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匣打开之后》 第1页 [科幻探险] 《祸匣打开之后》作者:宋宜昌【完结】 可怕的“莱拉克” 尾上梅幸老人的记性越来越坏了。她老眼昏花、无人照料,虽然每年出版的《朝日新闻》年鑑照例 把她的年龄添上—岁,可她还是很煳涂:今年她该一百五十一岁呢,还是一百五十三岁?尾上是—个孤独的老人,住在日本枥木县日光市的藤原镇。湍急的鬼怒川从镇边绕过,镇西头有一座雄伟的死火山——男体山。整个地区到处是温泉、湖沼和瀑布,山峰峻峭,密林幽深。自从四十年前安葬了老伴之后,岁月于她早已无足轻重。 她还勉强记得自己是昭和三十八年出生的。以后她就一直居住在那间木屋里,从未到过一百公里外的地方。这么个与世隔绝的白髮老妪竟是日本国里的知名人士,她在日本气象厅重要人物档案里位居榜首。怪事了,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国民为什么要惦记着她呢?原来尾上梅幸有超自然的感知力,居然能扣听地球的脉搏。她预报的地震和火山喷发,足能与精密的仪器和复杂的电脑媲美。她家就在日光火山群旁边,恰好位于敏感的日本中央地质构造线附近,尾上是敬神的。这天,她到东照宫里焚了三炷香。她撑开厚重的眼皮,瞧了瞧拜殿里富丽堂皇的壁画,然后拄着拐杖步出阳明门。门下的石阶很高,她便依在门柱上歇歇脚。寺院里游客稀少,她发皱的眼皮又合上了。对于她这个岁数的人,没有什么事要着急。 突然,她脸色变了。她的嘴张开又闭紧,树皮状的老脸放出异样的神采。她离开门柱,用目光搜索一个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穿网球鞋的小伙子,那人边走边用手腕比划着名抽杀的动作。“餵……”老太太扬扬手。小伙子停了下来,好奇地盯着老人。“把这个……”.她费力地从内衣里掏着什么。年轻人懂了。三两步窜上石阶:“您……您是心脏病?” 尾上摇摇头,终于取出来—张绿色小卡片。她指着卡片上的号码:“打电话……快……地震!大的……非常大的地震。” 名片上写着:日本地震学专家力武淑子。 三十出头的单身女人害怕“家庭”。汪静把钥匙插到自己门上的锁孔时,感到几分悽然。她够不上“窈窕淑女”,可也眉清目秀、事业有成。事情就出在这儿。功名心太重的先生们往往缺少人情味,汪静为做学问,象特快列车似地把青春少女的幻梦抛到了脑后。她没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她打开门,一把抱起迎接她的一只暹罗猫,撩了撩头髮:“有什么消息吗?” 电传电话上有一张记录纸。 汪静把猫丢到床上,展开了稿纸,这是日本的力武淑子教授给她发来的。 汪静先生: 您好。 近日,日本北伊豆地区三角形网络经雷射测距发现大量的地壳变动。静冈县和丹后地区的水准测量、倾斜仪、应变仪数据表明,本州的中央构造线已成扭状隆起。着名的尾上梅幸预告将有危险的大地震。日本歷来是对地震敏感的国家。我通过数据处理和电脑模型推演,判断今年10月底将有全球规模的特大地震发生。由此引起广泛的海啸,火山活动、天气异常等灾害,它们将给人类带来损失和痛苦。 先生,这里附上数据和资料,恳请您根据贵国实情做出估价。我通过日本气象厅转告联合国救济总署和有关各国政府。以期尽量减轻人类的这次灾难。 祝安 地震学博士力武淑子 2116年10月3日于日本筑波科学城 “力武的信象她本人一样直截了当呀。”汪静点点头。她饿了,一边打开塞满食品的冰箱,一边想着菜谱。她有美食的癖好。她喝着冒热气的鱼丸汤,开始清理一天来繁杂的信息。 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汪静成了出色的地球物理学家,刚满三十岁就当上中国科学院的学部委员。今天上午,她获知:周期性的太阳黑子变化目前已达最大值。黑子群里有大批耀斑,珍珠色的日冕形成太阳风,以每秒四百公里速度掠过地球,强烈干扰了无线电通讯。另外,各大行星间微妙的引力变化作用到地球上,配合月球引力的改变,将触发大地震,正如力武信中说的那样…… 她必须行动。她看看腕錶,还来得及洗个澡,她委实太疲劳了。卵形浴缸里的温水激扬起来,在超声波振盪下按摩着她玉石般的肌肤。单身的好处是清静,可宁静寡慾对正值年华的女人有难以抗御的压力。在温水里,压力消失了,世界变得模煳遥远起来…… 她穿好衣服,打开电脑机。终端显示屏上出现了全球板块构造图。在环太平洋断裂带、帕米尔——土耳其——北地中海地震带周围,汪静用光笔勾了几个大圈。电脑立刻把圈中国家的名称列印出来,汪静把打字纸装入提包。她知道很多人将蒙受大地震带来的苦难。她得给这股野蛮的自然力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她驾车去三里河路的国家地震局。车过玉渊潭,从半开的车窗外飘来一股馨香。紫丁香!“怎么秋天还开这花儿呢?又是园林局栽的什么变种吧!”她忽发灵感,在一张纸片上急急写下几个字母,轻轻念着:“‘莱拉克’。就叫莱拉克吧!” 第2页 莱拉克是紫丁香的英文发音。把狂暴的大地震命名为紫丁香,这芳名正符合一个单身女人的清雅习惯。 土耳其商人肯雅?拉达姆感到热。汗从他黝黑的脸上淌下来,钻过浓密的鬍鬚,粘在衬衫上。他在托普卡比宫的地毯上跪着祷告了两个半小时。伊斯坦堡天顶上的太阳穿过圆拱形窗框的彩色玻璃,在拼花瓷砖地上投下缤纷的光斑。拉达姆是东部的库德族人,缺乏耐性。他偷偷地看看周围,不少年青人也和他一样抬起了头。剩下老年人还在祈求真主阻止“莱拉克”。肯雅穿过廊柱和窗户,看到西方高耸的苏里曼尼清真寺塔柱,南方蓝色清真寺的玻璃砖闪光耀眼。他知道整个城市的人都在祈祷。他嘆了口气。“莱拉克”,“莱拉克”,够了!他对那可恶的“莱拉克”早诅咒够了。拉达姆退出来,熘进自己的汽车,他还有一批地毯和杂货要同纽约的布鲁明代尔公司签合同。真主要膜拜,生意也得做。 塞尔克西?伊斯坦塞恩大街上清静极了,肯雅狠狠地吸了几口带咸味的海风。他巧妙地用车头赶开大街上的鸽子,在雅尼清真寺旁拐上加拉塔大桥。啊!蔚蓝色的金角湾展现在悬索桥下。过去,他总要对海峡中的拖轮和货船多看上一眼,现在不少时间费掉了,要快。车子沿着海边飞跑,只剩下多尔曼巴沙宫一个地方了。过了那里,谁也挡不住他。他立刻就挂电话,可以抢在其他商人前面报盘,能捞个好价钱。他从不信任汽车上的高频电话机。 越急越出事。还不到巴沙宫,他就被一位警察客气地请下来:“先生,忙什么?和大家一起作祷告吧。” “谢谢,我妻子得了急性阑尾炎,我必须赶去……” “对不起。”警察抱歉地为他合上车门。拉达姆点火时,听到他喃喃地说:“真主,难道还有什么事比诅咒‘莱拉克’大地震更重要吗?”肯雅走远了。当他的车跨上联接欧亚两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时,一股不祥之念袭入心扉。 肯雅是个能干的商人。虽然古兰经念得不及生意经,但是关于大地震,他还清楚地记着那本圣书第五十六章上真主发出的警告: “当那件大事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否认其发生。那件大事将能使人降级,能使人升级;当大地震盪,山峦,粉碎,化为散漫的尘埃……幸福者,幸福者是何等的人?” 他的内心还在反抗意念,车子却开得慢多了。 算命的怪女人 第三个回合下来,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斜依在绳圈角上,开始后悔自己来这里参加拳击比赛。他是个二流的拳师,作为军人,当初在选择把拳击还是武术当成业余锻鍊项目时误入了歧途。他的长拳算不上有力,勾拳和直拳也缺乏变化。唯一值得夸耀的是他步法灵活,但也仅仅使他少挨几下打而已。 郭京京海军少校瞟了一眼他的对手。那是个肌肉强健的小伙子,听说职业是炼钢工人。他灵活得象只豹子,得意地向台下的崇拜者们挥择拳击手套,其中不少是捧着鲜花的漂亮姑娘。时间到,钟响了。郭京京重新跳回台中央。他不顾肋骨和眼角隐隐作疼,摆好了架势。他听到观众席上许多军人在为他吶喊,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顾不上了,他扑过去,向等待他的小伙子击出快速的短拳…… 他终于失败了,在第十二个回合,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支持得比预料的时间长。他浑身麻木,嘴唇冒火,下巴仿佛碎掉了,但神志还清醒,甚至记得他被击倒前的一剎那,有一个女人尖厉地喊了一声。 海军少校洗完温水浴,换上干净衣服,匆匆做完按摩,拖着酸痛的身体从体育馆后门出来。月华如水,年青的军官和水兵们簇拥着他,给他打气。他连头都懒得抬,正在考虑是不是就此退出正式的拳击比赛。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迫使他站住了。 “郭京京,祝贺你输得体面。” 就是那个尖叫的女人。他打量了一下,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她约摸三十多岁,属于那种说不清具体年龄的妇女,长得相当标緻,但却有股冷艷的味道。她的咖啡色外套合身,西服裙笔挺。“我是欧阳琼,也许您听说过。”她的声音的确很尖,带着自信和咄咄逼人的架势。“我经常看你比赛,你打得挺勇,可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她眼睛中放射出热情的光芒:“以后别再上拳台了。到我家喝杯茶怎么样?” 郭京京终于想起来了:欧阳琼博士是个声望很高的女学者。她不是那种专业挺棒的科学家,她的权威在于对重大决策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且事实总证明,她的意见有惊人的正确性或合理性。一句话,她是个预测未来的决策论学者。正如某外国杂志说的,“是个二十二世纪玩弄水晶球的吉普赛女郎。” 欧阳琼离过婚。她的家房间多而且大,到处堆得很满。除了很鲜艷的抽象派油画外,屋里还有些猿人头盖骨之类的收藏品。他们茶喝得不投机,缺少男女熟人间的亲密气氛。 “我听说您二十四岁就荣获阿加西斯海洋学奖章和普里斯特利化学奖,为什么要当军人?”她居高临下的说话气势使少校觉得别扭。 “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多了你这铁观音茶也会发苦的。我们不妨谈谈代号叫‘紫丁香’的大地震。或许,您会有些高见。” 第3页 欧阳琼的目光逼住年轻军官,毫无妥协之意:“恕我冒昧,我猜您还没结婚。猜对了就说对。您也许还不打算结婚。” 郭京京恼火了。她的傲慢胜过了她的优雅。她究竟想做什么?只想拉个有教养的青年男子陪她解解离婚后的无聊吗? 少校站起来:“要是您继续说这些,我就——” 欧阳琼笑起来,她的笑声一点也不美。她摆摆手:“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讨得一个真正男人的信任。”她嘆了口气,“你们这些人总觉得女人就该象个女人,如果她用男人的口气说话就离了谱。”她说得很快,生怕郭京京动身要走。“就来说说地震吧。唉,除了知识和判断,我这个女人大概没啥价值了!” 她逼人的目光收敛了,睫毛垂下来,眼睛望着高跟鞋尖,用播音员那种字正腔圆的调子说起来。郭京京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可怜,比起她的学问,她单刀直入的求爱始终没有小学毕业。 “这次地震会比国内外公布的震级大,大多少我说不准。各国电脑用来计算震级的霍姆斯地幔对流常数有误差,地震越大误差越大”。 “什么?”郭京京这个海军作战部科学顾问愕然了,“它沿用了一百五十年了,从未出过错。” “那么用来计算‘紫丁香’就错了。‘紫丁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大地震。用来计算它的能量,霍姆斯值必须修正。” 郭京京面前的女人又恢復了她生气勃勃的面貌。他对她不禁肃然起敬。他抛开成见,屈尊就教,同她一起重新计算地震的危害,连拳击带来的痛苦和沮丧仿佛也消失了。他们计算了地震以及海啸对港口、码头、建筑设施、海上舰队、海底声纳基阵的影响,得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数据,一直到天色变成鱼肚白。 他站起来。“我该走了,这碗茶喝得太久了,尽管它很值。” “急什么呢?你就在这儿睡一小觉吧。”她解释得很快:“你睡我原来丈夫的房子,我还有个单间……”一剎那,郭京京曾经消失的那些感觉又恢復了。 “谢谢。”少校转向门口,机械的军人动作毫无留连之意。她抖了一下,硬挺住了。 她送他上车。在扣上车门时,他看到她眼眶里闪着泪光。天快亮了。 “谢谢你的霍姆斯修正值。” “就这些吗?” “还谢谢你的茶。” “就这些啦?” 沉默,双方都知道该说什么,但谁也没开口。欧阳琼先忍不住了:“京京,你难道没发现我在爱你吗?我一直在追求一个理想的人,今天才发现,他就是你i” “你猜对了,”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去摸打火钥匙:“我的确现在还不打算结婚。” 她被激怒了,感到自己受了屈辱。她很快地镇定下来,用呆板的播音员似的调子说;“我真爱自作多情,也许是莎士比亚的老古董看得太多了。” ……郭京京车子在高速公路的一个岔口上减慢速度。他耸耸肩,对着后视镜悄声说:“一位学者并不等于一位妻子。” 恶兆 汪静又见到了力武淑子。但力武看不到汪静,因为她自己是在电视上出现的。力武是地震的影子。nhk和《朝日新闻》通过卫星联合直播现场情况。电视屏幕上,如烟如雾的淡紫色紫苑花,闪过贱机山古蹟的飞檐和海港中轮船的桅樯。画外音解释说,力武淑子博士预言今天在日本静冈县将发生地震。接着,身着和服的学者出现了,她和一些家庭妇女谈话,劝她们尽其所能地搬走贵重物品。 又是画面,又有解说。10月28日,骏河湾的海水开始后退,许多隐匿于海面下的暗礁露出来。安培川口和兴津观潮点都报告潮水位破天荒下降。渔民发现许多章鱼喝醉酒似地窜到三保一带的海岸上。鳗鲡也多得难以置信。自来水公司工作人员抱怨井水混浊。画面上,一群记者蜂拥着皮肤细嫩的淑子。她大声发表讲话: “日本中部的系鱼川一静冈构造线恢復了活动。根据秋田地震和神奈川地震的预报经验,今天在静冈、清水地区将有……” 整齐的自卫队车辆、漆有红十字的厚生省救护车、消防队员和志愿人员、戴头盔的警视厅警察们……“日本民族真称得上是对付地震训练有素的民族呀!” 那种震前特有的混混沌沌的夜。继之而来的是赤色如练的地光,令人血液凝固在心脏中的地声和山崩地裂的震动。电视机的全息画面象是旋转盘上的电影特技镜头。有一阵子,西方流行“末日片”,汪静同许多人都看腻了房倒屋塌的场面。可这回是真的,汪静从一个女人善良的心出发,同情死者和伤者。 力武博士在画面上消失了。地震一完她也就没用了。屏幕上换成了风头很足的nhk明星诸田泉小姐和她的老搭档藤原次男先生。他俩用甜甜的调子数落静冈的巨大损失。清见寺附近的东京名古屋高速公路桥整个震断,新干线东海道本线在烧津港旁边的隧道全部塌陷,安培川上的桥樑大部毁坏,只能靠轮渡过河;扑入清水港的海啸高达二十米,把因退潮而搁浅在真崎的七艘大货轮抛到袖师区的街道中…… 第4页 汪静的心收缩了。她扑向电话,想询问力武有关静冈的损失。尽管中国在“莱拉克”影响下受害不浅,她还是建议红十字会拨出物资支援东邻的灾民。她的手尚未抓住电话机,电话铃自己响起来了。 汪静拿起电话,耳机里是清晰的汉语。“汪静君吗,我是女武淑子。”汪静没有装时髦的电视电话,她喜欢清淡的日子,不愿在人家萤光屏上抛头露面。 “太好了!”汪静用日语说:“我正要找您。” “我们会有机会好好谈谈的。”力武说:“有趟差事我们一块去,好吗?” “去哪儿?” “里约热内卢。今晚有日航323次班机从北京飞,我在成田机场上飞机,见面细谈。” “是莱拉克的事?” “对。”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力武显然有什么话不愿说。“他们要在巴西试验那玩艺。” “原子弹吗?用它减弱地震?”汪静深知日本民族对核弹有根深蒂固的歷史忌讳。 力武轻声道:“是的。” “好,我就来。我一直在想,人和自然究竟谁更有力量。” 莱拉克诱发了地球各板块的薄弱部分和边缘的一系列地震,地球的机制紊乱了、失调了。长眠已久的火山突然喷发,火山灰飘逸到大气里,污染了碧蓝的天空;岩浆顺着火山坡而下,吞噬了草木和房屋。日本的浅间火山毁掉了轻并泽,印尼的林贾尼火山吞噬了半个龙目城,维苏威火山又一次埋没了庞培;吉力马札罗总算沉住了气,但它银色身躯旁边的梅鲁火山大吼一声,把阿鲁沙镇吃了进去。 温泉也来凑热闹。它们的水温激升,烫坏了沐浴者。冰岛及中国西藏的许多地热电站蒸气压剧增。纽西兰塔腊韦腊地热中心的自控装置失灵,工人惊惶失措,造成了可怕的爆炸。然而大部分电站都打开了全部安全阀。嘶叫的地下蒸气摆脱了束缚直冲天际,变化成枞树状的白云。大气层到处是硫磺味。泛美公司的环球航班飞机从纽约甘迺迪航空港降落时,银翼黯然,失去光泽.留下了硫酸雨腐蚀铝合金后的旋涡状锈斑。巴黎香榭丽榭大道上的时装模特儿抱怨弄脏了新外套。 在那一连串灾难的日子里,国际红十字会和红新月会昼夜不停地收到政府和私人雪片般的慰问信和捐款,资助和安抚在地震、海啸中受伤的人和死者的遗属。基督教,卫理公会,天主教,东正教的教堂中、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和佛教的庙宇中,陡然增加了一阵高过一阵的輓歌声、祈祷声和点点烛光…… 一架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班机,逍遥自得地在欧洲黄绿相间的原野上空飞翔。—原野里的谷物、蔬菜和水果大多已经收穫归仓。飞机密封舱里有三个人正在谈论有关这些农产品的处理问题。 其中两位是荷兰的农场主,另一位是威特曼先生。 德国政府粮食和农林部长西蒙,威特曼名誉博士是地道的下萨克森绅士。即使在没有空调设备的热地方,依然穿着旧式的藏青色礼服,配套的领带、手帕、袜子和鞋也毫不含煳。只有两种场合,人们才见到他另一具面孔:工作时他干劲十足,大声吆喝,那日理万机的精力使人想起二次大战时德国经济圣哲斯佩尔博士。业余运动时,他从一百米高的阿尔卑斯山巉岩上跳雪的情景,活象当年名噪一时的大间谍詹姆士?邦德。。 农场主们极关心“莱拉克”对农产品价格的影响。今年北欧收成不错,农产品价格跌得挺厉害,全球地震造成的灾害 使粮价不断回升。他们问威特曼:“现在是抛出去还是把货存起来?” “存起来,当然存起来。”他望望四周,对两个荷兰人耳语:“我有股预感,这倒霉事才开始呢!” 半小时后,飞机已经在巴黎上空盘旋。威特曼先生看到:地平线附近的老布尔歇机场上树立着许多系留塔。塔顶拴着庞然巨物似的硬壳式飞艇。飞艇三分之二以上的部分覆满太阳能电池板,犹如史前霸王龙的铠甲。它们都是搞货运的,从时间上无法与客运飞机竞争。威特曼笑笑,暗想:“自打从煤里开始提取轻质油后,燃料问题并非想像中那样恐慌!” 夏尔?戴高乐航空港那灰不熘秋的水泥建筑缺少美感。但当候机大厅玻璃后面出现一顶火焰样鲜红的女帽时,威特曼对机场的评价就完全变了。他整整衣服,活动着腰身。那是他太太路易莎?吕西安,丽舍田园大街后面玛丽?安东尼特高级美容院的美容师。她本人足够一个美容模特。一个德国官员娶一位入时的巴黎女郎算不上一回事。用威特曼的话说:他们“是性格互补的一对。”问题在于:从刚结婚两人就决定分居。威特曼害怕自己“残酷无情”的工作伤害了新嫁娘的“家庭感”,而路易莎也嫌波恩“太俗气。”当时,女的问男的:“你不怕我在协和广场上被人勾搭走?”男的告诉女的:“德国在歷史上就是女多于男的国家。你放心,我更放心。” 威特曼托起妻子的脸“路易莎,你真漂亮,在美女如云的巴黎还这么显眼。” 路易莎双臂勾住他的脖子,长时间地张着嘴吻他。两人顺势在候机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直到两人顺势在候机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第5页 “西蒙,不在巴黎呆一天啦,我给你去做好吃的蜗牛肉。” “谢谢!路易莎。”农林部长看看手錶:“还得赶路。” 他在路易莎撅起的嘴唇旁又吻了一下。他掏出手帕想擦掉想像中自己沾上的唇膏,美容师笑着打开他的手:“新牌子,半永久性荷尔蒙的,谁象你们德国姑娘那么土气,用那些老掉牙的货色。”她说着使劲用白手帕擦了一下嘴,然后让西蒙看,上面果然什么也没有。 “我们一心干活,你们全力打捞。” “得了。听说那边同性恋又时髦起来了,不知你……” 他们开着玩笑。候机大厅里人走空了,又渐渐满了。广播中用清悦的法语、英语宣布法航拉丁美洲班机起飞的时刻。 威特曼习惯地看看表,对太太说:“路易莎,再见,我回来一定在巴黎多呆几天,我们去枫丹白露。” “为什么说再见呢?我也坐这趟班机。” “去圣克鲁斯群岛,还是马提尼克?棕榈海滩又启发你的灵感了吗?” “好象我这辈子就懂得做做头髮、脱毛减肥、隆乳换肤,芬兰浴和按摩。”她嘴一翘,从手袋中抽出一张机票。“我也去里约!” “兰花” 在专家们建议下,里约当局拟定了代号为“兰花”的防震救灾行动计划。计划的核心部分是购买美军核武库中行将过时的四枚二百万吨级核弹。其中三枚在里约北部山区断层的应力点内引爆。第四枚计戈《埋在瓜纳巴拉湾外的大西洋深处。后来,遭到渔民的强烈抗议只好作罢。 力武淑子计算后提醒乐观派:深层核爆炸只能微不足道地减弱主震能量,而无法消除主震。因为主震的能量来自地球本身。人工爆炸只是给大自然炸弹安上一枚引信,它的好处在于使主震提前并在预定时间到来。 当局认为就这也满够了。 接着要疏散人口。这是非常头痛的事情。里约是世界上种族血统最混乱的城市。既有白人、印第安人和黑人,还有他们混血后的麦士底索人、莫拉多士人和萨姆波人。他们再互相通婚,导致后代性格强悍,脾气暴躁。因为地震在里约尚未有过前例,居民们对政府的劝告又都嗤之以鼻。所以不得不请来不少心理学医生。 最后是加固城市名胜古蹟和重要建筑,减少精神和物质上的损失。诸如高大的坎德拉里亚教堂、玛雅金字塔式的新教教堂、印象派的战争纪念碑和古伊比里亚式的国家博物馆等。 汪静、力武淑子在美军工程兵的配合下,用网格爆破法测定了几个适合埋核地雷的应力点。第一个在海拔一千一百米的彼德拉?布兰卡峰西侧的山沟里。第二个在奥尔加山脉一条树木葱茏的峡谷中。他们累得大汗直流时,竟没有一个巴西人打帮手。原来他们全汇集到马拉卡纳运动场去看足球赛了。那天是里约的圣心足球俱乐部对圣保罗的美洲虎俱乐部,里约人狂热地为自己的运动员捧场,把其他一切全置之脑后。 美国海湾石油公司用重型直升机吊装上两副井架,利落地安装了金刚石高速涡轮钻机。挖好泥浆池后就开钻了。钻到七千六百米的基岩后,汪静看了岩心取样,下令停钻。麦克莱伦少尉用复杂的密码卡打开了一个密封的厚钢板货柜。他向这些天来已经混熟的汪静讨好地呶呶嘴,用双手的姆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个“a”字。意思是里面有原子弹。 麦克莱伦拆开钢箱中一个机器人的腹部,熟练地编好程序,机器人象发条玩具似地笨拙地干起活来,特种部队少尉走到汪静跟前:“我们躲躲去吧,这儿的事完了。”尽管天气酷热,他的热带丛林伪装服却连扣子也没解。在女士们面前少尉颇有骑士风度。汪静递给少尉一筒罐装青岛啤酒。麦克莱伦边喝边向那边的比弗斯使眼色,似乎在说“怎么样!” 比弗斯正忙着帮日本电视明星砍树,以便开闢视野,做适当的布景,并且把机器人往深井中装核弹的过程全拍摄下来。他已获得诸田泉小姐的青睐,进展满意。 十一月三日上午九时,里约安静了。人人都躲到了安全地方;当局郑重宣布核地雷上有保险的金属和水泥防护层,但人们还是胆战心惊。单单想像一下两枚二百万吨级的核弹在脚下爆炸,谁敢不躲得远远的。电视小姐诸田泉採访一位抱孩子的印第安妇女,她没把握地说;“我弄不清究竟地震造成的损失大,还是核地雷的破坏大?”另一位医生却相当开通,他不无幽默地说:“核地雷嘛,就好比种牛痘,小病治大病,我没意见。” ……惊心动魄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它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科学家们是对的。原子爆炸只引起一次5.2级地震,使居民对未来灾变有了感性认识。爆炸扬起的灰尘形成两朵小蘑菇云。经仪器测定,炸点附近辐射剂量为2.3x10-9居里/秒。虽较里约平均值高20倍,但于生物和人并无伤害。某保险公司提出:“地震引起的地表裂缝会不会重新把核污染物推出地面?”联合参谋部回答:“已採取封固措施。” 核爆炸三天后,通过“敦刻尔克式的紧急撤退”,约三分之二的居民离开了被科学预言註定要毁灭的里约。随着微震的不断增加,死神的阴影也越来越不祥地布满了这座南美名城。在那些紧张的日子里,外国专家、军人和本地人一起忘我工作。男人们身上冒出汗酸臭,女士们也常常顾不上梳妆打扮。诱人的伊帕尼玛海滩就在眼皮底下,他们也不能在海水里泡个够。他们简直象进行一场战争;他们要赶在主震到来之前,抢救尽可能多的人和尽可能多的财产。人们建筑一座城市时,总以为它将千年永存,人们积聚财富时,总想着世代相传,可突然上帝宣布:一切在几天内将化为乌有。该先办哪件事呢? 第6页 依塔果埃,诺瓦依瓜苏等铁路公路枢纽站上都安装了自动食品车间,以便向难民提供免费口粮。宪兵们挥动麻醉棍维持秩序,临时囚车里时时传来惨叫声。陆军的多管火箭炮全装—土了高效灭火弹。三台强劲的移动式燃气轮发电机组已在曼提凯腊山中就位运行,向里约提供电力。里约自己的一座快中子增殖堆核电站和一座聚变核电站都熄灭停车,妥善地保护了起来。该做的事太多了!大家就在发疯般的忙碌中接近了那个“死点”。 入夜,汪静乘指挥车经过旧海关大厦时,在弧光灯的光丛中,瞧见了正在操纵工程型机器人加固钟楼的麦克莱伦少尉,她友好地打个招唿:“喂,麦克。收摊子吧,还有一个小时了。” 麦克莱伦从液压支架上回过头:“谢谢。直升机就在旁边,五分钟足够了。这里面有总督夫人的浴池呢,洗个澡吧,震完就什么都没啦。” “有人在就好。这几天活得挺有味吧?” “真有意思,汪小姐。”陆军少尉做了个鬼脸,“就是少点那个……” 汪静脸红了;“你们这伙美国大兵真坏。快点干,事情结束了我给你做餐蛇宴。”她的指挥车沿着满是垃圾的大街开走了,车后扬起骯脏的尘土。 最后时刻,疏散工作遇到阻力。约十分之一的居民说死也不肯离开危城。其中有恋家的老人、追求刺激的年轻人和职业大盗。为动员和保护居民,一个陆军营重新开入市内。广播再三讲对发地震财者格杀勿论,行家却付之一笑。最后几栋需要保护的名胜也被大团泡沫聚脂团团裹起来,高分子材料中有钢筋网,象包装着一件贵重的圣诞礼品。这方法是中国首创的,在承德一次7.5级地震中成功地保护了清朝皇帝的避暑山庄。 午夜,离预测主震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了。大街上一改惊慌、阴郁的气氛。最后的居民们都戴上假面具,脸上涂了白粉,并且点上了蜡烛。姑娘们穿着比基尼泳衣在大街上放肆地格格大笑。少妇们穿着镶银箔片的绫罗绸缎,哼着狂欢节的歌。小伙子们骑士打扮,挥舞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气球不安地在蒙蒙夜雨中飘动,被探照灯光照得象一群群古怪的精灵。 为了防御火灾,很快连探照灯的电源也切断了。夜色沉沉,细雨霏霏,大街上的烛光象磷火似地游动。只有歌声冲过雨帘,显示了拉丁民族、印第安人和黑人的血脉里有着激扬勃发的热情。 耶稣脚下的废墟 地光亮起来了,地声隆隆而来。仿佛和它们媲美,许多直升飞机打开高压钠灯和其他强光照明灯具,配有特殊添加剂的铝镁照明弹和照明火箭把里约映得有如白昼。警报器响起难听的变音。中间夹杂着里约人的唿喊:“奥吧吧—奥拉—奥—吧吧!”房间里残留的人们和老鼠箭一般地窜出来。突然,声音寂静下来,旋而又起,换成了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似乎非洲和美洲的雨林遭到了天火。上万只脖颈扭向里约南区,只见在大地剧烈的震撼中,一九七o年建成的旺多姆圆柱式国家大旅馆颤微微地摇着,摇着,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三十一层的高大的头部,向大西洋方向倾倒下去。一个莫拉士多人喊道:“唉呀!我的上帝!”…… 当一都过去时,人们感到那六、七秒钟象整个世纪一样漫长。他们如此逼近地听到了死神马车的轧轧声。他们在垂直、水平、旋转的地面震动冲击下,有人被撞射到空中,仿佛跳水运动员在绷弹网上做着奇怪的跳跃。有人像瓜拉纳果饮料喝多了的醉汉一样,扭摆着不象样的萨姆帕舞,碎砖飞石在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中四处纷飞,使人久久如临梦境。 力武淑子没有作梦,她习惯了这种大地的颤动。她冷静地看着—只数字跑表。到秒数变到6.7时,主震结束,她按动一只绿色键扣,整个大里约地区响起长而平缓的警报解除 声。所有直升飞机上的武装人员立刻跳到余震不绝的灼热土地上。由于公路破坏,桥樑倒塌,车辆和工程机械一时无法进入灾区。美军工程兵部队神速地架起了军用桥樑。 晨曦清亮时,雨停了。从大西洋方向飞来三架塞斯纳小型农用飞机。迎着光华四射的朝阳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翼身。它们在里约的南区、中区和西区上空喷洒下黄绿色的消毒剂,防止由于炎热腐尸造成的瘟疫。大队人马从抢修好的铁路、公路进入现场。载有抢险物资的轮船也停靠到被大海啸洗劫过的码头,卸下各种器材。 天大亮了。巴西人看清了这个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城市和家园。他们声泪俱下,跪在废墟上痛哭起来。大部分高楼夷为平地,只有少数钢铝结构的大楼和预应力混凝土大厦没有倒塌,和那些被泡沫聚脂保护住的重要名胜一起,屹立在南半球的蓝天下,象几座佛教的浮屠宝塔。一位白人小姑娘费力地攀登上七百八十米的康卡瓦多峰,把一个美丽的花环奉献在七百吨的耶稣巨像的花岗石基座上。花圈由象徵淑女的洁白嘉德丽亚兰花和艷红的金莲花组成。金莲花在拉美的花语是“心绪不宁。”在这个十一月的早晨,巴西人的心情非常琛痛。他们期望科学、技术和千百人的劳动,能如同康卡瓦多峰上那张开双臂的耶稣一样,再现他们不幸的城垣。 第7页 汪静的指挥车停在中区。这里的楼房最密集,现在却化为一片巨大的垃圾场。有些地方冒着浓烟和火苗,自来水系统全被破坏,放置在大街上的消防器材被埋掉四分之三。使用灭火弹后,火势被扑灭。绝大多数医院消失了,比较完整的马拉卡纳足球场等运动场所成了急救站。上午11时半,两架中国民航飞机在颠簸不已的机场上着陆,载来三百名干练的中国医生和救生药品。消息传开,引起各体育场中伤员的欢唿,其激动程度不亚于世界盃大赛。 根据威特曼先生的事先布置,受过专门训练的瑞士狗在找到一处有存活者的地方后,就从自己脖下的吊袋中叼出一枚蚕豆粒大小的无线电信标。很快,西蒙博士就得到了全市救人点位置图。他根据各点上堆积物的厚薄,容纳工程机械的场地和施工量大小,制定出合理的系统工程方案,然后进行抢救。不断有新的人员、器材和机械到来,编入威特曼的车载电脑中。他指挥若定,把救出的人交给他妻子路易莎负责的医疗系统。日本电视记者诸田泉小姐採访过他设在一辆货柜拖车上的指挥部后,对这位德国人深为嘆服:“我想他们发动两次大战时也是这么认真的。” 她接着对自己的电视观众说:“各国人员在干劲、钻研精神和创造力方面仿佛进行一场奥林匹克大赛。他们都想在里约的抢救和重建工程中升起自己祖国的荣誉国旗。” 当同步卫星转播出一连串的各国工作人员努力劳动的镜头时,人们听到诸田泉小姐安琪儿般的嗓音:“你在这里走一走,天!会觉得我们这个四分五裂,吵闹不休的星球有了希望。我从来世没有见过这么多不同民族、种族、肤色和国籍的人如此团结和协调一致。灾难使人们精神振奋,道德高尚。”’ 清理工作不断取得进展。随着抢救点数量的减少,每个点的作量也越来越大了。汪静率领了一个由吊车、高频凿岩机、等离子切割车、软式机械等装备组成的分队。分队在山一样的废墟上成功地打开一个个探洞,直至下面的遇难者。当他们被救出时,通常是昏迷的,四肢残缺、内脏遭受了创伤。在当代的医疗水平下,这些外科手术都不成问题。除了再生肢体技术外,人造器官仓库和移植器官库都满满的。不少国家通过法律,“将无性生殖的‘人’的器官摘除,来保证宪法的‘人’能过得更美好。”几十年前就消除了高位截瘫症。甚至正常人有时高兴了也换个把器官来“试试新”。 精神上的冲击治癒起来较麻烦。但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中国和印度的医生同时在这一领域中获得重大突破。他们根据本国古老的气功术和瑜伽术,各自研究了一套精神——心理——生理综合疗法。精神病的治癒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三十年前一位加拿大医生阿贝尔曾预言:“随着心脏病和癌症被相继攻克,精神病将成为对人类的最大威胁。”结果,他赌输了苏黎世银行的全部存款。阿贝尔事后对记者讲:“我输比赢更高兴。” 中区的新教教堂下有一个待救点。这座重点保护建筑从外表看并无损害。为保护古蹟,汪静放弃使用工程机械,进行开放式抢救。她钻入一辆掘进机,从教堂外二十米的地方掘入地面,到达二十七米深度后,超声探测器报告,她已越过了巨大的截头稜锥型建筑的地基。其后,汪静向救点方位水平推进。掘进机切开一截石墙,掉入一条古老幽深的地下甬道中。 ……她终于找见了被埋在教堂下的人。他们是一个印第安男人和一个麦士底索女人。他们相当年轻,在惨白的灯光下眯缝起眼睛,但是毫无惊慌和恐惧的神色。他们穿着狂欢节服饰,只是脸上没涂白色的氧化锌面膏。 “你们自由了。”中国学者伸出双臂,去拉那女人的手。她哆嗦了一下,把手抽回去。 “真的。”汪静用葡萄牙语和本地土话重复着。 那印第安小伙子回答说:“谢谢,可我们并不需要它。” 中国人睁大眼睛:“为什么?里约将重建,它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生活。” 印第安人听到葡萄牙文“生活”一词,脸上激动起来。他嘴唇发抖,眼中滚下了大滴的泪水:“世界并不需要那么多生活着的人。”他看汪静满怀善意,终于滔滔不绝地说:“小姐,您是个中国人,我从小就对中国人有着好印象。三年前我和乌巴达——”他向他妻子模样的女人点点头,“去中国旅游,再次加深了好感。” “我不象您所认为的是个卑微的厌世者。我是巴西大学的人文学研究生。乌巴达也受过良好教育。我们在上帝毁灭里约城时,自愿到这里告辞人世。我们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他镇定地说下去。 “人这种宇宙的精灵,他的进化和发展意义何在呢?追求灵魂的完美,于是有宗教,追求物质的完美,于是有金钱,追求欲望的实现,于是有行动。人群组成社会,于是有了团体。技术的发展,证明了‘人的创造性’,社会的发展又证明还残留着兽性。它们像晶体沿着结晶轴发展,其矢量和为零。 “小姐,您冒生命危险来救我,谢谢!可是有同样多的人在废墟中寻找别人的财富。医学挽救着人类,战争又残杀着人类。科学养活了越来越多的人,它又在增加更多的人。征服宇宙的欲望满足了,随意消费的欲望压抑了,自由发扬了,道德贬抑了。性被解放了,孩子被摧残了。追求到多少幸福,便付出多少幸福做代价。……一切都是澳洲的飞去来器,一切都是零。” 第8页 打开灾祸之匣 南冰洋上的风暴真可怕。 南纬60度的低压和气旋形成了包围南极洲的一条“咆哮的西风带”。滔天狂浪在黑色的寒冷海洋上翻腾,白色的浪花给四处漂浮的冰山镶上一条条花边。连这里的许多鸟类也冠以风暴的名称,什么风暴海燕、冰暴鸟、青色风暴鸟和大风暴鸟。 一个人在风暴肆虐的海面上载浮载沉。偶然能从灰白色的流冰块中分辨出他的桔黄色潜水救生衣。他饥寒交迫,精疲力竭,象一截破船板似地毫无希望地漂浮着。他受了伤,生着病,通讯器材损坏了。他的位置在南大西洋布维岛附近,是世界上航船最稀少的一块荒凉的海中沙漠。他大概不会得救了,他快死了。 他是郭京京。 郭京京痛苦地睁开眼睛。他的潜水头盔上结了冰,除了灰濛濛的海浪外什么也瞧不清。潜水救生衣的电耗尽了,身上越来越冷,不一会儿,连冷也感觉不到,完全麻木了、冻僵了。他的头脑还清醒,这是他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倒在拳击台上,他还能麻利地解开麦克斯韦方程。 他记得军港码头上为他们送行的热闹情景,记得欧阳琼向他挥舞着一条印着爱斯基摩艺术图案的花头巾,记得海军情报部长交给他一袋密封好的指令——下潜后才能打开,还记得“博斯腾”号上混熟了的每个官兵:声纳兵音乐迷祖明、做一手好菜的司务长叶勇、沉默寡言的山东大汉段德昌——他是最优秀的观通长…… 他被紧急受命指挥“博斯腾”号潜艇到南印度洋,检查因海底地震而损坏的洋底声纳系统。“博斯腾”号是一艘出色的水底船。在完成任务后,它西航进入南大西洋。在布维岛附近潜航时,突然遇到勐烈的海底火山爆发。巨大的岩石碎块割开了“博斯腾”号的耐压船体,只有少数人员逃生。 郭京京深深地责备自己。他的过失是不能推卸的。他精通海洋地质学,甚至因一篇优秀的论文而获得彭罗斯地质学奖的提名。他明知大西洋海岭和印度洋海岭交汇处可能有应力集中点,但他还是坚持到布维岛来。他太自信了,他的一生太顺利了,顺利的人总爱相信直觉,似乎直觉总会导致成功。 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失职令他心痛欲碎。精神的创痛和刺骨的冰水使他渐渐昏迷过去。 ……他又醒来了。他感到热,热得他难受。是梦境吗? 他清醒的头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原来是另一次海底火山喷发,赤热的岩浆从海底的地壳裂缝中流出来,烘热了海水。连他头盔上的冰也化了。他看见雾气腾腾的海面。他又开始遐想…… 他想起出海前和欧阳琼最后一次会面。那次会面糟透了。即使到现在,在弥留之际,他还不想原谅欧阳琼。她怎么能那样不讲道理! ……他坐在欧阳琼的车上,到离城很远的山野去,那里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明朝庙宇,正有一个古典派的艺术品展览在那儿开幕。欧阳琼又是那样锋利地问他:“难道结婚真有实质性的意义吗?” 他拒绝了她的诱惑,“现在的人们在性的问题上相当随便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事,要是我们的曾祖父就会目瞪口呆。然而我还是信奉这样的一条:在一条防线上退缩,就会在所有防线上退缩。” 她笑了。他讨厌她的笑。“一个二十八岁的天才学者竟这样保守,我不信科学家就不要女人。”她收敛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恢復了她高深莫测的神态。她的声调呆板平缓,仿佛用另一具面孔说话:“少校,你大概是不信传心术、预言家一类入的。可我还是要告诉你,‘紫丁香’大地震范围很广,‘博斯腾’号吉少凶多。我不干涉你的任务……” 她的面孔又变了。 “你就不想在出发前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吗?你也许不喜欢欢我,”她看到他皱起眉头,说话快起来:“我不计较。婚姻、爱情和性是三码事。性慾是原始的,爱情是崇高的,婚姻是严肃的。有时候它们两者或三者互相结合,另一些时侯它们各行其事。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听说你还没爱过女人。” 他火了,激动得脸上的肌肉抽动;“如果不是这荒村野地,我一定要换上另一辆车回城去。我可以正告你,假使命运让我非找一个女人的话,我一定要性、爱情和婚姻统一的女人。” 她失败了,悻悻地骂了一句:“你这该死的性冷淡。”从此再没多嘴。她甩掉高跟鞋,踩下电动车的调速器,耳边只剩下唿唿的风声。 在他注意道路两旁的水松时,她从衣袋中取出一副猫头鹰式的黑框眼镜戴上。他感到了沉重的睡意,连他一贯清楚的大脑也麻木了。她的手放肆地按到他的手上,他居然没有动。“是催眠术”,他想。渐渐地,他感到一阵阵冲动,她硬挺的乳房竟对他产生了诱惑。“她在摘什么名堂?”他的思路中断了。她的形象变得清纯秀丽。他甚至想吻她一下,她的双唇象鲜红的茶花正等待他摘取。他失去了控制,最后感到车子拐入一处小径,越来越慢,终于停到一座有旗杆的古庙前。他彻底被她俘虏了,准确些说,是被她的什么装置打败了。…… 第9页 他又从遐想中清醒,那庙和庙前的旗杆浮升在雾气瀰漫的海面上,不是幻影,是一条船。 他挣扎着,抽出救生衣里的一枚信号弹。红色的弧线升上天空,风很大,信号弹下坠的尾迹呈不规则的锯齿形。船开来了,鸣着雾号。它的外轮廓隐约闪现在迷雾中。郭京京太熟悉了。那是装满军用电子设备的伪装拖网渔船,郭京京还看清了它船首的白色俄文字母——“别林斯高晋”号。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次海底大爆炸。激浪吞没了郭京京,但潜水服保护了他。海啸把他推得非常远。等他再一次浮出海面时,“别林斯高晋”号已经消失了,他大概已被魔鬼漩涡涡吞掉了。大约在拖网渔船消失的方向上,郭京京看到了一片城堡状的绿光。 他惊呆了,这决不会是南极光。南极光是在天穹上的,而这光却从海底涌出。任何地球上天然的、人工的色彩都不能同它比较,它象是神灵的光。伴随奇光出现的还有节奏感极强的音调,音阶非常复杂。光和声都令郭京京凝神屏息。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会是他们吗?” 声和光交替变幻着,使人如临仙境。一刻钟后,它们都消失了。只剩下郭京京一个人,气息奄奄地漂在滚热的大海上,海面上漂满白花花的南极死鳞虾。 他近乎绝望时,听到了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他的气力,仅够打出最后一枚信号弹…… 布维海底火山地震强烈冲击了一个传感器。它深藏在南大西洋的海底山谷里。它的表面上堆满了泥沙,一群群南极鳕从它旁边游过。它不单纯是电子机械式的,又不是化学式的。因为我们能使用的玩艺很难累经千年而依然可靠。总之,它是些比我们现阶段人类文明程度更高的头脑的产物。它设计得必须有极大的冲击力才能触发。 布维地震把它激活了。 传感器产生的强脉冲通过一种类似神经系统的网络传到下一级。它的下一级系统设在一个深海地层的穹窿中。 穹窿里亮起绿色的光,映出光滑的石质顶棚,象半个卵壳。壳中干燥,温度较低。地面平坦光洁,有如凡尔赛宫的镜厅。上面呈三角形,放置着十三个咖啡色的半球。信息传入后,半球起了变化。先变为棕黑,然后渐渐淡化,由蓝绿转为橙黄,最后成为透明体。可以看出里面被冰封的精子和卵细胞。 现在,穹窿中的生命復活系统开始唤醒这些沉睡万年的生命。精子被解冻了,恢復了活性。它们在营养液中适应了五分钟后,沿着管道游入另一些容器,那里有刚活过来的卵细胞。于是受精过程顺利完成,解冻的营养液升到适宜的温度,受精卵繁殖的速度非常迅捷。一分钟后,胚胎形成了。 五分钟后,它摇身一变,有了幼婴的雏型。第七分钟,它们竟走完地球人十月怀胎的漫长历程,有如一部间歇镜头拍下的植物生长、开花,结果的电影。 当胎儿成熟后,又换上另一种营养液。自动系统除供给他们营养外,又接通了信息自动教育装置,使这些没有父母的婴儿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增长知识,适应环境。 一小时后,人形生物在自动教育系统的灌输下,已有地球上初中孩子的智力。两小时,他们长到一米半,学问则相当于地球上令人羡慕的博士水平。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每个所接受的信息是不尽相同的,这样便使他们的知识与能力互相补充,形成完善的整体。两小时五十七分后,穹窿中的绿光变成红光。一个标有奇怪图形的容器中的“孩子”站起来。他相当自信地检查了一遍属于他的全部仪器系统。三小时整,他已经调整好其他人形生物的信息机和营养机。白灯亮了。所有的“孩子”都站起来。第一个生物原本可以用恩维波来和自己的同伙交流,但为了表示对一个歷史时刻的注重,他还是说出了他那个星球的语言。他声调尖利,富于金属感。 大麦哲伦星云 大麦哲伦星云是南半球争议最多的天体。它也是最能激发人们幻想的天体。 一派学问家认为,大麦云属不规则星系,因为它没有标准的固定形状。另一派则认定它属棒旋星系,他们从澳洲赛丁?斯普林天文台的十五米光学望远镜中看到:大麦云仿佛星海中的海马。 大麦云海马嘴部分是它的旋臂,成千上万的恆星从这条旋臂上辐射出去。在接近旋臂顶端的位置上,有一颗恆星叫尼达。 尼达是一个趋向衰老的恆星。它有0.78个太阳质量,视星等为+2.3,绝对星等+3.5。在传统的赫罗图上瑟缩在主星序下方。它的光和热维持不了自己庞大的躯体了。 第三次内部爆炸过后,尼达渐浙向空间扩张。炽热的氦流从它的内核中喷射出来,以一百多公里的秒速弥散到广漠的大麦哲伦云空间。尼达走过了自己值得骄傲的青年和中年,庄严地走向歷史性的死亡。它内部近乎永恆的聚变反应减弱了。它的热能渐渐枯竭,光焰慢慢收敛,它将变成一颗红巨星,使自己硕大无朋、温度下降的躯体占据到自己行星的轨道上。 尼达有五个行尾。离它最近的凯他勒星已被它吞噬了。毕哥陀星也接近了它红热的表面。下一个是贝亚塔,贝亚塔星上有着高度智慧的生物在生活。 贝亚塔星运气不好。它先天不足,资源和能源缺乏。当它繁荣兴旺时,正值尼达趋于衰微。值得庆幸的是:贝亚塔文明的道路独特而笔直。西米们原始社会的时间较短,中世纪也不象地球上那样黑暗。正是地球的幅员和资源,才使人类容易谋取食物,漫不经心地打发悠悠岁月。西米社会的最大威胁是自然界。环境使他们团结一心来维持生存,求得发展。 第10页 西米们很早就懂得节制生育,懂得使新生儿有高质量的先天和后天背景。他们也有过手工时代、机械时代、化学时代和电子时代。但这些时代都不长。西米们仿佛本能地预感到贝亚塔悲剧式的命运,一刻也不停顿地开拓着自己的文明。其中值得骄傲的是,他们洞视了能的实质,也就彻底驾驭了能。 现在,终于到了考验他们力量的关头。暮年的尼达要吞掉贝亚塔,贝亚塔的精灵们将何去何从? 死亡前的贝亚塔几乎成了一具空壳,一个大垃圾场,一个被榨干汁水的柠檬。它本来不多的资源都被西米们採掘净尽。尼达的热经过贝亚塔植物的转化,最后又变成热。海水中的放射性元素被提炼了,贝亚塔灼热核心的能也被抽尽了,它们完成了西米赋予的使命后,遵循热力学第二定律,放散到冷寂的宇宙空间。 贝亚塔的利用价值微乎其微。然而,当灾难临头时,西米们发生了海潮般的骚动。五十名议员代表全部五百万西米举行全球大会,讨论自己的前程。会议情况被神经网状的生物波系统直接播送。每个西米都可以把柔软的终端接到自己脑后一个穴位上。不单图像声音直接传到大脑,连会场的气氛也可以用心灵感觉出来,每个人自己的要求也能随时输入会议控制中心。 议会大厦是一栋古老的花岗石建筑物。穹顶、廊柱、讲台和座椅上泛出五颜六色的冷光,把议员们映得如同鬼魅。西米们真会节省能源!议长是位有二百多贝亚塔岁的年长西米,饱经沧桑,精神力量如擎天巨柱,自我意识到了超凡脱俗、出神入化的境地。他庄严宣布开会。虽然西米谙熟传心术,但重要场合,还是规定用语言。议长站起来说: “各位议员们,贝亚塔全体公民们: “根据你们的要求,议会举行特别会议。中心议题是:养育了一万五千代西米的贝亚塔不久将遭到毁灭,我们将採取什么对策。”议长的双目凝视着泛出紫光的描有形状奇特图案的穹顶,有一种宿命的伤感。他继续说: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祖先预见到今天的到来,竭尽全力发展我们的知识和工艺能力,改进和完善我们的信仰和精神力量。我这里自豪地向各位宣布:西米们的能力足以使我们不依赖贝亚塔;而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大厅中响起一片欢唿声,控制中心也收到大量的表示高兴的信息。 “现在大家谈谈自己的建议吧。”议长举起双手,然后坐下,用心灵之力鼓励议员们。 一名叫勒夫脱的年青议员站起来,他很激动:“我们必须抛弃贝亚塔。它是养育我们的卵壳,我们长大了。先生们,准备好远征吧。贝亚塔将变成西米后代对祖先的一种记忆。我们将在广阔的宇宙空间施展我们的抱负。”勒夫脱身材高大,他的双手合抱在胸前,气势凛然。这时,中心收到一片贊同的信号。 年迈的布贾克议员站起来。他象其他西米一样,有两只能发射信息波的眼睛和一张大嘴,鼻子、耳朵都退化成小小的传感器。他脸上皱纹很深,但并不妨碍他的思维。 “激进的方案永远不是最佳的方案,虽然这类方案往往充满才气和号召力。”布贾克议员说。 “大家都乘飞行器离开贝亚塔各奔前程,这种分散力量的行动可能招致失败。一则活下来的西米后代将感到缺少一种‘根’,造成他们精神境界的不完善。二则大家生死难,谁也无力互相救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西米文明将逐渐耗光,辜负神明养育我们的苦心。” “你的意思是——”议长转向布贾克,期待着。 “给贝亚塔的两极装上发动机,脱离尼达轨道。继续发展我们的文明,把这个问题留给后世。”中心收到少数贊成布贾克议员的信息,贊成者大多是老年西米。他们住惯了这个星球,不想离家再去探险,保守的方案正中他们下怀。 库拉议员站起来。众多的眼睛盯向他。他是贝亚塔最着名的学者,思想家和哲学家,领悟到凡人不知的许多宇宙真谛。 “任何单一星球的容载量都是有限度的”。库拉的声音在几百万遥远的终端上引起反响,各个岗位上的西米都在用心聆听。 “文明发展在有限容载的环境下只有两条出路:物质上拓延空间或精神上进一步深化。在目前由三度空间、时间和思维组成的五维空间算图上,这两条途径尚未得出收敛的结果。也可能在更高级的空间算图上才能看出结论。” 库拉的发言很抽象,但却有歷史的和科学的依据。他分析了西米的文明史,指出“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看,我们都处在一个伟大发展的前夜。”他又一一探讨了从大麦哲伦星云向已知恆星系迁居的可行性和困难性,如何估算宇航途中的危险及对策。 “假使我们分散向各方进发,我们的单支分遣队会被文明程度和我们相同的星球吃掉。而我们联合行动,又有被文明高于我们的宇宙生物一窝端的危险。留在贝亚塔星上当然不足取。丧失进取精神就是一个民族灭亡的开始。” “你说怎么办?”从上万的终端传来西米们关切的问询。显然库拉中肯的分析抓住了他们的心。 “我认为必须组建强大的宇宙舰队。向比较安全又富有机会的航向上进发。它是我们文明的中坚。当航行到适当天区时,向危险但是又具有挑战性的恆星系派出我们的分遣队。他们的成功将大大增加西米文明延续的可能性。而失败则于大局无妨。我们的舰队是一支播种队,在辽阔的空间内种下我们的文明。当这些文明开花结果时,将会有怎样一幅繁荣发达的图景呀!” 第11页 库拉的话引起山唿海啸般的迴响,几乎饱和掉控制中心。接下去的话就不那么受到一致称道了。 “舰队的成员必须是贝亚塔星上的精华。弱者与事无助,还要浪费许多燃料和生命维持系统。成员要有各方面的代表性。我计算有五千西米就够了。” “老年西米怎么办呢?”布贾克议员又站起来,挥动手臂,“让他们等死吗?” 库拉镇定地回答:“并非如此,布贾克议员。贝亚塔全部物质财富在完成了装备舰队后,还足够供给剩下所有西米以最奢侈的消费活到生命的终结。我要声明:只有一代人的终结。尼达会吞掉贝亚塔,而我们所剩的东西抗御不了这个命运。繁衍是生者的希望,也是死者的恳求。当全部希望寄托在舰队离去的远方时,我们这颗可爱的黄色行星应是得以善终啦。” 他坐下来。大厅中出现异常的寂静。议长打开了表决机,四十六票贊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并表示事后将公布自己的方案。议长向控制中心招招手,“其他公民还有什么意见吗?” “贝亚塔精灵” “伟大的发射”时刻终于到来。 贝亚塔的全体居民都接通了信息软肢,亲身感受宇宙舰队的飞升。命名为“贝亚塔精灵”的舰队载走了他们的朋友,亲人、崇拜者和偶像。即使某个留下来的西米与舰队成员尚有私怨,现在他们也永远地互相宽恕了。 千百万的西米悲恸欲绝。用双手撕扯着他们千篇一律的赭石色衣衫。连最刚强的汉子也受不了失去灵魂的冲击,毫不掩饰地向空中发射着伤心的生物波…… 飞船一艘接一艘地相继点火,穿过南卡普星浓厚的二氧化碳大气层。在贝亚塔和南卡普之间的轨道上完成了飞行编队,很壮观地飞过贝亚塔。西米们十字形地张开双臂,发出激昂的“呜唿噜”的吼声。它的意思是“成功”和“胜利”。 舰队像流星般地从西米的视界中消失。不久,又从贝亚塔的光学望远镜中消失。一段时间后,连无线电通讯也变得模煳不清。当舰队的最后信息通过网络传递给留下来的西米们时,又掀起一阵狂热的声浪;“万岁!我们的灵魂!”“永恆了!我们的灵魂。” 舰队消失后,贝亚塔突然静下来,西米们茫然若失,无所适从。他们平时也指名道姓地责怪自己的领袖,挑剔自己的艺术家,批评自己的学者,挖苦自己的军官,讽刺自己的商人和实业家,可是,一旦他们都不见了,西米们才发现生活显得何等空虚,精神何等萎靡,思想何等僵化!原来,这一小批西米寄託了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爱。他们所以责怪、所以挑剔、所以批评、所以挖苦,正是因为这一小批人在他们生活里和思维中占据了非同一般的比重!如果把他们的社会比做一张网,那么精英们便是网的纲,纲一离开,网就成了一堆无用的烂丝。 许久,西米社会才渐渐恢復了正常。也仅仅“正常”而已。“精华逝去,民族凋落”。在残破的贝亚塔星上,西米们肆意吃喝玩乐,他们没有目的,失去方向。他们无休止地挥霍,社会秩序荡然无存。他们纵情淫乐,无所顾忌,自己毁灭着自己。没有人想创造财富,而只怕自己比同伙消费得少。在这种大厦将倾的气氛下,社会财富比预计中浪费得快,尼达的到来又比预计中慢。到了吃光用尽时,大部分西米还存活在贝亚塔星上。 “库拉议员为我们计算错了吧?”一个西米问同伴,他神经质地瞧着逼近的暗红色尼达。 “也许。”他的同伴略有些头脑。他望着舰队消失的天区,若有所悟地说: “精神的崩溃比物质的崩溃更可怕。” “贝亚塔精灵”上的西米们并没有把自己封冻起来,用暂时的安眠来渡越令人生畏的宇宙空间和时间。他们知道,只有生命才有发展,他们不能让贝亚塔文明在自己手中止步。 他们加倍奋发地研究着、实验着、积累着,用更先进的知识设计制造越来越优秀的精子和卵细胞。当舰队航行到适合的天区时,冷冻的细胞被取出来,装入较小的飞船。小飞船离开舰队钻入深远的星汉。 到了程序指定的时间,两对精子和卵子被激活。在自动生命维持和思维教育系统的帮助下发育成长。最后他们从自动导航仪手里接过小飞船的航行指挥权,根据他们自己的判断把飞船导引到适合西米生存的星球上降落。安置好飞船存储的西米种子后便悄然死去。如果他们未能找到中意的星球,他们也将把飞船定到有希望的航向上,让下两对精子和卵子,完成光荣的使命,直到飞船的燃料和种子都消耗殆尽。 “贝亚塔精灵”的航向是银河系。不出意外的话它还要飞向漩涡状的仙女座星云。一艘小飞船从舰队分离出来,从银心方向以抛物线轨道接近了太阳系。它飞过戴着巴拿马草帽状光环的土星,掠过灼热的木星,观察到火星的白色极冠。它的目标是早标在航图上的蔚蓝色行星——地球。 小飞船上有两个活着的西米。他们年岁已高,判断力受到影响。飞船在空间度过了漫长的航程,宇宙线使它表面暗如死灰。陨石在蒙皮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寂寞的航行生活钝化了他们的神经。可是他们依然感到,地球是适合于他们的降落场。而对布满环形山的水星和被二氧化碳大气层包裹的金星,他们毫无兴致。 第12页 “这里的海洋太美了!”一个西米说。飞船进入近地点三百公里的椭圆形轨道。 “大陆上也充满了生机。”另一个激动地说。他们遥远航程的终点是如此壮丽、如此生气勃勃的行星,伟大的成功抵偿了西米航天者许多世代不屈不挠的努力。 飞船在南半球低飞。那时,地球处于地质年代中的新生代新第三纪的上新世,距今约六百万年前。海洋中潜游着硬骨鱼类,草原上有三趾马、乳齿象在疾跑。各种动植物都拼命繁衍发展,预示了地球的灿烂前程。 年迈的西米分析了地球的地质环境和生物圈后,更加满意自己的选择。他们准备在南印度洋地区降落,仔细考察地球。经过奔波忙碌,他们决定暂时不要惊扰地球的生态,而任其发展,以便为下一代西米提供更好的环境。 西米航天者选择了大西洋布维岛东南处的海底山谷做为掩蔽所。他们用高能机械切开岩脉,凿出海底穹窿,安装好所有的设备。当他们检查飞船上所剩的西米种子时,发现一枚卵子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死亡。能够养育成活的只剩下不吉利的奇数——十三个西米了。 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推算到六百二十万年后,激活的西米将完全占据那时如花似锦的地球,于是把定时器调到了那个时刻。 该干的都干完了。老西米封闭了穹窿,离开海底,回到布维岛的降落场上。他们坚信为整个西米干了件真正的伟业,占领了一个比贝亚塔强百倍的星球。如果六百万年后所有宇宙中的西米后裔能互相通讯,那他俩的工作也是值得夸耀的。 他们的飞船再也没有远征的足够燃料了。在他们可以探测的天区内也没有比地球更具灵性的行星了。他们来了,成功了,可以安息了。 某一天,他们的飞船吃力地升到大气层中。他们最后拥抱着,按下了一个致命的键。巨大的爆破久久震撼着蓝天。许多鸟兽都看到了耀眼的火球…… 在他们灵魂升天时,想必带着满意的微笑。他们聪明的头脑是不会想到自己犯下的一个小错误的。他们低估了非洲森林中一种四肢灵活的丑陋动物,在累经了第四纪冰川、洪水和数不清的冥冥之中命运安排的磨鍊后,雄踞在地球上,以致能和他们那样高度的文明一决高下。 他们只觉得自己是神,没想到由灵长类进化的人也会变成“神”。 启示录说:神的帐幕在人间 被激活后长大的西米领袖林登德向前迈了几步,他指着被软足缠裹的一个人体,对部下们说:“我们可以看看我们的对手了。现在,关于这个星球上高等生物的所有知识将决。定我们今后的行动。” 软足将一个地球人的身子放置在乎台上。两条软足吸附在他头上,另外一条切入他的血脉。什维金的细胞分子结构、血液、神经元、气质和所有的思维记忆都转移到西米们的仪器中,经过按贝亚塔生物的逻辑方式的处理,显示给林登德他们。 他叫什维金,是遇难的苏联拖网船“别林斯高晋”号上唯一的倖存者。 尼古拉?什维金是地道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他象故乡诺夫哥罗德的白桦树一样俊俏。俄国有俄国的特色。人们可以议论它服装的粗劣、建筑的呆板、工作缺乏效率,但行家都承认,苏联知识分子受到全面的良好教育,“他们货真价实”。 什维金是电子学家,精通各种电子,雷射的理论和技术。他还得过海洋学博士、生物学硕士。他的业余兴趣是歷史考古和读侦探小说。他有老婆孩子。一句话,他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典型地球人。“别林斯高晋”号被海啸掀翻后,他好不容易逃出来。他一个人划着名救生舢板在海面上转,好容易用应急发报机召来一架直升飞机,那是离他二百海里远的一艘阿根廷货船上的。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以为不久就能回到列宁格勒,重新坐在塔夫利达宫旁的那栋旧俄建筑里啃书本,不料,从深海里伸出几根章鱼腕足似的软肢,把他连人带艇拖到海里。以后,他便一无所知了…… “显然,这个高等生物已经进化到工业文明晚期,这是我们祖先未能预料到的事。”一个叫若方根的西米说。他在一小群西米中起提供分析判断的智囊作用。 负责信息、情报的西米普罗说:“他的智熵相当于贝亚塔歷史上的冲击阶段前期,并不比我们差到哪儿。他的歷史、伦理,技术、艺术和科学知识都比较完善。”普罗仰天长嘆。“天!宇宙之中除了贝亚塔,竟还有这么发达的文明。” 人形的西米们用思维波互相交谈,议论纷纷。他们情绪的变化反映到脸上,使肌肤的颜色象章鱼一样变化不止。随着什维金信息一批批投映出来,他们便产生了种种骚动。等全部信息放完,西米们深感形势严重,必得干点什么事情。“谈谈看法吧;”林登德举起一只手臂,手掌上有六个指头。 普罗说:“这个叫什维金的‘人’居住在他们‘地球’的北半部。他的意识结构是主动攻击型的。现在还无法判断什维金在地球人类中的代表性。” “我凭贝亚塔的神祗起誓,”若方根檄动地说:“如果我们不在此刻醒来,如果我们不利用目前的智能优势去制胜地球人,如果我们听任什维金这种思维结构继续发展下去……天!不要很久,他们就会寻找到我们,把我们存在这里的精子和卵子象鱼子酱一样吃掉。再过五十万年,连我们在其他星球上的西米同胞也会相继被地球人奴役。我们必须干,还要快!否则,得胜的人类会嘲笑我们当初多么愚蠢!……” 第13页 一个叫肯倩白的西米接着补充:“无疑,地球是宇宙中文明递进速度最快的星球之一。人类进化,迟早妥超过以硅为生命基础的西米。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人类脚下变成博物馆中的侏儒。”肯倩白是个雌性西米,她接受的信息使之能胜任教育方面的工作。她纤秀俏丽,算得上贝亚塔的美人。 西米昆弄是专门负责战争的。他强健的肌肉呈青铜色,他判断时静如处子,行动时迅似疾风。他思维的光轮里,有希特勒式的野性的疯狂。他坚决地说:“我准备着一场和地球人的战争。” 穹窿静下来。大家的目光汇集到林登德身上。他披着赭石色的袈裟微微发抖。这事关系重大,他还在权衡。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奥纳瓦女士开口了:“各位的见解有一定道理。从什维金那里我们知道,战争在地球上是一种基本的社会现象。控制欲和优越感是人类的原始冲动之一。他们在歷史上多次互相残杀过。”奥钠瓦是个有歷史感的哲学家,许多贝亚塔先哲们的思想通过教育机灌输与她。 “有些人要同类效忠自己。他们不满足于动物、植物、机械、电子、机器人的服务,他们要真人来臣服于自己。” 奥瓦纳进行着逻辑推演:“估价人类的举动是很复杂的事。他们有孔子也有秦始皇,有卢梭也有凯撒。在他们那里,科学和宗教并存,王国和共和国同在。单凭一个叫做什维金的俄国人并不能代表整个人类社会。我想:在人类私慾欲、邪恶、贪婪、疯狂的一面背后,自有理智、道德、求知和善良的另一面,正如宇宙的万物是由正反两种物质组成的。人类之所以和谐地生存在地球上达数百万年,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完善性。” “那我们西米不完善罗?”若方根逼问。 “我们的弱点在于——”奥瓦纳毫不退缩,“贝亚塔的自然环境过于险恶,造成了我们西米社会性和精神上的单一。后来,宇宙舰队在远航时,活动空间受到限制,使我们这些后代缺乏应付复杂环境的能力。大家分析得对,我们如果对地球人听之任之,迟早会被他们所嘲弄。” “你的意思是——”肯倩白对奥瓦纳女士的议论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当然要制胜地球人。”奥瓦纳下结论时,林登德满意地摇摇身子。“问题是,可以有许多达到目的的途径。我们可以挑动大国之间的热核战争。这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按地球上目前的核武器、化学武器和生物——超生物武器的储量,一场大战足以使人类社会倒退千年,并使以后的存活者维持不了这样发达的社会——科学及文化结构。” “我们还可以等待。”奥瓦纳看看四周,自信地继续说:“地球人固执地干着自杀性的蠢事。他们的思维和技术是柄双锋的剑。他们获得了能量,也制造了核弹;他们发展了大工业,也造成了污染和资源匮乏,他们解放性慾,却带来人口剧增和生育力不足。总之,破坏人类社会的力量和人类文明程度成正比。这种力量有朝一日便会象爆炸性的文明一样毁灭性地作用在人类身上。到那时,我们……”奥瓦纳的声音嘎然中止,留下的思路让别的西米去想。 “我们前途乐观。”西米们议论纷纷。只有领袖林登德举起双手; “我们西米在地球上是‘超人’。因此,平常人的道德观对我们是不适用的。我们追求权力和统治的意志,才是今天最伟大的力量。我们实现权力的战争,将使地球的歷史增色生辉。” 林登德发表着大套的尼采式“弱肉强食”哲学。他讲到“强力就是道德”,讲到“战争的合理性”和“为赢得胜利使用各种战争手段的合法性”,讲到“歷史是由胜利者写成的”。 “平等和道德是弱者的遮羞布。让软弱的地球人向隅而泣吧!任何文明进程都要清理垃圾。强者歌颂火,弱者才赞美被火燃烧的树枝。我们的祖先犯了一个大错。在能轻易阻止森林古猿向现代人发展时没有进行干预,其结果是对广大宇宙中的西米类造成了现在的威胁。我们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误了。任何对人类文明估计不足的非地球生物都将遭到惩罚。我们要介入人类的文明歷程。这种干预是宇宙间高等智慧生物的生存竞争。也是一种合理的自卫性的反应。宇宙阎的道德和法律都会同情我们的。各位,举起你们的手吧。我们要发一个贝亚塔星的古老誓言。” 林登德和其他西米们都举起左手,面向穹顶。那彩色的冷光把他们的面孔映照得恐怖而狰狞。要是人类听到了他们的誓言,便会想到圣经《启示录》里的那段预言: “看哪!神的帐幕在人间。他要与人同住,他们要作他的子民,神要亲自与他们同在,作他们的神。” 文明的目的 南极的夏天过去了。为期半年的冬夜降临到白色的冰原上。狂风唿啸,夹着黄豆大小的冰粒磨削着玄武岩的山岗。悠忽的南极光映亮了冰岩上龙爪样的风蚀印迹。 设在魏格勒高原的中国南极科学站——徐霞客站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整顿好装备和仪器开始过冬。在恶劣环境中独屋索居会产生许多生理——心理疾病。狂躁,郁闷、喜怒无常。人体生物钟紊乱后,人可以连续工作几天然后睡他一星期。一些人会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死盯着远方的虚空。然而生气勃勃的中国学者们对极夜安之若素。除了依靠电子设备和远方的祖国交换信息、气功锻鍊、控制生活和工作节奏外,他们的“头儿”欧阳杰有很强的感召力。 第14页 欧阳杰是欧阳琼的弟弟。他有欧阳世家一脉相承的绝顶聪明。恰恰和他姐姐的古怪脾气相反,欧阳杰为人正直、热情,工作起来一往无前。知识渊博的人在人格上一般也趋于高尚。他是南极考察队最合适的领导人选。 刚过了三十岁生日的“头儿”,在南极村的体育馆里和同事打了盘网球。他兴犹未尽地钻出波纹铝壳来到外面的雪地里。尽管风很勐,他还是抄起冰碴样的雪粒擦擦脸。冷澈的南极天空中繁星闪烁,南十字星座高挂在天顶。人在远离尘世的极地会感到接近了神明。欧阳杰跳跃着,唿喊着,有意无意地向着东北方向望去,毛德皇后地的那片山丘在星光中模煳不清。 东北方的天幕上,幽灵般地飘浮着一串亮星。它们从派尔高原的魏德罗峰顶上升起来,渐渐飞近了魏格勒高原。欧阳杰分辨出它们的形状,似乎是一顶镶着猩红色边缘的巴拿马草帽。他拿起了随身带的袖珍摄像机。 “又是飞碟!”欧阳杰呆住了。但他立刻又跳起来。户外停止活动是危险的。他看到一共十三只飞碟沿着规范的阿基米德螺线盘旋上升,绕过徐霞客站,强烈的嗡嗡声掠过冰原。飞碟在科学镇七公里的地方悬停了几分钟,然后折向东南,很快消失了。不久,晚风送来一阵欧阳杰从未嗅过的异香。 “怪事i”年青的站长放下摄相机。全世界每年都要报告上千起ufo事件;虽然对它们究竟为何物尚有争议,但许多学者认为应该承认这一事实。欧阳杰从飞碟的形状,速度上排除了人类碟形飞行器的可能。他重新钻入金属房子,高举着摄像机用很少见的冲动向大家宣布: “伙计们,过来看看吧。咱们这儿要出事了!” 为了避免冰岸的漂移和崩裂,日本人很明智地把基地设在南极大陆冰岸外的岩石岛——奥古尔岛上。冬天,奥古尔岛和南极奥拉夫亲王海岸冻在一起。基地上的太阳旗和菊日旗已经在酷烈的南极风中熬过了漫长的年头。这个基地为了纪念天皇而被命名为“昭和”。 飞碟降临到昭和基地时,那儿正举行盛大的舞会。来自奠森站和戴维斯站的澳大利亚人、来自曼德海姆站的挪威人和共青团员站的苏联人都汇集在舞厅中。枝形吊灯魔术般地变幻着,古典的圆舞曲激人情怀。铝质屋顶外飓风咆哮,温暖的室内觥筹交错。大家翩翩起舞,仿佛忘却了他们置身在充满死亡的白色大陆。 起先,谁也没有注意到金属顶壁发出的嗡嗡声,等察觉时为时已晚。某种频率的谐波引起铝皮的共振和呜叫,不久,金属承受不了疲劳,出现腐蚀和裂纹。当音乐一停,人们喝香槟酒时,狂风把铝皮吹废纸似地掀到空中,立刻抖成银色的碎片。 妇女们惊叫起来,她们透过玻璃棚看到了一天星光中的飞碟。失去保温壳的舞厅温度骤降,玻璃上凝起厚厚的霜花。诸田泉小姐比其他女士们镇静。她正在昭和基地内为nhk採编一部名为“第七大陆的罗曼曲”的电视剧。—见飞碟,她不顾寒冷把摄像机对向天空,并且进行现场解说。追求刺激性新闻的本能使她异常兴奋。澳大利亚军官达尔文少校连忙给她披上件电热服,她点点头,眼睛始终没离开镜头。 少校此举真及时。盘旋而去的飞碟重返昭和站,嗡嗡声復又响起。一会儿,经过强化处理的玻璃纤维树脂顶棚轰然碎裂。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度。有几个袒胸露肢的小姐已经在冷得发抖的绅士们怀里冻僵了。 达尔文反应机敏。他袋鼠样地跳到日本站长大盐平三郎跟前,抓住矮小的日本站长的手:“紧急阀门在哪里?” 大盐平君呆痴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指着一个标有“危险”字样的红闸刀:“那就是”。在达尔文奔向闸刀时,日本站长疾风般地沖入中央控制室,他的动作和年龄真不相称。 紧急热力阀打开后,大团热气嘶嘶叫着冲进舞厅。冷暖空气相遇,化为迷朦的雾,人们相隔咫尺也看不清。雾降下来,在樱花和嫩草上凝起了霜。 大盐平进控制室时,值班员酒井叼着烟,无所事事地瞅着雷达屏。站长望去,绿色的屏幕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该死的鬼东西!”他想到了那些被正派学者当成无稽之谈的“不明飞行体”。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事后觉得很可怕。“也许要和它们干一仗呢。” 日本站长下令值班直升飞机起飞,跟踪飞碟。不久,直升机驾驶员发回电讯:“无论用多大速度,都接近不了它们。” 从苏联共青团员站方向飞来一架笨拙的飞机。它没有国籍标志,但明眼人从机身外型上便能了解是何方神圣。大飞机径直向飞碟撞去,飞碟轻盈地跳开了。 大气中“膨”地响了一声。冰原上的人们看见机头上亮起一道黄光。脉冲雷射炮i飞碟是躲不过它的死亡之剑的。人们立刻俯伏在雪地里,等待着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爆炸。 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膨”雷射炮电离空气的爆鸣声又响了一次。大盐平站长清楚地看到一束死光刺向飞碟,径直从它身上穿过,像穿过一片彩虹。难道它们是一种幻影? 飞碟恼火了。它们以极灵巧的动作扑向飞机,一眨眼就把笨重的空中炮台罩到其中。几秒钟后,纷纷扬扬的铝片抖;下来。“真像百慕达三角事件呀,人一定不见了。”诸田泉小姐甜甜的嗓音对着麦克风。单为这场空战录像,日本广播协会就会给她特别奖金。 第15页 她没说准。几顶翼伞张开,徐徐落在昭和基地周围。等医生赶到时,人已死了。尸体非常安详。细心的达尔文少校发现他们的腕錶在几分钟里走了五天。 “坏了!”大盐平站长扑向控制盘,按下紧急程序键。尖厉的警报声响起,观景的人群狼狈撤入地下室。多亏当年的设计师有预见——地下室设在深二十米的岩石隧道里。 日本站长坚持在地面上。根据紧急程序,机械手立刻执行熄灭核电站的工作。它们刚抽出部分堆芯,电站的混凝土护墙和铅隔板就被震碎了。放射性物质溢出来,射线使主控制电脑的元件失效。失控后的反应堆温度超过临界值,立刻爆炸,要不是电站设在奥古尔岛附近的弁天岛上,昭和基地就惨了。 失去动力的基地一片漆黑。两台辅助发电机刚启动就被震坏。动力系统瘫痪后水管被冻裂。大块的冰堆积到大厅里,气温又降了十度。没进地下室的几位体弱的女人不支倒地。 达尔文少校果断地行动起来。他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推来几个汽油桶。他用手枪击破油桶,连汽油也凝固了。他自己的打火机失灵。急中生智,澳大利亚军官点着一匣防风火柴丢到油桶破口。大火烧起来,两个坚持在地面工作的日本人竟凑到火边,烤着他们被冻坏的四肢、脸和背。飞碟把他们吓慌了——这一烤,他们的四肢将真正坏掉。 风把粒雪灌入残破的昭和基地,积得越来越厚。顽强的日本人和一度是他们客人的朋友们艰难地与冰雪搏斗,挣扎着恢復他们的动力系统,并且发电报急。 只有不屈不挠的日本电视明星还坚持着追踪飞碟,直到它们一个个捎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真不可思议呀!”诸田泉小姐耸耸肩,把摄像机放下来。她想去找大盐平站长,一抬腿,才发现双腿被冻僵,已经动不了了。 “啊!来人……”她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达尔文少校跑过来抱起她娇小的玉体。 “轻点,少校”。她动人地吻了一下澳洲军官。“我还不想就此换上假肢。” 位于南极点的阿蒙森——斯科特科学镇在冷风中打颤,大地上一片狼藉。波纹状的金属屋顶没有了,房间中的纸、鸭绒被、衣服都被吹光。冰原上散乱地躺着履带式雪车。沟坎,房间和雪车中堆着冻得硬梆梆的尸体。 智慧要有归宿 欧阳琼尽量让心神宁静。许多脑力劳动者都有这种习惯:为了集中突破一个中心问题,必须排除其他问题的干扰。女学者想:外星人入侵地球,一开始便动起武来,说明他们的道德水准处于野蛮阶段。但是道德和技术从来是两回事。对于拒绝和平途径的人,只有现实地准备同他们打仗。这场战争委实是吉凶难测! 她用了很长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分清楚有关战争问题的轻重缓急。她进行了这样的推理:战争是力的较量,力的构成有政治、经济、民族、技术、空间等许多因素,一场星际战争,技术的因素非常重要;技术的因素往往体现在武器装备和后勤能力上;时间较短的战争中武器尤为重要;于是她得出了结论:必须集中力量研制武器和研究防御外星武器的方法。 欧阳琼对武器是个外行。女人的天性是对兵器漠不关心。男孩子拿着木枪四处喊“杀”时,小姑娘往往抱着个布娃娃。欧阳琼也未能免俗。 她也没有必要当内行,她的责任是抓住问题的核心。而这已经够了。— 想清楚了问题的癥结后,她打电话报告给了总参谋部。她了却了一桩心事,推开窗户。窗外是如烟如雾的粉红色桃花。 欧阳琼博士下榻的宾馆在骊山脚下。那一带是八百里秦川中古蹟最多的地方。女学者步出宾馆,在野花盛开的小径上漫步。阳春三月,地气回升,渭水蜿蜒如带。麦苗青青,恰似一幅古雅的田园画。可是在歷史上,这一带原野曾是兵车奔突,狼烟迭起的沙场呀! 她翻过一座山坡,在老君庙里喘了口气,喝了一杯清茶,然后,又继续往上爬。她的行动表现着她性格的复杂;外表好动,内心求静;喜欢打扮,自视清高;来到游客众多的临潼,却爬人迹甚少的荒山。 骊山北坡相当陡。她不是运动健将,爬了一阵子就累了,便坐在路边一块山石上歇脚。攀山使她联想到自己私人问题的不顺利。她早就知道人的幸福是一个多元的综合指数。不单要有事业,还得有朋友、亲人、配偶、家庭以及其他一些方面。她知道,对于一个女人,丈夫意味着什么。大概她其他方面分数太高,命运故意在这方面把她贬得很低。 她结过两次婚。第一次过于草率,随便挑了一个文弱的追求者。六个月后,她嫌丈夫“缺少男子气概”,不顾人家恳求,诉诸法院。以后她变得小心慎重,却仍然触礁。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问题上也是煳涂的。一位出色的歌剧演员又迷惑了她。四年后,她又同演员分道扬镳。她容忍不了丈夫在家中逢场作戏,在外面另求新欢。她的理性逻辑不适应文艺界人士们的习惯。从此她孤身一人,直到认识了郭京京。 她站起来,继续向高峰爬。一个声音对她的心讲:保持你的尊严吧,别去求那骄傲的海军少校。 她的心说;为什么不? 自从那次通过催眠术使郭京京同她呆了一夜后,慾火难以克制,脑子里根本摆脱不掉他的形象。 第16页 声音说:事业使你宁静,欲望会毁掉前程。 她的心说:两者我全要。要能得到他,当个家庭主妇也没么大不了。 声音说:时代需要你的智慧。 心说:智慧要有它的归宿。 她接近了山顶。两条人字形山樑汇集在一座山包下。山包上长满荒草和黄色,紫色的野花。它上面有一个作为测日和航空标志的金属三脚架。 那就是骊山峰火台。周幽王为了他宠后的一笑,曾于斯处点燃烽火,招致亡国遗恨。 欧阳琼凝视着烽火台的遗址,她的心又平静了。战争呵!为什么世世代代都没有平息过?为什么太空深处、遥遥宇外也逃不脱它? 她转过脸,背对着烽火台上的金属三脚架。脚下是辽阔的关中平原。透过时间的雾,她仿佛看到各路诸侯的兵马在平原上驰骋。呵!她知道了一些新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关书房间里进行亚里士多德式的冥思苦想所不能悟出来的。即使用上了电子助脑器恐怕也不行。 她想,武器对于战争当然重要。然而文明较高的民族往往也吃败仗:罗马亡于哥特人,宋朝亡于元帝国。 那因为什么呢? 战争的意志和决心。 还有什么? 也许还得有同盟者。 还有呢? 道德低下的民族即便得胜,也会被同化。 顾不上以后了,现在就要胜利。 斐济圈 苏瓦是南太平洋斐济群岛中最漂亮的城市。它在维提岛东南。它港阔水深,大船喜欢停泊。每当这种时候,水手们蜂拥上岸,抢购商店里的便宜货,使岛上的市场热闹非凡。 “椰树”超级市场位于闹市中心。印度籍公民德赛是该市场的管理员。他那个货档里销售本地的手工艺品、珍珠首饰和各种漂亮的土布。另外两个售货员斐济人罗尼和萨摩亚人科马照看收银机和顾客。德赛并不出头露面,这个敦实善良的印度教徒仅仅藏在幕后,通过双面镜和闭路电视来监视小偷。 看!几个衣着鲜艷的义大利水手来了。德赛对他们实在不放心。义大利人做起手脚来干净利索,罗图尼和科马从未当场逮住过他们。 果然有个矮个子相中了一串珍珠项鍊。他穿着辛巴德航海时代的老式披风,熟练地遮住暗藏在吊灯中的摄像机视角——可惜忽视了一串蜡质香蕉中的另一个镜头。当他确认四下无人后,闪电般地抄起项鍊…… 不料一只带软轴的机械手从空中抓下来,瞄准了修长多毛的西西里人的手腕,“咔嗒”一声铐上了。德赛从墙后转出来,温文尔雅地用拉丁话对矮汉子说:“先生,何必如此呢?” 额角宽阔的水手蔑视地笑笑,镇静如初。他另一只手从上衣内袋中抽出一枝枪,看也不看就击断了软轴。然后他转过身,披风舞起来,枪口对着德赛的脸,“我说先生,你们真小气。这么个远离繁华世界的破岛子,居然讲认真。本来我想礼貌一下,真是敬酒不吃。走吧!印度佬,把那几盒也给我拿上。” 他用枪指划着名几盒极乐鸟形的金丝首饰:“我的船是‘撒丁岛’号。跟我走吧,穷命鬼。” 德赛顺从地拿起首饰盒。当他从科马和罗图尼面前走过时,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 强盗和他走出门口时,德赛勐然转身,用拉丁语喊了一声“警察!”义大利人略略迟疑了一下,德赛飞起一脚向水手的枪踢去。那人是行家,一闪就躲开了。他正要扣板机,德赛的身子已经放平,另一只脚蹬出,一下子把手枪踢到了二十米开外。这是德赛向岛上华侨拳师学的功夫,名叫“双风脚”。他的武艺可不象他的外貌那样平庸。 水手毫不示弱地扑上来和德赛打斗。科马叫来了警察,大家混战成一团…… 警察给窃贼戴上手铐。印度人也跑到桉树下去捡手枪。这时候,大地震撼了。所有人的神经都失去了控制,仰天摔在地上。他们双眼呆滞地盯着天空,蓝色的天空中有一排惨白的光圈,仿佛有许多个太阳。 七只飞碟包围了斐济群岛。它们沿着环形轨道在维提岛和苏瓦市上空盘旋着。它们渐渐降低高度,发出极强的光和电磁波。它们造成的破坏性的电磁场和生物场让所有的人疲惫、衰弱,战颤不已。只有学练过气功和瑜珈术的德赛能集中意念,用自己的内能来抵抗。他双目紧闭,经络运行,身体发抖。这时,德赛仅仅来得及想起斐济的一个千年之前的古老传说;努瓦岛的土着一直把斐济当作“太阳燃烧的方”。 大片大片的岛民和游客横卧在沙滩上、草丛里和屋檐下,任凭看不见的生物场摆布,痛苦地挣扎着。几个本地人念动美拉尼西亚的神秘咒语,绝望地诅咒着袭击者。一个神经错乱的匈牙利游客用猎枪向飞碟射击,立刻被灼热的光线烧死。 德赛,科马和那个义大利小偷躺在地土半死不活。印度人感到某种生物电击打着自己周身,使血液温度高得难以忍受。他眼前呈现出大团的白雾,象患了脑溢血的病人。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到科马静静地躺着,已经死了。那个粗野的义大利佬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德赛下定决心:不能躺着等死。 印度人向一处岩石林立的海岸爬去,他的躯体在沙滩上留下深深的划痕。他知道有一个隐秘的岩穴,死在那里也比暴尸海滩上强。德赛爬过横七竖八的死尸,听到许多垂死者的痛苦呻吟。有的尸体已经散发出腐臭,在南太平洋的天空中久久不散。 第17页 他爬过几个岩洞口,发现里面有不少人,尤其是孩子。但许多人都死去了。德赛还坚持着。他记得非常清楚:小时候,一个着名的婆罗门长者曾给他算过命,说他有远非常人的能力和经歷。尽管他偏居海岛,可坚信命运;他不会死…… 飞碟们不耐烦地把波长调到死亡的波段,垂死的人停止了呻吟。连鸥鸟也忍受不了,从蓝天中象密绒绒的雪片似地飘落到大海上。 ……德赛找到了那个岩穴。他拨开洞口的苔藓和碎石,挣扎着爬进去。他的头碰在石壁上,膝盖流着血。他潜入洞穴尽头的一处深潭,从另一头钻出水面,钻进另一条甬道。黑暗中,岩壁上有些昆虫发着磷光。 他渐渐适应了黑暗。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他不得不忍受着飢饿、疲劳和心灵上的痛苦。可是,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生物波不能穿透这山中的某种岩层。他得救了。 得救又有多大意义呢?下一步也许还是死亡。 摧毁香港 “各位先生,政府、防卫厅、警视厅和厚生省委託我向大家预告一个消息。”外号为“tv玫瑰”的诸田泉小姐又出了。在电视镜头前。她的圆脸、弯眉和浅酒窝总是那么妩媚耐看,可她那珠红小嘴里播出的消息却令二亿日本国民坐立不安。 “可恶的飞碟已经升空。据设在诺鲁岛、塞班岛和硫磺岛上的观察哨报告,共有三只。从它们的航向判断,他们将飞临日本上空。各位先生,请大家保持镇静,任何恐慌都于事无助。我们弄不清这伙飞碟的目的和手段,混乱只能人为使损失增加。日本自卫队没有抵抗它们的有效武器。但日本民族是一个在灾难面前无所畏惧的民族。地震、火山、海啸、轰炸、原子弹和占领军,我们不是都经歷过吗?结果呢?我们比任何时代都强大。在危险面前热烈而镇定正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天性……”随着她话音的起伏,电视播出叠印的各种天灾和战争的记录片断,皇室乐队奏着动人的“樱花、樱花……’ 一位电视观众惊唿:“天!我的祖先经歷过广岛核爆炸,至今我还受到辐射遗传的影响。两亿国民,无处可躲。难道日本真像樱花一样灿烂,也同樱花一样短命吗!我为什么要存那些钱,早知今天,还不如当初及时行乐呢!” 大部分观众知道硫磺岛和日本本土只距离一千余公里,飞碟十几分钟就到。于是他们索性坐在电视机旁继续收看。接下去是首相片山重雄的电视演说,歷史学家武胜男的日本民族史讲话。说到江户时期的动乱和明治时期的勃兴,他同观众一起声泪俱下。然后,又是歌舞伎的表演、企业界人士的回眸、皇宫和上野公园的叠印、香菸缭绕的靖国神社…… 电视确是一种划时代的产物。它使生活变成作戏,作戏也仿佛是生活。日本人惴惴不安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但是,西米放过了日本列岛。像歷史上蒙古大军渡海遇到“神风”覆没一样,命运再次保佑了日本。 飞碟的小队从硫磺岛以南折向西方。附近一艘日本拖网船“第一对马丸”在航海日志上记下了目击者的印象:“很难分清空中的实体以及幻像,简直是一串灯火辉煌的光号特别快车……” 西米越过巴士海峡时,已经变成动能巨大的热带颱风。他们在东沙群岛的珊瑚礁盘上转了个大圈;然后径直北去,方向是中国大陆! 香港大东电报局山顶值机员何香玲小姐今天过二十岁生日。她破例在手提包中多装了些化妆品。离接班时间还剩一刻钟,她变得心神恍惚。工作牌下方题着经理给她的生日祝福,使她觉得宽慰。她终于把牌子拿到旁边的陈怡洁小姐面前,敲敲下面的字:“陈小姐,帮帮忙好吗?” 没等陈小姐点头,何香玲就在工作檯上打扮起来。她洒上一种新牌子的法国香水,据说它里面的性引诱激素成份,对男人有伏魔降仙的法力。她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庄永宪,总能得到这位中文大学高材生的青睐吧。她对着摺叠镜照照自鸣得意的靓容,发现在自己脸蛋旁边有三颗明亮的耀斑。她勐转回头,呀,从透明的大玻璃窗望去,在一条横线上有三个光芒灿灿的“太阳”。她朝天顶望去,正午的太阳正热辣辣地把光热倾泻到太平山顶的绿草和鲜花上。她回想起中国神话中羿射九日的故事,…… 陈小姐立刻跳起来,她从未在耳机中听过如此强烈的干扰噪音。监视电路的告警红灯全亮起来,所有短波、甚高频、超高频广播通讯都中断了。她拿起电话报告总公司和警方,还没等收线,何香玲就看到飞碟移向正西,从大屿山岛方向上飘进维多利亚港。 在离摩星岭约一海里的地方,飞碟悬停了。由于离得近,它们的光芒非常强烈,必须戴变色墨镜才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在山顶值机员惊慌失措之际,飞碟射出看不见的能量流,击中了维多利亚峰尖上的大东电报局发射铁塔。那座在十二级颱风下巍然不动的低合金钢塔,宛如芦苇,轰然折断。钢樑戳破玻璃,狠狠地扎入陈小姐腹部,把她钉在工作檯上,陈小姐没哼一声就死了。离她近在嘆尺的何香玲小姐,神经受到强烈刺激,傻呆呆地重复着喷香水的动作…… 第18页 飞碟的能量束继续往下扫射,所经之处,草枯树折,混凝土栈桥在高温下爆烈,野火一丛丛窜起。登山缆车的钢缆绳也被切断。缆车从五百米高的山上冲下来,虽然有缓冲器,也被摔出轨外,里面的两名游客被砸成肉饼——幸而中午游客少…… 山顶区的高压线也被击断了。人们正在做饭。顿时,空调设备切断,半生的米饭煳在电饭煲里。主妇向电力公司打电话。好奇的人向窗外看,禁不住发出长长的嘘声。呈品字形的飞碟静悬在坚尼地域和西营盘之间帆樯云集的海面上,向港岛密如森林的摩天巨厦射出毁灭性的能量束。坚尼地区的均益大厦、上环的电话大厦和中区的太子大厦等高层建筑,都从十余层以上被拦腰切断。上半截大楼的钢樑、水泥、轻质建筑材料,在雷鸣般的爆炸气浪中化成万千碎屑,散落到闹市的街道上。 残忍的西米们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约五分钟没有动。皇后大道、德辅道等交通干线上响起警车;救火车和救护车杂乱的变音号。没等他们从瓦砾堆中扒出死伤者,西米的死束又将滙丰银行和永安公司的写字楼上部炸掉?留下半截冒着烟和火的“树桩”。干完后,它们停下来,稍息了十分钟,仿佛在集聚新的能量。有许多香港人纷纷打电话,请求中国国防部立即设法抑制血腥的外星杀手…… 死束又开始横扫。中区是港岛最繁华的地段,高楼鳞次栉比,大部分被能量束截头砍掉。建筑碎屑和死尸堆满了较低的医院、网球场、乔治五世纪念公园和皇后像广场。除皇后大道还勉强通车外,其他狭窄的街道皆拥塞不通。能量束横空射击时,维多利亚港内游艇的尼龙帆亦被烤化,漆皮被烧卷,渔民遭到严重灼伤,纷纷跳到水中。 燃油起火后,团团黑烟从垃圾场般的市区冲上天空,夹裹着悽惨的叫声和呻吟声。香港几个世纪都是和平城市,尽管电视中多次上演过香港遭到地震、飓风和核袭击的科幻片,可市民对灾难毫无准备。许多年来,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中非的干旱、印度的洪水、义大利地震和阿富汗战争,他们总是庆幸自己的安宁。如今事到临头,他们只能象那些地方的人民一样,在忍受中挣扎,在苦难中求存。 医生、护士、警察、消防队员和志愿人员,不顾一切地用速效灭火剂扑灭火灾,从碎玻璃,歪扭酶混凝土块和砖石下抢救遇难者,防止盗匪。在山唿海啸的建筑物倒塌声中人们感到:“简直是一场战争呀!” 也有人们在祈求和平。从跑马地到北角一片地方暂时未遭破坏。于是,基督徒们都跪下来向上帝祷告,求他拯救无辜生灵。在教徒集中的地方声如海涛。其他人表现了死亡前的镇静,能跑到哪里去呢?惊惶和痛苦简直使他们变得麻木了。 西米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满意。没有人和武器来向他们的力量应战。这次显示力量已经够了。 他们又盘旋起来,对九龙那边的高楼大厦连理也没理,甚至启德机场上停满的宽机身大客机也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是一群点燃荒火的野孩子,闹够了,该走了。 香港摄影协会的业余摄影师们,在毁灭的惊涛骇浪中始终忘我地坚持工作,拍下了大批珍贵镜头。现在,他们用装了深滤色镜的相机,不间断地跟踪着飞碟,看着他们向西南方向退去,变成淡淡的火球。不久,就从云层中消失了。突然,从饱经创伤的城市又传来一阵叫喊。这倒不是飞碟又杀回来,而是人们在欢唿:上帝终于显了灵。 驾驭力的伟人们 四川的夹竹桃美极了。它们漫生在巴山蜀水间,簇拥在电气化铁道的路基上。粉红色和洁白的花朵开放时,宛如彩云缭绕于碧水青山。 一条开满桃花的铁路支线,从成昆线上折向西方。它穿过许多隧道和桥樑,拐入某条峰高谷深的山峡中。那里有一个大工厂。 多年来,各国政府穷于应付日渐珍稀的能源和与日俱增的国民物质要求,对战争的事採取了某些理智的作法。因而,那个大兵工厂从未开足马力生产过,仅仅搞些实验性的项目。这一天,它居然开动了。而且,短时期内负荷一再超过顶峰,使从未有缺电之虞的大西南电网电压骤降、频率泪混乱,有三分之一的电子开关自动跳了闸,当重庆、昆明和成都的居民有生以来头一次发现夜晚的灯光暗淡下去时,都看看窗外,互相询问着:“出了么子事哟?” 总工程师陆谦坐在中心控制室里,核对着电脑打出的每个数据。闭路电视的大显示屏上分割出几十个画面,监视着大工厂里的同步加速器、交叉存贮环、雷射栅、巨型磁铁,贮满电荷的电容器、电子开关和超导线圈。 电脑干得忠实,漂亮。陆谦从转椅上把身子调了个角度,对一直静默的宗焕先教授和欧阳琼说:“很正常,那些宝贝蛋正一点一滴被轰击出来。” 宗教授握握他布满青筋的手:“辛苦了,谢谢。这里的工作正在被载入史册。” 欧阳琼似乎漫不经心地在一个拍纸簿上画着什么,她的眉头微皱,假睫毛向上挑着。她事业上总是成功,几次提出一些和飞碟作战的重要技术细节。瞧!她又有个念头,妙极了。 “宗教授,”她唤过四十出头的中国物理学界巨子,“这些宝贝儿够吗?” 第19页 宗焕先是个衣着随便的爱因斯坦式人物,额头很高,相貌不雅。他正用心研究欧阳琼随手勾抹的恩斯特超现实主义画面。他聚精会神,如同欣赏关山月的名作,甚至没听清欧阳琼的话。 “哦!什么,对不起,欧阳,请你再说一遍,你这幅画太好啦。” “那送你吧。我说,陆总造出来的这些东西够不够。它们是根据香港事件中飞碟发射的能量梯度来计算的。我担心那帮客人还有新的招数没用出来。” “首先谢谢你这幅杰作,我猜想它的命名应该是‘山精’吧。第二,军队在进攻前,从来也没嫌过弹药太多。可是,亲爱的欧阳,我们批准动用的电力就这些啦。”宗教授随意回答着,仿佛那件重要的武器还不如欧阳琼的即兴画。 欧阳是讲求认真的人,女人的细心总令人羡慕。“中南电网还可以调些电力,西北网也许还有宽余……”她说心中计算好的数字。 宗焕先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缺乏礼貌地背对着欧阳琼,朝着闪闪烁烁的无生命的控制板,发表了他的看法:“我们已经动用了大量的电能,但我们没有权力要更多的了。我们的战争才仅仅是开始,时间和破坏性都无法预计。每一件武器、每一项对策都要耗去大量的财富,影响到人民的生活。在战争和生活的曲线中没有最佳值,如果造成了人民的极端痛苦,战争就失去了意义……” 欧阳琼淡淡地说:“我们在为生存而战,生存是人的基本目的。” 正当他们进行着辩论时,显示屏上有几个画面模煳起来,一些报警的红灯在闪耀。陆总向二位打个招唿;“出了点毛病。这回是全新的工艺,电脑贮存的应急程序还不完善。二位请留步,我先看看去。抽屉中有饮料、酒和点心。” 说话间,大厅的地板抖起来,仿佛地下有一条巨龙在痉挛。大工厂里集中了那么多的能量和不稳定的粒子、反粒子,稍有疏忽,整条山脉都会被炸到云端。学者之能成其为伟人,是因为他能用自己精神的力来驾驭巨大的物质的力。 但物质的力是产品、是劳动、是时间、是钱、甚至是生命,这些又都是由那些不如他们伟大的普通人干的。所以他们驾驭起这股力量,就应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必须慎之又慎。可是在过去,有多少人只看到这力量本身,而没意识到这力量是怎样结合而成的呀! 陆总出去了半天。两位学者停止了讨论。宗焕先看看屏幕,在电脑机上计算着什么。欧阳琼从资料库中要了一幅世界地图,用光笔在太平洋沿岸国家划着名。隔几分钟,便有一只电话响起来,宗教授暂时代接。全是国务院,人大常委会和国防部的专线电话,催促陆总工程师加快进度。 陆谦终于回来了。他喘着粗气,软软地坐下来,接过欧阳琼递给他的一杯浓茶。“总算没有出大事。这厂子多少年也没达到高峰负荷,有些机件吃不住劲。和人一样,休息惯了,勐然来次马拉松,里里外外总不适应……咱们国家歷史上常搞突击,后来才注意均衡。均衡的优点是稳步发展,然而应付危机时往往缺乏贮备……” 在陆总他们急如星火赶工的同时,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要人们也彻夜不眠。离日内瓦五英里的汝拉山麓丘陵起伏的牧场上,有一条深深的隧道。里面装着欧洲核子中心的心肝——质子同步加速器。来自旧大陆各国的科学精英们,在明镜般的莱蒙湖畔,在旧城一所英国风味的“威灵顿公爵酒吧”里,激烈地商讨着工作进程。他们的古老欧罗巴,经歷了马其顿王亚歷山大、罗马人、哥特人、奥斯曼土耳其人、拿破崙和希特勒的纵横洗礼,现在,他们要奋起保卫自己的故乡。 在美国长岛附近的国立布鲁克海文实验室,在苏联中亚塞米帕拉金斯克的肉红色花岗岩洞穴里,在日本筑波,在南美洲巴西利亚,在澳洲雪梨,都有许许多多的人和电脑在思考、在运转、在决策、在行动。 许多国家的议会在辩论拨款提案,科学院在研究对策。电视和报纸都鼓起如簧巧舌,号召人们捐出款项,忍受牺牲。国家银行的多重密码锁被拨动,地窖的厚实钢门被打开,闪着迷人黄光的金锭被提出来,立刻变成千百万人的紧张准备……在人类漫长的文明史中,民族、种族、阶级发生过无休止的纠纷、战争和杀戮,人们本能地维护自己,自己的阶级、自己的民族和自己的国家,突然,危险袭击蓝色行星,本能迫使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 广州战役 五月的广州,如竹溪边沐浴的少女,自然美衬托着人工美,焕发着生命的瑰丽光芒。很久前,市政府就通过一项决议:停止在市区再建高层建筑;发展郊区卫星城;美化羊城。 一些陈旧的建筑物拆除后,大半改成了公园、图书馆、科学宫。广州本来公园就多,素有南国花城之誉。经过一个世纪的改造和增修,愈发秀美。辐射育种和人工基因重组培育了每个季节都能盛开的鲜花。它们怒放时,仿佛苍翠的壁毯绣上了五彩缤纷的节日焰火。 大街两旁,台湾相思树撑着伞叶,榕树挂着长长的气根。路上走着朝气蓬勃的人群。他们有着优越的社会制度和美好的环境,因而自信、乐观,看上去无忧无虑。 第20页 在白云山南路西侧,一栋绿色的别墅隐没在树丛中,很少引人注意。别墅的地下室里,有十来个穿国防军军官服的人,他们可没有路上那些逛白云山的游客们那么轻松。尽管室内空调把温度控制得较低,他们紧张得还是不断渗出汗来。这是间临时改成的控制室。高频电缆把巧妙设置在市内的上百个摄像机终端接起来,使人对全市情况了如指掌。修建之初,大名鼎鼎的广州市公安局曾用它追缉过几名走私犯人。后来世事昇平,难得使用了。珠影也曾借它拍过外景,后来嫌租金贵,索性不来了。现在,广州部队的高级指挥人员,在度过警惕中的一个多世纪的和平后,却要用它来指挥一场战争。而且,无论是他们的军校课程,还是他们的实战演习,都从未把它划在“战争”之列。 当太平洋上的观通站向全球发出西米们再度入侵西太平洋地区的警报时,中国的同步预警卫星已经报来了他们的司弓形航迹。日本沖鸟岛的报警信号一响,不必藉助分析电脑,人们也可以推算出它的航向了。 中国国防部和总参作战部立刻通知东南沿海城市军事指挥机构进入a—3缓战争戒备。当飞碟通过巴士海峡时,戒备上升为a—1级。三辆军车,风驰电掣地将广州军区参谋长魏伯武、广州警备区、广州公安局、民防系统、市政当局的负责人和刚任命的科学顾问郭京京拉到临时控制中心。当东沙群岛海军观通站报告发现飞碟时,魏伯武中将扫了一下四周的人,果断地拿起电话:“开始执行吧。” 顿时,装在流花宾馆、广州大厦、海珠广场和越秀山顶的二十多个大警报器,难听地怪叫起来。接着,几百个分布在全市的警报器也加入了“魔鬼的合唱”。事先得到通知的几千名警察和军人出现在各个交通要道、机关工厂和居民住宅区。他们都有醒目的臂章和胸前标志。 一剎那,所有的行人、车辆、居民、干部,店员和工人们都愣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他们中间有些人是清楚的,有的人是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所有人都在警察和军人指导下排成队。这时,防空洞、地铁站口和安全门.隐蔽在各处从来不为人知的地下隧道入口都张开了,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城市初次露出了自己的胸怀。 流水样的车辆从中山路、解放路、登峰路等干线的几个重要地道口开入地下。自动扶梯和升降机把人带下地面。人们并没有阻塞在地下城里,而是沿着迷宫般的隧道网,从三十米深的地下,坐在活动地板上,川流不息地疏散到花县、从化等郊县和佛山、番禺、三水等远些的市镇。据中心电脑统计,每分钟疏散量为四万人,低于预计数字。主要是一些茫然无措的外国游客和小孩子们未经过训练影响了进度。有些活动地板、灯光、电子控制设备由于年久失修面损坏。损坏的绝大部分是中国经济起飞前那些二十世纪末的老古董。 中心电脑算出,按此速度,撤退全广州二百七十万人口需一个多小时。于是一些紧急备用门也打开了,流速增加到每分钟十万人。当电脑显示六十万三千人转入地下时,飞碟已飞临珠江口的虎门要塞了。 在指挥所里,市长林辉照向前迈了两步,恳切地对魏将军说:“魏参谋长,清您无论如何再顶住十分钟,我们必须把大部分居民转移。”林市长的音容感染了地下室中每个人。军人们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安慰住德高望重的市长。他常常在东山湖畔和退休老人们闲谈,也和蛇餐馆的厨师聊家常。许多孩子们都在少年宫中叫他“林爷爷”。这位两鬓染霜的老人是城市的象徵,和他在一起,人们便有赴汤蹈火的勇气。 “我们将尽力而为。”魏伯武回答老市长,眼睛却看着郭京京,仿佛年青军官脸上有现成的方案。郭京京指着几个萤光屏说:“看他们的啦,撤退进度还要快。” 显示屏上的图像表明,从广州周围的几个空军基地起飞了四中队战斗机。它们编好队后从东北的增城方向上对飞碟实施攻击。第一攻击波十六架,只有半数发射了空对空飞弹,毫无效果。飞行员们奋不顾身,但所有飞机都被飞碟摧毁。 三只飞碟清晰地映在显示屏上。形状象两个扣在一起的巨盘,颜色时而粉红,时而金黄,变幻不定,仿佛它自己就是一个生命体。第二攻击波的战斗机改变了战术,採取单机递次攻击队形,虽然是毫无生还希望的进攻,却多争取了些时间。林市长沉痛地从广空作战部长手里接过全体飞行员名单,他知道怎样安抚他们的家属。 西米恼怒了,主动扑向其余两个中队的飞机。飞行员在晴朗的天空中做着筋斗,尾旋、8字、横滚、侧滑、s形逃逸等复杂的摆脱动作,竭尽全力将飞碟诱出航线……等最后一架飞机坠毁在青葱的南国水田时,电脑表明,三分之二的城市人口已从地面上消失了。 飞碟重新摆好阵式,从罗岗以东进入广州市郊。它们遭到地对空飞弹和设在岭头的雷射高射炮的勐烈狙击,又被拖延了一会儿。发射阵地皆遭西米们的兇恶报復。钢架被烤弯,弹药爆炸了,阵地变成烧焦的大坑。黑烟久久停在桉树林上空,象一幅惨澹的水墨画。 只剩下四万人了。电源被切断,燃料储罐都已经排空。消防人员给暴露在外面的易燃物质蒙上防火纸,大消防车叮叮噹噹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跑,给木质建筑和设施喷上乳白色的泡沫防火剂。大型直升飞机还在空中忙碌,在警察协助下抢运贵重物资和高层建筑上由于停电一时撤不下来的妇女和儿童。中国人训练有素、秩序井然。事后一位新加坡商人回忆道:“他们毫不惊恐,从未抱怨。许多年青人主协助维持秩序。他们扶老携幼,许多人率先转移公家资财而置个人财产于不顾……唯一麻烦的是;他们总是让别人先下去而自己留下来,增加了军警人员的劝说工作。” 第21页 最后,广州成了一座传说中的“死城”。人影看不到。平日喧器的闹市寂静无声。时间仓促,除银行和重要建筑物外,大部分商店、写字楼、餐馆和公寓都没来得及锁门。一位消防人员口渴难忍,从水果店里拿出几片西瓜,还特意留下了钱。 广州还没有“死”。包括白云山南路地下室那十几人在内,全城尚有一万余人留在各自的岗位上。他们都是公安、军人、医生和志愿的民防人员。他们警惕地握着武器和工具,等待着决战时刻的临近。 东山区有一大片款式新颖的高楼。它们为海外侨胞投资所建,留待将来叶落归根时安享晚年。本来不多的人大部分都撤离了,剩下几十名老人说死说活不肯离去。战争中常有这种人,看穿了世事炎凉,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品着香茶,听着广东音乐,镇定自若地等着西米们。一对老夫妇吹熄蜡烛,切开大蛋糕,庆贺他俩五十年的金婚日。 飞碟出现时,他们有人还举起照像机,拍下了他们一生中最后一张像,接着便……西米兇残地发射出死束,示威性地切割着华侨村…… 飞碟继续沿江而上,随心所欲地散布烟火和死亡。沿江系留的小轮船和小驳船也遭到破坏,钢板横七扭八,舱面留下了黑魃魃的不规则洞口。有时死束掠过水面,形成大团的蒸汽,仿佛烧红的钢柱勐地插向水中。 西米们在市中心也大肆破坏。它们仿佛对高大精美的东西更感兴趣。许多重要大厦坍塌了。东方宾馆和流花宾都被垂直地噼掉半截,露出里面被烧得焦煳的地毯和家具。越秀公园的中山纪念碑被毁掉了,五羊雕塑却意外得以保存。镇海楼由于喷涂了防火剂还雄风依旧,但里面的木头全部碳化。后来专家测定,飞碟的能量用得很省。用在砖木结构的温度要大大低于钢筋水泥建筑上的温度。 大彼得湾边曾经有座城 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城从黎明的海雾中醒来。大彼得湾的潮水哗哗地拍打着岩岸,在消浪锥上化成蒙蒙的烟霭。二十多艘挂镰刀斧头旗的飞弹驱逐舰涂着阴沉的海洋保护色。它们的缆绳系在水鼓上,林立的天线和舰桅象犀鸟杂乱的窝巢。嘹亮的军号吹起来。俄罗斯岛上的苏军海军陆战队的大兵们揉着眼睛钻出毯子。不一会,在冷清的朝阳和雾气中,这些来自中亚哈萨克斯坦和西亚高加索的士兵们又开始拖着步子跑操。 海参崴是俄国远东最繁华的大城市,也是苏联海军红旗太平洋舰队的老巢。平日里,港口内舰船云集,但今天船并不多。位于俄罗斯岛小海湾的核潜艇锚位上,一艘作战潜艇也没有。剩下的船坞中,一艘在海损事故中破坏的攻击型核潜艇正在修理,电焊的弧光亮了一夜,到清早就变得苍白疲倦了。俄国人生性狡猾,从来不把全部舰队留在港口里。他们有根深蒂固的战争概念,总怕遭到别人珍珠港式的突然袭击。 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作用是童叟尽知的。它离中国、日本、朝鲜这样近,使它成为苏联远东滨海区的重心。它一贯以世界最坚固的要塞自诩。从阿穆尔伯爵时,沙皇就给它极大的重视。对马海战惨败后,俄国政府又追加拨款。经过几个世纪的疏浚、加固,海参崴要塞在各种规模和类型的战争面前都可处之泰然。俄军士兵和海军陆战队素有坚守港口要塞的传统。他们一八五七年在塞瓦斯托波尔,一九○五年在旅顺口、一九四二年在列宁格勒都干得无懈可击。难怪格里申中将接任要塞司令的重任后对军事记者说:“整个穆拉维约夫——阿穆尔半岛固若金汤。不妨吹个牛,我们在这里能守到世界末日。” 五月十七日清晨,这位信心十足的将军正对着一个叶卡德琳娜时代的旧梳妆檯,下巴上涂满了肥皂,嘴里含着酸黄瓜刮脸。格里申讨厌时髦的各种剃鬚刀。 自从地球上出现外星怪物后,格里申的部下们也受了影响。在海参崴,东正教堂烛火陡增。宪兵常可以在祈祷的人群中找到着便服的太平洋舰队水兵。俄国农民对上帝和圣母素有朴实的敬意,军事当局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桌边的电话响起来,格里申中将忙接过来。情报中心报告:“据日本自卫队公布,两只飞碟已经沿北纬40度线,从东方进入日本列岛周围一千海里的防空识别圈。日本海上自卫队和航空自卫队已经进入戒备。”格里申想起一位日本自卫队军官的话:“和那些超级大国、次超级大国相比,日本自卫队不过是支警察队伍罢了。”所以,他对邻居的实力投以蔑视的一笑,然后按动了一级战备键,并且唤来了参谋军官。 银光闪闪的飞碟逼近津轻海峡,高度六千米。北海道函馆市和本州青森市的居民戴着太阳镜都看到了它们。现在,关于它们的各种资料堆积如山,早不成其为“不明飞行体” 了。在海峡北部惠山岬大间崎角和南岸尻屋崎角的阵地上,有自卫队的地对空飞弹部队。当士官询问如果飞碟进入飞弹射程是否开火时,自卫队官房长官阿部弘义将军当即给予驳斥:“不准轻举妄动,违者严咎。”他本人看看挂在墙上的菊日旗、德川时代的武士战刀和几幅浮世绘,默念道:我身为军人不应该这样想,战争从未给日本民族带来过幸福。 日本首相片山重雄和诸大臣商议后,把紧急方案存入巨型富士—702电脑里。便携同夫人前往神社祷告去了。 第22页 飞碟高速通过津轻海峡,进入日本海。亿万岛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西米窜入海参崴东方的纳霍德卡地区上空时,大彼得湾水面上腾起几十道白烟。俄国人对待刺激的本能性反应就是进攻。 在电脑预置程序的指挥下,设在奥布鲁布联纳山脉南麓的几十个地下飞弹发射井立刻动作。液压机构轻而易举地移开密封井口的厚钢盖。几乎同时,电子系统和制导部分由电子飞点式自寻址检测完毕,固体火箭发动机随时即可点火。 格里申早和政治局通了半分钟热线电话。由于时差,莫斯科尚在黑夜。追踪系统迅速把头头们唤醒。其中一个委员喝得酩酊大醉,另一个甚至正躺在他的情妇的床上。不管怎样,政治局授予了格里申以全权。现在,他粗大多毛的手指向一排杀人的开关钮按下去。他曾多次想过按电纽的心情和他个人给世界歷史时钟带来的影响。然而,他活了五十八岁,今天才有权头一次按下这排电钮。 三十五枚带核弹头的远程地对空飞弹唿啸而出。当这些火箭接近飞碟时,凡是在电磁波频谱内工作的红外、雷达和雷射制导系统都失灵了。半数飞弹歪歪斜斜掉入大海。电视制导的飞弹徒劳地追踪幻像,而採用惯性制导的火箭则被飞碟灵巧地躲过。 毕竟还有两枚装置了古老定时引信的非制导火箭凌空爆炸了。几分之一秒内,核爆炸形成的超过太阳温度的火球直径膨胀到一千米。火球下降时,附近的日本渔民和苏联水手,凡眼见者皆目眩失明,船上油漆全被烤焦。几个业余帆板爱好者的帆板烧着了,人身上也留下难看的烧灼伤痕。一艘从南萨哈林油田返回的朝鲜油轮“大同江”号被高温点着了,黑烟滚滚,大火沖天。随之而来的冲击波立刻把它掀沉到海里,全体船员仅一人倖免。 当核地狱的凶焰在大气层烧过之后,北风把水气蒸发的大团放射性污染云吹过日本海。它们和一个西太平洋冷气团相遇后,在朝鲜半岛的大丘、釜山,日本的下关、九州岛福冈和长崎一带,下了四小时约一百五十毫米的大雨。毒雨横流,许多角落都被放射性污染。 核爆炸发生时,飞碟急速逃逸。在光辐射的短暂时间内,它们就飞出几公里远。当高温火球渐渐膨胀时,它们的距离已能躲开核炼狱了。即令如此,冲击波的大风暴还是赶上了它们,把它们颳得飘飘摇摇。等它们稳定下来,就绕过四处弥散的核云,闯入乌苏里湾。 谢苗·巴拉诺维奇·格里申中将指挥海岸炮同西米交战。巨炮从岩穴和钢门中探出头来,怒吼着,吐出长长的火焰,把一枚枚半吨重的炮弹射向飞碟。炮弹从它们泥鳅般光滑的外壳上弹开去,落入远方的大海中,激起高大的水柱。 飞碟不理睬海岸炮。它们从阿穆尔半岛和俄罗斯岛之间的小海峡进入军港水道。一下子就击毁了潜艇船坞中那艘待修的核潜艇。当潜艇龙骨火柴梗一般折断时,核反应堆在大爆炸的气浪中飞上天空。亮闪闪的堆芯金属钠在空中燃烧,发出刺目的黄光,最后变成一阵火雨降下来。 接着,飞碟相中了一排排呆板的俄罗斯式兵营。海军陆战队早从那里撤空了。死束打去时,水泥溅飞,屋顶崩碎,轻质衣物和被服被气浪崩得到处都是,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裸体照片。 苏联军舰在匆忙中砍断了系水鼓上的缆绳,紧急起动燃汽轮机组冲出小海峡。来不及驶向大海的军舰只好畏畏缩缩躲到阿穆尔湾尽头的山岩下,胆战心惊地观战。三艘驱逐舰在仓皇中搁浅,立即被飞碟烧毁了。其余的虎口余生,终于开到辽阔的海洋上。西米对逃兵似乎并无兴趣。 格里申将军掏出亚麻布巾擦擦头,顺手接过参谋军官给的一大杯伏特加,一饮而尽。他想了想:除去核手段、常规武器,要塞里致命的傢伙就剩下化学武器和毒菌了。它们能起作用吗?毒气还好说,但是生物武器搞不好会造成全球性的瘟疫。即使他这号铁石心肠的硬汉也要顾及一下后果,因为细菌和病毒并不能区别俄罗斯人和外族人。他又抓起热线电话,那头立刻有人应了。虽然首都天还没亮,政治局成员却极关心战争的进程…… 在要塞司令犹豫不决时,飞碟已经穿过了小海峡。它们在海峡两端的两块礁石上悬停住。从它们庞大的躯体中伸出三根金属支架。三脚架插入礁石和海滩里,托住了巨物样的飞碟。现在,它们要收拾海岸炮了。尽管那些海岸炮早缩回洞中,而且厚重的钢门都重新盖好,飞碟中的系统却记住了它们的炮位。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来。空气里充满了电离产生的臭氧的刺激性气味。不久,凡是开过火的所有海岸大炮都悉数被毁了。见此情景,格里申中将结束了踌躇。 原子炼狱 后来的歷史学家们关于广州白云机场的原子炮击事件争议颇多。一派认为郭京京和魏伯武将军的决定,符合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普遍规律;另一派从它的后果分析,肯定炮轰飞碟实为下策,以致造成巨大的不必要的额外损失。两派的争执反映了对策论中的两种学说:逐步升级理论,主张一次比一次使用更大的力量,直到某次达到目的;突然一次性理论:主张事前周密计划,干起来倾其全力,不惜血本,一锤子买卖。前者的数学基础是微分对策,后者为随机模型。 第23页 两种策略在歷史上都不乏成功的先例。但前者使美军在印度支那大触霉头,后者让苏军在阿富汗叫苦不迭。 总之,白云山隐蔽炮台的原子大炮引出了人们始未料及的变化。 马赫数为20的原子弹头向飞碟射去。炮弹刚出膛,它的三片托架就弹开了,剩下当中羽箭状的弹芯。弹芯获得更大的动能,成为一支地道的箭。所有坦克炮发射的尾翼稳定次口径脱壳穿甲弹都是这种状态。 当炮弹离飞碟外壳约十公分时,某种尚不为人知的场使笔直的弹道发生了弯曲。炮弹被反弹出去,打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它的引信是北京工业学院设计的复杂自锁——互锁系统。多亏师生们事先考虑周到,两枚巨弹在人烟稠密的珠江三角洲水网区着地时都没有爆炸。后来,其中的一枚被放到北京军事博物馆做为纪念品公开展出,另一枚回到母校,放在了校史馆里。关于它,讲解员总爱说上一句:“自从核武器发明以来,它的事故寥如晨星。人类所以能安卧在自己制造的火药桶上,某种程度上,得归功于引信保险系统的设计师啊。” 炮弹没有击中飞碟,可是激怒了飞碟。它们的嗡嗡声又响起来,浑身发出粉红色的光芒。人们刚才听到的音乐声变成了难忍的悽厉的噪音。它们很迅速地腾飞到天空中,在广州市上空划了大半个弧。后来,人们才知道它是在重新选择目标。 它们先干掉了那两门原子炮,然后点燃了白云山上精心栽植和保护的森林。当林市长看到大片的荒火吞噬着马尾松枝,烈焰映红山峰时,难过地用双手紧紧抓住心窝。 发怒的西米们沿街沿楼杀戮。它们把空无一人的房宇炸得粉碎,把枝繁叶茂的榕树齐根切断,甚至连花草也难于倖免。它们破坏了地下铁道的入口防水闸,让珠江水汹涌地灌入地下城中。要不是当初的设计者考虑到损害控制管理措施,在各支路和干路结合处设置了大量高压速凝树脂水泥喷枪和隔封门,真不知会酿成何等大祸。 ……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在沖腾的烈焰中,广州渐渐被焚毁了。开始是一个区,接着又是一个区。无数人民世代的辛勤劳动变成烟火,瓦砾、断壁和废墟。那幅惨状使人想到一九四二年冬天的史达林格勒,一九四五年春天的华沙和一九七六年夏天的中国唐山。 魏伯武将军脸色铁青,他双手紧紧互握着不去碰控制盘,指甲掐入肉中,血渗了出来。林市长已经昏死过去,被医务人员抢救走了。郭京京咬破了嘴唇,自己却毫无感觉。 他深悔自己举措的失败,深悔由于他的智力和判断力的低下给人民造成的巨大损失,各种感情冲击着年青的军官,他的眼泪流下来,几乎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他终于守住了自己神经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真想哭,真想发疯。所以能控制住自己,是因为他没有发疯的权利。人本来是普通的,然而崇高的责任和巨大的权力会使普通人变成超人。当伟人们晚年离开自己的岗位时,他们也会剪剪花草、打打高尔夫球、抱抱小孙孙,变得一副人情味十足的模样;谁会想到他们当年决定国家命运、民族兴亡、千百人哀乐时的那种凛然的神圣气概! 郭京京冲到将军跟前:“魏参谋长,执行‘凤凰’计划吧。” 魏伯武将军按下了一排键。长期的持续紧张似乎拉断了,他的神经,他颓然坐到软椅上,接过一位医生送来的药片和大脑恢復——镇定器。 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四艘其貌不扬的船。它们每条的排水量在八千吨上下。从外表上看,很象是一只只大海龟。银色的壳覆在船体上,壳上还有六角形的规则花纹。没有桅,没有烟囱,没有舷窗。总之,光滑的“龟背”上没有任何突起物。 它们沿珠江而上,通过空寂无人的黄埔港后继续上溯,拖着长长的白色浪尾。过了康乐码头后,船速减慢,龟背上起了变化,由亮转暗,由银变粉再变绿,活象被触怒的乌贼。等船过了石冲口码头后,它们干脆拉响雾笛,挑战性地通过被截断的破海珠大桥。在一座无人城市里,它们就成了向飞碟示威的猎狐犬。 飞碟已经在越秀山体育场上支起了它们的三脚架,用岩石来支撑它们庞大笨重的身体。它们停止了破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烟火沖烧的花城,竟然没有理会那么显眼的四艘船——活生生的运动的船。 怪船开到白鹅潭便停下了,然后费力地向后开。它的身躯太长,即使在开阔的江面上,掉头也不轻松。好在它设计成两头尖的样式。首尾都有螺旋桨推进器,向东向西同样可以开。 来回折腾了四、五趟后,飞碟仍然没有理会它们。飞磷的嗡嗡声又停止了,重新开始那难以捉摸的“休息”。它们又变成两块死的山岩,一群惊飞的鸽子落到它布满灰尘的外壳上,它也没有动。 怪船再次停下来。在湍急的江水中抛了锚。从船腹中开起一架轻便直升飞机,它居然斗胆飞到休息的飞碟上空。直升机悬停了一会儿,落在飞碟顶上,竟会安然无恙。可是它还没事找事地在飞碟外壳上试着打钻孔。当它发现飞碟的外壳远不是它的金刚石钻头所能钻动时,便把一罐炸药放在上面。直升飞机刚飞走,企图遥控引爆炸药时,飞碟醒了。 第24页 飞碟对这种骑在它脖子上拉屎的行径非常愤怒。它的嗡嗡声又响起来,三脚架收回腹中。它起飞后,不费吹灰之力就用振盪波拉碎了直升飞机。然后,它扑到轮船上空约二百米的地方,用极高能量的火力狠狠给船一击。 人们估计:这一击的能量足以荡平一百座大楼,足以把轮船化成一缕金属蒸汽。可是…… 死束穿透了“龟甲”,和船腹中不知什么东西发生了剧烈的反应。伴随着闪光,有噼噼啪啪的爆鸣声,象电堆进行高电压试验时的光声现象。船四周的江水全被气化,蒸汽冲上天空,宛似洁白的山岳。蒸汽消散后,船竟然没有变化,依旧安祥地泊在白鹅潭江心。 飞碟怒气迸发。它通过三个射口向船喷出一连串的脉冲能量流。第二只飞碟也来参战,攻击后面两艘“龟船”。一时间,天昏地暗,惊心动魄的爆炸、气团、放电噼啪声、闪光在江面上翻腾,简直就象神话中的神龙之间的搏战。后来,文学家和科学家们都重新对以往源远流长的神话故事进行考证,发现其中的带神秘色彩的事件确有真实的依据。 第一艘船终于被飞碟击毁了。它的温度升高,象一枚一万磅炸弹一样爆炸了。黄沙码头和芳村码头一带的江堤被炸毁。沸腾的江水冲到岸上,淹没了广州南站到大同路一带的残垣断壁。 半小时后,其余三艘船相继被烧毁。它们的爆炸较小,可是也破坏了一些房屋。 干完这桩伟业后,两只飞碟的能量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它们抖起来,身上的光色由粉红变暗,后来成了黑褐色。它们摇摇晃晃地飘到白云机场,重重地降落在草坪和跑道上,震得地面隆隆作响。 天色昏暗。乌云从东莞县方向席捲过来,化成大雨,倾倒在广州城区。雨水沖刷着伤痕累累的亚热带名城。风声凄哀,象奏着拉赫曼尼诺夫*的交响诗《死亡之岛》。 甚至连白云山南路的那问忙碌的地下室也空了。魏伯武等指挥官转移到一个更深的、当年设计应付核战争的专门地下指挥中心。这说明事态严重。他们会不会就此罢手呢?“同志们,”郭京京的神色从严峻变轻松了。刚才一场惊心动魄的龙虎之斗,证实了人起码也配和西米们较量一个回合。海军中校利用这个间隙向大家解释。 “自从爱因斯坦提出着名的质量——能量公式e=mc2后,人类对能的认识不断飞跃。裂变能,聚变能,象硼核那种裂——聚变能都相继发现,并获得应用。往深一层,强子族的能级和电磁场关系都搞清了。就是夸克的研究,只要有足够投资,也可以进入实用的阶段。很显然,同人类为敌的外星生物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比我们丰富。他们会控制能的储存、能的提取和能的定向释放,这也是他们产生很大破坏的原因。” 从东方到西方 广州和海参崴爆发的人类和外星入侵者之间的残酷战争情况,在一个信息社会里,立即通过各种新闻媒介做了报导。苏联人有保密的天性,加上远东大港符拉迪沃斯托克实在毁坏惨烈,所以保持了一定的沉默。但是各种消息陆续传了出来,而且,低轨道卫星也拍了不少地面情况。人们对于苏联人的灾难给予了同情,对以格里申中将为首的苏军官兵的英勇抵抗表示了尊敬。 广州战役的实况已经编辑成全套电视片,通过卫星播发到全世界。文字记者的现场通讯虽然逊于电视,但也发挥了文字想像力丰富、思想深刻的特长,让世人更多地了解到当时的真情。 这些消息在人类社会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各种人物、民族和国家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响。地球上一时沸沸扬扬。下面是各国反映的一组剪影。 新华社 毁灭和復生 记者 安平 越秀山的五羊雕塑奇蹟般地保存下来了,尽管被烟燻得乌黑。它是羊城永在的象徵。白云机场上那颗解决了“恶棍”——不得不这样称唿那帮外星客——的核地雷是“干净” 的核弹。就是说它残留的放射性污染很轻。在防化兵和各方人员的努力下,一周内,市内的核垃圾都消了毒。现在的问题是:怎样重建一个新广州?人类歷史上重建伟大城市的先例很多。专家们认为:修復一座30%被毁的城市和重建一座90%被毁的城市,前者花费多,而后者在各方面都将较省。道理很明白,大都市往往是几个甚至十几个世纪形成的。它通常在古代的结构上修修补补,以适应现代的要求。结果,这种修补增加了居民的困难。旧城一般是闹市区,也往往陈旧、拥挤。新规划能避免这些缺点。它将应用运筹学设计新的均衡的居民网,使闹市区分布合理化。 很久以来,卫星城方案实际上的搁置是因为人们心目中有闹市区的概念,认为自己离中心越近越好。这种闹市心理学的广泛影响,甚至造成了中小城镇居民往大都市迁移的趋势。新广州的建筑方案将是有助于消除这种趋势。美国洛杉矶市就是那种没有闹市中心的城市。该市市长里奇蒙先生已送来他推荐的规划图…… 安平的文章在《南方日报》发表后,马上有人反驳。《羊城晚报》上署名秦叶的文章指出:“闹市中心的概念符合中国的传统精神。它的基础是以家庭为中心的伦理观念。一个大家庭,儿女在外,逢年过节,齐聚一堂。随着现代社会发展和独生子女的普遍化,家庭解体,道德水准下降,人们纷纷追求功利……按安平方案,将引入一个不切合中国实情的西方环境模式,其造成的精神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第25页 一位署名钱晋的军人在军队报纸上撰稿说“目前谈论重建为时尚早。首先,我们只消灭了两只飞碟。它们究竟有多少,将採取什么报復措施和将在什么规模上报復都不知道。 说实在的,广州胜利就象美洲早期的印第安战争中,印第安人用弓箭侥倖杀死一名殖民地军官一样。用更多的精力和财力准备下一轮战争是必要的。冲突刚刚开始,艰险尚在前头。” 名叫陈娟娟的广州姑娘在《花城》杂志上写出她的乡间感受:“我从小生长在广州。尽管经常旅游,但从未真正在农村生活过。经过这一周,我体验到从来没有过的陶渊明式的田园诗的情趣。花香鸟语、水田清清,朴实可爱的村民,嗄嘎叫的鸭鹅,令人心醉的空气和静谧。我问自己:究竟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也许是一种内心的宁静。那么信息呢?大都市的诱惑和魅力就在于信息。朋友:在信息和人之间,你投谁的票呢?” 克里姆林宫斯巴斯克钟楼的大钟低沉地敲了九响。越过宫墙的堞雉,可以看到一座大圆顶的宫殿。宫殿里许多房间都摆满了油画、雕像、古色古香的家具。其中一间房子有大理石的柱子、金色的拼花拱顶,枝形大吊灯和红地毯。钟声刚落,一位魁梧的斯拉夫老人站起来说:“同志们,开会吧。” 在最高苏维埃会议的宽敞大厅中,举行的是苏联部长会议,议题很简单:符拉迪沃斯托克事件的后果和对策。 苏联外交部长李维诺娃情绪激昂:“远东事件使我想起了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俄国土地过于辽阔,从东到西一万公里,而俄罗斯民族人口又过于稀少,只有二亿。纵观地球的开发居住情况,得承认圣安德列也夫给我们得天独厚的恩宠。但任何大战都将使俄国人口剧减。人口减到一定程度,统治力量就要削弱。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就会瓜分它们觊觎已久的大蛋糕。”部长是个精明的图拉女人,目光闪闪,难怪在外交圈子中被叫做“鹰” 国仿部长站起来。他胸前的“列宁”、“红旗”、“金星” 勋章叮噹响。他挥挥手:“前景不那么可怕。李维诺娃同志。 象中国人搞的那种质能转换装置我们也可以搞。我们有布拉茨克和努列克这样的水电站,我们的能源按人口平均是世界第一。至于核弹,我们要多少有多少。飞碟敢来,我们就打一场核战争。两个世纪以来我们就做好了核战争的准备。没有哪个国家象苏联这么适于打核大战了。当然,许多名城可能毁掉,难道中国的广州不是也焚于核火了吗?这里,我想起十六世纪西班牙国王菲力普的一句话。当他听到耗费巨资的无敌舰队在英吉利海峡覆没时,抚须而嘆:“感谢上帝! 我有如此大权,高兴的话,我还可以再建一支。”他抹抹鬍子坐下来。旁边的李维诺娃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计划委员会主任扶了扶亚歷山大皇帝式的古式眼镜,不出声地冷笑着:“同志们,苏联今天的工业体系,包括全球生畏的军事工业体系,是十月革命以来,几个世纪劳动的结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利用我国的令人羡慕的石油、黄金、铬、钛和森林资源从西方和日本买来的。”他不笑了,非常认真地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今天,俄国的资源早已不象当年那么值得自豪了。一定程度上,要归结于我们的浪费。我们曾象门捷列夫所说‘烧钞票’一样地挥霍资源。” 他斜了国防部长一眼,“包括养活一些所谓有‘政治价值’的穷国。”当他发现国防部长脖子涨红时,他做了一个手势。 “今天不是辩论外交政策的时候。我也无意挑起论战。 总而言之,俄罗斯母亲不再那样慷慨啦。我希望,我们能够採取非战争的途径。比如列宁就曾签署过布列斯特和约。” 一个极有贵族风度的妇女站起来,大家都认出她是教育部长纳扬拉。她把戴着大钻石戒指的手放在橡木桌上。“苏申斯基同志说得对。我们要尽力避免战争和全国性破坏。同志们,也许大家还不太清楚。今天的苏联青年再也不是保尔·柯察金和卓娅式的人物了。如果列宁醒来,一定会对他们大吃一惊。青年们受了西方文化的影响,追求物质欲望的劲头十足。 他们只学了西方的纵慾主义和讲究享受,而不管人家竞争社会中的奋斗精神。他们经不起战争,更忍受不了重建。天!肖洛霍夫写的《被开垦的处女地》,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情景呀!” 纳扬拉毫不吝啬地使用着形容词的最高级。然后,她打开随身小皮包,拿出一件半导体收音机那么大的东西:“当然,俄国是出伟人的国家。伟大的军事家、科学家和文学家都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但物质的力量不是几个圣人能左右的。看看这微型磁碟里的调查报告吧!青年们想什么?追求什么?厌恶什么?喏,这里是民意测验的百分比,这里是思想——道德——信仰社会模型。”当把小磁碟插入红缎墙旁的电脑后,她指着显示图象说:“我代表苏联的母亲和青年人反对核战争!” “那么,关于谈判,我们能想办法吗?”部长会议主席问大家。 科学院院长发言:“如果我们能找到共同的语言,就是说我们能运用他们理解的方式,那我们就告诉他们:战争对双方都不利。歷史上的战争总是通过和约或协议什么的来结束的,战争从来不是目的。胜利者不需要尸体来奖赏。我想,我们学院的数学、心理—心灵学和电子研究中心能解决这个问题。” 第26页 国防部长愤愤不平,他脸上的酒刺在抖动:“没有实力的谈判是投降。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先礼后兵,也不会残酷地毁掉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同意大家发言中的合理部分。我国青年,包括部分武装部队的官兵,受了西方颓废思想的侵蚀,正如马基亚维利*所说:人民被自身福利的虚假概念感召后,往往会导致自身的毁灭。但我想,在大家都努力干好自己那份工作的同时,别忘了,武器才能使人清醒。” 恐怖的割据 二十世纪的科幻小说家们常常想像一百年后,在地球轨道上会有庞大的空间城,在月球上有人居住的密封镇子。实际情况的演变和他们的预想大相迳庭。他们单是考虑了发展,而忘了自然界和人类对发展的反馈。细菌虽小,如若任其分裂繁殖,几个月就会超过地球的重量。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人口增长率,到二八○○年,每个人在地表将只拥有四十平方厘米的面积,其拥挤程度超过上下班时公共汽车上的密度。 但无论是细菌还是人,都不可能那么多,因为反馈抑制了增长。同样,航天的愿望也是如此。当人们看腻了火箭升空,月球旅行,火星探险后,知道太阳系没油水,而外太空又过远,对宇航的热情便减退下来,变得更关心地球上的日子了。 失掉了大部分投资后,太空冷清下来。只有不多的几座太空镇,孤零零地漂泊在万星之间。一些愤世嫉俗的人和养老金领取者花钱住在上面,安享无菌、无污染、宁静和远离尘世的寂寞生活。 再剩下还有些“黑城”,涂满雷达波吸收材料的卫星。它们是大国的空间军事基地,别国的太空梭是不敢靠近它们的。 广州之战后,人类和西米处于一段“晦暗不明的假战争” 状态。空间的“黑城”活跃起来。它们接到各自政府的命令后,纷纷对中太平洋区域加强了侦察和预警。它们从外层空间的隐蔽处钻出来,用遥感手段拍下了飞碟基地的多波段照片。 奇怪的是,有个把月,飞碟的基地居然没有动静。一颗叫“西奈山”的“黑城”卫星大胆地降到低轨道上,想更清楚地看看外星人在干什么。当“西奈山”降到一百八十公里的近地轨道时,遭到了袭击。下面是从卫星救生舱逃生的阿拉伯少校穆哈默德·塔依夫的回忆:“7月2日,天气很好。在我值班时,‘西奈山’两次飞过苏瓦市上空。通过光学望远镜,我清楚地看到苏瓦周围新建了一些巨大的球罐。这时,黑漆漆的空间一下子被雷射束照亮了。光束是从维提岛,瓦努瓦岛、马图库岛等三十二个雷射站发射出来的。所有黄色雷射束聚集在,‘西奈山’上,它立刻被烧穿了……眩目的亮光之后又是黑暗,接着又亮起来。空间城的太阳能电池板被割断,成了太空中的垃圾,它的外壳也被打碎了。可怕的负压爆炸将我推倒。我按规定早穿了太空服。等我醒来时,‘西奈山’正在印度洋上空翻滚燃烧。我猜想地面上的人一定看到了这颗壮观的火流星……我钻入了救生舱。它的翼伞在坦噶尼喀草原上张开。我是自己从舱里爬出来的。旁边一只非洲大驼鸟好奇地看着我。” 科学记者採访塔依夫少校时,问着黑皮肤、留鬍鬚的阿拉伯美男子:“你能否解释,为什么飞碟没有直接升空攻击你,也没有採取人们熟知的能量束武器,而是转用了地球人也在使用的普通雷射武器?” 美男子思索了一会儿:“他们要改换招数了。” “用什么新的武器?” 阿拉伯人耸耸肩说了声“无可奉告。” 赫夫布吕豪斯啤酒馆在慕尼黑不算大,也比不上希特勒赖以起家的贝格伯劳啤酒馆名气响亮。它可以容纳千人,一进门,香水杂着酸味扑面而来。雅座上点着蜡烛,昏昏烛火照着墙壁上古哥特武士的铠甲和矛剑。 西蒙·威特曼博士一边啜着酒,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份《明镜》杂志。杂志是在电视上登目录gg时被他发现的。于是从电视中心要来了原件,在自己的电视终端上复印下来。联邦农林部长感兴趣的是一篇评论——《我猜下一张牌》,作者是美国人艾伦·格林先生。英语系国家的格林象德国的汉斯一样多,他摇摇头,往下看内容。 “如果选择战争,那么杀人的方法很多。维持人的生命有一长串链环:人要有空气、水和食物。他的体温是恆温。 即使癌被征服,也还有许多疾病可以与人为患。唿吸、消化道、内脏、神经、皮肤,血液在生化进攻下不堪一击。物理的方法是打断生命链的最后一环。从人道主义讲,它算是痛苦最少的。 “广州之战后,人类和外星入侵者们的冲突趋于平静,实际上双方却剑拔弩张。如果飞碟们能够学习,善于改变战术的话,我敢用我兜里的最后一块美元打赌,他们会收起名闻遐迩的能量武器,转而採用生物学或化学的方法。这样,他们能减少伤亡,而使人类处于软弱的地位。一场香港型流感的死亡人数连最残酷的战争也望尘莫及……” 威特曼喝完大玻璃杯中泛着泡沫的黑啤酒,用修得很好的指甲在“生物学”一词下边划了条线。他拼命地想着、想着,如醉如痴。女侍者三次问他添什么酒菜,他都没听见,那些在小乐队伴奏下跳肚皮舞的裸体舞女,他也没看见。 第27页 威特曼的眼睛中出现了许多幅图画,象快速叠印的电影镜头,象分割成十几块萤屏的电视。图像时而模煳,时而清晰。他看到的是红肠和奶酪、咖啡和柠檬,面包和牛排、沙拉和布丁……它们跃变成麦田、果园和饲养场,然后又变成模煳的细胞组织。最后定格在一个图像上。 博士象触了电似地跳起来,甚至连衣帽都没拿,就冲出赫夫布吕豪斯酒馆的旋转门。他惊叫着。路人见状,侧目摇头,他们见得太多了。只有侍应生小姐拿了他的衣帽追出来:“先生,您的帐单!” 威特曼停下来,付了帐,又给了相当优厚的一笔小费。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帐单,神经质地喊着:“人类的帐单,帐单!” 好心的小姐以为先生真的不对劲了。她擦擦手走近博士:“先生,您怎么了,我能为您做点什么?要计程车还是直接给医院挂电话?” 塔依夫少校说得对:西米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工程建设。 纽西兰北岛的吉斯博恩市居民和鲁阿佩胡火山北坡上的毛利族人,经常看到粉红色的飞碟群沿东经180度子午线从南极洲飞向斐济群岛。每逢此刻,在布满硅质凝灰岩、火山弹和纽西兰松的山坡上,毛利人都举行隆重的民族仪式。他们是些信仰太阳和神的民族。 位于西经176度线上的查塔姆群岛偏离传统的太平洋航线。只有几个纽西兰人和当地部族人无忧无虑地靠森林和海滩打发时光。飞碟经过查塔姆岛时,当地人也看见了。因为它们的航线在岛子西边,因此,引起的崇敬之情比不上纽西兰东角的毛利人。到克马德克群岛的渔民报告飞碟经过他们头顶时,学者们已经把航线标在大海图上。看来,占据了南极洲中心区域的外星人,正在开发毛德山脉的资源,把它们加工成技术产品空运到斐济群岛上。这些来去飘忽的空中航班被记者们称作“纽西兰特快。”南回归线上有一个针尖大的小岛群叫米内瓦礁脉,它属英国管辖。皇家空军在该岛群主岛上设了一个观通站,自动记录和发出飞碟航线情报。据米内瓦消息:“纽西兰特快”的货运量十分惊人,以至于善长精打细算的银行家山克维支先生评论说:“他们为什么不选择海运?难道地球上不是有大量现成的船舶闲着吗?” 除了纽西兰空中航线受影响外,这一段时间,人和西米相安无事。人们维持着表面上的生活,谁知道他们的内心呢?斐济群岛已经被建成了坚不可摧的城堡。沿着环绕群岛的珊瑚礁脉布设了两层海底网。每个网结上都有传感器,通过网的鱼虾信息都送到中心站处理。这种海底信息处理中心站共有九个。足以使任何从水下接近海岛的企图归于失败。 地面上也设了强大的防御圈,不可逾越的力场张开了。 可怕的武器安装好了。它们有时进行试射,在空中发出的电闪和雷鸣叫人心惊胆战。除了些业余冒险家敢去寻求一死外,各国的职业军事机器都奉命不去触怒外星人。这样,便形成了一种“割据”局面,双方暂时都没有破坏这种脆弱的平衡。 斐济的维提岛已经面目全非了。 苏瓦附近葱郁的热带雨林已被砍光。许多古怪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它们相互之间通有粗大的管道。西米建筑大多採取实用的曲线,没有地球上风行一时的“火柴盒式”房屋。 在他们半球形、蘑菇形、香肠形的房屋四周,缺少人类常见的雕塑、假山、喷泉和花园。因而无法判断他们的艺术水平。 绿色瘟疫 纳比瓜拉印第安人基伍醒过来,揉揉眼睛。阳光射进他盖在芭蕉树丛中的窝棚,在一张干皱的貘皮上投下形态复杂的光斑。基伍很饿。他从一个干葫芦样的容器里灌了几口水,拿上弓箭准备去打猎。走到窝棚口时,他站住了,象一尊红泥巴煳的雕像。基伍敏感的耳朵听到了森林中的异样,百鸟的婉转鸣声由欢快变成了凄哀。 基伍的纳比瓜拉部落居住在巴西和玻利维亚边界的地方。因为这个印第安人的旁支在世界上仅剩下一百余人,巴西政府在马托格罗索州专门给他们划了一片保留地,让这群保持着原始风俗习惯的土人,继续按自己的生活方式呆在世代生息的地方。那儿位于亚马逊河支流瓜波雷河上游的马托格罗索高原,降水充沛,溪流纵横、沼泽星罗棋布,瀑布在密林中喧嚣。 基伍恐怖地叫出声来。他早已习惯的绿色世界改观了。 所有的树木一夜之间全变了样,染上了野兽粪便一样的黑褐色。美丽的兰花枯萎了,各种叶子,不管它们颜色深浅、形态如何不同,都有了枯黄的斑点,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 树枝窸窣作响,仿佛得了大病。生气勃勃的原始森林似乎得罪了神仙而遭了天火,被烧得千疮百孔,静悄悄地慢慢死亡。 风一吹,枯叶就打着旋掉下来,渐渐在地面上铺起厚厚的一层。溪流上也浮满了枯叶,流速减缓,发出含煳的呜咽声。基伍不由得战慄起来。他咬紧嘴唇,拼着劲跑上一座小山。啊!他眼下辽阔的森林全都变了。一大片一大片呈现黄褐色,翠绿葱茏的色彩全没有了。树冠由墨绿变成浅绿,浅绿变成浅黄,浅黄变成枯黄。有的树叶已经掉光,象光秃秃的箭簇一样,密密麻麻地戳在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第28页 基伍哭了起来。他不小了。他已经是战士了,受过村里成年人们各种各样、有时甚至是痛苦的考验。他知道哭是懦弱的行为,连他的未婚妻都要取笑他。可是,他悲痛已极:森林毁了,纳比瓜拉人到哪儿去生活呢?他跑回村子里,喊出了所有的部落人。当大家看到森林变成这幅可怕的模样时,都受到恐怖的震骇。族长向东方跪下来,念动着只有他精晓的咒语。接着,他把全村人的首饰和银镯摘下来,放到祖先的坟墓上;他又把昨天才从陷阱捕获的野猪、野鹿杀死放到墓前,并且摆好了许多木雕石刻的印第安小神像。族长是纳比瓜拉部落中文化最高的人。他精通祖先转下来的故事、警告和神谕。他知道草原上的旱季里,树木叶子会掉光;他还听说过南方有“冬天”和“白雪。” 每逢寒冷的冬天,树木也要脱光叶子。但现在,天既没干旱也没变冷,树叶却黄了,掉了。他知道,在大森林中,某棵树、某类树会得病,可是成片的森林不会一夜间突然枯萎。 族长让赤身裸体的女人们都到后边跪下。他头上插着羽毛,身上刺满花纹,和裸体的男人们跪在坟墓和神像前。然后再一次念动魔力更大的咒语、魔力最大的咒语,乞求把妖魔赶出莽莽的热带雨林。 族人们举行宗教仪式时,基伍抬起头,大群大群栖息在森林中的鸟类从树叶脱光的枝梢上飞过去。猴子、貘、山猫、穿山甲,唿唿隆隆、毫不惧怕地从他们面前跑过。它们都在成群地迁移。随着森林垂死的飒飒声,连蚂蚁也意识到将临的灾难,从洞穴中爬出来列队逃亡。当蚁群经过腐烂的动物尸体时,它们竟无动于衷;过去它们是会把尸体当成美餐的。 焦黄的叶子落到基伍骯脏的头髮上。他看到连老鼠也钻出土洞,携儿带女地踏上行程。他伤心极了,眼泪也淌下来,流过汗渍渍的脸。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到无遮拦的空地上,晒得地面发烫。森林中传出一阵阵的兽叫,他听得出,是野兽受到追捕时的恐惧的叫声。 “它们能逃到那里去呢?”印第安“战士”困惑地眨眨眼睛。他想起当他站在那座小丘上极目四望时,俯伏在脚下的大平原一直伸延到天边。目力所及,全是那可怕的黄色、黄色、黄色! 赤道线切过萨伊河的地方,是一大片鳄鱼出没的沼泽。 发黑的烂泥上覆盖着灌木和荒草,草地上盛开着斑烂的野花。时不时有大团的气泡从泥沼里冒出来,随着它咕噜噜的响声,惊飞了野鹤和鹈鹕。在沼泽边缘和热带雨林相交的矮树地带,生活着世界上最矮的刚果北部部族土人。他们是号称世界侏儒的俾格米人。世世代代的近亲血缘繁殖,使他们的成年人也只有一米一、二的身高。他们在毒蛇出没的阴森的雨林中挣扎求生,勉强餬口。严酷的自然环境和他们原始的狩猎手段,限制了他们的人口和享受。他们也有喜怒哀乐。谁能说:俾格米人的道德比那些十指尖尖,听电子音乐,使用机器人奴僕,拥有私人飞机和游泳池,但是却在剥削压迫别人的“现代人”们低下呢!俾格米人取之自然,从来不伤害自然,自然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难以想像:他们的同类会把雨林变成纸浆,剥开泥土取出地下的石头,用钻机汲光土地的黑色血液,然后生活在一个人工制造的世界上。 矮人胡瓦—米—图恩贾是个机灵鬼。他虽不高,却没有他的同胞们那么畸形:非洲土着有的生着驼鸟样的两趾脚,有的背部有大肉瘤;图恩贾却蹦蹦跳跳,有时用套子捕捉狒狒,用浸了蛇毒汁的箭射杀羚羊。他还知道许多有用的知识:哪些植物的根可入药治病,哪些藤用刀砍断后,甘美的汁液可以饮用。 这天,图恩贾正在烧烤一只被他杀死的蟒蛇。他一边用棍子把蛇翻来翻去,一边哼着没有韵律的歌。 平常,大森林也同他一起唱着自然界的歌。锦雉,百灵的鸣叫,鹿的长啸,河马的响鼻……矮人哼着哼着,发现雨林的和声消失了。世界变得静悄悄的。他抬头一看,一只飞碟从林梢上高高地飞过。太阳影子走了约五棵树的距离后,图恩贾看到,雨林的树木自上而下枯萎了。 树叶飘落下来,落到矮人的篝火中,嘶嘶地冒出白烟。赤道的骄阳非常耀眼,大地失去绿色的屏护后,渐渐灼热起来。 图恩贾害怕了,顾不上火堆和食物,一熘烟跑回村里去。背后,篝火点燃了干树叶。一闪一闪的火苗窜上光秃秃的天料木树干,不久,就形成了可怕的森林火灾,在矮人背后烧得通天红遍。 村里的矮人都在号啕大哭,泪水流满了他们漆黑的脸颊。 根据巫师的礼仪,矮人们团团围住一个周围挂满符咒的木屋。 那是俾格米人的“圣庙”。 迷信的矮小黑人毕恭毕敬地跪在圣庙周围,不断把用肉食、白蚁蛹和蜂蜜做成的“供品”投入木屋中,巫师念念有词。俾格米部落没有文字,它歷史上的复杂大事和神话传说全凭职业巫师的记忆,然后由巫师世代相传。巫师的地位仅次于酋长,经过他把薄荷叶捣碎,贴在脑门上拼命地回忆了一番后,他想起来了:歷史上,在天狗食过第五十次太阳以前,世界上的树木也曾变黄过。那时森林消失了,动物死去了,沼泽变成了沙漠……后来,整个天空都变得通红,连续不断地下了一年大雨。天水把世界洗净后,森林、兽、人都遇了救。 第29页 巫师把史前的结果告诉给了族人,激起了空前的欢乐。矮人们在非洲手鼓的伴奏下,声嘶力竭地不断唱歌。一边唱,一边没完没了地跳舞。他们涂了五颜六色植物染料的头部剧烈地抖动,屁股扭来扭去,手臂摆幅特别大。让人回想起扭摆舞、迪斯科和其他曾经流行一时的舞蹈,大都是美洲的黑人从他们祖先的艺术里汲取灵感,发扬推广到世界其他地区去的。 入夜,鼓声还在激盪。其中,酋长、巫师和图恩贾的声音最细最尖。人类在对自然界和社会感到无能为力时,曾经崇拜图腾偶像和神仙多后来,人变成他们的偶像,神的观念便淡漠了。结果,各种学说流派蜂起,有人获得了崇高的信仰,有人感到陷入了精神危机。不管怎样,文明和技术使他们疏远了上帝,建立或失掉了精神上的砥柱。那么现在,在更高的文明和技术面前,他们心中的神明会不会重新回来呢? 汪静染上了“美食癖”。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现在,她热衷于在甲鱼汤中加点桂叶,或者将烤鸡用的麦芽糖试着换成甘草糖。她在《化学通报》上发表“论糟熘鹌鹑中鸟类肌原纤维的化学变化”的文章。在该文结尾时,她指出:“科学界长期忽视食品的精美化是歷史性的错误。我们在高分子化学上的投资之大,那怕用其中三分之一,也足以研究出一千种美味可口的食品配方和烹饪工艺。人类竟能在二个世纪里容忍工厂化的饮食。” 对策 国务院副总理杨恆珏离开了她在黄庄的公寓,驱车到“市里”开一个重要的会。车过车道沟京密引水渠上的立交桥时,她看到运河混沌的水面上浮着厚厚的树叶,一股腐烂气味很远就闻了出来。紫竹院公园大片美丽的林木如逢霜杀,变成一片杂色斑斑的油画。鸣蝉不叫了。在首都体育馆外的大街上,许多行人围着一个大喇叭听里面的实况。那并不是精彩激烈的球赛,而是首都农业科技系统召开的誓师大会。讨论的议题是:如何解救祖国的农作物和森林,也就是最终拯救人类的问题。 在杨恆珏记忆中,这种大规模的群众集会非常少见,因而愈发显得形势急迫。她不是开那个会的,可是,有农学和生物化学博士头衔的副总理真想和大家一起讨论。 她的车子从三里河拐入月坛南街,停在国家地震局旁边一幢灰色的方顶旧楼前,那儿是国家计划委员会。 计委的信息中心里有一群负责干部正在研究全国灾情,进行重要的决策。本来,这个会是国务院委託农委和农林部召开的。因为计委的电脑最大最完善,会场就定在信息中心了。 巨大的智慧-18型电脑不断报来全国各地的农作物受灾情况。黄淮流域,小麦收割后,秋田长势正旺。现在二尺高的玉米苗已经全部枯萎。豆科作物损失略轻,也大面积受灾。白龙江、秦岭和山东沂蒙山林场均遭毁灭性破坏。丧失植被的地表储水量下降,随着夏季暴雨的来临,许多河流将发生洪水灾害。 八月初,长江流域晚稻苗一片青绿。染病后大部分枯黄了。各地紧急电话一个接一个,询问是否适于补种其他晚秋作物,并且希望农科院能迅速查出病因,及时提供农药。 东北地区灾情略轻。根据各省汇总预计,尚有往年一半的产量。但这是在病毒不适应寒温带气候的前提下。从各方面迹象看,病毒不断变异,正在逐步北侵,形势恶化很快。弄不好,长白山和兴安岭森林也要被“剃光头”。 西北、西南地区的估价也陆续报了上来,情况很悲观。 杨副总理正在和农业部长讨论国库存粮问题时,接到了德国农林部长威特曼博士打来的越洋电话。威特曼和杨恆珏多次在联合国粮农组织会议上碰面,彼此颇有私交。威特曼在电话中说:欧洲粮食市场发生了普遍恐慌。伦敦谷物交易所的牌价一天内上涨了六次,现在已达每蒲式尔加拿大硬粒小麦五十美元。其他谷物如大米、玉米、土豆都在上涨。 威特曼还告诉杨,由于大面积森林草原被毁掉,各种粮食品和饮料都出现匮乏,价格大幅度上升。以飞碟出现前的物价指数为一百,斐济被占领后达到一百五十六;广州之役后上升为二百二十;现在是三百零四。象德国、瑞士、日本这些出口技术产品、进口粮食的国家,不出两个月,国家的外汇盈余将全部被吃掉;第四个月,连歷年结余和不动产拍卖所得也将耗尽,如果在下一个播种季节前(二一一八年春天)还无法战胜异星病毒,联邦德国将有三分之一的人饿死。 杨接完电话回到信息室,大家都望着她。她掩饰住内心的焦灼:“同志们,干活吧。” “您要的资料我们已经统计出来了。” “谢谢,有多少呢?”她眉毛一扬。 一位女工程师告诉她:“到目前为止:我国国家他库存粮约一亿吨。按基本消耗量计算,够吃一年。如果除去种子、饲料、工业用粮和前不久按合同交付给国外的粮油食品外,约够十个月。”女工程师说话时毫无表情,象中学生在课堂上背课文。杨恆珏想,要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早在二十世纪末就根本消除了饥荒的中国,即将面临最严重的生存威胁。 另一位男工程师汇报:“绿色植物被破坏后,将引起一连串的链锁瓜。各种肉蛋类和乳制品供应将全部趋于紧张。茶、烟、糖、蔬菜、水果因为是季节性产品,马上就会告罄。人民生活将引起很大困难。尽管粮食暂尚有保证,根据综合性生活消费指数,我国一半以上地区将在三个月内下降一半,六个月内低于一九六o年歷史上称为“三年困难时期”的生活水平。” 第30页 他讲完后,声音颤抖,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绿色植物和人类,和生物圈的关系太密切了。歷史上任何自然的、人为的灾难都没有动摇它。然而,只要它一动摇,人类的根基也就动摇了。如果仅仅是歷史的倒退,说不定还能补救;可是,这是把我们逼到海洋中去呀!” ……会议在紧张进行中。某些建议被提出来,其中一些又遭到否决。核心问题在于:在实行严格配给珠情况下,能否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尽可能多的人口的吃饭问题。 农业大学李教授提议:利用目前所有温室、住房,扩建新温室和塑料大棚,在严格消毒的环境下,生产蔬菜、粮食、和其他农产品。育种学可以解决超高产、短周期品种;尽量种植甘薯等高产作物,使每立方米空间年平均粮食产量为125公斤,蔬菜产量为500公斤,以确保最基本的需求。 微生物所覃副研究员指出:“粮食作物单产终究有限,因为它的光合作用生成物很大部分用来发展枝、叶和根。而小球藻和固氮蓝藻一类低等植物光合作用效率高,可以直接变成供人食用的粗蛋白。另外,基本石油已被采尽,利用液化煤中的有机物培养蛋白细菌,也能饲养动物,以解燃眉之急。” 生理所的高工程师提议,人和家畜等动物,很大一部分能量被消耗在运动中。除了和农业、生物、食品等行业有关的人员外,其他人员应採取每日二小时工作制,减少能耗。家畜在半催眠状态能提高长肉率。 中医院许医师根据中医理论、印度瑜珈术和佛教禅术,提出一套坐功半眠法,能使人每日定量下降一半…… 北京大学化学系主任袁教授说:“人类的能量全部来自淀粉、脂肪和蛋白质的水解转化;如果直接从煤化产品中制出营养丸,它的热值每丸可达三千大卡,只要配合心理学疗法,每人日服一丸即可保证全天能量的供应…… 还有北京医疗中心吕大夫的低温半冬眠提案;国家水产总局任副局长则建议,大规模远洋捕捞和近海内湖养殖相结合,用水生动植物解决部分食品,因为该死的病毒迄今尚未在水域发生作用。 …… 各种方案被捲入计算机中评价。电脑根据中国实际财力、物力和近中期智力资源推算出:一年内,全国人口可以艰难度过;第二年如果继续失收,虽然有上述各种可行方案,也只能保证一半人口的食物;第三年将降到六分之一,而且日子将极为艰难…… 杨恆珏副总理长长出了一口气。情况虽然悲观,但还不象她预期的那样坏。 在她思考对策时,国际电讯中心转来一连串告急电报:赤道非洲一些国家灾情严重。联合国救灾总署的储备基金和粮食全部用光。西方国家自顾不暇,听任撒哈拉国家陷于灾难。上沃尔特、尼日、喀麦隆和中非诸国已经吃光库存。如果中国不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供援助,一月内,将会有许多人饿死…… 杨恆珏飞快地写下一份报告,将会上情况归纳为几个要点,准备提交人大常委会和国务院办公会议讨论。 她理理头髮,向中心的各位学者和专家们道别:大家辛苦了。形势不用我多说,同志们都清楚,希望各位继续研究和努力,一定要把国家从灾难中拯救出来。” 她离开那座蜂巢般忙碌的信息中心。在门口,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她转过头,是一个打扮得有点出格的女人。 那女人向副总理伸出手来:“我叫欧阳琼,有件事想和您谈谈。”欧阳琼眸子里闪烁着聪颖的光,吸引杨恆珏停住脚步。 “请说吧。” “会上的方案我都贊同,我想提醒您的是:在下一个收穫年度的播种前,也就是说半年内,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研究并且最后消灭异星植物病毒。地球上不能没有绿色植物。沙漠化的前景很现实。人类不光要吃,就是整个生态循环和生物圈的基础也是绿色植物。我们不能光想着救自己,也必须救整个生物圈,救所有的植物并且尽可能地人工饲养和系列各种动物、鸟类和昆虫。这也才能最后拯救人类自身。副总理同志,我建议将人力和财力的重点放在战胜病毒方面。” “三威”方案 人类同“绿色灾难”的斗争,一定程度上是一部悲壮的电视长剧。在资讯时代,没有什么东西比电视更方便地把精心编制的消息送到每个人面前了。人们就在沙发和床上,知道了中非洲饥民的悲剧,知道了食品和谷物世界性的大抢购,知道了国际货币基金体制濒于瓦解——因为黄金和食品的比价变动剧烈。人们还知道了,数不清的代食品应运而生,新的、经过严格消毒的地面、地下温室投入使用。总之,除了足够的食品热量外,人类还有许多种养生之道…… 西方电视广播是一只双头怪兽。它可以给人们战胜困难带来信心;也能推波助澜,在危急时期加速人们道德的败坏和社会的解体。散布恐慌和混乱,从来就是西方电视节目的拿手好戏。 电视公司的经理飞编导和董事们,很快划分成两大派。一派打着“忠于传统的客观事实,不偏不倚地如实报导”的旗帜,以收视率为指标,刻意渲染饥荒、抢劫、人类的私慾和动乱;另一派略有爱国心,认为在绿色灾难面前,等于进入了战时体制,他们尽量多报导新的发明、哲学家和心理生理学家的“炉边谈话”,国家领导人的演说和科技成果。鼓舞国民,激发民族精神和外星人作战。 第31页 两派各执一事,自己唱自己的戏。遗憾的是,好宣传抵不上坏影响:“事实派”电视系统的收视率极高,各种gg争相送到他们的节目中穿插。“希望派”节目只有儿童和社会活动家们看。通常一拨到这些频道,就有人喊:“拧过去,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今天上街,超级市场的牛肉不到五分钟就卖完了,贵得惊人。”“吓!有人用一八五一年奥地利发行的第一套‘蓝色传信神’邮票来换一卡车速冻子鸡。”他们还知道,那位慷慨的集邮者原来是文物小偷,他被警察逮捕后,收回的子鸡让警察局私分了…… 两派闹得不可开交时,政府接管了电视台。私人的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也受到严格管制。安有环形超灵敏天线的测向车沿街巡逻,一侦察出无线电爱好者的“空中信使”电台,就给他发张黄卡片:通知下个月的粮食定量减少一半。随着食品全配给的国家越来越多。“战争时期”这个词也就经常见诸报端,并且挂在人们嘴上了。 政府接管电视台,一天到晚是轻音乐和催眠曲,节目死板。它成了一个信号,再不想方设法弄些吃的,非饿死不可…… 飢饿同战争一样,是对一个民族的考验。 日尔曼民族也经受着“绿色灾难”的严酷洗礼。 西蒙?威特曼部长精力充沛地四处奔走,为整个德国的吃饭问题费心劳神。 早在慕尼黑的赫夫布吕豪斯啤酒馆里喝酒时,威特曼就想到了“绿色战争”的问题。任何战争都会带来食品短缺。但一般说:地还能种,其他国家尚能救济。虽然美国在印度支那战争中也使用过落叶剂,可是直接攻击全球生态的战争,歷史上还从未有过。任何战争的基本法则都是消灭敌人、保护自己,生态战争的后果是人类的自杀。所以威特曼刚想到可怕的后果,便立刻象阿基米德从浴缸里跑出来一样,奔回政府办公楼。 威特曼和总理通过加密电话后,得到了授权。他立即动用德意志银行资金,把国际市场上的谷物现货吃光。德国抢购粮食的行动,引起了伦敦谷物市场价格一涨再涨。后来,日本政府也伸过头来抢购,东洋列岛对粮食和资源一向非常敏感。 粮食大约搞到八百万吨。在这过程中,价格上涨了三倍。威特曼抛出了一百万吨谷物,买下了当时还比较便宜的肉类、水果和速冻蔬菜。等这些鲜货价格升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后,威特曼把资本又转向罐头食品和干食品。 总理授权威特曼,成立应急对策谘询小组,代号为d—1。d—1成立后,马不停蹄地开展工作。设在柏林选帝候大街上的d—1,成员仅十二人,效率极高。每天黄昏时分,行人总会在菩提树下,看到一群疲倦的男人和女人在散步。他们神色恍惚,衣服皱皱巴巴,只有一个人鹤立鸡群似的,领带笔挺,衣线很直——他就是威特曼博士。那群人就是d—1小组的干将们。 在威特曼指导下,小组制定了三种应急方案,分别冠以三名荣获诺贝尔生物化学奖金的德国学者的姓氏。他们是研究叶绿素和绿色植物获一九一五年奖的李察德?威尔施塔特,研究胆汁结构的一九二七年奖金获得者亨虫希?威兰德和大名鼎鼎的维生素专家,一九二八年诺贝尔生化奖得主阿道夫?威道斯博士。所以,应急方案被简称为“三威计划。” 威尔施塔特计划建立在外星入侵者撒播选择性化学落叶剂的基础上。它将导致局部灾难性减产,减产数量能通过购粮弥补。巴登苯胺化学公司成立了一个科研小组,研究中和化学落叶剂的配方。中和化学剂后,在生长刺激素作用下,树木和多年生草本樟.物会重新发芽?,一年生农作物将换用短生长期品种度过难关。 威兰德计划是个一揽子方案。前提是所有绿色植物都被破坏,手段不详,持续期一年。它要求政府进入紧急状态,宣布食品工业国家托拉斯化。施行食品配给政策,严惩奸商和投机分子。具体的措施还要待情况变化而定,但其中有一项,是从德国人才库的电脑中调出所有科学、技术、文艺、管理人才档案,按其价值分为国民的百分之一级、千分之一级和精英级。精英级人员在八千万德国人口中只占万分之一。威兰德计划要求确保他们的健康以负起重建德国的重任。还有一项方案,是从德国人传统的爱孩子角度出发,提出了确保德国儿童心智和身体发育的最低食品储备量,被称为“l线。" 威兰德计划的后果,使人想起歷史上德国在二次大战失败后最悲惨的日子。原来许多人根据汉弗特教授的“文明进程不可逆”原理,以为穷苦的日子会一去永不返呢! 威道斯计划属绝密a—1级。即使在事后许多年中,政府也没有勇气解密。曾有一位d—1组成员在其年老无望自杀前透露:该计划中曾拟建大规模冷冻营,在鲁尔区旧矿井中强制冷冻四分之三的德国公民。由于歷史上拉文斯堡和达豪等死亡营恶名昭着,所以知情者对威道斯计划始终讳莫如深。 “绿色灾难”从美洲蔓延后,d—1小组立刻公开,政府宣布实施威兰德计划?德国人民素有守纪律、听指挥的传统,所以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混乱。 ……威特曼博士在计划开始实施后,担子轻了些。他给一位中国朋友杨恆珏女士打了电话,报告了粮价情报后,决定略略休息一阵。他预感到以后还会有更恶劣的环境要应付。 第32页 农林部长上了从柏林到纽伦堡的汉莎航空公司班机。在飞机上,他托电报员给他的法国妻子路易莎打了封电报,让她在斯图加特他的别墅里等他。 在纽伦堡下飞机后,威特曼先生租了一辆电动车。拜恩州的纽伦堡同巴登——符腾堡州的斯图加特市之间有挺不错的公路。法兰柯尼亚平原曾经一片青翠,符腾堡的山谷间也是树木茂盛,如今,当威特曼先生驱车而过时,原野和丘陵却是一片肃杀。农林部长心中非常凄凉。 路易莎在乡间别墅里等着他。她仍旧那样迷人。两人拥抱、亲吻后,路易莎开始喋喋不休地谈巴黎的见闻。她说话间,还飞快地给丈夫准备了酒、牛排和煎鸡蛋。即令威特曼是政府部长,这餐饭也属奢侈,足足抵上他一个月的定量。这事若透露出去,肯定是小报的热门新闻。可路易莎是法国人,你拿巴黎佬就是没办法。他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欢乐似乎就是他们的生活目标。 “西蒙,这几天法国可热闹啦。”一杯骑士王牌的一八o一年苏格兰威士忌下肚,路易莎又点上一支贵重的雪茄。威特曼心想,“绿色灾难”连菸草也毁掉了,以后戒菸主义者该唱赞美歌了! “法兰西民族要大规模迁到海洋下生活。"路易莎眼神一挑:“你信吗?” “当然,海洋是蓝色的大陆。人类在征服了平原、丘陵、沙漠后,只有太空和海洋可以施展他们的抱负。”海洋里有供人类所需的一切东西:食物、肉、矿物和生活空间。然而,歷史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征服海洋和征服太空一样,只是人类雄心的一种表现。投在海洋事业上的一千马克,经济效果还不及陆地上一百马克。路易莎,你们法国人都是理想主义者。雷声大雨点小,仅此而已。” 不甘寂寞的斗士们 “郭京京,好久不见啦。广州之战后你钻到哪儿去了。军报上那篇署名钱晋的文章是你写的吧!”欧阳琼在灯光通光通明的首都剧场入口处打着招唿。 海军中校热情地上来握手:“是你呀!欧阳琼。中和飞碟死束能质转换装置干得真不错。可惜消灭的坏蛋太少。你又在想什么新招?” “有办法也不会到这儿来换脑子了。想听听你的高见。”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欧阳琼大方地挽着郭京京的手臂进入剧场。 自从电视机和全息技术出现后,电影和戏曲便陷入每况况愈下的处境,就象电子管被电晶体和集成电路赶出舞台一样。重视艺术的国家只好拨出专款来支持一群艺术家。 由于剧团、制片厂和演员数量减少,竞争激烈,艺术的质量明显提高了。靠着一帮以献身艺术为生命的文艺界人士的努力,加上一小批忠实观众和听众的捧场,这两门古老艺术才得以保存。外星人出现,国家处于总动员状态,文艺团体也少了活动。到戏院看舞剧、听交响乐成了很奢侈的事情,文化部只把票送给对国家和人民做出贡献的人。 这齣戏是一出古典的舞剧,题目叫《大漠斜阳》。内容大意是:古代的河西走廊气候温湿,丝绸之路上泉湖星散、草壮羊肥,百业繁盛。后来,气候变迁,戈壁茫茫,流沙滚滚,路蔽人稀,成了“春风不度”的边塞荒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产党领导河西人民经过艰苦努力,改造沙漠,绿化戈壁,其工程气壮河山。引得冰川女神飞出祁连山的雪峰,和绿洲中的鲜花少女一同起舞……今天演这场戏倒有几分现实意义呢。 灯光暗下来,色彩艷丽的霓裳羽衣飞汉宫妃、唐王姬、西域一带的风光、令人肃然生畏的千里戈壁滩,敦煌壁画、霍去病铁骑……令人眼花缭乱。 “京京,你还在一个人混吗?” “你呢?” “算了。这阵子太紧张,忙完再说吧。”两个人坐在双人沙发上,靠得很近。郭京京能闻到欧阳琼头上的香水味。 他想起从前在欧阳琼车上不愉快的一幕,倒很同情这位过强的女人。 欧阳琼猜到了他的思路:“我想你不会再计较那天的事吧。 “早忘了。”他说的是真话,一个军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何况个人私事。 “谢谢。今天见到你真高兴。有个问题正想找你商量。” 话虽如此,中校还是感到欧阳琼在暗中微微发抖。 “京京,”欧阳琼竭力用平静的语调说:“你那篇文章真是不幸言中啊。” “说实在的,我没想到他们会破坏植物。”他拉起她的手,觉得那手好一阵才松弛下来:“欧阳,我最苦恼的,是我们用不上了。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成了战场上的将军。我们毕竟不是万能的。吃着国家一份伙食,真惭愧!” “会对得起的。”在舞台上出现大群仙女,观众集中注意力时,欧阳琼终于依偎到军官身上。她说:“京京,你不觉得现在的策略弄得我们挺被动吗?” “是的。那些飞碟出一招,我们应一招。每次下来,我们都要损失物力和财力,一直到把我们拖垮。” 因为我们还不了解他们。害怕进攻会招致、更大的报復。象勐兽与人的斗争,本能的反射是进攻,失败后就选择逃避。” 第33页 舞台上变成人在自然压迫下败退。音乐低沉悲凉, 郭京京受到音乐的感染,难过地说:“在明显优势的对手面前,供选择的路真窄呀!” “难道不可以找个盟友?” “试过了。i中有我的同学。他告诉我,目前各国水平差异不大。战胜病毒的前景乐观。但下一个节目是什么,下两个节目又是什么,我们无法钻入斐济圈,我们不知道。我们的信息几乎是开放的,而对他们则两眼墨黑。到现在,关于飞碟有不下一百种名字,他们是什么,从哪里来?欧阳,可以有几十种方法来杀死野兽。” “你以为只有人才是盟友吗?” “你说到那里去了。再找到一伙外星人吗?一伙还不够!何况他们那么遥远。欧阳,这两天你大概科幻小说看多了。” 欧阳琼苦笑了:“当你头一次看到飞碟时,人们不也是说的这句话吗?” 郭京京受了触动,他转过身子,看到欧阳琼的眼睛在黑暗里炯炯发亮。‘“她真不可思议呀!”海军中校想着,随口问:“你以为在半人马座的范围内能找到‘他们’吗?” 又是那种神秘的微笑,她用轻柔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或许就在地球呢。” 郭京京两手扶住古怪的女人,双眼在黑暗里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见遍,仿佛她就是那外星人的化身。 欧阳琼明白他在想什么:“京京,别这么看我。我想让你留意我时,你总是爱理不理。我呀,和你一样是普通人,也和你一样爱思考。现在,我不过是从一件事情上获得了一点启发。” 郭京京拿起她的手:“欧阳,到我那儿去吧,我还有点酒、冻鸡和烟,咱们好好谈谈。” 她点点头:“京京,我请你时,你总是那么不情愿。” 这次,两人谈得很投机。在叙谈过程中,他们吃掉了两只鸡、一条熏鲑鱼、一听香菇罐头、两瓶青岛白兰地酒和三包红山茶牌香菸。这是海军中校半年的军官配给量。他们一点也没想到节约,如果有更多东西的话,他们也会吃光的。因为,欧阳琼讲给郭京京的故事同后来取得趵震撼世界的伟大成果比起来,吃掉的这点东西实在好笑呢!怪不得后来的文学家用“欧阳琼晚餐”来作无本厚利的典故妙词呢。 “我没有在公开的i机构里挂名。你也知道,我惯于不受种种约束,一个人冥思苦想。高兴时在世界各地转转。 “一周前,确切说是10月17日。我从英国渡过六十英里的圣乔治海峡去爱尔兰。你去过都柏林吧,就是那个有圣?巴特里克大教堂和巴奈尔纪念碑的歷史名城。在李菲河北岸的阿贝街上有座很高的酒楼。我在它的顶层上;一边喝一种本地红酒,一边透过大玻璃窗看夕阳下的都柏林美景。 “当我在研究河上的爱尔兰渔帆形状时,一位商人模样的中亚人在我对面坐下来。他自称肯雅?拉达姆,土耳其某公司的经理。他英语说得很地道,并且认出我来。我问他有何见教时,他客气地希望我能听他讲个故事。” “故事是每个土耳其学生都能背下的二四五主年奥斯曼帝国军队攻下东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城的史实。从一个土耳人嘴里讲出来,当然别有声色。” “苏丹王穆哈默德二世是个漂亮的亚洲型土耳其人,他懂五国语言,知识和哲学抵得上着名学者。当然,他为人过于猜忌,对敌人也太残暴。这位‘饮血者’一生的目标就是超过凯撒和亚歷山大。只有占领君士坦丁堡的胜利才能使他获得这种荣誉。” “战争的结局很悲惨。攻击开始时,土耳其士兵喊着‘雅格玛’、‘雅格玛’往城上沖。大地震撼,可是潮水般的攻击象海浪撞在岩石上一样粉碎了,消退了。攻城楼、地道、大炮都用过,都无效。热那亚名将约翰?吉斯提尼在圣罗马拉斯门上杀死了那么多土耳其人。到处是尸体飞血污、沉船,硝烟和油火池中升起的沥青云盖住了城市和海湾。” “城最后还是被攻破了。” “君士坦丁堡的杀戮是闻所未闻的。当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停息后,除了五万名俘虏,整个城中很难再找到基督徒了。更惨痛的是,数不尽的典籍被焚于一炬。据歷史学家吉朋引自依索多尔木主教的原话:毁书达一百二十万卷以上……” “肯雅讲这段人所共知的歷史时,我一直在猜测他的目的。终于,他结束了故事,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张旧地图对我说:‘这是躲过大火和兵燹后留下的十张基督教地图。它一直在土耳其宫廷中流传,被视为神物。您大概从瑞士人丹尼肯所着的书中见过它。早在库克船长发现南冰洋三百年前,早在卫星拍下南极洲大陆五百多年前,它就以惊人的准确 描绘了南极大陆的地形地貌。无论从那种角度上看,它都不是地球人的杰作。’” “我明白了一些他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是说,外星人很早就来过地球了?’他说:‘这不是什么新闻。关键是他们和眼下的外星人是不是一伙子,而且他们还在不在地球上。’” “当时,太阳已经下山了。矮个子的拉达姆站在黑色的教堂尖顶背景上,这种古怪的想法从他嘴里说出来,使他真的象是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 第34页 集体网络思想系统 沈成涛教授敏捷地在西班牙台阶上攀登。在这座十八世纪的古蹟上,懒散地坐着稀稀拉拉的人:戴面纱的修女,穿印有菲亚特公司商标外套的工人,衣服象非洲火烈鸟的外国游客。他终于爬到了顶端。罗马——这座“伟大的城市”展现在他脚下。 台伯河水很混浊,水面上漂着垃圾和涨鼓鼓的死猫尸体。横七竖八的桥、圣?安吉罗宫和安托普斯宫灰暗的顶、圣保罗教堂竖着十字架的盔形顶、竞技场、歌剧院,它们是“世界京城”的骄傲。那都是歷史啦。现实是:由i牵头,来自各国的生物学和其他有关专家们,将聚会在伟大的罗马帝国京城,商量决定人类命运的大事。联合国粮农组织将发起一次对植物病毒——简称p-病毒——的强大攻击。 巴塞罗寺庙当年经常举行宗教仪式,大会的会址就定在它里面。不同的是,在富丽堂皇穹顶间的绕樑余音,将不再是愚弄教民的诳语,而真正变成拯救人类的福音。 沈教授来得略早了点,他打开皮包,先阅读自己的发言稿。一会儿,与会者到弃了。加拿大的安格尔教授宣布开会。 安格尔庄严地走近麦克风: “女士们,先生们: 今天,我们在一个伟大帝国的歷史废墟上开会,是为了阻止一小撮恶徒们不久的将来要在人类的废墟上举行舞会。 我们都是同行,也为同一个目标集结到凯撒和奥古斯都的京城。恕我直言,我们的目标也是人类对我们的希望,战胜p-病毒。 其实,p-病毒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它很简单,它的病理机制也很简单。在战胜了癌细胞的大军面前,作为一种蛋白质残基,我们可以将它攻克。 众所周知,植物的基础是通过光合作用,把水、二氧化碳、矿物元素变成复杂的有机物:蛋白质、脂肪、糖、纤维和维生素。这一过程的关键是叶绿素。外星人的攻击点便选它上面。 叶绿素的核心是以镁、氮原子为中心的卟啉环,它插在蛋白分子层中。它们和叶绿醇结合成了大分子,进一步组成具有光合作用能力的量子转换体。请注意,其中还有酶的分子。叶绿素光解水,水中的氢离子把能量储入腺酸磷中,并生成还原辅酶2,即nadph。它们在光合作用的暗反应中作用极大,将二氧化碳等生成的磷酸甘油酸还原成三碳糖,最后变成六碳的葡萄糖。 外星人的p-病毒直接攻击量子转换体中的酶和nadph。通过信使rna使酶的dna中毒混乱。于是,叶绿体中的光反应和暗反应过程同时被切断了。象一个人被双筒猎枪同时击中心脏和大脑一样。 先生们、女士们: 在以前很长一段时期中,我和大家以及我们的前辈们过分注重真菌和细菌造成的植物病。因为它们往往是千百亿美元农作物损失的祸根。而象菸草花叶病、甜菜的顶部捲缩症、橙树的“脱里斯特查病”——快速衰老症和玉米花叶病等病毒性植物病,一直很少有人研究。其原因是它们的总损害能力并不大。另一方面,它们的传染媒介象甜菜叶蚤和橙树芽虫等,很容易被杀虫剂消灭。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类过分关心自己的直接安全、健康和享受,而对植物的健康则长期漠不关心。这方面的投资还不及军费和消费品工业的千分之一。 尊敬的各位学者们,评价歷史的功过代替不了解决现实问题。让我们向前看吧!在这里,我要提醒各位,外星人的p-病毒并不是通过昆虫一类媒介来传播的,他们使用的是我们在战争中常使用的一种方法——气溶胶。所以,请大家的思路集中到p-病毒的本身,而不是它的媒介。因为目前我们是无法击落飞碟的。也无法把成万平方公里的森林、牧场和农田全搬到经过消毒的玻璃罩中。 安格尔教授深鞠一躬,结束了讲话。 接下去,丹麦学者埃里科?卡尔森介绍了p-病毒很象动物病毒。它从植物叶的气孔中进入叶绿体。在水溶性酶的作用下一断为二。其头部形成类似天花病毒的含dna族病毒,进入叶绿体基粒。其尾部是似乎含rna族的病毒,如虫媒病毒,进入叶绿体基质。“然后,”卡尔森作了一个手势“它们双管齐下,把基粒中的酶和基质中的nadph干掉。” 印度病毒学者尼赫鲁用高解析度扫描电子显微镜照片,讲解了两种不同的p-病毒结构,它们的x—光衍射图、病毒的信使rna转录机理,子代病毒和p-病毒的自体装配。他年龄大了,每说一二分钟便咳嗽一回。让人感到他在病毒海洋的长年航行中已经耗尽了精力。 各国的学者都陆续发言,贡献出自己的研究成果。银幕上有时出现双螺旋的蛇形脱氧核糖核酸和六边形的嘧啶、五边形的嘌呤,有时.出现各种各样的植物细胞、膜和线粒体。 一位学者讲完后,总有别的学者提出问题,争论很激烈。晚上是极丰盛的宴会,各国名菜、糕点、水果、酒,应有尽有。人们给这群科学神仙们贡奉了最好的礼品,希望他们能为人类解除忧患。 略事体息后,他们又继续开会,直到深夜。沈成涛教授走出巴塞罗寺庙时,万籁俱寂。死气沉沉的罗马城没有灯光,只有满天寒星象冰棱似地闪烁着光芒。“也许就是这些星星中的一颗给地球带来了无穷灾祸。”教授漫步在大理石柱和花岗石废墟间,默默地想着:“人类的文明会不会重新沦为这堆废墟?” 第35页 第二天是小组会。按个人自愿和各自的学科专长分成一些小组,在义大利警察的严格保卫下,小组成员继续在特殊的密室中开会。密室都做了反窃听等电子处理,如果消息走漏,被敌人得知,不知要增加多少倍的困难。 第五天,在一间很大的保密室中又召开了全体会议。会议的执行主席是沈成涛教授。详情外界不得而知,因为会议拒绝任何新闻採访,尤其禁止电视记者接近任何与会代表。据后来渐渐透露出的消息说:会场上争论激烈,有人脱下衬衣,有人甩皮靴,有人声嘶力竭,也有人一言不发地冷笑。科学家们也是凡人,也有性格,也有七情六慾。在学术的关键问题上,他们简直象决斗场上的情敌。 连续两天大会,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虽然每个学者都从大会上得到很多收穫,然而就统一行动而言,会议还在原地踏步。离闭会的时间只有一天了。山珍海味也被吃得见底了。记者们等待得非常烦躁,于是有家自由派报纸放出风来说:各国政府只派了二流人物,想打听别国的情报然后自己搞,因为一旦独家搞成了抗p-病毒制剂或疫苗之类的东西,将谋得难以想像的暴利。 “自私是人的本性,也是国际交往中的公认准则,”这家带天主教色彩的热那亚小报得出结论。 人们被激怒了。不少人上街抗议,游行队伍遇到警察的警戒线,由于身体虚弱,在催泪弹袭击下一触即溃。 会议到了最后的时刻,人类时命运也到了严重关头。怎么办?! 恐慌情绪也在一部分学者中蔓延。他们并不是害怕p-病毒,而是担心无法从罗马拿回去一个公认合理的方案让政府实施。i再也拿不出钱来开下一次会议了。在二一一八年春天的播种季节前无所作为的话,连种子都会被飢饿的人抢光吃掉的…… 沈成涛教授站起来,他用镇定的声音,请求大会执行主席、印度学者尼赫鲁让他发言。当他站到讲台上时,四周静下来,人们在拭目以待。 “各位学者们,先生们,女士们: 请原谅我并没有比在座各位有更高明的思想、方法、成果和提案。 我只是想推荐一种集体思维法或者说集体思维系统。”当他用英文清晰地说出那个新词时,人们的小声私语停止了。 “很早以前,人们就发现了传心术。而且通过生物波和生物场的测定,揭示了它的原理。记录下一个人的思维活动是很容易的事。然而,它的真正价值在哪儿呢?当然不应该是秘密战中那伙斗篷和短剑骑士们的武器,而应该更大地造福于人类。 一个人的才智终究有限。就是记录下来也不过尔尔。集体思维系统的原理是用信息处理网络,沟通许多思考相同问题的学者们的大脑。当他们考虑同样问题时,别人的思维或灵感也会馈送到他们的大脑里,启发他们,激励他们,使他们互相促进。 通常,人总要思考成熟后才能把思想变成语言和文字,然后和其他人交流。集体思维系统可以使每个人都得到同行的原始构思。先生们,原始的灵感是人类最有独创性的思想。它的意义大家已有切身的体验。 拍卖 肯雅?拉达姆听到空中小姐柔和的声音:“前面是布鲁塞尔国际机场,请勿吸菸,系好安全带。”他用脚向后轻轻踢了踢座位下一只破旧的旅行包。 在非常时期,各国航空公司都减少了航班,提高了票价。可还有拉达姆一类的旅行者。他刚从塞内加尔风尘僕僕而来,急着在比利时京城的灰色大街上找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僻静地方”。 他开着机场上租来的电动车,沿着德维尔伍德运河驰入市区。在范普拉埃特桥上,他旋紧车窗玻璃,运河中漂来的腥臭味熏得他头痛。 在迷宫般的市区,他减慢车速。不象巴黎和北京,布鲁塞尔城市建设规划得不够好。大概是佛拉芒语和法语两大派系的争执影响了市政建设。它的街道弯曲复杂,若非老手,实有迷途之虞。从高速公路上拐入一条叫马利尼?米歇尔的街道后,拉达姆在一座古老而生意兴隆的酒吧问前停下了车。 名叫“利奥波德亲王”的酒吧间里灯光昏暗。凭着蜡烛的星星鬼火,土耳其商人摸到了柜檯:“听说你们这里有一八○一年的皇家骑士牌苏格兰威士忌。”他对一个打着红领结的干瘪老头说出这么一句,用手指抹抹自己硬扎扎的鬍鬚。 那老头爱理不理地哼了哼:“柴沃斯兄弟公司的陈酒没了,只有贾克?丹尼斯威士忌,是一八六六年的货,它得过一九五四年布鲁塞尔酒会的辉煌之星奖牌。” “沃克兰尼先生告诉我,这里有骑士牌的酒”。拉达姆不灰心地接着说。 “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 瘦老头仔细看看土耳其人,仿佛不相信他这颗长在荒凉多山的库尔德斯坦的脑袋有足够智慧似的。拉达姆连忙递过去钮扣般大小的铁盒,示意地点点头:“真的,不是那种冒牌货。” 老头这才打开柜檯,把拉达姆引进去。但先嗅嗅给他的麻醉品,然后才满意地引土耳其人穿廊越屋,来到一个极幽密的地下室中。他用暗号开开门,对拉达姆努努嘴:“在里面呢,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第36页 肯雅报名后,进入烟气腾腾的房子里。屋里挺亮堂,坐着三十多位绅士样的男人。看上去,这里很象黑社会里的销金窟之类的场所,其实,它是一间地下拍卖行。 “绿色灾难"发生,为了制止粮食投机商的抢购和哄抬市价,藉以稳定人心,多数国家都由政府出面,干涉谷物贸易和食品销售。然而西方国家有根深蒂固的商业传统,政府也自嘆无力。地下交易所和粮食黑市非常兴旺,警察受贿后也睁只眼闭只眼。许多大博物馆、银行、私人收藏品遭到抢劫,罪犯就在交易所里把艺术品换成粮食、肉类、鸡蛋、水果和新鲜蔬菜,然后转手高价出售,牟取暴利。由外星人发动的旷日持久的绿色战争,给了这群渣滓以可乘之机。除此而外,其他人也用钱、有价证券、股票、信用卡、房地产证书及至黄金、钻石、珠宝和贵重收藏品,来这里求得一些食物。 拉达姆在钢摺椅上坐定后,有人给他递上一杯酒。他大方地给了小费。拍卖开场了。一个胖胖的满面酒刺的经纪人拿着木锤,扯开嗓子喊: “五百吨加拿大硬粒小麦,新不伦瑞克出产,现货。” 他点头示意,一位跟班的给主顾们端上样品。 “一百万美元。”一位油腔滑调的美国商人说。 “五百五十万法郎。”本地的比利时银行家略加了点价钱。 电话铃响了,跟班的在电话听筒上听了一会儿,说:“弗兰茨先生出三百万马克。” 屋子静了一阵子,经纪人举起锤头:“三百万马克,谁还加?” 一位衣着随便的卢森堡先生走上拍卖台,他从提箱中打开层层包裹,取出一件古玩,在灯光下泛出青幽的光彩。 他说:“这是中国宋朝的青花瓷瓶,同一类型的,世界上只有两件,一件在大英博物馆,另一件就是它。”周围一片唏嘘声,人们伸长脖子来看这稀世之宝。 卢森堡古玩家继续晃着一张纸:“巴黎大学艺术学院的鑑定书。货真价实。值三百万美元。” “三百万啦!”经纪人兴奋起来,仿佛看到拥金已经到手。 又来了一个电话。跟班的说是一位日本银行家,出资六亿五千万日元。 粮价很快涨上去了。 一位戴眼镜的收藏家取开一幅画轴,光芒在众人眼前一亮:“啊!温斯顿?霍默的《值夜——‘一切没事’》。 “这是法兰西科学院艺术委员会的热中子鑑定证明,它大约值四百万美元。当然,这幅是复制品,真商在可靠地方。”他充满自信,连法国南方口音也带了出来。 立刻,一位英国佬还以牙眼:“戈雅的《菲力普亲王像》,二百万镑。这是英国皇家学院红外线鑑定书。 瑞典人阿纳尔森站了起来:“毕卡索的《格拉纳什以前的女人像》,真迹,三百五十万镑。 又有电话来,还在提价。南非的金刚钻、名牌珠宝、各位名家的画、雕塑,维多利亚女皇的餐具,达?芬奇的手稿……人类精神和物质的精华,竟然在这间陋室中,去交换一年生的,最普通的禾本科植物果实。它是那样平凡,常常混杂在野草中,仅仅由于光合作用使它积累了淀粉和蛋白质,于是它就能给人以最宝贵的生命。危急时,人类才知道这一 点,反过来给它标以极大的价值,使平凡的粮食作物又获得了精神上的永生。 ……许久,没有人再喊出声了。加价活动到了极限,粮食的价值超过了人的生命。 这时候,拉达姆扯开他旧手提包的拉链。他听到经纪人喊了三遍:“休斯敦海湾石油公司的一座写字楼,西北自由路115号,价值四百万镑。平均每公斤小麦八英镑。”他的锤子向下砸,眼看就要击响了。 “等一等,先生。”拉达姆喊出声来,经纪人灵活地收起锤子,笑眯眯地看着肯雅。 “先生,您出多少钱?” 拉达姆走上台子,打开层层包装,当他揭掉最后一层丝绒时,里面金光一闪。 一顶样式极为奇特的黄金王冠,上面镶满钻石和珠宝。肯雅转向大家:“古代非洲桑海国王阿散蒂王的金冠。” 大家沉默了,眼睛出血地盯着这来歷不明的土耳其人。憎恨他竟肯出这样大的价钱。自从十六世纪葡萄牙人溯刚果河而上,发现了古老的刚果森林部落后,这顶金冠几经易手,成为世界文物界的瑰宝,它的价值在五百万镑左右。 没有人敢想这个价钱,每公斤麦子整十镑! 经纪人三喊后,狠狠地一锤定盘。 “先生,恭喜您,麦子是您的了。” 众目睽睽下,土耳其人随经纪人昂然进入暗室。想起在利奥波德亲王酒吧柜檯上的冷遇,他暗自失笑。 以后的事相当复杂。王冠要交给一个中间商行,由肯雅指定交货地点。在某天夜里,由戒备森严的警察以政府重要物资为名,从一条名叫“爱弥尔”的船上卸下小麦货柜,由装甲车护送到那个地点,交由肯雅处理。 这艘“爱弥尔”船的装货地点,便是美国西海岸外的蓝色海豚岛——圣?尼古拉斯岛。 五百吨小麦是山克维支先生成万吨存货的一部分。 第37页 肯雅也不吃亏。他得到准确情报,从干枯的塞内加尔河溯河床而上,找到了一个奄奄待毙的非洲土人部落。他的公司用直升飞机送去两吨饼干,其代价便是这顶闻名遐迩的金冠。 在西方世界,象山克维支和肯雅这类发飞碟战争财的还大有人在。没有这套歪智邪谋的人便处境艰危。 乔 人被别人暗中监视时,常感到如芒刺在背。很早以前,就有人猜测,地球上的科学和社会活动,始终被更高级的宇宙文明生物窥视着。由于提不出事实证据,这类猜想便被当成科幻小说一类的无知妄说。 实际上,宇宙中一些强大发达的星球,出于好奇,出于自卫,早在广阔的天区内建立了自己的监测网站。监测站大都选在无生命的荒凉小天体上。它们把接收到的信号自动处理后,变成高密度的信息流,发射到下一站。 每个监测站同时也是中继站。它们接收前站的信息,经过调制放大,重新以超光速发射出去,象现代化的宇宙烽火台。文明星球就象一只硕大的蜘蛛,静伏在宇宙蛛网的中心,一有牵动,便警觉地做出判断和决策。 木星和火星间的小行星带的婚神星上就有这么一座“间谍站”。它隐伏在没有大气层的丑陋环形山下,伸探出自己伪装成岩石一样的形态奇特的天线,监视着地球人的一举一动。 它将地球上的无线电信号收集、处理、分类、压缩,最后,利用巧妙地分布在环形山四周的天线阵列,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信息脉冲发射出去。 信息脉冲经过一站一站的中转接力,通向遥远的银河系中心。信息的终点是一个双星系。一大一小两颗恆星在各自的椭圆轨道上围绕着它们的公共质量中心运行。小恆星已近垂暮之年,温度降低,体积收缩,密度增加,渐渐白矮化。大恆星却正值中年,光华万丈。它们各自带着一批行星,其中一颗叫桑格尼姆的行星有高度的文明和发达的科学技术。 正是桑格尼姆上的“人”,在许多世代以前,便设置了分布极广的宇宙监测网。 根据义大利宇宙文明史学家本尼托鲁比埃拉教授的星球断代史分类法,桑格尼姆社会正处于它的“英雄时期”。 英雄时期是比埃拉分类法的第七个时期。前六个时期是:愚昧时期、中世纪、工业文明期、工业文明晚期、精神混乱期、精神发展期,在前四个时期里,社会发展主要体现在物质文明的方面。后三个时期,则集中在精神方面。 处于英雄时期的桑格尼姆,伦理、道德、体育、哲学、美学、文艺等正蓬蓬勃勃地发展中。桑格尼姆人超脱了物慾,更加追求“人”的本性、精神的本源、思维的实质。他们推崇自己动手于、动脑筋想。除了信息、通讯、防御、现代产业等方面必不可少的电脑和机器人外,他们主要靠自己。尽管如此,桑格尼姆的科学技术水平在方圆五百个秒差距内仍然是最高的。 桑格尼姆人对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情很感兴趣。他们知道许多我们过去的事:从希特勒上台到广岛的原子弹轰炸,从甘迺迪遇刺到中国“四人帮”垮台,从印象派艺术的兴衰到奥斯卡电影奖。 绿色灾难的信息传到桑格尼姆后,引起了桑格尼姆人的普遍关注。在赤道附近一个风光明媚的小湖畔,一个桑格尼人家深深地忧虑地球的命运。 “爸爸,”女儿普罗斯说。她两眼非常大,鼻子和嘴小,是当地的妙龄少女。她父亲奥斯是星球上某社会集团的议员,着名的律师。 “您不认为西米们在地球上做得太过分了吗?”普罗斯悲天悯人地说。” 戈巴比斯律师一边在信息机上调到星际战争频道,一边回答女儿:“普罗斯,贝亚塔的生物们是有点不讲道德。但是你的善良也未免不着边际。你看,象地球上的战争,在银河系中每时每刻都有几十起发生。尚加尼星用热核子母弹摧毁着普塔星。纳鲁加斯星给凯星散布瘟疫。星球之间结成集团和联盟,集团间进行残酷的战争。我们不是无所不在的万能神祇,我们无法干预连光也要飞行上千年的地方的风云祸福。” “不!爸爸。”普罗斯的哥哥伍因斯上尉打断了父亲的话:社会要有法制,宇宙的正义必须伸张。一个天体,一个星系的生物,不能破坏别的天体上生物的文明进程。照此下去,暴力就会在星海中蔓延,自由就要俯首于强权。” 乔?伍因斯是那种一腔热血的少壮派军官。他渴望搏斗,渴望功勋,即使遥远星系上的雷声,也能引起他心头的骚动。 爸爸是了解儿子的。他抚摸着上尉的肩膀:“伍因斯,你的骑士精神非常可嘉。孩子,维护多数权益的法律要建立在权力的社会上。这种社会中要有起码的道德。某种生物在自己发展过程中侵犯其他生物是宇宙中普通的现象,随着它自己的提高将有所抑制。我们不得不听任它去。” 他看出伍因斯眉宇间凝聚的激奋:“孩子,经过许多惨痛的教训后,我们文明发达的星球间达成了如下的默契:不干涉外星和外天体内政;不侵犯外天体或进行代理人战争;不利用自己的优势文明信息去影响外天体的某个人或某个民族;不进行警察行动;保持中立和沉默。当地球人企图通过诸如奥兹玛计划那样的星际间交流方案同我们联繫时,我们 第38页 不也在暗中窃笑吗!伍因斯,研究你的哲学去吧,我对你前天的那篇三段论很有兴趣。”他去厨房调酒,一边对女儿提起她的一段乐章:“普罗斯,你那篇交响诗定的什么题目?”“爸爸,叫‘绿色的悲哀’”。 他们的房间里放置着、悬挂着塑雕、绘画,庭院中鲜花竞相怒放。看上去,桑格尼姆人超凡脱俗,他们在思维和精神上的成就,使原子物理、生物化学、控制论和征服癌症这些自然科学上的辉煌群峰黯然失色。精神的认识和突破比物质要困难得多。 爸爸离开后,妹妹向哥哥眨眨眼:“伍因斯,听听我的‘绿色的悲哀’好吗?” 上尉面孔严峻,没有回答。 乐声响起,前奏曲伴着普罗斯婉转的类似阿里亚泰迪斯卡式的独唱: 黑森林燃烧呀,火焰在晚宴上狂叫; 兽群奔上祭坛呀,焦尸在狞笑; 花在旋舞, 昆虫泣号…… 普罗斯浅绿的披风随着她纤细的身子抖动。声浪飘到庭院里,鲜花也受了感动,在无风的黄昏中窸窣作响。 少女浸溶在音乐的意境中,没注意到军官一直在摆弄一堆模型。他时而写几条公式计算一下,时而仰脸,孩子气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莲花枝形吊灯,时而轻轻嘆口气。 等着普罗斯终于从音乐中迴转到尘世间时,她看到上尉的神情全变了。 “哥哥,你在想什么?” 他沉默着,仿佛没听见。 少女是遐想的人,军官是行动的人。普罗斯害怕起来。处于英雄时代的桑格尼姆青年极富于个性。他们伸张正义,敢作敢为,追求真善美,一不做二不休,经常牺牲自己的一切,干出惊天动地的业绩。 “哥哥,我唱得好吗?”姑娘向军人发出强烈的感情召唤,终于把他撼动了。 “哦!好……好……”他心不在焉。 敏感的女孩子知道自己的亲人正在做出命运攸关的决定。她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念头。她暗暗坐定,凝神屏息,尽力让自己的思维集中到某个区域里。 开始,杂散的信息很多,很乱,伍因斯显然正在权衡。 他还未决定怎么办。后来,思路越来越清晰。等她理出伍因斯的思绪时,她惊叫出来:“乔,你怎么能这样干!” 復活节行动 二一一八年的春天,地球上是一片凄凉可怖的景象。 华北平原残雪退净时,竟没有报春花开。四月,布谷鸟仍然沉默着。只有从塞上袭入的阵阵冷风,和北上的暖湿气团交锋,在了无生机的坦荡原野上化成春雨,滋润着没有绿色的土地。老农民肖沛纶望着村头百年老榆树光秃秃的枝干,长嘆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比春天不能播种更使人焦灼的呢? 五十二岁的肖沛纶响应了国家号召,在大片庄稼染病枯死时清点了一下家里的存粮。在留下了他们老俩口、儿子、孙女一年的口粮后,他把其余的粮食装到农用小卡车上交给了国家。早在共产主义刚刚在中国兴起时,中国的农民就习惯于和共产党共命运。共和国成立后,他们又象信奉宗祖神社一样信赖国家。肖沛纶记得当时他对收购人员说:“俺这点粮食交给政府吧。少了点,真不好意思。盼着能在明年开春前政府想出办法来。再迟,这日子就紧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地里没有野菜,树上没有榆钱,猪、鸡、奶牛、鹌鹑、兔子都陆续杀光了。除了小孙女外,大人们都在省着吃。村里其他人也如此。经过严格消毒的大温室还在生产蛋白菌、藻类和少量蔬菜。它们被烘干、磨碎后制成人造面粉和人造肉。老肖的孙女常指着一袋袋面粉喊:“我要吃,我要吃。” 是啊,飢饿会造成强烈的心理效果,使人觉得能吞得下一桌酒席。心理的飢饿比生理的飢饿更难熬。老肖想抽支树叶代用品捲菸,可忽然他记起连那也不多了。他搓搓手踱踱步,百无聊赖。他去开电视,想听听河北梆子演员冯秀玉又有什么新唱段,突然接到了公社的电话。电话让他开上卡车去公社,干什么可没说。 “娃他妈”,老肖不顾老婆反对,关上电视机,“你在家收拾收拾,兴许是政府又发救济粮了。” 权力是一个舞台,又是一种精神负荷。杨恆珏刚开完一个国务院的谘询会议,就驱车赶往西山某地的一个化工厂。 试想想,如果六亿人的吃饭问题都集中到那些决策者身上,这担子会多重! 杨恆珏知道:粮食储备比预期中消耗得快,各种代用品产量增产得慢。八个月来,危机四起。四川资阳发生了浮肿;山东德州的粮食消耗失去控制;中国儿童福利会的调查报告说三分之一的少年儿童,口粮低于规定热值,发展下去,整整一代人会因营养不良产生体力和智力的退化和畸形;公安部称,大批暂时没有工作的城市居民涌入乡下,利用集资和入股的方式开办蛋白工厂,在原料和土地问题上与农民发生磨擦。另外,抢劫案发案率上升。 副总理的车掠过一排排没有树叶的干稍林。它们疏疏落落,其中不少已被砍伐,放到家里去培养不需要光合作用的蘑菇和其他菌类。木材水解生成的糖要比用同样多的木材生产蘑菇所带来的热量多。但人们飢不择食,宁肯在自己的暖房里弄点吃的,也不寄希望于经过电脑计算分配下来的一点配给食品。杨恆珏了解世界上所发生的雪崩般的混乱。相比之下,中国形势平静得象世外桃源呢!她在感谢人民之余,庆幸当年计划生育政策所产生的战略效果。 第39页 人民忍受着苦难,他们把命运交给了祖国,也交给了她这样点被称为“领导人”的人。一想到这点,她心头隐隐作痛。她每天都收到几百封信和几十次电话,向她提出各种建议和设想。有人言词激昂慷慨,也有人分析中肯入微,有孩子们的天真,也有老年人的持重。一切的一切,凝聚成一个词:希望。她真想让车再快些。 化工厂座落在两条呈“l”形的山谷间,离着名的燕山煤化总公司约四十公里。压力管线把它和燕山厂联起来。工厂里很安静,只有严肃认真的工人和咝咝响的保温蒸气声,表示它正在运行。 工厂经理沈远帆陪杨恆珏视察生产。他们在一座座合成塔、管线、压力釜和压缩机间穿行。生产流程是新的,而且很复杂。控制室中红灯常常报警,紧急阀门也时时排出或是异香或是恶臭的气体。厂区北角还有一座中间试验工厂。 由于时间紧迫,中试厂还在调整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的流程图和各项参数。 杨恆珏消瘦,干练,善于从小的苗头中发现大的远景。 她一边向沈远帆了解数据,一边在拍纸簿上写着算着。谷风掀动着她的纱巾,沙尘蒙在她操劳过度而疲惫的脸上。沈远帆把她让到一间休息室,不容分说地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给她泡上,劝副总理休息一下。杨恆珏不同意,对经理摆摆手:“最终产品的效果试验过吗?” “试过了。很有效。” 副总理绷得很紧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沈经理,许多象你们一样的厂子都在加班加点,工人们辛苦了。” 成品库设在山洞里,有厚重的钢门和恆温恆湿设备。萤光灯亮了,照耀着一排排货架上的钢筒。它们活象飞机用的航空炸弹,圆滚滚的,映着森森萤光。每个钢筒上都用白漆喷着:“小心!勿震!at-p-v-0lc” “就是它们了。”沈经理指着白漆字母。“每一个钢筒重二百五十公斤,三十五个大气压。所含的气溶胶物质可以航空喷施二百公顷农田。它採用联合国粮农组织罗马科学讨论会上确定的蛋白质结构图和dna模板,对外星人所使用的感染性极强的p-病毒有良好的中和效果,残效期半年。在这期间,一切短生长期农作物、植物,将能健康成长,无与为患。” 他把那么伟大的成功说得如此平淡而缺少诗意。一个经理的头脑想的是:用最短的时间,最低的成本,最少的人工,生产出市场上最需要的高质量产品。他全部思维的核心即在于此。 “每一枚‘炸弹’(他用了工人们对钢筒的称唿)的价值是七百一十元,三个月后降到五百五十元。一年后……” 沈经理心算了一下“应该能达到三百元。” “等不到一年了。”副总理说。 “为什么?”经理还没有转过弯。 “也许就要换成新的产品。哦,不过,沈经理”,女副总理握住他的手,感情冲动地说:“谢谢您了。让我先代表人民,也许还有无法说话的庄稼和植物、鸟兽和昆虫,衷心地感谢你们。”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声音发抖。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拯救了大家。” 威特曼先生的神经快崩溃了。他和小组的一群人东奔西忙,穷于应付,撞得焦头烂额。 西方社会自称为“开放的自由社会”。实际上,根据二十世纪美国着名企业管理学家亨利·艾伯斯博士的社会模型,它是一种复杂多元的半闭环结构。它的基础在于消费。 它把计划经济的大闭环变成每个产业、商业和银行系统的半闭环快速反馈。在这种社会中,流行的时尚、个人情绪和投机都能左右物质的生产和流通。 本来,按西方各国的人口、技术能力和社会财富来讲,它们拥有的谷物和食品,足够吃上一年。但是象当年的石油危机和美元贬值、金价狂涨一样,粮食商人、中间人和投机者,利用民众情绪大肆渲染,引起破坏性的粮食屯集和中产阶级的恐慌。政府屡次干预均告失败。由于跨国公司和金融界的幕后操纵,法律形同废纸,军队被收买,救济食品被黑社会中饱私囊。威特曼的d-1小组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在復活节前夕终于撑不住了。 人们对d-1的态度,由信任转到动摇、怀疑,再转到诅咒和谩骂。《法兰克福邮报》在一封署名的读者来信里写到:“人们在领取配给的四百克面包和一个咸鱼头时,不禁在问:那么多粮食都让d-1搞到哪里去了?……一位绅士在威斯巴登的一次化妆舞会上,认出了一位d-1小组的人。 舞会当场供应嫩小牛肉、龙虾和好酒,捲心菜、水果,点心也很充足。当然,入场券的价值是高得惊人的。” 《法兰克福邮报》的头一开,信任危机的闸门就关不住了。报纸、杂志、电视台都把採访d-1内幕当成头号新闻,往往不惜派出精兵强将。挨饿的人群也把d-1当出气筒。德国政府全盘衡量得失后,决定成立另一个秘密机构,把d-1则当成替罪羊。泼水般的攻击指向威特曼,他不得不宣布辞职。一时间,人们对d-1的注意甚至转移了对飢饿本身的注意。 “一了百了。” “若方根先生,”西米首领林登德在看到“復活节”行动的电视节目后,探求他的智囊的想法,“如果我们再研制并且大规模生产另外一种植物性病毒,或者干脆在云中撒播催化剂,改变西太平洋副高压、大西洋水气团的走向途径,造成大面积干旱,重新置人类于死地,需要多长时间?” 第40页 “半年。”若方根平静地说出比原子弹还可怕的事。 林登德扭扭身子,表示他很满意。 “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干呢?” 若方根把双手绞在一起,冷笑着:“也许不等我们干,他们就会把我们连窝端了。” “……”林登德没说话,他等解释。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失误还不算多。我们曾攻击人类的弱点,也曾在他们的强点上试探,可是,首领,你难道不认为,人类会向我们反击吗?”奥纳瓦虽然不漂亮,但她的智慧使她的意见非同凡响。 昆弄轻蔑地说:“他们目前还不具备这种实力和知识。” 管理信息的普罗先生也插进来:“根据我们飞行员捕获的几位普林斯顿、柏林大学和北京大学学者的思维能力和记忆内容看,他们的智力水平还比我们低二三百年。在半年内还没有这么大的危险。” 智囊又冷笑了:“当年,把我们安置在这块宝地上的祖先们也是这么估价的。”他昂然来到一个巨型容器前,往容器里输入一组她自己编制的程序。然后俯下身来,听容器发出一连串的金属音。 “人类曾在石器时代里磨蹭了几十万年,又在封建社会蹒跚了几千年,他们的智力和知识发展缓慢。按那速度,我们满可以高枕无忧,也犯不上在今天同他们费神斗法。但现在变了。他们的发展十分迅速。究其原因,一定程度上是由于竞争和战争。 “竞争是用生的希望激励人奋发向上,战争是用死的威胁逼迫人拼命求存。在这种非常时期,金钱、组织、人力和智能会在本能的感召下集中,取得无与伦比的定向效应。它比普通时期的发展快许多倍。没有两次世界大战和战后的冷战对抗,难以想像人类在核子技术、科学组织、电子领域、控制论、化学工业和航空航天中能取得这么多成就。单是其中某一项,就需要以往几十年的时间。也正因为如此,人类在农业和植物学上进展缓慢,才被我们击中了要害。” 美女肯倩白悻悻地说:“就是这方面,他们在半年的时间内也追赶上来了。从at-p-v的结构和产量来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人类如果把用在战争上的定向思维能用在生产和社会问题上,也许早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不存在‘如果’的问题。战争是宇宙生物一种邪恶的力,连我们也被它依附于身。从另一个角度讲,它刺激着一种畸形的文明。现在,人类在战争上的血和火的投资得到报偿了。我要说,不久,他们将对我们的基地发动攻击。” 昆弄先生几乎吼起来:“他们的攻击会被我们轻松地粉碎。” “但是他们还会发动新的进攻,使用新的兵器和新的战术。” “我们的力场足以使他们的任何飞行器无法进入。” “他们还有其他的方式。他们将无止无休,直到成功。 想想吧,地球的文明史上有过多少场战争。简直可以说,战争是人类的兴奋剂。他们宁肯选择体面的战死,而不愿……” “不,他们相当多的人愿意投降。妥协和战斗在他们的歷史上同样多。”哲学家奥纳瓦女士插入,她对长期残忍的大规模屠杀感到厌倦。 “妥协是战争的情人,不高兴,随时可以抛弃。”智囊并不退让。 首领终于听够了。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阵七嘴八舌。 昆弄大声喊道:“直接攻击人类本身。因为单纯消耗他们的财富,破坏他们生存链条的基本环节,都不能置他们于死地,反而促进他们更快地学习和发展,给下一步行动增加无穷困难。” “直接杀死战士是宇宙间一切战争的基本准则。”他激动得浑身颜色快速变化。 “杀死所有人类,省去那许多功夫。唯有如此,”他最后说:“才一了百了。” 负责情报的普罗同意军事指挥官的建议:“首领,昆弄的话有道理。我们採用破坏人类生存环境的手段,其结果也破坏了自己的环境,加大了恢復工程的工作量。如果直接打击人本身,环境便能保存下来供我们以后使用。这也是我们作战的目的。我建议用中子束一类的武器,打一场干净的战争。” 其他的西米各执其言。有的说,地球人正通过各种途径放出和谈空气,说交战双方文明进程的出路是统一的,应该携起手来,不要兵戎相见;有的说,最好制造一场瘟疫,让人类一周内死净;有的说,利用思维波武器,制造地球各大国之间的仇杀,坐收渔利…… 林登德举起双手,大家不吭气了。首领通盘运筹后,提出了下面的方案:“古往今来,宇宙万物,选择战争的径途必然免不了杀人。杀人越多越快;离胜利也就越近。这点上,昆弄是对的。”说到此,西米军官得意地扭扭身子。 “古代,在部落和民族中,战士和平民截然分开,决斗是在战争机器间进行的。所以只要摧毁了军事组织,战争就结束了。 “后来,战争发展了。它成了全民族和国际联盟、星际联盟之间的事情,必须进行总动员。平民为军人提供武器、后勤补给,兵源、科技研究并且鼓舞士气,每一个公民都成了士兵。只要民族存在,毁掉的军事机器便可恢復,所以必须征服整个民族、整个星球、整个星际联盟方可了事。” 第41页 昆弄得意洋洋,他向主张和谈的肯倩白使了一个眼色。 “先生们、女士们,地球人是聪明狡猾的。打也好,谈也好,最终是要赶走我们或把我们消灭掉的。我们的目的也同样,请再别动摇了。 “我们前一段的战略和战术都是正确的。一个民族,一个星球的发达程度是由许多因素决定的。正象一棵有庞大根系的大树。我们消耗他们的物质财富,迫使他们可怕的工业不得不穷于应付四十亿人的吃饭,在一年多的长时间内消弱他们的抵抗意志,正是为了现在对他们狠狠一击。 “我们成功了。” 各个西米的反应不尽相同,但看来他们颇为鼓舞。 “当然,怎么打,路子很多。但每种方案都要考虑四个因素:时间、代价、对方的反击和后果。 “使用核子武器要污染整个地球;使用能量武器只是摧毁地面建筑,剔出地下的人要耗费多得多的能量;至于海洋,我们尚无能为力;制造普通的瘟疫会招致迅速反击,人类将困兽犹斗,使用各种细菌和病毒,感染我们的基地。他们死几百万人不在乎,我们的人个顶个,病了死了谁都不好办,而且人类战胜疫病的能力已经相当高明了;其他形形色色的武器不是不适合,就是很容易被人类加以防御。你们看看人类的歷史,一种新武器仅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引出它自己的防御武器来。” “那我们干脆一走算了。”性急的昆弄说。 “有这么一种办法……” “怎么办?”其他西米们为之所动。 “还是利用人类自己。” 当林登德把想法说出来时,全场欢腾。大家一致同意,就连一向文皱皱的奥纳瓦女士也对首领的真知灼见至为嘆服:“上帝在制造人类时,就巧妙地留下了破坏他的机关呀!” 他们狂热地干了起来。 斐济群岛上又增添了许多白色的储罐、管线、合成釜和金属密封室。偶而从斐济力场边缘经过的飞机,採集到了异样的气体。经分析,含有强烈的放射性。报纸和电视经常报导某地某人失踪,显然是飞碟把人抓去进行动物试验。经常有谣言说外星人试验了某种毒药,将投放到水源里。又有分析家认为,他们正在搞面积覆盖式的毁灭性武器。还有专家学者在攻钻次声、生物波、紫外线、中子武器的防护。 人们变得神经紧张,草木皆兵,互相见面总向对方打听:“那群坏蛋有什么动向吗?”科学算命也成了时髦。每家每户都在屯集食物、饮用水,生活必需品。刚从“復活节” 行动中恢復了部分信用的政府,照旧徵收国防和科研税,弄得公民叫苦不迭。 即便是战争,人们也渐渐习惯了。人的适应潜力始终是个谜。绿色世界恢復了,粮食多起来,其他方面的投资也日趋活跃。男人们在谈论对斐济圈发动一次“霸王——海王” 人类的弱点 公路通向沙漠。越野车沿着被阳光晒得刺眼的沥青路面钻入沙漠的腹地。路两边那些新月形、金字塔形和抛物线形的沙丘已经被固定住。红柳、梭梭茂盛地长满了沙丘的周围,连经常遭到风蚀的丘顶也有不少沙蒿和骆驼刺。西米们并不在意这片荒瘠不毛之地。幸得他们恩宠,这些叶片退化、由绿色枝条或叶轴进行光合作用、覆有白色腊皮的沙生植物保持着旺盛的生机。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开车的女人是四处奔波的地学家汪静,男的是个充满好奇心,四处张望,一连串地用英语提问的美国人。他个子高大,精力旺盛,穿着巴尔的摩棒球队短袖汗衫和短裤。骄阳似火。中国人为了省油,拧小了空调机,美国人满不在意,还直往她跟前靠。他是布尼·麦克莱伦中尉,汪静的男朋友。 挑个美国军官相“好”,是违背汪静本意的。她一贯瞧不起爱同外国人厮混的中国姑娘。那种人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年头里很时髦。可是和麦克莱伦在里约认识以后,她发觉美国人也多种多样,不可一概而论。 麦克莱伦出身中产阶级人家。他小时候住在印第安纳州的清静小城哥伦布,多少躲开了瀰漫在美国青少年中的冷漠、吸毒、叛逆和性混乱。麦克莱伦的父亲是个旧派的浸礼教徒、为人和善的法官。他们家子女多,充满了古典的家庭气氛。麦克莱伦本人直爽、勇敢、天真,完全象个大孩子。 他常提出“人死后上哪儿去?”“耶稣和技术谁管用?”一类认真的可笑问题,并且追求“美国復兴关键所在”的严肃答案。他是那些“充满拓疆精神的一代”“思考的一代”“务实的一代”美国人的混合体。一句话,他是条汉子,他很帅,他有吸引力。 在麦克莱伦狂热不懈的美国式攻击下,他的形象终于侵入了汪静寂寞的芳心。 车出玉门关,映在一对情人眼里的是一种“黑戈壁”。 它分布在北山山地中的马鬃山和山前平原上,一望无际。古老的岩层在烈日里风化剥蚀,残积、坡积或者洪积成大片大片的粗糙碎石和沙砾。岩石含有铁、锰成分,在阳光下黝黑髮亮,所以又称“漆皮戈壁”。 戈壁是缺少生命的,然而它能激发人的生命。凡是去过河西走廊的人,都会惊异于它那种粗犷的、荒蛮的、原始的美。寸草不生的坦荡石质平原伸到天边,托住灼热气团中的朦胧海市,使人的胸怀博大、纯净,融化到自然之中,油然生起一种爱国主义的豪情。 第42页 麦克莱伦感到惊讶。他游经此地竟有走在美国中西部大峡谷和内华达盆地时的心情。 过了安西县后,沙漠多起来。这一带沙漠和盐硷滩地、戈壁交错,得到较多的治理。党河、疏勒河、昌马河从祁连山的冰峰上流下来,蜿蜒在沙漠戈壁中,形成安西绿洲和敦煌绿洲等富庶地区。它们成了进攻沙漠的前哨据点。大面积日光田提供了能源,带动沙漠中的一系列苦水淡化装置,把苦涩的、盐分极高的地下水变成甜水,灌溉精心选育的沙生植物。在固定的沙丘中和改造过的盐硷地上,种植着最好的长绒棉。在绿色灾难严重时,它的产品一直远送到兰州。 征服沙漠虽然没有征服空间、征服原子那么轰轰烈烈,伴着玫瑰花束和头条新闻,但它却有一种静态的魅力…… ……枯燥的沙漠快走完了,胡杨林越来越密。远程奔驰的紧张感渐渐松弛下来,汪静的车也慢多了。疲倦袭来,眼前的杨树林变成了一幅抖动很厉害的汉代锦缎。呵,前面就是素有“东方艺术宝库”之称的敦煌。 “汪,我们结婚吧!”“大孩子”在她身边轻轻地说,同时用手勾住了她的腰。汪静虽然是早就期待的,却也吃了一惊。 “别……也许你要后悔的。在我们中国,结婚是神圣的……”她挪了挪身子。 “我的求爱也是神圣的……亲爱的,难道你怀疑我对东方道德的崇拜?”麦克莱伦的眼睛湿润了,他又一次用手勾住了汪静的腰。 汪静的内心是不平静的。自从里约相识以来,这位美国青年军官的形象在她心目中越来越清晰,他们的结合,在法律上也不会存在任何问题;但当他们关系中这层薄薄的纸被一下子捅破时,她又觉得似乎还应当再仔细地想想。于是她聪明地接过了话头:“那你就不应当忘记,这里是佛教的净土。对吗?亲爱的麦克!” “呵,实在叫我这个基督徒都要五体投地了!我真羡慕你们这块有着美好传统的净土……”青年军官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收回了他那只两次“越位”的手……。 车子到一处标着“千佛洞——零公里”的三岔路口时,暮色浓重。戈壁滩的黄昏要持续挺久的时间。由于戈壁的反光和天空折射,光明依恋大地,迟迟不肯离去。 汪静剎住车,问她的中尉:“去县里还是去千佛洞?县里的宾馆不亚于希尔顿。大清早还可以去月牙泉,那里的‘库姆塔格沙漠’是世界上罕见的。一百多米的‘鸣沙山’从唐朝以来就没移动过,颳风时还有奇妙的响声。” “那就去县城吧。” “千佛洞更美妙。”汪静神密地笑笑,“沙海、危崖、绿洲。庙宇飞檐上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噹响,一弯新月映着佛塔和千年的佛像。要不,当年的供养人为什么把洞窟和壁画选在这儿。” 麦克莱伦茫然无措。东方宗教色彩的意境和身边的东方女郎,使他心荡神摇。他抓住汪静的手:“还是用你们的话,客随主便吧。” 地球物理学家起动车子,从零公里处拐向南边的沙漠。 月亮已经升起,照亮了远方三危山残破老朽的山峰。岁月已把它的锋刃磨平,象一条青黑色的起伏长城。汪静执意去着名的千佛洞,同她的异国异性朋友体会一种净、空之美。 暖融、静谧、超然尘世的感觉包围了他们。灵魂似乎可以感觉到天空中的仙乐。视幻觉和声音交替变化,五光十色的光斑在群山上跳跃。 他们看到了飞碟。 五只飞碟无声息地飞过沙漠和群山上空。它们飞得挺慢,久久留在视野里。它们亮如满月,变化着色彩:时而乳白,时而桔红,时而草绿,时而金黄。 他们停了车,站在沙地上观看。平心而论,飞碟确有夺人魂魄的魅力。它们不象是物质的实体,更象是人类灵魂中的幻想。你无法将它们的形状、速度、大小和质感用人类所见过所摸过的东西加以比拟。它们是群星,是蜃景,是神灵。 许久,等飞碟消失后,两人面面相觑。无论他们是严肃的学者、无畏的军人,也无论他们在相片、画册和电视上见过多少次这种ufo,果真身临其境,也还要嘆为观止。 汪静一直没动,呆立在沙丘旁。夜深了,沙漠冷下来。 晚风带着凉意。麦克莱伦关心地问她:“汪,我们走吧。” 女地学家打了个喷嚏:“我象是感冒了。” “有点过敏了吧?沙地是凉点,还不至于……” “不。”汪静肯定地说:“布尼,是感冒了。我一直在野外跑,身体挺结实。比这恶劣的天气我也不怕,你摸摸我的额头。” 麦克莱俭把脸颊贴到她的额头上,感到她发着低烧。别动队军官立刻把她抱到车上,飞一般地向千佛洞驶去。 敦煌千佛洞既是闻名世界的古蹟、也是世人嚮往的旅游胜地。它的各种设施都挺现代化,连小医院也不例外。 医院为女患者连夜检查。体温、血压、心电脑电图,超声诊断,……在小型医疗电脑机帮助下,迅速完成了。最后,确诊为“流行性感冒”。 第43页 服用药物后,汪静躺在病房里,麦克莱伦守护着她。他蓝色的眼睛忧愁地看着中国女郎。月光冷冷地洒在她身上,一场美的幻梦变成现实的悲剧。 清晨,汪静的体温又高起来。麦克莱伦叫醒了值班医生。病人很少,几乎全体医务人员都参加了诊断治疗。其中一人认识汪静,她经常在祁连山和河西走廊搞项目。汪静喜欢艺术,多次到过敦煌。 经过透视、断层扫描、血—尿培养、骨髓和嵴髓化验,还有一些中医学方法的诊断,医生们改变了最初的结论:汪静得的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疾病。 千佛洞医院毕竟太小。大的分析和实验尚不具备条件。 主治医师建议把患者转到酒泉或兰州的大医院去。患者不同意,她自我感觉良好,声称治好了病还要参观壁画。医疗小组做出了决定:必须转院。他们问一直陪同汪静的美国人同她是什么关系?如果系见义勇为的外国游客那他可以走了。 逃难 科罗拉多州是美丽的。它那积雪的落基山峰,尤特山印第安人保留地、候鸟栖息的希朗斯国家公园,都给旅游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五角大楼也没忘了这方宝地。北美空防司令部在林海涛涛,松鸡鸣叫的山丘上也做了一些手脚。其声名昭着者有两个地方:其一是设在斯普林斯的庞大空间防御指挥中心,它是由上千部雷达和数百台电脑组成的神经中枢,甚至远在阿留申群岛的丹麦眼镜蛇相控阵雷达也归它调遣。其二是夏延山西坡上一处叫“韦尔斯”的地方。 “韦尔”一词的英语意思是“井”。夏延的这口“井” 足有三百英尺深。如果揭开“井”上厚厚的肉红色花岗石岩层,会发现“黄泉”之下有一个天堂般的“地狱。”洞穴的房间下面有巨型弹簧减震器,各种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在这个被岩层与世隔绝的地穴深处,居住着美国最优秀的科学家、经理人才和技术专家。他们负有的使命是:一旦美国遭到突然的核打击,城市沦为废墟、田园烧成坟场,他们将利用存放在岩洞里的缩微资料重建一个美国。 在一九六五年时,这批轮流“值班”的学者和要人约四千人。以后危机起伏,他们也时增时减。到真正用得上他们时,他们大约能有两千人。加州史丹福大学教授特德·汤姆森也在其中。 汤姆森是一个组长。他那个小组都是核科学方面的学者。他丝毫不愿意躲在这“花岗石的阿林顿公墓”里,只是没办法。包括史丹福大学、加大伯克利分校在内的许多美国理工科院校,“战争”一开始就被政府徵用。“拿谁的钱给谁干活”,汤姆森只好到夏延韦尔斯来“值班”。他倒情愿在“外边”一显身手。 10月13日,汤姆森书房的显示屏幕亮了。夜晶板上出现一行字:“请注意,总统和您讲话。”扩音器里也响着“请注意”的声音。 核子物理学家整整领带,恭敬地对着屏幕。一会儿,米勒总统的形象出现了。他很疲倦,眼泡肿大,眼白布满了血丝。看来在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里的椭圆形办公室里呆着也不比这儿轻松。 “你好,汤姆森先生。” “你好,米勒总统。” “在‘井’里习惯吗?” “谢谢,还能将就。总统先生,我能为您干点什么?” “汤姆森先生。情况很严重。你看——”总统的手指划过一排美国歷任总统的油画肖像,落到镶着金钉的包皮大门上,他把门打开,通走廊的地方被双重玻璃门封锁住了。门是紫色的钾玻璃,两道门中间流着消毒剂的瀑布并亮着紫外线灯。偶尔从走廊上踱过一两个保安人员,也都穿着太空衣那样的全密封防护服。 “他们也劝我穿这玩艺。”总统苦笑着:“外星人们通过西风环流,传播了大量病毒。病毒本身不可怕,人体很快就产生了抗体和免疫力。一种新的抗病毒血清也研制出来了。它是由日内瓦的联合国卫生组织採用沈氏集体思维网络系统研究的,比许多人预料得快。 “但是,汤姆森教授,我的科学和卫生顾问告诉我:病毒会诱发人体的免疫系统,产生一种新的免疫病。这种疫病来势勐,传染面大,目前尚无治疗办法和特效药,存活期仅、为一个多月,女患者比例很高。” 当博士关心地询问总统夫人阿黛尔·米勒时,总统摆摆手:“谢谢,第一夫人暂时还没事。” “我是不想动用你们这批‘窖藏’的。真无可奈何”,总统做了一个希腊悲剧演员式的姿态,他这种姿态在竞选的电视节目里迷惑了许多女选民。 “现在,我请求您,汤姆森教授,您的小组,还有夏延山洞里的所有的人。你们将接受一个重要的使命。教授,经过严格消毒的装甲汽车将把你们送到机场。同样的密封飞机将把你们带到佛罗里达州的卡纳维拉尔角。在甘迺迪航天站你们将接受迄今地球上最严格的消毒。然后,一半人留下来,将去某些秘密的地点。另一半人则登上十二架太空梭,前往某一个秘密轨道卫星镇。在镇上你们将被重新编组,继续飞往火星。再往后的事,已经储存在你们飞船的指令中了。 第44页 “汤姆森教授,恭喜您。您可以在这么一个多事之秋离开地球,前往太阳系中的一个清静角落。你们代表着美国的利益,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人类的利益。祝福您,您已被任命为名为‘候鸟’计划的总指令长。上帝和美国与你同在。” 屏幕上的形象熄灭了。汤姆森先生还久久站在它面前。 他当然懂得是怎么回事。他思索了一下,略有点后悔,他忘了问总统:“‘候鸟’计划中分配了多少女人?” 气泡从佛罗里达沼泽的烂泥里骨碌碌冒出来,噗地破裂了,把含甲烷的臭气散发到吊着蛇的灌、木丛中。芦苇窸窣响,一条五英尺长的沼泽鳄从黑水里仰起头。鳄鱼头上那对爬行类特有的玻璃眼珠里映着一枚银色的火箭。火箭两侧有两枚细长的助飞器。火箭没有喷嘴,它只是一个含煤油和液氧的燃料贮罐,它的生命在它背上的那只怪鸟般的漆着nasa标志的太空梭上。由于距离太远,鳄鱼看不见太空梭,也看不见离发射支架四英里远的观礼台上的人群。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摄像机的电眼是能看清那些人的。高兴的话,它的望远—变焦镜头还能捕捉到男人脸上的雀斑和女人戒指上的心脏形金叶托。大约一千名电视、摄影和文字记者在採访这次发射。在宇航变得象“上班坐班车”那样平常的年代里,这样的阵容确实多年不见了。 一个多世纪以来,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舆论,对于航天活动的成败得失有很多议论。当人们对神秘太空的好奇心多少满足之后,他们举出许多在“虚荣心工程”上投资巨大导致亡国的古训。 今天,案子翻过来。航天活动变成有远见、有价值的工程。它使美利坚合众国赢得了一线生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人类非探险性的正规星际移民的一天终于到来了。火星是个荒凉、苦寒、空气稀薄的行星,并不适合人类定居。它只是个中间站。人类的精英们还想往更远的地方跳跃。往半人马座,往波江座。真是一种讽刺。失去贝亚塔星的西米占据了人的地球,恰恰把人从自己呆熟了的窝巢赶出去另觅新家。 它再次证明:任何科学技术,都可以为智能宇宙生物的恶的一面服务。宇宙战争的基础就是星际航天。 美国精华们的这次远征缺乏英雄气概。人人无精打采。 他们要永远告别自己可爱的故乡,,到星海中去乞食。 所有的航天者都经过牧师队伍,进行他们信奉的那种宗教的祈祷和祝福。无神论者没有这道程序,他们默默地提着自己的航天包向太空机的升降梯走去。 米勒总统发表了告别演说,他的形象出现在各国的萤光屏上,也同时出现在西米们的显示屏上。 “先生们女士们: 值此美利坚合众国歷史上的重要时刻,我和大家一起为航天者们祈祷。愿全能的主保佑他们,能在茫茫旷宇里找到新的伊甸乐园。 “我,美国总统,现在向你们宣告:一种对人类有害的病毒已经在全世界广泛传播。由它引起的人类免疫系统疾病证明是难以治癒的。我这样说并不等于千百万医生、病理学家,生物化学和微生物学家,护士以及其他所有人员都会放弃他们的努力。 “我要告诉各位,利用你们身边和手头的一切东西把自己尽量与世界隔离开来。目前,已知道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染的。请你们採用各种消毒设备把空气消毒……”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万只电话同时打到华盛顿p.p. 245211总统专机处,询问有关的各种事情。“我们吃的饭和水怎么消毒?”“如果我们全家亡故,财产会木会被联邦政府没收”?“看不上体育比赛怎么办”!“给旅游系统造成的损失政府有无补贴?”……总统是听不到这洪水般的声音的。他还在说:“……美国人从来就有一股‘动手干’的好传统。联邦卫生局将指导各位。在送别那些远征的精英们的同时,我们留在地球上的人们将坚持生活和作战。只要有星条旗的地方,就会有我们的好汉们。”他用温斯顿·邱吉尔式的演说语调说:“我们决不气馁认输。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同罪恶的外星入侵者誓不两立……我们将在实验室和工厂中战斗,我们将在田野和街道上战斗,我们将在海洋和天空中战斗,我们将在山谷和沼泽中战斗,我们决不投降!……我们将用合众国的全部强大力量和上帝赋予我们的全部内在潜力,同外星匪徒进行战争,同一个穷凶极恶的旨在毁灭全人类的最兇残的外星强盗进行战争。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不畏一切恐怖,并取得胜利。只有胜利,人类才能有未来。” 猫捉老鼠游戏 “札陵号”在海流汹涌的水下潜航整整半年了。它使出浑身解数,几乎搜遍了太平洋和大西洋下的沟沟坎坎。它是在南大西洋沉没的老“博斯腾”号的姊妹船。通常,这类深海考察潜艇都用中国的高原湖泊来命名。 郭京京和欧阳琼都在这艘核潜艇上面。他们的任务是尽一切努力寻找人类有记载以来的那些ufo的归宿。不管那些飞碟来自哪个星球,反正它们起码对我们地球社会採取了善意的态度。“札陵”号希望能找到它们,即便不结成联盟,也尽量获得一些新的知识和能力,为最后战胜飞碟另闢一条路子。 第45页 抛开任务,深海旅行倒也富于传奇色彩。海底和大陆一样,也有平原、山脉、高原和裂谷。海洋哺乳动物、鱼类、海藻、珊瑚、浮游生物和甲壳类的虾蟹繁衍穿行其间,构成了传说中的水晶宫。 海洋也象大陆一样,有它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里大半是在大陆架和温暖的浅海中;海洋也有自己荒瘠的山谷和沙漠,那里多是些深海平原和海沟。只有孤零零的鮟鱇点着“灯”在守株待兔。 “札陵”作为一般科考船和寻宝船也许满够了。因为它在明确的地点和明确的任务下是胜任愉快的。但用这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什么外星客,也真有点勉为其难。因为任务本身就是含煳不清的。它来自含煳不清的思想,甚至被严肃学者称之为“幻想”的基础上。 外星人(除开这帮“坏人”之外的)会在海洋中吗?他们究竟在哪处海底设置自己的固定基地呢?基地是在海底表面还是海底地层深处?话虽如此,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付出十分努力。那许许多多伟大的发明和成就,当初不也是海市蜃楼!只要他们不在第四维或其他什么空间,就应该去寻找他们。 “札陵”号倚仗它的优越性能,搜索着几乎每一平方米海底。它发现了许多海底古文物、运宝船的残骸、新的海底矿藏点,纠正了许多海图的测绘错误,捎带地完成了大量海洋物理、海洋化学和地质学的工作。它的副业丰收了,任务却毫无着落。 北大西洋的魔鬼三角、太平洋日本南部的“鬼海”,以及根据歷史飞碟分布密度图推演的一些敏感海域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找到,仅仅在军事海图上增添了几座大国的秘密海底城。这样,甚至连郭京京中校都绝望了。 大海捞针就够艰难的了,而且,这枚针还埋在海底的泥沙中,甚至,这枚针的存在本身都是疑问! 一天,吃过晚饭后,郭京京和欧阳琼摆开了围棋。围棋是东方人锻鍊智力的游戏,他俩棋逢对手。 海军中校摆了一个苦心琢磨的新颖布局,企图将女学者诱入圈套。欧阳琼笑笑,信手把白子放入其中。一会儿,棋盘上的黑白子形成犬牙交错的形势,郭京京的眉头皱起来。 欧阳琼打开了舱中的空气过滤器,点上一支烟:“不妨碍你吧?” “随你便。我觉得抽菸是女人男性化的体现。” “谢谢,有些女人男性化往往是环境使然,她所寄託的人不想当个男子汉,她只好自己打江山。”她随手封住了郭京京的一片棋,那片棋显然“死了”。 “你呀,一心只想往前沖,该搭的窝也保不住。” 郭京京没抬头:“非搭你这窝才牢靠吗?”他终于点“死” 了欧阳琼另一片棋。 经过长时间搏杀,棋盘占满了。他俩的唇枪舌剑也斗得疲倦了。欧阳琼扫了一眼黑白相间的棋盘:“还有一个子,你点上就赢了。我输你那支钻石发针,不管谁戴上,我敢说她不如我……” 郭京京点上了那颗棋子。他赢得真艰难,欧阳琼杀出他一身汗。“找老婆并不是要找个处处都强的女人。”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各想各的心事,而眼睛却盯着摆满棋子的棋盘。突然,两个人都叫出声来:“有门了!” “你说在哪儿?”军官问。 “我想,我要是外星人,躲在哪儿最安全、最清静,我就选在那里。” “地球海洋上有这块地方吗?” “我们试试看。” 很快,电脑就显出了全球海图。代表棕色的船舶航线乱丝般地纠缠在蓝色的背景上。当新的指令输入后,上个世纪的和五百年来的轮船航线又和棕线叠加起来,密如茧丝。最后,是各次海洋考察和探险的白线。把最密集的区域剔除后,图上只剩下了不多的几块区域。 其中较大块的是北极海和南极洲周围的海域,较小块的有:东太平洋復活节岛南方的查林杰海底断裂带和费尔南德斯断裂带之间的海区、南印度洋的阿姆斯特丹岛以东海区和布维附近海区、南大西洋福克兰群岛以东海区和加拿大北方埃尔斯米尔群岛周围一小块。 郭京京看着女学者:“你总是神机妙算,说说吧。” “你不也以神童自居?” “好,说就说。在这里。”郭京京的手指在復活节岛南方划了个圈。 欧阳琼却在地球对趾点、埃尔斯米尔岛以西的地方敲了敲。 “打个赌吧。”海军中校建议。 “我可要个大输赢。” “只要办得到,全力以赴。” “我要个人。”欧阳琼狡猾地笑笑。她的笑容总是透着虚假。 “我能拿出的只有自己。"“我就要你。” “输了呢?” 女人没回答,她的直觉相信,自己是输不了的。 不结盟的“盟友” 传感器显示出,金刚石涡轮钻头遇到了异常坚硬的岩层。电脑表明它比碳化钨还硬。见鬼了!郭京京看了欧阳琼一眼,下令停钻。 欧阳琼说了一句:“有门儿。” “札陵”号静卧在海底下。它的六只液压支脚穿透泥沙,深插在海底岩层中,把艇身牢钉在海床上。它上面有四百米厚的水层,水层上有大片的冰原。它的位置约在西经93度、北纬77.5度附近、由埃尔斯米尔岛、德文岛和阿蒙德凌内斯岛环抱起来的一块小海盆里。 第46页 这儿就是欧阳琼打赌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荒凉偏僻的地区。 经过一番尝试,“札凌”号探明了直径大约一百米的圆形地区。它们很规整,而且硬得叫钻头打滑。它们或许是神秘洞穴的大塞子。 郭京京终于说:“试试看吧。” “急什么?”欧阳琼摆出挑战的架势:“你先认输吧。” “你敢担保说声:‘芝麻开’,下面就是那群妖魔鬼怪。” “男人总是不肯当着女人的面甘居下风的。你难道见过地球上有这么硬的石头或者金属?” “欧阳琼女士,你对了。”海军中校口气软下来,“但我只愿交出一半赌金,下一半等打开盖子再付。” “我算服了。人家在你身上下的功夫足能打开崑崙山隧道。”欧阳琼耸耸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谈笑之间,“札陵”号的钻机在圆盖子旁边打好一组孔,塑性炸药把孔变成一个垂直的水下井。当超声探头测出井底距里面的穹项还有八米厚时,欧阳琼、郭京京等人穿上潜水服游出“札陵”号,并且把必要的仪器和工具也搬到井中。 井口接着被速凝水泥封住,只剩下一处钢门。钢门旁通有电缆,随时把井中的信息传递到“札陵”号上。 郭京京检查了所有装备后,下令炸掉井底的岩壳,他们则躲在一处横洞里。 一声唿啸,海水从破口里漏光了。灯光照亮了湿漉漉的井底破口。下面是一个漆黑的穹窿,仿佛是地狱之门。欧阳琼闭上双目,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我们似乎该提前烧炷香。” 洞里相当空旷。照明具点燃后,看出是座双曲拱的大厅。 墙壁和天花板上涂着类似聚酯的涂料,干燥、光洁。地面上停了五只飞碟,每只直径约三十米,呈圆锥形,象一只柿子。 它不是那种现在人所熟悉的盘形飞碟。同它们打过交道的郭京京感嘆道:“飞碟也有诸多的‘种族’!” 除飞碟外,大厅里空无一物。这儿显然是他们的车库。 车主在哪儿?他们四处徘徊,敲击着天衣无缝的飞行器,在空大厅里吶喊,用声的、光的语言打出地球人想像中的宇宙通用数字语言:“谁在这儿?” 无人回答,仿佛他们只是发掘了一个千年古坟。 郭京京丧气了。他用一支超声探杖在墙壁四周试探。除了顶棚外,四壁和地下都是极厚的岩层。他想起古代传说中的拜师学艺的故事,他到是满怀诚意而来,结果却是不得其门而入。 欧阳没有他那么急。她细细察看着大厅。她发现整个大厅的地面呈一个大椭圆。女博士灵机一动,计算出椭圆两个焦点的位置。她跪在其中一个焦点上,集中思维,双目微合,意念里想着:外星人……外星人……外星人…… 奇蹟出现了! 在椭圆形地面的另一个焦点上,突然出现一团全息图像。它们是模煳不清的球、线和多面体、五颜六色,蠕动着、变化着,象本·尼克森*的一幅幅现代派图画。 它们是一种图形语言。 欧阳琼向海军中校招招手:“这回没你可不行了。” 郭京京观察思索了一阵子,摇摇头。 图形被小型电脑机运算了一通,宣告失败。 焦点上的图形剧烈抖动起来,它们变得更加模煳了,仿佛外星人对地球人低下的文明水平感到不耐烦,越来越蔑视他们的谈话对手。 * 本·尼克森:英国现代派画家。 大家都确信,不久,图形便会消失了。骄傲的男女感到羞辱。 郭京京转向欧阳琼,恳切地说:“欧阳,让我们合作吧。” “我早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开口你又会看不起我。” “谁敢轻视你?” “世界上怕只有你了。当然”,她用手指着越来越淡的图形,“还有他们。” 一对性格相违的男女用思维网络把自己同电脑机沟通起来。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集体思维网络系统。在以谁为网络中心人的问题上双方谦让了两句。男的说:“现在是女尊男卑,女士们第一。”女的说:“世界不是男人们创造的吗?女人总躲在男人背后。” 没时间斗嘴了。欧阳琼占据了网络的中心。在郭京京几个思维脉冲的启发下,她刚刚来得及翻译出图形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要打扰我们的安宁?” 她立刻在自己带来的全息机上打出一组同样的图形语言:“我们遭到巨大的威胁,死的威胁。” 图形变得清晰了:“死也是一种生。” “生命在于发展。人类远没有到达自己生命的顶峰。我们决心和逆境斗争。要死也是豪迈的死。”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图形说的竟是中国古代老子的哲学思想。 欧阳琼并不相信:“既然有超空间的‘道’,它起码也是平等的。“如果他们——”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唿那些与之作战一年之久的、有各种地球名字的异星人。所以她的图形语言停顿了几秒钟。她的窘境被发觉了。另一个焦点上出现了新的图形语言:“他们是贝亚塔星的西米。六百万年前从大麦哲伦星系来到此地。” 第47页 地球人无能为力的事,竟由他们一语道破。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如果西米们不受‘道’的约束,谋求自私的欲望和利益,我们也不能引颈就戮。生存是我们的权利。” 图形语言又变化了,变得更深奥难懂。它也许在调整时空度和真理度,它原先似乎低估了对手。 “理智的认识要优于意识模煳的盲动。” “没有努力,希望之光怎能照亮世界。有了行动,思想才能在实践中接近真理。”欧阳琼毫不退让。她凛然站在全息机旁,仿佛雄辩的苏格拉底,在同歷史上的思想大师们辩论。 “弱小的将趋于发展完善,强大的就将趋于消亡。”图形又说。 欧阳琼:“消亡只是它的外壳,壳中已经孕育着新的更高级的层次。” “有所得必有所失。” “即便充满了挫折、失败,发展也是不可遏止的。”她说得激动起来,玉石般的头颅在全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另一个焦点上的图形消失了。他们也许在思考:对待这群不屈不挠、知识暂时有限、然而信心十足的地球人该怎么办。是帮他们的忙,还是撒手不管,继续过自己清静无为的日子。他们不是冷眼旁观人类在血和火中挣扎前进了几千年吗?——在圣经和中国周朝的记载中就出现他们了。 他们也相信,地球人难以维持越来越快的智能发展。人类发展的某一时期、某一阶段也会进入同他们一样的境界,但是目前……没有哪一场战争、内乱、饥荒、瘟疫、冰川期或洪水、宗教愚昧、思想压制、地震、精神危机、气候变迁、资源能源紧张、污染,人口爆炸、生育力不足、过份依赖电脑等危机,能象西米一样把人类逼入绝境。 地球上自然的,人为的灾难,只能消灭一部分人和一部分文明,剩下的人将获得免疫力,文明也将更灿烂。但对于这种来自异星的全球性的肉体和精神屠杀,其毁灭性和突然性,人类是难于抗御的。 支持了人,就要毁灭西米。他们也是宇宙的生灵,他们和人平等。 但西米反对这种平等。他们在谋求霸权。而且是百分之百的霸权。 这就是问题的癥结。 由四十五种地球常用语言文字组成的同步翻译信号,在焦点上空扫描出来:“我们帮助你们做什么?” 欧阳琼兴奋得几乎昏过去。她不顾一切,抱住郭京京狂吻起来。郭京京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用全部感情接受了这种爱情。她的智慧、她的勇毅、她的信心,使她变成了伟大的奥尔良少女贞德。郭京京开始责备自己、怀疑自己了。他爱她。他久久地抱着这个比他大得多的女人,紧紧地、张着嘴吻她的双唇、脸颊、微闭的眼睛。他简直控制不了自己,他也不相信自己竟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压抑了感情和欲望。 第五维空间 从古北口的长城箭楼看下去,密云水库烟水苍茫,澄湖如镜。湖水对天电的反射性好,所以北京天文台很早就在湖畔设置了庞大的射电天线阵列。 雾灵山的层林被霜叶染红时,i在现代化的天文台边上举行了一次仿佛是考古学的会议。与会的歷史学家和考古工作者为数寥寥,大部分都是数学家和语言学者。还有一些其他学科的权威人士。 欧阳琼、郭京京从贾杜金们那里获得的药方,很快医治了世界性的新免疫病。人类的痛苦被解除后,开始思考。他们不原意消极地充当西米武器的试验品,决心鼓起全力,狠狠给那些外星魔鬼们一个打击。这次密云会议就要讨论这个问题。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分析古代玛雅人的一些残简,看能不能找到对现在这场斗争有用的内容。玛雅人自称是“太阳的儿子”,那个“太阳”当然不是指离我们一百五十亿公里的太阳,而是指遥远的未知恆星系。在玛雅文物中,和外太空文明有关到石刻、金字塔、天文台、壁画、高山城堡、没有丝毫孔隙的石质建筑几乎比比皆是。他们的民族传说里也有这方面的故事。遗憾的是:西班牙殖民者出自卑鄙的私慾和宗教专制,把记有玛雅文化渊源的树皮简都烧光了。 现在,经过各方面努力,又发掘出一批树皮简。它们散见于巴哈马、安德列斯群岛、墨西哥沙漠中和南美高原上,风格、内容和符号意义都迥然不同。人类的玛雅学者曾有过一些翻译方法,可是一碰到这批残简,也只好望洋兴嘆。 到会者按语言体系分为六个组,每组按学科不同又大致分成四个小组。从一开始就使用了集体网络思维系统,集中突破文字翻译难关。 中国科学家宗焕先被公选为总网络中心的学者领袖。日本、苏联、美国、德国、义大利、西班牙的各一位着名学者担任分组网络中心学者。为了保密,网络的辅助计算机没有和各国自己的电脑中心接口,而只用了中国的巨型电脑“智熵-2100”。 11月17日,人—机调试完成。大家吃了丰盛别致的中式早餐唇,步入操作大厅。据现场採访的新华社科学记者安平报导:“无论形式、还是气氛都象一场科学界的奥林匹克竞赛。在这帮学术泰斗面前,常人会产生卑微之感。”后来许多大学生对这种比拟很不服气。一位工人来信说:“这只是根据各人智力能力不同的社会分工而已。” 第48页 泰斗也好,分工也罢,反正他们真地干起来了。到有烤鸭在内的十二道精緻大菜的午宴开始时,已有部分玛雅文字和内容被译出。它们说的是艺术和烹调方面的事,要在和平时期,本来人们对此的兴趣会更大些。 黄昏,夕阳从云蒙山头落下时,密云水库四周出现一种肃穆景象。僵死的长城仿佛活了,周围响起千军万马的喧嚣声和游牧民族的胡笳声。林海松涛,栩栩如生。 会场里灯火通明。21时42分,宗焕先第一个站起来。他在每个学者的显示屏前打了几行字:新的玛雅文字已经全部被译出。它是含隐语和变分级数类密码的双重密语。根据目前的资料,它讲的是如何制造某种有力的星际战争武器。一批在星际战争中失败的落难者逃到地球上来,他们总结了教训,设计出新武器的方案。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不想制造它用来报復了,他们便用隐语把它记下来…… 宗焕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各国的学者都看着他。该不该把这种武器向全人类公布…… 在他思考犹豫的半分钟内,中国领导人闪电般地做了一次讨论,他们一直通过电信系统同会议保持着联繫。 “你说吧,”杨恆珏副总理代表大家对宗焕先说:“为了全人类的胜利。它本身也是全人类智慧的产物。” 当宗焕先院士打出第一批公式和数据时,会堂里响起海涛般的欢唿声:“人类有救了!我们找到了神灵之剑……” 人们情绪激动,简直不想坐下去再搞那些枯燥的数字游戏。他们想冲出屋去,跳到水库里洗个澡,或者来他一场火炬游行。 第三部分数据和公式译出后,新武器已初见规模了。人们惊异它超绝的原理,精巧的结构和无敌的威力。如果再译出其余五部分,那种神话中的仙家利器便可以掌握在人的手里。那时,飞碟只会可笑地沦为一只扑火的粉蛾。 命运捉弄人。所有的报警红灯闪亮了。根据圣克鲁斯群岛的观通站报告:飞碟群已经从斐济升起,航向西太平洋,航速六马赫,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宗焕先当机立断。——事后很久,他自己也不相信当时竟有那么大魄力。他命令所有学者不得离开会场。把电脑贮存的有关新武器的所有公式全部抹掉。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接受快速催眠消除记忆。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人类尚未造出这种新武器,它的资料便被飞碟掠去,那人类的下场就太惨了。 当他忍痛把几堆关键性的玛雅文残简焚毁并且捣碎时,飞碟们大驾光临了。 人群骚动。在这群杀人强盗面前每个人都抱定了死的念头。西米是刀枪不入的,而杀起人来又是随心所欲的。有人整整衣冠,想死得体面点。 飞碟似乎并不对人感兴趣。对被捣毁的那些玛雅文残篇也懒得一顾。它们低垂下来,嗡嗡叫了一阵就飞走了。仿佛它们万里征杀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吓一吓与他们作对的人类斗士…… 奇怪的事随后发生了。 起初,所有的学者都象秦王俑似地面朝飞碟消失的西万站立着。后来,宗焕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呆站着干什么,我们去游泳吧。”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解释:“我们在穷忙活什么呀?收摊子我对吧。探索未知已经厌倦了。我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关到科学这樊笼中受罪。” 一向严肃认真的学者,挂上了玩世不恭的讥讽面容,走到斯拉夫语系组拍拍一个匈牙利中年女科学家的肩膀:“玛丽娅,嫁给我吧,我到现在还是可怜的单身汉,我为……” 他结巴起来,一反以往的豁达和流利。“为那种理想付出得太多了,该轮到想想自己了。” 那位素来以傲岸、清高、不理睬男性称着的玛丽娅,居然也一反常态:“亲爱的宗,为什么不干呢?我早就等你说这话了。我为搞清一种随机函数头髮都白了。它一点劲也没有。 宗,教教我涂口红和描眉眼……我的牧鹅少年马季。”她大模大样,当着众人和宗焕先接吻,然后和着空中听不见的滚石乐节拍跳起舞来。 一位叫张伯伦的美国史丹福大学教授,挥舞着抄满公式的衬衣跳起了陈腐的迪斯科舞。 一剎那,曾经是战场般的会堂和操作室里全乱了。 曾经以追求真理而自豪的学者们,以献身理想为己任的专家们,霎时间说梦般地轻蔑起自己为之赴汤蹈火的伟大事业。他们成了一群厌世者,一群愤世嫉俗的嬉皮士,一帮亵渎科学的二赖子,一伙庸俗不堪的可怜虫。 他们伟大的神圣的光晕消失了,变成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以花衣服怪髮型为得意的市井人物。他们就在那些使人望而行止的电脑机、程序磁碟、复杂的物理学模型和dna结构图之间嬉笑怒骂,摔摔打打、吹拉弹唱,使整个圣殿般的大厅变成了疯人院。 他们并没有疯。即使按严格的精神病检查,他们都是很正常的人,就象我们生活中遇到的很多同类人一样。他们的神情和理智都很健全。人们的惊异在于:他们同自己的过去相比,反差太大。他们在精神目标上疯狂般的努力,人们以为是正常的。而当他们变成一个常见的普通人时,则被当成是疯狂的。 第49页 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那该死飞碟的恶作剧吧?! 在密云水库旁边那个叫瑶亭的小镇上,上述悲剧发生了二十四小时后,几乎全世界所有的首都、科研中心、科学城、文化中心、军事指挥中枢、大学里,都发生了类似的事件。 无论是在哪儿:开阔的平原上、深邃的洞穴里,偏远的山谷中,只要有学者、有专家、有医生、有律师、有政治家、有商人、有音乐大师和作家、有经理,有报人和记者、有法官、有会计师……总之,一切有进行脑力劳动的行家里手的地方,都发生了这种怪事。进行脑力劳动的大师们,突然一反初衷,对自己的工作厌恶起来,他们的灵感和才华都消失了,他们的理想和毅力都不见了。他们变成了没有目标,不想努力奋斗的人。 到了银行家上赌场的时刻 “看哪!排第三的人就是里科弗海军上将!”一个穿棕色法兰绒灯笼裤的阿拉伯男孩子对同伴说。他的同伴是个系蝴蝶结、拖着木鞋的日本血统的姑娘。她别着密执安大学的校徽,却躺在廉价的乙烯基睡椅上玩洋娃娃。 她听到男孩声音,扬起她那化妆粉涂得不均匀的脸,朝男孩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有什么稀罕,排第一的是北约司令范弗里特将军呢!” 他俩对面是一大片海轮的桅樯。那些海轮都熄了火,懒散地锚在达尔贝达城的防波堤内。船上的万国旗零零落落,水手们也躲到穆尔杜什公园旁的肚皮舞夜总会销魂去了。倒是有一群人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包括男孩和女孩在内。他们是一群着各种奇装异服的滑稽人,爬到一艘纳尔逊时代的纵帆船上表演跳水。二十天前,他们个个挂满勋章,提着带指纹密码的特制公文包,神气活现,是一群人类的泰斗。现在可好,西米的脑电干扰波给大人物们都染上了mbd综合症*,社会精英们一切正常,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象是被外科手术 * mbd:儿童脑功能轻度障碍症。 切除了。 人没有精神真可怕。 千万人推动着人类社会前进。一位妇女纺好一支纱,一位工匠打好一个马镫,一个画工描完一幅庙堂中的普通壁画,他们就算是创造了歷史。一些英雄伟人,叱咤风云地指挥了一些大战役,提出了一些标新立异的新思想,发现了一些让世人惊嘆的新东西,也推动了歷史。 得承认,伟人们的贡献大。 为什么他们一个人顶得上许多人?关键在于精神的集中。在目标上集中就有了突破,有了质变。集中,是思维最可贵的属性。 西米破坏了这个“集中”。不用这个词,改成“追求”、“奋斗”、“坚毅”、“献身性”、“创新”、“探索”等流行的时髦词语,意思也完全一样。 现在,伟人们看透了,不想干了,想混日子了,想摆脱“集中”带来的烦恼,去玩玩。 于是,摩洛哥的古城达尔贝达成了好地方。大家都想来这里嚼嚼无花果,在圣亚库特大道旁找摩尔姑娘调调情,在大清真寺里点炷香,在竞技场里看摔跤,在汉克角的海滩上来他个海水浴。 达尔贝达,正是歷史上威名赫赫的卡萨布兰卡。 “范弗里特将军跳下来啦。”阿拉伯男孩嚷道。随着他的声音,穿着中世纪骑士服装的北约司令,抛掉斗篷和铁面具,从七十英尺的桅顶横杆上跳下来。他在空中翻着跟斗,尖声怪叫,在一片水花中钻入海面,好久没出来。 他从帆船边爬出来时,得意地打着响鼻招招手,其自豪心情,不亚于指挥第七集团军杀过易北河。 ……轮到里科弗上将了。这位美国海军参谋长装扮成白色的大水母模样。当他跳下来时,长袍被空气吹胀,象杂技团的小丑。 许多名人在沙滩上玩惠斯登。他们牌术很差,输了之后肝火旺盛。彬彬有礼的外交家同有身分的企业巨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社交圈子里酷似王后的名媛淑女,在穆哈默德五世广场上同妓女们打闹,询问她们,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更性感,“更能撩动男人的心”。 一些大轮船从大西洋上驶入港口。可是几乎没有什么船从卡萨布兰卡开出去。人类活动的神经松弛了。伊斯兰餐馆的烤全羊和涮羊肉宴席上挤满了食客。几乎各国的海滩上都躺着半裸或全裸的男男女女,他们对冲浪、滑水、帆板等刺激性的运动都毫无兴致。人们只是要玩。垒垒沙堆,在塑料地板上掷掷滚木球,甚至拿纸牌算算命。讨来陌生男子或妇女的一吻就算是很大的乐趣。 傍晚,雄浑的大西洋落日,也引不起文人墨客们的激情。 入夜,石板铺成的老城街道上点起昏黄的灯,仿佛回到了中世纪的日子。有人在角落中吸鼻烟,吸食无毒的大麻叶。 透过烟雾和灯光,看到他们呆滞的、缺少表情的脸。有人冻结了带哭的笑容,凝固了带笑的哭丧脸。真是一个缺少目标、欲望淡漠、没有追求的世界。当年,来自伊比里亚半岛的欧罗巴骑士们,打着贵族纹章的旗号,擎着长矛,跨着骏马,来到卡萨布兰卡。他们看到金沙滩和棕榈树、无花果和黑眼睛的俏丽阿拉伯女人,便觉得打仗没意思了,他们该歇口气了,他们醉了…… 夜深了,街上仍然人声喧譁。各家妓院和赌窟却顾客盈门。在一家本地人开的赌馆中,吃角子机、轮盘赌、掷骰子和其他赌具旁都拥着各种肤色的赌徒们。他们满不在乎地一掷千金,潇洒得如同挥一把泥土。 第50页 谁也没注意来了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头。他东看看西瞧瞧,终于挤到一架轮盘赌机旁。他掏出一口袋买好的筹码,逐一堆在每一个数字旁边,然后在每个小堆旁边又加上一枚金钢钻。每枚钻石大约都在二克拉以上。事后,有人算出他这轮赌注约值四百万美元。 干瘪的老头对庄家说:“我下的注够吗?” 庄家舌头髮直,他兴奋得透不过气:“先生,您下得挺合适。” 老头随手一转,红针落到绿五上,他赢了十万元,而其余三百九十万元的筹码全输了。 老头子满意地收起钱,重新照旧下注。等天色微明时,他大约输掉了二千万元。他连眼皮都没眨,拿起礼帽便走了。 庄家也觉得赢这钱意思不大。他收起支票,把所有的金刚石捧起来,发出北非人特有的“嘿嘿”尖笑,随即扔到赌鬼们的头顶卜。 亮闪闪的钻石撒了一地。奇怪的是,赌客们居然无兴趣去拾。也许他们的兴趣赌过几轮后就消失了。 人们连钱也没兴趣了。社会丧失了动力。 那糟老头子就是亿万富翁山克维支。 银行家是社会上最稳重最保守的人。连他也在下九流的赌场上去冒险,足见社会是没有希望了。 西米们演的就是这种戏。 转折 他们呆在埃尔斯米尔岛的冰海下面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地球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札陵”号潜艇将贾杜金们的信息通过天线浮标发射出去。复杂的配方送入医学中心,不久,治疗免疫病的特效药生产出来了。绝大部分病人获得良好治疗,终于痊癒。西米的恶毒计划归于失败。 天线浮标把卫星转播的万众欢腾场面送到了海底。“札陵”号的全体乘员和地面上的人们共享了胜利的喜悦。欧阳琼和郭京京还享受了爱情的幸福和甜蜜。 好景不长。 天线浮标又接收到更坏的信息:人类丧失了生气勃勃的进取精神,变成了一群庸俗不堪的小市民。他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他们宁可钓一天鱼也不愿读一页书。 他们觉得一顶旧毡帽比一顶博士帽漂亮得多。实验室积满灰尘,图书馆被白蚁蛀朽,精密仪器被打碎,变成了魔方一类老少咸宜的玩具。人类仿佛被吹入一种使他们迷失方向的霉气,人类中了邪。 噩耗传来,“札陵”号的将士们黯然伤神。虽然看不见的干扰波——大家正确地判断出是西米们施放的思维干扰波——还无法穿透冰层和海水,大家一时还不要紧,但是,他们深深为人类的命运担忧。 “札陵”号不能返回水面,只要一浮出冰层,所有的人都会象被做过脑前额叶白质切除手术一样,丧失思想,变成白痴,变成机器人。 必须拯救人类。 只好再去求贾杜金们。 欧阳琼在大厅中重新集中意念,在她思想的苍冥中唿唤孔星上的智者。 一片寂然,似乎贾杜金们忘却了这个大厅,放弃了这片飞碟停泊站,它是那样空荡荡地,象座墓穴。 无论怎么努力,无论试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贾杜金们。 他们也许正象自己奉守的宗旨那样,云游四海去了。他们不管地球人的事了。他们消失了。只有穹窿中的飞碟,表明他们曾在地球上存在过。 人们绝望了,他们的心冷却了,象头顶上的北冰洋的冰。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回到水面,回到那个虽能饱口福,但却没有思想的世界;还是在水底坚持,当冰海下的鲁滨逊。 他们决定继续呆下来,宁死也不当干扰波的俘虏。他们的行动是向西米统治地球的野心挑战,尽管这种消极行动没有打击力量,它却是人类不屈的象徵。 连欧阳琼和郭京京的爱情也被“札陵”号悲壮的行动埋没了。他们没有举行婚礼。他们象其他乘员一样忙着制造食品,整理资料,研究新的途径,等待出现奇蹟。 他们的爱情相当脆弱。一定是他们的血液中有相剋的成分。只有当他们用思维网络连在一起时,他们才互相理解;一旦分开,竟形同路人。郭京京并不爱欧阳琼这种性格,欧阳琼也太爱指挥郭京京了!怪不得世界上有那样高的离婚率,原来并不是随便找上一个人都能白头偕老的。也许性、爱情、婚姻真是不同的三码事。而且,根据范·克劳森这个荷兰爱情心理学家的统计,个性越强、能力越强的男女找到合适的配偶越困难。 他们就在恩恩爱爱、吵吵闹闹之中度过了冰下的日月,直到…… 奇蹟出现了。 那一天,冰下鲁滨逊们又集聚到电视前,看看地面世界上毫无希望的呆板日子:人们照例喝茶、打桥牌、看看电视、和相好厮混,无所事事。 突然,平地一声雷,把世界惊醒了。 人们先是呆住了。然后,号啕大哭。又过了一会,便狂乱地沖向研究所、医院、律师事务所、大企业、金融中心…… 他们翻开积满尘土的书和文件资料,象疯子似地看起来。连那个死气沉沉的机器人播音员也换上了娇艷夺人的诸田泉小姐。她用激动的调子说:“人类终于结束了可怕的冬眠,该轮到西米们尝尝我们的厉害啦。” 第51页 究竟是怎么回事? 屠杀 “无聊透了,我想,他们再也玩不出新花样啦!”肯倩白女士走向环幕全息电视的控制板,准备关掉枯燥的地球电视节目。 西米们渐渐染上了电视瘾。在贝亚塔星的发展歷史中,一度也出现过电影和电视,后来,它们对儿童教育和社会安定性的影响越来越坏。结果,在一次贝亚塔议会中,电视否决案终于获得多数票通过。从此,西米的生活更趋单调,但钻研技术的劲头反而更足了。到肯倩白这代西米,他们对电视病毫无免疫力,对地球人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节目,他们一下子就迷恋上了。 自从西米施放思维干扰波以后,地球的生活失去了波澜起伏、艷丽多姿的风采。幸亏人类研制了那么复杂的电脑网、那么能干的机器人,它们接管世界的领导职责并未发生太大的困难。甚至,人类的生活更协调了,更富有节奏了。象那些俗气的科幻小说描写的那样:“……早上,定时装置把汤姆叫醒了。刷牙机给他刷了牙。家用电脑早排好了早餐菜单,他只要从微波炉和冰箱里取出来就行了,是火腿蛋和黄油面包。电脑化的车子在门口等汤姆,它开过高频信号控制的马路把主人送到办公楼。上班也只是例行公事,汤姆喝了两杯咖啡,又从电视报纸上看了他喜爱的体育节目和桃色新闻。情绪电脑猜出了他想去情妇玛丽那儿,便给他配好了夜礼服和领带——都是玛丽心爱的那种颜色。 “下午4时,一切正常,电脑已经把他一天的业务——向各超级市场分发本公司的货物—一办完了,然后问他有何指示。他说‘谢谢’。然后他去玛丽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然是电脑配的,因为玛丽怕发胖。饭后他们去自然保护区散步。才走五分钟,玛丽叫起来:别走错了,我这有张路线图呢!它告诉我们该走那条路线,这样我们便可以玩得高兴。当然又是电脑开列的。夜里,汤姆在电视上学习社交礼仪,并且为伯明罕足球队输掉一个球而惋惜。其实连球赛都是电脑用存贮库里的资料通过全息机表演的,明天伯明罕队便会赢回来。 “十二点,汤姆上好了定时睡眠机安然入梦,他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明天要把上定时睡眠机的工作也交给家庭电脑干。” …… 肯倩白关掉电视后有些怅然若失,她想不出失去了点什么。 林登德看出她的心思:“别为地球上文艺生活的单调而惋惜啦。要看到,我们终于胜利了。我们已经成为地球的主人,地球人只配当我们的奴僕。他们永远丧失了同我们竞争的地位。他们已经丧失了理想、信仰、精神寄託和奋斗目标;即便个把人还不自量力地追求进步,那他也缺乏坚毅、顽强、执着、刻苦的追求态度和思想方法;最后,也是最根本的,他们已经不能在高级系统里进行学习啦。他们彻底失败了。” “恐怕未必。”奥纳瓦女士走过来,重新打开电视机。 她把一些复杂的监测系统的终端和电视机交连起来,仔细地搜索着地球上的草原、山谷和海洋。 “我总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奥纳瓦仔细地盯着电视图象:“存在的东西必有它存在的原因。地球人进化了三四百万地球年了,他们比我们所花的时间长,虽然水平比我们低。 但是……” 首领粗暴地打断她:“他们的时间花得很浪费。象一棵榆树,它的枝杈只顾向四周的空间伸长,而不如白杨,很短的时间便达到相当的高度。” 奥纳瓦并不为林登德所左右:“正因为如此,地球人有很强的弹性和适应性。他们不会甘心做奴隶的!” 林登德把电视画面改换成地球人生活的百态图,冷冷地笑着:“他们没经好念了。他们完了。奥纳瓦,快制定一个迅速占领地球,发展我们西米文明的规划吧。我们同这帮低能生物打斗的时间也太长了,这是我的过失。我们要尽快地繁殖,在两个地球月的时间内,取代电脑,成为地球的永久统治者。” 其他西米都跃跃欲试,有的在摆弄设备,有的在准备方案,只有奥纳瓦镇静如初。 “等一等,我们还没有侦察海洋,也许地球人会躲在大洋深处搞新的名堂,我们的干扰波无法穿透深厚的盐水层。” “算了吧,他们的脓水也就到此为止了。”负责战争的昆弄轻蔑地瞧着奥纳瓦,颇不以为然。 林登德沉默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他用西米的方式拥抱了奥纳瓦:“你说对了。在我们给地球人制造自免疫疾病时,他们狼狈不堪。可是,后来他们突然获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使大批病人迅速治癒。我原以为是地球人的发明,正如他们发明了at-p-v抗体一样。现在想起来,不是他们干的,他们的智力还达不到这个水平。” “那是谁发明的?”昆弄问,他也怀疑起来。 “一定是居住在地球上的外星客。”若方根推测。 奥纳瓦这才说:“而且,他们可能居住在海洋中。” 昆弄惊唿:“地球人有了盟友!” 林登德承认了现实。 仿佛证明他们的推断,整个电视图像发生了眼花缭乱的变化:地球人以浑浑噩噩的状态甦醒过来。他们仿佛冬眠过后的动物,伸伸懒腰,打个哈欠,互相问候。不久,他们便从电脑记录中发现了过去的一切。于是,最优秀的人们立刻奔向实验室、信息馆、工厂、研究中心、大学、剧场、编辑部、律师事务所、医院、股票交易所和银行。人类社会又开始转动了。它尽管疯狂、缺乏理性、没有秩序、纠纷不断,但毕竟有巨大的前冲力,这是电脑世界所根本不具备的。它有时象无规则的布朗运动,但委实可怕! 第52页 普罗惊呆了,半天才说:“是谁把我们的干扰波破坏了。 决不会是地球人!” 若方根说:“发射和我们干扰波频率相同,相位相反的抗干扰波,把我们的波叠加而抵消掉,这件事只有银河系最聪明的生物才做得出来!” 林登德平静地说:“这一定是孔星上的贾杜金们。在四十万光年的天区内只有他们具备这种能力。这群太空流浪汉,什么时候蹲在地球上啦。真可恶!多管闲事。” 昆弄暴跳如雷:“那我们只好打起行李滚蛋了?” “恰恰相反。”林登德充分显示了领袖风度。他向部下们解释:贾杜金们都是些老朽的精灵。他们虽然智慧极高,但超然尘世,从不介入星际间的纠纷和战争。他们奉守近似地球上佛教的清静无为的信条,看穿星海的红尘,求得灵魂的纯净。这次干涉,实为罕见的例外。但也仅此而已,再不会更深一步。因为那违反了他们基本的信条。 “因此,”他说:“我们必须趁地球人尚未发展起他们的攻击系统和防御系统前,把他们全部消灭。我们再也不能仁慈地让他们冬眠,他们正在汲取教训,不断完美。我们却一错再错,几乎无可挽回。” 他指示昆弄:“动用一切武器,能量的、热核的、细菌的、病毒的、化学的、思维系统的,消灭地球上最优秀的人物,夷平最好的研究所、实验中心、图书信息馆、能源系统、金融中心、电脑中心、交通枢纽和商业网系统、兵工厂,大学……毁灭他们的科学、技术、文化,农业,工业生产,让他们倒退、野蛮、堕落。任何进步的苗头全要扼杀,任何新思想的幼芽都要捏死,任何反抗格杀勿论。我们再也不能宽容了……” 大厅里非常安静,连昆弄也没吭声,心惊肉跳地听着他们首领疯狂的命令。 银光闪闪的飞碟又高飞在太平洋上空了。这种磁力线飞行器完全是利用新的原理,不同于飞机和火箭。它轻盈自如,翩翩飞舞,富于美感。可惜它们是西米屠杀人类的工具。因而,在太平洋上航行的人们,偶而在云端找到它的身影。人类对它们早失去了神秘感和崇敬,只怀着恐惧和憎恶。它们是死神的一串念珠。 它们飞临了美国西海岸。 若方根、肯倩白和普罗驾驭着飞碟。当鳄鱼嘴形的加利福尼亚湾出现时,他们降低了高度…… “野蛮人”和“超人”决斗 ……印度人德赛醒了。 他忘了这次睡过去多长时间。很早以前,印度就有一位少女昏睡了七年。德赛虽无法同她媲美,值也一觉睡了有半年多。 他是迫不得已。因为他蜷缩在这山洞里,没有阳光,没有食物,也没有生的希望。他是靠古老的瑜伽术使生命的节奏放慢到接近零,心不跳,无血压,才得以度过无穷的长夜的。 西米们刚占领苏瓦时,德赛就逃到山洞中。开始,他很慌乱,怕没食物,没有淡水,没有光明。总之,他怕死,想逃走。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他是无法逃脱的,要准备活下去。 他开始找水。原来,他越过的那个深潭里的水是淡的。他很高兴。不久,他又发现潭中有些盲鱼,起码还不至于立时饿死。后来,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只剩下孤独的威胁了。 孤独非常可怕。用行话讲是“幽禁恐怖症”。德赛的空间非常有限;在有限的黑暗空间,过勉强不死的生活,必将招致精神分裂和其它病,前景暗淡。 但德赛并没有绝望。印度民族有很深的宗教传统。他们的欲望很低,忍耐力很高。而且,德赛还精晓瑜伽术。 当他摸索着踏探完自己的山洞领地后,他感到宽慰。山洞很曲折,很长,通向岛内维多利亚山的心脏。许多地方通气透光。当西米们以为杀尽岛民后,便停止了波的发射。威胁减小了。 在蜿蜒的洞穴中,有四、五处深潭,每个潭中都有许多盲鱼,大概是某条地下河把它们相互贯通的。德赛并不准备当黑洞中的鲁滨逊。他有印度人的思维方式。他不是进取型的人。 他决定作瑜伽功。 瑜伽功是印度式的气功。它同中国的气功、轻功和硬气功不同处在于:瑜伽者用思维来控制生命的过程。一位好的瑜伽者可以用“假死”的方法睡去三个月之久,使身体消耗的养料减至最低限度,成为一种“冬眠”的人。 德赛吃饱了生鱼。他把自己调理好之后,便开始做功。 第一次仅二十五天。这是根据他的石英日历表算出来的。第二次他得的窍门多了些,经过五十三天才一觉醒来。他大食其鱼,补充极虚弱的身体。半月后,又开始做功。如此往復多次。洞外的地球人被西米搅得昏天黑地时,前超级市场售货员德赛如南柯一梦般地度过了两年时光。 德赛摸黑潜下潭去。他把裤脚扎住,捉了两裤腿傻头呆脑的盲鱼。他随身有把折刀——他这种干保卫活的人总是带这玩艺的。他把鱼鳞刮掉后,切好鱼片,便生吃起来。 他看看表:二一一八年1 1月2日。这次竟睡了一百七十七天。看来,高兴的话,他可以在洞中用睡眠度过一生。 印度人吃饱了肚子,伸伸懒腰,念了一通印度教的经文。他站起来,摸着石壁,跌跌撞撞地向洞的深处摸去。他知道在维多利亚山嵴上有许多的裂口。他每次醒来都要通过这些缝眼观察那些西米们。毕竟,在智慧生物中,只有他们才是德赛的邻居和伴侣。 第53页 在地球人当中,唯有德赛见到过真的西米。他们披着白色的袈裟,长着褐色的脸,两眼距离大,身材矮小,行动敏捷。从他们搬弄的东西上看,西米体力不如地球人,说明他们星球可能比地球小。他们操纵的设备形状奇特,德赛从未见过。他们使用着一些机器人,大多样式丑陋、行动笨拙。 他们只相信自己。显然,他们的智慧程度比人类高。 在苏瓦和附近一带海岛上活动的大约有六个外星怪物。 其中一个是雌性,因为她个子比其余略高,曲线圆滑,行动较慢,而且长着明显的乳房。他们对地球的引力场有所不适,稍长的距离便使用步行机。紫外线也叫他们讨厌,户外干活时,他们非要戴顶黑色的硬质遮阳帽。 他们是工作勤奋、干活极有效率的傢伙。德赛不知道什么是他们的娱乐,还有他们的爱情和性生活。 德赛文化程度不高,这点使他屡屡后悔。印度人都喜欢在很年轻时就求职,因而看轻学业。虽然德赛属于那种肯钻研、爱动脑的青年,但他的知识大都是从电视和科普杂志中得来的,凌乱而不系统、含煳而欠精深。 他经过反覆观察,认为在苏瓦南方约十海里的恩本加岛上,有外星人的一个大工厂。他其至认为那是一个核电站。 外星人把海水抽入蘑菇样的站房中,提取过铀、氘和氚之后,又通过很长的输水管排掉。核电站的厂房设在地下,每隔半小时便有一缕水气从冷却塔中冒出来。恩本加岛起伏的丘陵中有许多巨大的莱顿瓶样的银球,直径都在四十米以上。电线通入银球腹部,德赛认为这是把电能储存在里边。 较远的瓦图莱莱岛和恩高岛上也有些巨球。德赛弄不清是通过水中电缆把电送去呢,还是那里也有核电站。 雨云在斐济上空汇拢,风是从东南方吹来的,于是在维多利亚山的南麓迎风面上化成一场热带豪雨。群山、海岛和苏瓦都被罩在雨帘中。雨使德赛兴奋。他忘却了危险,甚至想作一回探险。 雨停后,云层厚重,海面不耀眼了。德赛看见,有几只飞碟从苏瓦机场上起飞,降落到恩高岛、坎达伍岛、莫阿拉岛上去了。最近的一只降落在瓦图莱莱岛。它们从那些能量球中补充能量。不久,便腾空而起,在坎达伍岛上空编队。 德赛数了几遍,共有六只。它们环绕维提岛飞行一周后,迅速拉高,消失在云层上面。印度人估计是向东去了。 他从来没见过六只飞碟共同行动过。因此,他有股预感:事关重大。 苏瓦静下来,没有任何活的高等生物了——除了他。他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蛮勇:拼命地扒开了洞口的石缝。石质坚硬,他甚至做了硬气功才得以打开。 德赛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下山坡,来到了苏瓦市中心。大街上空荡荡的,无人的房屋外长着荒草。塑胶瓦也在风吹雨蚀中褪了色,使城市象一个带神奇色影的遗蹟。“热带的东西衰败得真快呀!” 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椰树”超级市场。市场里日用百货和衣物依然如初。他还记得当年同一个义大利水手发生争吵时的那串珍珠和首饰盒。旧物犹在,人已作古,他同那水水素无怨恨,他不由得默默地在心中超度那人的亡灵。 德赛不敢怠慢,在被老鼠扫荡得乱七八糟的食品架上拿了些罐头食品和几瓶酒,又跑到五金柜檯里找了一盒金工和电工工具,甚至找到一大卷很粗的电线。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拿这些东西,真是鬼使神差。 印度人把食品和工具装到一个旅行背包中出了“椰树” 的大门。他回过头,向门上的招牌鞠了一躬:“拉贾伊经理,我这不算是偷呀。”其实那马来人经理早在写字间里被蚂蚁啃成了白骷髅了。 德赛来到苏瓦码头,想找一条船。码头上停满了船。它们还象两年前一样威风凛凛地驻泊在栈桥旁边,装满了货物,也装满了人——不过都是死人。 他终于找到一条汽艇。它完好无损,油箱里还剩大半箱油。德赛钻入驾驶室,里面有两付骸骨。其中一付还穿着华丽的丝质衣裙,可以想见她当年的妖冶丰姿。德赛做了个飞吻,然后把他们抛入海里。他不喜欢骷髅那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自己。 汽艇的引擎干吼了几声,终于运转正常。德赛合上离合器时,才发现方向舵上刻着这艇的大名——“顺风”号。但愿一帆风顺,大吉大利。他打了个口哨。到此为止,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西米们过份相信斐济空间的力场网和水下监视网。他们实在不曾想到岛上竟还有活人。由于那些复杂高效武器都是对准外部的,所以,德赛就象在颱风眼里一样安全。 小艇拖着浪尾,飞快地驶出港口。大海里浪涛汹涌。德赛久居洞穴,操艇技术欠佳,十海里的水路,竟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在恩本加岛的一个小海湾登陆时,大约是中午时分,离飞碟起飞已有四个多小时了。 他来到核电站的厂房前,才发现它们非常高大。主厂房约十层楼高,看来只是整体的一部分。如果把地下的部分加上,比得上印度莫卧尔王朝的巨大宫殿群。地上部分象蘑菇的伞盖,而蘑菇径是深扎在地下面的。这座直径二百多米的灰色蘑菇帽上,没有一颗螺钉、把手、通气孔、天窗和管道。它浑然一体,天衣无缝,如同飞碟一般。深藏地下的厂房里发出嗡嗡声,大概是大口径泵正在抽汲海水。 第54页 亚利桑那峡谷大血战 旧金山在燃烧。折断的金门桥倒塌在海中。富有伊斯兰色彩的美术宫变成瓦砾堆。那是肯倩白干的。她可能羞愧于自己艺术的贫乏,生了一股妇女的刻毒之心来破坏的。街上横陈着尸体。他们有的被毒气熏死,有的被脑波杀死。猫狗也染上了毒菌,在中毒枯死的橡树旁散发着尸臭。唐人街上到处散乱着中国工艺品。美洲银行的废墟边死人累累,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攥着一颗南非大钻石,它有三十一克拉,名叫尤吉尼安蓝眼睛…… 西米们对自己的破坏感到满意。他们没去收拾伯克利的加州大学和帕洛阿尔托的史丹福大学。在一片繁星中,飞碟沿内华达山脉向东南方杀去,准备一路扫荡美国西海岸的大片繁华区域:洛杉矶、长滩、圣迪戈…… 它们放过了加大和斯坦福,这就叫人难以理解:究竟物质和人才哪个重要?它们受到南加利福尼亚大片城区的诱惑,而急于摧毁物质财富。毕竟,它们以为人的智慧还是不足道的。 “他们会从这里经过吗?”凯利·比弗斯问一位挂满勋章的陆军工程部队少将。上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他的海军陆战队争得了这次机会。 “我想会的”。少将回答:“否则我们干吗来这里。” 在他们脚下,是世界闻名的美国亚利桑那大峡谷。它的险恶,它的粗犷,它的荒蛮,构成了一种畸形的美。一八六一年尤瑟福·埃文斯在它那谷风唿啸,碎石横飞的险径上写道:“我被它骇倒了……一个视觉上的偏差就会把人送入那无底的深渊。” 深渊是地球的伤疤。它从犹他州的帕韦尔湖开始,象老年人曲张的静脉一样蜿蜒二百余英里,直到内华达州的米德湖。三百万年前,肯鲍勃高地还是座大分水岭。科罗拉多河竟鬼斧神工地完成了深切五千三百英尺的宏大工程,凿穿了分水岭,给人间留下了水和岩石搏斗的伟大遗蹟。 现在,那条名垂青史的混浊小河,平静地在大峡谷底奔流。它两岸的肉色岩壁直插蓝天。从奥陶纪到第四纪的岩层,在流水沖刷下清晰可辨,给人留下亘古永存的深刻印象。难怪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看到这条一五四○年西班牙探险者为找黄金而发现的自然奇蹟后,嘆为观止:“做为圣物,你还是离开它吧!你不能改变它。世纪之水把它雕刻出来,人岂可动它分毫”。 比弗斯上尉在一小群人丛里钻来钻去,找到一位个子只有一米五的矮人:“飞碟会来吗?皮尔曼先生。” “可能性很大。”宇宙心理学家皮尔曼回答。他穿得很整齐,谷风吹起他的绿领带,时时打断他低沉的尼德兰腔英语:“大峡谷这么美丽,他们怎能不来观光呢!”皮尔曼的夜礼服真是一流手工,象是要赴白宫的国宴。 第三个人、物理学家张伯伦告诉陆战队军官:“从东西方向穿越美国有三条路好走:西雅图起点的北线;旧金山起点经过盐湖城的中线和洛杉矶起点、经66号州际公路、40号国家高速公路横贯全美国的南线。“只要他们去洛杉矶,我们便可以在这儿等到他们。” 这一群在大峡谷边显得非常渺小的人,正在组装和调试一些大机器。他们的位置在大峡谷南岸、180号州际公路尽头的大峡谷城略北。这一段峡谷又深又宽,两岸相隔约12英里。现在“成了多余的人了。”比弗斯上尉离开了忙碌的工作中心。他识趣地来到望火塔点上,无心思地看着叫做“印第安花园”、“战舰”、“达纳孤峰”的大峡谷国家公园名胜。 同时,年轻军官还不停地看手錶。 微波系统不断报告着飞碟行踪。它们捣毁了旧金山市、圣何塞市、弗雷斯诺城后,已经抵达洛杉矶。比弗斯暗暗后悔,不该到这条不毛的峡谷来,放弃了现场观看洛杉矶大破坏的好机会。其实,他大可不必后悔。好莱坞影城里的米高梅、环球、二十世纪福克斯等电影电视公司的摄影师,正冒着生命危险抢拍现场。他们的竞争性从业精神真令人钦佩。 夺人心魄的幽秘峡谷边缘,几只北美神鹰在干得冒烟的赭色岩石上,梳理着自己的骯脏羽毛,一边看着两脚的人类,一边盯着日渐珍稀的、在谷底啃草的美洲野驴。 所有的人都相当忙。他们手脚不停地拆开漆着nasa1、nih2、贝尔电话实验室、剑桥大学、布鲁克海文实验室、cern3和美国几乎所有名牌大学、名牌实验室名称的大箱子。里面精巧的设备和箱外的花哨名字,活象一次莱比锡博览会。 比弗斯挽起袖子,手脚利落地干活。他和技术工人、学者们一起,安装调试各种设备。他嘴里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娘,手里还准确地把漆成五颜六色的接插件连在一起。一小时后,粗活干得差不多了。值勤人员把比弗斯他们赶开,让高级技工和科学家们继续干下去。 ……洛杉矶市中心的邮电塔遭到破坏。联合客车终点站、歷史博物馆和市政厅在燃烧。里奇蒙街的老城音乐厅、圣彼得罗区的比奇海事博物馆都叫肯倩白毁了。闹市区的小东京、华人街、国际贸易中心、希腊剧院皆焚于大火。位于城东北郊的伽布里埃尔山谷在啜泣。西洛杉矶的电影城好莱坞也未能倖免…… 第55页 一浪盖过一浪的噩耗,催促着大峡谷边缘的人群,逼迫他们发疯似地干活。他们很明白:西米将按照严格制定的计划,从西到东地横扫美国,直到把东海岸的一片城市森林齐齐砍光。三百四十年来,那些英格兰、爱尔兰、法兰西、西班牙、波兰等古老国家的落难者、幻想者、投机家和黑人的后裔们,披荆斩棘建起了这块“天堂”,无数金钱在这“天堂”上种出了异果;虽然,它也有悲剧,也有种族纠纷、犯罪、贫富不均,也曾僵化而缺乏当初的活力,但是,它毕竟 1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 2nih: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 3cern:欧洲核子研究中心。 是三亿美国人的家园,从来未遭大的兵燹。这个两洋之间得天独厚的大陆岛岂容一旦被西米们毁掉! 救救美国吧!全能的上帝,难道你不睁眼保佑保佑美国?飞碟进入帕萨迪纳,动手夷平全美国最好的兵工厂…… 飞碟进入圣迪戈。墨西哥全国发出战争警报。到处是逃难的人群,到处是一片混乱,象当年西班牙江洋大盗科泰斯杀进了墨西哥城…… 二一一八年11月5日凌晨3点,胡闹够了的西米开始折向东北方。3时40分,他们经过三州交界处的边界小镇尼德尔斯。4时15分,米德湖南岸的观测点发现在昏黑的天幕上有三颗斗大的亮星。哨兵哼起了老片子《第三类接触》中的主题曲。另一位军官打断了他:“他们是最兇残的星际敌人,我倒是建议你哼哼《异形》*中的那个调子。” ……在大峡谷城即将调试完工的复杂机器,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它最初的名字过长,命名人总想把它的多种性能全都包含其中。后来便简称为“飞碟歼灭机”或“飞碟炮”。 飞碟炮的原理是记载在墨西哥玛雅文残简中的,通过密云国际讨论会已经把它译了出来。当时,恰逢西米突然袭击,与会者根据宗焕先教授建议,都接受了催眠术治疗而被抹去了记忆,重要的文字残篇为防止西米攫去也被焚毁了。 旋即,在西米干扰波的影响下,会场几乎变成一场狂欢舞 * “第三类接触”、“异形”均为美国热门科幻电影。 会。以后,没有人记起有过“飞碟炮”这码事。 那时,张伯伦教授多了个心眼。他在集体思维网络中担任英语组组长,因此了解该武器系统的大部分原理。当时,他曾把主要的公式和数据抄到衬衣袖口和衣襟上。此举也是受施特劳斯在衬衣上谱写“蓝色多瑙河”的启发。贾杜金们破坏了西米的干扰波后,教授居然找到了那件贵重的脏衬衣。 它同其他一堆脏衣裤混在一起被丢到床下,有洁癖的张伯伦先生没有洗掉它们真难以思议。或许是干扰波影响了他的习惯和癖好。 尽管有这些公式,飞碟炮还是造不出来。它毕竟不完整,而且在如此艰深的领域中,人的智慧和知识的自由度终有限度。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建议问问莫斯科。 参加密云会议的,是苏联科学院院士,数学家格·斯米尔诺夫。果然不出所料,他利用身为斯拉夫语系组长的机会,也私下抄了些笔记。他的公式本来有限,然而有人索取便身价倍增。美苏之间展开了一场艰苦的谈判:是高价收买还是利润分成,其困难程度不亚于限制战略核武器谈判。 灵魂的歧路 拉诺拉拉库火山口四周的绳状凝灰岩,几千年来一直困惑不解地望着山坡上横七竖八的巨石人头像。它们总是那么神秘,吸引着无数学者和游客。自从一七七二年復活节时,荷兰航海家罗根维发现了这座玻里尼西亚岛群中最东边的小岛后,巨石像就一直蒙着谜似的面纱。 復活节岛呈不规则的直角三角形。三条边都布满了死火山锥。它的面积仅四十五平方英里,既养不活众多的雕刻家,岛上也没有能啃动坚硬的火山燧石的工具。这些巨人头高二十米,重五十吨,鼻樑挺直,前额低,眼窝深陷,嘴紧闭,下巴很突出,和地球上任何种族的人都不相象。他们到底是谁?二一一八年11月7日,岛上的一群土着居民愉快地唱着歌,在旅游者面前摆好姿势,站在巨人头旁边等着照像。 天空中的云缝开了。一只巨大的飞碟从云层中钻出来。 它下面伸出三只脚,牢牢抓住另一只飞碟。那只飞碟有半边被烧灼得焦黑,仿佛失去了它近乎神灵的生命。 土着人仿佛触电一样地呆立住了,然后齐刷刷地跪下,念动他们语言中的祈语。几个胆大的游客举起了相机。谜一样的石像和谜一样的飞碟,真是绝妙的艺术构图! 飞碟吃力地沿復活节岛的三角形海岸飞行一周后,渐渐降落下来。受伤飞碟喷出的热气流吹动蒿草,露出草中黑色的岩石。在黑岩中还有几尊巨人头的半成品。 飞碟又发射死亡振盪波。一分半钟后,土着人和游客都死了。他们五颜六色的衣服和满地乱丢的可乐瓶、热狗纸包、酒瓶杂乱地抛在草地上,构成一个没有生气的定格画面。 受伤的飞碟被吊放到拉诺拉拉库火山顶上,另外的那个降落在六百米高的拉诺卡欧火山锥顶上。似乎这两座火山原本就是给它们准备下的。拉诺卡欧火山口很宽,飞碟落在里面刚刚露出它的边缘,它的边缘上满是蜂巢样的洞孔。 第56页 黄昏时,飞碟中的隆隆声停息了。一个西米从中爬出来。他脸色憔悴,动作懒散。他是若方根。 若方根藉助步行机从火山坡上移下来。他穿过蒿草,穿过变臭了的死尸,来到海滩上。他看到了海滩上一排排巨大的人头象,细细端详着,在记忆中寻找什么往事。 在落日的柠檬色光晕中,巨人头仿佛甦醒过来。他向若方根诉说自己什么时候在蓝色的地球上着陆,又为什么离开这里。巨人头象在警告西米:离开这里吧! 若方根也弄不懂,为什么别的星球上的过客在地球上来而復去?他们是否想在宇宙中留下这块自然保护地。他们是否怕用自己恶的一面来影响地球的万物。为什么那时地球人的文明尚低,宇宙客也不愿驻此同他们一较长短。地球人具的有什么优势吗?他想起一个个同伙都饮恨而死十分伤感。 若方根爬上拉诺拉拉库火山,凿开飞碟上被烧坏的外壳。他把里面昏迷不醒的肯倩白抱出来,平放在草地上。太阳沉入海中。月亮把潮水引上来,拖走了海滩上的户体。 月光下,若方根从自己的飞碟中搞出一些救生设备和药。经过一番努力,肯倩白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 “一个小海岛。” 两个西米相互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只剩下两个。 普罗连同他的飞碟,都在那条狰狞的大峡谷上化为一缕青烟。 “我们该怎么办呢?”女的问。 “先回家去吧。等补充了能量再说。我们会找到復仇的办法的。” “我不信……”肯倩白又合上眼睛。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力量和文明。 潮水在沙滩上哗哗响,夜空中星光灿烂。若方根看见了明亮的大麦哲伦星云,他自问:“我们不是可以在那儿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吗?为什么要到银河的地球来?” ……德赛终于摸清了电厂的结构。它大致分成三大部分:海水提铀提氘车间、磁流体电站和储电装置。他钻过的冷却塔并不是冷却气轮机水的,而是冷却电磁线圈的。磁流体发电不需要什么锅炉、气轮机和大套蒸气管线,它只要把高温的等离子气体吹过电磁线圈,便产生了电能。德赛钻入的主厂房便是庞大的磁流体发电机。核能主要是加热等离子气体的。 搞清了电站的原理,德赛却更丧气了。因为磁流体电机是全密封的。一个小小的人对它实在是蚍蜉撼树。 可是,德赛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如何破坏它上。印度教是主张禁慾无为的。然而德赛偏要干成这件事。他孜孜以求的心情,只有古代巴比伦某僧侣一心一意破坏壮丽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才可相比。德赛要出这个名。 在一个信息如潮的世界上,成名真是件难事。日积月累的功夫不如走极端快当。恶的极端和善的极端都能使人成名,这就是所谓的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有助社会公益的一本书、一个电影角色、一次诺贝尔奖金、一个伟大的政治行动……都会带来荣誉,带来知名度。然而谈何容易! 刺杀一位总统或者一位教皇,劫持一架巨型宽机身客机,烧毁国会大厦,引爆原子弹仓库……也可以带来恶名,它只要有邪恶的胆量和普通人的智慧。 德赛就是要以普通人的智慧来干一件千秋永垂的丰功伟业。因为,他得到了机会。 机会使平庸的人变成了毁灭一切恶的神王湿婆。 既然发电机毁不成,那就看看海水提炼车间吧。他钻入提炼车间,在装满离子交换树脂、酶、催化剂的大容器之间转悠。容器有六、七层楼高,印度人无法动它们分毫。 德赛丧气已极。 他的时间有限了。必须赶在飞碟回来之前完成这种特洛伊木马式的任务。如果西米回来,他只有一死。 他试着去砸那些控制板,结果没有用。整套装置已经调整好,按固定的程序运行,控制板成了摆设。 他还找到一台象雷射炮样的机器。他试图去摆弄它,也一无成效。他并不是那种样样通的学者。 五个小时过去了。德赛陷于绝望境地。飞碟早该回来了。他从未见过它们出去这么久。然而,它们竟没有回来,一定是天佑神助。 他闪过一个念头:去破坏那些蓄电瓶! 念头让他激动得热血沸腾。“怎么原来没想到!” 他估摸了一遍,顺着一条管路爬进去。这是条水管,等他弄清后,只好又退回来。 他终于找到了通储罐的管道。管道中相当冷。两条粗大的电缆被液氦套管所包裹,处于超导状态的电缆可以通过大密度的电流。但是对于人,真好比赤身露体站在北极。 德赛运用气功术,冒险钻入管道。四周象千万支钢针刺着他的躯体。不久,四肢便麻木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钻过去!保护之神毗瑟拏会帮助他这样的信徒。 ……他在冷管中的长征成功了。尽管厨身都得了冻疮。 在冷管尽头,他几乎没有气力爬出来。 储电容器实在太大了。它们座在绝缘支架上,分为两层,外层直径约一百米,内层小些。两层之间有十三米的间隔。电缆通到金属壳上去,把电荷在这巨型电容器上堆集起来。 不用更多的解释,他已经懂得该怎么办了。 第57页 他只要将这两极之间短路,事情就解决了! 绝缘支架有二十米高,这不是他的难题——武术正是他的长处。可他长眠初醒,体力消耗很大,在潜水和钻冷管时又多处负伤。在整个恩本加岛核电站折腾了近一天后,绝缘架对他竟变成了摩天巨柱。 德赛跪下,做了最后一次祷告:如果(梵天)神决定让他的子民战胜异教徒,那么请给他力量吧。 他丢下了所有工具,连衣服也脱光了。他运用功力,开始顺着光滑的陡壁向上爬。陡壁成90度,没有扶手和踏脚。 他在用中世纪侠客的古老绝技,去战胜一个超现代化的装置和一群超级人。 他行吗?他爬到八米高,汗流出来。先是热汗,后是冷汗。 十米,他的汗也没有了,汗流光了。 十五米,他听到了熟悉的飞碟的嗡嗡声。 十七米。毗瑟拏大神呀!请保祜一下德赛吧。 十八米,他再也攀爬不动了。飞碟就在电罐上悬停。它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头…… 德赛贴在壁上,象一只蜥蜴。他什么杂念也没有,只有一个信念:爬到上面去! 信念产生了思维力,思维力在他极度虚弱的身体上运行、积累。德赛不动,等待着生命的一跃。 若方根、肯倩白都发现了德赛。他们都坐在若方根的飞碟上。当他们从多维信息机上看到那只印度壁虎时,吓得叫出声来。 没有一张双人床 潜水艇,这水下的小城镇,它被精心设计出来,昂贵得抵得上万人体育馆,可就是没有一张双人床。 郭京京和欧阳琼结婚了。一个了却了心愿,另一个却略带后悔。他甚至已经在开始研究离婚的法律程序。他不甘心!他梦想中的妻子,是一个温柔、贤惠、带有东方色彩的文静姑娘,比他小,是处女,而欧阳琼的一切恰恰相反。 “札陵”号浮出水面了。它已经知道,西米的进攻被又一次粉碎了。当高压空气吹除了压水舱的海水,“札陵”号剑鱼般地跃出冰面时,所有的人,都被酒一样的新鲜空气陶醉了。朔风凛冽,鸥鸟翻飞,把人们压抑的苦闷心情吹得无影无踪。 “札陵”号航向西北。它将穿过加拿大北方水道和白令海峡,回到祖国的怀抱。郭京京把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副舰长。 无论如何,西米们目前是失败了。经过那么多的紧张日夜,他太需要休息了。他换上便服,走进舰长室,那就是他的新房。 房子里灯光很暗,响着轻音乐,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茉莉花味。他叫了一声:“欧阳琼。"话一出口便觉得生硬;他又叫“琼”,结果更生硬。 舱中很静,没有回声。他心慌起来,向床上望去。欧阳琼坐在床上。他想走上前去,但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使得他步履艰难。他终于听到轻轻的抽泣声,他看到欧阳琼的脸上全是泪水。 “琼,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渐渐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最后简直抑制不住了。 他开始反躬自问,心中非常不安:“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她不说话,但是不哭了。他终于明白,他根本不象对自己的妻子,倒象是对自己的朋友。唉,也许很多家庭都是这种情况:有关心,没爱情;有相敬如宾的尊重,没有能把两个人化成一个人的热烈的感情。 他嘆了口气,坐到新婚的妻子身边,自己解开衣服,军人式地放得整整齐齐。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平躺在欧阳琼身边,脸朝着她光滑的嵴背。他想说点什么打趣的话,却笨嘴笨舌地来了一句:“人类毕竟成熟了,不同于中生代的恐龙,被西米攻击后一下子就灭绝。” 他听到她的唿吸均匀了。他小心地伸出手,抚摸她温暖的、柔软的、滑腻如脂的硕长大腿。他感到随着他的触摸,她浑身触电似地颤抖。她狂烈而持久地吻着他。 这一夜,是他们俩自从认识以来最愉快的一夜,也是他们不藉助于思维网络系统的沟通,最心心相印的一夜。郭京京开始相信,也许他们会有一个长长的、幸福的未来。 他们谈自己,谈别人,谈生活,谈社会。他们谈西米,探讨宇宙文明的起源和归宿;他们谈战争,研究生物种群的竞争和共处共荣。他们谈论信息爆炸给人类带来的紧张和人际关系的疏远,也谈论田园诗生活的美妙和终将被现实吞没。他们推断:此时此刻,也许有许多夫妇象他们这样共享天伦之乐;也有许多夫妇还在从事伟大的地球保卫战。甚至,欧阳琼认为,世界是全人类共同拯救的。也许,瑞士日内瓦的联合国卫生组织大楼里、比利时鲁汶大学医学院的实验室里、甚至某几位中医和藏医都接近了突破点,都接近了贾杜金提供的特效药的配方,贾杜金不过是戳破了窗户纸。 郭京京相信,没有千百万人的努力,什么能量——质量转换装置,什么飞碟炮,什么at-p-v抗病毒剂,甚至无数战胜饥荒、重建废墟、治癒绝症的业绩都是干不出来的。他们自己,其实只是人类沧海的一滴水,只有汇入大海才能显示出力量来。他们明白,他们个性化的气质应该融和到共性化的人类社会里去。 他们应该好下去,光荣而骄傲地走完一生…… 郭京京就是怀着这个美好的信念入睡的,他头一次梦见了自己美丽聪颖的妻子…… 第58页 他醒来,伸出手去,想再搂抱他的妻子,再亲吻她的香唇…… 他勐然惊得跳起来,欧阳琼不见了! 怎么可能?!她一定是梳妆打扮去了。她总是那样仔细地收拾自己,浪费了许多时间,她还推说是休息大脑。 他穿上衣服,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潜艇的空间很有限,欧阳琼竟然毫无踪影。他被告知:大约在黎明五点,女学者自己操纵袖珍救生潜艇离开了“札陵”号,她说是去海底採样,于是把电脑信息库也搬到袖珍潜艇上了。没有人怀疑她,在几个月里,她一直同全体乘员生死与共,而且现在,她又是舰长的妻子。 他睡得太死了,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五个小时过去了,按袖珍救生艇的速度,欧阳琼起码在二百海里以外了。 “札陵”号目前的位置在波弗特湾开阔的洋面上。欧阳琼无论向东向南,随便在哪个海底山谷、礁石或岛屿的阴影中,要找到她,比当初找孔星的贾杜金们不见得容易。 她为什么在新婚之夜不辞而别?新郎官百思莫解。他在“新房”里徘徊,希望能找到什么她留下的东西,比如书信。 他终于找到了她留下来的信,它夹在一本古诗集中,那诗集的封面上留下了欧阳琼娟秀的字体:我爱你,我也恨你。 他展开散发着茉莉香味的信纸: 亲爱的京京: 一想到和你分别,心中悲恸欲绝。 我在私生活上是个不幸的女人。一个狂野不羁的灵魂被束缚在一个现实的躯体里。我喜欢冥想,希望灵魂能从躯壳中钻出来,到无穷的宇宙间飞腾。我从前的两个丈夫在分手时说过同一句话:“和你这样的女人结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京京,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感到肉体有了存在的价值。 我相信我命中注定要同你结合。你对我冷淡,不爱我,希望找个年轻、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我早已清清楚楚。我相信你终归要俯首于命运。 我把你的拒绝、你的冷漠、你的疏远,甚至你的愤怒都当做苦酒饮下。它们更激发我对你的爱。你象耶和华上帝对待以色列人一样,虐待他们,又帮助他们。他们总是崇拜耶和华,我总是爱着你。 今天,和你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能摸摸你的脖颈,吻吻你的前额,感到你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你的,我真是热泪沾襟。 我已经攀登到幸福的顶峰。我多么想和你朝夕相守,甚至想给你生一个孩子。 我离开你,离开“札陵”号,重新返回冰冷、寂寞的海底,不是任性,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病,更不是想入非非地演一场闹剧。我是为了一个值得我献身的目标。 地球人的磨难未尽。 我们从来也不敢说:人战胜了西米。 我们只是获得局部的胜利。虽然值得高兴可并不容许乐观。 西米的太平洋基地虽然彻底被摧毁,然而南极洲的老巢尚在,他们的元气尚未大损。更关键的是,他们会学得更聪明,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对人类更残暴。 京京,任何高等智慧生物所以有力量,并非全在于他个体脑力的发达,而在于他们的集团性和社会性,在于联合,在于联盟,在于互相间的协助。为什么贝亚塔的西米就不会是这样呢! 西米会有盟友的,一定会有的。 那么,战争越打越大,什么时候才会止息?我离开你,我要重新去找贾杜金们,我想尽自己微薄之力为人类做件事,也为我们自己做件事。贾杜金们也许拿着解决问题的钥匙。我此去也许劳而无功,也许饮恨海底,但我非要一试! 我就是这种人。 我不愿意看到我俩离别的场面,我忍受不了,我毕竟是个女人。 这样分手于我于你都轻松得多。否则我想像不出我能离开你和“札陵”号。 亲爱的丈夫,我在心里叫你一千遍。再见了!我的亲人。我在那寒冷、寂静、荒凉的海洋下面,会永远永远想念你,想念祖国,想念全世界的人。我为你们祝福。 我恨你为什么不早接受我的爱,害得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都宽恕了,我成了一个博爱的人。 再见了!我的丈夫,在这个时刻离开你,我感到幸福。 永远吻你! 请关心我弟弟。 你的妻子、爱你的欧阳琼 二一一八年十二月四日 郭京京中校呆呆地拿着信纸,泪水从眼眶里汩汩流下。 失去了妻子,他才真正体会到她的价值、她的温柔、她的爱,甚至她逼人的目光中都充满激情。他的痛苦咬啮着他的心灵,他的眼睛渐渐模煳起来。他没有动手去擦。 磨难未尽 昆弄撕扯着自己的袈裟:“我们失败了!” “失败得缺乏幽默感。”奥纳瓦女士说。 西米们聚集在南极毛德皇后山的冰层下,认真地检讨他们的失败。地下大厅里的彩色光线,随着他们心绪变化,显出失望、伤感的冷灰色调。 “莱拉克”地震触发布维岛海面下的復甦传感器时,西米一共十三个。现在,除去广州损失两个,美国损失一个,斐济损失两个外,尚有八个。往事俱成回忆,西米们感到孤单。 当年,来地球的小飞船中保存的西米种子,是从“贝亚塔精灵”航天舰队复杂的实验室培养出来的。林登德他们没有那些设备、技巧和知识,他们繁殖的后代比起他们来各方面都不足。他们要打下江山,让自己的后代来完成进化。但是,他们失败了。 第59页 奥纳瓦愤然说:“我们的祖先设计的这套呆板的生殖发展程序破绽百出。我们的孩子们竟不如我们自己,那怎么能设想坚持长期战争和对抗!” 她转向林登德,希望领袖能谈几句。林却仍然沉默着。 昆弄说:“那些怪老头们用复杂的杂交来育种,获得有强优势的本代品种,然而子一代将明显退化,所有的杂交种都是如此。” 奥纳瓦说:“为什么不留给我们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復系,让我们自己来培养优秀的子孙后代。” 一位叫梅嫩的雌性西米发出自己的信息:“大概小飞船的舱位空间不够。” 西米法加福是负责产业管理的,他也说:“难得他们考虑周全。在一艘小艇中存储这么多知识、技术和基本工具已经是奇蹟了。” 昆弄不甘心:“失败了还有什么奇蹟可言!” 奥纳瓦却不以为然:“失败本身并不太坏。地球人也是从失败中获得成功之途的。” 他们说够了,等待着林登德。林登德阴沉抑郁,一反他以往的领袖形象,使西米们感到震骇和困惑:他从来不这样啊! 林登德终于开了口:“先生们、女士们,若方根他们仅仅消灭了美国西海岸,而没有触动东海岸,的确是件遗憾事。我们低估了加大、斯坦福、帕萨迪那加州理工学院向亚利桑那峡谷提供智能的力量。因为我们的眼光集中于波士顿。 “在波士顿附近的麻省理工学院,有人类唯一的一家机构。它于一九七三年成立,创始人律师兼系统工程师弗朗克·戴维逊,它名叫‘失败研究所’。 “我们原是计划消灭它的。” 西米们毫不惊奇。他们早习惯于领袖发表深谋远虑的战略观点。 “该所认为:在任何方面,经歷失败的危险都标志着接近成熟。早期发现失败,能使学生学会避免只看到表面现象,并使他们学会以较小的代价取得更大的成功。 “该所还对传统的成功概念提出挑战“很遗憾,地球人在这方面远远胜过我们。他们人口众多,民族复杂,社会环境千差万别。成功者只是失败者的冰山之顶。而贝亚塔环境的单一,使我们在经受失败时显得脆弱,单凭先进装备,是无法在现实中学会变失败为成功的。 要我们自己来想来干。 “地球人遭到失败后,有一套系统来帮助自己。医院、法庭、监狱、破产公断人、保险事业等,都是帮助人从肉体、精神和事业的失败中復甦的……” 性急的昆弄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我们该同地球人签定什么协定或和约了?” “或者说我们离开地球,让人继续当这里的统治者!” 梅嫩也禁不住插了话。 只有奥纳瓦女士没吭气。她似乎明白了领袖的本意,双手抱住双膝,一付超然神态。 果然,林登德说:“如果你们这样想,这样做,证明你们从失败中什么东西也没学到。 “两个事实是不可改变的。在一个相当大的天区内,地球是唯一能提供居住和发展的星球。当然,往银河深处走,还会遇到更合适的星球,但那里有更强大的文明,是我们所无力抗御的;地球人的胺基酸结构表明,他们的文明最终要超过我们,因为他们发展速度比我们快。 “基于以上两点,迁移是没有出路的。谈判将导致和约——地球人对战争和屠杀也厌倦了,然而只要他们的技术水平一超过我们,新的战争就会爆发,而且以我们的毁灭告终。” 奥纳瓦不同意领袖:“在地球上,美洲的印第安人和非洲的黑人面临欧洲人的文明优势,也曾险遭灭绝,然而他们还是生存下来了。人类大规模屠杀美洲野牛和非洲象之后,也採取措施把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保护下来。我不认为西米的后代们会从地球上死绝,我们将得到一席之地,甚至和地球人混血同化。” “奥纳瓦女士,我们的尊严不允许这么干。我们的族规蔑视屈辱投降。你说出这些话,我为你感到耻辱。”林登德坚决说:“或者完全统治,或者光荣毁灭!” 他周身又出现了领袖的光晕。 连好斗的昆弄也有怀疑:“我们不是失败了吗?” 梅嫩也迷惑不解:“怎么问题又回到了开头?” 林登德完全恢復了自信:“这便是我们从失败中得到的真正教训。我们的战争目的并没有错,错的是方法。包括战略和战术。 “我们西米太少,而地球人太多。我们思想有限。地球人单个虽然水平不高,但是结合起来便十分可观,比如他们採取的集体思维网络系统。 “我们的武器过于单一,花样少,制作复杂,变化慢,容易为地球人掌握和防御。必须有多样化的武器系统,而生产它们也要有多样化的试验和产业体系。 “我们改变战术的时间过长,造成了他们的喘息机会。 “我们没有同盟军,而贾杜金们却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们的大忙。 “我们的精神缺乏多样性。而地球人则有艺术、美学、道德、新闻、运动,以及层出不穷的古怪花招,从园林艺术到滑稽跳水。 ……” 第60页 奥纳瓦女士指正他:“领袖,这一切,我们都是无法实现的。脱离实际去奢谈胜利,这比失败更可悲。” 林登德冷冷一笑:“恰恰是都能实现的。” 除他外,所有西米如闻惊雷。他们的领袖是否发疯了?连昆弄也耸耸肩。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的确能绝对统治地球,实现我们为之努力的目标。可惜不是用我们当初设想的方法,这些方法都有各种缺陷,即便改进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要对你们讲一个大家尚不知道的事实。” 其他西米,连孤傲的奥纳瓦也在洗耳恭听。 “当西米祖先的舰队离开贝亚塔时,便有西米提出今天我们遇到的问题:让比我们文明高的星球吃掉的情况。 “当时,‘贝亚塔精灵’航天舰队,如一架播种机,在茫茫宇宙中派遣了许多的太空船。它们分散到辽阔天区的不同星球上。由于环境差异,各自发展程度不同。可以肯定,有许多西米后裔们由于条件适合,发展一定非常迅速,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超于我们,更远超于地球人。 “为了使所有的西米后裔们不致互相残杀,而且在危险时能提供互相援助,航天舰队的工程师们採取了一个措施。 “由于自私自利是我们的顽劣本性之一,生活安逸的西米们将可能拒绝到宇宙天涯去冒险犯难,救助自己的同宗本族,因而措施要有强制性、可靠性和遗传性。 “这样,便在西米细胞的二十二对染色体中,留有一对载有复杂密码的蛋白质长链。无论我们怎样进化,它始终不变,象胎记一样永远跟着我们。这段蛋白质长链本身又是一个密码本,除了供西米各分支互相识别外,还能进行西米间的生物场通讯。 “因此,遇到危险的某一群西米,将可根据生物密码,发出报险信号。这段密码信号很简单,只包括:‘我是西米族后代。我们的天图座标是某空间和某时间。我们现在的智能度是某值,敌人智能为某值。速救。’“这段双旋的核酸链下面是一段限制链。生物密码将它激活后,它只有一个任务,即根据自身遗传信息的智能度,比较敌人的智能度。如果敌人的低,并且在一定时间内不消失,则限制链自动激活内切酶,切断染色体长链。也就是说,如果有谁见死不救,他将处于后代退化、灭亡的危险处境。” “那有没有我们不幸的族人来唿叫我们呢?”梅嫩问。 “有过一次。” “我们为什么不去救?” “离出事天区最近的西米族人已经去了。他们消灭了所有敌人,密码信息便随之消失了。” 航程 幽暗的天幕上闪烁着钻石样的星辰。石斑绕之旋转的那颗恆星离石斑较远,寒冷的气候使石斑的海洋大部分结了冰。 在冰缝边缘,有许多生物嬉闹。石斑的生物大都生活在海洋里。 在歷史长河的变迁中,石斑陆地条件越来越恶劣:寒冷、资源缺乏、物种大量灭绝。生活环境差,使得以高等生物为代表的动物群体相继迁入海中,在海中进化。植物经过改造,大部分也适应了水下生活。在万类争荣的冰海下,有许多民族和种族的石斑人。 石斑人是贝亚塔人的直系后裔,他们本来就有高度的文化。定居石斑星后,环境适宜,没有竞争对手,结果象初登美洲的欧洲人一样迅勐发展。他们汲取了周围天区生物演化和智能生物文明的经验和教训,小心谨慎,勤于实验比较,成功时反省不足,挫折时坚毅不拔。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绕开了许多陷阱,抗拒了许多诱惑,结果,得到一种持续的、健康的、稳定的发展,文明极为发达。他们连迈入海洋的歷史性变迁都应付裕如,并且处之泰然,使自己跻身于超文明的星球之列。 强健的石斑人,进化得略象海洋哺乳类动物:前肢缩短,下肢发达,脚掌大,六趾上有连蹼,能用腮在水中唿吸,也可用肺在大气中生活。海洋环境多方面地锤鍊了石斑人,弥补了单纯陆地生活造成的生理、心理的发展缺陷。 石斑人的海下城市非常繁荣。不仅有经过改造的陆生生物群系,而且更多的是繁花似锦的海生生物群系。它们共栖共荣,相映成趣。 石斑人过着类似“乌托邦”的日子。他们血液含糖量高,皮肤呈黑蓝色,耐寒冷,因而平时不穿衣服。他们致力于哲学、心理学、道德、行为学和各种自然科学技术的研究发展,生活幸福。 可是,他们毕竟是贝亚塔人的后裔,他们是石斑星上的西米。当太空中出现那传说中的唿救信号后,石斑人震恐了。 他们在黑色的海面上站起来,交叉起短粗的手,向着发出信号的方向。那是座极高的积雪山峰,冰川从山谷粒雪盆流下来,直插海中。在云雾缭绕的山峰顶部,岩石被整齐地切平了,形成一片小高原平地。 平地上有一个巨型的射电天线阵列。类似的射电阵在石斑星上共七十八座。它们遥指太空,和石斑外空间同步轨道上的三百余颗小卫星进行实时联络。那些小卫星组成更大的天线阵,足以接收宇宙中极微弱的信号。 这个信号和任何信号都不同。它立刻激活了石斑人细胞中的特殊染色体,染色体激活酶,酶催化激素。石斑人修行几千年的道性被他们身体中固有的本源力量战胜了。他们热血沸腾,齐声喊起来:“救救我们的兄弟!” 第61页 各个群社中最优秀的石斑人听到召唤。他们从各处大洋中探出头,许多是通过冰层上的洞孔。他们使用各种自身携带的能量系统,飞翔在昏暗的石斑大气中,活象一群群黄昏时的蝙蝠。 “蝙蝠”们渐渐汇集到一个特别大的高原上。在那里的天线阵附近,有一座极其富丽堂皇的建筑。它保持了最古老的贝亚塔建筑风格,以表示石斑人对自己祖先的崇敬。 这座建筑是石斑星的全球议会大厦。它本身就成为一个庞大的建筑群系。各种设备完善,然而长年累月空在那里难得一用,值得全球商议的大事本来不多,各个群社、民族的石斑人,都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来处理自己的日常事务。 当所有议员们寒喧完毕,在议会大厅中入座后,议长宣布开会。他简述了那条大家都知道的信息,然后宣布,大家可各述己见。 这是一个连石斑孩子都知道的古老故事。虽然石斑医学界早已记载过发现遗传染色体中有某种异样排列。然而石斑星偏居宇宙一隅,在他们文明低于比较信号时,染色体不起作用。等他们发达到能提供援助时,又无人求救。时代久远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后来,石斑人身体随着运动和有指导的锻鍊而强壮,同时,他们思想的哲学深度又使他们不畏惧衰老死亡,这就招致石斑星临床医学的退化,连那段染色体的记载也鲜为人知了。 然而今天它竟成了事实。 “发出求救信息的天区计算好了吗?”有人问。 议长指着立体屏幕:“喏,在上面。” “我们战胜对方的概率求对了吗?” “我想是的,八十比一。不会比我们完成整个飞行更难。” “是採用通过ε、β和ω超空间的飞行路线吗?” “只有它才最短,用的时间最少。” “我们到达前,那些垂死者还能不能挺下去?” “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行。就算他们完了,我们也得完成远航的任务——”议长看了看天图,用手指在空间的某点上戳了戳。“干掉地球人,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我们和唿救的西米没有直接关系,我们要解脱自己。” “真这样吗?”说话者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议长没计较:“很遗憾,确实如此。远征无可避免。” “给唿救者的支持信息发了吗?” “对他们有帮助的数学、物理效应实践模型,生存力、生物弱点分布场、先进对策—博奕模式……能给的都给了。 但无法代替远航。物质只能用物质来摧毁。” 问题没有了。 “那么,我们负责建造主发动机。” “超光速引擎我们来干。” “制造超空间导航系统是我们的拿手戏。” “我们有最优秀的战士。” “我作为伟大舰队指挥的第一个竞选者。” …… 所有的任务都分配完毕,蜂巢般的大厅安静了。 议长把时间表和程序表排好,嘱咐大家多考虑征程中的困难和地球人的狡诈。最后,他民主地问谁还有什么意见。 女议员m犹犹豫豫:“各位先生,我们真地要实施远征吗?我们真正的动机在哪里?我们此行耗资巨大。唿救者从未谋面,即使是我们的同宗本族,他们的战争也只是宇宙间极普通的生存竞争的一部分。他们的成败也仍属世间常情。 维持所有贝亚塔民族的共存,并非绝对需要……” 几乎所有的议员都要求发言批驳她。 议长自己回答说:“绝对高尚的动机和绝对高尚的效果都不存在。我们援救别人,是为了使我们精神得到升华,同时,也解除对我们繁衍种族的妨害。如果我们连这些伟大的动机和行动都加以否定,请问,我们来到宇宙究竟为了什么?” m并不示弱,她挑战性地问:“战争并不能使人伟大。 平等是暂时的,脆弱的,只有发展才是永恆的。我们可以用此基金来开发善良、道德、谦和的思维空间领域,然后把这方面的知识和进展用各种信息流向太空播散。它将消除战争于未然,远胜于我们用暴力去扑灭不明真象的战争烽火。” “至于保护我们自己,”m说:“我倒建议集中研究如何拆毁我们染色体上的遗传密码,解脱我们祖先由于文明低下而强加给我们的野蛮禁咒。” 波议员满腔义愤:“在祖先的圣殿上亵渎祖宗,实在难以容忍。你竟利用议员的发言自由败坏我们的文明。任何发展都要遵循基本的法则,不然,会产生各种扩散型、衰竭型和循环型的结果。祖先给我们的遗产是一种正义,否定了正义我们将坠入野蛮。” z议员也激愤地说:“对,光靠布道,任何问题也解决不了。正义也需要强制。强制加上感化方能变成习惯和自觉。” m的动议遭到谴责,并且被否决了。她旋即提出辞职。据说她后来离群索居,始终不改变自己的观点,最后忧愤而死。 通向远征之路再也没有障碍了。议会在欢唿声中休会。 下一步,纸面上的东西,将变成真正的太空伊里亚特远征。 第62页 水下城忙碌起来。 石斑卫星上的空间工厂转动起来。 各种图纸被计算出来,它们立刻变成亮晶晶的精巧零件,然后装配成部件,在远离石斑星的空间里组装成赫赫然的太空战舰。 远征军选定的激动人心的那天来到了。 告别式举行了。该说的该写的都说了写了,眼泪也流了。最后,飞船的主发动机点火,波议员对石斑人们说:“再见吧,请记住我们。” “我们等你们回来。”一个小孩子向他的形象招招粗短的手。 一个老头告诉他:“等他们回来,你的孙子都比我现在大了。” 石斑舰队飞入大团大团的星际尘埃和气体团中。这些尘埃和气体团一方面在宇宙中沿着某条轨道运行,另一方面还在自旋收缩,它们是原恆星。当收缩势能转变为热,达到k氏五百万度的高温时,便产生了类同氢弹爆炸的聚变反应,气体团就成了光焰无际的恆星。 骑士 桑格尼姆星军官乔·伍因斯上尉驾着一艘小飞船在群星灿烂的太空中航行,象一叶轻舟漂过浩淼的海洋。 伍因斯和他的律师父亲不一样,他继承了他们家族豪放的侠义助人传统。乔的曾祖父死于外星球的一场残酷内战中,据说是为了帮助一个濒临危亡的国家。现在,那莫名其妙的遗传基因又在激发他的热血,催促他去干一件英雄主义的壮举。 乔是一位勇敢熟练的航天者。他的飞船“骑士”号虽然很小,然而功率强大,性能完善,是星海中的佼佼快艇。他把星图上的地球坐标存入自动驾驶电脑后,独自利用超缩微存储系统的大量书籍资料学习起来。 “骑士”号穿过寂寥的宇宙空间,混沌初开的尘埃云和气体团,绕过航行中的暗礁——黑洞,飞快地临近它航程的终点地球。伍因斯只身单骑,去同巨大的恶势力搏斗,难道不是有点唐·吉诃德精神吗?…… 报警信号把乔从学习造成的幻境中唤醒。他活动一下四肢:“也许是一颗流星擦上‘骑士’号了。”上尉迅速检查了一遍飞船,一切正常。 语言翻译系统终于把通用报警讯号后边的一句话译出来: “任何援救地球人的飞船务请前往ngc5116天区。” 搞的什么名堂? 当他盼飞船飞过两个秒差距后,电脑系统利用三角形测量法测出讯号源是地球附近。 乔疑惑了。是去地球呢?还是去ngc5116天区?他在宇宙三岔路口犹豫不定。 “骑士”号按他的思想指令降到亚光速飞行,从超空间脱离出来,象大西洋的帆船在马尾藻海失去风力一样,无目的地徘徊着。因为驾船者尚未拿定主意。 会不会是西米的骗局?ngc5116天区是一个危险的陷阱。他查对星图,那里非常荒凉,没有任何文明存在,象太空中的沙漠。 要是真的呢?他不去就误了大事。一个上尉,他也许在战术问题上头头是道,然而轮到战略方面,那些肩章上缀满金星的将军会说:“小伙子,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 年青人缺少的正是“经验”。 可他们有直觉。直觉是天才青年在第五维空间中拥有的名叫“希望”的钻石。这颗45.52克拉的蓝宝石存在美国史密森氏学院。它最早被威尔斯·麦克林叫做“命运”。麦克林是中年人,中年人大多相信命运。令中年人羡慕的是,直觉往往能将年青人一下子带到成功的辉煌之顶。 伍因斯上尉静下来。他让自己的思想松弛下来,期待着产生冲动,让希望去战胜命运…… 他决定了,去ngc5116.一旦决定,他便毫不动摇,那怕有刀山火海。年青人就是这样,生命属于他,他不畏惧赌博。 “骑士”号结束了徘徊,野马样地跃入超空间,向着神密的ngc5116天区疾飞。 ……“啊!”年青骑士惊讶地叫出了声。他的飞船刚进入那片暗星云,探测系统的显示屏上就出现了一支前所未见的庞大宇宙舰队。它们急如星火,一路向前狂奔,和“骑士”号擦肩而过。 它们连招唿也不打。既无敌意,也无善心。在孤寂的星海远航中,这种情景很罕见。 它们去的方向,正是伍因斯来的方向。 会不会是地球呢?他开动了制动系统,在半个秒差距的距离上才把速度降下来。“骑士”号划了一条长弧,转过船身,朝着大舰队的方向。它们在探测器上几乎看不清了。 乔重新加速。“骑士”号抖了一下跟踪上去。 渐渐地,桑格尼姆星的上尉接近了大舰队。 乔仔细地观察它们,发现它们编队严整,深合兵法;航行快疾,静如处子,没有任何信号,是一支神秘而可畏的军事力量。 它们是石斑人的远征军。 波议员的舰队也发现了追踪者。 新换的值星军官问波:“发现一艘有武装的高速太空艇,怎么办?” “等一等。” “它有什么信号发来吗?” “没有。它默默地跟踪我们三个天区了。” “战斗准备。” 石斑舰队将飞航队形变成战斗队形。仿佛一群游鱼变成一支三叉戟,戟的锋刃向着乔。在改变队形的过程中,舰队并没有减速。 第63页 在越来越小的距离上,双方都保持着军人的缄默。石斑舰队的所有离子大炮和超能量武器都对准了“骑士”号。 “骑士”号处在火网的焦点中,只要波一动念头,顿时便会化成齑粉。 “骑士”号不顾死活的倔劲,动摇了波的意志,远航中他头一次首先问询:“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和你们同路。” “请勿多管闲事。” “并非闲事。” 波下令开启几个备用引擎,舰队加快了速度,“骑士” 号被抛在后面了。波并不打算乱开杀戒,尽管那小飞船的任性让他厌恶。 摆脱“骑士”号后,波的心绪转坏。尽管朴素的船舱中响着悠扬的石斑古典音乐,一些显花植物放散着迷醉人的馨香。然而沿途的干扰消耗了他的精力,动摇着他的决心。波命令除值班军官外,全体人员进入休眠状态。太阳系不远了,他们要为未来的厮杀积蓄精力。 真讨厌,警报声又把人唤醒了。还是那艘该死的小飞船!它不知什么时候越过了大舰队,胆大包天地飞在舰队的航路上,阻碍着远征军。 波发怒了:“警告它离开航线,否则后果自负。” “希望能同舰队司令谈判。”它倒不自量力。 波不客气了。他挥挥手,一道深红色的雷射束穿越空间,打在“骑士”号的尾舵上,金花飞溅。“骑士”号摇摇晃晃,让出航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新值星官说,“不知趣!谁同它做游戏。” 又是一阵能量炮,“骑士”号的翼板被打碎,碎片拖在飞船后面,象彗星的彗尾。它飞着不规则的螺旋线,看上去是顶不住了。第三轮炮火打去,“骑士”完了。 整个战斗过程中,它竟没有还击。 而从它火器的形状推算,它是有很强的火力的。一比一地决斗,恐怕庞大的石斑巡航舰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失败的对手表现了克制的骑士风度,赢得了胜利者的尊敬。 “靠上去”。波命令着。“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生物。” 庞大的石斑太空旗舰向千疮百孔的“骑士”号靠拢,而它却挣扎着躲开了。不久,从“骑士”号中飞出一艘救生船。然后,垂危的“骑士”号加速向太空深处逸去。还没等石斑人反应过来,“骑士”号就在惊心动魄的大爆炸中化为宇宙中的一团气体。估算出大爆炸的可怕能量后,所有石斑军人对它指挥者的侠义风范肃然起敬。 也许从救生舱里的人身上,才能找到他行动的答案。它已经降落到石斑旗舰的停机坪上。里面走出一位穿着航天服的额头很高、非常英武的年轻军官。他自我介绍:“我是桑格尼姆星的军官乔·伍因斯上尉。” “石斑议员,舰队司令波。”波有礼貌地回了他的军礼。 尽管彬彬有礼,波还是质问乔:“为什么阻挠我们?我们是在公共空间航行。” “因为你们去地球。” “我们去那儿碍你什么事?” 乔抖了一下,勉强站住,他显然受了伤。但说起话来语音和姿势还相当迷人:“尊敬的石斑战士哟,请你们不要毁灭地球人。” “你管得有点多了。地球人是邪恶的。他们马上要毁灭我们的族人。不趁现在收拾他们,他们总要称霸宇宙,你我全要遭殃,他们自己间都互相残杀呢!” 波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对一条破船上的倖存者,值不得如此认真。 “波,听我说。自从地球人发明无线电的时候,我们就收到了他们的信息。以后,我们更监视着他们的社会发展。 他们以为星际间的距离,电磁波要飞行许多‘年’。正如我们知道的,根据‘测不准原理’,虚粒子因其质量而生存,某些特定质量的天区因反物质而收缩消失。我们同地球相隔并不太远。 “他们虽有邪恶,但文明越发达越有理性。” “有时恰恰相反。” 乔还要张口,波挥挥手:“把他带下去。给他治治伤。” 乔从两名押解他的石斑兵手中挣扎着转过身来:“波,你会后悔的!” 波没理睬他。舰队司令让值班军官重新给舰队加速:“快到达太阳系了。等我们站立在地球上,辩论才会有结果。” 乔被带到一个密封舱中,被迫接受了注射。他最后的感觉,是石斑舰队带着疯狂的杀意向地球冲去…… 西米湖 那段血和火的歷史终于过去了。惊心动魄的地球保卫战以西米的失败而告终。城市修復了,树林长起来了,新的人出生了。人们渐渐把旧事忘却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纪念碑,标志着一伙兇恶的外星强盗到过地球。 在南极洲老阿蒙森——斯科特站附近的冰原上,有一个大得骇人的“深坑”。叫“深坑”仅指它的形状而言。它深达一千米,底面积相当于维多利亚湖。从高空看,它象一个整齐的火山口湖。在它倒园台底部的中心,高耸着一座纪念碑。尽管它四周的冰原上狂风凛冽、极夜绵长,依然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往观瞻。 第64页 艺术家对此碑造型颇有意见,它竟採用了俗不可耐的截头四稜锥形。金字塔式的碑身上用地球上使用较多的六十种文字镌刻着如下的话: 正义和智慧纪念碑 ——人类战胜西米纪念  2116—2118 此碑下面的地层深处,便是地球上残存的西米的坟墓。 从贝亚塔来的精灵们在此觅得了归宿。 南极条约签字各国一致同意,将此地闢为世界性公园。 为了不破坏原始风貌,连旅馆和商业系统都移到“湖”边的山坡上。该“湖”也因之而得名——“西米湖”。 各大石油——电力公司的技术人员,曾在冰湖上打过一些试钻,没有发现岩层中有生命或文明的迹象。由他们和分析专家签署的证明文件副本,存于各国大博物馆中,那是西米们的“死亡证明书”。宇宙考古学家对他们草草收场深感扼腕之痛,本来这些学究们还想发掘出关于西米的更多文物。 西米湖畔有一片坟场。金属的、花岗石的、大理石的方尖碑规则地竖立在墓地上。当南极光映亮这片墓地时,能看清碑前放置的鲜花。鲜花是金属、陶瓷和玻璃制成的,永远鲜艷,不会凋谢。碑下安葬着各国的死难者,他们把生命献给了人类争取生存的战争。 诸田泉站在一块漆黑髮亮的花岗石墓碑前凝视了许久。 墓碑上写着: 凯利·比弗斯,美国海军陆战队上尉,威斯康星州人,生于2094年,2118年战死于亚利桑那大峡谷之役。 诸田泉小姐双膝跪下,合掌为比弗斯上尉祈祝冥福。 啊!那场战争真是不堪回首。她採访过香港和广州的废墟,在因飢饿而垂危的东非儿童前分配难民食品,陪坐在患新免疫病的少女的床边,她到过光秃秃的亚马逊大森林……那是何等样的日日夜夜! 她的思想飞越出南极大陆,仿佛看到了在草坪上嬉戏的儿童,用黑纱蒙头走进教堂的修女,高谈阔论的青年大学生,盂兰盆会时那火的精灵流……生活通过它的稜镜,将希望之光折射出多么瑰丽的色彩啊!有多少人,为了这一天而长眠在这冰层下。啊!可怜的比弗斯。 诸田泉小姐衰老了,憔悴了,尽管浓妆艷抹,也遮掩不住岁月之痕。那几年太紧张了。她过多地预付了生命的支票,而留给自己的太少了。 一位中国军人认出了她,他走上前来,“郭京京海军上校。”他自我介绍。 “诸田泉。请多关照。” 其实他们在电视上早已互相认识了。 他们在林立的墓碑中间走着,回眸逝去的往事。郭京京感慨万端:“诸田泉小姐,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珍贵,为了一个笑魇、一个亲吻、一个把三明治投到嘴里的漂亮动作、一声‘乔治,你看我这新衣服怎样’,我们付出了何等的高价!” “是啊!上校,我常常惊异:为什么人们在危机时如此英勇,视死如归,充满英雄气概;而平时,他们则庸庸碌碌私慾薰心呢?” “伟大是平凡的升华。平凡脱离伟大依然能生存,千万别追求伟大而责难平凡,那样连所有的伟大也一起毁掉了。” 他在这一剎那想起了欧阳琼。他和欧阳杰为找她踏遍了北冰洋的海底,什么也没找到,她失踪了。 他沉默了,在一片空旷的冰原上轻轻放下一束金属制的茉莉花。他知道她喜欢这花。他眼睛又模煳了,思想不由得又飞到遥远的、地球那一端的、冰封的北极海洋上……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巨大的危险已经迫近了他们。 石斑的舰队高速逼近太阳系。而且西米们根本就没有死! 林登德死后,剩余的西米们还是支撑了些日子。一来人类暂时还无法突破西米们设在南极周围的强力场,二来人类在血肉横飞的全球大战中元气大伤,只能凭一些耗电极多的飞碟炮打防御。战场上又出现一段平静时期。战场上的寂静反而令人恐惧。利用这种恐惧心理,已经发了飞碟财的山克维支和肯雅之流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投机。他们在偏僻大洋的某处盖好了自己的水下宫殿。当他们确信西米的触角不会伸到自己的窝巢后,巴不得西米们能多活几天,好让自己财富的河流再涨一涨。 后任的西米领袖昆弄,终于完成了系统的领导知识与能力教育。他变得深沉了,很少说话,并以身作则。责任是权力的影子,它会改变人的心理状态。 大约在二一一八年和二一一九年之交的时侯,西米们举行了最后一次战争会议。与其说是研究怎样消灭敌人,不如说是探讨怎样保存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它算是唯一的一次和平会议。 昆弄解释了形势:“林登德领袖去世后,我受託挑起战争的重担。经过努力,南极领地的防务已获改善。无数战争表明,防御者较省力省钱,进攻者必须占三比一的优势后,攻击方有可能奏效。 “但是,领袖的去世,带走了他的思想。虽然他的所有指示和讲话均已记录在案,然而他对五维空间的活的影响已经消失了。所以,其有效程度,取决于我们现存者同他的语言文字的思维共振性。现实是,我们的思维都达不到他思想的频带,我们只能採取现实主义的思想和行动。领袖毕竟是俯视群山的高峰,他能理解一般人,而凡人却不一定能理解他。 第65页 “现在,我们终于从领袖偏执的战争热情中解脱出来。我们可有三种途径供选择:继续战争;寻求和平;暂时休眠。” 一阵平静后,一个声膏说:“我建议我们集体自杀。”梅嫩女土说“摆脱了林登德的思想控制,使我们能更深刻地反省自己。一个文明占优势的民族,初踏上一块陌生的丰饶土地,统治欲将情不自禁地诱惑他选择战争。西班牙人在美洲,英国人在印度,日本人在朝鲜也都对当地居民屠杀过、掠夺过。这样做是错误的。 “好了。领袖之死使我们得以不负战争的罪责。本来,我们可以同地球人搞搞贸易,交流一下技术——他们技术总的说不如我们,然而细小处也很可取,甚至学习他们的多姿多采的文艺,也是一件快事!但领袖做得太绝,他总是在胜利和灭亡间选择。 “错误已经难于挽回。我们的援军一定会血洗地球。我们祖先留下的密码迫使他们这样干。如果我们支持到那一天,同他们一起行恶,将加深我们的罪责。 “所以,在把我们的忏悔告诉地球人后,我们便以死来赎救我们的灵魂,以证明宇宙间恶是暂时的,而善和美是永恆的。” “死是一种懦弱。”哲学家奥纳瓦反对。 “既然我们错了,就该去承认。” “胜利者从来不会认错。我们还没有失败,只不过是处于伟大胜利的前夜。”一个叫康巴科姆的好斗西米说,他是负责整个战争后勤的。他是林登德的忠实信徒,他挥舞手势:“任何一次伟大的战争中,总有两种意见。歷史固然要由善和美来组成,可是也要由血浆做燃料来推动它发展。丑恶并非全然可畏,战争也能给文明除草施肥。伟大的战争能产生伟大的歷史和伟大的社会。关键是打赢战争。” 康巴科姆面带讥讽:“愿意和谈的人可以商量,愿意自尽赎罪的人也有自由。我想声明,无论别人做何选择。一只要剩我一个,我便要坚持到援兵的到来。” 还有的西米贊成康巴科姆,主战、主和双方相持不下。 于是,举行公民投票表决。四对四。 最后,大家决定休眠一万年。无论地球上出现什么情况,他们都将沉沉睡去,概不负责。至于他们下次醒来,地球上会怎么样,再听其自然吧。 西米强大的掘进机开动起来,沿着南极点垂直轴线偏斜25度角方向,往地壳深处钻进。随着井温升高,巷道已穿过康拉德面,接近了距南极高原阿蒙森——斯科特基准点深达十八公里的莫氏面。 俄国轮盘赌 乔又看了一眼辉煌的银河。那些蟹状星云、环状星云和闪烁不定的造父变星都留在他的记忆中。接着,飞船进入暗星云,舷窗外一片漆黑,大大小小的流星撞击在太空船体上,发出恐怖的声音。一颗巨石击中旗舰舰首,打坏了部分食物制造机。波派出了损害管制人员去修理舰首,他毫无降低航速之意,而且,也从未做过绕道的打算。他要抓紧时间把和乔纠缠所误的路程赶出来。 等乔从手术后短暂的麻木状态清醒过来后,他试着用思维去驱动自己的金属躯体。那笨重的到处锈蚀的死傢伙简直连动也懒得动,每跨一步便发出格格吱吱的难听声音。伍因斯上尉愤怒地咒骂着,精力耗尽后又黯然伤神。他成了一个彻底的残废人。 上尉拖着僵死的肢体,在房间里摸索了一阵子,发现自己被禁闭在牢笼中。俏丽的石斑女医生和她讲的奇妙故事都变为缥缈的梦。随着舰队逼近地球,连梦也渐渐消失了。用他微不足道的只身单骑去挖倒高山,去填平大海,难道不可笑吗?正义也不能无往不胜,还要条件和实力。 ……到太阳系了吧?一个黑洞从舷窗外掠过。黑洞自己是不发光的、肉眼看不见,但它巨大的引力场形成一个吸积盘。 上万的星星镶在吸积盘上,围着这具黑暗的巨星残骸高速旋转,象一顶无盖的发光草帽。在暗星云中,黑洞的吸积盘也是晦暗模煳的,给航天者带来精神的恐惧。飞船只要钻入吸积盘,就会被黑暗的殭尸摄入腹中。 乔太了解地球了。他为自己的无能而难过远甚于终身残废。他真不想留在这艘註定要干罪恶勾当的罪恶战舰上。谁能来帮助他呢?……舰队降入亚光速后,一阵陨石雨切入了石斑舰队的航线。这群太空流浪汉从旗舰周围飞过,打塔了石斑舰队的一些太空船。开始,波还想保持编队,坚持原航线闯过陨石雨。当他的护航舰只损失加大后,陨石雨仍有增无已。波意识到,不採取措施就面临着毁灭的结局。 他下令放弃编队,各舰採用机动动作来闪避陨石雨,并且,从原航线上作大幅度偏离。 但是晚了。 一颗巨大的陨石,狠狠地擦着旗舰左舷飞过,把巨舰的动力、生活和通讯系统全部破坏了。 警报声悽厉地响起来,所有石斑官兵在波的指挥下奋勇抢救旗舰。没等他们冲到岗位,由予空气逸散,又引起了舰上一连串爆炸。机电房中的土兵被炸得血肉横飞。丧失动力的旗舰无法进行规避运动,更多的陨石相继撞上甲板…… 乔又睁开眼睛,看到监狱的门无声地打开了。“大概是电源出了问题。”他想着。一条长廊从门口通向黑暗的深处。乔听见人唿叫“大火向能量中心烧去啦!大家快去救火。” 第66页 本能的念头驱使上尉去救火。金属假肢移动几步后,乔只得嘆气。他试着用金属手去修理一下金属脚,谢天谢地,总算能动弹了! 电源出故障后,所有靠电磁锁住的门都打开了。石斑星上也属清平盛世,还没有我们这儿那么多的重锁机关。 走廊中漆黑如墨。除了每个门上有磷光号码外,其余都看不清。伍因斯有一定的广谱分辨能力,使他得以在黑暗中蹒跚而行,但该死的金属肢妨碍他走快。 他一直在摸索着找个什么东西。天随人意,终于找到了。在一间开着门的仓库的角落里,有一架思维感应执行机。 它能服从大脑指令,完成极复杂的动作。它能代替伍因斯上尉的身体、手和脚。乔在手术后失去的一切,眼下的金属假肢所不具备的一切,思维执行机都可以办到。自从他全身残废后,乔一直梦想着得到它。 乔的脑袋费了相当大的劲才套入执行机的头盔中。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执行机的开关键。一向沉着的军官渗出了汗,石斑人和桑格尼姆人的习惯肯定不同,那开关应该放到哪儿呢?很远的地方,传来抢修机器的噪音。乔清楚,一旦电源恢復,石斑卫兵就会发现他,那么一切计划就都完了。真急人! 乔仔细地回忆石斑人的举动和习惯,简直理不出头绪来。快绝望时,他不知为什么想起石斑人思考问题时有一种把短粗的手放到脖子上的习惯,难道那里有什么…… 果然,他在头盔喉咙处试出一个突起物。他用下巴使劲将它一顶。啊!开关打开了。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四周冒出火树银花。他和思维执行机接通了。他自由了,他重新成为乔·伍因斯上尉,而不仅仅是一个脑袋。只有当自由之光照亮生命时,生命才有意义。 乔把血循环维持系统和中枢神经接口全都和执行机对接完毕,他抛掉了金属假肢,用执行机来行走。他已经成为一个自由自在、能干任何事情的活人。 几乎在他征服了执行机的同时,飞船深处传出一阵欢唿声,乔所在房间的冷光灯亮了起来。原来,飞船恢復了区域供电。 执行机得心应手,伍因斯上尉闪电般地行动起来。他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军械中,挑出一支能量冲锋鎗。刚迈出大门,恢復了供电的大门就紧紧锁上了。随着越来越多的区域恢復电力,飞船发动机又响起有节奏的颤音。要快! ……他摸索了许多走廊,看过了许多房间,熙熙攘攘的石斑人从他身边走过,居然没有注意到他。在一条走廊尽头,有一间大门紧锁的密室。门牌上有一幅双螺旋的蛇形环图案。乔猜出它是旗舰的生物密码编排室。石斑人生命的秘密想是尽在其中。就是它了! 青年军官果断地用能量枪切开金属门。他刚跨过门坎,两道剑样的绿色雷射束就噼断了执行机的三条臂,幸好执行机还剩下三条臂呢。 乔顺手击毁了自动警卫器,没等他走多远,旗舰的报警系统就响起来了。方才还在庆贺抢修成功的石斑人惊慌起来,出了什么事?很快,他们便发现唯一的俘虏逃走了。 从轨迹仪上,乔发现飞船已冲出了暗星云。一会儿功夫,舷窗外万星如织。明亮的太阳系就在眼前,九大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绕着那光焰万丈的火球运行,石斑舰队已经穿过了冥王星的轨道。 桑格尼姆青年异常镇静。他有战士的勇敢、学者的智慧和女人的细心。他不慌不忙地找到高压插口,把程序板上的各种dna密码排入一套复杂的电路里去。外面喧声鼎沸,他却心如秋水,陷入沉思。门外的脚步声响起来。波和女军医出现了。他们每人平端着一柄高能枪,喝令乔“不准动!” 伍因斯上尉旁若无人地继续检查着密码电路,当他接好最后一个插口时,英俊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波踏着被烧穿的金属大门,毫不留情地射出一片火光。 乔沉重的躯体滚落在地面上,他的执行机被打得稀巴烂,软足都变成一摊烧焦的弯曲金属。 但波还是迟了。乔的手臂终于启动了总开关。从控制板到大门之间,立刻击出一道形态怪异的闪电,波和女医生呆立在闪电中,久久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军医先从恍惚中清醒。她紧抱着乔的头盔,把他放到实验台上,然后失魂丧魄地找来各种治疗设备。但是,丧失了体外循环的头颅已濒于死亡,乔美丽的眼睛合上了,脸比蜡还黄。石斑人低劣的医术,无法让他起死回生。 女医生发疯似地掰开乔的跟皮:“乔,你在干什么呀?干什么?”她不顾冷酷的波在旁边,狂吻着乔的头颅:“乔……” 乔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一句几乎听不清的桑格尼姆话从紧闭的嘴唇里吐出来:“按程序……能破坏……限制性遗传密码……” 波明白了。年青上尉所干的事正是要解脱石斑舰队的沉重义务。他突然感到周身轻爽。一直折磨他的远征责任感云释冰消了。他再也不必担心那可恶的生物基因对他们后代的影响了。不管原先的贝亚塔同胞怎样,解救他们的义务变成了一种概念,这种概念已无任何的压迫感了。 很久,持重的波才迸出一句:“他干得真漂亮”。 “他好年轻呢!大概还没结婚。”石斑姑娘从心里埋葬了她的意中人。 第67页 “他是个英雄”。 波想起了石斑的女议员m.她言中了。 地球近在眼前了。那蔚蓝色的行星就是他们千辛万苦的航程的终点。为它,石斑人花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流了血。 “一切武器系统都准备完毕。”值班军官向司令官报告。 命运 欧阳琼的救生潜艇坐沉在海底的泥沙中。她与尘世隔绝,仅仅靠艇内的能量—藻类—食品制造机过活,已经二十多天了。她并没有能找到孔星的贾杜金。 一架缩微资料信息库被搬到救生艇上。相当于北京图书馆和美国国会图书馆全部藏书的全息压缩底片供女学者一人分析研究用。按说,她不会感到寂寞。一个现代化的海底鲁滨逊,开始在她狭小的领地和众多的便利条件下生活了。 欧阳琼做过自己的心理学测验。她的情绪平衡性和稳定性很好。长年独身生活,使她并无孤寂感和压迫感。连续紧张思考后,一个休息学习机会委实难得。欧阳琼打算把迄今为止的人与西米战争资料全部处理一遍,从宏观决策论和博奕学角度推断这场特殊战争的前景。 ……女学者渐渐陷入无穷尽的思考。她的思想在立体化的大空间内飞驰。她时而把自己摆在西米决策者的位置上,时而把自己当成地球上的各种人。她编制出模型,又抹掉模型。她追索科技的发展史,也探求人文科学的未来。她有时凭直觉,有时进行演绎推理和数学运算,大部分时间是同信息机终端对话,进行创造性的立体思考。她思想中时时迸射出智慧的火花,把昏暗的海底照得雪亮。 有时,她也想到郭京京。她有一种淡淡的伤感。一些和自己的男人思想相通,但性格上冲突的女人往往有这种伤感。思维和性格毕竟不是一码事。 在单调的环境中思考了二十多天后,欧阳琼突然获得了升华。她的思想把分布在许多学科、许多层次和许多理论上互不相关的知识和事件联繫起来,她发现了宇宙中的新规律! 她极为兴奋,真想打开压缩空气阀,排除压舱海水后,把小艇升到海面上,用无线电向全世界广播。她还想死死抱住那骄傲的海军中校说:“看你妻子是何等样伟人!”(他一定会说:“我只要一个老婆,而不计较她是伟人还是凡人。”)她想对所有人讲:地球人大有希望! 欧阳琼稳定住自己的思路,很有节奏地用光笔在倾斜的电脑屏上记录下自己找到的规律、公式、数据和结论,她紧张而兴奋地写着,甚至哼着一支舞曲。她这个偷窃精神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一点也不畏惧宙斯的惩罚。 正当她记下自己酣畅的思路时,一团三维全息像出现了,它由模煳变为清晰,是欧阳琼熟悉的孔星的贾杜金语言。现在,她甚至不用翻译机便可以同孔星人对话了。 “欧阳琼,停止你的思考。” “为什么?” “你懂得太多了。” “那又怎么样?” “每一种新思想和新发明的出现,都会扰乱旧的平衡。宗教战争、法国大革命、核子知识和生化遗传都冲击了人类。” “那是进步!” 发展太快会畸形并衰老,你们维纳的控制论也这样说。” 真是奇怪的逻辑!她争辩说:“如果你们以为这逻辑适合于你们的世界,请不要用它来约束我们地球人。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即使头破血流也义无反顾。” 全息图消失了。贾杜金们再次因欧阳琼的顽强而感到困惑。 一阵子沉默后,孔星人又说话了:“根据你们超未来学家拉帕尔先生的理论,十万年内人类要消亡和再生七次,欧阳琼,你何必认真呢!” “当初的南方古猿要是不认真地跳下树枝,拿起一块石头当工具认真地敲打一下,今天的人类也不配同你们一起用全息机对话了。” “今天的你真比在大自然中的古代人更幸福吗?” “当然如此。” “你不会放弃你的追求了?” “是的……” 欧阳琼话未说完,便感到一阵晕眩。奇形怪状的全息图向她扑来,各种色彩的快速变化时而使她兴奋,时而令她疲劳。冷色、暖色、亮色、暗色,交错辉映着她的视网膜。她闭上眼睛,但视神经中枢依然反映出颜色来,它们是思维的颜色……不久,欧阳琼便感到噁心,呕吐后头依然昏昏沉沉。她双手抱住抉要炸裂的头,还是摆脱不了颜色。杏黄的暖色和靛蓝的冷色,令人神秘空虚的黑色和刺激人发狂的血褐色……她大叫一声,昏迷过去了。 欧阳琼醒来时,意识到自己已处在贾杜金们的中间。他们是那样苍老,皮肤皱纹很深,目光浑浊,青筋突起。他们都披着黑色的袈裟,长着智者的高额和长下巴。他们是一群年高道深的宇宙僧侣。 “你感觉怎么样?”一个似乎年龄最大的老者问。他说的是中国话,欧阳琼并不惊奇。 欧阳琼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似的平台上。她衣裙很薄,但丝毫不冷。“一种思维自我适应温度。”她想,然后向老者点点头。 “欧阳琼,”老者又说:“你的智慧和你的勇毅,证明你是个不平凡的人。因此,没徵求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到我们中间。我们将前往许多未知的星球和未知的世界。你会得到前所未有的知识和信心。同意吗?” 第68页 女学者勐地扑向舷窗,万星之中,她熟悉的太阳系已经遥远而模煳了。她转向那群劫持她的老人们:“我要是不同意呢?” 老者善良地抚摸着她的手,一股冰凉的生物流迅速流经她的全身。她仅仅来得及想:哎呀!我的世界和我的欲望,我的郭京京……然后便感到一片空寂和肃静。她的所有知识和智力仍然存在,但她还是搞不清自己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那便是生活在人间的所有喜怒哀乐。 老者拿了一件黑色袈裟,向她走来,她躲开了。她还挺任性,她说:“人类虽然有希望,但是很危险。” “是的,石斑的舰队正向地球杀来,他们是贝亚塔西米的族人,正准备毁灭地球。”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老者打开了深远空间的天图,指着一个区域说:“我已经通知志愿者,去ngc5116天区拦截石斑舰队了。” 他浑浊的目光,有种令人信服的压力:“会有英雄们去的。” 欧阳琼无言了。她接过了贾杜金老者的袈裟披到身上。 她转身向透明的舷窗外望去。广漠的、隐藏着无穷奥秘的星空向她扑来。认识未知世界的激情电火般地闪过全身。欧阳琼高扬起双手,向着深邃、博大、辉煌的太空,默默地在心中说:“宇宙啊!我要拥抱你。” 其他人没有欧阳琼的运气。他们真知道了她的生活,也未必嚮往。土耳其商人肯雅·拉达姆照旧做他的买卖。虽然他在西米战争中捞了大钱,但财轮常转,又有几笔投机生意蚀了本。气得他索性用巨款买下了地中海上的斯科皮奥斯岛。这个着名的希腊海岛是当年船王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的私产,一九六八年,这位船王就在该岛同甘迺迪总统的漂亮寡妻杰奎琳·甘迺迪结婚。一个半世纪后,肯雅按伊斯兰教规,同他的四个老婆在青山碧水的岛上厮混。他脾气暴戾,害得阿拉伯血统的黑眼女人常常掩面而泣。 路易莎·吕西安算是嫁了个好丈夫。西蒙·威特曼先生规规矩矩。德国人干什么都认真,连当丈夫也如此。逢年过节、生日、结婚纪念日,他总忘不了买巧克力大蛋糕和玫瑰花,大街上见了漂亮姐儿,也是先看路易莎的脸色后才打分。两人唯一的争吵是要不要孩子。德国人说“要”,法国人说“有孩子你哪里会这么孝敬我。” 汤姆逊博士的候鸟舰队命运难测。他们最后的航速接近光速。所以,无线电讯追上他们要很多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并不知道由于宇宙间的见义勇为和阴差阳错,地球人已经由苦难中获得了解脱。他们继续怀着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气概深入宇宙…… 唯一倒霉的是山克维支先生。那天,他多喝了几杯苦艾酒,一个人在满地垃圾的哈莱姆区转悠,想揣摸着怎么赚黑人和波多黎各人的钱。一枝手枪清脆地响了一声,把一颗含水银芯的子弹打入钱商的心脏,子弹在肉中翻滚爆炸。犹太银行家一声没吭就扑倒在瓦砾堆上。他甚至来不及想巴尔扎克的一句至理名言。 “当你算计攒的钱数有多少时,最好还是先数数你活的日子有多久。” 198o.6.14初稿于兰州 1981.6.4二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