「不碍事。」 白七也顾不上尊卑了,抬手就去掀他的外袍,里头那件白交领已经湿透了大半,染得血红黏湿。 无字鬼书化成的刀刃,笔直的插进他的左腹,鲜血还在止不住的往外渗,看的白七头皮发麻。 谢眠倒是了解行情,凡间的刀子伤不到地府的人,他就直接上无字鬼书了! 他抬手一按他手腕,这一看才知道,什么一点鬼力,分明是给了大半! 「啧,八爷也会受伤?」谢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冷笑了声从床上下来,垃圾一般把他盖在自己身上的长衫扔在地上,毫不留情的踩了过去。 这样的谢眠陌生极了,和平时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居高临下,从表情到眼神无一不沁着厚厚的冰雪,冻的人瑟瑟发抖。 白七皱眉,如果不是会破坏计划,他简直想去摇醒谢眠,告诉他范岚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恨我,正巧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取信天界,也好在地府立威。」范岚一把掐住白七的手腕,轻轻的摇了下头,似乎是有点虚弱,但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清晰:「别告诉他。」 白七咬牙,尽管有千万般不愿却还是点了下头。 谢眠冷笑着站到范岚面前,狠狠的掐住他的下颚,目光冷厉的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的血染遍无字鬼书的每一寸。」 白七一动立刻被范岚攥住手腕,笑着迎了上去:「哟,我的小阎王现在有这么大本事了。」 谢眠甩开他的下颚,将他狠狠推到白七的手臂旁,头也没回的说:「你太自信了。」 他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却不让人觉得慌乱,大概是真的魂魄和骨头都回去了,也不是那个纯粹的凡人大学生了。 是足以和八爷并肩的上古大神。 范岚无声的勾动了下唇角,却没多说什么,而是让白七将他从地心带出去。 白七担忧的说:「你现在这个状况,我们出去了你岂不是……」 「这个才是最好的时机。」 ** 谢眠从鬼门出来的时候,外头站了两列银盔宝甲的天兵天将,见他出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下敷衍的礼:「谢先生,我们天帝有请。」 他心里瞭然,自己来时「无意中」联结天界的无字鬼书他看见了里头的幻象。 尽管破绽百出他还是相信了,大概是太惧怕范岚了,这么一点微弱的可能性都不愿意放弃。 可怜又可悲。 谢眠没有反抗,也没有显得急躁,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见,可以。但是要在棺材铺。」 天兵无法理解:「为什么?」 谢眠理所当然的说了一个藉口:「我恐高。」 天兵似乎抽了抽眉角,但也没怎么显示出不悦,而是拱了下手说:「属下这就禀报天帝。」 第67页 谢眠嗯了声:「那你们先禀报,我回棺材铺看看家里两个病号饿死没有,觉得行就直接来见我,不行就算合作破裂。」 天兵:「……」 谢眠说完便径直往前走了,也没跟他们打招唿,反正这些人会跟着他的,不出所料的话明秋和肖山两个人应该也被困了。 他们现在翻天覆地的找牧夭和他,估计更想不到白七竟然在地心,谢眠醒来的时候听见白七的声音也惊了。 他仔细一想,如果这是他和范岚计划中的一环的话,那就容易理解的多了。 他一开始刚恢復一些记忆,就被范岚带跑偏了,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出不对。 他的无字鬼书明明是被言灵鸟带走,最后怎么又在范岚手里,还给他留了那么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片段。 时雪折用三生石恢復他的记忆,摧毁小地府,怕是都在范岚的计划中。 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放着时雪折不杀的原因了,根本都是在利用他,可怜时雪折还以为自己给范岚添了很多堵。 其实都在帮他修桥补路。 傻狍子。 ** 鬼门离棺材铺很远,天兵看着他优哉游哉的用脚往回走,淡定的让人头皮发麻,忍不住问:「您这是……散步吗?」 谢眠沉默了一会,突然停了一下往后看,数十个盔甲稀里哗啦的天兵跟在后头也一併停了,哦了一声:「你们累了吗?」 天兵摇了下头,累倒是不累,但是这么走什么年才走的回去? 他该不会是耍人玩儿呢吧。 这会功夫,天帝应该已经到了棺材铺里等着了,按照这个进度走下去,天帝岂不是要在棺材铺里枯等十几天? 谢眠明目张胆的看了他一眼,承认了:「不累的话,咱们继续走?这一路风景挺好的,你要是不想走,就先回去吧。」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他:「你拿着这个,跟明秋说我让你们来的,免你三天伙食和住宿费用。」 天兵:「……」一定要这么不要脸吗。 谢眠微笑,是要这么不要脸的,是你们天帝先不要脸的。 现在范岚也作不了妖,白七在他身边自己也放了心,他就算处理不了天帝,大不了就是一死。 万事做尽,东风颳不刮也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听天由命吧。 ** 虽然说是这么打算,可也不能真的走上个把月,谢眠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直接传送回了棺材铺。 天兵赶紧跟上。 棺材铺门口和往常一样,安静的连个虫子叫也没有,他推开门,明秋和肖山都站在柜檯后。 柜檯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椅子,上头坐着的人金光灿灿的反射着阳光,恨不得刺瞎每一个想看它的人的眼睛。 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长得无法用好看还是不好看来形容,非要找个名词套上,谢眠想了半天翻出来一个「老实巴交」。 这人不像范岚那种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也不像白七那种温柔儒雅或者时雪折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阴冷狠戾。 打眼看过去,朴实的令人无言以对。 棺材铺的正店里头,摆着不少漆黑的棺材,墙角高矮胖瘦或站或蹲的有些纸扎人,龇牙咧嘴的也不好看。 彩色的纸扎花随风颤了颤,再配上这一屋子「形态各异」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惨兮兮的意思。 谢眠抽空眯眼看了天帝一眼,忙不迭哎哟了声:「您是天帝吧,瞧我一个凡人,从鬼门回来浪费了不少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天帝冷哼一声,刚想开口:「本……」 谢眠转头去看明秋,边朝柜檯走边问:「牧夭找到了吗?」 明秋见到这个打伤自己的人也没好气,冷冷哼了声:「您打伤我们,属下现在没那个本事去找牧夭。」 谢眠脸色一寒:「明秋!」 明秋别过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冷嘲热讽道:「牧夭自从在您的「保护」下,从小地府被抓走之后就联繫不上了,无字鬼书也毫无反应,多半是和七爷一样灰飞烟灭了,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肖山垂着眼在一边一言不发,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哭,谢眠拍了拍他的脑袋,有点心疼。 这是棺材铺里唯一不知情的小天使,他的伤心是真伤心,眼泪也是真眼泪。 谢眠拿了件衣服披上,不太好意思的朝天帝笑了笑,又道:「瞧我这铺子里的人都没大没小的,没教好,半点规矩也没,也不知道给您倒茶。」 天帝看着棺材铺一团乱,没了范岚连待客之道也不懂的谢眠,皮笑肉不笑的说:「不用客气了,我不喝。」 谢眠哦了一声,声音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冷冽低沉:「说吧,您今天来的目的。」 天帝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柜檯后的这个「当年大神」,如今的凡胎肉体,即便是被范岚强行灌了灵力,看起来还是一根拔苗助长的废柴。 「本君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范岚的事情。」 谢眠在心里冷笑了声,当年范岚把你送上天帝的位置,更与你有半师之份,你也配这么叫他的名字。 自从知道了内情之后,谢眠感觉自己心口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想化成一把把刀,朝这些人噼过去。 他一直都算是脾气好的,极少与人发生冲突,更遑论有这种想要毁天灭地的情绪。 第68页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行,范岚费尽心思布了这些局,不能毁在他的手里,于是撑着柜檯冷笑了声:「您和我谈范岚的事情,他的事情轮的着跟我谈么。」 「当然轮得着,地府传来消息,范岚现在重伤濒死,被困在三生石上,一遍遍的重复着他当年杀你的情景。」天帝忽然笑了,在那张极平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连时雪折都做不出的阴冷笑意。 「大人,您有兴趣见见吗?」 明秋一怔,下意识回头去看谢眠,他前几天才知道范岚就是八爷,当时就觉得已经够震撼了,谢眠是……什么大人? 他艰难的转了转仿佛生锈的脑子,原本他是知道谢眠有打算的,但基于信任和事态所迫他没来得及问是什么计划,现在看来,事情……有点严重? 天帝亲自来到棺材铺,等了足足三天,没有任何不耐。 虽然权利都在地府手里,但棺材铺只能算八爷手底下,地府一个小部门罢了,和天界比只算个微尘。 范岚回了地府,竟然被困在三生石上一遍遍回忆痛苦,而天帝来找谢眠商量怎么处理范岚? 谢眠有决策八爷生死的权利? 退一万步讲,范岚是地府的人,即便要决策,什么时候轮得到天帝来插一槓子,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棺材铺,是已经打算好了和地府撕破脸? 谢眠微笑,这个时候了,既然天界也不要脸了,他也不必再与他客套。 此时无字鬼书突然量了下,穆临那边来的消息,谢眠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三天的时间足够范岚布置了,于是抬头笑道:「见,怎么不见,不仅要见还要亲手杀呢。」 天帝起身看向这个「凡人」,不像范岚那种摄人心魄,让人没来由就恐惧的压迫,反而有种没有主心骨的软弱,他也没放在心上的笑了声:「走吧。」 谢眠走了两步,又停了:「我这俩员工在家我不大放心,带着您没意见吧。」 天帝回头看了一脸菜色的明秋和哭成肿眼泡的肖山,没多想的嗯了声:「随你吧。」 谢眠和天帝走在前头,你来我往的说着些什么明秋也听不见,拍了下肖山的头,头一回放软了声音,问:「怕不怕?」 肖山吸吸鼻子,握住他的手指,口不对心的说了声:「不怕。」 明秋嗯了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这么牵着他的手,默默跟在谢眠的身后,听着后头稀里哗啦的天兵走路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门前。 即便是天帝,也不能直接到地府,必须乖乖从鬼门进去,只不过这次进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心里着急,谢眠才一打开鬼门,他便着急要进去,结果迎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钟声。 谢眠在后头扶了他一下。 「没事吧。」 天帝面上过不去,冷着脸站直身子:「没事。」 谢眠收了手,好脾气的嗯了一声,侧头看了明秋一眼,把手往后背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来,藏在了袖子里。 几人继续往前走,到小忘川时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小忘川掀起一阵大过一阵的浪,中间甚至还出来个漩涡眼儿。 谢眠朝中间一看,那漆黑的河水里伸出无数个腐烂到不同程度的恶鬼,还有些白骨森森的手骨骷髅。 四周的石柱开始剧烈的晃起来,顶上的类似钟乳石的黑色石块扑通扑通的全落到河里,砸起一大片水花。 水花溅到几个天兵身上,立刻被灼烧的尖叫起来,瞬间化成了一道白烟,只剩个盔甲空壳子。 天帝眉角一蹙,咬牙切齿的说:「弱水河!」 明秋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刚想问就被他的话惊到了,侧过头去看谢眠,猜测弱水河怎么会在这里。 他将无字鬼书扔到河面上,化作了一个类似竹筏的东西,率先跳了上去。 行过小忘川,先到达十殿,然而整个地府安静的像座空城,连个唱空城计的人都没有,判官和鬼差个个儿都熘的一干二净。 十殿阎罗有大半守在三生石旁边,费尽心思想将这个受尽折磨的八爷放出来。 倒不是好心,只是地府弄权,并不想失了这个掌控三界的权利,最好范岚能在这场战斗中和天界两败俱伤。 十殿瓜分权利,不再看八爷的脸色行事。 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都想做那个捕螳螂的黄雀,只有范岚把自己变成了蝉。 谢眠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范岚的时候,他弯着腰,眉眼温柔笑意盈盈的问自己:「哎呀呀,你在挖蠽蟟吗?」 这个混蛋。 - 几人脚程都快,加上天帝着急,对于他来说,因为那个人是范岚,所以多一秒钟都是变数,他布置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刻,只有这一次机会。 地藏王入魔、时雪折叛变、地府乱成一团、范岚受伤以及谢眠恢復记忆,天时地利都凑齐了。 范岚这次,死定了。 到达三生石的时候,谢眠的心脏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撕扯了一下,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却还是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明秋不动声色的扶了他一下,谢眠别过眼去,压下心底的心疼,恨不得从后面把这个什么鬼的天帝扔进忘川填河。 第69页 范岚被困在透明的三生石中,像极了白七那次被困在茧中的样子,整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头髮乖顺的散在身后,虚悬在半空的那个透明的三生石,底下积了一大滩血迹。 一见这场景,天帝突然像是金榜题名的时候中了亿万大奖又同时娶了隔壁仙女一样激动。 「谢眠,去,把封印给我解了。」他毫不掩饰的狂笑起来,指着谢眠让他过去解三生石的封印。 范岚虽然是被困在里面了,但是现在除了让他痛苦之外,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解了封印之后呢?你要亲手杀了他吗?」 他有恃无恐的笑着,两只豆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三生石里的范岚,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扒皮抽筋:「当然,这么多年了,天庭想拔擢个人上去都要看地府的脸色,我这个天帝当的还不如个鬼差!我早就受够了,今天终于可以杀他了!」 他冷笑着抬手,碰向三生石,恶狠狠的磨牙:「杀了他,我早就想杀他了,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把他的骨头碾成灰,血肉撕烂给千万恶鬼分而食之。只可惜……」 奈何桥上下乱七八糟,谢眠踩着尸体过去,冷冷的瞥了眼几个高高在上的阎罗和鬼差,把无字鬼书插进三生石壁上,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天帝一惊,抬手就要碰三生石,被谢眠一甩手推开:「干什么呢,碰坏了你负责?」 说着,他偏头朝明秋和肖山看了一眼,长话短说道:「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有四个小的石块,按照顺时针分三次挪一下。」 还缺个人,谢眠抬眼朝阴影里看了眼,说道:「穆临,出来帮个忙。」 穆临笑着从阴影里走出来:「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小学都没毕业,完了我要是挪错了,您别介意啊,可得把牧夭嫁给我。」 天帝又是一惊:「穆临你!」 穆临一脸淡定的说:「哎呀,天帝您也在,真巧。」 「别闹了!」谢眠脸色一沉,然后开始一二三说一起挪,结果在最后一下的时候,时雪折突然沖了过来。 一道裹着凉气的冰锥冲着谢眠的脸就来了,吓的穆临哎哟一声:「乖乖,还好不是我。」 谢眠没管脸上的伤,仿佛没有知觉一般道:「继续,千万别松手!」 时雪折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结果也没下一步动作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天帝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挪好最后一颗石头,巨大的三生石应声而碎,范岚轻飘飘的从上面落下来,谢眠离得最远,时雪折又突然扑上来攻击他,来不及再去接范岚。 穆临正想躲,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冷飕飕的声音:「穆临,你要是摔着他,这辈子就别想娶牧夭!」 穆临一哆嗦,下意识的接住了范岚,心想这个小老闆之前还是一副软软弱弱的样子,怎么现在这么凶! 时雪折一道冰锥砸过来,谢眠闪身一躲,站在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喂,看你身后!」 时雪折并不相信,反而是脸色难看的又甩了无数个冰锥过来,个个冲着他的要害,步步紧逼时,范岚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握着谢眠留下的那片无字鬼书,沾染了他的血,天帝也朝着范岚撕了过去,招招兇狠,穆临带着他躲得也很艰难。 谢眠没想到天帝能这么大怨气,蹙眉喂了一声:「你既然这么恨他,又为什么去争天帝的位置,欺负时雪折呢?」 时雪折眼神一暗,死死的瞪着谢眠,不由分说的甩了根冰锥过来,这一下直接击碎了他脚底的石块,哗啦啦落到地上。 天帝闻言冷笑了声:「我凭什么不争,我做了天帝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得权力,当真正的三界之主!」 「这次是真的,天帝你看你身后是谁。」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根本不信这个谎,冷笑了声,然而下一秒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方位冲出来一股鬼力,将他狠狠地打了出去。 范岚掌中的无字鬼书瞬间化作了一柄黑色巨镰! 而那个鬼力就像个讯号一般,砸下来无数晶石,奈何桥拦腰而断,桥下的彼岸花中冒出无数阴兵,密密麻麻的冲过来。 天兵被打下桥,落在弱水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便消失无踪了。 「明秋,肖山!」谢眠甩开时雪折,跃到天帝面前,举起从范岚那里摸来的判官笔,迅速在地上依着模样画了个阵法出来。 明秋把谢眠刚刚从天帝身上摸出来的那个东西往阵眼一甩,站到了标记上。 肖山一愣,下意识的跟着他的喊声站到了阵眼右侧的位置,和肖山各自占据了一个角。 失踪已久的牧夭和白七也走了出来,各自占据了这个阵法的标点,谢眠自己则走进了阵眼。 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地府,光芒撒下来将天帝紧紧的拢在了里面,他一惊,这时候再撤走一惊来不及了! 「时雪折!」天帝被围攻,焦躁的发现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范岚,连动也没动,立刻怒道:「你敢毁约!」 「我跟你什么时候有过约定?」时雪折冷笑了声,偏头看着痛苦的范岚,心里那股畅快几乎冲破天际。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算计在他手上全成了助益! 当年他因为谢眠,把自己的锋利变钝,又因为谢眠重新把自己变成一把刀,他是范岚,是整个地府,是这三界最尊贵的人! 第70页 怎么可以只为了谢眠一个人活! 时雪折看着这群厮杀的乌合之众,争权夺利的地府和天界,眼里却只有范岚和谢眠,他从来没想帮天帝,他就是想单纯的,想杀这两个人。 时雪折闭了闭眼,他当年那么崇敬的两个人。 如今都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样子了。 他嘴唇轻轻一动,说了声:「小……」 时雪折一怔,站在了原地,眸光一颤呆呆的看着微微靠在石壁上的范岚,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回头却被一道金光直接甩了出去。 这一下直接砸烂了最后一根撑着奈何桥的桥桩子,整个奈何桥轰然坍塌,全部落在了忘川河里。 砸出的弱水在阴兵和天兵身上刺啦一声冒出阵阵浓雾,从身体到灵魂全部烧焦。 时雪折只来得及伸了下手:「师……」 穆临不光不省心,还临了添乱,拍了下刚醒过来的范岚:「你还好吧,你快看一眼我老婆和你老婆,他们打不打得过天帝啊。」 范岚睫毛轻轻颤了下,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穆临艰难的竖起耳朵还没听清,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范岚低低喘息了声:「你让开。」 穆临一怔,「我让开,你一个人打他们俩?你是开玩笑的吧!」 范岚喘了口气低声说:「不碍事,你去帮他们。」 天帝被缠的抽不开身,挑了个相对比较弱的牧夭急速攻来,穆临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范岚了,直直甩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布条,将天帝半只手裹得像个木乃伊。 穆临嘿嘿一声:「老婆没事吧。」 牧夭冷冷一瞥,手上银鞭便甩了出去,看准谢眠站在阵眼中央的手势,朝天帝攻去。 天帝拼命的挣脱,却发现自己这是被设计了,可从一开始他踏进棺材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暴露了目的就註定不能和地府和平共处。 这个关头,只能拼了! 可这个阵法霸道的很,谢眠也不是那个刚通天窍的「凡人」,俨然是有一股巨大鬼力的,甚至比范岚还要强不少! 牧夭甩着银鞭,咬牙切齿的勐攻却被他躲了过去,再收回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被灵力一扫而过,伤了手腕一层皮。 穆临磨牙:「天帝,按道理说我得敬你,但你这样我将来怎么娶老婆。」 谢眠心里担心范岚,自己又抽不开身:「再不认真,等你死了我就安排牧夭相亲去。」 穆临哦了一声,把表情收的严肃无比,完全不顾昔日上司之情,不留情面的朝天帝攻击而去。 谢眠但身上的佛骨齐全,加上范岚渡过来的那些鬼力,融合的还算好,虽然天帝很强,但牵制不成问题。 天兵和地府那些乌合之众混战,整个地府里鬼哭狼嚎打成一团,范岚举起巨镰砍瓜切菜一般横扫了不少阴兵和天兵,直抵地藏王。 这两个人是天地初生之时最先出现的两个生命,一为渡一为杀,没想到千万年之后竟然要兵刃相向。 范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闪避着他的攻击,并未还手。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样子,一脸慈悲为怀的笑意,出手却残忍异常,范岚被震得手指发麻,巨镰一横念了声咒语,脚尖离地三尺,脚底浮现出一个阵法的光芒。 地藏王被困在中间,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 原先他的那些躲避留情,只是为了让他自己走进阵眼中间,随即冷笑了声:「嗜杀的人,即使再悲悯,骨子里还是只懂得杀戮。」 范岚眉眼一抬:「慈悲的人,即使再善良,都有三分恶意。」 站在阵眼之中的地藏王被大大削弱了灵力,范岚巨镰扫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躲,被当胸噼中。 他重重呕出一股血,染湿素白的袈裟,融进伤口的血里看不见了。 「你根本没受伤!」 范岚嘴角含着点无奈的笑:「受了,怎么没受伤,我们家小阎王临走时候还捅了我一刀。」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没这么严重,三生石里那个都是幻象,鬼门听见的那个钟声叫收魂钟,从那一刻你们看到的,就是幻象了。」 「你们计划好的?」 「也不能这么说,本来是我自己的计划,把谢眠也算在内了,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又被他反过来摆了一道,我将计就计清楚收魂钟,把自己困进三生石。」 范岚毫不掩饰的朝谢眠看过去,笑道:「他借着来地府找我算帐的理由,给了我一刀,其实是把我的那把镰送回来,还鬼灵精怪的提醒我用血染遍,亏得我和他有默契,不然听不懂可就糟了。」 「我明白了。」 地藏王喃喃的说了声,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他双掌合十,指尖佛珠个个发出金光,身后也漫出一点柔和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从来不为夺权,生出心魔也只是因为见到这世上恶鬼越来越多,渡不尽的恶意,从而激生了心魔。 入魔的一万多天,他比死更痛苦,却又放不下这片地府,现在看见范岚身上的善意已然放了心。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现在哪还配得上这句佛语,罢了罢了,一头扎进了忘川河。 第35章 终章(一) 地藏王一死, 整个地府都慌了。 第71页 十殿阎罗本来也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想夺权但又打不过,只能借着天帝和地藏王这两尊大神搅一搅浑水,能得多少利都是赚。 现在地藏王死了,天帝也被缠的脱不开身,这要也死了,那地府岂不是要回到, 不,比斩羽统治时期还要恐怖! 那他们十殿,岂不都是摆设? 真要追究起来, 从鬼差到阎王,怕是一个都跑不了,几人边战边退,一头冷汗的缩回了自己的阎王殿。 范岚也没管他们, 省的这些人在这儿碍手碍脚,滚的越远越好。 时雪折被全盛的地藏王一掌打进忘川河, 基本也是凶多吉少,范岚侧眉看了一眼,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他闭了下眼睛,伸手朝忘川里一伸, 拎起来一团灰雾,隐约看着是个被灼化了的人形似的。 「师……父……」 范岚掌心一握,灰雾便顿时消失了,那声微弱的嗓音也瞬间湮灭在了混乱的打斗声中。 他拎着巨镰, 脚尖一点跃上了石阶,落在了谢眠身后三尺之外,左手蕴含灵力微微一晃,阵法光芒更胜。 牧夭抽空来瞄他,这货是八爷? 用明秋的话说,出门就迷路,没糖不干活,有糖活不干,怎么看怎么拖后腿的傢伙居然是他妈的八爷? 这比天帝会造反还让人难以置信吧。 范岚似乎发现了她的视线,却没有回头,只是略微蹙了下眉,朝阵法中的天帝补了一镰。 「范岚!」天帝狼狈的躲着众人的攻击,眼看着天兵被困在阵外进不来,他也开始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你送我上天帝的位置,不就是因为我比时雪折好控制吗!你算什么好东西,你只不过是想继续掌控三界罢了!」 范岚仿佛没听见一般,每一下攻击都冲着他的要害而去,这些招式天帝熟悉无比,都是在地府时,范岚曾经一招一式教他的。 他仓皇的躲避抵抗,却发现自己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明明范岚身上没有多少鬼力了,他又刚和地藏王时雪折打过一场,为什么还这么强! 不对。 这些招式……范岚根本没有蕴鬼力,只是普通的攻击,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躲不掉。 天帝发现自己根本连半招都躲不掉,愣愣的看着从身后当胸而过的巨镰,在他胸口滴着血,不知道是冰冷还是灼热,整个人从神经到脑子,全部麻木了。 他勐地呕出一口血,巨镰同时拔出,没有一丝迟疑的撕开他的胸口,撕开他的皮肉。 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嘴角抑制不住的流出鲜血,落到胸口那个破开的大洞里,感觉那里有阴冷的风吹进来,冻的他瑟瑟发抖。 「师……」话音未落,他脑袋一垂两手也落到了地上,气绝了。 无论神仙也好,鬼魂也好,死了就是灰飞烟灭,他也不能倖免的从头到脚化作了一阵飞灰,刮进了忘川河。 尘归尘、土归土。 眼见打的极其辛苦,还被他伤了手腕的牧夭目瞪口呆的啊了一声:「这就完事儿了?」 穆临看着那小片血迹,在心里嘆了口气,天帝这么多年有功绩也有错处,夺权虽不该但他也能理解,但因此颠覆三界,这就死有余辜了。 只是,范岚这一杀,地藏王死了,天帝死了。 三界死了两个掌权人,地府还好有他镇着,十殿阎罗也能稍微撑着运作,只是天界突然没了个天帝,岂不是要乱套了。 情势赶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头秃。 范岚收了镰,看着现在这情况其实也有点头疼,这个谢眠实在是会给他惹麻烦。 本来他计划好了一切,现在完全被打乱了,除了同样斩杀了天帝和地藏王时雪折之外,留下了他的命,其他完全一塌煳涂。 尸横遍野的地府,奈何桥坍塌大半,除了忘川河汹涌的捲起一浪高过一浪的黑水砸在石墩上,竟然静的可怕。 战局突然结束,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牧夭去看谢眠,只见他收了无字鬼书,没看范岚也没去看面面相觑的鬼差判官,径直往外走了。 牧夭惊叫:「老闆。」 白七正心疼自己的算盘珠子呢,听见牧夭这一声惊叫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出神看着他背影的范岚。 哦,秋后算帐开始了。 明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从他知道这货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当做棺材铺的一份子,计划好一切全都瞒着他们之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活该。 肖山茫然的扯扯明秋的袖子,一脸天真:「明秋哥哥,我饿了。」 明秋揉了揉他脑袋,笑了:「想吃什么?」 「肉。」肖山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喷嚏,他到底还是小,连打了这么长时间,实在吃不消。 「困了?」 「嗯。」肖山点了点头朝明秋伸手做了个求抱抱的姿势,明秋顺势将他抱了起来,跟着谢眠的身后一块儿出了地府。 整个地图被弄的一片狼藉,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处理,范岚是不能走,看着谢眠的背影也知道他生了多大的气。 虽然是捅了他那一下,又提醒他那是给他的什么东西,那只是不希望他死,但是气还是该气的。 白七担忧道:「八爷……要不然我去劝劝他?」 第72页 范岚摇了下头:「不必了。」 他这个脾气,越是别人去劝恐怕生的气越大,不仅没用指不定还适得其反。 「由他去吧。」 ** 谢眠出了地府之后,稍微收拾了下东西,但转念一想自己连家都没有,能去哪儿。 养了他十几年的父母,其实只是两个小妖,在他面前连芥子都算不上,可说到底,那也是他无知无觉时候叫了十几年爸妈的人。 他怎么都,还想再见他们一面。 不过既然被天帝带走,想必早已死了,怎么会留下证据给他和范岚发现。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来不及消化只能全部塞进脑子里,事后想起来都还觉得如梦似幻。 他要想想,想想和范岚之间,也要想想自己是否真的能接那么大的责任。 范岚想用自己的死,还给他一个清平地府,然而对于他来说,无论是清平世界还是整个三界,都比不上范岚的一根头髮。 要不是当时事态严重,他都想揪着范岚告诉他,你敢死,我就把地府的恶鬼全部放出去,让三界都在自己手里覆灭。 三个月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从那天回来以后,他依次给铺子里的人放了假,只有他一个人,和还是小珠子的绛朱两人。 谢眠撑着下巴看绛朱,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就跟她聊天儿,「你说我真要把三界都毁了,他会不会后悔把……」 「你不会的。」 突如其来的一个嗓音吓了谢眠一跳,差点一头栽到柜檯上去,连忙退了好几步又被一只手揽住腰,按在了怀里。 范岚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问:「想不想我?」 谢眠呆愣了几秒,狠狠推开他站远了几步,冷笑了声:「八爷这次来又有什么算计?需要我配合您?」 范岚原本也没使力,松松的抱着他,这一推直接撞上了桌角,抵的腰一疼。 「你怪我设计你。」 谢眠别过头:「是。」 范岚声音哑了一下,仿佛难以启齿般动了动嘴唇,才又开口:「我修改了新的规律,以后三界各自有各自的秩序,推选了新天帝出来,以后天界的拔擢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地府由十殿阎罗各自掌管。」 谢眠没接话。 「以前我不知道地府的内鬼是地藏王,三界忌惮我的存在,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法儿推行新的秩序,你也不能真正掌权。」 范岚头一回有些忐忑,攥了攥指尖去碰谢眠,被他躲开,又收回袖子里,垂了下眼:「这是我欠你的。」 谢眠站在柜檯另一侧,两手死死按在柜檯上,酸道:「是啊,你欠我的你还了,八爷多伟大,到时候整个地府都要感恩你为了三界牺牲自己,往后我看着新地府,要感恩戴德这是八爷用命换来的,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范岚声音发苦,不知道怎么和谢眠去解释,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是自私了,如果他是谢眠,也无法原谅。 「对不起。」 谢眠听见他这个低低的道歉,心疼的几乎忍不住,却仍是别开眼,冷声问:「那言灵鸟呢?」 范岚说:「它本来就是被天界利用的,也没真正伤到人,我让小七送它回大荒山了。」 「我父母呢?」谢眠有些忐忑,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问道。 范岚沉默了下,声音浅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谢眠心里一酸,果然是没了,他们养了自己这么久,不管是不是任务,真心不是假的,可他都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范岚沉默了一会,感觉他没那么生气了才慢慢靠近,从后面将他抱在怀里,低声说:「我没能救得了他们,对不起。」 谢眠摇了摇头,攥住他的手腕请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一刀吗?」 范岚却没多大反应,反握住他的手说:「不知道,不过我的命从一开始就交在你手上,你不想要了,丢了便是。」 谢眠实在被他气得没脾气,「我给你那一下,除了给天帝一个苦肉计之外,还希望用它告诉你,我也伤了你,你以前对我做过的事情就算扯平了,不用觉得你欠我的。」 范岚一怔,他是想到了苦肉计这一层,也想到了谢眠生气这一层,却没想到他到最后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得此一人,三生有幸。 「我之前就说,成为谢眠的每一天都像是白捡的,我能有幸认识你们,这已经是我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那……我现在只是范岚,千载权利一朝散尽,你还要我吗?」范岚低头埋进谢眠的肩窝,蹭了蹭。 谢眠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却又没他高只能微微仰头,「如果我说不要你呢?」 范岚沉默了下,语气突然往下沉了些,一股落寞:「如果你不要,就派我去很远的地方处理案子,只是别跟我道别,好不好。」 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范岚将他松开,下一秒谢眠便扑进他怀里,死死的箍着他的腰,声音发哑:「你去很远的地方,万一又迷路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丢了个员工。」 范岚温柔的笑了笑:「不会的。」 「我说会就会。」谢眠不容置疑的动了动脑袋,紧接着范岚便感觉胸口有些潮,谢眠压着声音道:「我一个凡人,莫名其妙被你算计成了棺材铺老闆,还有那么大的权利,每走一步都在你的计划里,好不容易适应了你又要去牺牲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你还要走,你混蛋。」 第73页 「是,是,我混蛋。」范岚将他拉起来,抬手擦了擦他眼角,谢眠别过头去自己抹了一把。 「眠眠。」 「干、干什么?」 范岚托住他后脑略微偏头低下来,谢眠紧张的咽了下唾沫,轻轻的闭上眼,然而吻没落下来,一声尖叫响彻棺材铺。 「卧槽!光天化日的。」牧夭手里的行李箱啪叽摔在了地上,来来去去的指着他们俩:「你们要不要脸。」 谢眠立刻推开范岚,被撞破「姦情」一般脸红了下,范岚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用无字鬼书偷看过,这么激动干什么。」 牧夭心虚的干笑两声:「你都知道啊?」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他都知道,那他还…… !! 「你故意的?」 范岚摇了下头:「不是,就是没忍住。」 明秋也回来了,领着肖山冷飕飕的补了句:「狗男男。」 第36章 终章(完) 原本棺材铺没人, 亲了抱了谢眠都无所谓,但突然之间白七牧夭明秋都回来了,另外还加个天界友人穆临。 他刚才一副不讲道理的撒泼,揪着他的领子命令这命令那,还被他那么亲……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的推开范岚往后退了退,但他不松手,牢牢地扣着他的手腕。 谢眠压低声音:「你松开。」 「不要。」范岚大概也是卸下了一身重担, 无差别的把平时那个嗜甜迷路又无厘头的面具套了上去。 他转过头,理所应当的说:「你们休假休够了,从明天开始我和眠眠要开始放假了, 铺子里你们多费心。」 谢眠:「?」 他什么时候说要放假了。 牧夭撇了下嘴,把行李箱往身后一扔,吩咐穆临:「拎上去。」 穆临哎了一声立刻拎上去了,放了个假倒是把关系放的缓和了不少, 明秋虽然也一肚子话想说,但看见范岚的脸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领着肖山就上楼了。 肖山走了几步,哎呀了声挣开他的手跑到谢眠和范岚身边,不太肯定的问:「范岚哥哥你真的回来了吗?」 范岚点头,揉揉他的脑袋笑了下:「回来了。」 肖山又问:「不走了?」 「不走了。」 肖山得到肯定答案和保证, 欢唿一声又跑回去拉明秋的手指,两人一块上楼去了。 谢眠有点没反应过来,小声问:「明秋跟肖山,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牧夭奇怪的反问:「我怎么知道, 他那个殭尸脸,除了对范岚尤其不好之外,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不过好像自从青墨那件事之后,对肖山就特别好了。」 谢眠沉默了几秒,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够关心铺子里的员工,是个不合格的老闆。 以后要多花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牧夭趴在柜檯上,哎了一声,抬手指了下:「哎哎哎,你俩啥时候松开?」 谢眠一怔,顺着她的视线一看,范岚还握着他的手没松,一脸你尽管试反正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表情,也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拉着了。 范岚的手还是那么冷,他刚才从外面走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柔软的夕阳,微微侧着头肯定的说他不会。 谢眠其实是真的很生气,也有心想为难他,可才一见到他那些情绪全都跑得一干二净,看见他肉眼可见的清瘦和疲惫,心里就只剩下心疼了。 他站在那里,不讲理中又带着点落寞,让谢眠觉得他是真的很累,做这一切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却还在完成的第一瞬间就来找他。 卸下八爷的身后,以后只做他一个人的范岚,如果他不要他,这世上他就只是一个人了。 「还有,放假也是老闆放,管你什么事儿啊。」牧夭敲敲桌面 谢眠:「?」 范岚抬起头,理所应当的说:「你知道,我一个人放假会迷路的。」 牧夭冷哼了声:「在你眼里我们老闆就是你的导盲犬?」 范岚在底下重重握了下谢眠的手指,侧过头一笑:「不是,夫唱夫随,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谢眠没来由被他这个表白弄得一紧张,又想到牧夭还在,忍不住脸红了下:「随什么随,你别乱说。」 想了想。 谢眠咳了一声挣开他的手迳自上了楼,走了几步之后又道:「牧夭你先看着会铺子,范岚你上来。」 牧夭在后头补充:「范岚你有点觉悟好吧,一个员工别整天想着爬老闆的床。」 范岚两手收在袖子里,慢吞吞的踩上台阶上了楼,谢眠走的快已经到了房间了,范岚跟在后面进来轻轻的把门关上了,在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吻了下。 谢眠一口气提上来,虽然他和范岚亲吻过几次,蜻蜓点水的有,激烈的也有,但大多都在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这种旖旎情思的时刻还是头一回,下意识缩紧了心脏,手指也无意识的绕在了一起。 谢眠声音发颤的喊了声:「范岚。」 「嗯?」 「三界真的恢復平衡了吗?」谢眠感觉到他平稳的唿吸,还是有点不□□心,「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种事呢?」 「嗯。」范岚点点头:「目前来说相对制衡还算安稳,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暂时不能保证,至少,我在时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第74页 谢眠不太清楚那种英雄崇拜式恋爱是什么感觉,但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范岚是真的强大,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是刻意用事件和话语堆积出来的强大。 「那我们的棺材铺呢?」 范岚说:「棺材铺往后就是个处理灵异事件的机构,不和地府挂钩,也不负责拘送鬼魂。」 谢眠这才有点放心了,总觉得自从认识了范岚之后,他就开始从一个单纯男大学生变得越来越唠叨。 「那就好。」 范岚嗯了声,感觉他无意识的绕他的头髮,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红了起来。 他抬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谢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脖子,眼睁睁看他往床边走,唿吸又提了上来。 他抿紧嘴唇看范岚,他也低着头看自己,手箍在他的腰上,头髮垂在他的胸前和平躺的腰腹上,又黑又软。 他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又一瞬间陌生了起来,从那个淡漠幽远突然成了炙热灼人,几乎要把他从头到脚剥光。 谢眠躺在床上,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看他脱掉外面那件长衫,不知道什么时候青羽好像不在上面了,他抽空想。 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感嘆这人腰真好,要是谁能做他老婆肯定很幸福。 一语成谶,这个幸福的人现在有点紧张。 「范岚。」 「嗯?」他的声音压得极近,在耳边抓着他耳朵上的细绒汗毛和神经,弄得他从手指到脚尖都发软。 「我有、有点紧张。」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颤音,不知道哪儿来的鼻音夹杂在里头,模模煳煳的更加引人遐思。 范岚抱着他,舌尖在他颈间的血管处轻舔了下,温热的唿吸绕在上面,起了一层小颗粒。 他有点腿软的扶住范岚的手臂,却觉得手指也在发颤。 「紧张什么?」范岚说着,伸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在光滑的后背抚动了两下,指尖找到嵴椎轻按了按。、 谢眠被他这么一按弄得腿软,手指紧紧的抓住他的领口,往他怀里躲了躲。 微凉的指尖一路下移,到尾椎骨处也按了下,凸起的骨头和近在咫尺的部位都勐缩了下,带着唿吸也发急。 「别、别按。」谢眠趴在他胸口喘着气求饶:「痒。」 「哪儿痒?」范岚又问,这次语气里带着完全不加掩饰的笑意,故意用指尖在那里打着圈圈,就是不往前去。 谢眠有点气恼,他明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却还故意问,转过身捏着他的下巴略微向上爬了一点。 他做好了准备,最好咬掉一块肉来,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可临到下嘴的时候,却又捨不得了,埋下头靠在他的锁骨处蹭了几下。 范岚按着他的背,将他搂在了怀里,抬手压了下他的眼睛,掌心蹭了蹭他的睫毛,又凑下来吻了下,轻描淡写的擦过就松开了手。 「陪我睡会,有些困了。」 「嗯。」 「谢眠。」 「嗯?」 「谢谢。」范岚闭着眼睛,一只手揽住谢眠的腰,一只手在被子里五指伸开同他紧紧的扣在一起,指缝不留一丝缝隙。 「谢我什么?」 范岚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下:「谢谢你还在。」 谢眠一顿,把头埋进他胸口,低低的说了声:「夫唱夫随,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