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尘土》 第1页 终归尘土————乱雪 文案: 他是一个大户公子和小妾的妹妹的孩子 他是一个大家族的实际掌权者 他是新政府的执行官员 他投身了革命 他娶妻生子 他看他们离开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启铭叶岚刘三 ┃ 配角:了尘和尚,萧海真 ┃ 其它:乱雪 1.出身凡尘 公元1888年,正是光绪十四年,这一年英军入侵大清王朝西藏,清政府消极抵抗,划线求和;康有为第一次上书光绪皇帝言明变法的重要,大清王朝末期最重要的军队北洋海师创立—然而这一切都和米铺的伙计刘二汉毫不相干。现在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对自己的女儿桂兰念叨着今天刚回来的少东家:“这几年不见,少东家都这么大了。那模样越来越有去世的二奶奶的样子了。” 正说着,他念叨的少东家朱和就踏进门来。朱和的父亲就是米铺的掌柜朱聪。这朱聪老爷可并不是只经营着米铺一家生意。朱家是商人世家,祖上是晋商出生,仗着处事精细不怕吃苦,这家业就一点点攒了下来,也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等到清兵入了关,大明朝覆灭了。朱家家大业大,纵使小心谨慎也是不能免祸。好歹朱家经商时也曾交结了几位权贵,这改朝换代了,却也有几位换了职位继续从政的,朱家免不得病急投医,花了不少银两疏通,好歹算保住了一根香火。家产没了,亲人死了。这位朱家后人免不得痛快的哭了一场,小心谨慎的从头开始做生意,想把以前的荣耀换回来。而交结官场的家规,也是此时定下来的。朱家的后人也很争气,到了朱聪祖父这一带,更是把买卖从山西开到了苏州,这位祖父为人精明,一方面他结交江南商圈,一方面结交江南官府,一对儿女更是一个也没有浪费,女儿嫁给了江宁织造使作了三房姨太太,儿子也娶了江苏一带最大的丝绸买卖“霓裳”叶家的女儿为妻。这朱家,就在清朝最繁华的江南,站住了脚跟。 朱聪的父亲是叶家的女儿所生,这叶家也奇,二个儿子三个女儿,却偏偏只有朱聪父亲这么一个孙子。白鬍子的老爷子在祖宗的宗祠立了整整一晚,说是家业传子不传女,可两个儿子那么多小妾就没有生出一个男娃,这也是没办法。叶家的生意就这样给了朱聪的父亲打理。这位父亲也是了得,更是再接再厉,把生意从织造业扩大到了养蚕,最后甚至做起了地产----买了土地,僱人养蚕,更联合了叶家,朱家,以及织造使的势力,做起了“皇廷供奉”。朱聪父亲买了好大的庄园,把这园子里好好的大明建筑打理了,更是常常邀一些名人雅士,官场权贵,商业精英前来品谈,为的就是能让长子朱聪能多听多看,担起这两家的生意来。 朱聪也是个聪明人,从小在大家长大,自然学会察言观色,听人辨语。更因接触到三教九流,自然人情达练,见识过人。待到朱聪执掌家业只是,大清帝国已经风雨飘摇,朱聪目光长远,认识到了洋货对于中国本土经济的冲击,也就开始渐渐的作代理洋布的生意,更派儿子朱和远赴德意志帝国,学习染布的知识。还在广东开了家老号的分店—铺子不大,好就好在可以最快的得到洋人的消息不是?这米店,钱庄也是顺便开的产业—派过来的人太少不够用太多不合适,正好多开几家铺子,也好把儿子带过来,说的是管理,学着做生意,其实就是锻鍊,看看这个孩子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在这广东店里,几个大伙计和掌柜的都是老人,刘二汉就是跟了朱聪三十多年的老伙计,这次过来,做米店掌柜---说是朱和在管,其实大小事还是听他的。朱和和刘二汉这样的老伙计本来就熟,这次一同在外面,也是朱聪交待过刘二汉要“多照看着,别让他淘气”,一来二去,和刘家的两个女儿也都熟了。 这一年,朱和纳刘家大女儿桂兰为妾。刘二汉高兴的好像脸上开了花。 而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1894年,炮火在中国的海岸响的正欢,但这一切依旧和刘二汉不相关,他的一个女儿生了一个女儿死了,二女儿桂香生下了少爷朱和的儿子—也是朱聪的第三个孙子。朱聪嘆了口气,让跪着的桂兰和朱和起来,给孩子起名叫“朱启铭”,算是认了这个孩子。桂兰抱走了小启铭,桂香哭了一晚上之后投河了。刘二汉看着门口抢米的人群,心里想:死了死了,人都死了。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刘二汉不敌寒苦离开人世,朱和再度出国前往日本。朱家大院一间偏房内住着桂兰,她面前蹒跚学步的孩子就是小启铭,这个还是对着妈妈露出孩童天真的笑容,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也并不知道,他的生命,将经歷怎样的巨变。 2.少年天才 叶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这么聪明的孩子。 不过是看到了一只小鸟,那个比自己矮一些的孩子就一直在地上划啊,几个比较就勾勒出小鸟的轮廓。 叶岚也蹲下:“启铭,你好利害。” 朱启铭只是抬起眼睛,简单的笑了一下,一只手在口袋摸了摸,然后皱起了眉。 叶岚好笑的看着表弟这些表现,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糖果,塞进表弟小小的嘴巴里,看着他满足的表情,笑了。 朱启铭画完了图画,拍拍手站起来,扑进叶岚的身体里,含混不清的说着:“表哥最好了。” 对于叶岚这个关心他,爱护他,总是给他好吃糖果的表哥,朱启铭是真心喜爱的。 朱启铭是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 传言说, 朱启铭刚会学说话,就能背诵爸爸吟的诗。 传言说。 朱启铭只要看过的东西,就能画下来――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开始私塾的学习。 据说, 朱启铭可以在私塾里一心两用,一次先生生气了,看见他在画画,便盘问他的课程,启铭就把先生刚刚念那段《腾王阁序》完整的背诵了下来! 据说…… 叶岚很喜欢这个表弟,不仅因为他聪明可爱,活泼伶俐,而且更加是他那掩藏在平静下的热情和爱。表弟是那种看到自然就会微笑的孩子,是对甜食特别偏爱的孩子……小小的叶岚,有时会错觉那个在诗歌里仰天长笑,狂放不羁的仙人李白,正生活在自己这个表弟的身体里。 “今天不用上课?”叶岚问。他自己受的是新式教育,虽然没有因此看不起国学,但是觉得仅仅是国文的教育,太委屈启铭了。 “下午去,昨天对上了先生的对子,得了半日的假期。”朱启铭抬头笑,神情颇为自豪,好像是一个在像家长炫耀的小孩子,虽然面前的这个人,仅仅比他大五岁。 “嗯,说说看,是什么对子?”叶岚好笑的反问。zyzz 第2页 “昨天上课,先生带着大家到落坡去了,正看见水车,先生就出了个上联:‘水车,车水,水随车,车停水止。’” “好联”,叶岚称赞到,“不过启铭肯定对上了对不对?” “嗯,”朱启铭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马上就想出来的,正好看见一个人在扇扇子,就说了‘风扇,扇风,风出扇,扇动风生’” “哎呀,真的是好对子呢。”叶岚笑,再拿出一个糖果:“来,奖励一下。” 正在二人玩的开心的时候,前面一叠声的找表少爷,说是有客人来了,两位老爷让表少爷和小少爷出去一下。 “好的,知道了”打发了僕人,正看见启铭不开心的脸:“启铭不喜欢那些人吗?” “每次都坐着不动,好讨厌”启铭说。 叶岚笑笑,“表哥这次陪你过去,我们去一下下就回来,好不好?” “嗯” 不过是形式一致的应酬,并不是重要的客人。朱家和叶家也并不希望孩子能有什么作用,只是长个见识而已。 寒暄过后,叶老爷随意的问起:“岚儿,刚刚和启铭在做什么?” “我们在说对对子。”叶岚恭敬的回答到。 “哦?对对子,这个可是马先生的专长啊,你们可要向马先生好好请教啊。” “哪里哪里,只是对出了些绝对而已”马先生谦虚的说,顺便问:“正好我有一些对子,可以说给小少爷。” 第一个对子,是:“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朱启铭想了一下,便说:“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好!好!小少爷真是天才。”马先生喜得几乎无法合拢嘴,一把拉住了他,说: “你看这联怎样对?” “请马先生赐教!” “听着。”老先生说:“此木为柴山山出。” 朱启铭眉头皱了皱说:“因火生烟夕夕多。”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谁还有什么好对、难对,都拿出来,今天咱们失礼了,考考这位小少爷。”马先生更加高兴了,这样说着。 一位客人说: “竹本无心,一节不管一节。” 朱启铭答:“松原有子,一概都是干包。” 另一位客人说:“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朱启铭答:“今夕年尾明朝年头年年年尾对年头。” 此后好对层出不穷: 客人之一指着一处断桥说:“今日过断桥,断桥何日断。” 朱启铭看看表哥,微笑着说:“明朝奔明月,明月几时明。” 客人之二说:“晚霞映水,渔人争唱《满江红》。” 朱启铭再看表哥:“朔雪飞空,农夫齐唱《普天乐》。” 客人之三说:“秤直钩弯星朗朗,能知轻知重。” 朱启铭答:“磨大眼小齿稀稀,可推细推粗。” 此时叶岚已经看到父亲和叔叔的表情都不太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他赶忙上前拉住启铭说:“启铭好厉害,我也和你对对子好不好?” “好”年少的启铭答的纯真。 叶岚发问:“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朱启铭回答:“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门以时入山林。’” 叶岚再问:“干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干坤已定。” 朱启铭便答:“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此时,叶岚看众人已有笑意,便说:“朝朝朝朝朝朝夕。” 朱启铭思考了一下,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回答:“长长长长长长消。” “好,另一位客人拍掌叫好,人站出来说:“小公子好文采,不才有一联,不知小公子能不能对得上?” “你说”朱启铭玩上了瘾,根本没有注意客人的神色。 “竹笋出墙,一节须高一节,” 启铭随即便答:“梅花逊雪,三分只是三分。” 这对对联,上联高傲,下联也不甘示弱,正像吵架一般,朱启铭对联一出,除他之外,众人的神色都变了一变。 “妙!妙!”那客人转瞬恢復了脸色,居然说出这些话来,又问:“再给你出个怎样?” 叶岚慌忙使了一个颜色,启铭不知所以,但是也并不愿再对了。便说:“我不再对了!” 饶是如此,客人走后,朱启铭还是被爸爸教训了。 原来那客人是某位大官的小舅子,平时就吹自己极有文采才学,这次败在了启铭手里,实实给朱家添了一个大麻烦。朱正和嘆了一口气,看着目光清澈的儿子,还是放下了扬起的手。 ----------------- 註明:本章内所有对联内容来自网络,并非原创。 3.遁入佛门 5天了,叶岚已经5天没有看到朱启铭。 如果不是这个时节,他也不会这么担心…… 朱启铭在家里的处境越来越坏,叶岚是知道的。 16岁的少爷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知道母亲在为了争取叶家的权利在努力,从长辈的片言只语听来,他也大约知道,大概朱家和叶家的财产,相当大的一个部分是关联在一起的。 可是,这样就要伤害启铭吗? 叶家对朱家的影响越来越坏,流言从主屋流散到佣人的房间,终于被老太爷听到了,朱正和被招进去,半天,铁青着脸出来,看看朱启铭,什么也没有说,一甩手就走了。 于是,佣人越发的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亲眼撞见,叶岚都不能相信。 开始的时候,叶岚也曾见到启铭身上偶尔会有小小的伤痕,问他,他只是扑进自己的怀里,说:“表哥,我又摔倒了“ 于是刮刮他的鼻子,骂:“怎么这么笨?!“伸手帮他整理衣服,自己先笑了。 于是,朱启铭也甜甜的笑了,在口袋里挖了挖,却还是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你最近吃的甜食也太多了吧“每次见他,口袋总是吃空了的,也不知道他每天要吃多少,于是叶岚认命的从自己的口袋掏出糖果给他。 ――如果不是撞见那件事…… 忙完了手里的事务,发现已经3天没有见到启铭了,于是抽了个空,自己一个人过去看启铭。 正是要中午的时间,大家都准备睡午觉,院子里很安静,叶岚谁也没有惊动,直接走到了启铭的屋子外面,正要推门―― “刘妈,我要水喝。“ “院子里有,自己去拿。“ “刘妈,我饿。“ “饿,饿,一天到晚就知道饿,饿死鬼转世啊你?“ 第3页 “我去告诉爸爸。“ “老爷?”隔着门窗,叶岚能想像那个胖胖的奶妈的表情,“你有本事去说啊,你看老爷管你?”说了这些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你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啊。” “咳咳”叶岚听不下去了,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声,说:“启铭,表哥来看你了。”然后推门进去。 他没有忽视刘妈慌张的神色,以及明显很乱的床――启铭在桌子上写字,这床很明显是刘妈拿来睡午觉的。叶岚的眼睛不由得眯起来了:这些佣人也太放肆了!启铭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并没有理会刘妈那声恭敬的“表少爷”,而是俯身去看启铭写的字:“让表哥看看,启铭最近在学什么?” [这个地方好想写《诗经》,笑,详细看作者有话说好了] 启铭很小心的把最后一笔写完,才满手墨迹的抱着表哥:“表哥,我好久都没有见你了。”声音不是没有落寞。 “哎呀”叶岚让他赖了一会,才说:“好热,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喘了一口气才说:“表哥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啊,这不一忙完就马上过来找你了吗?”故意装落寞的口气:“连饭都没有吃。” “表哥也没有吃饭吗?”启铭开心的说。zyzz 毕竟是还小,再加上生性单纯,钩心斗角的事情完全不懂,所以言语中也完全不设防的。这小小一个“也”字出口,叶岚淡淡的看了刘妈一眼,刘妈马上低了头。 语调转冷,叶岚吩咐下去:“刘妈,准备午饭。” “是,表少爷。” 离开的时候不是不担心的,只是叶岚也不是全能,就算他是叶家最正统的继承人,这里,毕竟也是朱家,启铭更是叔叔的孩子,不是他家的兄弟,况且,叶岚自己也是个16岁的少年,好多事情,就算他担心,也并没有想到那么严重―― 叶岚找到朱启铭的时候,启铭正缩成一团窝在柴草里,唿唿大睡,拍拍脸都不醒,面色异常的红和热,而扑在手上的唿吸,灼热。 叫了僕人来问,说是朱家老爷子的命令,朱启铭得了传染病,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才扔进柴房的――没有直接丢出家门,已经算是慈悲。 叶岚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去找了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可是没有人要帮他。好心的劝他不要惹这个麻烦,多数的不是摇头就是干脆不理。 第6天…… 朱启铭高烧发热的第6天。 这天下起了雨。 叶岚去柴房里看了看朱启铭,启铭还是那样昏睡着,唿吸却弱了不少。 叶岚自己也感到害怕,他看不下去了,蹲在后门的墙角,忍不住开始哭泣――他终究,什么也做不到。 “嗙――嗙――”雨里传来清脆敲击的声音。 叶岚抬头,正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衣,慈眉善目的僧人,问他:“小施主,你为何哭泣?” 叶岚看看了他,仔细的看看他的鞋子和手里拿着的器具,不知道是不是该说。 “可是施主家里有人病重?” “你怎么知道?”叶岚话问出了口,才想起为人要稳重,这样急躁,不是正被他套了话去? “不妨不妨”僧人笑笑看着他,才说:“贫僧可以尝试医治” 叶岚欣喜的拉着他的手臂:“大师。” 可是看到启铭的时候,大师也静默了好久,叶岚小心的观察大师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请问大师,舍弟的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小施主的病倒不妨事,只是――”大师斟酌的开口, “只是什么?” “这位施主,只是令弟素有慧根,却不能勘破,青年之时,并有大劫” “可有破解之法?” “入我门中” 叶岚再也接不上话,一下子坐到了床上,怔怔了许久,方才咬咬牙,好似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好。” 大师听此答话,行了一个佛礼,才说:“贫僧智空,两月之后,可带小施主前往西山智觉寺。”只是说这话时,依旧面有忧色。 而朱启铭的病,却在大师的调理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4.大师智空 一晃两年过去了。 叶岚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习怎样打理朱叶两家的生意,他出脱的越来越高大,英俊,和不可琢磨。 和两家打惯了交道的商贾官府,都齐口称赞:“叶家的公子,真的是人才,人中之龙啊。”即使这样的称赞,他也是笑的理所当然,“哪里哪里,世伯您过奖了,小侄哪里担当的起。”明明是谦虚的话,也是那么冷。 那么近,又那么远…… 如果说叶岚的怪僻的话,那么就是对成亲这件事情的极力反对,和对僧侣的过分热心。 知情的僕人不在叶家――而朱家,他也是不常去了。僕人们都说叶公子变了,哪里变了却说不上来,如果说两年前的表少爷还可以当孩子看,温和的和他们玩笑的话,现在的表少爷却是多半个大人,一举一动温和有理,却冷淡,充满了威严。 西山智觉寺,是他常去的地方,每两个月一次。 依照诺言,启铭病好之后,真的和智空大师前往西山,出家为僧。纵使他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可是朱家是不会再管启铭了,他也不能把启铭带回叶家去――那里会虐待启铭的人,并不比这里少。启铭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小心的开口:“没关系,没关系,是表哥答应的我就一定要去做。” 做戏做全套。 启铭的剃度他破例可以看,启铭的头髮一点一点被剃掉,那个穿着灰色僧衣的11岁少年回身对他叫:“施主”。阳光射进大殿再反射出来,启铭的背后金光灿烂。 叶岚看着他的笑容那么干净而温和,突然感到安心,他爱的表弟,本来就是这样清澈纯洁,好像天上人物的样子啊,何必把他拘束在那个家中? 两个月一次,是智空大师规定的期限,说是启铭尘缘不断,自不必恪守终身不能见父母的规矩――启铭新的法号,便唤做了尘。 “入我门中,遵我戒律,佛家的十戒是,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慾;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着香华鬘不香涂身;七、不歌舞倡伎不往观听;八、不坐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 捉持生象金银宝物。” 越来越多的,了尘和叶岚讲述佛家的道理。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了尘不愿意说出自己愿意继续学习,想去出去拓展眼界――他是自由的小鸟,不可能被关在笼子里――佛法无边,可是智觉寺太小。 而今的叶岚却已经敏锐太多,从了尘每次见到他一闪而过的喜悦里,他已经了解的足够多了。 这天是6月的最后一天,叶岚来看了尘,单刀直入的告诉他:“我要去日本,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第4页 “施主……”了尘愣住。 “叫我表哥,启铭”叶岚表情认真。 “表――哥――”了尘有些不能适应这个称唿。 出乎意料的,智空大师答应的爽快,他说:“这是你命中注定,你走吧。” “师父”了尘的表情有些不舍。 “你走”智空语气严厉。 最后一次,叶岚对着这位大师,深深的鞠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半月之后,叶岚和朱启铭的客船起航。 同日,西山智觉寺失火,当家住持智空大师不知所终。 5.泛舟东海 叶岚和朱启铭出海,已经是当年的8月份。 因为叶岚是去洽谈生意,受过西式教育的叶岚敏锐的关注着国家的变化,他认定现代银行业将在未来几年有大的发展,所以这次主要是游览上海,考察天津的港口,顺便出海东渡日本,和年轻的实业家会面。 叶岚并没有希望朱启铭能够接手家族的事物,他只是希望表弟能够多看一些这个世界――他从小就是聪慧活泼单纯的孩子,佛门的冷寂,委屈了他。 果真,一路上启铭很是高兴,而且因为受到了好的照顾,14岁少年的身体和精神都逐渐好了起来。 启铭充分展示了他的绘画天分――并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教育,也并没有得到名师的指点高人的传授,启铭的画却是别具一格的生动有趣,启铭偏爱温柔的颜色,鹅黄桃红和淡灰都是他的最爱。但是不知怎地,在那样温暖的画里面,叶岚却能看到冷淡的微笑和疏离,沉默的哀伤――他想起智空大师初见启铭时深深嘆的那样一口气,他说:“位施主,只是令弟素有慧根,却不能勘破,青年之时,并有大劫……”怪不得,他给了启铭这样的法号:了尘,了尘了尘,了断凡尘。 从天津出港,就是东海了。 启铭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辽阔的海这样幽邃的蓝,舞动的光和影。他高兴的拿出了画笔,画了一副大海的图画。 甲板上的客人围过来看,不多时,就被启铭的画吸引了。等到启铭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时,众人更是高兴的鼓起掌来。 此时,一个令人讨厌的油腔滑调的声音插了进来,“画的还不错啊,我出十文钱买了。”没有得到启铭的允许,就拿起了那幅画。 “这位先生,这副画,贫僧不卖。”启铭恭敬的说。 “什么呀,原来是个和尚。”那人语气轻佻,更是多看了启铭几眼:“长的还不错嘛,小和尚,几岁拉?” 启铭正要回击,赶过来的叶岚的声音插了进来:“朱老闆,舍弟的画不卖。” 那人听到这个声音,才吃惊的抬起头看过来,说:“啊,原来是叶少爷的弟弟,你看,这是,这真是……”言语不能连贯,手足也变得无措起来。 叶岚微微一笑,化解了这场风波。 “表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启铭回到船舱的时候,这样说到。 “不一样?”叶岚正在看书,更是放下书本,很感兴趣的问:“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启铭费力的说,“以前表哥总是和我在一起,口袋里有很多的糖,现在的表哥……像爸爸和伯伯一样。” “是嘛?”叶岚重复着。 “表哥?” “嗯,你先休息一下,饿不饿,等下就要开饭了。” 晚饭之后,启铭照例到甲板上看风景,远远的一个男青年走过来,看到启铭时突然十分兴奋,加快了脚步,“师傅你好,我叫萧海真。”(请看作者有话说) “贫僧了尘。” 海真穿着时兴的西装,带着礼帽,就好像最英俊的绅士。他说是看到了午后的场景,一方面仰慕启铭的才华,一方面喜欢启铭的为人,所以才冒昧想要结交。 启铭也很高兴认识这样的朋友,他本来天真热情,正是爱多交朋友的那个类型,何况是海真这么出色的人物? 所以等到叶岚感到的时候,二人已经交谈甚欢,海真一脸悲愤且充满了决心的在讲述当前的形式,启铭已经听的入了迷。 告别的时候自然是依依不捨,互相留了在日本的联繫地址,海真更是信誓旦旦的说:“改天一定到府上拜访!” 这是船到日本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星星在夜空中闪亮。启铭兴奋的睡不着,他给叶岚说起海真讲给他刚刚在7月牺牲的秋瑾女士的故事,语气里充满了仰慕。“表哥,我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叶岚在黑夜中捂住了眼睛,他不是不贊成不是不了解,但是还是捨不得,他希望他的表弟永远如莲藕般单纯洁白,可是他知道,他拴不住表弟的翅膀。 6.少女良子 等到叶岚亲切的会见了几个日本的同行之后,朱启铭已经和隔壁的女生良子混熟了。良子姓竹本,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16岁的良子,温柔懂事,很会照顾人,但是这并不是吸引朱启铭的重点――启铭对于美丽的东西有着异常的执着,叶岚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良子是个温和的姑娘,这样的善良更增加了她的美丽――最突出的不过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灵动的。然而启铭却说,良子最美丽的是她的眉毛,粗细浓密,甚至弯曲的弧度,也是刚刚好。 越来越多的,良子作为启铭的模特出现在这个家庭中,然而更多的,是良子带着启铭去尝试各种日式的糕点,启铭本来就是嗜甜如命,此时遇到了偏甜的日式点心,更是爱不释手,总也吃不够,叶岚好容易回家,也总是见他不到。 这天回家已经是很晚。 日本虽是异国,却和祖国仰望着同一轮夕阳,淡淡而灼目绚烂的红色和金色的光辉,扑满了大部分的画纸,身着蓝色碎花日式服装的良子坐在栏杆上,目光灵动,温柔,而祥和,一丝调皮的风,吹起了她的一缕秀髮…… 叶岚紧紧的盯着这副启铭刚刚完工的新作,心情感到十分伤痛。 就好像,感觉到,自己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但是启铭仍旧是毫无知觉的,掉进了表哥的陷阱: “今天又是和良子出去了吗?” “是啊,表哥。”自动的腻过去。 “启铭很喜欢良子?”状似不经意的问。 “是啊,她是个好姑娘。”舒服的靠着表哥,从口袋里抓出新的糖果。 “不要吃那么多了,等下又吃不下饭。”瞟了一眼。 “哦”很难过的收起来。 叶岚却在计算着怎样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 3天之后是传统欢庆的日子。 “竹本跳一个。” “竹本唱一个。” 人们欢唿着。 面色潮红的良子站起来,表演了一段日式的歌舞。叶岚的目光扫过去,启铭已经痴呆了,他在默默的微笑着,似乎被良子陶醉了。 第5页 庆祝会之后的晚上下了雨,被雨声吵醒的时候,突然发现启铭已经不在房间了,蓦然心惊。 连忙换了衣服冲出门去,天是漆黑的,下着很大的雨,偶然一道闪电闪过,平添了几分阴森。叶岚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莫名的担心困扰着他,启铭,启铭,他会去哪里? 遇到奔跑的人,说是猎人崖那里出事了,有人掉下去了。叶岚一下子停住,头髮贴在前额上,他感到了疲惫和寒冷:难道是启铭?身体明明已经开始颤抖,神经不由得想到这个方向去,理智却跳出来想要阻挠恐惧:不可以那样想,不可以那样想,启铭不会有事的。然而,最最内心的情感却是悲伤,启铭不会有事的,明知道这样的愿望有多没渺茫……启铭不会有事的,内心却还是这么软弱的希望着……启铭不会有事的,最后剩下的不过是呢喃,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甚至没有听说我,我喜欢他…… 叶岚,拼命的奔跑着,脸上有着冷的和热的液体滑落下来,该死的,雨好大,他从来没有这样埋怨和慌乱。 靠近了,才看清了,启铭还在的,叶岚禁不住感到了狂喜。他奔过去想要拉起那个蹲坐在崖边的孩子:“启铭?” 没有反应。 启铭好像一座泥雕,呆掉了,傻掉了,愣愣的坐在那里,已经凝固了。拍拍,摸摸,身体,衣服,脸,头髮,都是湿的,凉的,冷的。 “启铭?”再叫。 “你这个中国人!”再扑上来却是良子的父母。他们抓住启铭的衣服,狂暴的摇晃着,继而大哭起来。 掉下崖的,是少女良子。 她约了朱启铭在这里见面,下雨路滑,良子一个不稳,就掉下崖去,后赶来的朱启铭,只看到崖边良子的衣服碎片和一只木屐。 “猎人崖的传说你听过么?”良子问。 “怎么,猎人崖还有传说吗?”朱启铭一边画画,一边问道。 “啊,是啊,而且相当美丽动人呢。” “真的吗?”朱启铭感兴趣的停下了画笔。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爱上一位公主。他们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可以在这崖下一起生活。可是,有一天,公主生病了,于是猎人就说我飞上去,给你找药。于是公主每天仰望着,等啊等啊,猎人一直没有回来……” 叶岚皱着眉头看完了启铭写的这段文字,终于无力放下,感到无能为力。良子的丧礼,已经过去十天了,可是启铭以就是出神的神气,除了这副字,他再也没有写任何的东西――叶岚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启铭,让他经歷这样的无奈,伤痛,和残忍。 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7.兄弟反目 叶岚越来越不能了解这个表弟了,启铭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不过是长高了一些,身量拉长了一些,幼年的稚嫩和傲慢的少爷气质慢慢退去,生出几分少年的灵动和活泼来。而自从良子死后,启铭幼年在寺院培养的那种空灵冷清的气质又慢慢的强烈起来,甚至一闪而过的,叶岚有的时候能在启铭的眼睛中发现那种叫做悲悯的神色。他是真的不懂了。 良子的去世是个意外,但是对于启铭是个巨大的打击,眼睛空空洞洞的,自己坐在屋子里打坐念经。僕人叫他吃饭喝茶也不听,到后来叶岚自己过去,却在看到那样的神色感到震惊。 透明的黑色眼睛。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存在。 萧海真登门拜访,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居然说动了启铭,说是可以留下来求学。 叶岚也只得答应――这样的表弟,他带回他的人,却找不到他的心。 一晃三年,启铭干了多少荒唐事! 喝醉,打架,闹事,出学报,诗社,画馆,报报纸…… 每次回来都能听到以箩筐的故事,看着启铭来去匆匆,跑来跑去。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担心:启铭他,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依旧是到处的跑,各种各样的活动,说起同学,同志,同人就极度的兴奋,为了报纸几乎不要命一样…… 有的时候,叶岚过来三五日,也见不到他一面。 依旧是慌张的个性,给他多少的钱却好像总是不够用,要他写出帐本来,却越看越生气: 红豆糕 袈裟 桂花糕 …… …… 看来看去只看到这些东西。 启铭的两个口袋好像生了根,无论多少的糖,总是添不满。 现在,这个吃着糖的小表弟,正在给他讲上次行刺政府官员的惊险经歷――差点被警察抓住,真的好险。 叶岚嘆气,他知道表弟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做什么,这些青年,眼睁睁的看到了祖国的屈辱看到了日本的崛起,对比明智维新和戊戌变法,不满的情绪总是存在的。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祖国的现状,或是从政或是从医,有的干脆参加了革命,更有萧海真这样认为改造祖国最重要的是改造人心,主张从宣传文艺开始的,启铭就是和他在一起,给大家的《新》杂志画政治讥讽画。 这些,叶岚不是不理解,不是不贊同。他自己受过新式教育,也算是个开通的人,可是,他毕竟比他年长,他毕竟比他们多在外面这些年,很多事情他是知道有多难办的,他羡慕年青人的活力,却不贊同他们的激烈和鲁莽――比如表弟朱启铭,偏偏最偏爱手枪。这样的启铭,哪有当年柴房中孩子的影子? 启铭这次找叶岚,主要是为了杂志的经费。 大家都是学生,有的有官费,但是第一官费5块,本来不多,第二,自己的学费生活,就是一大笔开销。剩下的都省下来,也并没有多少。何况启铭这样对钱从来不上心的? 没钱了,就想要问表哥要一点。 并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这次,叶岚坚决的说:“不”他说:“启铭你不要做那样的事情了” “表哥,现在的中国……”启铭语气激烈。 “好吧”叶岚头痛的抱住了头,说:“这次就算了,不准有下一次。” 他在乎的不是钱,他只是很介意启铭懂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 启铭还是闯了祸。 用漫画讥讽一个当权者被追捕。 他还是先找到了叶岚,拿着那把小小的黑色手枪,他叫:“表哥” 叶岚慌张而无力。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死在这个表弟的手下。 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家里的生意还是受到了冲击。只是家里发了话,说是启铭丢了脸,这个子孙就算不要了。报纸上小小的登了照片,黄色黑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叶岚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他委婉的告知启铭他的所做为为可能给家里带来的困难――启铭却吃惊的看着他,好像很受到了伤害一样:“表哥!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第6页 叶岚也生气了:“我不是中国人?好啊,你以后不准拿我这个不是中国人的钱!” 启铭转身就走。 这就算是决裂了,叶岚也后悔过――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是送了钱启铭接着,却再也不见他了。 这一别,就是八年。 8.秋声半树 8年,2800多天,究竟是什么概念? 可是这两千多天,叶岚都没有再见到朱启铭。 外面的形式越来越乱,叶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叶岚已经结了婚,太太是旧时代一位大学问家的女儿,姨太太姓刘,小名叫做慧娘,以前也算个小姐出身的。 这位姨太太面容清秀,颇懂得诗文,只是这兵荒马乱,家里失了势,叶岚这样着名的商人,嫁过去做姨太太倒也不吃亏――她算的很清楚,自己的家是指望不上了,还能怎样?青春不过几年,朱启铭不为她的钱不为她的貌,并不会亏待了她。 慧娘还有一个弟弟,叫做蒙辉的,不听姐姐千说百劝的,参加了学生运动,被军警抓住了关了起来。多年不见的父母打了电话到上海:“慧娘,家里怎样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们当年怎样待你也是不得已,只是这个弟弟,你不能不救啊……” 慧娘拿着电话冷笑,声音也是慢慢的:“娘,您说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再提它干什么?弟弟的事情我会帮忙的,这人也是我弟弟不是?等回来我问问叶岚,让他看看怎么办就完了。” 这边电话正挂上,大少奶奶从楼上下来,忙换了个笑脸上去:“姐姐,您下来了……您知道老爷他今天去哪里了?” 大少奶奶一个飞眼过来,不紧不慢“你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啊。” 生生给慧娘噎了回去。 晚上见到叶岚,少不得诉苦,只说是自家兄弟年纪小不知好歹,叶岚认识的人多,好歹求人家帮忙给放出来。叶岚一边脱衣,一边回答:“我就是一个商人,哪有这个路子” “生意上不就结交了官场上的人?” 叶岚仔细盘算,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警察局十分重视,报上也是花了几个篇幅登载,想要救人,没有大人物出头,怎么做事?最后还是摇摇头,只是说试试,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慧娘咬紧了下唇开始哭闹,说是都答应了家里,这万一救不出,面子往哪里搁?――当初就是他们,执意把她嫁到了这里,不就为了那些钱! “这件事情其实也好办……”慧娘开始卖官司 “哦?你说说看怎么个办法” “现在掌权的,不过是两股势力,”慧娘走到了叶岚背后,抱住他的脖子。 “你知道的不少啊”叶岚在椅子上回头,继续说。 “前朝的那些,好像都下台了,却手里握着不少的兵和钱。而新兴的革命党,表面上风光,却没有兵没有钱,但是他们有权” “所以?” “所以想要救出蒙辉,要说动两边的势力,而能做到这个的,就是你的表弟,朱启铭” 叶岚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朱启铭虽然多年没有和你来往,但是他从小到大都受你的照顾,这些年每个月都收到你送的钱,他认识的人,从萧海真以下,新派旧派,政客军人文人医生,无所不有,况且――他和萧海真的关系匪浅,说是那二人自少年就在一起,吃住这些年都没有分开过。萧海真现在贵为主席,多年爱人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不帮?” 慧娘一向聪慧,叶家生意上的事情也多有插手,观察透彻,因势利导,手段不亚于叶岚。叶岚因她能干,也并不多加干涉。只是这次,慧娘低估了朱启铭对于叶岚的重要。 叶岚淡淡的说:“没事干不要瞎打听这个”拿着外衣就走了。 蒙辉不久就被放了,因为学生抗议干涉,也有人说是上头人的意思。 叶岚自此和将军府,《新》杂志社……来往密切。 时隔八年,他终于再见到了启铭。 是在自己家的产业,正赶上他过来查看,就见前面的一个人买了衣裳,一路走,钱就一路飘下去。 他本可以叫伙计帮忙,这次却自己捡了那个钱,大叫“这位先生”给送去 前面的人停住,转身,大家都怔住,是启铭拿着蓝色的袈裟。 在一家馆子叙旧,启铭高兴的说话,完全没有这八年的生分:“幸亏是表哥你捡到了,不然下个月就没有饭吃了” 叶岚黯然:“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启铭笑笑不说话、 其实,说是没有联络,启铭这八年来的状况他全知道,比如启铭现在是很着名的画家,小说家,和尚。比如启铭从来不记得钱的事,有钱就花,没钱就乖乖回庙里过日子。比如传言说启铭和某个党内的高层的美丽妻子有染导致那个高层叛党,不是真的。比如传言说启铭和萧海真的关系,不是真的――启铭的爱人另有其人,叫做刘三,是给启铭的画配文的江南才子……比如启铭依旧爱吃甜食,每月完全入不敷出……比如,其实每次启铭从刘三哪里拿到的钱,出自他家的柜檯…… “启铭,回家住好不好”zybg “不用啊,表哥。我自己住很好啊” 后来回想起来,叶岚后悔自己的不强求――三个月后的一天,有人平平的敲叶家的门,说是来自大帅府,朱启铭病危。 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启铭,他还是没有等到他赶来见一面。 死因:肠胃炎。 丧礼上刘三来过,交给他启铭最后的文稿,是很大一箱保存完好的信。 是他借着刘三的名义,和启铭的通信。 刘三说:他一直知道,是你。 刘三说,他和我说过,他喜欢你。 刘三说:我喜欢他,所以心甘情愿的被你们两个利用,结果,结果,他还是去了。 打开,最上面的一封,并不是最近的一封,他认得的,是有一次启铭写信过来,说要借一些钱,他说秋天来了,很冷,“秋声半树”,人很寂寞。 叶岚喜欢这四个字,可以相象启铭看着那样艷丽的颜色一贯的哀伤和孤单的眼神。 他没有给钱,他承认自己妒忌,妒忌启铭对着外人,露出那样的眼神,写出那样夹杂着欢喜和哀伤的语句。 启铭的下一封信很小心,道歉,说自己不对,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叶岚这样写着,把信封好,写上刘三的名字,交给真正的刘三。 他还可以记得启铭回信时欢喜着道歉的表情。 原来,启铭他一直都知道。 叶岚拿着那些信,走出了礼堂。 这一年冬天,萧海真因为暴饮暴食引发肠胃炎,病逝。 次年,刘三加入新成立的一个政党,担任文化宣传工作。 同年,了尘大师书画小说全集共五捲髮行。 同年冬,叶岚喜得一子,取名叶尘。 第7页 番外 1988年,北京,病房。 高级干部的特护病房,不论从内到外都是干净整洁,绝对的安静,避免打扰。 这个午后,阳光和盛夏特有的闷热经过树木,窗帘的层层过滤下来,只剩下安详和宁静。刘三想他很庆幸人生最后的日子,可以得到这样的氛围的。上午送给了探望的秘书和陪伴的儿女,交代了一些事情,女儿春红扳着脸,说爸你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这点小风小浪一定没事的。他知道她不信,他知道自己也不信,他要死了,他知道。 人,好像很容易就会死去。 那个人不也是那样吗?突然的就死了。 就好像昨天的事――年少的他,病床上的他,他那么瘦,那么瘦,那么憔悴,看到自己,就突然开始流泪,他说:“三哥,你不要去北京好不好?我怕,你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那个时候是生气的,气他突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和孩子气,终究还是经不住磨,哄着他说,“了尘,你怎么这样了,你不是一直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可是他还是安静的看着我,闹别扭,于是只好说:“好,好,要是这样我就不去北京了。”没有想到了尘却擦了眼泪说不用了,他说“你去吧,等你回来我就好了。” 虽然不安心,还是离开。 谁想到会是永别? 下了飞机,到新的大学报导,刚回到寓所,就接到叶岚的电话:“他死了” 他说他死了,肠胃炎。 拿着电话不想说话,也没有哭泣的愿望,只是默然默然……终究,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有的时候会想,他的生命是一个悲剧,是还是不是? 那样洋溢的才华,天生的热情,一点点被抹煞。 所以他还是不爱惜自己,总是暴饮暴食,吃坏了自己的身体,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笑着,被发现的时候也只是安然:“哎呀,太好吃了,实在忍不住了。” 那样绚烂的一个人,其实很落寞。 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其实很热情。 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又单纯,只是为难的活着,为了死去而活着。 刘三无意识的动动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思考。 他知道自己怕是挨不过这一场病了。 这些年来,自从了尘死后,他倒是颇为认真的生活。捨弃了文人的身份,正正经经做了几年大学教授,新中国成立后,陆续的担任了党校书记,党校校长,市委委员,副市长,直到省委书记,省长,中央委员,人大代表……妻子一路陪伴他,生了一儿两女,现在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可是现在回想,他还是不能不惘然。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了尘,我把你的部分也活了,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也经歷过艰辛。 那些风风雨雨反反覆覆,难过的时候会想起那个热情的少年,想起他们还在日本时候的梦想,想要一个新的国家,想要过幸福的生活,这样想的时候,身体就好像充满了力量,再也不会怨愤或者疲惫。 三十年前,了尘的才华再一次被发现,突然之间很多研究他评价他的书籍和着作出版了。 刘三感到了欣慰。 可是还是有人说,了尘的革命只有热情而且偏激,不足取。 看到这些句子,刘三感到了气愤和悲伤……但是转念想想,本来他们的时代,就充满了不可知,他们只是尽人事而已,又何必在乎后人的评说? 只要,只要他,一直怀念着了尘,就足够了。 有微微的风,刘三感到一丝惬意和疲惫,他闭上眼睛,安然的睡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