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第1页 《人间酒醒梦回时》作者:我意逍遥【完结+番外】 文案 帝京繁华着繁华着就无聊了…… 有钱的有权的每年凑在临水小院品评名士,选出个最有才学名声最盛的,封个称号叫弱柳公子。 自从风流倜傥的十七王爷成了年,出宫建了府,不知怎么回事,每年的弱柳公子都爬上了十七王爷的床。 本来一个愿打一堆愿挨也就罢了,偏偏今年的弱柳公子……乃是个惹不得的主。 京兆尹夏清源听到当选的“喜讯”,从檀木桌后抬起一双杏花眼,朱唇微微一勾。 皇帝主子躲在深宫里抱着小太监嚎啕大哭。 只有四王爷笑眯 眯在府里悠哉哉下棋,望着对面侍卫长温柔似水地问: 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十几年的伴读,这一百两黄金,你说本王该买谁赢?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清源,赵凤玉,赵凤情 ┃ 配角:季慕之 ┃ 其它: 【 第一章 那之前 史平写到《天朝史传》的武相一节,曾七易其稿。前六次,开头第一句皆是:武相季慕之,一世逍遥。 第一章 那之前 降生 季慕之出生在金陵季家。 季家是武学世家,总共出过三个将军八个大司马,剩下的没那么高统帅能力,也扛着旗子冲锋陷阵英勇得一塌煳涂。 轮到季慕之的爹,号称是季家有史以来最能打仗的一个,不但疆场上所向披靡,还救过宗帝的命。季慕之的爹就在救宗帝命的时候光荣地没了,留下还在季夫人肚子里的遗腹子。 宗帝感其忠义,追封季老爷为武相,并且恩准季家其后三代,皆可世袭。于是季慕之还没出世,就先被封了个官做。 季慕之的爷爷季老太爷在抗辽的时候残了一条腿,因祸得福提前告老还乡,是季家十一位武将里唯一一个活到告老还乡的。季老太爷回金陵的时候,家家户户出来围观,还有不少人家登上门来,非要季老太爷摸摸自家孩子的头,说是老太爷命硬,借个运气。 季老太爷就这么一边摸着别人家孩子的头,一边望着儿媳妇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数日子。 好不容易怀胎足月,孩子却不肯落地,安安稳稳地在季夫人肚子里呆着,季老太爷愁得吃不下睡不好,把金陵所有挂牌的大夫都请来看了一遍,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大夫见季老太爷唉声嘆气,宽他心道:“这孩子想必是觉得娘胎里呆着舒服,才不急着出来。”“啧啧”笑了两声,一指季夫人的肚子,“小公子,逍遥着呢。” 一直等到来年开春,处处奼紫嫣红。在季夫人肚子里呆了十五个月的季慕之,终于肯哌哌落地。 那一日,季家大宅彩霞笼罩,百鸟来朝。大家都说,孩子是凤凰涅磐而生,想必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许多年后,某个水色长衫的青年听了这话,细长的眼望着红衫子绿裤子紫鞋子金披风的武相大人,掩唇轻轻一笑:“大富大贵倒不一定,像只金毛凤凰倒是真的。” 只是当时,整个金陵城,还没有哪位聪慧睿智如文宰苏紫,能从光熘熘的婴儿身上,看出这位未来的武相在品味上的严重缺陷。 预言 宗帝惦念着未来的一品大员,特地从五台山护国寺招来了住持师傅,到金陵给季慕之相命。 季老太爷彼时正在秦淮河边大放鞭炮,庆祝孙儿降生,直到烧了两撇引以为豪的小鬍子才悻悻归来,正撞见光脑袋披袈裟的老和尚等在门外。 住持大师随着季老太爷踏进屋来,走到摇篮边。未满月的婴儿发出“咯咯”的笑声,蹬着两条白生生的腿。住持大师望了婴儿的模样,诵了一声佛号,伸出掌去,覆上婴儿的额头。 婴儿的视线被大掌挡住,眼前暗了下来。好奇宝宝举起两只胳膊,抱住了住持大师的手。柔软娇嫩的手攀上皱皱巴巴老茧密布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扒下来,放在面前,瞪着圆熘熘的眼晃着脑袋打量。 住持大师不由得凡心一动,嘴角往两边扯了扯,笑容还没完全成型,季慕之“嗷呜”一口,包住了大师一根半指头。 一屋子人顿时大唿小叫,住持大师慷慨地一挥手:“昔日佛祖捨身饲鹰,今日老纳捨身餵婴孩……” 谁料季慕之没有长牙,咬着咬着很没有趣味,一张嘴又把指头吐了出来,住持大师大段宣扬慈悲心的话还未来得及说,生生鲠在喉咙里。 慈眉善目的才女季夫人捏着手帕训斥自家孩子:“你怎可做出这等事情……都与你说过多少遍,不可以乱吃脏东西!” 住持大师默然。 用过斋饭,全家人聚在一起,殷切地问相命的结果。住持大师低头不语,等着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才沉着声说道:“皎皎天上月,灼灼武相姿。此子乃是逍遥之身,更是本朝七位麒麟星中最早诞生的一颗,一世必将富贵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 住持大师长嘆一口气:“七位麒麟星命中皆有劫数,此子就应在一个情字上,若度不过去,就此前程尽毁,性命堪忧。” 季夫人惊得“啊”了一声,抱着季慕之,一双眼迅速泪眼蒙蒙。季老太爷赶忙道:“还求大师指点!” 住持大师又嘆一口气:“人有命,天定之。老衲尚欠慧根,只能看出此情劫当应在此子十五岁上元佳节,若能避过此时此地,或许今世再无忧患。” 进京 季慕之在疼宠下长到十岁,过度呵护和放纵的结果,致使这一武学世家养成的孩子一点武功也不会。小小的少年整日里摇着扇子在花街柳巷里晃荡,然后再被一个头两个大的李夫子揪回私塾去。 这位一出世便被判定为麒麟之子的未来武相,很快表明了他的天资卓绝,所写的文章四海传颂,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宗帝一封圣旨,招季慕之进京,正式授予武相之职。 金陵城鞭炮锣鼓欢送瘟神,李夫子看着来道别的孩子,两片白眉毛垮了垮,招手让他走到近前。 “夫子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李夫子望着他一双斜飞凤眼,“送几句话给你。” 十岁的孩子眯了眯眼,靠近了些,一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露出一大段洁白胸脯,一手捉着小扇子戳着夫子的肩,娇娇弱弱地开口:“夫子说什么……区区都听着。” 李夫子的鸡皮疙瘩从手指尖一直蔓延到脚趾尖,嘆气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照寒塘,雁去而塘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罢了,这话说不说都一样,你必是不会吃亏的。” 于是季慕之摇着小扇子进了京城,继续祸害京城的无辜百姓。 上元 转眼季慕之十五,已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彼时京城有位出名的才女,姓柳,名楚楚,传言有闭月羞花之貌。此女是大家闺秀,常养深闺,只在上元节这天,和奴婢们一起出门放灯祈愿,京城的贵胄才子早就眼巴巴地等着一睹芳容。 两相一合计,几乎所有人都料定了这位柳才女必定就是武相大人命中的情劫,待到上元节这一天,宗帝特派了数百禁军,在武相府从里到外设下三道防卫,严禁季慕之出门。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禁军虽好,却不像季家的家丁护卫一般熟悉武相大人的口味,当看见一只上面火红火红下面粉绿粉绿的变种祸害以极其优雅风骚的步伐移动出门的时候,一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于是季慕之,在繁星之下,灯火之间,蓦然回首,遇见了柳楚楚。 许多年后,季慕之坐在五台山的大树底下非常不解的告诉住持大师:“区区和苏紫遇见,根本不是十五岁上元节那一日。” 住持大师心疼地看着越来越少的清泉酒酿,沉痛道:“要不是你在那一日遇见了最出名的才女,却仍然没有动心,又怎么会觉出文宰大人的好处来。” 季慕之低头想了一想,算卦测字占天命这一行如同空手套白狼,只赢不亏,前途不可限量。 第二章 那之后 丧讯 开永十五年冬,文宰苏紫丧命五丈原。 满城素缟,白幔遮天。 丧鼓声中,苏紫的棺木抵达了盛世京城。 季慕之坐在武相府里画了一幅画,画中花团锦簇,春意浓浓,水色长衫的青年抱着一只花里胡哨的凤凰,笑容正好。 使臣 辽太子萧承带着耶律宏来京和谈,宴后行到文宝小桥,一定要和宋官比试驭马。 第2页 季慕之回头问卫小可:“那个耶律宏就是苏紫最后一战的对手?” 刑部侍郎卫小可暗地里揪住他的衣裳:“武相大人,你节哀。” 季慕之打开合香扇,点着朱唇吃吃的笑,小声评价道:“他长得太难看了。” 大宋本就重文轻武,更不擅长策马。百官窃窃私语,无人上前。辽使面有得色。萧承假作和气,谦恭地向季慕之道:“不知何事引季相发笑?” 季慕之挑起一双凤眼,羞涩涩,娇滴滴:“与贵朝比驭马,让区区想起一拟。” “哦?拟作什么?” 合香扇“啪”地打开,风情万种地一扇:“和七十老汉比喝稀,和青楼ji女比做鸡。” 当夜,耶律宏猝死于床榻之上,百姓们都说,是和夏回鸾比试的时候就受了重伤,要么,就是紫薇郎的英魂来报仇了。 佛缘 人说武相季慕之有三样本事:文章、算卦和行医。文章第三,算卦第二,医术第一。 五台山的住持大师唱了一声佛号,道季慕之能窥天机,自小便知道含住大师手指,可见其佛缘。 季慕之在五台山住了七年,每天都去老方丈用来泡茶的山泉水那里洗澡,拿供佛的薰香薰衣裳,用十年开一朵花的红素果染指甲,小僧弥都会说,武相季慕之,乃是个逍遥之人。 这逍遥之人,挨个把老和尚小和尚中年和尚调戏了个遍,长夜寂寞,仿佛经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是冬夜,他在漫天冰雪里独自而行,前方屋子里没有灯火,主人已安歇,他在门前站了一站,推门进去。 梦到这里便会醒来,季慕之觉得,那定是个寻花问柳的风流梦。 和亲 开永二十三年,季慕之奉诏回京。 那些年正是多事之秋。 封平王赵凤情死。 业帝驾崩。 夏清源生死不明。 大理起兵,大辽内乱。 等等万事尘埃落定,宋辽各换了一位天子,辽主萧悦向季慕之求亲,武相大人欣然允之。 和亲那一日,季慕之终于穿上了肖想多年的绣了凤凰的衣裳,心中无比满足。 第三章 尾声 后来 干兴八年,史平到大辽去看望季慕之。 黄沙漫漫,明月当空。季慕之穿着红衫紫袍橙色鞋,大漠夜冷,还加了一件银色底用金线密密麻麻绣了百兽的皮袄子。 两个人喝着烧刀子,一坛进了肚子之后,季慕之脸红扑扑地,开始掰着手指头絮叨。 段青衣瞧着柔柔弱弱文文气气,弄得不好是会杀人的; 孙若盼又知书又达礼,可是心思太过玲珑通透,骗不过也瞒不住; 徐问秋长得漂亮秀气,家财万贯,奈何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勾搭不上; 至于这大辽萧承,明明就喜欢女人,虽然体贴,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季慕之絮叨了一回,觉得自己十分悲催。史平醉得已经有些迷煳,不清不楚间傻傻嘟囔了一句: 季相你没说苏紫。 那一晚,送走了史平,季慕之回屋里脱了华丽丽的衣衫睡觉,又做了那个梦。 他在漫天冰雪里独自而行,前方屋子里没有灯火,主人已经歇息,他在门前站了一站,推门进去。 大约是烧刀子性烈,他醉得沉,梦到这里还没有醒。他在梦中凝眸一看,床上睡的,不是柔软的美少年,也不是妖艷的美少女,而是受了伤的辽国使臣,耶律宏。 他看见自己慢悠悠走上前去,看见自己上了床。季慕之正在疑心自己的口味何时变得这样古怪,就见到梦中的自己捉起软绵绵的枕头,按在那辽人面上。 纵然是白日里损耗了内力受了伤,纵然是梦里被突然袭击,那辽人还是惊醒挣扎起来,季慕之整个身体都覆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按住对方口鼻。 攥着枕头的手白皙柔滑,那一双手从未练过武,从未杀过人。那是一双不管握着什么,都像是端着上好的琉璃杯,都像是握着女子的红苏手,都像是捏着风雅的合香扇的手。 就是这一双手,纤纤十指用力到关节发白,直到手下的那个人渐渐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枕头落地,露出那辽人圆睁双眼、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 季慕之惊醒过来。 外面有夜枭咕咕的叫声,大漠寒风猎猎作响。有一点火光,透过帐篷,忽明忽暗地照进来。 季慕之在那一刻,忽然记起许多事情。 那些年 京里的人都说,文宰武相是一对奇怪的恋人,一个太冷淡,一个太逍遥。 那一年,季慕之按着苏紫为他梳头,笑着戏弄他说:“宿夕不梳头,丝髮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那一年,紫薇花盛开。在锦簇花团间,苏紫对季慕之说:“紫薇花对紫薇郎,紫薇乃长寿之花,我却非长寿之人。” 那一年,季慕之隔三差五不告而别,跑到深山野地里採药、寻偏方。三五个月后归来,熟门熟路寻到苏紫家里,蹲在厨房里亲手煎药。 那一年,苏紫金殿犯君,长跪午门,要代季慕之出征。《天朝史传》上说,拼却残身,为酬知己。 那一年,苏紫率兵归来,季慕之在芙蓉居饮酒,外面欢声雷动,屋中自逍遥快活。 到月上中天,万籁俱静,季慕之却分明听到,外面青石板上,有轻轻的脚步声。他推开轩窗,正看见一片衣角转过小巷。他跨过一地醉酒之人,窜出芙蓉居,顺着街边跑边找。 细雨濛濛,沉沉黑夜中不见人影。那一刻惶恐惊惧,便是如今也记得清晰。 奔了两三条街,小巷一拐。雨雾里水色长衫的青年撑着紫花竹伞,迴转身来。 如泼墨山水般的清淡眉眼弯了一弯,仿佛宠溺,仿佛无奈,仿佛欣喜,仿佛嘆息。 慕之慕之,你要习惯,再看不见我。 那些年,他们正相爱。 传记 天明,辽主萧悦来请王妃出游,掀开帐帘,只见一具冰冷尸首。 武相季慕之自缢而亡。时,离文宰苏紫去世,已有一十八年。 史平听闻此事,删掉武相传的第六稿,闭门三日,终成第七稿。终稿只有一行字。 一生爱一人,尽弃逍遥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