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 第1页 [网络文学] 《司马相如》作者:北极苍狼【完结】 【文案】 心灵的颤慄!主人公的,我的! 因此你可把它看做——心灵的传记!主人公的,我的! 司马相如的故事,是一个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是让歷代读书人艷羡的故事。 苍狼的《司马相如》,一部分是写相如与卓文君私奔的故事;一部分是写相如向皇帝献赋并出川为官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读后,却给人耳目一新(也可以说是刷新已有阅读)之震撼。熟悉的原来是如此的陌生,艷羡的原来是如此的忧郁、痛楚与虚无。 今天比往日要早许多,僮僕们列队院中,听大管家老苟威严地做着今日的安排。他也实在有理由威严,因为,这卓家的僮僕足有八百人!一般人家的院子装都装不下这么多人,就甭说养了。老苟的命令下给一个个小头目,管膳食的,管打扫庭院的,管园艺的,管老爷、小姐起居的,等等。「明白。」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回答,他们所统率的僮僕做着他们的背景。今天老苟要比往日威严一百倍,所以属下的答话更响亮、更郑重。老苟滔滔不绝地吩咐着,嗓音都有些嘶哑了。他突然看到卓王孙出现在寝室外的栏杆边凝望他。晨风拂动着卓王孙的花白鬍鬚。虽然天还没有大亮,但老苟觉着卓王孙是很庄重地凝望着自己,他就更加提高嗓门,结果,反而因喑哑发不出声。他清了清喉咙,嘶哑着说下去。他的余光看到卓王孙似乎向他点点头,而后从栏杆边消失了。 今天是卓王孙的六十大寿。往常,他会起得很晚。今天,他是被老苟的嗓门儿惊扰得早起了。 卓王孙微闭双眼,侍女用温水浸过的毛巾给他擦着脸。很温柔地擦着。卓王孙的手爱抚地抚摸着他屁股底下的熊罴皮,那毛滑熘熘地泛着暗绿色的光芒。人一生活到这个份上是不是就可以了呢我还缺少什么呢我虽然不是高官,但我比他们差吗?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富,理直气壮地阔!他们,捞得那么多恐怕要做恶梦吧?皇上的眼睛不至于那么瞎吧!说老实话,朝廷重臣见了俺卓王孙可以笑意满脸,见了那些官僚可绝对是一脸的威严!六十啦,好好地保养自己吧,那艰辛的经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卓王孙正浮想联翩的时候,侍女的手颳了他脸一下,他勐地睁开眼睛一把抓过侍女的手侍女吓得一哆嗦说:「老爷你?」那侍女手上有一块硬茧茧破了支楞着的硬皮儿就颳了卓王孙的脸。卓王孙紧皱眉头望向侍女的脸,侍女恐惧地垂下头,她的手传递来她的颤抖。「苟总管怎么让你来服侍我呀?」卓王孙用几乎是厌恶的口气说。 「我……我也不知道。」侍女答。 正等候差遣的另外一个侍女慌忙迈向前一步说:「她……她原来服侍苟总管,可……可细心啦,苟……苟总管可满意啦,赶上老爷六十大寿,苟总管就把她派给了老爷。」 卓王孙的目光就又落在了他一直握着的侍女的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双手细心服侍过苟总管然后才来服侍我。卓王孙挺生气。可是在苟总管那头儿也许像割了心头肉呢。在他也许他真的是觉着她好他老苟不配消受才送给了我卓王孙。卓王孙的唿吸均匀了些攥握侍女的手松了些另外一只手搭了抚摸侍女的手,碰着那支楞着毛刺的茧就反覆地抚摸着那儿。侍女胀红了脸,因不知所措而唿吸急促。卓王孙的裆部出现躁动他现在心情非常好,他想证明一下他六十岁的雄风。 他正想让另外候着的侍女出去,这时门外的侍女进来通报文君来了。卓王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缓缓地松开了侍女的手。 这个女儿着实叫卓王孙操透了心。小时候就不听话,任性得厉害。你找她训话,她低眉垂眼地听,出了门她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跟她发火,她还是低眉垂眼地听,出了门她还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出嫁了,满以为这回该省心了,谁知道过了不到两年女婿死了。病重的时候卓王孙叫来大夫询问病情的时候,大夫说出了病因:性事频繁所致。「混蛋!」当时卓王孙心里骂道。但这事儿他做父亲的实在无法规劝女儿,结果眼睁睁,看着女儿把那个倒霉小子搞死了。 「让她进来。」卓王孙不是很情愿地说。在老爸六十大寿的日子这个女儿有什么表示呢?这样想的时候卓王孙就产生了一种好奇。「算啦算啦。」卓王孙拨拉了一下立在身边的那侍女拿着毛巾的手,那侍女就端了水出去,这当儿文君也就进来了。卓王孙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文君手中的一轴绢上。他点了点头。女儿果然对老爸的大寿有所表示。非诗即画。这丫头别看不听老爸的话,倒是有点儿歪才,琴棋书画,没有不通的。 「孩儿作了一幅画,恭祝父亲六十大寿。」文君双手把画轴捧与父亲,她捧送得非常郑重其事。 卓王孙觉得挺滑稽,就用微笑取代了脸上的冷峻,和蔼的目光就洒向文君,就在文君那俊俏的脸上洞悉了几分落寞,卓王孙就生出了几分心软。文君幼时丧母,而我又关照得并不是很多,有的只是训诫,可以说,她是在缺少母爱和父爱中长大的。「把画打开给我看。」卓王孙向一旁的侍女说。 「是,老爷。」侍女应声上前,打开了画轴,卓王孙立时就被画儿吸引了。画面上,是一群猴子,每一个猴子都捧着一个寿桃。猴子的排列似乎有些规律。啊,原来它们组合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卓王孙喜上眉梢,也就挺有心情地欣赏起来。那些猴子真可谓神态各异,有的一脸调皮相,有的肃然,有的望向别的猴子似乎因为看到别的猴子那样做它才不得不跟着做。 第2页 「父亲喜欢孩儿的画孩儿非常高兴。」文君说。 卓王孙的目光就移向了女儿,女儿腮上显现了酒窝儿。快乐的文君总好把嘴唇往上抿紧,腮上就现出了那醉人的酒窝儿。卓王孙的手想去抚爱女儿,他也感觉到他的手在抚爱女儿,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儿,抚摸着她的臂,但其实他的手没有动那只是手的渴望而已。已经多年和女儿没有亲昵的举动了。 「父亲今天要大宴宾客,孩儿想弹一首祝寿的曲,给父亲和来宾助兴。」文君说。 「嗯,这想法儿好。只是我今天专门请了一位琴师助兴。这人孩儿应该知道的,大才子。」卓王孙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声音说出「大才子」这三个字。 女儿的眉向上扬了扬,问:「他是谁?」 「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 「不错。」 「有司马相如弹琴助兴,女儿哪敢献丑。」文君实心实意地说。 「女儿的心意父亲可是心领了。」卓王孙颔首说道。要不是那个司马相如实在是名头太大了让女儿在大宴宾客的时候弹琴助兴也实在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这个人一般的场合是请他不到的。他的琴弹得好,文章写得更好。在一些场合人们请他弹琴借重的也是他文章的名气。这次如果他给卓爷的六十大寿弹琴助兴,会给宴会增加许多高雅。」大管家老苟唠唠叨叨地说。当时卓王孙冷笑了,说:「用不着兜圈子,无非是说得多给他几个钱。」「是这样,卓爷。」老苟说。「请!」卓王孙说。人虽然是请了卓王孙心里可挺讨厌:敢和我卓王孙讨价还价!我卓王孙用你就已经是瞧得起你了,就等于给了你抬高你身价的机会,竟然还敢来和我讨价还价,岂有此理!要是名不副实,弹得不好,甭想得着我的钱!我卓王孙有钱怎么着?有钱也不能施捨!我那钱也是一点儿一点儿赚的!比那些当官的要来得艰难得多! 见卓王孙在那儿愣神儿,文君乐了,腮上的酒窝儿就深了一下。「文君告辞了。」她说。 卓王孙就从浮想联翩中醒过神来。 「老爷请您吃早饭。」进来候了会儿的侍女说,先前见老爷愣神儿她没敢吱声。 卓王孙和妾们、子女共进早餐。往常的时候文君很少来和他们一块儿吃,总是让侍女随便送两道菜独自在她的房间进餐。但是,今儿个她在。卓王孙挺感到欣慰的。五个子女中,只有文君对他的大寿做出了表示。苟总管不断进来禀报什么人又送来了厚礼。有高官显贵,有富豪大贾。卓王孙总是冷漠地点一点头。贺礼无一不珍,无一不贵。后来他忽然萌生一个想法,就吩咐苟总管:「可将礼品陈列,让客人一饱眼福!」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可现出了矜持不住的笑意。其实,这也是展览老夫的身价。这样想的时候他挺拔了一下,傲然地扫视,眼前的餐桌仿佛就成了天下,就感觉有点儿像皇上。他现出了嘲弄的神情,同时,身躯也就又松弛了下来。 苟总管来报,临邛令王吉来了。 「怎么这么早?」卓王孙皱眉问。是呀,宴席怎么着也得临近中午才进行。随后,卓王孙觉得自己失言了。这王吉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友谊始于少年时代,也许早早地赶了来,是看一看有什么忙需要帮。 「好像是和老爷商量请司马相如的事。」老苟小心翼翼地说。 「商量请那个司马相如的事?」 「不是定请了就请吧,还有什么要商量的?」卓王孙没好气地说。 老苟现出急迫的样子,连连向门外望去,卓王孙就明白了,那王吉正候在门外呢。他嘆了口气,放下筷子,起身说到:「到书房见。」 一遇卓王孙,王吉连忙陪笑了一下,憨厚的笑。 「请司马相如还有什么说道吗?」在书房卓王孙问王吉,那个「还」字说得很重。 王吉咧了一下嘴,显示了一下他的为难。 「王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老苟紧张地问。 「这个司马相如虽说是老夫把他请了来,客居我处,但此人超凡脱俗呀,不可以用常礼相待。而且,此人日后必闻达于朝廷。」王吉说得挺认真。 这叫卓王孙听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来弹琴助兴我给他钱就是了!」卓王孙说。 「不关钱的事。我是说能不能让司马相如觉着卓爷是拿他当贵宾对待而非弹琴艺人。其实他也真不是弹琴艺人虽然他的琴弹得很好。」王吉说。 「苟总管的意思不是说多给些钱就行吗?」卓王孙说。 「我误会了当初王大人的意思,误会了。」 「你叫我怎样请他?」卓王孙直问王吉。 王吉为难地沉吟片刻,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们两个一同去请他!」 「我去请他?」卓王孙吃惊了。 「对。」 「岂有此理!」卓王孙的眉头皱成了个大疙瘩。 「不掉卓爷的身价,因为去请的是司马相如!」王吉说。 「他将来怎么样谁能说清?他现在有什么了不得!」卓王孙恼怒地说。 「我不是曾经带给你他写的《子虚赋》吗?卓爷若是看了,自然会知道司马相如的份量。已经有人将这篇赋去献给皇上!」王吉说。 卓王孙一时无言以对。他想起了王吉送他那赋的事。赋呢,成了书房中的摆设,根本没看。卓王孙的目光就去搜寻那赋,没找着。他的侍女就向前凑了一步,颤着声儿说:「早上文君小姐来过了,拿了一册赋走了。」准是听说司马相如要来弹琴助兴,文君就跑了来要先领教一下这人的才气。文君常光临父亲的书房,这书房的书简,虽然是卓王孙的摆设,但却为卓文君所群览。「操他死娘的,就他谱大!我给他面子钱的事儿就没面子了!甭想我多给!」卓王孙咬牙切齿地说。 第3页 卓王孙坐着他那豪华的马车出发了。他让王吉上车,王吉说还是坐自己的轿得劲儿。抬轿的人在前边跑着,卓王孙的马车在后边四平八稳跟着。 这王吉的住处,倒也是卓王孙偶尔光临的地方。他知道司马相如客居于此。有一次和王吉对奕,卓王孙又输了。王吉笑着说:「我也是常败给那个司马相如呀。」卓王孙哪知道,王吉这样说是想刺激卓王孙对司马相发发生兴趣,好引他去拜见。卓王孙没什么反应,当然做罢。卓王孙倒挺纳闷,怎么在王吉家一次也没见着过司马相如? 安置司马相如的那个小院落很宁静。里边传出翻动书简的声音。阳光很纯净,像屋内那人的心灵一样宁静、安适。王吉清了清喉咙,敲了几下门。 「王大人吗?请进。」屋内传出声音。 王吉推开门,牵了卓王孙的手向里走进,卓王孙心里骂到:「他娘的,像小时候老父领着我去见老师似的!」 案前的司马相如并未站起,见着卓王孙,他显出讶异神情。「卓王孙!」他叫出了名字。 初见司马相如的那一刻,卓王孙本来立时感觉到一种肃穆的宁静。司马相如手中尚捧着书简,他瘦削白皙的面孔透露出英锐之气,案面一边儿放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听司马相如叫出自己的名字当时那种肃穆感就没了。十足一个毛头小子 「卓爷来请您了。」王吉说。 这时司马相如才立了起来,抱拳向卓王孙做了个揖说:「相如失礼了。」 走时王吉让司马相如上轿,卓王孙说:「算啦,就与老夫同车吧。」 司马相如点点头抱着琴就飘然地上了卓王孙的车。卓王孙一愣随即无奈地嘆了口气,上了车。 王吉笑了笑,转身上轿。 司马相如陷入一种遐想之中。卓王孙也懒得理会他,二人一路无话,别扭的只是卓王孙而已。 宴席在庭院中进行。一桌一桌地铺陈开去,足有三百桌,场面浩大。宴席未开始前,来宾先是观赏贺礼。不断有讶异的赞嘆。相当一批贺礼价值不菲。其中有几张熊罴皮。知道卓王孙在设法搜集它们,有商贾朋友就用它做了贺礼。毛梢是黑的,但越往根越绿,并且像是有光辐射出来。有人忍不住去抚摸,滑熘熘的。每张熊罴皮价值百金,商人送这样厚的礼,足见卓王孙在商界的势力。别谈竞争了,赶紧交人吧。陈列的贺礼后边,立着一排僕人,显然是怕东西丢失了。苟总管忙前忙后,亲自安排来宾入席。普通的来宾不用安排,知道该坐哪儿。在走廊安置了六个桌,安置的都是最尊贵的客人。卓王孙自然在这里。这里与庭院中的数百桌宴席隔栏杆相望。 「请来宾入席,宴席即将开始!」老苟立在通往走廊的台阶扯脖高喊。一阵嘈杂之后,静了下来。肃穆的寂静。 突然响起欢快的琴声,循声望去廊中独占一席的司马相如面露微笑,镇定自若地拨动琴弦。所有的人都被琴声吸引,那琴声,有如原野的和风,抚慰你的心灵;有如水面涟滟的波光,灿烂你的心怀;有如百鸟争鸣,歌唱黎明,也歌唱黄昏的辉煌……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来宾鼎沸,一片叫好,卓王孙拍掌大笑,得意至极,他向苟总管望去,用目光赞许他安排得好。苟总管报以一种古怪的笑,别人自然读不懂那古怪的笑,只一个读得懂——司马相如,刚才的琴声纯他自做主张最开心的自然是——临邛令王吉。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座楼宇的栏杆内立着一个人,呆呆地向这边瞩望。卓文君。 苟总管从尴尬状态中清醒过来,向远处摆了一下手,一队骑手自宴席中间的过道列队向前行进。人们随即便注意到,每个骑手的马鞍下都垫着一张泛着幽绿的光的熊罴皮。这些人是卓王孙出外做生意时的护卫。整整六十人。卓王孙外出的护卫人数,总是和他的岁数相附。今日,这支队伍又正式增添了一个。这六十名护卫来到卓王孙席前,抱拳齐声道:「恭祝卓爷健康长寿!恭祝来宾万事如意!」卓王孙同时也抱拳向众人致意。苟总管向前边护卫的头儿点了点头,那头儿就带领手下掉转马头退出。  的阳光下,熊罴皮的光泽神秘莫不知道给你的感觉是温暖呢,还是冰冷,反正许多目光追盯着熊罴皮的光泽。 宴席开始。 司马相如终于注意到了远处楼宇上凭栏而望他的那女子。凭直觉他知道那便是卓文君。他一边抚弄着琴弦一边仰首向文君望去。文君应该知道司马相如正仰望她,她一点儿也不迴避那目光倒是仍送自己的目光过去。司马相如颔首一笑,时而埋首抚琴,时而仰首向文君送微笑。文君心旌摇曳。司马相如明快的琴声让文君想起了《诗经》中那首《关睢》的诗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卓王孙的书房,司马相如看到了卓文君的祝寿图,甚是讶异。王吉跟他介绍了卓文君的情况。一位奇女子!司马相如感嘆。 卓王孙也终于注意到了女儿。只想到女儿是在看热闹,就向女儿举杯示意,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父亲留意到了自己,文君在栏杆后消失了。 卓王孙终于想到该理会下司马相如了,就持杯过了去。与卓王孙同席的王吉赶紧随了去,卓王孙就向王吉会意的一笑。 司马相如独占一席,啥时抚琴啥时自酌自饮全由他自己的便。卓王孙和王吉在他的对面坐下。 第4页 「司马君可在老夫这儿耽搁几日,老夫的喜庆宴席总得延续几日。」卓王孙说。 老傢伙,话说得真不中听,我司马相如是你说耽搁就耽搁的!但是想到远处楼宇栏杆内那刚消失了窈窕女子,卓王孙的请求可谓正中下怀。「相如本来就是一个飘零之人,正可谓四海为家。」司马相如淡然一笑说。 卓王孙也感到挺别扭。你可别把我这儿当成你的什么家!他想起刚才楼宇上文君身影。莫不是这小子看上了我家文君?否则干嘛答应得这么爽快?卓王孙不易被人察觉地摇了摇头。倒有可能是我家文君被这个小子迷惑了。要是这样真不该留这个穷光蛋!「老夫和司马君喝一杯,以表……谢意。」卓王孙举杯说道,这「谢意」两个字说得极勉强。 这夜,司马相如的房间不时传出琴声。轻悠的琴声,勾勒着相如的沉思和相如的忧伤。已经很晚很晚了,琴声仍然时断时续。终于那琴音中有了烦燥。终于传进轻轻的敲门声。相如的心怦怦地跳。该不会是那个可憎的卓爷吧?要是把他招了来,真该死!「请进。」相如说,心都要蹦出了嗓子眼儿。门他根本就没上门栓。闪身进来一人旋即她飞快地关上门。「文君!」相如惊喜地叫道。 文君靠在门上喘息。 相如迎向前来,满怀喜悦地望向文君。 文君喘息着,喘息着,突然投向相如怀中。「我想嫁给你!」文君带着笑声说。 「你老父会反对的。」相如说。 「我跟你走!」文君坚决地说。 相如惊愕了,他突然把文君拥得更紧。 第二天,卓府首先发现司马相如失踪了。莫不是这小子发现我对他冷淡回到王吉那儿了?卓王孙嘀咕。随即又有禀报,卓文君失踪!卓王孙跺脚大骂:「好一个司马相如,你竟敢拐走我的女儿!赶紧去给我抓!」 苟总管应声而去。但是他没有带人,只身赶往王吉府上,说是找司马相如。 王吉煳涂,说:「司马相如不是留在了卓府?」 苟总管只是摇头直奔往司马相如的住处,推门而入,阒无一人。 苟总管呆愣片刻,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同时失踪!」 王吉当时也呆了。 王吉随苟总管来见卓王孙,卓王孙怒视二人。 「司马相如是成都人。」王吉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文君不再是我的女儿啦司马相如,你甭想得到我卓家一丝一豪!」卓王孙咆哮。 「今天的宴席……」苟总管小声地嘀咕。 「老夫还有什么心情请客?老夫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卓王孙吼道。 早朝。皇上正聆听群臣奏事,一只硕大的狗默默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熘了进来。它看到了皇上,就奔了过去,在龙椅旁边坐了下来,面向群臣仿佛也要听群臣的奏事。群臣譁然。一旁的太监惊慌失措。正奏事的大臣结结巴巴。皇上笑了,说:「诸位爱卿何事失态!」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狗。皇上也就转过了头也就看见了爱犬他开心地笑了他走下龙椅走到爱犬的身旁蹲下身去爱抚爱犬。爱犬亲昵地哼了几声,舔抚着皇上的手。 狗监张得意连滚带爬地进了来,向皇上磕头不已,哀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呀,小臣一时照顾不周,让这只狗挣脱绳索,跑到了这里来。小臣罪该万死呀。」 皇上望向张得意,那狗也望向张得意。皇上哈哈大笑,说:「朕的爱犬思朕心切,跑来看朕,你何罪之有呀?以后,这爱犬就让它跟随在朕的身边吧。」 「这狗真懂事。」 「狗通人性。」 大臣们嘁嘁喳喳地赞美着那狗。 张得意放下心来,宣誓般地说道:「小臣一定亲自照顾好这狗。」 皇上坐回龙椅,那狗凑到他的脚边儿坐下。皇上就又伏下身去抚摸那狗。一种很动情的神态。群臣肃静。皇上缓缓的说道:「朕小的时候,有一爱犬,总爱把它的两爪往朕的肩上搭。那犬也是像这犬一样壮健。它两爪一搭,就把朕压个跟头,朕爬起来它还要搭。朕就拿了个棒子在手,那犬就躲开。但仍旧跟随着朕,只不过保持那么一段儿距离。有人要扑杀那犬,朕不忍。那犬似乎并无恶意,只不过荒唐了一点儿而已。」 殿内气氛立即活跃起来。「这犬和当初那犬说不定有什么渊源呢。」有人说。 「朕到张得意处,一下子就被这只犬吸引,从个头儿和形象看,就和当初欺侮朕的那犬一模一样呀。朕就赏赐了它一些吃的。结果,朕每次去它都跟到朕的身边儿撒欢儿,亲昵得不得了呀。」皇上说,他的眼角挂上泪花儿。 「这犬十有八九是当初那犬的后代呀。」张得意说。 有大臣就要乐,但赶紧敛住了,绷出一脸的严肃说:「很可能。」 从此,那犬就在皇上身边儿幸福。从此,那犬每日早朝的时候和皇上一同聆听大臣的启奏。遇到言辞激烈或是气氛活跃时,它甚至会向群臣吠叫两声,如果当时是言辞激烈气氛严肃稍稍地愕然之后,立时就会转为轻松,皇上会嘉许地向它点头。如果它频频地叫皇上就说:「张得意,爱犬的意见已经发表完毕,快去犒赏犒赏吧。」张得意就应声向前,向那狗一招手,狗就一跃而下,随张得意走出。走出的那犬传来两声吠叫,君臣都现出笑意来。 第5页 张得意哪有资格莅临早朝,完全是借了那狗的光。但张得意宁愿不去。大臣们和皇上商议的事似乎离他很遥远。他想的只是如何侍候好那些狗。跟随皇上出猎的时候它们要勇勐兇残,在宫内皇上见它们的时候,则要的是机灵乖巧。 「张得意,你许诺我的事呢」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 「没忘、没忘。」张得意一脸诚恳地说。 没忘,没忘,可你要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皇上的那只爱犬衔了一捲儿书简闯进了皇上的书房。它把书简衔在了皇上的面前静静地等待。皇上和太监和宫女都很讶异。皇上讶异地望着狗,狗从容地望着皇上。愣了会儿的皇上终于笑了,说:「你把什么书简要拿与联看哪」他向狗招了下手,那狗就绕过案几,来到了皇上的旁边儿。皇上拿过书简。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心儿怦怦地跳。皇上打开了书简,那题目跳入皇上的眼帘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叫出了声:子虚赋。子虚赋皇上又笑一笑,同时还摇了摇头。皇上会随手把书简撇到一边儿皇上在案前坐下,开始看那书简併且念出了声:「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侘乌有先生,而无定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而闻乎』子虚曰:『可。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免辚鹿,射麋脚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皇上已经为文章吸引。司马相如的灵魂仍旧紧张着,他密切注视着皇上的神情,他提醒自己别弄出什么声响惊扰了皇上。太监们、宫女们见皇上专注的神情也都不敢弄出声响来他们呆立不动。那狗,也是静静地望着皇上。它也在等待着皇上表扬它衔来了一篇好文章一篇奇文张得意你这一招儿可真是高,实在是高 皇上终于读完了文章,绷着脸抬起头来他觉得他应该看到张得意立在他的面前,但是没有,那狗静静地望着它。他重重地拍了案几一下喊道:「叫张得意」候在面前的太监一哆嗦应声跑了出去。 「宣张得意」 「宣张得意」 太监官儿吩咐小太监官儿,小太监官儿吩咐跑腿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真是好文章呀,真是好文章呀,他心里反覆的赞嘆着。 张得意跌跌撞撞地进了来:「小臣叩见皇上。」 皇上心情挺好。「张得意,你献与朕的文章朕看了。」他说。 「小臣不敢做这等事,是那狗偷着叼走了小臣的书简。」张得意哆哆嗦嗦地说。 「如此说来,是狗献书于朕」皇上问。 「是,是。小臣学识见识都很有限,啊敢随便献书简于皇上。」 旁边的一个宫女回味皇上「狗献书于朕」那句话忍不住嘻嘻笑出了声。皇上绷着脸瞪了她一眼她赶紧敛住笑。跟着,皇上也绷不住了,也笑了。屋内的人都处于愉悦之中。 「朕难得见到这样的好文章。应该说,是奇文」 「皇上是说那文章好」张得意惊喜。 「爱犬不欺朕呀。着奇文之人必奇人也。可惜看这文章口吻,倒是先人。」皇上说。 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心都要蹦到嗓子眼儿了,他心说赶紧跟上话儿呀张得意。 「其实,写这文章的人和小臣仿佛的年龄。」张得意说。 张得意,瞧你那熊样,吞吞吐吐的,司马相如咒骂。 皇上喜出望外。「你是说此人为当今人士」他急切地问。 「他是小臣的同乡,叫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总算松了一口气。 「司马相如」皇上说。 「是。他是小臣幼时的朋友。」 皇上当时就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张得意的跟前走来走去,不时地念叨一句:「司马相如。」张得意又拿不准皇上的神情是嘲弄他呢还是皇上真的因为文章好而挺快乐。司马相如也挺迷惘:这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以皇上这条爱犬为题,可以让司马相如写出一篇很好的赋来。」张得意说。 司马相如当时就蹦高了:操你娘的张得意,你竟然糟踏我司马相如我的文章当然是以忠君为旨但都是讽谏呀哪里是阿谀 司马相如持剑追撵张得意。「张得意你给我站住」他叫喊。 「我不站。」张得意答。 司马相如就追,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亮光。司马相如追得急,张得意就跑得急。突然,张得意变成一只黑狗跑得迅捷灵敏。司马相如停住,那狗也停住,大眼珠子望向司马相如。原来张得意是狗脱生的呀。这样想的时候司马相如的唿吸就均匀了些,就把剑插回了鞘。他走向那狗那狗看他无恶意,就没跑。他蹲下身去把狗抱在怀中狗委屈地哼哼着眼角挂上了泪花儿。「张得意,你要帮助我呀。」司马相如说。那狗点点头,那狗跃身跑去,它的身影,融在阳光之中。「张得意张得意」司马相如唿喊他的千言万语还没有和张得意倾诉呢张得意就离去了,他一遍一遍地唿喊:「张得意张得意」沉重的迷惘压迫着他的心。在唿喊中他醒了,腮边有泪,自己的冰凉的泪水。文君怔怔地望着他。 第6页 他怀着深深的忧伤望向文君,眼中的泪水愈盈愈多。文君扑在他的怀中。他木然地把手搭在文君的身上。 「我恨父亲」文君说。说罢她失声痛哭。 相如发出苦笑摇了摇头。他突然抱紧文君翻身把她压在下边一把扯去文君的肚兜儿他发疯般地亲吻文君的酥胸他甚至去咬文君的乳头儿。「啊,长卿」文君惊叫拼命地去推他的头,使他吐出了乳头儿。他进入文君的体内疯狂地动作着。对他的举动文君先是惊愕然后陷入迷惘。渐渐,她开始产生冲动,她想去搂紧相如但是相如摁住了她的手疯狂动作着。「啊,啊,长卿,长卿。」文君呻吟。他……强姦我,文君想。 许多人仍叫我司马长卿,许多人叫我司马相如。我是司马长卿呢,还是司马相如父母赐予的名字是——司马长卿,书念得多了,渴望成为天下的栋樑之才,渴慕那个蔺相如为人的风骨就更了名——司马相如。可是许多人仍叫我司马长卿而似乎觉得叫我司马长卿更亲昵。似乎跟你说司马长卿就是司马长卿其它的那些想法儿是不着边际的他们根本——不予承认。可是人们知道吗我要做司马相如司马相如 「长卿,你……你真行」文君说。 他慢了下来,他凝望着文君的眼睛他问:「为什么不叫我相如」 文君嫣然一笑说:「叫相如,总感觉是另外一个人在干我」 他的泪水又再次涌出,滴在文君滚烫的酥胸,冰凉冰凉的。他无力地瘫倒在文君的胸上。「我多么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司马相如」他硬咽着说。 文君紧紧地拥抱着他,好久,她说:「郎君,我懂得你的心思。」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很幽深。她深化着对父亲的仇恨。 已是中午。太阳蜘蛛一样盘踞在阳光之间。这网,笼罩着人们的生活。仰首望去,太阳仿佛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吃着什么。太阳的日子很好过,虽然它无暇去理会人们的生活,但它网的光芒荫庇着人间,所以人们得忙里偷闲唱它的颂歌。虽然也许它正在嚼吃着人类的肉骨呢。虽然它的网随时可以张挂了你。 临近相如房间的一处矮房内,住着一老妪和她的儿子。这房是司马相如的。以前,司马相如在家的时候老妪像照料儿子一样照料他。他不在家的时候,老妪和儿子帮他照管着留下的一切,虽然司马相如家徒四壁。父母归西,司马相如几年卖光了一切,饮酒、练剑、读书、作文章、访友,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 从早晨开始,老驱在她门前坐着矮凳儿,一直注视着相如房间的门。院外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卖愈来愈热烈。脑瓜顶上边的太阳心怀鬼胎地乐着。人们忙着活下去,有一天好给它当饭吃。 门终于开了。走出的文君想伸个懒腰可伸到一半儿她发现太阳在她的脑瓜顶正上方的她停住了。她向这个世界做了个鬼脸赶紧退回了屋内。早晨的雾还没有完全散尽还能嗅到雾的潮湿的气息。阳光的丝网分明湿润地亮着。 看着文君的怪态老妪嘟囔道:「真是个孩子」老妪回到屋内一阵忙活,把饭菜热了,送到了相如的房内。 餐桌有淡淡的热气升腾,但是,两个人感受着凉意。这是纯粹寻常百姓的饭菜呀,这样想的时候相如就望向文君。文君就赶紧笑了一下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往口中划拉一口。她一边嚼咽着一边望着相如表演笑。那双大眼睛很美丽。相如颇感温馨地笑了,右手就端起了饭碗端到一半儿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文君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拿酒杯的动作。文君艰难地把那口饭咽下去。相如笑了,笑得很悽然。文君撂碗拿起一件衣服奔了出去。相如茫然地呆坐那里。莫非,她忍受不了这份凄凉要出去走走他在屋内徘徊着,等待着的文君的归来。 文君笑容可掬地回来,手中捧着一坛酒,肩上,披着那件名贵的外衣。那外衣,由大雁的羽毛从上铺到下。文君就像一只大雁飞进了屋中。相如讶异地望着那坛酒。 「天无绝人之路呀」文君说。 相如煳涂,文君空手而出怎么凭空变出了这么一罈子酒 文君给相如斟酒。 「文君,这酒怎么来的」相如问,声音冷漠。脸苍白的可怕。 做出的笑意在文君的脸上消失了。她在相如的对面坐下。头微垂,却直盯着相如。相如避着她的目光。 「告诉我,这酒怎么来的」相如再问,声音仍旧冷漠。 文君打了个哆嗦赶紧嫣然一笑,说:「凭你司马长卿的大名,凭我卓王孙之女的大名,还混不上酒喝」 相如盯着文君,等她说下去。 「你认识那个阳老闆」文君问。 相如点了点头。 「阳老闆说,欢迎司马长卿随时光临他的酒楼。只要人去了,他就深感荣幸之至了。」 以前在家乡的时候,那个四季花酒楼是常去的。但是这次和文君回到家乡,没有在外边喝一次酒。人们怎么说我司马相如太清楚了。再,怎么能够让文君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这寒酸的家中呢这次,也少有朋友来到家中。似乎他们和我司马相如交往也成为耻辱。给予我温馨的,是美丽的文君。无尽的颠狂。「你怎么认识……阳老闆」相如问,声音干巴巴的。 「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他说他认识你。」 第7页 相如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那笑中掺杂着几分凄凉。「你真大胆,擅自顶着我的名头儿出去赊酒。」相如说。他的目光落在了酒杯,静静的酒中他看到自己带有忧思的面容。他拿起杯一饮而尽。「你也喝些吧。」他向文君说。 文君很乖地点头,但却不动。相如笑着为文君斟酒。酒一满,文君就抱过了罈子给相如斟。 相如端起酒杯说:「有美酒在,有文君在,相如何求」 文君摇头,说:「此言差矣。长卿还需振奋,成就功名,美酒自然长在,文君自然长乐。」 相如大笑,说:「谁说女人头髮长见识短」他的眼角分明挂上了泪花儿。他想到那个梦。张得意,也许是唯一的希望。「相如一介书生,承蒙文君不弃,相如敬你这一杯。」相如说罢,一饮而尽。文君也一饮而尽。相如为她斟满酒。 文君的脸上浮上了红晕。「那个阳老闆真是豪爽。我想拿那件衣服做抵押赊酒,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他和我说我文君虽然出身豪富人家,跟了司马长卿,也算是慧眼识人。他说司马长卿能够喝他的酒,也算是赏他的光了。他说得挺认真的。这人真是难得。可惜他不是我老爸。」说到这文君伏在桌上大哭。 「文君,不要再哭了,你这个样子叫相如心里难受。」相如拍案说道。 文君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长卿,跟了你我是不会后悔的。只是我把我託付给你你可要挺住呀。」文君说。 相如默然。相如陡生豪气。「文君,你见过相如的剑术吗相如的剑术在这成都也是很有些名气的。喝过酒之后,相如练给你看好吗」相如说。 文君点点头。 相如拿起酒杯,说:「来,文君,我们喝酒。」 「喝。」文君拿起酒杯,紧皱双眉饮下。 看文君那个样子,相如笑了,说:「瞧你那个样子,好像这酒是毒药似的。这酒可是好酒呀,在这一带挺有名的,它是阳老闆的独创。把菊花放进过滤的酒内搅匀,隔上一夜后再过滤,喝起来味香清冽。阳老闆很聪明,他用这种办法酿有桂花酒、兰花酒、蔷薇酒。」 「你赞赏阳老闆,其实阳老闆更欣赏你,这我完全看得出来。」文君说。 相如苦笑。「许多人把我捧上了天,可我不是这个样吗」他说。 「你应该懂得礼尚往来的规矩。」文君前胸紧抵在桌上,她拍打着餐桌说。 相如沉思地望向文君。他兀自自饮自酌。终于那坛酒喝光了。相如也有些微醉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文君,看我练剑,醉剑。」就要去取剑。 文君拉住了他,文君摇摇晃晃,相如就不得不抱住她。「我不要看剑,我要和你练床上功夫。咱俩练。」她说。 醉了的文君更是千娇百媚。「你这人……真够可以的。」相如笑着说。 「你要是恨我老爸,就狠狠地干他的女儿吧。」被扶往床上的文君嘟嘟囔囔地说。 院里传来狗的吠叫。在外游荡一天的老蔫回来了。与那个老妪相依为命的老蔫回来了。他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对待相如。 相如走出屋,立即被逗乐了。八条狗,前边四条,后边四条坐成了两排,见相如出来胸袋瓜儿都转向了他,仿佛行注目礼。正在训练狗的老蔫过了来,说:「哥,晚上有兔肉吃了。」相如已看到了,老蔫的老妈在门前正笨笨地扒着兔皮呢。 「逮着野兔了」 「嗯。是一对儿,只抓了一只,明天去抓剩下的那只。准跑不了。」老蔫信心满怀。 晚饭后,相如说:「我出去走走。」 文君望向相如,想和他一同去外边和他在一起,也许他会感到不自在,文君想到这,就说:「你去吧,我等你。」 听到「我等你」这三个字,相如颇感温馨地笑了。「我不会太晚。」他说。 湿气蛇一样地逶迤在街道,冷透你的心魄。相如紧攥剑柄,但只有徒然,蛇一样的湿气不怕他的剑无视他的剑。许多人家已经灭灯,那些窗户像瞎了的眼睛。有些人家亮着灯,灯光柔柔弱弱,灯光下也有如此时文君心境一样的人吗 传来嘈杂的行酒令声。那是阳昌的四季花酒楼。那里的灯光向这个世界热烈着,那里的人群向外边的这个冰冷的世界漠视着。那里,肯定有熟识的人,甚至,有我的朋友。现在,我要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呢他们会虚情假意地欢迎我,并装做一如既往。我司马相如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我司马相如除了叫那个卓王孙大老爷痛心疾首外我碍着谁的事了我没碍谁的事。如果不是我领跑文君他们会和我一样仇恨卓王孙的豪富。虽然并没有耐心去搞清楚卓王孙有没有资格豪富。既然那么恨卓王孙我把他的千金领跑了你们该拍手称快才是。可是你们却突然站到了卓王孙那边。虽然给予我的不是仇恨,但鄙薄比仇恨更讨厌我宁愿让你们仇恨我你们鄙薄我,是因为文君配不上我,还是因为我配不上文君还是,仅仅因为我和她结合的方式可如果不是这种方式这种结合是可能的吗你们会说你可以等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再娶文君明媒正娶。功成名就,鬼知道是哪一天那一天到来,也许你们又会说何必要去娶一孀妇你们又会觉得文君配不上我。谁知谁配得上配不上关你何事但是,人们就是操心着而且不嫌累。操心着别人家的事情说着人们都认可的话自以为能让别人认为他也很深刻,到处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相如把剑柄攥得紧紧的,他几乎要抽出剑来挥向这个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对四季花酒楼他停住了脚步。嘆了口气,移动脚步。身后仍旧传来四季花酒楼的嘈杂。他回首望了望那灯光辉煌的酒楼,再一次嘆了口气。忧伤沉甸甸地盘踞在心头。走在林荫小路。满是落叶,它们似乎刚从水中捞出来。他来到了一片空地。「久违了。」他在内心对这片空地说。这是他从前经常独个儿来练剑的地方。「久违了」他再一次在内心大声说。以往,在这儿练剑的时候,他会经常陷入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这一块小小的空地,仿佛将他擎离人世。后来,他离开了家乡,他去闯荡人世,他成了上层社会的宾客。他始终为宾客的身份所折磨虽然许多人羡慕着他。什么叫宾客拿你当人你是人,不拿你当人你是狗我卫护着我的尊严,甚至凛然着。可是有谁从我那飘逸中嗅到我那深深的忧伤没有人可以倾吐。人们都很忙忙着崇高忙着卑鄙忙着平庸你怎么能指望他们有兴趣关照一下你的心灵你司马相如才高八斗是这个世界的宝贵财富,可对于某一个人你对他有多大价值呢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关照好自己的心灵,哄一哄那沉甸甸压迫你的忧伤,叫它别太折磨自己。 第8页 「我司马相如回来了」他抽出宝剑仰天喊道。 传来迴响。又归于沉静。 「可是,你的剑术有长进吗」仿佛有冷冷的声音。 没有长进。「可是我拐跑了卓王孙的千金」他说他恶毒的大笑。笑过之后他说:「剑有有形剑,有无形剑。剑用到无形时才是高手呢。何况孙子兵法不战而胜是最高境界」 他静静地谛听,四周静穆。他就缓缓地舞起了剑。剑啊,你我可说是同病相怜。那天在集市上我花了丁点儿的钱,就买下了你。当时你和许多破破烂烂的东西摆在一起卖。我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知道你怎样名贵但我知道你绝对是一把好剑。你所发出的光芒,不是通常那种耀人眼目的雪亮雪亮的白光。你的容颜神秘莫测,绝对润滑,是一种怪异的蓝色。普通人看你绝对普通,不引人注意。你的主人也许是一个如我司马相如的人。满怀济世雄心最后也许平平常常地归于黄土。没有人知道他的志向,甚至人们都忘记了他的存在甚至压根儿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许是上天的意志把这柄剑也传给了我,让我把那个人未了却的宏愿了却。我能够做到吗剑啊,你能为我杀开一条血路吗剑势舒浮但却凌厉。他狰狞着自己的面孔他的心被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突然大叫剑啊你能够把摧残着我的那孤独那惆怅斩去吗你能够吗剑静静地在他的手中跟他神秘莫测。夜根本不理会他司马相如的存在,因为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它的怀抱大着呢,你咋的它都容纳反正最后屈服的总是你。泪水流过相如的长脸。文君见过我的泪水。剑啊,现在你也见着了我的泪水。泪水是没有用的可以招引来同情,同情比仇恨更叫我痛苦这泪是流给自己的不是流给你们的。我自己的泪我愿意怎么流就怎么流跟你们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流吧,省得压迫我的心。……我司马相如是压不垮的压不垮的司马相如剑舞得旋风一般仿佛在与无数的对手较量。 家屋中的烛光仍然柔柔弱弱地摇曳着。门没有上栓。文君拥被靠墙而坐,睡着了。手,搭在琴上。文君我牵累你了。就是单单为了让你过得好些,我也不能放弃希望。 相如想把琴拿开的时候文君醒了,她勐地抱住了相如。「我好想你呀。」她说。 相如笑了,说:「真的」 「嗯。」文君重重地应,搂抱得更紧。 「琴会压坏的。」相如说。 文君这才松了手。 这夜,司马相如在梦中又见到了皇上。 「司马相如,关于朕的那条爱犬的故事,曾命你做一篇《忠犬赋》,可曾写好」皇上问。 「相如已经写好。」 「能背与朕听吗」 「可以。」梦中司马相如满心欢喜地应道。他就背了起来。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他的文章文采华丽。那条狗简直就成了忠臣的化身。皇上不断地点着头。司马相如滔滔不绝。多么好的一篇《忠犬赋》呀。有另外一个司马相如在提醒:「这是梦,把那文章别忘了,将来见着皇上时会用得上。」那背《忠犬赋》的司马相如就有些懈气,就有忧伤袭上他的心头,沉甸甸地压迫他,他就被压迫得醒来,面对烟雾一样的黑暗,忧伤仍就沉甸甸地压迫他。我怎么会向皇上献《忠犬赋》呢那还是我司马相如吗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向皇上呈献的绝不是什么《忠犬赋》。要忧天下之忧,要对皇上有所规劝。当然要有分寸,触怒龙颜人家不但不会听你的,脑袋都要搬家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一篇《忠犬赋》可以使我司马相如英名丧尽如果实在让我写什么《忠犬赋》我也要写《忠臣赋》,我要在文章中说出一个新意的忠。忠君并非一味顺从圣意。有硬度的忠是有楞角的,是可能要拂逆圣意的。不是狗啊,你给它好的,它就围你撒欢。那我就准备这样一篇文章吧。《忠臣赋》,或者叫《良臣赋》。似乎叫《良臣赋》更好。忠臣似乎专指为皇上着想,而良臣,则是俯视天下苍生,为百姓而谋。叫《良臣赋》,又是不是和皇上的初衷离得太远了呢为《良臣赋》,会使我司马相如留名。那就《良臣赋》吧。 相如跟随老蔫去围捕那只漏网的野兔。目标很明确——那只漏网的野兔。它曾经险些被捕获这叫老蔫觉着它应该已经是了自己的猎物而竟然逃脱,这叫他感到恼火。自然,老蔫率领着他的八只猎犬。老蔫很自信地走着。早晨的太阳正新鲜着。雾气飘落,草木被搽洗得鲜亮亮的。狗们也精神抖擞。 相如瞥了眼老蔫,觉出了他内心的快乐。他的本事将被人欣赏。他的存在本来几乎被世人遗忘。他与他的狗为伍,他没有朋友。他靠他的猎获与老母相依为命。「老蔫你把狗训练得这样挺了不起。」相如说。 「照比得意大哥差得远呢。」老蔫说。 张得意在家的时候,老蔫七八岁的小孩崽子。张得意训狗的时候有时突然把什么东西丢到看热闹的小孩子这边儿,狗冲过来叼,吓得孩子们大叫着逃散有的还被吓哭。有一个拖着青鼻涕的孩子不动,那去叼东西的狗就在要叼的东西面前立住,不可思议地望着没有慌乱逃走的这小孩子。四目相视。虽然还隔着一小段距离,孩子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小手,狗知道他想抚摸它,就迟疑地立在那儿。孩子就走向它,向前伸着小手走向它。「老黑。」孩子叫着狗的名字。他是听张得意这样叫才知道叫老黑。「老黑。」孩子嘟囔道,拿手背儿抹了下要流过嘴唇儿的鼻涕。远处的张得意打了个口哨,狗醒过神叼起东西奔向张得意。 第9页 老黑是一条母狗。有一阵子不见老黑出来。后来孩子听说老黑下崽了。他想念老黑。有一天,张得意去照料狗的时候忽然发现孩子正依偎在老黑的身边儿怀里搂了两、三个狗崽儿。孩子呆呆地望着他,老黑望望张得意,回首去憩了憩孩子的小手,分明告诉主人这孩子它喜欢。从此,这孩子便跟随了张得意。 「这个老黑就是那个老黑下的崽。」老蔫指着那匹最健硕的黑狗说。 张得意被推荐到了朝中做狗监,走的时候,送给了老蔫两只狗,也送给了相如两只。相如云游四方,那两只狗便归了老蔫。现在,老蔫拥有八只狗,四只黑、四只黄。黑狗归老黑统率,黄狗归叫老黄的狗统率。「人其实跟这些狗儿差不多少,多数混得默默无闻,少数混出个代号来,就如这老黑老黄。」相如这样想,脸上就现出了嘲弄的笑意。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少了些。 「那只兔子就在前边那块儿。」老蔫说。 狗们不时吠叫,似乎在威胁:那只该死的兔子赶快出来吧,不然你也难逃狗爪出现那只兔子奔逃的身影。「老黑,这边儿」老蔫一指那野兔的正前方,老黑就带领黑狗们截了过去。「老黄,这边儿」老蔫再一指那野兔的后路,老黄就带领黄狗们抄野兔的后路。那野兔见前边无路可逃,想往回跑,也无路可逃,最后,老黑和老黄几乎是同时扑了上去,叼住了野兔。两只狗在那儿僵持,谁也不松口。司马相如都有些看呆了。这野兔逮得也太容易了。老蔫打了个口哨,老黑老黄共同叼着那只野兔跑了过来。老蔫右手抓过野兔,左手就去拍了拍老黑的胸袋,又去拍了后老黄的脑袋,算是给予了表扬。那兔子还没被咬死,老蔫就向地上摔了两下。那野兔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嘴角挂着血丝。 「老蔫,你已经和张得意差不多少了。」相如说。 「是吗」老蔫现出惊喜。但他随即垂下了头。「可是,人家得意大哥是给皇上养狗。」他说。 相如默然。是啊,你狗养得再好只有去给皇上干活才会荣耀四方。否则,老蔫就是老蔫。 「得意大哥当上了狗监,连家都不爱回了。」老蔫说。 相如摇了摇头,说:「给皇上当差是不能随便离位的。」他的目光望向老蔫,老蔫一脸的怅惘。老蔫骨子里的一些东西难道和我有什么区别吗老蔫难道不想让张得意知道他的训狗技术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我司马相如居然和老蔫这么相同想到这司马相如就现出悽然的笑意眼角就有些潮湿。忽然他产生一种自卑感很强的自卑感。甚至,感觉无地自容。 其实相如知道,早晚他得去面对四季花酒楼的阳老闆。谁都可以不去见,但这个阳老闆得去见。不见不行。往昔虽然常到四季花酒楼饮酒,但其实和这个阳老闆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往。他也很少出现在客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和熟识的客人应酬,他也只是喝上一杯酒便告辞。他从不动筷吃菜。一脸神秘莫测的笑。仔细想来,这个人倒是有那么一点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以往。没有人去特别关心他的往昔,而他自己,又并不引人注意。酒楼的生意红红火火,而他,并不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酒楼的酒,酒楼的菜。特别是酒,全由他自酿。 是在早饭刚过的时间,相如去见阳老闆。酒楼只有几个客人。热闹的时候是在中午和晚上。但四季花酒楼昼夜开门儿。不管你啥时候来,哪怕是午夜,也会给你奉献上热气腾腾的酒菜。 一个跑堂的见着相如,认识以前的常客,而且,这人是这几天酒店客人的热门话题人物。那跑堂的现出一愣的神情,相如知道那一愣的含义。「司马先生……」跑堂的刚说出这几个字相如便截断了他的话:「相如特来拜见阳老闆。」跑堂的心说原来你不是来吃饭。以前可是来喝酒而不是拜见老闆。要跟老闆借钱可不能随便领了去。那天他的女人来要用衣服换酒,老闆可怜她送了她一罈子酒。是不是喝光了又来算计老闆拿我们老闆当大善人呢「您等一下,我去看一下老闆在不在。」跑堂的说。相如知道让他等的含义。他直视着跑堂的脸说:「好,我等一下。」他把佩剑放在一旁的桌子,不等对方让,兀自坐下。跑堂的觉出了一种凛然又展现了一次愣的神情,便离开了。要是以往,早有热茶端上,相如想。 那跑堂的一定去和领班的说了。领班的才能有资格去见老闆,才能有资格参与一下老闆是见我司马相如还是不见的决定。尽管我司马相如现在正被非议着,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领班的就可以擅自替老闆做出不见的决断。 领班的来了。是告诉我老闆不在相如立了起来,并抓起了佩剑。是一种准备离开的势态。如果人家告诉你老闆不在你啥话都不必讲。 「阳老闆在等您。」领班说。 相如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我领您去见他。」领班说。 「多谢。」 从后门出,又是一个院落。一片宁静。领班领着相如径直向对面的房屋走去。这里住着阳老闆的家室从没见着阳老闆的什么家人。也没听人谈起。阳老闆的酒店太引人瞩目了。而阳老闆又太不引人注意了。 领班敲了敲门。 「司马长卿吗请进。」阳老闆的声音。 第10页 就推门而进。阳老闆独立案前。他向相如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唿,而后伸手示意相如在他的对面坐下。他为相如斟了一杯茶。 领班离去。 「相如应该早来拜见阳老闆。」 阳老闆仍是微点了点头,算是对相如言语的唿应。他的口中有所动作。舌尖顶出一片茶沫来,随后他刚做出想吐在案几上的姿态立即止住,肯定是觉得这个动作在相如的面前不雅观。他用手指粘下了那片茶沫,又看了看,才把它粘置案几上。这一套动作险些把相如逗乐,阳老闆也觉得自己挺滑稽就出了笑意。 「喝茶。这是地地道道的龙井茶。好茶。货真价实的少。不过十数亩的产地。余皆贴附此名,煳弄众人。」阳老闆说。 「那么刚才这片儿茶叶有什么问题吗」相如用了口茶,心情挺好地发问。 「这片儿茶倒也是龙井茶。只是出了点儿小问题。一定是採茶的人在采它之前吃了一个苹果,结果把苹果的汁液弄到了上边。茶叶加工时要用热汤清洗,但这片儿茶叶仍然残留了很淡淡的苹果味儿。」 「阳老闆的味觉真是厉害。」 阳昌现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闪烁出几分诡谲。 相如也就觉得轻松起来。「原来阳老闆也是一个雅致之人。」他说。 阳昌又笑了笑,笑得很含蓄。 是他自己就很自信自己是一个雅致之人听了我的话才发出这种笑「与阳老闆相识多年,相如却对阳老闆了解得很不够。」相如实心实意地说。 「人们根本就不必知道我什么。人们知道四季花酒楼的菜美酒香,不是就可以了吗阳昌的名字,是不能当饭吃的。」 「是。」相如说,心里就落了起来。阳老闆说得极是。我司马相如也不能靠名字混饭。才能不缺少,但还不能像四季花酒楼的佳肴美酒那样赚钱混日子。 阳老闆明晓相如的心思,说:「相如老弟才高八斗,不是也没有遇到真正的识主吗」 相如一惊,此话正点中了心病。 「真正的买主,只有一个人。」此话说得貌似轻描淡写,实则冷峻至极。 相如苦笑。「原来阳老闆如此了解相如。」说这话时相如的眼里湿润了。面对相如的悽然,阳昌摇了摇头,「相如君也是一个有雅兴的人,我们一同去山中一游」他提议。 相如本来是来道谢的,道谢的话却无从说起。「好吧。」他答允,心中充满忧伤。 阳昌给相如找了匹马,二人出城。遇着熟识的人,阳昌就在马上抱拳示意。那熟识的人看到马上的相如,都现出一愣的神情。他们不能理解司马相如怎么和阳昌搞到了一起。打过了招唿之后的阳昌,总是淡然地一笑。他显然明白人们的心思。相如有些感动。阳昌和他司马相如招摇过市,没显现出任何不自在。不自在的是熟识的人。他们在同阳老闆打过招唿之后也勉强地向相如抱拳,微点点头,尴尬地笑笑。阳昌从从容容地和声名狼籍的司马相如招摇过市。马上的他,仍然一点儿也不威武,那马负载着他仿佛一点儿份量也没有。在人群中,那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形象。瘦削的面容,有点儿特点的是眉头,油黑油黑的。再就是眼睛,目光令人捉摸不定。但是又有谁能注意到他这莫测的这一面呢四季花酒楼老闆的身份,是他给予人们现成的身份、概念,人们懒得再去多想,就是先前我司马相如又何尝留意于他 出了成都城,纵马奔向山野之间,相如的心开阔了些。阳昌也不多言语,只是纵马前奔。他到底要干什么呢相如狐疑,紧随其后。马上的阳昌,像树叶一样在马背上飘起飘落。这时候的阳昌,才显得有些飘逸。 在一处山崖前,阳昌勒马而立。前边已经无路可走。一处不甚宽敞的空地下,是深深的山谷。「这是一处习武的好地方。」相如说。 「这是一处离尘世远一点儿的地方。」阳昌说。 相如点了点头。是的,在这里,心要多一些宁静。葱郁的山林,瀰漫着湿气。一直瀰漫到你的心灵,你的心纵然火烫,但那雾气不紧不慢地凉爽着你。 「阳某的身子骨今儿舒展舒展。阳某不谙剑术,阳某的功夫只要想远离尘世的喧嚣。有时真叫人为难。其实这样说这样想的时候,阳某就很有些俗气了。」 阳昌吊起了相如的胃口。阳昌会有什么功夫展示给他莫非,这是一位高人如果真是,我司马相如真是有眼无珠。 阳昌从马上飘下。他向上伸展双臂,做伸懒腰状,相如讶异发现,他的双足离开了地面。双臂收回,又飘落地面。相如从呆愣状态中醒过神来,翻身下马,深深地向阳昌做了个揖,说:「相如愚蠢,阳大人见谅。」 「相如老弟,谈不上什么见谅,因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被你了解的愿望。对其他所有人,也都如此。」阳昌话说得和蔼,但分明是努力说得和蔼。在那和蔼的神情中,分明渗露出几分悽然。即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悽然。 「但是,今天阳大哥为什么……」 「心有不忍,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被世人残酷地扼杀。冲出那无形的包围,你手中的剑几乎毫无用处,不过是一种装饰而已。你应该学会麻木。人们说大智苦愚。为什么呢大的智慧,就是忽略许多被平常人看重的事情,所以平常人才会觉得若愚。计较平常事,那是小聪明,自然再没有余力去照顾好大事情了。想明白这道理,你对世人的评判就该漠然处之。如果你非常想让人家理解你,你的境界就降低了,降低得接近普通人。相如老弟,你完全有理由振作起来。不被世俗接纳的人有两种,一是奇才,一是应该下地狱的混蛋。你是哪种呢你小子既然当初有勇气拐跑卓王孙的女儿,就应该勇敢到底把一切承担起来。不要颓唐下去,否则,文君会瞧不起你的。」 第11页 「阳大哥所言极是。」 「你是世俗中人,你所需要的仅是智慧,这个社会需要你远胜于需要我千倍。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一玩心境而已。可以千古流芳的是你,不是我。」 如果我能千古流芳,你这番点拨起的作用很难估算价值,相如想。 「相如老弟,今天在你面前露上一手,可别尝试什么拜师学艺。因为,你在尝试学我这身功夫的同时,我就会犯一个罪过,我会从心灵上扼杀了一个济世英才。」 「还没有人这样看重相如。」 「当皇上看重你的时候你就被看重了。」阳老闆一边笑着说。 相如就想到了张得意。张得意什么时候才能让皇上看到我的《子虚赋》呢也许,张得意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的事情会叫他觉得值得挂怀吗只有他认识到我的《子虚赋》的真正价值,才会用心去成全我的美事。可他具备理解《子虚赋》精妙的素质吗他的素质是做狗监。 见相如神情怅惘,阳昌一笑,说:「相如老弟,看看我的杂耍吧。」他从马背上拿下一捆绳子,一圈儿一圈儿地缠挂在左手。来时见那绳子相如就嘀咕,说是散心拿那绳子干什么但是他没问。反正到时候自然会弄明白。古怪就古怪吧。理完绳索,阳昌左手攥住绳头,右手便把绳索向空中扔去,开始时手势缓慢但最后出手时却是强劲有力嗡地一声绳索窜向空中立成了一根棍儿随后阳昌以令人眼花燎乱的迅捷动作一圈儿一圈儿地把绳索收了回来,收时那绳索的另一端仿佛有什么东西拉着一样。阳昌笑着问相如:「你见着这样的杂耍吗」相如摇头说没。「往下的你更没看着。」阳昌说罢手中绳索又向空中就在绳索立成了一根棍儿的时候他悠然地被拽离了地面。随后他缘绳而上。绳子全部回到手中又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抛出,而后又是缘绳而去。他变成了一个在空中移来移去的黑点儿。传说中的羽人,莫非,就是象阳昌这样的人阳昌的身影被山崖遮掩了。甚至产生一种和仙人打交道的感觉。也许,阳昌就是那个人,此一去,也许再无踪影。可是,他的马实实在在。他们兀自吃着草。「司马相如,天将降大任于你」忽然,空中传来阳昌宏亮的声音。相如慌忙仰望去,随着绳索抛出收回,阳昌飘落了下来。其实分离的时间极为短暂,相如却觉得做一场梦一样。「相如真是大开眼界。若不是亲眼相见,实在难以相信。」相如说,他搞不清楚这话是说在了心里还是已经说出。甚至又好像由另外一个人替他说出。 「如果就在众人面前表演这些,我就变成耍杂耍的人了。只不过本事高些。」 「那么,阳兄为什么还要练这功夫呢」「练一门功夫的过程,就是对自身心境的一个修炼过程。比如这功夫,需要心中纯净,才能体轻如燕,稍有依託,便可竣空而翔。当你凌空而翔的时候,你会觉得你像一根羽毛一样轻灵,这时那繁杂的俗事算得了什么呢」 「相如俗心太重。」 「成就功名的,是你这样的人。好人若都像我这样,全都是坏人当道,天下苍生,岂不要饱受苦难」 「相如要怎样才能有出头之日呢」 「我听人谈起你的《子虚赋》。」 「那是相如颇为自负的作品。」 「想办法让皇上看到。」 「张得意答应没法让皇上看到。」 「你是说那个做狗监的张得意」 「是。」相如应得惭愧。走狗监的后门儿,确实显得份量低了点儿。 阳昌陷入沉思,这狗监在宫中地位卑微,在皇上面前应该是哆哆嗦嗦的,岂敢再擅自推荐什么。龙颜一怒,饭碗岂不要丢那职位在宫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茫茫众生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许多事情,可以以游戏的心情和以游戏的规则处之。这样,你会始终获得一种良好而又机敏的心态。」阳昌说。 「相如除了呆等张得意的消息外,确实无计可施。」相如说。在阳昌沉思的时候,相如想到了那个张得意训狗献赋的梦。那是一个好办法呀,可是张得意会想到吗他没想到可又怎么样告诉他呢书信一旦泄露,我和张得意没准儿都会摊上杀身之祸。欺君之罪 「我倒有一个一石两鸟的计划。」阳昌笑着说。 「愿闻其详。」相如虚心地说。 「天机岂可泄露」阳昌仍然说,仍然是一脸笑意。 「那么相如就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了。」 「只管听从我的安排就是了。」 「一定。」 「我准备离开一段儿成都,把酒楼交给你来管理,你准备怎么办」阳昌直截了当地问。 相如觉得挺突然。其中必有深意。「对外怎么个说法」他问。 「没有说法。我的领班可暗中相助。」阳昌说。脸上有神秘的笑。 相如煳涂。 「临邛的客商经常往来于成都。」阳昌点拔。 相如豁然大悟。「相如可以亲自下厨,文君可以亲自为客人端酒送菜。」他说,凭文君的个性,她一定主动这样做的,相如很有把握地想。 「文君要是能这样做,真是妙极。既是这样,你明天就可接管一段酒楼。从明天起,我将从酒楼消失那么一阵子。」 「这么快」 第12页 「阳昌没有什么拖累,所以,行事自由。」 「那么大个酒楼,你突然离开,生意会受损失的。」阳昌又笑了,他摇头道:「如果你和文君当真像你说的那样,生意会更好。就是抱着好奇的心理,许多人也会前来的。只是,苦了卓大爷了。」 相如也笑了,他能想像出卓王孙听他和文君那情形时的表现。他就觉得那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郁闷之气。 「许多事情,一种伎俩而已。」阳昌说。 相如会意地点头。 回去的时候,在城门外的一处空地,围了一堆人。有人在训狗。分明故意拣这么个地方训狗,好显示一番他的训狗本事。阳昌和相如相视而笑。 「自从成都出了个狗监,成都有不少人养狗训狗。其实皇上哪能用得着那么多的狗监」阳昌说。 相如就想起了老蔫。再普通平常的人,都渴望一种机缘。 当相如告诉文君酒楼的事文君兴奋异常当即毫不犹豫地说我也去。我果然没有判断错,相如这样想的时候,就把文君拥在怀中,文君就感觉到相如的下部抵着她了。她就柔情地望向相如,显得好像挺羞涩的这倒叫相如觉得挺滑稽的就越发撩拨起了慾火。他把文君抱放在床上他压在文君的身上他轻抚着文君的脸。后人会怎样说文君呢相如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文君姣好,眉色如望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相如之才而越礼焉。相如笑了:肌肤柔滑如脂,只应出自我司马相如之口才是因为有这体验的是我司马相如。「你的那玩艺儿好挺啊。」文君说。「它要干你。」相如说。「干就干呗。」文君说。相如兴起,粗暴地除下文君的衣衫进入文君的体内文君任他摆布相如觉得她脸上的笑是一种挑战。哼,我马上就要给你老爸脸上好看了相如想。就更加勇勐。文君的笑意没有了,她开始呻吟。她的腿拼命地夹紧相如的腰部试图减缓相如的冲击。相如一边分着文君的腿一边恶狠狠地冲刺。像个凶神,文君想。相如仿佛觉得,卓王孙分明看到他在蹂躏这个卓家的千金,他分明看到卓王孙无计可施地咆哮。他觉得开心开心极啦。文君搂住相如的腰配合着相如的冲击口中却说:「你混蛋,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相如被逗乐。文君像个淫妇。她是淫妇我是什么淫棍相如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你的笑……不怀好意。」文君说。相如只是笑,再次加快动作。笑意渐渐消失,相如开始喘起了粗气。这时,窗外传来老蔫的声音:「长卿大哥,饭菜好啦。」两个人停止了动作,相如徵询地望向文君。「干完。」文君小声说。 「不能再干了,明天咱俩得开饭店。」饭店,文君挺郑重其事地说。相如想笑,忍了回去,也装着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文君很快便睡着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狗的吠叫,夜像一只硕大的乌贼鱼一样瀰漫着它的墨汁。文君枕着相如的胳膊睡得很甜。面对相如的贫困,她从没抱怨过。抱怨的只是老爸卓王孙的无情。对此,相如心中是有感觉的。女不侠,不豪。不放诞风流,不豪。放诞风流不眉色姣好,不豪。姣好放诞所奔非相如类,亦不豪,奔相如不家徒四壁,亦不豪。亲当垆,相如涤器,不得僮百人,钱百万,太守郊迎,富人皆伛偻门下,亦不豪。豪气沸腾,相如现出傲然的笑。甭说今后了,明日的接过,在这成都会引起震动。那么,我以什么样的心情接管呢阳昌安排此事本来就是在同世人开玩笑,我又何必郑重其事呢和阳昌抱同样一种心情好了。 早。相如、文君匆匆来到酒楼。领班似乎早已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阳老闆在吧」相如问。 「阳老闆在天还未亮时便离开了。阳老闆不愿惊动太大。」领班说。 怅惘的神情浮上相如的脸。 「阳老闆说了,一律听从司马先生的差遣。在下也不例外。」领班虔诚地说。 相如的笑意遮掩了怅惘。「那好吧,我将亲自向顾客奉献一道小吃。」相如说。 「啊……什么小吃」领班有些吃惊。 「玉砖。」相如答。 「玉砖」领班煳涂。 「做出来你就知道了。一点儿也不神秘。」相如说。 「用写出牌子吗而且,最好写上司马长卿特别奉献。」文君调皮地说。见相如的古怪,她自然也放得开了。 「随你的便。至于其它的,你按往常办吧。别耽误事。」相如向领班说。 「自然。」 文君真的弄出个牌子,「玉砖」下面的字是:司马长卿亲手制做。 司马相如接管酒楼的消息在来的客人中传布着议论着。文君快活地招唿着客人帮跑堂的送茶送菜。她对客人投向自己的目光视若不见。她对客人对他和相如的议论听若不闻。 中午,酒楼生意的高潮。文君推荐玉砖,跑堂的也推荐玉砖。 「听说玉砖是司马相如亲手制做」有客人问。 「不错,是我家郎君亲手制做。」文君答。 「这么说司马相如是被雇的厨师」 「不,我家相如接管酒楼。」 客人深思着点点着,其实还是煳涂。几乎每桌都摆上了玉砖。所倩玉砖,是把大饼切成方块,撒上椒盐。只不过那饼像玉石一样晶莹透彻,不知咋做的。相如正躲在里边热火朝天做着玉砖,文君熘了进来。 第13页 「我遇着熟人了。」文君压低声音说。 这在意料之中,相如没惊讶。「你怎么说」相如问,手里的活儿连停都没停。 「我让他给老爸代好。」 相如的嘴角闪烁了一下笑意。「这么巧,第一天就遇着临邛的人了。」相如说。 文君点了点头。 给老爸代好,说得多么好听。当那老傢伙听着女儿在酒楼端茶送菜那神情才好玩呢。 「他们也在议你呢。」文君打断相如的沉思。 「议我啥」 「议你哪来的钱兑这酒楼。」 哪来的钱没钱。可是我竟然现在在经营着这座酒楼,确实像梦一样。 「我得出去了,外边忙得很呢。」说罢,文君跑了出去。 又来一桌客人,五条大汉。一个个像土匪一样。一坐定,为首的一个敲着桌子说:「来一壶卓文君亲手送的茶。」 跑堂的告文君,文君就端茶过了去。 「来几坛文君亲手送的酒。」 「本店的酒有多种,不知这位老闆喜欢哪种。」 那傢伙淫邪的目光直盯着文君,嘴角几乎流出口水来,他说:「只要卓文君亲手所送,弟兄们就喜欢。」 文君就不客气地抱了几罈子酒过去。旁边跑堂的要帮忙,文君摇头示意不用。 「再来几道卓文君亲手送的菜。」 「本店有菜品近百种,老闆还是点出菜名吧。」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要是看谁顺眼呀,准百依百顺。」说罢那傢伙大笑起来,同来的人也跟着大笑。 「那好吧,文君可就自做主张了。」文君就选了几道菜端了去。「各位吃好喝好。」文君说罢便要离开。那牵头的客人一把拽住了文君的胳膊,说:「你这么辛苦我们怎好叫你离开呢,我们也该谢一谢你呀,来,我们一同喝」文君望着攥着他胳膊的那手,脸色有些胀红。那汉子的手强劲有力,攥得她有些疼。酒楼领班已经悄然地来到她的身旁。文君求助的目光就望向他。领班向文君点点头,脸上就向那汉子现出笑意,他说来的都是客,何必如此客气呢,他边说边向那汉子肩拍了一下,那汉子攥文君的手,当时就颓然地松开垂了下去。「你」他愕然地站了起来。领班微笑着看他。他想动动那胳膊,软绵绵的垂着,不听便唤。「你他妈的……」他现出暴怒的神色。「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尽兴吧。」领班说同时又拍了那肩一下。那汉子晃了晃那只胳膊这回好使了。那汉子盯了会儿领班没敢发作,坐下向同伙说:「弟兄们,喝酒。」 文君窜到厨房跟相如说:「那领班可不简单呢。」文君就讲了经过。 相如笑着说:「有庙哪能没神呢。」 其实那领班看起来着实普通。行动慢腾腾的。很少言语,叫你常常可以忘记他的存在。但是,在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常了,你便会觉得酒楼中到处都充溢着他的气息。他是滞留在酒楼中的灵魂。 客人走光了。深夜。相如除下了围裙,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文君和领班立在他的面前。相如觉着挺有意思,但绷住了脸,没有让笑意溢出。 「今儿个生意怎么样」他问。 「不比往日差。挺好。」领班说。 「有你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我还想在用水上做点文章。」相如仰着望向领班的脸。 「请老闆吩咐。」领班谦恭地说。 从此,午夜时分,会有一辆小驴车从大街走过,车上载满盛水的罈子。驴车来到河边,赶车人拎着木桶上了一只早已候在那里的小船,船主把船划到河中央,四季花酒楼的杂役便向木桶中舀水。哗,哗,声音非常好听,像水一样很纯净。两只木桶舀满了,船划到岸边,把水倒向车上的坛内,再回到河中央舀。驴车回到酒楼,把水装进缸,以青竹棍向左急旋成窝,急住手,盖上盖。三日后用木勺舀水入另一空缸,取水至七、八分即止。余水因底下有泥滓不用。舀进另一缸的水再次用竹棍搅旋,三日后再向另一空缸以前法倒过。再用洁净的灶锅煮沸,舀取入罐,罐内预先放进白糖霜。放上一段时间,用此水煎茶,茶香殊异。 「名店嘛,总有些神秘才好。」相如说。 「累死我了。」每天深夜回到家里,文君总是这么一句话。急三火四的铺好被,扯下衣服便睡。睡得悄无声息。黑暗中不能成眠的相如想着文君回到家中的累相,就发笑,并转首向文君望去。真是一个不缺少勇气的女人呀。要是摊上一个怨天尤人的女人,我会很消沉的。消沉的人不会有什么智慧。想到这,相如又会笑一笑。要是那样的人我司马相如又怎么会看上眼呢。「你这一套都和谁学的呀」文君问。她所说的「这一套」指的是相如在酒楼的做法。相如总是笑而不答。其实,他受了阳昌的影响。阳昌不是说人生可以设计吗阳昌不是说事情设计好了就会跟做游戏一样吗想到这些,相如就会想到小时候和小伙伴儿过家家的把戏。你说把人生当做一场游戏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种沉重的东西负荷在心头呢夜色汹涌澎湃。文君抱着相如的一只胳膊睡得酣然。相如的眼里潮湿了。夜色终于吞没了他。他在伤感中睡去。 梦,浓重的夜色笼罩的皇宫。空中阳昌不断将绳索甩出后缘绳飞翔。不断寻觅。终于,有狗向空中吠叫。「狗监张得意听命」阳昌朗声喊道。有人从屋中奔出。一张白绢自空抛下。有人拾起。阳昌缘绳而去。白绢到了张得意的手中,上书:「替天献赋。」张得意呆呆地遥望夜空。羞愧。应允同乡司马相如的事一直未办。官职太卑微了,直接向圣上献赋未免太唐突了。但是,这绢分明告诉我,让圣上知道司马相如是苍天的旨意。而且,这责任就交给了我张得意。我可以置苍天的旨意于不顾吗 第14页 「你不能」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坚决地替张得意回答。 接管酒楼的新鲜感很快过去。那唤做玉砖的饼,也不再由相如亲手制做,而改由厨师操作。「这活儿让厨师做吧。」那领班憨憨地说。相如明白他的意思。你司马相如是以老闆的身份来到酒店的,不是厨师。「老闆到书房休息吧。」领班说。相如犹疑。「阳老闆吩咐过。」领班补充。 书房,仿佛离尘世的嘈杂很遥远。许多书简静静地躺着。一幅庄子鼓盆而歌放浪形骸的画儿倒诱发着忧伤。庄子啊,你不正是无奈于那太多太多的贪婪、丑恶才叫人看你是多么地不在乎这个世界。你知道你独自的一个是多么的无力。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灵。如果你真的那么颓唐,你又怎么能打得起精神着作出那些篇章。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在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每当背诵这篇章,相如便觉如立于高山之巅。俯视人间但见白云浩浩荡荡。高山使尘世的诸多事物渺小着,白云尘世的诸多事物模煳着。所见到的,是宇宙的宏大。这应该是帝王的胸襟。我司马相如常常进入这样的境界,所以,我的文章写给帝王看。 那篇《子虚赋》应该说,还不算完善。那我就给他来个续篇吧。如果皇上因《子虚赋》而器重我,那我就给他更大的惊喜 有人推门而入。贮立的相如转首望去,是文君。还有谁能这么进来见他呢相如的表情是:有事吗 「老蔫送来了两只野兔。」文君说。 这是相如接管酒楼老蔫第一次来。把他们忘了。从打来酒楼,连他们的饭都不吃了。冷落他们了。「得给老蔫钱。」相如说。 文君点头「领班办了。没等我说他就说该这样办。」 酒店名义上我管,实际上是领班在管,相如想。这个领班没有事儿的时候,你甚至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一有事儿他就会悄然地出现,及时地出现。处理事儿透彻果断。怎么瞅怎么普通。只有用心人才会觉出有那么一点儿不凡。不像阳昌。高深莫测。也不对,这只是我司马相如的印象。外人看,无非一个精明的老闆。说不上高深谈不上莫测。都在忙着普通,哪有空儿去探讨你 「老蔫还真挺有本事的,总能让狗逮来些东西。」文君说。 老蔫羡慕张得意,羡慕张得意能去给皇上养狗。老蔫呀老蔫,其实你的狗已经养得不错了,已经训练得不错了,但是,你永远赶不上张得意。他可以做狗监,你不可以,你顶多只可以给狗监做手术。 文君瞧相如发愣的样子,嫣然一笑,偎了过来。相如本能地搂向她的腰枝,但随即松了手。在这里做那种事,对这个地方分明是一种亵读。这里分明是阳昌精神世界的一个殿堂。 「我要让你干我我不要让你闲着。」文君撒娇。 相如笑了,说:「晚上回去我再收拾你。」 但是,晚上二人云雨的时候,文君说:「我喜欢你原来的勇勐。」 自从接触了阳昌,对卓王孙的痛恨在淡化。相如有一种和卓王孙捉迷藏的感觉。我把人家千金给拐跑了凭啥还要恨人家再说,人家卓王孙已经是你事实上的老岳父了。司马相如,你不能乞讨,你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叫人们尊重你。 「你变得越来越温柔了。」文君说话语中透露着不满足。 当相如告诉文君酒楼的事文君兴奋异常当即毫不犹豫地说我也去。我果然没有判断错,相如这样想的时候,就把文君拥在怀中,文君就感觉到相如的下部抵着她了。她就柔情地望向相如,显得好像挺羞涩的这倒叫相如觉得挺滑稽的就越发撩拨起了慾火。他把文君抱放在床上他压在文君的身上他轻抚着文君的脸。后人会怎样说文君呢相如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文君姣好,眉色如望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相如之才而越礼焉。相如笑了:肌肤柔滑如脂,只应出自我司马相如之口才是因为有这体验的是我司马相如。「你的那玩艺儿好挺啊。」文君说。「它要干你。」相如说。「干就干呗。」文君说。相如兴起,粗暴地除下文君的衣衫进入文君的体内文君任他摆布相如觉得她脸上的笑是一种挑战。哼,我马上就要给你老爸脸上好看了相如想。就更加勇勐。文君的笑意没有了,她开始呻吟。她的腿拼命地夹紧相如的腰部试图减缓相如的冲击。相如一边分着文君的腿一边恶狠狠地冲刺。像个凶神,文君想。相如仿佛觉得,卓王孙分明看到他在蹂躏这个卓家的千金,他分明看到卓王孙无计可施地咆哮。他觉得开心开心极啦。文君搂住相如的腰配合着相如的冲击口中却说:「你混蛋,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相如被逗乐。文君像个淫妇。她是淫妇我是什么淫棍相如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你的笑……不怀好意。」文君说。相如只是笑,再次加快动作。笑意渐渐消失,相如开始喘起了粗气。这时,窗外传来老蔫的声音:「长卿大哥,饭菜好啦。」两个人停止了动作,相如徵询地望向文君。「干完。」文君小声说。 「不能再干了,明天咱俩得开饭店。」饭店,文君挺郑重其事地说。相如想笑,忍了回去,也装着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文君很快便睡着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狗的吠叫,夜像一只硕大的乌贼鱼一样瀰漫着它的墨汁。文君枕着相如的胳膊睡得很甜。面对相如的贫困,她从没抱怨过。抱怨的只是老爸卓王孙的无情。对此,相如心中是有感觉的。女不侠,不豪。不放诞风流,不豪。放诞风流不眉色姣好,不豪。姣好放诞所奔非相如类,亦不豪,奔相如不家徒四壁,亦不豪。亲当垆,相如涤器,不得僮百人,钱百万,太守郊迎,富人皆伛偻门下,亦不豪。豪气沸腾,相如现出傲然的笑。甭说今后了,明日的接过,在这成都会引起震动。那么,我以什么样的心情接管呢阳昌安排此事本来就是在同世人开玩笑,我又何必郑重其事呢和阳昌抱同样一种心情好了。 第15页 早。相如、文君匆匆来到酒楼。领班似乎早已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阳老闆在吧」相如问。 「阳老闆在天还未亮时便离开了。阳老闆不愿惊动太大。」领班说。 怅惘的神情浮上相如的脸。 「阳老闆说了,一律听从司马先生的差遣。在下也不例外。」领班虔诚地说。 相如的笑意遮掩了怅惘。「那好吧,我将亲自向顾客奉献一道小吃。」相如说。 「啊……什么小吃」领班有些吃惊。 「玉砖。」相如答。 「玉砖」领班煳涂。 「做出来你就知道了。一点儿也不神秘。」相如说。 「用写出牌子吗而且,最好写上司马长卿特别奉献。」文君调皮地说。见相如的古怪,她自然也放得开了。 「随你的便。至于其它的,你按往常办吧。别耽误事。」相如向领班说。 「自然。」 文君真的弄出个牌子,「玉砖」下面的字是:司马长卿亲手制做。 司马相如接管酒楼的消息在来的客人中传布着议论着。文君快活地招唿着客人帮跑堂的送茶送菜。她对客人投向自己的目光视若不见。她对客人对他和相如的议论听若不闻。 中午,酒楼生意的高潮。文君推荐玉砖,跑堂的也推荐玉砖。 「听说玉砖是司马相如亲手制做」有客人问。 「不错,是我家郎君亲手制做。」文君答。 「这么说司马相如是被雇的厨师」 「不,我家相如接管酒楼。」 客人深思着点点着,其实还是煳涂。几乎每桌都摆上了玉砖。所倩玉砖,是把大饼切成方块,撒上椒盐。只不过那饼像玉石一样晶莹透彻,不知咋做的。相如正躲在里边热火朝天做着玉砖,文君熘了进来。 「我遇着熟人了。」文君压低声音说。 这在意料之中,相如没惊讶。「你怎么说」相如问,手里的活儿连停都没停。 「我让他给老爸代好。」 相如的嘴角闪烁了一下笑意。「这么巧,第一天就遇着临邛的人了。」相如说。 文君点了点头。 给老爸代好,说得多么好听。当那老傢伙听着女儿在酒楼端茶送菜那神情才好玩呢。 「他们也在议你呢。」文君打断相如的沉思。 「议我啥」 「议你哪来的钱兑这酒楼。」 哪来的钱没钱。可是我竟然现在在经营着这座酒楼,确实像梦一样。 「我得出去了,外边忙得很呢。」说罢,文君跑了出去。 又来一桌客人,五条大汉。一个个像土匪一样。一坐定,为首的一个敲着桌子说:「来一壶卓文君亲手送的茶。」 跑堂的告文君,文君就端茶过了去。 「来几坛文君亲手送的酒。」 「本店的酒有多种,不知这位老闆喜欢哪种。」 那傢伙淫邪的目光直盯着文君,嘴角几乎流出口水来,他说:「只要卓文君亲手所送,弟兄们就喜欢。」 文君就不客气地抱了几罈子酒过去。旁边跑堂的要帮忙,文君摇头示意不用。 「再来几道卓文君亲手送的菜。」 「本店有菜品近百种,老闆还是点出菜名吧。」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要是看谁顺眼呀,准百依百顺。」说罢那傢伙大笑起来,同来的人也跟着大笑。 「那好吧,文君可就自做主张了。」文君就选了几道菜端了去。「各位吃好喝好。」文君说罢便要离开。那牵头的客人一把拽住了文君的胳膊,说:「你这么辛苦我们怎好叫你离开呢,我们也该谢一谢你呀,来,我们一同喝」文君望着攥着他胳膊的那手,脸色有些胀红。那汉子的手强劲有力,攥得她有些疼。酒楼领班已经悄然地来到她的身旁。文君求助的目光就望向他。领班向文君点点头,脸上就向那汉子现出笑意,他说来的都是客,何必如此客气呢,他边说边向那汉子肩拍了一下,那汉子攥文君的手,当时就颓然地松开垂了下去。「你」他愕然地站了起来。领班微笑着看他。他想动动那胳膊,软绵绵的垂着,不听便唤。「你他妈的……」他现出暴怒的神色。「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尽兴吧。」领班说同时又拍了那肩一下。那汉子晃了晃那只胳膊这回好使了。那汉子盯了会儿领班没敢发作,坐下向同伙说:「弟兄们,喝酒。」 文君窜到厨房跟相如说:「那领班可不简单呢。」文君就讲了经过。 相如笑着说:「有庙哪能没神呢。」 其实那领班看起来着实普通。行动慢腾腾的。很少言语,叫你常常可以忘记他的存在。但是,在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常了,你便会觉得酒楼中到处都充溢着他的气息。他是滞留在酒楼中的灵魂。 客人走光了。深夜。相如除下了围裙,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文君和领班立在他的面前。相如觉着挺有意思,但绷住了脸,没有让笑意溢出。 「今儿个生意怎么样」他问。 「不比往日差。挺好。」领班说。 「有你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我还想在用水上做点文章。」相如仰着望向领班的脸。 「请老闆吩咐。」领班谦恭地说。 从此,午夜时分,会有一辆小驴车从大街走过,车上载满盛水的罈子。驴车来到河边,赶车人拎着木桶上了一只早已候在那里的小船,船主把船划到河中央,四季花酒楼的杂役便向木桶中舀水。哗,哗,声音非常好听,像水一样很纯净。两只木桶舀满了,船划到岸边,把水倒向车上的坛内,再回到河中央舀。驴车回到酒楼,把水装进缸,以青竹棍向左急旋成窝,急住手,盖上盖。三日后用木勺舀水入另一空缸,取水至七、八分即止。余水因底下有泥滓不用。舀进另一缸的水再次用竹棍搅旋,三日后再向另一空缸以前法倒过。再用洁净的灶锅煮沸,舀取入罐,罐内预先放进白糖霜。放上一段时间,用此水煎茶,茶香殊异。 第16页 「名店嘛,总有些神秘才好。」相如说。 「累死我了。」每天深夜回到家里,文君总是这么一句话。急三火四的铺好被,扯下衣服便睡。睡得悄无声息。黑暗中不能成眠的相如想着文君回到家中的累相,就发笑,并转首向文君望去。真是一个不缺少勇气的女人呀。要是摊上一个怨天尤人的女人,我会很消沉的。消沉的人不会有什么智慧。想到这,相如又会笑一笑。要是那样的人我司马相如又怎么会看上眼呢。「你这一套都和谁学的呀」文君问。她所说的「这一套」指的是相如在酒楼的做法。相如总是笑而不答。其实,他受了阳昌的影响。阳昌不是说人生可以设计吗阳昌不是说事情设计好了就会跟做游戏一样吗想到这些,相如就会想到小时候和小伙伴儿过家家的把戏。你说把人生当做一场游戏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种沉重的东西负荷在心头呢夜色汹涌澎湃。文君抱着相如的一只胳膊睡得酣然。相如的眼里潮湿了。夜色终于吞没了他。他在伤感中睡去。 梦,浓重的夜色笼罩的皇宫。空中阳昌不断将绳索甩出后缘绳飞翔。不断寻觅。终于,有狗向空中吠叫。「狗监张得意听命」阳昌朗声喊道。有人从屋中奔出。一张白绢自空抛下。有人拾起。阳昌缘绳而去。白绢到了张得意的手中,上书:「替天献赋。」张得意呆呆地遥望夜空。羞愧。应允同乡司马相如的事一直未办。官职太卑微了,直接向圣上献赋未免太唐突了。但是,这绢分明告诉我,让圣上知道司马相如是苍天的旨意。而且,这责任就交给了我张得意。我可以置苍天的旨意于不顾吗 「你不能」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坚决地替张得意回答。 接管酒楼的新鲜感很快过去。那唤做玉砖的饼,也不再由相如亲手制做,而改由厨师操作。「这活儿让厨师做吧。」那领班憨憨地说。相如明白他的意思。你司马相如是以老闆的身份来到酒店的,不是厨师。「老闆到书房休息吧。」领班说。相如犹疑。「阳老闆吩咐过。」领班补充。 书房,仿佛离尘世的嘈杂很遥远。许多书简静静地躺着。一幅庄子鼓盆而歌放浪形骸的画儿倒诱发着忧伤。庄子啊,你不正是无奈于那太多太多的贪婪、丑恶才叫人看你是多么地不在乎这个世界。你知道你独自的一个是多么的无力。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灵。如果你真的那么颓唐,你又怎么能打得起精神着作出那些篇章。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在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每当背诵这篇章,相如便觉如立于高山之巅。俯视人间但见白云浩浩荡荡。高山使尘世的诸多事物渺小着,白云尘世的诸多事物模煳着。所见到的,是宇宙的宏大。这应该是帝王的胸襟。我司马相如常常进入这样的境界,所以,我的文章写给帝王看。 那篇《子虚赋》应该说,还不算完善。那我就给他来个续篇吧。如果皇上因《子虚赋》而器重我,那我就给他更大的惊喜 有人推门而入。贮立的相如转首望去,是文君。还有谁能这么进来见他呢相如的表情是:有事吗 「老蔫送来了两只野兔。」文君说。 这是相如接管酒楼老蔫第一次来。把他们忘了。从打来酒楼,连他们的饭都不吃了。冷落他们了。「得给老蔫钱。」相如说。 文君点头「领班办了。没等我说他就说该这样办。」 酒店名义上我管,实际上是领班在管,相如想。这个领班没有事儿的时候,你甚至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一有事儿他就会悄然地出现,及时地出现。处理事儿透彻果断。怎么瞅怎么普通。只有用心人才会觉出有那么一点儿不凡。不像阳昌。高深莫测。也不对,这只是我司马相如的印象。外人看,无非一个精明的老闆。说不上高深谈不上莫测。都在忙着普通,哪有空儿去探讨你 「老蔫还真挺有本事的,总能让狗逮来些东西。」文君说。 老蔫羡慕张得意,羡慕张得意能去给皇上养狗。老蔫呀老蔫,其实你的狗已经养得不错了,已经训练得不错了,但是,你永远赶不上张得意。他可以做狗监,你不可以,你顶多只可以给狗监做手术。 文君瞧相如发愣的样子,嫣然一笑,偎了过来。相如本能地搂向她的腰枝,但随即松了手。在这里做那种事,对这个地方分明是一种亵读。这里分明是阳昌精神世界的一个殿堂。 「我要让你干我我不要让你闲着。」文君撒娇。 相如笑了,说:「晚上回去我再收拾你。」 但是,晚上二人云雨的时候,文君说:「我喜欢你原来的勇勐。」 自从接触了阳昌,对卓王孙的痛恨在淡化。相如有一种和卓王孙捉迷藏的感觉。我把人家千金给拐跑了凭啥还要恨人家再说,人家卓王孙已经是你事实上的老岳父了。司马相如,你不能乞讨,你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叫人们尊重你。 「你变得越来越温柔了。」文君说话语中透露着不满足。 到酒楼第一天文君遇着的那个临邛熟人叫程郑。老爸姓程,老妈姓郑,便给他取了这名字。在临邛,卓王孙是首富。仅次于他的,便是这程郑。两家兄弟说不上亲密,倒也时常走动。太疏远闹出磕磕碰碰,都是有实力的人何苦。上层讲官官相护,表面上维护共同的利益,实质上是维护一已私利,护着别人便是护着自己。因为斗争起来说不定谁败呢。而且通常是两败俱伤。那民间呢也是这样。一个弱者要是磕磕碰碰了实力派那绝不会被客气的。 第17页 这卓家的公子卓尔群和程家的大公子程子辉也经常来往。比老子之间更经常来往。卓尔群常到程子辉的酒楼饮酒。每次卓尔群来到酒楼只要程子辉在都会到席上敬酒。这次也是。 只是敬了一杯酒之后这程子辉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对卓尔群说:「家父最近去了一趟成都……」 剎时酒桌便静了下来,卓尔群的目光当时就阴沉了下来他望向程子辉。这文君私奔的消息在卓家引为奇耻大辱。卓王孙到现在都闭口不出,感觉没脸见人。这卓尔群撑着脸皮在外走动,绝口不提文君的事。朋友们也知趣,在他面前绝不提文君的事。 谁都想到程子辉上半截话内涵是什么。没有人想到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在卓尔群的目光中程子辉感觉到了恨意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程子辉期待地望向程子辉。 「家父去一家酒楼遇见了……文君。」程子辉费力地说出了文君这两个字。 所有的目光仍旧期待地望向程子辉。 「文君和司马相如在经营那家酒楼。」 「经营酒楼」有人询问地嘀咕。 「听说是。家父说那是一家很大的酒楼。在成都很有名气。否则家父也不会跑到那儿吃饭。」 很大的酒楼经营说不定是在给人打工吧这是所有人的心思。 卓尔群恨死了程子辉。凝望程子辉的目光输送着仇恨。他缓缓地移开目光,说:「你就不能提点儿叫人高兴的事儿」这话分明在说你程子辉太扫兴了 程子辉觉出了没趣儿,起身说:「你们尽兴,我去和别的客人打打照面。」说罢走人了。 「他妈个x」卓尔群顿了下酒杯,恶恨恨地骂了一句。大伙挺愣。卓尔群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他举起酒杯说:「来,我们继续喝酒。首先,为我妹文君能嫁个开酒馆的不愁吃喝干杯」他首先一饮而尽。「倒酒」他大声吆喝。陪客的酒楼小姐就赶紧斟酒。「继续行酒令。今天我们一醉方休。谁也跑不了」他恶狠狠地说。这哪是喝酒分明要玩命。但是大伙得给他面子大伙儿欠他多着呢。因为,每次喝酒几乎都是人家掏腰包。 这酒楼实际上是个妓院。陪客的小姐如若被看好是可以就地拿下的。但卓尔群到这里只是找她们陪酒从不动真格的。在程公子面前也得顾着点儿身价吧。他觉着他应该比程公子更多些尊严所以他怎么能干程公子豢养的女人呢。卓尔群的心思总熘号所以就总被罚,一杯接一杯。「这酒就到此为止吧。」有人提议。 「不行。」卓尔群说。但是说完他额头就一下抵在了桌面。 稍稍醒过来的时候他倒在了床上。他们把我送回了家。可是在家中应该有人管我呀,怎么静悄悄的他就努力睁开眼睛。陌生的房间。「这是什么地方」他嘟囔了一句,勐地坐了起来。面前立着一个小姐。酒楼的一个小姐。原来我还在酒楼。「他们哪去了」他问。 「他们都走了。他们让我好好服侍你。」小姐说。 这小姐规规矩矩的,可说是酒楼小姐中的上品。给我卓尔群找的小姐当然得是上品。要是弄个烂货趁着我酒醉还不把我给玩了。谁安排的呢肯定跑不了那个程子辉 「我的人呢」卓尔群恶狠狠地说。 「他们……好像没走。」 「我走。」卓尔群刚一站起立即头晕眼花,一屁股坐下。 「我去给您取壶茶。」小姐说完就要走。 「不用,你走。」卓尔群坚决地说。 「那我去叫他们上来。」小姐说。 卓尔群坐在了他的马车。夜幕已经降临。随从高勇坐在他的身边。车过闹市。但此时已不如白日热闹,只有一些卖小吃的摊子。卓尔群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那个他一见着裆中便勃起的女人。就是在这一个闹市第一次见着那个女人。那次他的车把一个女人挎的菜蓝子刮掉了菜撒了一地。那女人呆立望着车上的他。他的魂儿当时就掉进了那女人的眼中陈了立即下了车,亲手去把地上散落的蔬菜往筐中拣。高勇也拣。拣完了他把筐送到那女人手里说:「对不起。」那女人摇了摇头挎着筐走了。他呆望了会儿那女人的背影才上车走。「这女的开馅饼铺。」在车上高勇说。卓尔群欣喜,说:「哪天去吃。」第二天就去了。而且常去。在馅饼铺,他的目光亲吻那女人的唇,抚摸那丰满的乳峰。这女人,搂在怀中一定暖暖的。和她干那事儿准销魂。但是,她和她的丈夫同共经营着馅饼铺。那男人对他的笑怪怪的。一方面要挣他的钱,一方面对他的目光在女人的身上游移强烈地牴触着。但是,他不管,照去不误。结帐的时候,他总是设法多给些钱。「剩下的,赏了。」他说。「多谢您了。」那女人说,但很矜持,没有媚笑。难道你希望看到媚笑吗要是那样的女人干起来还有滋味吗那样的女人我想干多少可以干多少 「到那个馅饼铺去,我想喝点儿茶。」他跟车夫说舌头根儿有点发硬。 高勇想要阻止但稍一迟疑之后便放弃了这念头。 卓尔群颓唐地在一张桌前坐下。铺子里一位顾客也没有。那女人对他的到来感到惊讶。「我想喝……茶。」他说。铺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那个女人在。他朝高勇摆了下手。说:「你到外边儿等我,我在这儿……喝点茶。」 第18页 高勇嘆了口气出去。 那女人倒茶。卓尔群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手有些粗糙。这么好的女人却在干这种活。我完全可以叫她享福。她可以不嫁我但只要能让我跟她好我就可以叫她幸福。我不会计较那个男人跟她沾光。他就想像那女人裸体的样子,想像拥抱她的感觉,想像在她体内的冲刺,他的裆部就亢奋。突然,他一把抓过那女人的手亲吻起来。那女人稍一呆愣奋力抽回手来说你不要这样对我卓尔群见女人并未像遇着流氓一样对他胆子就越发大起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向那女人同时还表白着:「我是多么地喜欢你呀你让我搂一下吧。」哪里是搂一下他现在想的就是干了那女人那女人连连后退卓尔群步步紧逼。「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喊了」女人说。「不要喊你就让我搂一下就一下。」卓尔群边说边扑向女人女人本能地推了他一下他就仰面倒去,颳倒了餐桌。倒在地上的他很狼狈。酒又醒了几分。他屈辱地爬了起来走出。他知道他不会再来这个馅饼铺了。 「你也想做老闆吗」回去的路上卓尔群问高勇。 「我哪敢想那事。」 「有什么不敢想的我叫你做你就能做」 「我能做啥老闆还是给您好好做事吧。」 「当老闆也是给我做事。」 「你想让我干什么」 「开馅饼铺」 「开馅饼铺」 「对就在那家馅饼铺前给我开个馅饼铺」 很快,卓尔群操纵的馅饼铺便开张。价钱比对面的馅饼便宜三分之一。但是,还有人到对面的铺子吃馅饼。咋的人家的好吃。卓尔群下令:再降价卓尔群去铺里吃了几回馅饼,边吃边摇头。他叫过高勇:「大勇,你得知道客人不光为便宜来,也为饼的味道来。」「老闆,我没干过这差事呀。」高勇诚恳地说。也是,总得给人家时间,哪能一开始就行。再说,难道是为了挣钱才开这个店的吗每次卓尔群来铺里的时候,高勇总是低声下气地说:「老闆,又赔了。」要不就是:「老闆,没钱买菜了。」卓尔群就贴补。终于,对面的铺子没人去了。卓尔群也懒得去自己开的那个馅饼铺。「能少赔就少赔点吧。」他吩咐高勇。 不久,高勇告诉:对过的馅饼铺的男人死了 死了生意垮了急火功心,没过了这关。负罪感袭上卓尔群的心头。「你那馅饼铺也别开了。」他对高勇说。 有一天在街上他遇见了那女人,戴孝的那女人。那女人立住了脚步哀怨地望向他。他叫车停住。高勇羞惭地低着头。他望向那女人他的目光输送着怜悯也输送着轻轻的责怪:你太任性了你要是依从了哪至于此女人滴下了两粒大大的泪滴后一咬嘴辱转身走开。他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们走吧。」高勇提醒。 他独自熘进了那女人的家,那女人对他的到来似乎并未显现惊讶。默默对视了一阵子之后他说:「真对不住你,害得你这样。」 「原来我是有男人的人,所以,不能依你。」女人低低地说。 卓尔群听明白了这话立时就把那女人搂在怀中唿吸急促地说那我现在就要了你。女人说你要就要吧。他就把女人抱进了内室。虽然寒酸但整洁的内室。比想像的还要刺激。完事之后他说:「你还开馅饼铺这样我好来。」女人点点头。 女人雇了伙计,馅饼铺重新开张。经过重新装修,比先前气派多了。 这事儿在临邛几乎人人皆知,只卓王孙不知。这也和文君私奔后他闭门不出有关。再说,跑到他面前汇报这事儿这人得多无聊 那女人开始有了修饰,更像老闆娘。精神好了,那原本就丰满的躯体更多了魅力。卓尔群一到铺子里会直接来到内室。她会急不可待地偎在卓尔群怀中撒娇:「人家好想你呀」就去解卓尔群下衣。卓尔群就立即亢奋。就把女人扒得精光进入她的体内。每一次冲刺女人都快活地大叫狠狠地抓挠着卓尔群的身子。卓尔群就狠命地冲刺。想一想自己,司马相如又有什么责怪的呢文君难道不也是一个魅力的女人吗颠狂过后他身上总是留下道道抓痕。之后,他会和女人在内室共同吃上一顿饭。我图的是人他仅仅图的是人吗莫不是贪图我卓家的财产吧这样想了之后他仍旧不理文君的事。 阳昌出现在临邛。专拣大酒店吃饭。 「先生临邛人吗」他总是设法和人搭话。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他会说:「你们这儿的人对司马相如的名字肯定不陌生了。」 对方总是笑一笑,说:「他拐走了卓王孙的女儿这谁都知道。」 「没想到他在这儿背上了这样的恶名。在京都司马相如可不是这样的名声。」 「那里的人怎样说他」 「许多读书人都能背诵他的文章。连许多王公大臣都推崇得不得了。据说还有人向皇上推荐呢。司马相如飞黄腾达的日子可说指日可待。」 「要是这样卓王孙不认这个女婿可就蠢了。」 这样的对话,在临邛的大酒店重复着。阳昌甚至去过那个馅饼铺。只是卓尔群和那女人的事他不知道。否则,那样的对话他得在那儿多重复几次。 卓王孙从程郑那儿得到卓文君在成都开酒店的消息。 当初证实文君跟司马相如跑了时没把这老傢伙气死他连着几顿饭没吃。开饭的时候让他去,他总是怒吼:「我不吃」再后来饭菜给他单独摆在了书房他仍是怒吼:「给我端出去」侍女不动,他就又吼,就端了出去。我怎么觉不出饿怪不得听人生气时说气饱了。 第19页 「卓爷您得吃饭呀。您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侍女小兰劝他,眼里噙着泪花,那泪花儿叫卓王孙心软。 苟总管在六十大寿时派来的这侍女还真行。他就想起那天小兰第一次侍候他时他的冲动。他抓过小兰的手,去寻那茧。那茧原先支楞着的毛刺儿已经没了。这女孩这回没慌。她这么沉着是不是她和苟总管有那么一手「苟总管对你很好吗」他问。 「嗯。」小兰点头。 这回答叫卓爷不满意,可这回答也不能证实小兰与老苟有染。卓爷把小兰抱在怀中。小兰仰脸望向他没啥不自在。「卓爷现在就要了你你愿意吗」他说。小兰稍稍现出迷惘但她随即就用力点了点头。他就把小兰仰面放在案几上,一件一件除着小兰的衣服。小兰明晰了卓爷现在就要了她的含义,脸上出现了红晕,吸吸开始粗重。小兰完全赤裸了,她两腿夹紧,双手捂着她的隐秘之处。卓爷想乐。卓爷本来想去抚摸那儿但卓爷随即改变了主意他退下了自己的下衣抓住小兰的两腿把小兰的胴体一拉两腿放在自己的两肩,再抓开小兰的手他昂然刺进,小兰啊地大叫随即紧咬牙关。挺进之后卓爷停住了。马上就见分晓了。他突然也咬紧牙关剧烈抽动了几次又停住。血,他看到了血。他大笑起来同时就疯狂地动作起来。小兰由呻吟到大叫最后嚎叫起来那是没有快感的嚎叫这嚎叫不但没有叫卓爷起怜香惜玉之心反尔更刺激了他。叫你看一看六十岁的卓爷的雄风 卓爷发泄完了,光熘熘的小兰傻傻地躺在案几上一动不动。卓爷心情挺好地打量她。小兰的目光望着虚无。「你起来吧。」卓爷说。 小兰就起来,就穿了衣服。 小兰突然抽噎了一下,把卓爷又给逗乐了。他把小兰抱在怀中,说:「下回就不疼了。」 「老爷劲真大。」小兰说。 卓爷听得满心欢喜。这时他觉得自己很饿。「陪卓爷在这儿吃饭,吃完饭我们再来。」卓爷色迷迷地说。 一听卓爷要吃饭小兰跳起应道:「行,我去叫饭。」她为自己能叫卓爷吃饭而兴奋不已。 在这卓家大院,女人最荣幸的事情就是被我卓爷宠幸。我就是这大院中的皇帝在卓府,也确实没有惧我的,除了……文君。就说那几个妾,看我不高兴哪个敢上前烦我就是她们知道我把小兰干了又能怎么着 「卓爷不挂念文君吗」吃饭的时候小兰突然说。 怎么能不挂念但是,她叫我颜面扫尽。她竟然……跟一个穷书生跑了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他和小兰的事。我不是……刚刚把婢女小兰给干了难道我要纳婢女为妾可你文君怎么能和我比我是这里的一家之主我是这里的皇上什么是皇上再说,我和小兰的事情谁知道即使真的把她的肚子干大了也还可以想想办法的。即使我真的纳她为妾也不像你卓文君那样丢人。 小兰厮守相伴,卓王孙整日躲在书房享受着和这个少女富有新鲜感的剌激。后来程郑来了,带来了卓文君在成都亲自做跑堂开酒店的消息。当时卓王孙的脸就发起烧来。「这个混帐自做自受」他骂道。程郑想告诉他那个酒店可不是一般的酒店,很高档的,但转而一想,再高档对于他卓王孙都是耻辱。 「那司马相如无父无母缺乏约束,才做下这等荒诞不经之事。」程郑说。 卓王孙听出的弦外之音是:要说责任,也主要是你家文君。你要不跟着人家跑,人家还能抢你不成「这个闺女我还能认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卓兄甭说气话,认不认文君她也是你的闺女。就像相如,认不认他也是阁下的女婿。木已成舟。」程郑平和地说。 「他甭想得着我的家产」卓爷恨恨地说。 「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想着你的什么家产。」程郑说。他挺讨厌卓王孙那种一丝也触犯不得的德性。你觉得你是谁你觉得你有了财富别人就都是孙子吗就说你生日的那天宴会,你要不摆谱儿,也出不了私奔的事儿你才是自做自受。 话不投机,程郑走了。走了之后的程郑才想起文君托他给老父代好的事。忘说了。他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卓爷生气,卓爷无聊。卓爷就变着法儿收拾小兰。或者说,他在调教小兰,让小兰懂得更多的性事。这一切始终在书房进行。他猫在书房是正常的事。和小兰猫在卧室卓府谁都会猜到会发生什么。除了苟总管有事禀报,没人敢擅自来他的书房。卓尔群照管着外边的生意。卓爷不过问,这傢伙也没有汇报的习惯。也好,懒得烦心。 有一天卓尔群来见老爸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听到里边传出嘻嘻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再就是粗重的喘息。他想做罢,但好奇心又促使他敲门。剎时,里边静了下来,隔了会儿,送出卓爷的声音:「谁」 「尔群。」 「啊,尔群呀。进来。」 小兰立在父亲的案旁。父亲的案上放着书简,显然是在装样子。小兰的脸上泛着红晕。又要给我弄个小妈可这小妈也不能是个僕人呀 「孩儿在外边听到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关于司马相如的。」 卓王孙放下心来,他担心那传言万一是关于他和婢女私通的事那儿子说不定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司马相如又怎么了」他问。 第20页 「传闻他的文章在京都备受推崇。」 「备受推崇又怎么样不过……一介穷文人」 「听说皇上特别喜欢亲近文人。听说皇上身边就聚集着一帮子文人。什么东方朔之类。」 卓王孙语塞,半响,他说:「他司马相如能有那么造化」 「谁能说得清。」 沉默。 「文君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卓爷清了清喉咙,挤出了这么一句。 这话挺有深意。沉默。「那孩儿告辞了。」卓尔群受不了那沉默,起身说道。 卓尔群把苟总管叫了去,说:「老爷对文君有点儿心软了,但又碍着面子。」 「公子的意思是……」 「啥意思动钱。但绝不要声张。」 高勇立在四季花大酒楼的时候挺惊讶。司马相如能开上这样的酒店也挺有实力呀。要不就是,文君私奔的时候没少划拉,做了倒贴的生意。 进了酒店,有跑堂的迎上前来:「先生几位」 「先生就一个。」 「那先生要点儿什么」 「还是先把先生安顿了再说。」高勇说。这傢伙倒摆起了谱。 「先生就一个人还是就在这大厅就餐吧。」 「怎么一个人就不能安排包房」 跑堂的面有难色。他的目光就寻觅。不用寻,领班早站在了他身后。 领班笑了,说:「这位客人既这样要求必是贵客,给他安排。」 高勇就进了包房。 茶水送上。 「拿菜谱来。」其实不用他说,跑堂的也正要进行这道手续。 高勇点了四道菜,都是叫得硬的菜。 「老闆要什么酒」跑堂的立即改了称唿。 「你店最好的。」 酒菜都上来了,高勇有滋有味地自酌自饮。茶是好茶,菜是好菜,酒更是好酒,统统,胜于临邛最好的酒店。那程郑来这酒店不知作何感想。他家公子开的那酒店吸引人的主要是养的女人。这里,侍候客人的是男士,不靠酒菜吸引人靠什么 酒足饭饱,高勇抹了把唇上的油腻,端起茶呷了口,对始终候在屋内的那跑堂的说:「这帐由卓文君来结。」 跑堂的一楞。 「你向她说临邛有人来。」 文君进屋也是一楞。高勇面露微笑端坐不动。「这是我家里人你出去吧。」文君说。跑堂的赶紧退出。 高勇这才起身抱拳说道:「小姐可好」 文君心说你这混蛋纯粹叫哥宠坏了。「你怎么到这里来」她问。 「还不是奉了公子的旨意。」 「哥有什么旨意」 高勇把带来的那沉甸甸的包裹捧送到文君面前,说:「写个收条吧。」 文君呆愣半响,才去接。要是在最困窘的时候有这份关怀多好。 「朕很烦燥。」 「臣看得出来。」 「朕何以烦燥」 「做皇上做累了。」 皇上噗哧笑了,他很想去踹东方朔两脚,说不上什么时候这傢伙都会一本正经地冒出那么几句逗得你心情挺好。 「皇上做累了咋办」 「放假。」 「胡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岂可放假」 「白天不能放晚上放。」 「嗯……」皇上沉吟。 「臣民们都放假了你不放也得放。」 「可是,朕以前不也在晚上放假」 「那只能算是放半假。因为皇上还是呆在宫里,既使是睡觉,有时候都要睡得皇模皇样。」 皇上又乐了。不错,朕睡觉也不是随便可以睡的。「那依你怎样」他问。 「皇上可以效法当初大秦王朝的始皇帝。」 「怎样效法」 「深夜微服出宫。」 皇上就想起秦始皇兰池遇盗的事。 「如今太平盛世,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事不能惊扰太大。」 「范围越小越好,这样皇上才能放得开。」 「那就你知我知。」 「那至少在宫外选一些人陪皇上。」 「你对他们怎样讲」 「就说你是皇戚。」 深夜,东方朔出示令牌,和微服的皇上出宫。守卫的目光投向微服的皇上,皇上低了头,避开那目光。二人连御马没有动用,怕的是走漏消息。一走漏消息还得了,皇上的安危呀,皇上需要照料呀,等等问题就全上来了。还有一班王公大臣,熘须拍马,肯定要陪。一陪乐趣全无。就说打猎,撵得猎物乱跑,那箭或不射或故意乱射,单等朕射中了,就全体做出欢唿雀跃的样子。拿朕当昏君 二人出了宫门,一守卫说:「那人有点儿像皇上」。 「你看花眼了吧」 一班少年早已等候。二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东方朔说:「我们出城」 皇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舒出了许多窒闷。 靠着令牌顺利出城。 他们径直奔向山中。星空辽阔。春的气息浸润着万物。 「还没有晚上打过猎呢。」一青年说。 「这叫出其不意。」东方朔说。 「做何解」皇上笑着问。 「兽们通常在白天才被惊扰,被撵得乱窜。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在晚上出来呢」东方朔说。 第21页 「这也是兵法的活学活用了」皇上说。 「那么问一句东方兄,兽和人谁更适合于夜中活动」有人问。 皇上说:「问得好,这下你如何解答。」 「当然是兽了。」东方朔答。 「那我们夜中猎兽不是避已之长,扬兽所长吗」那人笑说。 「吃钓的鱼香呢还是吃买的鱼香」东方朔扬声问。 没人回答。用不着回答。 「我们今儿个,要享受的是角逐的乐趣。要说吃野味我们有哪个买不起呢」 你他娘的总是你有理皇上想。 一只野兔被惊扰了,狂窜。他们就追。乱箭射出。野兔突然消失。 「要是狗监张得意带了狗来,那兔保准跑不了。」皇上懊恼地说。 「张得意哪敢带着御犬深夜出城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得掉脑袋」东方朔说。 皇上觉出了失言。那些人可都不知道自己是皇上呀。 「再说,那狗一行动起来,准搅扰了整个京城。」东方朔又说。 皇上就彻底打消了带御犬夜出的想头。 在山中,他们终于翻腾出来一头野猪。野猪目标大,身上中了几箭仍旧不倒,嗥叫着逃。他们就追。特别注意别叫它向山的纵深里逃。野猪就跑出了山,跑到了庄稼地里边。庄稼不到膝盖深,那野猪根本藏不住,东窜西窜,逃不出这群人的包围。野猪中的箭越来越多,狂劲儿越来越小,包围圈也越来越小,野猪成为猎获物已是定局。众人一片欢唿并做着最后的努力正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锣声东方朔大叫:不好皇上说野猪要跑快围东方朔说我们踏坏了庄稼要倒霉皇上这才醒悟,这才注意到他们把一片好端端的庄稼踏得一片狼籍「快跑」皇上喊。这时吶喊的人群正冲到面前,人们或举着木棍或举着锄镐他们愤怒地吶喊着。皇上诸人就纵马狂逃。刚刚甩远了的百姓刚刚放慢了速度准备喘息一下的时候,传来迅疾的马蹄声。 「不好,惊忧官府了」东方朔说。 「快跑」皇上喊。 就又逃。哪里逃得了,很快便被围住。 「还不快下马就擒」为首一人喝道。 皇上望向东方朔。 东方朔做了个鬼脸夜色中皇上看不清他那表情。「不就是……官兵吗何必……慌张」东方朔也有点结巴。 皇上想想也是,我是皇上怕什么官兵大不了微照夜行之事败露。 「借你的弓用一用。」东方朔向皇上伸手说。 「干什么」 「脱身呀。」 皇上狐疑地把弓交给了东方朔。 东方朔骑马来到那将领面前。「老兄可不要做能请神不能送神的人呀」他说。 「此话怎讲」那将领见这群人并未显现太大的慌张倒也没敢下手。 「老兄可看看这张弓,不知识货否。」东方朔就将弓递了过去。 那将领接过官看了看,知是宫中名贵之物。持这等贵重物品的人必是尊贵之人。 「在下让你看这张弓还有层意思,你领会」东方朔用嘲弄的语气说。 那将领有些生气,但不敢发作。想了想说:「你是说你们是宫中之人」 东方朔笑,不肯定不否定。 那将领把弓扔还说:「需要护送吗」 「那倒不必了。」 「我们走」东方朔扬手向身后的人招唿,官兵立即让出道路,皇上诸人驰过。 连令牌都没有用,靠了张弓竟能脱身。皇上挺生气。 当他们慢下来的时候,东方朔说:「所有的人都小心着一件事,那就是别犯上。这个上当然不是专指皇上。皇上有大皇上小皇上。小皇上虽然并不叫皇上但在某地某时可能就是某地某时的皇上。比如我东方朔,回到东方府我就成了皇上。」 皇上哼了一声,他想起了那只野猪,本来已成囊中之物的野猪。可惜。 「我们回……回去」东方朔问皇上。 「我累了,找个旅店歇歇。」皇上说。 出巡的时候,皇上常想,要是个普通人住进宅栈的感觉。那酒菜吃起来会更香,那睡眠会更甜。 自然,拣了个店面还过得去的。店主人不断地打量着众人一边安排迎客。老闆娘也起了来。众人落座。东方朔总拿目光望向皇上。 「安排大伙吃点东西吧。」皇上说。 东方朔凑过来小声说:「小臣……兄弟没带钱。」 皇上翻楞着眼睛望他。 「没想周全。」东方朔自嘲。 皇上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说:「把这个给老闆,让他看着安排吧。」 东方朔就大模大样地把玉佩丢到了店主人的面前,说:「这可是很值钱的东西呢,换你的酒菜」 店主人一愣,但随即收下玉佩,连声说:「好,好。」 酒菜陆续上。但东方朔发现店主人没影儿了。老闆娘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也被东方朔注意到。又要出什么变故东方朔不安起来他起身凑到老闆娘面前径直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看你们不像坏人。可我家那位认定你们是强盗,在外找人要把你们抓去送官府」 东方朔这个气呀他返身回到桌前说:「快走,一会儿我们就要被拿下送官府了」 第22页 众人大惊。 「我们被当成歹人啦」东立朔感道。 众人就奔出店上马飞驰而去。 早朝时东方朔偷眼看皇上,精神头儿还行。到底是年轻。 一散朝,东方朔就熘进了皇上的书房,他不言不语像做错事的孩子立在皇上面前。 皇上瞥了他一眼,说:「以后你怎样安排朕微服出行呀」 「当然要从昨夜的出行受到启示。」 不说吸取教训却说受到启示。 「以后皇上微服出访,也要讲点儿排场,只要不暴露身份就可以了。」 「依你说那排场要讲到怎样的火候呢」 「叫人觉着很有身份,但又拿不准,总之,属于显赫的权贵。这样,人们就不敢惊扰皇上了。」 想想昨夜的狼狈相,皇上点点头。 「以后,皇上可以让贴身侍卫易服跟随。但鞍马要考究一些。这样,它们可以起到出示令牌的效果。皇上虽然贵为天子,但皇上鞍马的装饰却比较普通,甚至比不上一些王公大臣。况且,有的富商大贾,对鞍马的装饰都比较奢侈。谁再富,还能富过皇上谁再尊贵,还能比皇上尊贵」 皇上微微点头。但同时心里也嘀咕:往常东方朔一直讽谏朕要节俭,今日却劝朕这样。也许他仅仅是解决朕要微服出巡的事吧。 「小臣听说四川临邛有一个富商叫卓王孙,他在生日那天一百名随从乘马道贺,每匹马的鞍下都铺着熊罴皮。据说这熊罴皮的毛很长,泛绿光,每张值百金。皇上的随从要是马鞍之下铺有这样的熊罴皮,还有什么人敢惊驾呢」 皇上点头。「那就从卓王孙处购买吧。」他说。 「要说买,这事儿挺掉皇上的身价。卓王孙能成为富商大贾,沐浴的可是浩荡的皇恩。小臣有一计,可令卓王孙献熊罴皮于朝廷。」 「什么计」 「小臣可做一赋,令特使送达卓王孙。赋中就说皇上听了卓王孙鞍马之盛,虽然自己的鞍马非常简陋,但皇上愿与民同乐。」 皇上乐了,说:「朕现在就要看一看这赋。」 「小臣虽然作文迅速,但小臣不惯于人前作文。小臣去去就来。」 「不必,不必,朕等暂且迴避。」皇上起身便走。 「小臣慌恐,小臣慌恐。」皇上在东方朔不停的叨咕中出去了。 出去的皇上忽然好奇心起:以前的东方朔一举一动引人发笑,独自为文的他又是怎样一幅神态呢皇上就来到书房的窗前,小指尖将窗纸挑了个洞,向里窥探。但见东方朔在绢帛上迅笔疾挥写上一段,就起身离案,背着手在屋来回疾走,头还一点一点的。疾走一阵子就回到案前疾书,再疾走,再疾书。皇上看得有滋有味,强忍住笑,怕惊扰了人家的灵感。忽然,东方朔撇了笔,伸起了懒腰。这是写完了。皇上赶紧离开窗户立在门外等。 「快去请皇上吧。」东方朔朝门外喊。 皇上推门而入。东方朔一个高从案前跳开,咋的那可是皇上的书案。皇上在案前坐下,去读那赋。卓王孙那马饰之盛,被他渲染得如同帝王的马饰。最后,才笔锋一转,抖出皇上境界。皇上不住点头。 「这前往临邛的差使……」皇上问。 「枚皋挺合适。」 「你小子公报私仇」皇上笑着说。东方朔与枚皋文章皆着名,文人相轻是通常的事。 「小臣要是亲自去,有点儿自己张扬自己的意思。」 「那枚皋去……」 「枚皋这人挺机灵的准能把事情办好。」 枚皋接旨的时候挺别扭。接的是皇上的旨意拿的却是东方朔的赋。本来也是做贼心虚的事儿所以皇上没张扬,除了皇上只东方朔一个人在场。你我都是靠学识和文章自荐的。你小子圆滑得很,比我弄得和皇上近多了。这事儿也准是你搞的鬼。你写的文章,却要我去跑腿为你扬名。 「东方朔的赋嘛,你可先看一看。」皇上就把赋递了东方朔,东方朔就递给枚皋。 参见皇上行完了叩拜之礼,皇上没恩准起来,枚皋就跪读。东方朔小声跟皇上说让枚大人起来读吧,皇上恍然,还没等皇上说话枚皋说话了:「文章做得好,小臣跪读又何妨」就埋首看去,看来看去看乐了,说:「妙,妙,妙得很」一边称赞又一边摇头。 去临邛的这一路上枚皋时常取那赋来看。读时总是心情挺好。东方兄呀东方兄,我算服了你了,熘须拍马你也有一套 怎么出来熘须拍马也有一套这一句呢这东方朔也经常给皇上提意见,但提得很高明。总是先叫皇上心情挺轻松再把那原本很重要的事当成通常小事来说。 皇上听了是圣明,不听可一笑置之,谁都不伤害谁。 枚皋在县令王吉的陪同下前往卓府。王吉在和枚皋到卓府之前已派人向卓王孙通报消息。所以,车一到,卓王孙便迎出了大门外。 寒喧之后赶紧请到了书房。卓王孙挺煳涂,这朝廷特使跑到他这儿来干什么 「卓家富甲一方,大名还传至京城,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枚皋说。边说还边拍了拍那放赋的匣子。 那匣子里放着什么呢是不是我犯了什么过错皇上要治罪卓王孙想。 见卓王孙惴惴不安的神态,枚皋笑了,说:「这里有一篇赋乃是郎官东方朔献与皇上的,因赋的内容与卓爷有关,皇上决定把他赐与卓爷。」 第23页 卓王孙立即向着枚皋跪了下去叩头不已:「谢皇上龙恩,谢皇上龙恩。」 枚皋把匣子递与卓王孙,卓王孙的手颤抖着打开了匣子,抖开了绢帛,就那么跪着读了起来。卓王孙汗如雨下,读毕,他腮上的肉都颤抖了,连声说:「卓王孙惶恐卓王孙惶恐。」 枚皋不太好意思端坐跪在地的卓王孙前面就一直立着。他笑了,他心说老傢伙只读懂了一半的意思所以知道惶恐。 王吉熘到卓王孙的背后,读了一篇赋,望着枚皋笑了。他府身对卓王孙耳语:「皇恩浩荡,臣民理应图报。」 「是,是。」卓王孙点头,这才爬了起来,几人重新落座。 「皇上与民同乐,可民也要与皇上同乐,小民愿意将一些熊罴皮献给皇上。」卓王孙说。 狗屁不通,民怎能与皇上同乐但是老傢伙倒也聪明。 「替卓爷做这样的事倒也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卓爷要贡多少」枚皋问。 卓王孙稍稍沉吟了会儿,说:「四十可否」 老傢伙真够爽快。枚皋不动声色,说:「有这一片忠心足矣。」 「贡品马上就可以准备好。枚大人可在临邛停留几天让老夫和王大人尽一尽地主之谊。王大人您说是吧」卓子孙从窘态中解脱了出来,说。 「是,是是,枚大人就多呆几天。」王吉也挽留。枚皋当然乐得潇洒。 卓王孙在家中宴请枚皋,见枚皋是个无拘束之人,就安排卓尔群在程子辉的酒楼请枚皋。卓尔群叫了程子辉等几个朋友做陪,自然都是年轻人。一人一个小姐。枚皋心想:「这样做他们认为是对我最好的招待。」他不愿大伙儿拘束,他就首先自己放得开地喝酒、调笑。他们不知道这枚皋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所以,谁都没有想到跟他探一探司马相如的事。关于司马相如,枚皋当然知道,而且,也读过他的文章。很佩服。但是,司马相如领跑了卓王孙的女儿的事是他到临邛才听说的。这傢伙竟敢做出这等事喝到酒酣处,枚皋忽然说:「卓公子,你可不能像你老爸,硬是不认你的那妹夫。」这可是个敏感话题。 看来关于司马相如文章在京中受到重视的传闻是真的了,卓尔群思忖。 程子辉微笑不语。 「我和他私下保持着联繫。」卓尔群说。 「这是个——才子。」枚皋说,他就说到这。 「朕很烦燥。」 「臣看得出来。」 「朕何以烦燥」 「做皇上做累了。」 皇上噗哧笑了,他很想去踹东方朔两脚,说不上什么时候这傢伙都会一本正经地冒出那么几句逗得你心情挺好。 「皇上做累了咋办」 「放假。」 「胡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岂可放假」 「白天不能放晚上放。」 「嗯……」皇上沉吟。 「臣民们都放假了你不放也得放。」 「可是,朕以前不也在晚上放假」 「那只能算是放半假。因为皇上还是呆在宫里,既使是睡觉,有时候都要睡得皇模皇样。」 皇上又乐了。不错,朕睡觉也不是随便可以睡的。「那依你怎样」他问。 「皇上可以效法当初大秦王朝的始皇帝。」 「怎样效法」 「深夜微服出宫。」 皇上就想起秦始皇兰池遇盗的事。 「如今太平盛世,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事不能惊扰太大。」 「范围越小越好,这样皇上才能放得开。」 「那就你知我知。」 「那至少在宫外选一些人陪皇上。」 「你对他们怎样讲」 「就说你是皇戚。」 深夜,东方朔出示令牌,和微服的皇上出宫。守卫的目光投向微服的皇上,皇上低了头,避开那目光。二人连御马没有动用,怕的是走漏消息。一走漏消息还得了,皇上的安危呀,皇上需要照料呀,等等问题就全上来了。还有一班王公大臣,熘须拍马,肯定要陪。一陪乐趣全无。就说打猎,撵得猎物乱跑,那箭或不射或故意乱射,单等朕射中了,就全体做出欢唿雀跃的样子。拿朕当昏君 二人出了宫门,一守卫说:「那人有点儿像皇上」。 「你看花眼了吧」 一班少年早已等候。二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东方朔说:「我们出城」 皇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舒出了许多窒闷。 靠着令牌顺利出城。 他们径直奔向山中。星空辽阔。春的气息浸润着万物。 「还没有晚上打过猎呢。」一青年说。 「这叫出其不意。」东方朔说。 「做何解」皇上笑着问。 「兽们通常在白天才被惊扰,被撵得乱窜。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在晚上出来呢」东方朔说。 「这也是兵法的活学活用了」皇上说。 「那么问一句东方兄,兽和人谁更适合于夜中活动」有人问。 皇上说:「问得好,这下你如何解答。」 「当然是兽了。」东方朔答。 「那我们夜中猎兽不是避已之长,扬兽所长吗」那人笑说。 「吃钓的鱼香呢还是吃买的鱼香」东方朔扬声问。 没人回答。用不着回答。 第24页 「我们今儿个,要享受的是角逐的乐趣。要说吃野味我们有哪个买不起呢」 你他娘的总是你有理皇上想。 一只野兔被惊扰了,狂窜。他们就追。乱箭射出。野兔突然消失。 「要是狗监张得意带了狗来,那兔保准跑不了。」皇上懊恼地说。 「张得意哪敢带着御犬深夜出城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得掉脑袋」东方朔说。 皇上觉出了失言。那些人可都不知道自己是皇上呀。 「再说,那狗一行动起来,准搅扰了整个京城。」东方朔又说。 皇上就彻底打消了带御犬夜出的想头。 在山中,他们终于翻腾出来一头野猪。野猪目标大,身上中了几箭仍旧不倒,嗥叫着逃。他们就追。特别注意别叫它向山的纵深里逃。野猪就跑出了山,跑到了庄稼地里边。庄稼不到膝盖深,那野猪根本藏不住,东窜西窜,逃不出这群人的包围。野猪中的箭越来越多,狂劲儿越来越小,包围圈也越来越小,野猪成为猎获物已是定局。众人一片欢唿并做着最后的努力正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锣声东方朔大叫:不好皇上说野猪要跑快围东方朔说我们踏坏了庄稼要倒霉皇上这才醒悟,这才注意到他们把一片好端端的庄稼踏得一片狼籍「快跑」皇上喊。这时吶喊的人群正冲到面前,人们或举着木棍或举着锄镐他们愤怒地吶喊着。皇上诸人就纵马狂逃。刚刚甩远了的百姓刚刚放慢了速度准备喘息一下的时候,传来迅疾的马蹄声。 「不好,惊忧官府了」东方朔说。 「快跑」皇上喊。 就又逃。哪里逃得了,很快便被围住。 「还不快下马就擒」为首一人喝道。 皇上望向东方朔。 东方朔做了个鬼脸夜色中皇上看不清他那表情。「不就是……官兵吗何必……慌张」东方朔也有点结巴。 皇上想想也是,我是皇上怕什么官兵大不了微照夜行之事败露。 「借你的弓用一用。」东方朔向皇上伸手说。 「干什么」 「脱身呀。」 皇上狐疑地把弓交给了东方朔。 东方朔骑马来到那将领面前。「老兄可不要做能请神不能送神的人呀」他说。 「此话怎讲」那将领见这群人并未显现太大的慌张倒也没敢下手。 「老兄可看看这张弓,不知识货否。」东方朔就将弓递了过去。 那将领接过官看了看,知是宫中名贵之物。持这等贵重物品的人必是尊贵之人。 「在下让你看这张弓还有层意思,你领会」东方朔用嘲弄的语气说。 那将领有些生气,但不敢发作。想了想说:「你是说你们是宫中之人」 东方朔笑,不肯定不否定。 那将领把弓扔还说:「需要护送吗」 「那倒不必了。」 「我们走」东方朔扬手向身后的人招唿,官兵立即让出道路,皇上诸人驰过。 连令牌都没有用,靠了张弓竟能脱身。皇上挺生气。 当他们慢下来的时候,东方朔说:「所有的人都小心着一件事,那就是别犯上。这个上当然不是专指皇上。皇上有大皇上小皇上。小皇上虽然并不叫皇上但在某地某时可能就是某地某时的皇上。比如我东方朔,回到东方府我就成了皇上。」 皇上哼了一声,他想起了那只野猪,本来已成囊中之物的野猪。可惜。 「我们回……回去」东方朔问皇上。 「我累了,找个旅店歇歇。」皇上说。 出巡的时候,皇上常想,要是个普通人住进宅栈的感觉。那酒菜吃起来会更香,那睡眠会更甜。 自然,拣了个店面还过得去的。店主人不断地打量着众人一边安排迎客。老闆娘也起了来。众人落座。东方朔总拿目光望向皇上。 「安排大伙吃点东西吧。」皇上说。 东方朔凑过来小声说:「小臣……兄弟没带钱。」 皇上翻楞着眼睛望他。 「没想周全。」东方朔自嘲。 皇上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说:「把这个给老闆,让他看着安排吧。」 东方朔就大模大样地把玉佩丢到了店主人的面前,说:「这可是很值钱的东西呢,换你的酒菜」 店主人一愣,但随即收下玉佩,连声说:「好,好。」 酒菜陆续上。但东方朔发现店主人没影儿了。老闆娘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也被东方朔注意到。又要出什么变故东方朔不安起来他起身凑到老闆娘面前径直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看你们不像坏人。可我家那位认定你们是强盗,在外找人要把你们抓去送官府」 东方朔这个气呀他返身回到桌前说:「快走,一会儿我们就要被拿下送官府了」 众人大惊。 「我们被当成歹人啦」东立朔感道。 众人就奔出店上马飞驰而去。 早朝时东方朔偷眼看皇上,精神头儿还行。到底是年轻。 一散朝,东方朔就熘进了皇上的书房,他不言不语像做错事的孩子立在皇上面前。 皇上瞥了他一眼,说:「以后你怎样安排朕微服出行呀」 「当然要从昨夜的出行受到启示。」 第25页 不说吸取教训却说受到启示。 「以后皇上微服出访,也要讲点儿排场,只要不暴露身份就可以了。」 「依你说那排场要讲到怎样的火候呢」 「叫人觉着很有身份,但又拿不准,总之,属于显赫的权贵。这样,人们就不敢惊扰皇上了。」 想想昨夜的狼狈相,皇上点点头。 「以后,皇上可以让贴身侍卫易服跟随。但鞍马要考究一些。这样,它们可以起到出示令牌的效果。皇上虽然贵为天子,但皇上鞍马的装饰却比较普通,甚至比不上一些王公大臣。况且,有的富商大贾,对鞍马的装饰都比较奢侈。谁再富,还能富过皇上谁再尊贵,还能比皇上尊贵」 皇上微微点头。但同时心里也嘀咕:往常东方朔一直讽谏朕要节俭,今日却劝朕这样。也许他仅仅是解决朕要微服出巡的事吧。 「小臣听说四川临邛有一个富商叫卓王孙,他在生日那天一百名随从乘马道贺,每匹马的鞍下都铺着熊罴皮。据说这熊罴皮的毛很长,泛绿光,每张值百金。皇上的随从要是马鞍之下铺有这样的熊罴皮,还有什么人敢惊驾呢」 皇上点头。「那就从卓王孙处购买吧。」他说。 「要说买,这事儿挺掉皇上的身价。卓王孙能成为富商大贾,沐浴的可是浩荡的皇恩。小臣有一计,可令卓王孙献熊罴皮于朝廷。」 「什么计」 「小臣可做一赋,令特使送达卓王孙。赋中就说皇上听了卓王孙鞍马之盛,虽然自己的鞍马非常简陋,但皇上愿与民同乐。」 皇上乐了,说:「朕现在就要看一看这赋。」 「小臣虽然作文迅速,但小臣不惯于人前作文。小臣去去就来。」 「不必,不必,朕等暂且迴避。」皇上起身便走。 「小臣慌恐,小臣慌恐。」皇上在东方朔不停的叨咕中出去了。 出去的皇上忽然好奇心起:以前的东方朔一举一动引人发笑,独自为文的他又是怎样一幅神态呢皇上就来到书房的窗前,小指尖将窗纸挑了个洞,向里窥探。但见东方朔在绢帛上迅笔疾挥写上一段,就起身离案,背着手在屋来回疾走,头还一点一点的。疾走一阵子就回到案前疾书,再疾走,再疾书。皇上看得有滋有味,强忍住笑,怕惊扰了人家的灵感。忽然,东方朔撇了笔,伸起了懒腰。这是写完了。皇上赶紧离开窗户立在门外等。 「快去请皇上吧。」东方朔朝门外喊。 皇上推门而入。东方朔一个高从案前跳开,咋的那可是皇上的书案。皇上在案前坐下,去读那赋。卓王孙那马饰之盛,被他渲染得如同帝王的马饰。最后,才笔锋一转,抖出皇上境界。皇上不住点头。 「这前往临邛的差使……」皇上问。 「枚皋挺合适。」 「你小子公报私仇」皇上笑着说。东方朔与枚皋文章皆着名,文人相轻是通常的事。 「小臣要是亲自去,有点儿自己张扬自己的意思。」 「那枚皋去……」 「枚皋这人挺机灵的准能把事情办好。」 枚皋接旨的时候挺别扭。接的是皇上的旨意拿的却是东方朔的赋。本来也是做贼心虚的事儿所以皇上没张扬,除了皇上只东方朔一个人在场。你我都是靠学识和文章自荐的。你小子圆滑得很,比我弄得和皇上近多了。这事儿也准是你搞的鬼。你写的文章,却要我去跑腿为你扬名。 「东方朔的赋嘛,你可先看一看。」皇上就把赋递了东方朔,东方朔就递给枚皋。 参见皇上行完了叩拜之礼,皇上没恩准起来,枚皋就跪读。东方朔小声跟皇上说让枚大人起来读吧,皇上恍然,还没等皇上说话枚皋说话了:「文章做得好,小臣跪读又何妨」就埋首看去,看来看去看乐了,说:「妙,妙,妙得很」一边称赞又一边摇头。 去临邛的这一路上枚皋时常取那赋来看。读时总是心情挺好。东方兄呀东方兄,我算服了你了,熘须拍马你也有一套 怎么出来熘须拍马也有一套这一句呢这东方朔也经常给皇上提意见,但提得很高明。总是先叫皇上心情挺轻松再把那原本很重要的事当成通常小事来说。 皇上听了是圣明,不听可一笑置之,谁都不伤害谁。 枚皋在县令王吉的陪同下前往卓府。王吉在和枚皋到卓府之前已派人向卓王孙通报消息。所以,车一到,卓王孙便迎出了大门外。 寒喧之后赶紧请到了书房。卓王孙挺煳涂,这朝廷特使跑到他这儿来干什么 「卓家富甲一方,大名还传至京城,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枚皋说。边说还边拍了拍那放赋的匣子。 那匣子里放着什么呢是不是我犯了什么过错皇上要治罪卓王孙想。 见卓王孙惴惴不安的神态,枚皋笑了,说:「这里有一篇赋乃是郎官东方朔献与皇上的,因赋的内容与卓爷有关,皇上决定把他赐与卓爷。」 卓王孙立即向着枚皋跪了下去叩头不已:「谢皇上龙恩,谢皇上龙恩。」 枚皋把匣子递与卓王孙,卓王孙的手颤抖着打开了匣子,抖开了绢帛,就那么跪着读了起来。卓王孙汗如雨下,读毕,他腮上的肉都颤抖了,连声说:「卓王孙惶恐卓王孙惶恐。」 枚皋不太好意思端坐跪在地的卓王孙前面就一直立着。他笑了,他心说老傢伙只读懂了一半的意思所以知道惶恐。 第26页 王吉熘到卓王孙的背后,读了一篇赋,望着枚皋笑了。他府身对卓王孙耳语:「皇恩浩荡,臣民理应图报。」 「是,是。」卓王孙点头,这才爬了起来,几人重新落座。 「皇上与民同乐,可民也要与皇上同乐,小民愿意将一些熊罴皮献给皇上。」卓王孙说。 狗屁不通,民怎能与皇上同乐但是老傢伙倒也聪明。 「替卓爷做这样的事倒也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卓爷要贡多少」枚皋问。 卓王孙稍稍沉吟了会儿,说:「四十可否」 老傢伙真够爽快。枚皋不动声色,说:「有这一片忠心足矣。」 「贡品马上就可以准备好。枚大人可在临邛停留几天让老夫和王大人尽一尽地主之谊。王大人您说是吧」卓子孙从窘态中解脱了出来,说。 「是,是是,枚大人就多呆几天。」王吉也挽留。枚皋当然乐得潇洒。 卓王孙在家中宴请枚皋,见枚皋是个无拘束之人,就安排卓尔群在程子辉的酒楼请枚皋。卓尔群叫了程子辉等几个朋友做陪,自然都是年轻人。一人一个小姐。枚皋心想:「这样做他们认为是对我最好的招待。」他不愿大伙儿拘束,他就首先自己放得开地喝酒、调笑。他们不知道这枚皋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所以,谁都没有想到跟他探一探司马相如的事。关于司马相如,枚皋当然知道,而且,也读过他的文章。很佩服。但是,司马相如领跑了卓王孙的女儿的事是他到临邛才听说的。这傢伙竟敢做出这等事喝到酒酣处,枚皋忽然说:「卓公子,你可不能像你老爸,硬是不认你的那妹夫。」这可是个敏感话题。 看来关于司马相如文章在京中受到重视的传闻是真的了,卓尔群思忖。 程子辉微笑不语。 「我和他私下保持着联繫。」卓尔群说。 「这是个——才子。」枚皋说,他就说到这。 皇上的书房,枚皋前来復命。皇上摩挲着那光滑的皮毛,说:「此事办得非常完满,枚皋,朕当奖你。就奖你百两黄金」 当时东方朔没在场,要在场准当时就蹦高。枚皋见到东方朔故意透露皇上奖赏他的事,当时东方朔唿吸就不均匀了。他就去见皇上。 「枚皋领会圣意,差事办得不错,受到奖赏,臣也像受到奖赏一样高兴,臣为臣的赋发挥的作用而高兴。」 皇上笑,这奖是不公,我忘了奖这个最该奖的人了。 「臣以为,卓王孙纳珍于朝廷,应重奖,这样,才更能笼络各方对皇上的忠心。所以,臣建议皇上派枚皋去临邛。」东方朔心里的话是:「枚皋你得了便宜也得多些折腾」 皇上点头。 「臣知道没臣的事了,臣告辞。」 皇上大笑,说:「东方朔,朕也奖你百两黄金。」 东方朔赶紧叩头谢恩。 狗监张得意到枚府拜访枚皋。寒喧时枚皋就瞅着张得意带的那个包袱纳闷儿:这傢伙找我做什么 「听说枚大人临邛一行差事办得令皇上非常满意。」 「哪里,不是都说东方朔的赋写得好吗」枚皋酸熘熘地说,这人挺有自知之明。 「东方朔的赋现在在皇上眼中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在下带来一赋,枚大人可推荐给皇上,给皇上……」往下的话不太好说。张得意想说的是「大开眼界」四个字。 「我看一看。」枚皋说。 张得意就把包袱放在枚皋面前。 枚皋打开包袱,抖开书简,开始看,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读出了声。并没有全读完他就停住了,抬起头来,目光望向前方,但分明望的不是张得意,他在那儿发呆。 「怎么,此赋令枚大人失望」 枚皋摇了摇头说:「东方朔……」他冷笑了,摇了摇头。 张得意没提那日午夜,他被诵读《子虚赋》的声音惊起。他静静地谛听。他搞不清楚是知觉还是真实。诵读完之后,是一声喟嘆,一个声音说:「天意所託呀」接下来便是寂静。他搞不清楚那声音是虚无还是真实。但那赋开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他绞尽脑汁地要搬开他。他使劲地琢磨着如何让它到了皇上的手里。终于,他想到了枚皋。 张得意刚刚离开,宫里便来人通知枚皋,皇上召见枚皋。你不见我我还要见你呢。枚皋带了赋,立即进宫。 「臣叩见皇上。」 书房,皇上端坐案前,和蔼地望着枚皋。特别留意他带的那个包袱。听响动,是书简。心里嘀咕:是奏章「朕明日想微服出猎,你可随行。」皇上说。 「谢皇上。」又是一叩首。 皇上向一旁挥了挥手说:「坐下说话吧。」 「谢皇上。」又是一叩首。而后枚皋在一旁的案前坐下。 「爱卿又有什么奏本吗抑或有华章献与朕」 皇上耐不住性子,问。 枚皋连忙捧起那包袱,向皇上的方向捧送说:「臣有贡品献与皇上,请皇上赏鉴。」 「卓王孙纳珍于朕,敢情你枚皋也有宝贝呀。」皇上挺开心地笑着说。 一旁的太监就拿过包袱,放到皇上面前。皇上打开包袱,果然是书简。皇上的目光开始浏览。 枚皋屏住了唿吸。 皇上读出了声。 枚皋的心砰砰地跳。 第27页 皇上语速加快。 枚皋的心急跳。 皇上忽然拍案站起,枚皋险些昏倒。他摇晃晃着站起。「皇上……」他凝惑地说。 皇上望向枚皋,神色由严峻而和缓,说:「果然是宝贝,无价之宝呀。看文章,似是先人而作。真是憾事若是今人朕与他相会该是多么快意的事情呀」 「皇上以为此人的赋与东方先生的赋相比如何」 皇上摇头,说:「不可同日而语。」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说:「这人在天上,东方朔在地上。」 枚皋心里乐开了花,但他故作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人狗监张得意的同乡。」他说。 「你是说这人是今人」皇上问。 枚皋点头,神情凝重地点头。 「还在」 又是神情凝重地点头。 皇上喜出望外。说:「你立即把他给朕请来,请来赶紧准备,明天立即出发」 「臣领旨。」 枚皋正要走,皇上叫住了他,说:「可叫张得意同行。还有,连同犒赏卓王孙的事一块办。」 回到家中的枚皋在书房踱步。又要远离皇上了,远离被皇上目光沐浴的温馨。犒赏卓王孙的事该由你东方朔去。那事儿本来也由你引起。至于宣召司马相如的事,倒是地地道道地该由我来办。在皇上身边儿呆惯了,每一次远走都会有那种难捨难离的感觉。心里没底。不知道回来的时候皇上望向自己的那目光是否会像季节一样发生变化。远离皇上的时候,别人就多了在皇上面前加工忠诚的时机。这次远行,鬼知道那个该死的东方朔又会想出什么花招来笼络皇上。他会想法儿影响皇上对司马相如的想法吗想想皇上读《子虚赋》时的神情,谅他虽然巧舌如簧,了不至于对皇上有彻底的影响。 宫中来人说:皇上派贴身侍卫二十人护卫枚皋。 「请转达小臣对皇上的万分谢意。」枚皋说。哪是护卫我枚皋,分明是护卫赏给卓王孙的那些银子。 「皇上还说,这二十名侍卫的坐骑,都要在鞍下铺上卓王孙献给朝廷的熊罴皮」 枚皋惊讶,这事儿可是皇上有意让他枚皋摆谱了。 坐立不宁的枚皋跑去见张得意。 庭院中挺肃穆。上百条犬横排成两列。张得意立在它们的面前。似乎他要向它们训话。但是,他和犬们默然相对。不知怎么,枚皋没觉出滑稽。他悄然走到张得意的近旁。张得意转首望向他,十分勉强地挤出点儿笑意。 看来他是知道让他与我同行的事儿了,枚皋想。「张兄是捨不得这些犬吗」枚皋说,同时也挤出来些笑意。看那些犬们肃穆地望向张得意,似乎它们知道与它们朝夕相处的他就要远行。张得意的眼角分明挂上泪花儿。犬们的眼角也分明都湿润着呢。 「你想知道这些犬们有多乖吗」张得意没回答枚皋的问话,倒反问。 枚皋点点头。 「李斯」张得意叫道,立刻一条犬跃到他的面前,期待地望向张得意。 枚皋觉得挺好玩。 「蒙括」 「赵高」 「章邯」 …… 十来条犬到了张得意的面前。 「他们是这些狗的头儿,他们当中也是有级别的。」张得意说。 「谁是皇上」枚皋压低声音说。 张得意打了个寒颤摇摇头。 「张兄你也真是大胆,竟敢影射朝中大臣像狗一样。」枚皋慢悠悠地说。 「大秦王朝不就是坏在那些狗官的手里吗」张得意说。 「倒也是。」枚皋说。他打量跃到近前的犬,也打心眼里喜欢它们。他想起皇上派贴身侍卫并配以熊罴皮的事,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笑着说:「何不叫这些狗官们与我们同行」 「那得皇上恩准。」 「那就去请皇上恩准嘛。」 张得意垂下了头,说:「我跟皇上出猎还行。平常见到皇上腿都哆嗦。哪还敢提这事。枚兄就代表得意去说好了。」 皇上听了枚皋对张得意怯于见他的描述,心情挺好,说:「司马相如对国君出猎过于讲求排场有讽谏之意,朕现在无意出猎,宫中御犬也没什么用场,就让它们也出去见一见世面好了。张得意对朕也算是忠心一片,带上那些御犬,回到家乡,他会感到很风光的。」 枚皋有些感动,说:「皇上体察臣情细緻入微呀。」 「张得意因擅养犬而荣,朕可是因各位臣僚的尽忠而荣呀。」皇上说。 这话听着挺别扭。 这次出行威风极了。枚皋有二十名侍卫跟随。人精神,马也精神。张得意有二十多条御犬跟随。它们时而落后,时而冲到前头。它们并不像通常犬那样,看到什么都吠叫不止。倒是马们不时地发出嘶鸣。赏赐卓王孙的黄金负在侍卫的马上。 「出来走走,胜似呆在宫中呀。」张得意说。 枚皋挤出笑意,微点了点头。 「说不定又能激发枚兄写文章的什么想法呢」 枚皋令人难以觉察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想到皇上就产生不出写文章的冲动。 这一日傍晚,他们奔向一处准备留宿的客栈,客栈的一条母狗惶恐地吠叫不止,不是向人是向着那些御犬。御犬们很生气,一边吠叫着一边昂然地围了上去。那条狗连连后退,突然一转身,跑了,逗得众人大笑。 第28页 老闆匆忙地迎了出来,连连说:「不打紧,不打紧,那狗是不咬人的。」 「不咬人养它干什么」枚皋一边下马一边问。 「就是让它在来客的时候,给里边报个信。」老闆说。 枚皋等人在客栈安顿了下来。 御犬们的是晚餐自然要享受御犬的规格。客栈的那犬看着御犬一堆一堆地围着盆嚼咽着,不断地用舌头舔着唇,时而吠叫两声,御犬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全都兀地享受着自己的规格。等到有的盆狗们都散去了,客栈的那条狗就凑了去;它娘的,吃得好干净走了一天路的御犬哪能不饿那犬可怜巴巴地去舔残剩的渣。御犬中的一条公狗打量了它一会儿,突然凑了上来。四目相对,互相凝视。那公狗就凑上一步,舔了舔客栈那狗的脖颈,客栈的狗幸福地呻吟着,那御犬就毫不犹豫地对客栈的那狗实施了顺奸。 第二天,枚皋们上路了,突然后面传来狗的吠叫。回着望,原来是客栈的那条狗撵了上来。 「怎么个意思」枚皋说,望向张得意。 那狗冲进御犬队伍中,和昨晚跟它做爱的那条公狗亲热。 「这条赖狗」张得意皱眉骂道。 那狗快乐地和他们一同行进。 「难道你要把它带进皇宫说不定它会给你下上几窝仔儿呢。」枚皋说。 「我不可能要它的仔儿再住宿的时候叫老闆把它宰了吃肉」张得意说。 「真狠」枚皋说。 那狗不是被宰的,是被勒死的。哀鸣中它眼角有泪。那些御犬远远地看着。那条和它有姦情的御犬要冲向勒狗的店伙计们,被张得意喝止了。 临近临邛的时候,枚皋问张得意:「咱们是先到县衙还是直接就去卓王孙那儿」 张得意连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去卓王孙那儿。这么荣耀而又占便宜的事儿让他摊上了不叫他出血叫谁出」 「也对。不过按照程序应该先到县衙门。这也是对那个王吉起码的尊重。」 「也对。」 「还是奔县衙门吧。」 见到王吉,枚皋介绍了本次出行的使命王吉大喜竟至于失态,说:「我操你个妈的卓王孙,你家八辈子积德了才叫你摊上这天大的好事」 张得意挺愕然,心说这县令咋这么个档次 枚皋被逗乐了,他明白王吉何以如此。 卓王孙把苟总管找了来。他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小兰,说:「你去吧,总管不用你侍候。」小兰点了下头出去了。苟总管觉得小兰有些憔悴。 「卓爷有事」苟总管明知故问,为的是打破沉默,沉默的时候呆在卓王孙的面前他总是觉得挺尴尬。 卓王孙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又笑了下,那时候慢悠悠地说:「当然有事。」 沉默。苟总管心说你倒说什么事呀 卓王孙在摆弄着他的鬍子。 苟总管清了清喉咙,问:「什么事卓爷。」 「小兰的事。」 「小兰的事小兰不行」 卓王孙摇头。 苟总管煳涂,问:「那小兰有啥事」 「小兰的肚子大了。」 苟总管惊得差点站了起来。别慌,把情况搞准再说,他叮嘱自己。「我也觉着她有点儿变化。」他说。 「不是你干的好事吧」 这回可真的把苟总管吓得站了起来,连连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卓王孙就笑。「这么说是我干的了」他说。 「我倒没这么认为。」苟总管垂头丧气地说。 「咋办」卓王孙问。 「不知道。」回答得挺老实。 「让她……给你做妾吧。」 苟总管又是一惊,结巴了:「你给……给我做……做妾」 「配不上你」 「那倒不是,我家那只母老虎还不把我撕了呀」苟总管恐惧地叫。 这倒是实情。「我可以赏你些钱,不会叫你吃亏的。」卓王孙说。 「我倒不是贪图老爷的钱,老爷已经待我不薄。」 「那就这样吧。再说,你还可以跟你夫人说就说是我的赏赐」 「是,是,是得这样说。」 卓王孙就明白苟总管要怎么跟老婆谈这事了。「行。给你几天准备时间,就把小兰领走吧。我想就不用操办了吧」卓王孙说。 「当然,当然。」 苟总管走了之后,小兰悄无声息地进了来。一次和卓王孙颠狂的时候她一阵晕眩随即噁心要呕吐。卓王孙让她躺下仍然让自己发泄完事才研究小兰。现在小兰悄无声息地立在他的面前。卓王孙一时不知怎样说起。小兰还不知他已经对她做了安排。也许她还以为我能让她做我的小妾呢。卓王孙想。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又亢奋起来。 「把门闩上吧。」 小兰就去。完了又立在她的面前。她和他都有一种疏远感了。要是往常,小兰早小猫一样地偎在卓王孙的身边。 卓王孙拍了拍身边的竹蓆,小兰才偎在身边。他除下小兰下衣。他把小兰抱在案几上。他进入小兰体内。以后,就难得干她了,以后她的名份是苟总管的小兰。小兰没有亢奋,她眼睛睁得老大,但分明瞅着虚无。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卓王孙来气,更加兇勐的动作,竟然把案几都推动了,案几的腿把竹蓆划伤。 第29页 「老爷,轻点儿。」小兰说,同时拿手推他。 「干嘛要轻,要不干再干不着你了」 小兰挣扎着坐起,说:「老爷你要把我怎样」 卓王孙还没有决定好自己怎样情绪的时候,有人敲门敲得挺急。 「卓爷,朝廷有人来」苟总管的声音。 朝廷有人来又来干什么还嫌贡得不够卓王孙稍稍发了下呆,立即整理好自己的衣饰。 小兰比他迅速。整好衣饰,她走到门前,小心地把栓拉开,好叫人认为门并没闩。门一开,她吓了一跳,是县令王吉,还有以前来过的那朝廷特使,一堆人呢 摆出端坐案前样子的卓王孙慌忙立起迎向前去。「原来是枚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说他连连作揖。 「这位是狗监张得意大人。」枚皋介绍。 卓王孙瞥了眼苟总管,心说敢情好像和他一伙儿的。这是因为「狗」和「苟」谐音造成的效果。「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卓王孙向张得意说。 寒喧间,众人也就进了屋。卓王孙正要请大家坐下,枚皋说:「还是先把正事儿办了吧。」他手向旁一伸,身旁的一位随从立即把一捲儿绢帛放在了他手中。枚皋敛起了笑,说:「卓王孙,皇上有旨。」 卓王孙一哆嗦,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枚皋抖开绢轴,念道:「卓王孙纳珍于朝廷,其忠可嘉,特赏赐黄金万两」 「谢皇上谢皇上呀」卓王孙叩头不已,话音带上了哭腔。 「赏金稍后点给你。」枚皋说,脸上浮起了笑。 「谢皇上,谢皇上呀」卓王孙不住声地说。 「行啦,行啦,起来吧,别总叫我们站这儿。」枚皋说。 卓王孙就慌忙爬起,头一晕,撞向枚皋,王吉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别太激动,卓爷。」王吉说。卓王孙定了定神,瞅了瞅王吉,心说这傢伙那话的腔调太可恶。「各位大人快请坐,请坐。」卓王孙让道。 众人坐定。苟总管听命地立在一边。 「老苟,发什么傻,小兰还不安排些瓜果。」卓王孙生气地说。 苟总管和小兰就跑出去忙活去了。 「卓爷这回可是双喜临门呀。」枚皋说。 双喜临门卓王孙挺煳涂。 「令婿这回可是飞黄腾达了。」枚皋说。 司马相如要飞黄腾达卓王孙的心怦怦地跳。 「皇上看了令婿的《子虚赋》大为赞赏,叫在下这次宣他入朝。所以,在下还要赶往成都。」枚皋说。 卓王孙两眼发直,仰面倒下。 众人大惊。慌忙起身过来但见卓王孙两眼紧闭脸色腊黄,整个人似死人一样。正赶上苟总管领着侍女进来他们放下瓜果奔上前来。 「卓爷卓爷」 「老爷老爷」 声声唿唤。 「别慌,别慌,大概是太激动的缘故。」张得意说。他伏下身去,抠住了卓王孙鼻子下边的人中穴,不一会儿,只听卓王孙呻吟了一声,随即睁开眼来。 张得意便立即松了手但卓王孙已经知道了是狗监把他弄醒的他有点恼火,但实在又没发火的道理。挺尴尬。「没事儿,没事儿。」他坐了起来说。「张大人敢情把老夫当狗医了。」他这调侃的一句把大伙儿逗得轰堂大笑。客人们重新就坐。 我怎么会晕倒呢卓王孙想。好像因为枚大人提到了司马相如被皇上赏识了。可是又叫不准。「好像刚才枚大人说起司马相如的事。」卓王孙试探地说。 「是。」 枚皋不往下说只是笑着望过来。卓王孙就只好说:「那就详细给老夫说一说吧。」枚皋就详细说。 越说卓王孙心里越凉。按理说,他真应该高兴,为女儿高兴。可是,想到当初他如何绝情地待相如,待女儿,现在面子上难堪哪看,人有时为了面子竟然能使心灵扭曲到这一步「枚大人、张大人,在临邛多盘桓几天再去成都吧。」卓王孙挽留,心里已打好主意,一定要争取点时间,在朝廷特使见到司马相如之前他要改善一个翁婿关系争取女儿谅解老爸。 枚皋望向王吉。 「本来也不是军情十万火急,逗留一下不妨。」王吉说。 枚皋就点了点头。 当晚,卓王孙在程郑的酒楼盛宴为枚皋一行接风。其实这席完全也可以摆在卓府。一段时间以来卓王孙感觉在程郑面前抬不起头来。在卓府摆他还得给程郑下请柬。不自然。干脆,把席摆到你酒楼,你自然得到场。订席是派人直接和程郑订的,程郑自然明白卓王孙的伎俩,自然给面子,到酒楼候着他们。自然,他被卓王孙留在了席上。 「怎么没见贵公子尔群」席上枚皋问。 「出门了,出门了。」卓王孙说。 出门了是出门了,是被他刚派出的。此时,正在赶往成都的路上,带着五千两黄金。 程家的酒楼,卓王孙摆下的酒席酒喝得热火朝天。枚皋带来的随从没有进包房,他们在大厅,由苟总管、程子辉陪着。「怎么没见尔群」程子辉问。「出门了,出门了。」苟总管答。大厅的一角谁也没有理会到一个老者在那儿有滋有味地自酌自饮。面前,几道小菜。此人便是——阳昌。他住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程子辉经常瞅他狐疑,搞不清楚他是干啥的。衣饰不华丽但整洁。不多言,但仿佛没有什么能逃得了他的耳朵。轻易不瞅人,但瞅你的目光难以捉摸。「我的这个善事总算做下了。」阳昌嘆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30页 高勇随行。到了成都他们直接奔四季花酒楼。正是薄暮时分。酒楼灯火通明,人声吵嚷。虽然没有程子辉管的酒店大,但红火的状况可不逊色。见有客人来,跑堂的立即迎了上来,就给找座位。在大厅的一个座位坐下之后卓尔群就用目光搜索。没见着文君。卓尔辉询问的目光投向高勇,心说你不是说文君在这还端盘子吗 高勇瞥见了那个蔫领班了。就摆手,领班就过了来。 「有事吗各位。」 「这酒楼还是司马相如开吗」高勇压低声音问。 「还是。」 「那卓文君呢」高勇刚问完就瞧见了二楼栏杆边瞧着他们呆立的文君。 卓尔辉望向文君,鼻子一酸眼里湿润了。这一行人都站了起来,望向文君。 文君飞快跑下楼来,跑到他们的面前,她叫了声:「哥」 卓尔辉现出爱怜的笑意。 大厅的客人开始投目光过来。 「哥,叫大伙到包房吧。」文君说。 「我安排酒菜吧。」领班说。 在包房坐下,卓尔辉问文君:「相如呢」 「在书房。」 「领我去见他。」 文君挺愕然。想一想,礼数也该如此。 文君也不叩门,领着尔群就进了屋。坐在案前的相如惊愕地望着尔辉。案上,是他的琴。进屋的时候尔群并未听到琴声。相如分明坐在那儿沉思——默想。尔群和相如都呆住了,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君笑了,说:「瞧你们俩那傻样儿」 相如就也笑了,说:「卓兄快请坐。」 尔群坐在了相如的对面。书房中只有这一个书案,尔群也只能这么个坐法。文君在一侧坐下。 「卓兄有生意的事到成都」相如问。 尔群摇头,说:「我这次来是奉了老爷之命。」 「岳父」 「你认他岳父」 「哪能不认。我带跑了人家的千金,是我对不住人家呢。」 卓尔群笑了,说:「相如君这样心胸在下非常高兴。在下这次来,带来了五千两黄金,这是老爸所赠。其实老爸是惦记你们的,上次的馈赠也是有老爸的意思的。还有一个更大的消息……」卓尔群停顿了下,观察相如的神情:平静,似乎还有些漠然的成分。仿佛我叨咕的是别人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就甭说后面的事了,就是对那五千两黄金也应该有所表示呀 相如似乎觉出了尔群内心的情绪,就释放出笑意,说:「既然是更大,那得比五千两黄金还值钱了。」 「岂止」 「要不晚饭后卓兄再告诉我」相如打趣地说。 文君开心地笑了说:「哥,你啥时候变得吞吞吐吐」 相如笑,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忧伤蛇一样在心中蠕动,既让你心缩紧又给他以凉爽。啊,你这忧伤的蛇呀走吧,走吧。相如突然拨动琴弦。琴声激越。 「相如君将为天下所共识」尔群用重重的语气说。 琴声戛然而止。相如始终微笑着望着尔群。 「皇上的特使正在路上,皇上召你入朝。这一去,必是殊荣」 相如仍就是原来微笑的神情。 「我挺捨不得这酒楼。」文君冒出了这么一句。 尔群击案说道:「你们两个呀,真是一对儿活宝」 相如瞅着文君笑,心说这酒楼也不是你的呀。 深夜,给尔群接风的酒席才散。尔群住客栈去了。尔群还以为相如、文君就在酒楼住呢。相如和文君相拥相伴回家。酒都喝得不少,两人都有了醉意。醉意在心。经歷的事情,跟做梦一样。领班要送两人没让。两人以一种留恋的心情走在街上,走得晃晃悠悠的。进到院里的时候,相如牵了文君的手,两人就立住了,醉眼朦胧的相如端详着他的家。这个简隔的家。有文君在身旁,给予了温馨,否则,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但是,就要同这个给予我煎熬也给予我温馨的家告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蔫的几只狗熘到他俩的面前,湿润的黑亮的眼睛仰望向他俩。文君蹲下身去,抚摸着狗。狗乖乖的似乎在哭。 「明天,买一辆成都最好的马车配上最好的马」相如说。他心里特难受,眼泪要往外涌。他提出了这一个话题,试图转移自己的情绪。 「让领班办就行。」文君贊同。 「可是阳老闆到现在还没影儿咋办」文君又弄出了一个话题。 「到时再说吧。」相如嘆了口气。 就这样,两个人都把自己从无限忧伤的心境中拉回。 躺下的时候,黑暗中,文君问:「《子虚赋》真的那么好」 「好不好反正皇上看好了。」 「能叫准儿皇上看好《子虚赋》你没弄出去别的什么东西」 「不会是别的。」 沉默了会儿,文君又问:「你背得下那赋吗」 「当然能。」 「给我背一下好吗」 相如就背。 第二天,客栈来人告诉文君、相如,尔群等回临邛去了。文君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本来约定让他们到酒楼吃早饭的。哥不愿打扰他们。哥让他们多些时间做行程的准备。 枚皋一行抵达成都。张得意带路,来到了相如的家。当时老蔫正院里逗弄狗。老蔫的狗见有生人来就排在院门前吠叫。御犬们听到狗的吠叫就从后面沖了上来向院中的狗们冲过去。它们的气势逗得院里的狗连连后退。给开院门的老蔫一边后退一边沖御犬喊道:「出去出去」张得意生气地向御犬们吼道:「给我呆住」御犬们马上停止了嚣张,在一边儿排成了排,观察观察张得意,再望望面对的狗。老蔫一看人家的狗那样的规矩,红了脸,就向自己的狗吼道:「给我呆着」他的狗就老实了,也排成了一排和御犬对峙的一排。 第31页 「这儿还是司马相如的家」张得意问。问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他不敢想像这儿是司马相如的家。不敢想像临邛巨富卓王孙的千金,现在就寄居在这里。 「你们是谁」老蔫反问。问完他就觉得张得意面熟了。难道,他就是那个做了狗监的张得意 「小兄弟,你就那个老蔫吧」张得意问。 「啊,你是师傅」老蔫慌忙的跪下。 「原来张兄在家乡还有这么个高徒呢」枚皋说。张得意扶起老蔫,说:「我们来找司马相如。」 「我领你们去。」这一切,老蔫的老母看得傻傻的。 老蔫就在前面带路。张得意要陪老蔫步行,老蔫不让,说啥不让,张得意就上了马。老蔫的狗跟在老蔫的身后,张得意带的御犬跟在后边。这个热闹劲儿就甭提了。 一闯进了四季花酒楼,酒楼就炸窝了。正是正午时分,正是吃饭喝酒的人多的时候。 来了,文君心里嘀咕。她急忙跑到书房,对在那里呆坐的相如说:「来了。」 抬头望她的相如木无表情。 「老蔫领来了一拨人。肯定是他们。」 「有什么慌的」相如说。随着他就觉得不该这样责备文君,他起身和文君去见来人。 在大厅,和枚皋等人迎面相见。 张得意竟抢先一步,抱拳说道:「司马兄,一向可好」 相如就现出笑声说:「好、好。」 张得意就介绍枚皋。 「枚大人,久仰」相如说。他心说我过去游歷各方时候和你老爸曾经相识。只是,他是老前辈,没有太注意我这个晚辈罢了。否则,我也应该早立名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是枚大人把相如兄的《子虚赋》推荐给皇上的」张得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愧色。他觉得自己事情办得不是很好,拖了太长的时间。 「相如多谢枚大人的提携。」相如说。 「还是你的文章做脸。这不,皇上特派小臣请司马兄入朝晋见。」枚皋说。 「何时动身」相如问。 「越快越好。」枚皋说。 相如的目光就落在领班的脸上。 「放心,店我来照顾吧。」那领班小声说。 「那好,我啥时走都行。」相如说。 喝酒的时候,张得意想起了老蔫。文君就去找。老蔫没了踪影。没找着老蔫张得意怅然若失。 老蔫和他的狗出了城。老蔫向着山野狂奔,泪水流淌。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反正不哭这些泪水就沉甸甸地积在心上。朝思暮想的师傅回来了,他却躲开了。为什么要躲开呢 深夜,回到家中安歇的时候,文君说:「要不要……回趟临邛」她想说的是要不要去看老爸。 相如嘆了口气,说:「去吧。」 文君当即就扑到了相如身上,撩拨起相如的慾火。 枚皋、相如、张得意上路了。相如和文君坐在那豪华的马车上。 望着山下路的一行人奔往临邛,坐在山坡上一块岩石上的老者微笑地点了点头。这人便是——阳昌。 到了临邛,他们直接来到卓府。卓王孙迎了出来。同各位寒喧完,卓王孙瞟了相如一眼,说:「这回还像个样子,才配得上我家文君。」 相如笑,说:「相如知道以前配不上你家文君。」没说出的话是:所以就偷。 自然,又是宴会。自然要请王吉。但这回宴就摆在了卓府。当晚,一行人都安顿在了卓府。文君还在她原来的卧室休息。她没有等到酒席散了就离了席。女辈嘛,总不能太放肆了。男人们吆五喝六地热烈着,也没她插嘴的份儿。 苟总管立即把原来服侍文君的侍女小翠派了来。有人敲门。小兰来了。 「兰姑娘有事吗」文君问。 小兰使劲地点点头。 文君就等她说。 小兰望了望那侍女,没言语。 「要单独和我说吗」文君问。 小兰又使劲地点头。 小翠就出去了。 小翠一出去小兰就哭出了声。「老爷要我做苟总管的妾。」她说。 文君挺奇怪,说:「老爷咋有闲心管这事儿」 「我有了老爷的孩子」小兰哭得更厉害了。 文君讶异。老爸,你真够可以的你先前待女儿那样,却在家里干下了这等事但是,可怜的是小兰。「你想叫我怎么帮你呀」她柔声地问。「其实,苟总管人还是不错的。」 「可是,可是我怀上了老爷的孩子呀。」 文君就迷惘了。 「我想跟你走,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早晨,卓王孙还没起床卧室的门就被叩响了。卓王孙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进来。」 进来的是文君。卓王孙躲避文君的目光。「什么事文君。」他问,声音好像不是自己发出的。 「小兰让我带走吧。」文君说得直接了当。 虽然躲避着文君的目光,但卓王孙感觉文君炯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看来文君什么都知道了。是小兰跟她说的还是苟总管抑或,尔群「想带就带吧。」卓王孙嘆了口气说。 他们上路了。小兰和文君同车。相如和岳父大人要了一匹马。卓王孙让苟总管给相如的马也配上了——熊罴皮。卓王孙要给他们一些僮僕,文君相如谢绝了,连小翠都没要。先弄明白皇上到底什么意思。虽然二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去肯定是无尚的荣耀。即使仅仅——被皇上召见,就都够了。还没怎么着,弄得太张扬,不是贻笑众人吗 第32页 枚皋挺敬重相如。这司马相如相貌堂堂,举止儒雅,言语不多。经常是一副沉思的神态。枚皋没弄明白成都那个陋室现在到底是不是司马相如的家。他想应该不是。他弄不清那么大个酒楼怎么说撇下,就撇下了。没有张狂的喜色。面临这么大的喜事竟然没有张狂的喜色。足见其襟怀。 抵达京都。枚皋意思相如夫妇住朝廷专为四方来京官员设置的旅店,张得意意思可到他府上暂住。当时还是下午。枚皋说他先去宫中向皇上復命,明日再领相如晋见。「还是打扰一下张兄吧。」相如说。究竟是张得意的老乡,用不着太多客气。何况,张得意也不是一个张狂的人。即使是也不打紧,我现在是皇上召见的人在他府上下榻也是他露脸的事。就到了张得意的宅第。 寻常的宅院。看这宅院就知张得意混得寻常。中一个只知把狗养好、训好的狗监。是一个只能做狗监的朝官。难怪拖了这么久,才叫皇上看到了我的《子虚赋》。而且,还是枚皋从中帮忙。 安顿了相如夫妇,枚皋、张得意入宫復命。 皇上见着二人,二人未及二人开口皇上便问:「怎么只你二人」 「司马相如偕夫人卓文君同来,一路上很辛苦,臣私下做主让二人歇息在张得意府上。」枚皋说。 皇上沉吟。皇上起身离案在二人前后徘徊。皇上想着《子虚赋》排山倒海般的词句。 「皇上求贤若渴,臣明白皇上的心迹。」枚皋说。 「司马相如是怎样一个人」皇上问。显然是问枚皋。 「神采不凡但……」枚皋语句踌躇。 张得意赶紧盯向枚皋,害怕枚皋说出什么不利于相如的话。 「但怎样」皇上追问。 「司马相如不是一个与皇上朝夕相伴的人。这人性情孤傲,不苟言笑。」 「也就是说这人不会为了讨朕的欢颜整日熬费心机也就是说他不是东方朔也不是你枚皋」皇上大笑。 张得意回府就来见相如。相如询问的目光望向他。 「皇上明日召见你。」张得意说。 这不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明日见皇上,这第一次见皇上……太重要了呀。」张得意说。 「所以,晚饭简单些,我得想一些事情。」 「是。我把饭菜送到房间,我不陪你。以后应该有许多机会陪你。」 「谢了,老乡情谊不在表面文章。」 晚饭后相如弹起了琴。琴声时断时续。琴声时而如万马奔腾群犬鼎沸分明一副天子游猎图;琴声时而如和风扑面分明哲人相对于高山之巅之人间城廓渺渺兮渺渺兮。时而窗棂上印出相如徘徊着的颀长的身影。 文君也是难以成眠。不忍心弄出半点儿声响,怕惊动了相如的思绪。已经到了下半夜了。相如仍然倚案而思。「长卿,睡吧。」文君轻唤。 相如抬头望向文君,温存地一笑。文君有时唤他相如有时唤他长卿。但床上的文君总是叫他长卿。为什么呢难道是叫我在床上的时候就是一个男人一个能满足她的男人在床上的时候什么功名什么荣华富贵都可以搁置一边。相如望向文君的目光炯炯,无丝毫倦意。「你睡吧。」他说。 文君印象着相如的温存睡着了。 早朝。「朕今天要介绍一个人给你们。不知道你们读没读到《子虚赋》。东方朔读过。枚皋读过。朕也读过。也许,你们当中还有人读过,可是,失职了,这么好的文章为什么不推荐给朕朕读《子虚赋》的时候还以为司马相如是一位先人呢岂有此理难道你们怕司马相如抢了你们的饭碗不成」皇上说。 枚皋心里偷着乐,斜眼瞟东方朔。心说这回你可遇对手了。 东方朔上前一步,对皇上说:「臣读《子虚赋》,对司马相如诚为佩服,其文采嘆为止观。今日皇上召见司马相如,不妨对其才可当廷试之,让臣等开开眼界。」 皇上微笑点头。皇上望向立在一旁的那个太监,那太监就尖细地喊道:「宣司马相如进殿」门口的太监重复这声音,门外的太监再次重复这声音。 一位颀长的身影飘然而进。「司马相如叩见皇上。」行叩拜之礼的司马相如说。众人都注意到他没有在他的名字前加上「草民」二字。单单这一句,就透露出这人的傲气。 皇上满意地点头。他喜欢这种飘逸气度。「司马相如,你可立起与朕说话。」他说。 「谢皇上。」司马相如说,就立了起来。没有一丝慌张。 皇上再一次点头。「朕读了《子虚赋》,很好。你可为朕做一讲解吗」皇上说。说的时候他的目光扫向群臣那意思是说我现在考他了。 「《子虚赋》尚系诸侯情事,未足一观。相如请为陛下作《上林赋》。」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皇上认为好极了的《子虚赋》他竟然说未足一观还要再作《上林赋》啥时作现在 「《上林赋》」皇上身体前倾惊讶地问。 「是。」 「可现在作与朕」 「可以。」 「赐案,赐笔,墨、绢。」 两旁是大臣,前边是威议的皇位。相如端坐。一阵肃静之后是一片嘁嘁喳喳。有谴责,什么譁众取宠,什么太张狂。相如提笔在手,皇上、大臣恍若不见,嘈杂声远去,只有眼前的绢帛。疾笔写去。剎时殿内倒真的一片肃静。是一片讶异的神情。 第33页 「果然是奇才呀」有人说。 东方朔往前凑了凑,想看写就的词句,枚皋拽了他一下,小声说:「别惊扰了人家。」东方朔在朝中本来就以文思敏捷着称,常常是下笔立就,但这一次,他叫相如的神采镇服了。「我的饭碗看来真要给夺去了。」他心说。 这一切皇上都看在眼里,他微笑,向相如点头。其实哪里是东方朔一人好奇,所有的大臣都伸长了脖子探向那案几。 司马相如的词句铺展着铺展着。 「怎么还没完」有人嘀咕。 皇上也终忍不住好奇,从龙椅走下,在案几前伏下身子去看,他立即被那笔吸引住了。那笔流畅地向前移动,那笔仿佛成了相如的化身:飘逸。字也如其人。难得奇才呀 笔突然停住了,相如嘆了口气,而后把那笔突然就向绢帛上拍去,皇上抢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相如的手。「爱卿可别弄脏了献朕的赋啊。」皇上笑吟吟地说。 相如醒过神来立即叩首谢罪:「相如无礼,相如无礼」 皇上大笑:「起来起来,爱卿请起。」皇上边说边扶起相如。皇上向太监说:「把绢扯起,叫司马相如把他的华文念给众位爱卿听。」 好长的文章呀。 「相如献丑了。相如请各位多多指教。」相如说,说这话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挺虚假,无一点儿真诚,就觉得自己挺丑陋,就冒出汗来。 皇上也觉得他不真诚,但宽容地笑着。皇上在龙椅坐下,做出聚精会神地听的样子。群臣也就随着皇上严肃做出倾听的神态。 「相如刚刚所作的《上林赋》是与先前所做的《子虚赋》相承的。故没有读过《子虚赋》,对《上林赋》的开端便会摸不着头脑。所以相如可先把《子虚赋》背与各位。」相如说。之后就背:「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亡是公存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小。』『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子虚曰:『可。……』」 接下来,子虚向乌有先生夸耀楚王在云梦游猎的盛况,描述云梦泽的山川土石、珍禽异兽、奇花异草,诸多奇观,各种盛举,色彩艷丽,情调豪放。开端一问一答,未见其奇。中间而下,则如大江奔涌,浩浩荡荡。有时又如峰高耸,峭拔云天。仰首瞻望竟至于使你唿吸难畅。将至终篇之时,话势才舒缓,但有戛然而止之感。 「以上是在下的《子虚赋》。现在把《上林赋》念给大家。」似念似背,因为,相如只是偶而瞟上一眼抻长的绢布。「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先矣,而齐亦未为得也。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弊,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圃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接下来,亡是公详述汉天子上林苑校猎的壮观,铺阵上林的山水土石,草木虫鱼,珍禽怪兽等诸多奇幻。英武的士卒,凌厉的车骑。皇帝的耳畔一片喧腾。皇帝的眼前,波澜壮阔般的出击。皇帝陶醉了。亡是公话锋一转,就天子在尽情玩乐之后忽然醒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于浪费奢侈,决定把上林苑的土地分给百姓去播种庄稼,打开粮仓去救济贫苦之人。从此,天子醉心于诗书礼乐,驰骋于仁义之路,国家昌盛人民安居。由此看来,齐王、楚王互相攀比奢侈浪费却全然不顾百姓的苦难实在是可恶的行为。「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念这最后几句时,相如也做出了作揖的动作你搞不清楚是因为所读内容使然抑或诵读完了出于礼貌的考虑使然抑或,两者都有。但是,这个作揖的动作挺潇洒。相如肃立于皇上的面前,殿内静悄悄的。群臣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傻子都听得出文章结尾对皇上的讽谏。皇上最好大喜功了,皇上最喜欢张扬了。皇上能不能震怒连东方朔都偷眼看皇上的脸色心说我可是履履化险为夷你小子可有这造化 「如——何——」皇上拖着长音问。喜怒未形于色。 东方朔上前一步,说:「其才可嘆,其勇可嘉。」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挺圆滑。特别是「其勇可嘉」一句也可理解为胆大包天 枚皋上前奏道:「臣以为,司马相如的文章意旨深远,臣自愧不如。由其文可见其忠,故,其人可用。」 皇上点头,群臣一片附合,有的称妙,有的言好。 皇上说:「司马相如,朕就留你为侍郎,希望你能多有华章献与朕。」 「谢皇上,」相如叩首谢恩。 早朝散后,《上林赋》被拿到了皇上的书房。两个宫女抻着绢帛,皇上陶醉地读上几句,点头徘徊,再读,再徘徊。「奇才呀」他叨咕。上林苑要真的有司相如写的那么好,朕游猎其间该是多么快意的事情现在国库充盈,朕也完全有能力拓造上林苑。如此说来,这司马相如倒是上林院的设计师了。有趣,有趣。想到这皇上大笑。如果与众大臣面议此事,必使司马相如那小子难堪。朕也尴尬。莫不如直接安排有关大臣去办好了。至于司马相如嘛,反正他也因为文章写得好而得到了高官。难道还要真的和朕认真「给朕把司马要如唤来。」他吩咐。也别慢待了这位大才子。皇上叫宫女收拾起了写有《上林赋》的绢帛,在案前坐下,候着司马相如。 第34页 隔了会儿,司马相如飘然而至。叩拜。赐坐。 「一路挺辛苦吧。」皇上问。 「面圣是天大的荣耀,臣哪敢言苦。」相如注意到一卷绢帛置于身上的书案,分明就是《上林赋》。 「和夫人同来」 「是。」 「住哪儿」 「张得意处。」 让司马相如住在朝廷给各方来京官员住的旅馆,不太合适。皇上沉吟。皇上想起当初东方朔的情形。皇上笑了,说:「朕会派人寻找一处宅院赐与你。你安心等待吧。」 东方朔听到朝廷广求文士的消息,离开家乡,来到长安,至公车令处上书自阵。所谓公车令,是宫中的警卫部门,臣民上书和徵召事宜也由其办理。东方朔的上书被送到皇上面前。上书说他少失父母,由哥哥嫂子养大。说十二学书,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亦诵二十二万言。说他年二十二,体貌修伟,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说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皇上心情挺好,就说待诏公车吧。公车令处领取的钱米,只够一宿三餐。东方朔左等右等,就是没有下文。囊资俱尽。这一日见有一群侏儒出入公车令处,是预备进宫给皇上表演杂耍的。东方朔忽然计上心来,豁出去了,赌他一下子。他上前气急败坏地对侏儒说:「汝等死在眼前尚不自知」侏儒大惊。东方朔说:「我听说朝廷召入汝等名为侍俸天子,实是设法歼除。」「我们也没犯啥罪呀」侏儒惊慌地说。东方朔说:「试想,汝等不能为官,不能为家,不能为兵,无益国家,徒耗衣食,不如一概处死,省却许多食用但是,也怕杀汝等无名,所以引诱你们来喑地加刑」侏儒涕泣俱下。「哭也没有用。你们无罪受戮是挺可怜的。要是能听我的话,或可免死。」东方朔说。侏儒齐声问计。东方朔说:「你们看着皇上出来就一齐叩头请罪。皇上问怎么回事就把我东方朔推出好了。」侏儒也不好好想一想他们怕死他东方朔就不怕死了想自己的事还想不过来呢哪能细想他东方朔侏儒们就依言而行。逐日到宫门候着,终于,遇见皇上出宫,就一齐奔到车前跪伏叩头。皇上很生气,皇上问何事挡朕侏儒就说已听到将要被诛杀的消息,请皇上放侏儒们一条生活。皇上就问从何得到消息。就供出了东方朔。皇上恼怒。皇上立即就回了宫。传东方朔。「你竟敢造谣惑众目无王法还想活命吗一见东方朔皇上就喝道。跪在地上的东方朔冒了些汗,究竟是做得有点过头。「臣这样做只是为了早一点见到皇上。臣与侏儒在公车令处享受等同待遇然侏儒究竟是侏儒。侏儒每顿饭吃多少臣每顿饭吃多少怎能一样侏儒饱欲死,臣朔饿得要死臣以为,陛下求才,可用即用,不可用就放令归家,不要让臣朔在这长安索米饱受等待的煎熬」皇上听罢大笑,心想此等活宝怎能撵走,就说:「朕就让你待诏金马门。」「啊,还要待诏」东方朔哭出了声。「此次待诏和以往可是大不同相。东方朔你嚷什么」皇上说。「臣朔想知,此次待诏和以往有何不同。」东方朔说。皇上不耐烦地跟一旁的太监说:「你说给他听。」太监就说:「这金马门嘛,和公车令的区别是,一个它在宫内,一个它在宫外。这金马门嘛,是俺门宦者头目办公的地方。」东方朔大惊,忙磕头不已,说:「臣朔宁可回老家也不愿做宦者呀」皇上大笑。那太监鄙夷地说:「你东方朔自为聪明,实际上——笨得要死要想得到皇上的重用,得到皇上的宠爱,不和我们宦者打交道能行吗让你待诏金马门,就是让我们先侍候着你。还不磕头谢恩」东方朔这才恍然大悟,磕头谢恩。谢恩的同时,他痛恨那太监说话的那神态、那腔调。东方朔就这样走到了皇上的身边。 一想到彼情彼景,皇上就心情好。 司马相如哪里知道皇上想到了什么事,只觉得皇上是跟他慈祥,就谢恩。 隔天,他就得到了皇上赐予的宅第。比张得意的宅所要大些,好些。只相如夫妇和小兰住。文君说有点儿空落落的。「先等等吧。」相如说。这话含义挺丰富,是指添家什还是添奴婢其实,人要是行的时候,好多事情是不用他自己想的。 宫里,司马相如有了独自一人的办公房间。但是,并没有分派他具体的事务。他有些不习惯。枚皋来看他。 「在下该干点什么呢」他问。 「这郎官本来就是侍从之职,皇上需要你干什么的时候你就干什么。你还可以琢磨盘上应该干什么和怎样干什么,经常给皇上提醒好了。要是实在闲得慌,就跟皇上说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枚皋说。 晚上,枚皋叫了几个朋友宴请司马相如。席间,相如对枚皋说:「在下与枚兄还是有些渊源的。」枚皋询问的目光望过来。「在下早先游歷各方的时候,曾经与你的老父相识。在下也做了一段儿梁王的宾客。」 枚皋默然,脸色泛红。那时老爸是梁王的上宾。老爸枚乘纳梁地民女为妾,有了枚皋。从枚皋能记事的时候起,就记得每当老爸要出门妈就哭就反覆盘问老爸是不是回淮阳。在淮阳老爸还有个老伴儿。每次都把老爸盘问得不耐烦,就对娘粗语相加。娘就哭。后来梁王病死老爸决心要回老家老妈偏不从,老爸就愤然而去。后来听说皇上慕名求乘。在去长安的路上老爸病死。皇上哀怜其人,便问乘子是否可用。朝廷便索求枚皋。而这时枚皋和老母正流落长安。听到消息枚皋就放胆上书,作了自荐的毛遂,一召见便被留下。 第35页 和枚皋的相处,相如挺喜欢枚皋。才气固然不如其父,但也并非平庸之辈。尤其,对人较为真诚,无险诈之心,但对于人事也并非愚钝。虽然枚皋比他小许多,但他唿为枚兄,用的是通常的尊称。按道理叫枚老弟可矣。相如知道刚才的话叫枚皋想到不愿想的过去,就说:「在下还是非常钦佩枚老前辈的才气的。」 小时候的枚皋没见过也没听父亲提过相如,父亲很少往家中带人,也很少见人来家中。因为家中很简朴反正常见的是晚归。「听说相如兄的《子虚赋》在为梁王宾客时便已写下。」枚皋说。 「是。」相如答。枚乘并没有妒忌,确给予了褒奖。一次,宴席枚乘还真的向梁王提到《子虚赋》。但是不久,枚乘却忧心忡忡地跟相如说:「真是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呀。」相如不解,枚乘说:「皇上有一次和梁王喝醉了酒,说要把皇位传与梁王岂料这梁王认了真。朝中就有大臣规劝皇上这样做不可,皇位只能传与太子岂可传弟结果,梁王派杀手刺杀这些大臣」「这不是要闯祸」相如大惊。「这还不是最可担忧的,问题是有人提议让你做刺客」枚乘说。相如大惊。文才没被看上,剑术倒被看上了。相如喟然长嘆。他悄然离去离开了梁王。 「《上林赋》瞬间而就,可见司马相如文思已臻炉火纯青,未见匹敌。」枚皋说。 「枚兄可实言相告,瞬间而就之事信否」 「枚皋不敢有所疑。疑则疑兄欺君矣。」 「相如无欺君之意。但《上林赋》先前确早有轮廓于心中。不过又确未曾着一字。相如非故意卖弄之人。」这后一句相如说得底气不足。临场为《子虚赋》早有预谋,难逃卖弄之嫌。 「皋为文迅捷,那位东方老兄更是如此,但均难望司马兄项背。」 「相如惶恐呀。」相如客气地说。相如擎杯示意,众人便同他一起饮酒。 东方朔气急败坏闻来。「几位雅兴不浅,倒躲到这里尽欢可知已惹下事端吗」东方朔也不侍下绕着酒席说道。 相马赶紧起身礼让东方朔入席,东方朔嘆了口气说:「事情恐怕由你引起呢。」 相如湖涂了。 枚皋拍着案几说:「东方兄,有什么事坐下说。」 东方朔翻楞眼睛瞅了枚皋一眼,坐下。坐下之后瞅着酒席倒默无一语。心思挺沉重。 相如耐心地等着他开口。心说我也没干啥还能引发出什么事 「相如兄春风得意,固然是一件高兴的事。」东方朔说。 「东方兄咋这样吞吞吐吐」枚皋说。 「皇上好似没读懂《上林赋》。」东方朔说。 相如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兄不是读明白了吗东方兄在皇上的面前不是也赞赏《上林赋》吗」枚皋说。 「东方兄,有什么事情发生吗」相如直截了当问。 「当然有事情发生。皇上在偷建上林苑」 在座的人全都挺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特别赞赏《上林赋》吗此举正好和《上林赋》意旨相反。」枚皋道。 东方朔冷笑。「相如老兄文采盖世,皇上完全为《上林赋》中描写的景观陶醉了。」他说。 相如明白皇上为啥要暂时偷建。相如心中冰凉冰凉的。曾经为自己的文章竟然能够影响皇上感到很快意。也正是为了这一个目标自己才有活跃的文思。影响皇上倒还是影响了。不过竟然是这么个影响相如脸色煞白。我还能为皇上写出文章来吗 「东方兄有何见教」枚皋问。 东方朔沉吟片刻,拍案说道:「我去见皇上」说罢起身合去。 席中人面面相觑。 皇上没在书房。东方朔正要往回走,在书房门口正与皇上相遇,东方朔连忙叩拜。 「起来吧。」皇上说。 东方朔就起来。「这么晚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皇上。皇上勤于朝政万民之福。为臣也不敢怠慢,所以不怕承担打扰皇上罪名,前来叩见。」他说。 皇上本来想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呀,东方朔如此一说此话就无从说起了。他边往书房走边说:「朕白日出去清闲,晚上自然要把白天应该看的奏摺补看一下。」其实白日里他跑到上林苑去了,和营造上林苑的大臣查看地形,研究营造方案。一些设施已经开始动工。 皇上赐坐。 东方朔未坐,对已经坐在案前的皇上说:「臣有赋献与皇上。」 东方朔明明空手而来。皇上打量东方朔。「赋在何处」皇上问。 「在臣肚里。」 、皇上乐了,「那就剖肚拿出吧。」皇上说。 「臣请求享受司马相如的待遇。」 敢情也是要在我面前玩一回潇洒。或是,通过这种举动告诉朕,司马相如当庭抒写《上林赋》其实是赋早已完成。「赐笔墨绢帛。」皇上说。 身旁的太监就照办。 在奔往皇宫的路上,东方朔情绪激动,已酝酿了文辞。东方朔挥毫立就。他挥毫的时候皇上没像司马相如当庭挥毫时那样离案观瞧。在他挥毫的时候皇上甚至还看起案上的奏摺。 绢帛由太监送到皇上书案上并展开。皇上俯首看去。题关上林苑。这傢伙这么快就知道上林苑的事了。其实是早晚都得叫人知道的事。也知道肯定会有人蹦出来反对。也知道反对的人中得有你东方朔。皇上一边想着一边扫看着文字。不可拓选上林苑理由有三,还没弄出太多的理由。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不可一也。盛荆刺之林,大虎狼之墟,坏人冢墓,毁人家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不可二也。纵乐其中,乐而忘返,不可三也。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叛,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陛下奈何蹈之挺恶毒。朕岂是以上昏愦之君主粪土愚臣,自知忤旨,谨睐死以闻。读到粪土愚臣四字,皇上出现笑意。倒挺谦虚,自比粪土。假当初自荐的时候你是怎么说自己来着朕感谢东方先生的见教。」皇上说。 第36页 写罢奏摺的东方朔情绪得以宣洩,已经冷静下来。「臣惶恐。」他说。 「优旃的故事先生想必知道」皇上问。 「臣知。」 秦始皇计议建一个广大的苑囿,优旃说:「好啊,多多地放养禽兽在里面,寇贼来了,就让糜鹿用角顶跑他们」始皇帝停止了计议;秦二世当皇帝了,突发奇想,想要用油漆把都城全部漆一遍,优旃说:「好呀,虽然百姓又要增添许多费用,然而值得呀寇贼来了,想要攻城,滑熘熘,保险攻不上来呀」二世大笑,放弃了漆城的打算。 「先生比优旃刻毒。然,朕每感其赤诚。」 「臣为臣,非为优。」 「是呀,朕也并不是把你当做一个解闷之人,臣希望身边永远要有敢于直言的人。不过,做为臣僚的进谏,不能要求皇上全听,对吧」 「自然,没有主见的人是不能为君的。没有主见的君容易听得进良言,但也容易听信谗言。」 皇上点头。「挺晚了,东方先生回去歇息吧。」皇上说。 早朝。「朕希望经常有人能和朕说些提醒的话。即使与朕意相忤,朕也不会治罪的。东方朔就常常给朕以警策。朕决定封其为太大夫,兼给事中。」皇上说。 东方朔讶异。赶紧叩拜谢恩。难道皇上真的听从了我的意见停止拓建上林苑 枚皋、司马相如只知东方朔昨晚去了皇上那儿,进谏的细节后来才知。昨晚东方朔走了之后枚皋说了一句:「那是一个犟种」 当时朝中有一种不在正规编制之内而直接与皇上接近的官职,职责是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和随时接受差遣,即,经常以钦差的身份外出。郎是一个级别,之上又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等。给事中是正官之外的加官,是特别强调东方朔可以出入宫中,随时晋见皇上。给事中就是可以在内廷行走之意。 一散朝,大臣们纷纷祝贺东方朔。知道些内情的枚皋、司马相如恭贺东方朔则显得有些不自然。「我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没有。」东方朔说。 枚皋、司马相如跟进了东方朔办公的房间。 「兄弟佩服东方兄的勇气。」相如诚心诚意地说。 「我们不是吃这碗饭的吗遇着明君,脑袋还能安全一点。」东方朔说。 沉默。东方朔并没有升官后的喜悦。枚皋、相如都觉出了这点。 「皇放弃了拓造上林苑的打算」枚皋说出了相如早就想问的话。 东方朔茫然地说:「不知道。」 果然是,君心难测。相如内心又沉重起来。 太监传话给相如,有从临邛来的人找,正在皇宫门那候着。相如赶了去,是高勇。停着相如的那辆华丽的马车。显然是临邛来人已经找到了相如和文君的家。 「都谁来了」相如问。 「尔群。」 二人就上了车,向家中奔去。一到家中,相如的脑袋嗡地一声。院内停着许多车辆和马匹,东一堆西一堆能有一百多人,把整个院子塞得满满的。一些人在忙着从车上搬东西,指挥的便是卓尔群、卓文君。看相如回来了,文君陪尔群迎了上来。「这回可好了,啥都有了」文君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是老爷子给司马大人派来的僕人。」尔群笑着说。 相如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爸可是一番好意。」尔群说。他心思也许是相如觉得眼下这些人不好安排吧。 「就别说往后了,今晚这些人咋办」相如说。 是,就别说往后了,今晚这些人相如的宅院根本安排不了。「叫高勇领他们住客栈,你就甭管了。」尔群说。 文君闺房的那些家什全部运了来。文君原先的衣饰全部运了来。文君亲自指挥放置它们。其余的,暂且随便堆放。带来的人是留下一部分,还是除了早先就服侍文君的小翠留下来,都暂且到客栈去高勇提出了问题。尔群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都先带走,明个儿再说。」就都被带走。宅院总算静了下来。乐群自然留了下来。他客气地也做出要去客栈的样子。文君、如相就留。就和小翠留下。 相如把尔群让进书房,很简陋的书房。尔群说这次带的许多家俱是专门配备书房的。文君就乐。尔群、相如都知道她为什么乐。她把自己用的东西都当时指挥摆布好了。相如用的东西都暂且随意堆放着呢,而且堆放得很乱,就是要找,也得费些功夫。 尔群看了文君一眼,说:「你的本份是照顾好相如。」 「你的本份是照顾好相如。」文君学了一句,就亲昵地偎在哥的身旁。 尔群就笑了。 相如已经吩咐小兰、小翠厨房准备饭菜。相如觉着应该问尔群一句你想见枚皋那小子吗」但他没说。他搞不清楚尔群怎样作答。要是说应该拜访,坏了,就得陪他去,就又是宴席。枚皋还不知道尔群,要知道早赶来了。其实尔群知道相如的心思,自然不会去提什么枚皋。 「好象卓爷对我和文君的情况知道。」相如说。 尔群微笑地注视了会儿相如说:「老爸并非愚钝之人。他既然终于认了你这个女婿,你的荣耀自然就是他的荣耀。何况,老爸已经有不是在先了。」 相如就想起和文君刚回成都时的悽苦。在和文君的交谈中发泄着对这个世界的恨。午夜孤独的舞剑。阳昌的飘逸。「其实,不识相如何止卓爷。」相如说。他心想还应该加一句:其实识相如者何止阳昌一人。但是,有几人能有阳昌的胸怀呢 第37页 「我给老爸的那个祝寿图还有吗」文君突然冒出了这么句。 「有,而且又挂出来了。当初生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没撇了。」尔群答。 相如就笑。领文君私奔时的那困苦似乎很遥远。忧伤仍旧盘踞在心头。虽然不像当初那般惨烈。那藤蔓,一点一点地,向心探出它的根须。一点一点地,吮吸着心之血。你无所作为,只能任它很细緻地盘绕你,吮吸着你。相如的笑很浅,很浅。但这很浅的笑意已经很难得了。 文君很开心。「跟老爸是没理可讲的。谁让咱做晚辈」她说。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尔群说。「相如,我很佩服你。你的今天全靠自己。」 「你不也很可以吗」相如说。 「没人认为我如何,卓王孙的名字响噹噹。我越是行,他老人家的名号就越响。一切的一切,都算在他老人家的帐上。再说,钱这玩艺儿,多到一定程度就没啥意义了。我倒是很羡慕司马兄,活得真是潇洒。我还赶不上文君,读的书太少。」尔群说得很真诚。说得也很颓唐。说得相如也很同情他。 小兰、小翠将酒菜送上。「尔群,慢待你了。」相如说。 「别这样讲,你这样待我我很开心。我很怕你拿我当外人。」尔群说。 相如就为尔群斟酒。斟罢就望向文君。文君嫣然一笑,说:「我也来。」相如就也给她斟上。「谢谢你,尔群。」相如举杯说罢,一饮而尽。 尔群讶异。「这不是四季花酒楼的酒」他说。 文君、和相如就笑。「这可是最后一坛了。」文君说。 「这是文君干的。」相如说。尔群可不明白这话的全部含义。 他们边喝边唠。尔群醉了。他看到了立在一边儿的小兰、小翠,说:「文君,对小兰好一点吧。她……挺苦的。」 「放心吧,哥。小兰怎么一回事儿,我都知道。」文君说。 尔群垂下头,他流泪了。他忽然扬起泪脸说:「爸真是混蛋他自己那样却对你们那样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他重重地捶案几一拳。 「卓爷就是你们的皇上。」相如说。 文君笑个不止。 尔群核计核计,也乐了。 酒足饭饱。小兰、小翠撤席。上茶。 尔群呷了口,便嚷:「这是四季花酒楼的茶。」 相如就笑望向文君。 「相如你要是不当官,和文君在这儿开酒楼,保赚钱。我和你们合伙都行。」尔群说。 从生意角度看能行。可是我能操得了那个心我已经为朝官,文君也不可能。再说,四季花酒楼还有那个领班。那个领班………阳昌应该能帮助我。相如又想到尔群带来的那群人。「尔群,你带的那些人可别全留下。」相如说。 「要多少」 「三十吧。」 尔群想了想,说:「也行。刚为官,不必太张扬。虽然,有老爸在,有我在,不差钱。」相如点头。张扬怎的,又不偷来、抢来。关键是我不喜欢。对于我一辆豪华的车子足矣。但是,我需要一个管家了。让他替我操心家里的事情。「尔群有些什么爱好」相如问。 尔群茫然地摇头,说:「没有。烦喝酒。但总是喝酒。」 「剑术如何」 「不好。」 「那我教你剑术吧。」相如说,就起身,摘下了墙上的剑。 尔群就明白是马上就教。就起身,取了自己的剑,随相如来到院中。 已是深夜,夜风凉凉地拂过额头。 二人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但相如相信尔群的剑术不会在他之上。纵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世上剑术能够超过他的不会太多,因而也难以遇到。不遇到阳昌还不敢说这话。阳昌并不没有直接教他剑术,但阳昌叫他明白剑术的一个根本性的原则。相如望向尔群。持剑的尔群很懈怠。「我实在不敢说会什么剑术。」尔群说。相如本来是想和他过招的。他看尔群有些晃。他微微一笑,说:「那我舞给你看。」 相如舞得悄无声息。通常舞剑,会听到剑迅捷滑过的刷刷声。相如的剑,也迅捷,但没有划破空气的声响。那剑严密地护卫着主人,出手时毫无徵兆。相如是告诉我剑术的要领是首先保护自己其次才是进击敌人吗相如的身影开始迅捷,他的身姿同剑一样轻灵。他不时跃起跃起时他的身体同剑一同旋转剑与他的身体浑然一体。尔群看得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唾液。他觉得他的喉咙很幽深他的胸膛渴望着填塞。相如的剑舞得那么轻柔,是他不愿意惊扰这个世界吗还是,让这个世界别惊扰他他的身影分明很忧伤。他的身影分明被忧伤所包裹。尔群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和相如的内心有了相通。尔群就想到了那个人,那个被他不惜手段占有的女人。我应该对她好些。就在尔群不注意熘号的时候相如停止了舞剑,立在他的面前,微笑着望尔群。尔群也就醒过神来。 「妙不可言。」尔群嘉许地说。 「剑可以成为一个人的伴侣。它甚至可以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剑术可以让你进入一种境界,忘怀许多事情的境界。特别是一时的荣辱。」 尔群点头,虽然他并未完全领悟。他有些感动。相如能够和他说下这深奥的话语说明相如并没有小瞧他。 尔群带来的人,只留下了三十多人,其余的全部带回。至于带来的财物,照单全收。「我带他们回去吧,这么多人呆在这儿,也实在是麻烦。」尔群说。相如无奈地嘆了口气。他倒想应该多留尔群呆几日,可尔群说的也是实在是实情。何况,自己刚刚赴任,也不好随便告假,没空儿陪尔群。尔群就上路了。 第38页 回去之后尔群来到成都的四季花酒楼见阳昌,他把一个包袱送上说:「这是相如让交给您老的。」阳昌打开包袱,很大的一块绢帛摺叠着。上面有字迹。他抖开绢帛,上面书写着《上林赋》。他入神地读去,浑然忘却了尔群的存在。静。尔群大气儿都不敢出,怕惊扰了阳昌的阅读。读罢,阳昌嘆了口气,说:「胜过《子虚赋》啊」他就询问相如的情况。他欣慰地现出笑意。 「相如说有一件事情还要麻烦阳老。」 「说。」 「相如想让阳老给他寻个管家。」 阳昌笑道:「这无价之宝还是有个价钱的。」 「有合适的人吗」尔群问。 「相如似乎在惦记我的那个领班。」阳昌沉思着说。 「能让他去」 阳昌摇头。「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阳昌说,说完他笑了,笑着怪怪的。 尔群对那笑莫名妙。几年以后他见着那管家时他当时就明白了阳昌何以会现出那怪怪的笑。「对了,文君还提到您的酒。走时她带了些,早喝光了。」尔群说。 「好,好,我就让赴任的管家给她带去。」阳昌爽快地答允,显得心情特好。 「需要我派人护送吗」 「不用。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塘畔,是一户人家。似乎是远处那个村落的一部分,又似乎与那个村落剥离。塘中有鸭儿悠闲地游。河边一妇女在洗衣服。房后,一罗锅男人在莳弄他的园子。一个小男孩在房前园子的障子边儿逮着蚂蚱之类的昆虫。本来要和河边洗衣服的那女人打听打听的,阳昌看到了房后的男人,看到了那驼蜂,就乐了。他下了马,顺着河边的小道,牵着马走向那女人。那孩子向障子边儿靠,给阳昌的马让道。阳昌在孩子面前站住,把缰绳往孩子手里递,说:「孩子,替我看一下好吗」孩子点点头,上前接过缰绳。阳昌点点头,心说我这师弟的孩子调教得不坏。就走向那女人。「房后是马罗锅吧」他问。那女人早已经注意到他了。 「你是……」 「阳昌。」 「啊,我去叫他」女人就边向房后跑边喊「罗锅,罗锅,你师兄来了」 立即罗锅匆匆地迎了来。他揩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脸上就抹了一道泥印儿。「你跑来干啥稀客。」他说。 得有十余年未见面,一见面整出了这么一句。阳昌心说,这就是罗锅。「你在这儿住得挺悠闲呀。」阳昌说。 「比你差多了。听说你弄个什么花酒楼。」 「岂有此理我阳昌成开窑子的了」 「没开窑子就好。」 「到院里坐吧。」女人让道。 阳昌回首望了一下他的马,那孩子正和马亲昵,那马很温顺,还打了个响鼻。阳昌和罗锅在院里的矮凳坐下。矮凳前一个方桌。女人飞快地摘了几个黄瓜,洗过之后递阳昌一根,说:「吃吧。」阳昌就接过,为了表示给面子,当即咬了一口。女人又递丈夫一根,剩下的搁在了桌上。 「你的儿子很好。」阳昌说。 罗锅憨憨地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别看外表呆头呆脑,整个儿的一个乡村小老头,但那口牙齿昭示着他的强健。阳昌留意到了这一点。「十几年前师傅去世时我们见面,那时候你还是光杆一个。现在老婆孩儿全有了。」阳昌说。 「瞧师哥说的,都哪一把年纪了。」 阳昌也笑,可不是,都奔六十了,老婆孩再没混上那不是白活「可是,我可还没混上老婆孩呢。」阳昌说。 「你小子变态」罗锅说完就笑。 阳昌就拍了罗锅一下。罗锅被拍得很幸福,仍旧不住地笑。阳昌敛起了笑说:「所以,有一个差事,就得劳驾师弟了。」 「什么差事」罗锅问。 「给一个人当管家。」 「当管家那我这家咋办」罗锅的眼睛瞪得老大。 「自然就会有一个新家了。」 「给谁在哪儿」 「司马相如。这人你不一定听说过。他在京都做官,皇上身边的人。」 「一般人你也不会惊动我。」罗锅很平静地自负着。 午夜,罗锅熘进阳昌歇息的那屋。他拨拉阳昌压低声音唤道:「喂,醒醒。」 「什么事阳昌问。 「出去松松筋骨。」罗锅说。 阳昌就随他出去。 在草地,两个人就比划开了。阳昌身体灵活,罗锅以不变应万变。阳昌总是设法不叫罗锅那铁钳的手钳住他。所以,阳昌更多的时候是躲闪迅疾抓向他的手掌。罗锅总也抓不着,就有些气恼,每一次进击的时候就要骂一句:「狗屎」一道绳索突然向阳昌手中飞出,捆住了罗锅两腿,就在罗锅又一次扑向阳昌的时候,阳昌拽动绳索,罗锅摔倒。就在这个时候阳昌发现星光下一个孩子正蹲看他们打斗分明就是罗锅的儿子。他俯身对罗锅说:「你儿子跟来了。」罗锅听清了,陡地伸手抓住了阳昌,翻身将阳昌压在了身下。「服不」他问。「服,真服。」阳昌笑着说。 两人站起,走向那孩子。「你教他功夫吗」阳昌问。 罗锅摇头。「你跟来干什么」他对孩子说。 孩子不言语。 阳昌拍拍孩子的头,说:「你老爸很了不起。」 第39页 孩子很认真地点点头。 阳昌对罗锅说;「让孩子见一见一世面吧。」 那天清早,小翠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告诉相如:「老爷,成都来人了」相如、文君就赶忙迎出。院里停着马车,车上满满当当地装着东西。一些酒罈子挺显眼。一个赶车老头,罗锅老头,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相如挺煳涂。「谁要见我」他问。 「这位想必就是司马大人了,在下奉阳昌差遣前来。」罗锅迎向前来。 「送酒」相如试探他问。 「阳昌说让在下来给您做管家。所以,在下已把家人带来。」 这么个人,给我做管家相如心里嘀咕。但是,阳昌高深莫测。莫非,他是故意和我开玩笑不可能。 罗锅早已看明白了相如的心思。他把他的儿子推到了相如的面前,说:「这是我的儿子。孩子,给老爷背一下《孙子兵法》。」 孩子一点头怯意都没有,问:「都背吗」 相如吓了一跳:他能都背下来 罗锅说:「从将听吾计那儿背。」 孩子就背:「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行了,就背这些吧。」罗锅止住了孩子,笑望向相如。 没咋的给我来个下马威。相如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瓜儿。文君现出欣喜来,蹲下身来问孩子:「多大啦」 「十二。」孩子回答。 「赶紧安顿下来吧。」相如说。 就上来些人卸车。相如赶着去上早朝了。 晚上相如回来,文君给他讲白天的事。徵得文君的同意,罗锅召集僮僕们集中在院子里和他见面。罗锅还没到来的时候,文君曾叫一个叫李老二的人先管着。结果这李老二躲在屋里就是不出来。罗锅叫人去叫了几次,就是不出来。罗锅去了,提着李老二的衣领把他拖了出来,拖到众人面前使劲往下一放,李老二就来了嘴啃泥。李老二爬起,骂道;「我操你个娘的罗锅」他拣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抡向罗锅。罗锅出手抓住木棍,突然一用力,木棍顶着李老二的肚皮,把李老二挑了起来。罗锅高举木棍。李老二两手死死攥住木棍,开始还骂,骂着骂着,动静就小了,就只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汗珠子大粒地落下。「怎样老兄。」罗锅问。「放下,放下我。」李老二哀求。罗锅就稳稳噹噹地把他放下。「你把你那屋倒出来,完了回来和大伙一块儿收拾院子。」罗锅吩咐。李老二翻眼瞅了瞅罗锅,去办去了。李老二曾经以管家自居了一阵子。他抢占的那屋子,被罗锅做了办公的地方。当天,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僮僕的住房,也做了调整。大院显得有条理了。罗锅将大院每日的花销预算上报文君,文君拨了款。 「你怎样称他」相如问。 「罗总管。」 相如大笑。笑过之后说:「咱们俩也够可以的了,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咱们的管家叫什么呢」 东方朔来见丞相公孙弘:「皇上最近有些蹊跷。往往早朝之后没了影。」他说。公孙弘微笑,总是湿唿唿的小眼睛,投过来的目光很怪异。东方朔也不煳涂,当即就明白那目光的含意:是不是最近皇上没怎么答理你难道要让皇上天天赏赐,回回给你升官不成东方朔有些气馁,心里骂:「这个老东西」「关于上林苑的事公孙相可知道些消息」他问。 「吾丘寿王一直在忙着呢。最近,皇上倒是去查看了几次。」 东方朔脑袋轰地一声,他感觉自己是个小丑。好你个皇上,一边奖着我一边照旧着。他定了定神,目光就落在了公孙弘的衣服上。」公孙先生身为丞相位高权重,却衣旧衣,餐素食。莫非公孙先生是想身为楷模以便影响皇上,让皇上节俭持国」他说。 哦,想把我往他那边儿拉。「此话不敢当。莫非东方先生想捧杀老夫」公孙弘扬声说。 东方朔无话。就去见司马相如。推门而入他愣住了。司马相如端坐案前,两眼微闭,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案上什么都没有。「喂,喂,喂,你倒落得清闲」东方朔踢了踢案几的腿,吵道。 相如睁开眼,望向东方朔,淡然一笑,说:「东方兄何故如此气急败坏」 东方朔在对面坐下击了下案几,嚷道:「上林苑上林苑」 「上林苑怎么着」 「皇上仍然在拓建上林苑」 相如讶异。 早朝议事。「东郡又传来盗贼猖獗消息。臣认为,不如禁止民间私藏兵器。这样,可解决以往人人携带兵器,民盗不分。盗贼作案,也会多些顾忌。」丞相公孙弘奏道。 「秦始皇就这么干过。」东方朔冒出了这么一句。 公孙弘恼怒地瞅了瞅东方朔,心说你啥意思难道你把吾皇比做秦始皇 这时上前了吾丘寿王。「丞相所言差矣。动盪之时,兵器为禁暴讨邪之物。平安时,则有抵御勐兽防备非常事情发生的功能。若百姓手无寸铁岂非剥夺了他们这方面的权利按丞相所言,本分百姓听从于诏令,而盗贼仍将暗持兵器,一旦行盗,百姓将毫无抵御能力。这样一来,朝廷岂非在助盗」他说。 许多人点点头。相如望着吾丘寿王魁梧的身影,想的却是:就是他,在悄悄地为皇上拓建上林苑。这事儿本来应该交群臣好好地议一议,可是,皇上却不想这么做。皇上意已决。皇上明知会有异议。皇上知道理论起来他可能理论不过持异议的大臣,比如东方朔。但是,他可以不经过群臣议论就行事。据说吾丘寿王指挥的拓建工程干得轰轰烈烈。 第40页 「关于民间禁绝携带兵器的事,就不要再议了,朕以为吾丘寿王、东方朔所言极是。不过提到秦始皇,朕以为这个人还是很了不起的。提到他,朕倒想起来做一件事。」什么事皇上收口不说了。「吾丘寿王,朕可命你为东郡都尉,扫清那里的盗贼」皇上说。 「臣领命。」 一散朝吾丘寿王就跟进了皇上的书房。「我就知道你得来。」皇上说。 「臣不能不禀明,东郡离京都也算很遥远了,臣要去捕抓强盗,臣拓建上林苑的事儿就要分心了。」 「二事孰轻熟重」 吾丘寿王想了会儿,说:「自然拓建上林苑的事重要。」回答得底气不足,甚至有点儿垂头丧气的神态。皇上点点头,说:「其实你应该知道朕的用意。」 皇上没说下去。皇上不愿意在群臣面前讨论拓建上林苑的事。我吾丘寿王忙活拓建上林苑的事当然是纸包不住火。可是皇上也是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意思,就给我吾丘寿王又要派个差事,以示我所做的拓建上林苑的事并不是压倒一切的重要。干吗一建点儿什么你就非得以为是什么浩大的工程皇上在试图暗示这样的意思的同时,其实他就是悄悄地运作着一个浩大的工程。 当初,有仙人出现在临洮。后来,秦始皇就造了十二个巨大的铁人,依照的就是人们描画的仙人的形象。奇怪,没听说这十二个铁人的下落。朕也想铸他个铁人,更大些,置于高台之上,可手置金盘,承接上天之甘霖。」皇上说。 「这会成为上林苑的一大景观。」 吾丘寿王的身影仍然不时地出现在朝中。有时候直接去找皇上,有时去丞相或别的大臣那里。有时干脆就出现在早朝。不是让他去捕抓东郡的盗贼吗东方朔嘀咕。实在憋不住,有一天他就直接这样问吾丘寿王。当时吾丘寿王显出有些一愣的神情。随后是有点儿为难的神情。此人并非圆滑之人。「盗贼是要捕抓的,可是,皇上其它的事也得办。」吾丘寿王回答。 「捕抓盗贼的事已经是很重大的事了,皇上还叫老兄干什么莫非上林苑的事」东方朔直接点出了要害。 吾丘寿王望定东方朔,忽然面露微笑:「好久没到东方兄府上了。不知现在又是哪位佳人相伴」 东方朔当时就红了脸。关于女人,这傢伙喜新厌旧得厉害,一年左右的光景就要换一个女人。倒是讲点儿良心,打发女人的时候总是给一些财物钱币。「你怎么往这上扯。」东方朔道。 「告辞,告辞。」吾丘寿王笑着走开了。 东方朔就闯到了司马相如的房间,推门而入,但见司马相如正和枚皋对奕哩。「你二人真是好兴致,倒在这里下起棋来」东方朔好歹算忍住了火气,没把盘上的棋子儿给搅了。 相如默然。枚皋脸有些红。「我看相如呆得烦闷,过来陪一陪他。」枚皋说。 「不如我们去上林苑一带看看。」东方朔说。 「皇上要是找我们怎办」枚皋问。 「跟公孙老头打个招唿。反正这一段皇上也很少见我们。他挺忙的。」东方朔说。 山野间,杂处着一处处村庄、一片片庄稼地。山野因那些村庄那些庄稼地的点缀而更加美丽。骄阳在上。高粱叶子反射着它白亮亮的光。马在流汗。马上的人在流汗。已经可以望见远处山坡上劳作着的人群。田野和山岭间,矗立着刚刚竣工和正在施工的楼宇。已经发现多处大规模正在施工的工程。 「无疑,皇上正在实施他的拓建上林苑计划。」枚皋说。 东方朔阴沉着脸,默无一语。 前方忽然传来锣声、吶喊声。纵目望去,隔着大片苞米地的远处,集合着一群手持锹镐等物的乡民,正向这边儿推进着。三人勒马观望。他们在干什么似乎在驱赶什么。忽然高粱地中立起来一只熊。那熊回头望望身后驱赶的人群,又望向眼前马上的这三人。它显然在迟疑,它在思忖它往哪个方面去。它并未慌张,它只是在迟疑。而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短时间呆住了。因为那熊并未显现对他们有什么威胁的样子,所以他们可以在那儿发一会儿呆,没有本能地採取自卫的行动。 一人自山岗上纵马疾驰而来。那熊和东方朔等人一同望过去。 吾丘寿王。驰到他们的面前,四人和那熊对视。那熊嘴边挂着咀嚼苞米棒子时留下的白沫儿。小眼睛挺晶莹地望着他们。虽然他身后的吵嚷在逼近,但它似乎未闻。它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的四人。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已经抽出剑。那熊心说你们要干啥吾丘寿王没抽剑。他也并没有带佩剑。一把匕首悬在他的腰际。 「三位今天真是清闲。」吾丘寿王瞟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说。 三人当时就为自己的紧张不好意思。随着驱熊人群的临近,那熊想熘。吾丘寿王指挥不远处的人群:「熊在这儿,把它围住。」人群就兜了上来,把吾丘寿王、东方朔等连同那熊一同兜在了中央。 「看我的」吾丘寿王跃下马,赤手空拳奔熊而去。那熊有些慌。往哪头跑都撞见人墙,手持锹镐、刀剑恐吓着它。后来,它就撞见了吾丘寿王。赤手空拳的吾丘寿王微笑地望着它。它挺恼火,心说你啥意思吾丘寿王的身体微微前躬,手张开攥紧张开攥紧。他娘的你一个人都要欺负我熊勃然大怒,直扑而来。吾丘寿王闪身躲开。那熊扑了个空。吾丘寿王出了苞米地,那熊跟着撵出了苞米地。它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瞪视着吾丘寿王,那熊已经把逃跑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它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在向它挑战。驱熊的人已经围成一个圆圈儿,水泄不通的圈子。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下了马,也成了包围圈的一部分。相如把剑插回了鞘。他吾丘寿王能混到今天必有他的过人之处。难道这过人之处,在对付熊瞎子方面也有体现吗否则摆下这架势得多愚蠢那熊跃身扑向吾丘寿王吾丘寿王在闪身的一剎那大叫一声奋力击了一掌,扑在空中的熊当即向一边儿飞去,摔了个四腿朝天四围立时响起一片喝彩声。那熊翻身爬起,毫不迟疑地再反扑,吾丘寿王早已匕首在手。在熊瞎子跃起的一剎那,它忽然蹲伏,但匕首高扬熊瞎子发出惨叫落地,仿佛一团肉摔落。吾丘寿王持匕首的那只胳膊衣被熊掌刮破,有血迹渗出。匕首上,也有血滴滚落。熊爬起,腹下有血喷涌,它嗥叫着沖向吾丘寿王,吾丘寿王闪身躲避。有什么东西被那熊拖着,原来是它的肠子流出那熊转过身,又向吾丘寿王冲来,它的肠子被一困树丛刮住了,突然就扯出一团东西,那熊哀鸣了一声扑倒在地。它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慢慢地,就侧了身子,兇狠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四围一片肃静。 第41页 「操他娘的,他还真行」东方朔说。他说出了司马相如、枚皋说的话。 吾丘寿王走近熊瞎子,在它的身上把匕首上的血迹揩干净了,插回了鞘。 四围爆发出欢唿。 吾丘寿王看到了随后赶来的他的手下。「把熊弄回」他吩咐。随后,他对东方朔等说:「几位,可随我回去吃熊肉。」三人随吾丘寿王而去。 「你要是拿出弄熊瞎子那劲头儿去抓东部的强盗,应该把事儿办得很出色。」东方朔说。 吾丘寿王淡然一笑,说:「强盗得抓,上林苑得建。」 「抓捕强盗和拓建上林苑都是重要的事情,皇上却都交给了老兄担当,可见皇上对老兄是何等器重。」枚皋说。话说得轻飘飘,没有什么深意,不像东方朔,总是意味深长。 「恐怕我既写不出相如兄的华章,也造不出他所描述的那个上林苑。」吾丘寿王冒出了这么一句。 忧伤的枝蔓蓬蓬勃勃地伸展着,箍紧着心。这上林苑叫相如感到羞耻。他本来为自己的美文自负着,但导致了拓建上林苍叫他明白,尽管他文章如何如何地美妙,但仅仅是文章。对于皇上仅仅是文章我当初不就以用文章能影响皇上为最大人生奋斗目标吗没有想到,却会是这样的结果」「各位就不要提在下的什么文章了。」相如说。 「说心里话,我觉得你的文章会流传千古的」吾丘寿王说。 相如笑得挺厉害。笑得旁人挺愣。原来他挺烦吾丘寿王这个人。烦他腮上那厚实的肉。现在他觉得这个人挺憨厚。皇上和谁亲近对谁都是挺幸福的事。他吾丘寿王也一样。不识抬举是最易激怒皇上的。这种激怒是不易挽回的。 工地的厨房把熊肉做得香喷喷的。只几道菜。但有大块块的热气腾腾的熊肉,桌上还算显得丰盛。「各位,比不得在城里,慢待了。」吾丘寿王说。正要开席的时候,吾丘寿王唤来了一位手下吩咐「余下的熊肉,犒赏将士吧。还有,那些工头。」 司马相如不易被人察觉地点头。 枚皋心里嘀咕:「我还以为能给我们一人分一份拿回呢。」 东方朔想:「此乃小仁也。不过小仁总比不仁好。」 就喝酒。虽然都身在上林苑,但都尽量绕开上林苑这个话题。自然要唠到吾丘寿王与熊瞎子格斗的事。 「老兄真是叫老弟开了眼界。只听说过以前有令囚犯与熊瞎子徒手相搏的事。那是出于无奈,不得不为之。老兄则不同了。」枚皋说。 「皇上要是听到这事会怎样呢」东方朔冒出了这么一句。当时把司马相如和枚皋就给逗乐了,二人都觉得那话的意思是:皇上要是听到了这事,会不会弄只熊瞎子让吾丘寿王再与之相格吾丘寿王也乐了,他和司马相如、枚皋领会的意思是一样的。三人一笑,把个东方朔弄得绷不住了,也笑了,说:「皇上终究是皇上,为臣的有时真拿他没办法。」这话说的挺合三人的意,就喝酒。这话只有从东方朔口中说出,才不算太别扭。 「在下问老兄一个问题,老兄可据实回答吗」枚皋问。 吾丘寿王知道准是古怪问题。酒喝得高兴就说:「你说。」 「老兄觉得是和皇上相格安全呢还是与熊瞎子相格安全」 东方朔、司马相如大笑口中咀嚼的东西都喷了出来。吾丘寿王想绷住脸,但绷不住,就也跟着笑笑了一阵子之后才总算绷住脸说:「你真是大胆,皇上岂可与熊瞎子相提并论」 枚皋做出惊恐的样子,说:「这罪可不小」 「罚酒」吾丘寿王做出威严的样子说。 枚皋就高高兴兴地喝下了一杯酒。 相如留意到吾丘寿王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枚皋和他讲过:开始,吾丘寿王是以文采被录用的。可是,皇上听说这小子善格斗术,就找他比划。他哪敢和皇上来真的,皇上生气,就叫他来真的他仍不敢。皇上就叫人揍他,再比划。他仍不敢。皇上就叫手下打得他皮开肉绽。皇上说你再戏弄朕朕就砍你的头。这小子一看,横竖是个死,就和皇上来真格的了。真格的了这话就是这么来的——作者一番格斗,皇上被他摔倒了,他跪下谢罪。皇上爬起,说:「摔得好,朕赏你官升一级」就又摔,皇上又被摔倒了,皇上说:「朕赏你黄金百两」从此以后,吾丘寿王就成了专门陪皇上练习格斗术的人。听了这些之后相如心想:这样的人哪能不得皇上信任一般大臣很难和皇上生出如此的亲密感情。 次日早朝散后,相如一进办公的房间就咦了一声。案几上摆了一堆简牍。细细一看原来都是大臣给皇上的奏摺。这是怎么回事他就跑到枚皋那屋,枚皋也遇到和他同样的情况。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到别人房间看看的时候,在他们和皇上之间经常跑腿的太监进了来。「两位大人别发呆,这是皇上大人叫你们看的。这些奏摺在中午就要收回。下午皇上看的奏摺叫谁看过就叫谁去皇上要听一听你们的高论,省得你们闲着」太监说完走了。昨天出去的事儿皇上知道了,两人同时想。 东方朔窜到了相如的房间。「瓠子河决口了。淹死了很多人。」他说。相如严肃地听,神情告诉东方朔,他没看到那个奏摺。「那奏摺在你这儿。」东方朔说。两人就在相如还没看的那堆奏摺中找,就找了出来,就看,就更严肃了神情。 第42页 「你知道皇上最近在忙什么」东方朔问。 相如摇头。 「和一个叫董偃的傢伙搅和上了。」 「董偃」 「一个珠宝商。」 「珠宝商」相如的意思是:珠宝商怎能和皇上搅到一起 「这傢伙卖珠宝卖到了皇上的姐姐那儿。结果,皇上的姐姐把董偃看成了宝贝,董偃就成了皇上姐姐的面首。皇上去姐姐那里喝酒,故意逗弄姐姐,点名叫主人翁陪酒。皇上的姐姐无奈只好叫出了董偃。结果,这傢伙也被皇上看成了宝贝。这一段时间,一散早朝,皇上就去和董偃在一起。全是乱七八糟的把戏。听说这几天在搞斗鸡。」 「不可思议。」相如要说的意思是:一国之君怎会这样呢 皇上要研究相如看的那些奏摺了。皇上听相如的意见。相如的回答简短认真。忽然皇上在找。相如心怦怦跳。「奇怪。」皇上说。「明明有关于壶口决堤的摺子呀,怎没了」皇上叼咕。「遗你那儿了」皇上抬头问。 「臣听东方朔提起壶口的事,一定在他处。」相如说。 皇上点头。就对一旁的太监说:「叫那个东方朔来。」皇上埋首看奏摺。看得挺认真。相如就想起上林苑的事。这个皇上到底是明君还是别的什么他很注意倾听。但是他很执着。做君主执着难道不是优点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可没有主意的君主更能给天下带来灾难。因为最踊跃近前的总是小人呀比如这个董偃。相如来时董偃就呆在了皇上的一边儿。不是站着。相如虽然做为大臣应召,可是他离皇上坐得比董偃远。董偃一声不吭,一会望望皇上,一会望望相如。一望相如的时候相如就避开他的目光。相如感觉有蛇一样的东西在身上爬。他打了个冷颤。皇上在等东方朔。皇上望了下董偃,董偃笑了下。「那只常胜的鸡又找到对手了」皇上问。「哎。」董偃应。相如身上麻酥酥的。那一声应甭提有多低贱了 东方朔抱着一堆奏摺进了来。皇上的目光望向相如,相如就立起,说:「如果没臣的事臣告辞。」皇上和蔼地点了点头。相如就退出。外边的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离开后皇上的书房发生的事他后来听说了。奏摺被太监接过东方朔行了叩拜之礼皇上赐坐。坐在刚才相如坐的地方与皇上相对。一落了坐他就盯住了董偃。董偃侧坐。皇上开始看奏摺。「臣有一事不明。」东方朔说。 皇上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望过来。 「臣与圣上商议国事,臣诚惶诚恐。臣见这位先生坐在这里,不知是哪位贤哲否则,怎有资格坐在圣上与微臣之间。抑或,他是宫内之人可宫内之人在你我君臣商议国家大事之时坐在这里也并不合适呀」东方朔说。 皇上红了脸,董偃红了脸。二人目光相碰皇上嘆了口气,说:「你退下吧。」董偃就狼狈地退出。 董偃一出去,东方朔慌忙离席边叩首边说:「臣有罪。臣冒犯了皇上。」 皇上瞪视着东方朔。「你的胆子比吾丘寿王大得多呀。」皇上说。 看来吾丘寿王与熊相格的事皇上知道了。当然也就知道了他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去上林苑的事。「臣不敢和吾丘寿王相比。臣知皇上仁慈,臣知皇上圣明,因此,只要臣出于公心,哪里有什么险在呢」东方朔说。 皇上就现出了笑意,「东方朔,你很会讲话」皇上说,说完就埋首看奏摺。东方朔就得那么跪着。他知道皇上是故意叫他那么着。也算是整治吧。 「瓠子河决口,又得赈灾了。」皇上叨咕。皇上微闭了眼,他分明看到浩浩荡荡的河水漫向田野、村庄。 「臣听到一种传闻,说瓠子河决口的时候有巨龙率龙子逆流而上,嬉戏追逐。」 「此是何兆」 「天子与民同乐」 「水患何解」 「天子既与民同乐,民之苦,自然也是天子的苦。已经有数万百姓葬身鱼腹。皇上何不亲率军队前往瓠子河,与那里的面姓共同堵塞决口,以张皇威。以往,国家面临外患,国君往往御驾亲征。今天下太平,但出现这样的灾情倒也给皇上提供了一种契机。」 皇上的眼前就出现了千军万马堵塞决口的壮观场面。他被那场面感动了。鼻子有点儿酸。「朕依你言而行。」他说。 据说那个董偃走出皇上的书房后守着斗鸡苦等皇上。那只体形不大其貌不扬的鸡已经战败了许多对手。它战胜了几只鸡后皇上被它逗得很开心。皇上就说这鸡就献与朕吧,董偃你可寻找对手与它相斗。那鸡就代表着皇上一次次胜利。每次相斗的时候,开始的时候它几乎都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对方气势汹汹地啄它,它甚至龟缩一团。待对方把强悍淋漓地表演了开始懈怠了之后它会突然奋起攻击雨点般地啄向对方。对方首先是惊愕,而后招架。总是躲不过它凌厉的攻势一败涂地。胜利了之后的这只鸡又回復平常,伤痕累累,可怜巴巴,一点儿也不趾高气扬。皇上曾怜爱的抚摸那鸡,对董偃说:「你可得给朕照顾好它。」皇上开心,董偃也开心,但是撞着东方朔,那阴冷的话语似寒冬的冰水浇过来。皇上,你得给我身份,这样我才能理直气壮地呆在你的身边,叫你永远高高兴兴。我不会像许多大臣那样,在你面前总是满脸的严肃。笑也是小心地笑。他们逼着皇上严肃。他们那么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你做皇上的还能差吗殊不知,皇上也是人呀皇上也要开心呀你个东方朔分明看皇上和我不同寻常的关系起了妒忌之心,就用道理来压皇上。可没准儿哪天我的官会做得比你大都是说不定的事儿到那时候你东方朔有何面目见我我不跟你计较今日你对我的羞辱算是我的心胸皇上究竟是皇上,皇上能被你左右吗我和皇上的亲密关系能被你的一番冷语破坏得了的 第43页 任董偃、太监、宫女苦苦等候,皇上没来。第二天董偃去皇上书房问讯的时候被太监挡了驾。太监说皇上有事斗鸡的事往后再说吧。皇上说以后有事会宣你的,言外之意是:没宣你就别来了。 后来皇上亲临瓠子河堵塞决口。首先那只鸡死了。可能和董偃遭受重大打击照顾不周有关。董偃嚎啕大哭觉得没照顾好皇上的鸡罪孽深重就也一病不起最后也一命呜乎。 一个皇上左右着天下的阴晴,一个大臣如果能够影响皇上,自然,也影响了天下的阴晴。那奏摺若是在我司马相如的手里,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吗东方朔虽然行为乖张,倒也有令人钦佩的地方。 后来传开了的那个龙子追逐嬉戏于瓠子河决口处的传说,没准儿就是东方朔杜撰的。这可是欺君之罪。皇上难道就没想到怀疑吗皇上好大喜功,正愁找不着机会向全天下表现一下他自己呢,一拍即合,哪里有空儿去怀疑什么呢即使怀疑恐怕也是宁可相信有 皇上从京都带了几万人马,在向东行进中,又从各邻近州县调集了几万人马,浩浩荡荡东进。侍从之臣,自然随行。雨,似乎是愈往东愈大。只有皇上乘坐玉辇。从臣一律都骑马。回首望去,逶迤的大军队伍根本望不到尽头。这个时候从呆在皇上身边的朝臣到普通的士兵都会感觉到一种豪情。他们,就要去和洪水展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道路泥泞。后来皇上索性丢下玉辇也乘马。大军加快了行进步伐。骑在马上的皇上很有威。雨停的时候少。天就没晴过。即使在下雨的时候皇上也坚持乘马,和大臣一同。虽然有雨披,有斗笠,但雨仍然会淋湿一部分身体。但皇上觉得这是他分享他的大臣他的将士的荣誉,那湿漉漉的感觉令他很舒服。这时候的皇上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但更令人崇敬。 越来越近重灾区。有的地段,路已经被水淹没。就在嚮导的带领下涉水而前。看到庄稼被淹得只露出稍来,看到民宅水到了窗台,谁人眼里不湿润每个人的肩上就有了使命感。先前,东方朔等人,只是为此生出许多豪情。但此时此刻,更多的是觉得他们本该如此。否则,皇上还是皇上吗做臣子的又何谈其忠 「如果那龙与子追逐嬉戏的传说是东方朔游说皇上此行杜撰出来的话,此时此刻则显得多么的不必要」司马相如想。 在滂沱大雨中,皇上也坚持赶路。随行的大臣劝阻,担心皇上淋病了。「你们把朕当什么人看」皇上没好气地说。众人就住口。此时的皇上,肆无忌惮地犟。不像拓建上林苑,多少还遮掩些。想到了上林苑就想到了吾丘寿王。瓠子河决口的地方,离东郡很近。吾丘寿王没在东郡,这次也没有随行。想必是拓造上林苑的工程脱离不了吧。 大军抵达瓠子河。 「决口处太危险了,皇上就不要到那里去了吧。」当地的官员劝谏。 「朕从都城来到这里,决口处竟然不去,岂有此理」皇上紧绷着面孔说。 当即就去了决口处。 在迷濛的雨帘中,决口一眼望不到头。大水浩浩荡荡地漫向田野、村庄。走向决口的时候皇上本来要责备当地怎么没有抢险的人在立在决口处他当时就明白了,一般的人力丝毫无济于事,又何必做样子呢在激流的沖涮下,决口在不断地扩大,扩大。甚至皇上感觉脚下的堤坝在颤抖,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堵塞决口的战役开始进行。堤坝上一侧是负着石块、柴草、木桿和泥土的人奔往决口处,另一侧是在决口处向洪流中卸下负载的人撤回。摔倒了爬起,每一个士兵,都成了泥人。即使这样,各处仍然传来催促声:「快快」 相如觉得他立在皇上的面前有点儿多余。他觉得他的热血在沸腾。「皇上,臣愿意与那些士兵一起去堵塞决口他说。 皇上一楞。 「我也去」枚皋说。 「皇上不能去,但我们这些为臣的,应该去士气会大受鼓舞」东方朔说。 皇上有些感动。「你们去吧」他说。 唿啦啦,许多官员就从皇上身边离去。当他们出现在士兵的行列中的时候,那催促声再也听不到了。将军们,也参加到了士兵的队伍中。士兵们脸上流淌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泪水感奋的泪水呀 相如的体质并不是很好,但咬紧牙关奔跑在堤坝。这个时候,大臣们将军们和士兵们没有了两样。相如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我司马相如的价值是干这个的吗但此时此地我又似乎只能干这个我,还有东方朔他们,分明是代替皇上在这样做因为我们是他的臣子为人臣子该明了皇上的心迹关于今天史官们会重重地写上一笔。当然写的是皇上他们不会体味到此时此刻我们这些臣子的心迹不会。皇上有了崇高情感我们为他做些铺垫难道不是应该的事情吗又一次跌倒。「你么样」前边的一人回头问他。他没认出那人他大声回答:「没有事」他咳了起来咳出血来。那人没看见他手心的血他扛起石块踉踉跄跄地奔向前去。 决口处,堤坝在迅疾地向前伸展。 皇上下诏,工程不得停歇,即使是在黑夜。至于将士,可以轮流歇息。随行的大臣,劳作了一天之后,皇上下令,再不要去干堵塞决口的体力活。「你们若累得不成了样子,朕岂不失了左右手」皇上说。多亏皇上这样说,若再干下去,不知道哪次摔倒,相如就可能再没力气爬起来。 第44页 皇上呆在当地的衙门。皇上下诏从各地调集粮食赈济灾民。 两天之后,决口堵塞完毕。皇上再次登上大堤。霏霏细雨。似乎有一种悲壮的歌声在大河的河面飘去。「壮哉」皇上说。 「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呀」东方朔说。 皇上回头,目光扫向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相如对那目光读得很明白:「你们应该赋之。」东方朔为赋来得快。挺奇怪,他在那儿装煳涂。他不可能读不懂皇上那目光。至于枚皋,在东方朔和司马相如面前谦逊着呢,何况,才气也逊色着呢。 后来,传说皇上亲自——写了两篇赋。 「吾丘寿王」刚返到京城的一天早朝皇上铁青着脸叫道。 「臣在。」 「朕命你肃清东郡的盗贼朕本以为你已经办妥,可现在朕得到消息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食却被强盗所掠」 吾丘寿王着实吓了一跳。虽说东郡他很少去,但捕盗的事他并没耽搁,安排那里的官员去办,也得到消息,强盗也消灭得差不多了呀。可是,赈济灾民的粮食被抢,有口又如何辩也不能说自己忙于拓建上林苑耽搁了「臣失职」他说。 「皇上息怒。即使吾丘寿王先前把盗贼已消灭得干干净净,但,盗贼往往与天灾同时发生。歷史上这样的事例很多。」公孙弘替吾丘寿王辩解。 每一个人都会想到,先前皇上派吾丘寿王捕抓强盗时他和公孙弘的争执。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觉得公孙老头心胸挺宽。皇上点头呢,谁都相信那点头的意思一半是认为公孙老头的话说得有道理,一半是肯定着公孙老头的人品呢。 皇上心里明白,全怪罪于吾丘寿王有失公允。「吾丘寿王,你立即赶往东郡捕杀盗贼把赈灾的粮食给我抢回来」皇上拍着案几喊道。 他分明在告诉群臣赈灾比拓建他的上林苑更重要。这就是权术吧。 早朝一散,相如把正要匆匆离去的吾丘寿王喊住,拉他到了自己办公的房间。「今日公孙老头倒是替你说了句公允的话,挺意外。」相如说。 吾丘寿王对公孙弘的那番感觉并不舒服。老滑头分明在表演你自己。但是,吾丘寿王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述自己的感觉。如果得不到对方的认同,自己就变成了什么人何况,客观上那话确实是有道理的。何况,现在捕抓强盗的事头等重要。事关皇上的脸面不是我的脸面。为了皇上的脸面我的脸面是可以牺牲的。 「你找我什么事」吾丘寿王没耐心和相如绕下去,单刀直入地问。 「老兄想过怎样去捕抓东郡的强盗吗」相如问。问时脸上没有笑意但也并不十分严肃。 「多带人马去就是了。」 「乌合之众,何必」 「那依你说怎样」 「擒贼擒王。」 吾丘寿王思忖片刻,说:「可我得把事情做得有把握。」 「我把我的管家借给你,兴许会助你一臂之力吧。」 「管家」 「是。」 第二天,吾丘寿王集结了队伍。相如和管家飞马前来。吾丘寿王心想随相如同来的那人必是那管家了。待到了跟前惊得他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是个罗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居然,什么兵器也没带。司马相如,你在耍我 相如看到了吾丘寿王脸上的怒气。「吾丘兄,这就是在下举荐的马文秀。」相如介绍。 吾丘寿王一听名字,被逗乐了。「相如,在下依你所言,并未多带人马。」吾丘寿王说。言外之意,你派的这人是能擒王之人要不是,还不如我多带人马呢 相如明白吾丘寿王的意思。「其实,有将军的神勇已足够了。在下再举荐马文秀,只不过略表对将军的相助之意而已。」相如说。随后,他又赶紧更正说:「是举荐不够准确,马文秀是在下借与将军。事毕之后,还得交还给我。」 「好,马文秀,你就随我出发。」 吾丘寿王只带了几百人出发了。到了东郡,那里还有人马可供他调遣。 阳昌高深莫测,那么,他的这个师兄弟会不会是莫测高深家里的事务倒是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些琐事,是阳昌不屑为之的,所以,阳昌就做老闆,让自己下边有个管家,替他在那儿繁琐,他自己呢,就有空儿深邃。师兄弟相同的是都能甘于寂寞。阳昌在他的深邃中寂寞,罗锅在他的寻常事务中寂寞。阳昌在山谷中的长啸是他的宣洩。阳昌对我司马相如前程的关注也是他的宣洩。甚至他对寂寞的宣洩都不愿让别人知道。而罗锅呢,从容地混迹于寻常的人群,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甚至不在意他自己的罗锅怎样地在别人面前突兀。手下有时唤他不留神地把背地里的叫法喊了出来——「罗总管」他也不恼不怒,很正常地望向你,等待你的下文。如果你的事情没办明白,他口中也会熘出寻常人的脏话。真不明白,如果他身怀绝技的话当初是什么动力促使他练就的呢 相如望向东方——那是队伍出发的方向。应该有关于罗锅的传奇传来吧。我曾经被阳昌设计,现在我也设计了一回罗锅。可我的设计能和阳昌相比吗相如摇了摇头。 有的行人望向他。他忽视觉得不自在。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街上不是前唿后拥,也得乘坐在华丽的马车中。纯粹是为了送罗锅方便他才骑了马。怎么可能还要叫吾丘寿王给罗锅备马呢大忙都帮了还差这点儿小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事。相如想到阳昌。阳昌象我这样出现在街上他会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他的衣饰不引人注意,他的形貌不引人注意,特别是他有一颗恬适的内心。我不及阳昌,外部的许多东西都还会很轻易地在我的内心引起骚动。我永远不会做到阳昌那一步。 第45页 路上吾丘寿王逗罗锅:「马兄此次如果立下大功,在下一定向皇上保举你,皇上一定会封官赐赏的」 「免了,要是那样在下立即折转马头回去在下只是完成我家主人对将军的相助之意,别无他意。何况,在下鄙陋哪里适宜混迹于官场」罗锅回答。 吾丘寿王生出些敬意,没再敢过分轻慢罗锅。 「抢粮的事哪像说的那样。皇上先前叫吾丘寿王围剿东郡强盗,为了便于他调动一切,东郡就一直未设太守。赈灾粮运到东郡,吾丘寿王又没在那里,官员就派人到京城见吾丘寿王准备听到他的旨令后再发放,结果,飢饿的灾民等不及了,好几万人拥到衙门,将赈灾粮一抢而光。守粮的几百官兵见百姓们不顾了一切,哪里敢有什么作为。」回来的罗锅跟相如说。 「皇命如何復」吾丘寿王喟然长嘆。 「抓个大盗带回吧。否则,将军阁下实在没面子。」罗锅阴阳怪气地说。 虽然话听起来很不舒服,但你细想想,也只能这么办了。挨家挨户搜粮,搜得上来何况,多半变成了粪吧 吾丘寿王就把东郡的手下找了来。「东郡最有名的强盗是谁在哪」他直截了当地问。 「要说东郡最有名的强盗当然是那个採花贼尹三了。」手下说。 「採花贼」吾丘寿王并未太感兴趣,抓一个採花贼如何就能对皇上交待过去 「是。还有人说他是侠盗。」 「盗就是盗,怎么还弄出侠字来」 「这人作奸犯科的对象都是官宦和富商人家。这傢伙有一身轻功。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熘进不知谁的家里,他会点穴,把老爷们老娘们点得不能动不能喊,完了就会当着老爷们的面把老娘们干了,完了就劫财,金银细软,扫荡一番。尹三光临的人家报案的时候往往报盗不报奸。甚至,干脆不报,哑巴吃黄莲,认了。」 「这他娘的算什么侠」吾丘寿王恼怒了。 「因为他从不祸害百姓所以百姓就这么说了。」 「图财,老百姓无财;图色……何侠之有」吾丘寿王说。 就决定抓尹三。 抓尹三就得找着尹三。尹三来无影去无踪,当然难找。都说难找。 吾丘寿王瞪着眼睛瞅大伙。众人躲避着他的目光,埋首不语。吾丘寿王的目光就停留在了罗锅的身上。他挺来气。一路上罗锅很少言语。而且,吾丘寿王也没发现罗锅有什么异人之处。 「如果尹三那么好找,他就不会有现在这个盗名了。」罗锅说。 「废话」吾丘寿王说。 吾丘寿王这一句倒把罗锅说乐了。大伙就跟着乐。吾丘寿王忍不住也扑哧乐了。「别兜圈子,你有什么高见」吾丘寿王没好气地问。 罗锅笑而不语。吾丘寿王就知他有了主意,有了主意不便说。就叫别人离去听令。罗锅的主意是:找不着可以钓 两人计议了之后吾丘寿王开心地大笑。 吾丘寿王按兵不动。 东郡城的孟尝客栈突然要将住客清走。有人重金订下整个客栈。随后,一队人马在客栈住下。很气派地住下。引人瞩目地住下。传出消息,原来是朝廷的上大夫韩嫣回老家省亲路过。他要拜访东郡官员。就摆下宴席。吾丘寿王和大小官员就赴约。其实那韩嫣是吾丘寿王的一个手下假扮的。罗锅失去了踪影。 席间,假韩嫣说他这次回老家是为了给老父祝寿,六十大寿。他说他跟皇上告假的时候皇上赏赐了他一件宝物,他就唤他的一位手下:「把那玉龙灯取来,叫各位开开眼界」手下就取了来。玉石雕就的五条龙缠绕在一起,每条龙都口衔一灯。「把它装上油点着。」就装油点着。假韩嫣就叫把别的灯吹了,就吹了。当时众人就瞪大了眼睛,包括吾丘寿王。这宝物是派人通过公孙弘和皇上借的,他也没见识过。随着灯光的跳跃,那龙的鳞甲耀耀闪动。「就用它照明吧,各位,喝酒」假韩嫣说。吾丘寿王等就邀请韩嫣在东郡盘桓几日。假韩嫣慨然而应。 关于韩嫣,就在东郡传奇。 「这韩嫣,同皇上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皇上小时候念书的时候,他是伴读。皇上当太子了,他是随从。皇上当皇上了,他还能差得了皇上赏赐无数。钱对人家已经不叫钱了。」 「韩嫣有个爱好,爱玩弹弓。你猜他用什么做弹丸用金子所以呀,他一出去用弹弓打鸟,就会有一群孩子跟在身后,等着找金子做的弹丸」 「皇宫,就是一般大臣也不是可以随便出入的,但韩嫣可以随便出入;皇上不是大臣想什么时候见就可以见的,但韩嫣啥时想见都能见着」 「这韩嫣由于在皇上面前得宠,皇上赏赐他许多宝物。听说就有一盏玉龙灯……」 这当然是吾丘寿王让人故意传布。真真假假,特别是金丸的事更属编造。但是,后来,居然还被编入了野史。不信您看《西京杂记》第九十六条。聪慧的韩嫣喜好玩弹弓而且百发百中倒是事实。然以金为弹,岂不是自招非议韩嫣与皇上的亲近关系在大臣中难免产生妒意,就是吾丘寿王也是如此。由妒意,难免发展成恨意。吾丘寿王现在此举,就是一种发泄。 韩嫣招摇过市,在东郡游玩各处景点。招摇过市,往来于客栈与衙门之间。 第46页 「这尹三能上钩」吾丘寿王问手下,没问罗锅,罗锅一直埋伏在客栈。 「应该能。这尹三有时自恃盗功高强,专门去偷大户人家的宝贝。」 这一天,已经深夜,客栈忽然来一拨人,要住店。告诉他们客栈已经被人包下。对方就恳求说给找个地方歇息就行,说他们实在太疲惫了,不愿另寻客栈。」「客栈老闆赶了来,用威胁的口吻说:「别嚷,这里住的可是朝廷要人呀」 「要人什么要人」 「上大夫韩嫣」 那些人的吵嚷就低了些,仍恳求。仍拒绝接纳。店内被惊动的一些人来到了门前。店老闆口气越来越强硬,没有一点儿通融的余地。僵持了一阵子,那群人散去。 「这伎俩太一般了,门前一闹腾,我就猜,尹三十有八九来了。」后来罗锅这样说。 尹三确实来了。趁门前闹腾的时候他越墙而入,潜入客栈。那群人走后,又回復寂静。 有一个人在一扇门前来回地巡视着。显然,那就是韩嫣住的屋子了。尹三忽视无声无息地扑了上去,那人只觉得身后袭来一阵冷风,还没来得及惊恐一下,嘴被捂住,脖颈凉了一下,一命呜乎。 挑开门栓,进入室内。床上一人睡得香甜。他点穴制服。那人睁眼望着他,只能惊恐而不能有所作为,喊不出,动不得。屋内一侧,躺着个大大的木箱,不用说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应该锁了吧摸去,没,摸盖,钥匙和锁头都放在上边。拿开,黑暗中箱中更黑,摸去。忽然手腕被捏住,本能地退后就从里边拽立起一个人来挥刀砍去那只手也被灵便地攥住铁钳一样。中计了尹三悲哀地想。他尹三大名远播,敢在这儿守候捉他的人必非平庸之辈尹三但求脱身,松开了手中刀,两手一翻,同时也抓住对方的手腕,胳膊一抬,头钻过,呈背负对手状他试图将对手负起摔到前边来前边的动作可说是灵捷无比可到了一背的时候出了问题,那人纹丝不动。那人还发出了冷笑。随后从后踹向尹三的膝关节尹三跪倒在地。「来人哪」那人唤道。剎时,店内灯火齐燃。各个房间涌出条条壮汉。尹三闯进的那屋被点燃,反剪双臂被牢牢地摁着的尹三回过头问:「你是什么人」 「在下马文秀。不过,人们都不这样叫,叫我罗锅。」 这一句,把冲进屋的人给逗乐了。尹三笑到一半收住了:究竟是做了人家猎获物 吾丘寿王正在衙门焦躁地等候消息。尹三当即被押到衙门。 吾丘寿王等人回到了京都。 「马兄难道对仕途真的就无意」即将分手的时候,吾丘寿王惋惜地对罗锅说。他甚至有些妒嫉司马相如能有这么一个人做管家。他挺希望罗锅成为了自己的手下。 「在下形骸丑陋,不适合混迹于名流之间。能做上司马相如的管家,已经是在下的福份了。在下这就告辞」 「混迹」两字的使用,叫吾丘寿王觉得用得挺有意思,就现出了微笑,但微笑刚做出罗锅就说出了要告辞的话,他刚想说几句或者挽留一下比如共同面圣比如共同参加谁为他们摆下的庆功宴或者就此就告别的话,罗锅一抱拳一点头,纵马走了。这才是真的名利于我如浮云,吾丘寿王想。愣了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原来的兴高采烈,被怅惘的情绪压去了许多。 总管回来了府上出现骚动。罗锅的目光寻找着他的儿子。「回来啦」妻说。他和蔼地点头,就进了屋,正伏案面对着书简沉思的儿子就抬起了头,就欢快地扑向父亲。罗锅把儿子抱起抡啊抡,之后就让自己的那张老脸和儿子那张娇嫩的脸儿摩挲。 「司马先生在家。」儿子说。 罗锅就去见相如。先见了文君,文君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罗锅不在的时候,自然要出现些不周到的地方。 「相如在书房。」文君说。 罗锅就叩响了书房的门,静了会儿里边才传出声音:「进来。」罗锅就进去,进去的时候才注意到儿子跟在他的身后。 相如懒散地背倚案几回头望过来。看到罗锅他现出微笑罗锅感觉得出那是一种很亲近的笑。 「大人我回来了。」罗锅说。说完他觉得这话挺废,人都站在了面前还用说这一句可不说这一句真不知道拿啥话开头。 相如转过头来坐在了案几前。「你坐吧。你也很辛苦了。」相如说。 罗锅就在相如的对面坐下。此时他感到挺温馨。他挺自豪地想起他和吾丘寿王告别时的果断。罗锅的儿子也在一边儿坐下,期待地望向罗锅。 「小马崽已经等不及了,你就讲一讲你的东郡传奇吧。」相如笑着说。 「啥传奇挺简单的」罗锅说。接着,就简要地讲在怎样的情况下决定捕抓尹三又如何捕抓到尹三。讲到假冒韩嫣的地方相如挺开心地笑着罗锅也现出微笑小马崽就也跟着笑。讲完之后罗锅就急着告辞去料理府中的事务。相如本想问一问吾丘寿王打没打罗锅的主意一时没找着合适的问法犹疑了下就让罗锅走了,罗锅腚后跟着小马崽。罗锅把吾丘寿王和他告别时两种意思的挽留省略了。没说。但有前面的表现吾丘寿王能打罗锅的什么主意相如能想像得出来。富贵于我如浮云——罗锅挺了不起。他的内心比我要恬适、宁静。相如想到阳昌。已经有一阵子忘记阳昌了。四季花大酒楼还那么红火吗夜幕降临,那里灯火辉煌,给人以暖意。食客们喧喧嚷嚷。后面的屋室内,却有一个人盘膝而坐。似乎冥思,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思绪进入一种虚无状态。真的虚无吗相如的耳畔响起迴荡于崇山峻岭间的阳昌的长啸…… 第47页 相如吓了一跳,醒过神来,原来是小马崽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面前,手里抱着几片木简。 「哦,小马崽。」 「司马先生,我又写了东西给您看。」 「好啊,拿来我看。」 孩子就递上了木简,而后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相如的面前。相如坐正了身子去看。先前相如认真地在朝中做事,这孩子总跟文君学些东西。后来相如腻烦了朝廷的氛围,就总以身体不适为由跟公孙弘告假。文君就让小马崽找相如讨教。也有给相如解闷的意思,因为小马崽的文章都记的是挺有趣味的事。 「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金丸。』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蔫。」——小马崽的新文章。 相如笑了。小马崽没搞清楚他老爹讲到在东郡散布韩嫣以金为弹时脸上那微笑是怎么回事相如开心地笑是怎么回事。「马崽,你也可以有书啊。」相如敛住笑,说。 「你取笑我。」小马崽显出挺委屈的样子。 「能。把你写的那些上文章编在一起不就是一本《京师杂记》」 小马崽挺高兴,说:「那我就多写。」小马崽拿了木简,挺激动地走了。 寂静。小马崽的文章不事铺陈,记实。小气了些。然而那也是文章。我的文章是给皇上看的然而小马崽的文章却是给百姓们看的让百姓们了解京都了解朝廷了解大臣们。不光百姓可以看。那写实性的文字也可以叫人浮想联翩。可以暗示一些东西。谀臣。骄奢。皇上的失误。暗示。还可以借事与事的组合,即在篇章的排列顺序上,巧妙组合,增强暗示。而孤立地看单一的篇章你无论如何找不出问题来。妙啊相如的手轻拍在案几上。 吾丘寿王向皇上復命的时候皇上没问抓捕尹三的细节。后来吾丘寿王在皇上的书房找机会提到司马相如派罗锅相助的事,皇上心有所动。本来司马相如少有文章献给他,而且不召不见,已经叫他感到不太得劲儿。有时召他还偏偏不在朝,公孙弘就说已经告了假。原因呢身体不适。怎么不适什么毛病呢皇上心中不快,就懒得去问。虽然疏远着朕,但对朝廷的事热心相助,倒也不失忠心。而且,比那些热衷于做表面文章的大臣要更可贵。「那个马文秀着实是个人才,要是皇上……」吾丘寿王虽然没把话全说完,皇上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朕做夺人之爱的事」皇上反问。 吾丘寿王语塞。 皇上就想见一见相如。手,不由自主在碰了碰案几上的一奏摺。司马相如,成都人。而现在,我的使臣唐蒙正在巴蜀做着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隔着高山险水,有一个夜郎国。有些稀奇珍贵之物,从其国传出,并被视为奇货可居。夜郎国曾和大秦王朝建立附属关系。后来由于战乱,便中断。只有民间的商人为逐利而往来。唐蒙本来奉命出使夜郎国,夜郎国待之不热,称,夜郎国地处偏僻,纵有归属大汉之心,然无往来之便。唐蒙便应允开拓夜郎国与巴蜀之国的交通。唐蒙取得当地官员支持,徵招民工,开始实施。无非都想做一件叫我这个皇上惊异的事情。而且,唐蒙已有奏摺通报。但是,徵招民工规模太大,而且,用军法管理诛杀了一些人,引起民怨。为躲避征工,许多百姓甚至举家迁徒。能说唐蒙不对吗做大事必劳其民力。劳其民力则恨怨。司马相如,你是巴蜀人的骄傲,现在我就派人接替唐蒙,必能缓解民怨。反正唐蒙已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你就去擎现成的好了。唐蒙,为了朝廷,你就做一点儿牺牲吧。何况,有朕了解你的忠心。 皇上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有时倒挺羡幕那些王公大臣,他们可以自在地来去。皇上就想起那次微服出猎被围追的事,脸上就现出笑意,不由自主的笑意。眼前的吾丘寿王会觉得朕神情怪异,皇上的目光,就重又落在了吾丘寿王身上,就想起了吾丘寿王与熊相搏的事。 「爱卿可再敢与熊相搏」皇上问。 皇上不知又冒出什么鬼主意,吾丘寿王心中嘀咕。「如情势所迫,臣仍敢。」吾丘寿王答。 皇上对这答覆不满意。什么叫情势所迫 「如果朝中之人、宫中之人,想一睹人熊相搏,如何」皇上问。 「皇上发话就是了。」吾丘寿王答。那样,我就成了被观赏的对象。是耻辱还是荣耀 「好,就搞它一场人熊大战」皇上拍案说道。让我的使臣出使遥远的那个夜郎国,再带上一个关于我大汉王朝皇帝的故事。别以为你蛮夷之邦才有那些蛮勇。我大汉皇帝单个儿的人也缺少蛮力大汉王朝还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只要我一声号令,他们便会所向披靡皇上的眼前就浮现出卫青、霍去病率军追赶匈奴的场面。那队伍的统率之人若是朕,场面当更豪壮 皇上发出邀请。朝廷的人将这邀请传达到司马相如上并补上:「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託。」相如就说明白不能以身体不适推脱了。说是皇上邀请看人熊大战,自然,人们要关心是什么人要和熊相搏。得到的消息是:吾丘寿王。 栅栏前,密密匝匝的围着人,除了王公大臣,皇后和妃子们也来了。吾丘寿王果然一身紧衣。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吾丘寿王来到皇上的面前,说:「皇上,臣已做好准备。」他的意思是问皇上什么时候开始。 第48页 皇上哈哈大笑,抖落披风,皇上也是一身紧衣装扮。「打开拦门」皇上喝道。人群骚动。一张张惊异的面孔。吾丘寿王试探地问:「皇上是要臣马上开始」 「朕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与什么熊相格。朕今儿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众爱卿平日里很辛苦了,联也想让你们轻松轻松。打开栏门」 拿着栏门钥匙的那人求助地望王公大臣们。 「皇上……」公孙弘觉得责无旁贷上前要劝止刚刚说出了这两字皇上就给截住了皇上说:「谢了」 「皇上,臣随你进栏,以免大家担心。」吾丘寿王说。 皇上阴沉着脸,没吱声。没吱声就算恩准了。 栏门打开,卧着的那头熊警觉地站了起来。有宫女发出惊叫,以为熊会立即扑上来。熊警觉地打量进来的这两个人。硕大的一只黑熊。掌管栏门钥匙的那人没管把栏门关上,那儿的人立即旁闪。 皇上往后拨拉一下吾丘寿王,绷紧筋肉,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熊。 那熊黑亮的小眼睛打量着皇上心说你要干啥 皇上在它面前站住皇上心说你害怕吗 往日我多悠闲自在,结果被你关在了这里受尽了窝囊气,今儿又要来耍我我豁出去了我跟你拼了熊就朝皇上扑去女人们惊叫皇上闪身躲过。熊根本就不理吾丘寿王熊又直奔皇上扑去并发出咆哮。皇上抬腿一脚踢中熊的下巴颏儿皇上以为他的劲儿可以把熊踢个仰面朝天呢错了,那熊趔趄了一下,狂怒地立了起来和皇上对峙。 这回你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皇上心说。 甭搞偷袭甭逃跑,有本事咱俩认认真真地较量熊心说。 皇上突然一猫腰扑了上去把熊奋力扛起熊还没来得及撕咬他的时候他一转圈把熊斜撇了出去熊沉重地落到地扑起尘土来。熊这个气呀一跃爬起急步扑来扑到跟前皇上跃身而起踩了下熊嵴背跳到熊的身后。熊又转身扑来就在皇上闪开的时候熊终于咬着了皇上的裤子嘶啦,露出皇上的腿,皇上的腿长满黑毛皇上也有点儿像野兽。 熊咬着绸条儿望着皇上心说就差一点儿我就咬到你,那时你就甭嚣张了 皇上心说差那么一点也不好使,我还是我我挺好的 熊再次沖向皇上皇上奋力跃起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落下他骑在了熊的身上死命抓住了熊的两耳熊兜着圈儿在栏中跑,女人们发出惊叫有王公大臣在喊皇上你可要加小心呀皇上稳住了身子右拳雨点般落在熊的脑门上可以感觉到厚实的皮毛皇上的拳就砸向熊的眼眶,有粘粘的液体流出熊疼痛难忍忽然咆哮着跃身撞向铁栏,皇上心说不好就两手在熊的身上一推在空中后仰翻身落下,与此同时,撞向铁栏的黑熊沉重地落地。皇上拍了拍手上灰尘,向吾丘寿王说:「把它杀了,犒赏大家。」 那熊爬起,仇恨地望着栏中的二人,它的一只眼已经被砸烂。它似乎对它的进攻已经失去信心它绝望地与皇上对峙。皇上走向栏门那熊突然狂追而去。「皇上当心」吾丘寿王大叫同时沖向前来一脚将熊踢个仰面朝天,皇上回头朝吾丘寿王点点头,走出了栏门。 一片皇上神勇的赞嘆。这是上午的事儿。 这天下午,王公大臣们分别收到了皇上赐予的熊肉。但是,也是在这天的下午,司马相如来到了皇上的书房。「你已经多时不来见朕了。」皇上说。其实他心里对司马相如来见他感到挺高兴,本来他也正要召见司马相如。 「臣无事不愿叨扰皇上。」 「这么说今儿个是有事而来」 「臣有赋献与皇上。臣为赋,总是袒露臣的心迹。」一边儿的太监就从相如手中接过了绢帛,放到了皇上的面前。 「朕很喜欢看你的赋。朕也希望能时常看到你的新作。」 「皇上这样说,臣惶恐。」 皇上就温和地笑了。「你坐吧,司马先生。」皇上说。 「谢皇上,」相如就在一侧坐下。 皇上展读其赋。其赋对皇上与熊相搏之事持否定论,认为非天子所为之事。其实想来,此举确乎涉险。我大汉天子若是为熊所伤,岂不贻笑各方 「本来朕也要召见你。」皇上说。皇上已没有读赋的意思,他是想避开这个话题。 「臣听从差遣。」 「朕召你到长安以来,还没有回过家乡。朕想给你一个机会。朕派唐蒙出使夜郎国,结果这傢伙大规模徵发当地民工,修建通往夜郎国的道路,致使当地民怨沸腾。朕派你督责唐蒙,告巴蜀民众,唐蒙所为非朕之意。」 皇上你本来就好大喜功。你并不是很认真地怪罪于唐蒙。唐蒙把事做了,你却让他一个人担当罪名。 「夜锦还乡,人生快事。」皇上说。 相如上路了。浩浩荡荡的上路了。有上百人的随从。文君跟随,小兰跟随。小兰的孩子此时已有七岁。马文秀跟随。马文秀本来想叫小马崽留在府中可小马崽要跟,文君说跟就跟吧也叫孩子开开眼界。这些事儿相如不管,心里也觉得小马崽开开眼界是好事儿。东方朔、枚皋等人送到京师城外。「我知道这事儿太晚了。」枚皋一再说。相如明白,枚皋挺想和他同行。相如是没张扬出使巴蜀的事,否则,枚皋就会找机会让皇上恩准同行。其实,也挺愿意有枚皋同行。这人在朝中的资歷比我要强,可从来都尊敬着我。当初是他传达皇上的徵召。我司马相如能有今天,也算和他有一定关系。何况,巴蜀有他的朋友,卓尔群、程子辉等。我在朝中感到郁闷,难道他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吗他也乐意出去。可是,得有皇上的恩准。衣锦还乡是皇上的恩准。想到这儿相如情不禁地回首京都的方向。他和文君坐在车中有幔帐罩着他们,文君就问:「你看什么啊」相如就笑了说没看什么。 第49页 他们很从容地行进着。有时住在官家的驿站,有时就住在客栈。无论平坦还是颠簸,无论是阴雨,还是晴空,相如总是微闭了两眼,总似专注地理着自己的心思。文君在他的脸上阅读到怡然。同时,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在帘外搜寻美丽。反正她和相如都有一种同样的感觉,都仿佛从囚禁中释出。 「我酿的那窖酒,回来的时候就可享用了。」文君说。在府上时文君闲着也是闲着,就指挥下人学着按四季花酒楼的样子酿酒,而且府上也一直在喝着这种自酿的酒。 「总是未得其神韵。」相如眼皮都未抬,说。 文君撅起了嘴,说:「不是越来越好嘛,就像你那文章,也不是一下子就写得这么好的嘛。」 相如这下可睁开了眼睛,说:「你看过我哪篇文章」 文君还真就哑然了,就向相如的臂上擂了一拳,说:「你行,天生的」 相如就笑。文君心宽,很少动气。「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挺闷的吧连个话都没有。」相如说。 「是呀。哪像当初,又是弹又是唱,弄得人如醉如痴。」 相如仍旧笑,说:「我已经被你得到了你还会如醉如痴得到了就会看得真实,什么瑕疵都会看到。」 「明明是我被你得到嘛。」 「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了。」 相如想想,说:「好像也有那么点儿不同。」 但是,谁也没再说究竟有什么不同。 将到成都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此情况报告相如,相如扬帘观看。那些人驻足而待。不是迎接的人还能是什么人一路上并非疾行,总是从从容容,而且行踪没做任何掩藏,成都方面预先得知消息当是极为可能的事。相如放帘坐下,没说啥。文君询问的目光落在相如的脸上。相如微闭了双眼,不言语。 他们来到那队人马的面前。前方的护卫狐疑地望着那队人马便想继续前行。 「来人可是司马大人吗」有人问。 「是司马大人怎样」这边有人应。 「我们是奉了太守大人命令在此恭候司马大人。」对方说。 相如的这队人马就全停了下来。相如掀帘观看。数百人。全都是戎装齐速。忽然,他看到了王吉。心头一颤,眼中一热。王吉的唇动了动。那方所有人全都下了马。相如下车,径直来到王吉面前。四目相对。他忽然紧紧抱住王吉,热泪滚滚而下。「相如羞愧。」他说。王吉一脸宽厚。自打相如携文君离开临邛,相如一直未和王吉通音信。相如心中明白,他曾使王吉蒙羞。 「太守大人得知司马大人将抵达成都,每日都派人探知司马大人的行踪,并通知附近各县的县令前往成都迎接。」王吉说。 「相如并非炫耀之人。」相如说。 「特别是在今日,更无必要。」王吉说。 相如知王吉什么意思,只要提起他司马相如谁不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人。相如纵身上了罗锅所骑的马。「王兄,我们进城。」他招唿。 「太守大人已经在四季花酒楼摆下宴席,恭候着你呢。」王吉说。 四季花酒楼。相如就想到当初那炼狱般的煎熬。文君从四季花酒楼捧回陋室的那坛酒。阳昌在山岭间飘忽的身影。鸠占雀巢,入主四季花酒楼。文君穿梭于客人中间。阳昌,一个至今自己并未完全了解的人。难道自己就从没有完全了解过他阳昌吗罗锅到了自己手下已经多年,他没有谈到阳昌,我也从没想到询问阳昌。难道我司马相如是一个忘恩的人吗相如摇头。阳昌助我到了朝廷,自然是指望我有所做为。可是我真的就有所做为了吗难道他没有觉出我不是一个擅长仕途的人吗他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那双眼睛可以穿透你的心。 进入成都城。行人闪立两侧,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啊,我们成都的司马长卿回来了回来了可是,你们当中不是有许多人曾经把我司马相如看成是你们成都人的耻辱诱拐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一个下流坯相如就想到了陋室中与文君的做爱。兇狠发泄着一种仇恨。相如就想到了,与正在行进大街不远,就是当初生活的陋室。那里还生活着那位老妪,还有他的儿子,一心想养好狗的儿子。完全是受了张得意的影响,其实他可能已经比张得意养狗养得更好。越家门而不过,为了公事有人被传为佳话。那老妪难道不像我的母亲一样照料我吗那老蔫难道不象兄弟一样崇拜着我吗可是我现在去看望他们谁都会认为是一种矫情。而且,那老妪和老蔫会显得很慌张。难道我愿意让这么多人看到他们的慌张吗为了体现我司马相如的情怀我这样做对他们合适吗相如不断回首,望向那方向,他发现文君在车中也掀起了围布,也在望着那个方向。文君的目光忽视就和相如的相遇。文君就招手。相如就过了去。 「相如,我回家吧。」 相如鼻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使劲点了点头。 罗锅坐在那车的辕板。文君的车就载着她和小兰母子离开了队伍。小马崽骑马跟随在后。 太守的宴会特别盛大。相如的目光在席间搜索。他看到了酒店的领班。还是原来的那个领班。目光相遇。领班过了来,俯耳低语:「阳老闆已经避开,适当的时候他会见您。」 第50页 今天欢迎我的主角是太守。太守大人。阳昌用心良苦。 宴会正进行的时候,门外赶来一拨儿人。都乘马急匆匆而来。他们是:卓王孙父子、程郑父子等。王吉赶往成都走得匆忙,但派手下告知了他们。他们便随后赶了来,一番打听,找到了这。 守卫挡住了他们,问他们是什么人。程郑做了介绍。守卫说太守大人正在为司马大人接风。守卫要进去通报。卓王孙制止。听着里边的熙攘,看着院内院外的车马,卓王孙内心慨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吧,先别搅扰里边的宴会了。」他说。程郑点头。 「招婿还是当招相如这样的人呀」卓王孙慨嘆。 程郑就笑。卓尔群、程子辉也笑。 本来卓王孙应该高兴,但是,他现在挺黯然。 天黑下来了。 夜深了。 太守大人终于决定结束宴会。「司马大人一路劳顿,早一点歇息吧。」他说。 这四季花酒店被他全包了下来,他当然觉着司马相如应该歇息在这里。如今的司马相如怎么能再回到当初的那个陋室呢多少个成都人指着那个陋室告诉别人,那就是当初司马相如的家,言语中无限感慨。此时此刻,文君呆在那个陋室,相如不时这样想。他随太守大人往外走,他做出的样子是送。 在院中,太守对他的一位手下说:「你们留在这里守卫司马大人」太守大人上了自己的车离去。 相如就和其他客人告辞。 「我们歇息在别的客栈。」王吉说。 相如想留他在四季花酒楼,但想到还有旁的人,话,咽了回去。就在这时,二人同时看到了犹犹豫豫要迎向前来的卓王孙等人。相如和卓王孙四目相对,卓王孙避开相如的目光,向王吉笑了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来得早。」纯粹没话找话。王吉和相如都明白,卓王孙等人说不上在这大门口儿等了多长时间了。相如不太听使唤地移动脚步,来到卓王孙的面前,谦恭地说:「岳父。」卓王孙当时就哭出了声儿颤拌的双手抱住了相如的两臂。 「相如做得不好。」相如诚心诚意地说。 「没啥,没啥。」卓王孙说。 王吉和程郑就笑。卓尔群和程子辉也笑。卓王孙眼睛一瞪,道:「你们真混蛋,取笑老夫」 「哪敢哪敢」王吉说。 卓王孙用衣袖揩了下眼泪,就寻视。「文君」他问。 「文君回家了。」相如答。 「走走走,到家看看。」卓王孙招唿。 相如发呆。也已经在门外的马文秀凑了上来:「司马大人,上车吧。」相如就脚步不太听使唤地上了他的车。马文秀就亲自驾车。 「你们去吧。」王吉对卓王孙等人说。 卓王孙等人就赶紧上马跟随在相如的马车后边。 车中相如热泪滚滚。 狗的吠叫。老蔫的吆喝。车停止了。相如木然。 卓王孙等人在马上也都傻傻的。 稍好一点的那面房屋,窗上钉着木板。里边显然刚刚张挂上了布幔遮着窗户。里边跳跃着烛光。 卓王孙下马,奔到相如的车前,哽咽着说:「老夫委屈你了。」 相如掀帘下去。就在这时,屋中传出琴声。柔和的琴声,院中人屏息倾听。琴声透露出文君宁静的心绪。像阳光像轻风,抚慰着你的心灵。显然,文君知道他的郎君回来了。她在用琴声告诉他,你不要对我心怀歉疚,我回到这空留着往昔的记忆的陋室,心中充满着快乐。快乐的文君。 「岳父,明日相如在四季花请你们,叫文君也去。」相如说。 卓王孙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这就是我的陋室你们也算到过了,实在无法招待你们。「好吧。」卓王孙答。他带人离去。 相如站在了文君的面前。文君拥被而坐,琴,隔被置于膝上。琴声停止,文君抬头望向相如。烛光摇曳。此时的文君很美丽,后来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真实着的是文君的美丽。「长卿,歇息吧。」文君低低地唤道。象梦中的呓语。又叫我长卿相如的裆部就有了冲动。 蜡烛没有被吹灭相如立在床下进入了文君的体内他撞击着文君。「长卿长卿」文君呻吟地叫咬紧牙关地叫。你又叫我长卿相如忆起当初仇恨似的与文君疯狂性交就又疯狂。「啊,长卿,好久你没这样了好久」文君送迎着,分明有泪水溢出她的眼角。相如慢下来,他把文君拉起来,搂在怀中,他用手拭去文君眼角的泪,这期间他没有离开文君的体内他仍然动作着。文君的玉腿紧紧地盘在他的腰际。 「还喜欢我吗」文君问。 「废话」 「还像当初那样喜欢我吗」 「是。」 「那就还那样做。」 相如就笑了,心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宴席上,卓王孙咋瞅女儿咋可爱。比先前胖了。比先前白了,但比先前文静了些。不失活泼,但很从容地活泼着。「文君,我的女儿,你不恨我吗」卓王孙一次次用眼神询问。每次和老爸目光相遇,文君都报以嫣然的一笑,仍旧,腮上会出现那美丽的酒窝儿。这情形相如看在眼中。 「岳父,相如这次奉命督责唐蒙唐大人和出使夜郎国,事务牵累和路途坎坷,让文君在临邛等候如何」相如说。 第51页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卓王孙挺激动,都差了声儿。 文君嗔怪地对相如说:「瞧你说的,回自己的家干吗这样客气」 「就是,就是。」卓王孙有些尴尬。「我没有这么个混帐女儿」当初一次次这样说。 卓王孙的目光一次一次落另外一桌上。小兰带着个孩子坐在那桌和卓王孙的目光相遇小兰总是立即低下头去。他的脸上有红晕。是喝酒喝的还是害羞她也变得更丰满更娇嫩了,象熟透的桃子,往外渗着令人垂诞的甜汁。卓王孙的下部蠢蠢欲动。 卓王孙带文君回临邛。随行的有小兰母子和小马崽,小马崽最想跟随相如。其次想跟老蔫在一起。但是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父亲咋说就咋是了。「卓爷是临邛的首富,有你呆的地方。」罗锅说。 相如去拜访太守。探听了唐蒙的行踪。「唐大人歷尽艰险,抵达夜郎国,极言我大汉土地辽阔,兵强马壮。夜朗国王虽然礼遇之,但称虽有交结大汉之心,无奈交通阻隔。言外之意我们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唐蒙为了不辱使命,便说依大汉国力,可以把匈奴人撵得没了踪影,征服这些天险,不过区区小事便夸下海口,徵调民夫,并以军法管制,开始开凿通往夜郎国的道路。」太守说。介绍得很客观,并没有抵毁唐蒙。唐蒙的所做所为,是得到了太守大人的支持的。那么,攻击唐蒙的奏摺是不是也捎带上了太守大人抑或太守大人还拿不准朝廷要如何处置唐蒙,不敢轻易表态那么,太守大人就是一只老狐狸了。「在下应该尽快见到唐蒙唐大人。」司马相如说。他准备明日上路。但是他没说,他不愿太守再张罗什么送行的宴会。太守也不便直问,怕相如以为有催促之意。 回到四季花酒楼。领班立即告诉他:「阳老闆正在房间候着司马先生。」相如欣喜,疾步奔往。罗锅理解那情感,没跟随,心说我就别搅扰了。门一推开,他立即后抑,一根棍直捣向他的额头。好险那棍子缩了回去。相如定了定神,端坐的阳昌笑吟吟地望着他,并把手中的绳索放在案几上。 「阳老闆你好」相如施作揖礼。 阳昌微微点了点头,一边端详着相如,一边伸手示意相如在他的对面坐下。面色更加苍白。额头骨角更分明。进门的那试,说明他内心甚至不如早先沉稳,纵然外表沉静,其实内心翻江倒海倍受煎熬。 「相如在朝中,可能辜负了阳先生的厚望。」 「你的剑术一定大不如从前。」阳昌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 阳昌嘆了口气说:「虽然你再很难写出《子虚赋》和《上林赋》,但,有这两篇已经足够了。」 「我内心颇不宁静。」相如话语中透出无奈。 「你读自己的《子虚赋》和《上林赋》吗」 相如摇头。 阳昌也摇头。「你应该读。胸有高山,又何见突兀胸有汪洋,又何见细浪」他说。 「相如领教。」 临邛。文君走进老爸的书房。老爸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书简。相如的《子虚赋》。文君就想乐。但想到来见老爸要说的话,便严肃自己。 「有事吗文君。」老爸问得很和蔼。 文君点头。 「什么事」 「小兰的女儿是您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亲妹妹。」 卓王孙对文君的神情挺吃惊。她竟然挺平静地告诉老爸这件事虽然老爸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我觉着,也该是。」他红了脸,说。 「她应该留在您的身边陪您。」文君说。这个「她」不知道指的是小兰还是小兰的女儿。 「你没怪老爸」卓王孙想问这一句,可是人家文君根本就没流露出了点儿怪的意思,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夜深了。卓王孙难以成眠。他出了寝室,来到小兰的门前,里边没点灯,显然,母女已经睡着。文君的寝室与小兰寝室隔上一段儿不远的距离。灯光亮着。死丫头,也许正瞪着那双乌熘熘的眼睛发呆呢。整个大宅院静悄悄的像睡着的人,正发出均匀的唿吸。卓王孙清了清嗓,那意思是我是卓爷。他又跟自己摇了摇头,难道我的清嗓和别人的会有不同她已经多年不在我身边,还能辩得出我的细微之处卓王孙就轻敲房门,已经沾染上夜雾的房门,声音很闷。停止,里边仍旧是个静。卓王孙脸有些发烫。他嘆了口气,想走回,走了几步又果断地停下了。妈的,我干吗做得像贼似的我是谁我是卓大老爷我不是早已经把她干了吗而且,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了,我来干她天经地义这和当初马司相如偷我的闺女可是不能同日而语。他重又来到小兰的寝室门前,手指在接触到房门的时候又改为轻敲。再敲。终于,里边的灯被点亮了。小兰身影投射到门上。 「谁呀文君姐吗」 卓王孙僵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房门打开。「啊,卓老爷。」小兰低低地叫。 卓王孙进屋,并努力从容地关房门。想上门栓,又怕小兰慌张,就没上。也多余上,这个时候还能有谁闯进。两人都着内衣。 小兰没显出慌张。低首立在那里。卓王孙就更有了勇气。他走上前去,突然抱紧她亲吻起来。下部在小兰的身体摩擦。 「老爷,把灯灭了吧。」小兰说。 第52页 卓王孙大喜过望。「好,好。」他应,就去吹了灯。就又摸索到小兰面前,就又抱紧,就扯下了小兰的下衣。就自己也褪下了下衣。就挨贴到了娇嫩的肌肤。就更加亢奋。他把小兰向床抱去。他有些喘。他把人放到了床上就也想上床。 「老爷,别把孩子弄醒。」小兰说。孩子睡在里侧。「好,好。」卓王孙满口答应。就把小兰抱起,让她坐在床沿。他抬起小兰的玉腿,搂抱着小兰隔腿进入的剎那他亢奋得叫了起来,声音带上了哭腔:「啊,我的兰,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轻一点儿,卓爷,别把孩子弄醒。」小兰挨近卓爷的耳说。她唿吸急促。 这急促的唿吸更进一步刺激了卓王孙。「好,好。」但是他答应。同时,把小兰死命地搂紧,底下虽然舒缓但却一次一次地顶紧。我操的,可不是当初那个女僕小兰了。现在,我操的小兰是高贵的小兰。是在京都镀了金的小兰。得感谢文君,还有那个女婿,司马相如,替我调教小兰,让她有了今天的风韵。还有,我得感谢皇上,没有他的浩荡皇恩,哪有这番变化感谢皇上感谢皇上卓王孙咬牙切齿地冲击。小兰死命地搂着卓王孙,指甲陷进了卓王孙的肌肤。 唐蒙的气息越来越浓。不断碰到向前方运送木材的人和赶往前方工地的民工。唐蒙你真胆大,就不怕皇上罢你的官砍你的头你小子能有今天脑袋瓜不应太差。你小子还是摸准了皇上的脾性。好大喜功。就想让大汉的疆域越大越好。大汉王朝是他祖宗创建的,大汉王朝如何开疆拓土却是他可以做的,做好了可以和祖先一样名垂青史。 江水在峭壁之下湍急地奔泻着。峭壁上正在向前铺展着栈道。修好的栈道上向前运送材料和运送完材料返回的人川流不息。前方,身繫绳索的民工有的扶钎,有的挥锤,开凿了洞眼之后再锲进木桩和铁棍,木桩和铁棍间隔排列。 一个大汉,每一锤下去,都要伴随一声:「我操」每一锤仿佛都带着仇恨似的,兇狠狠。扶钎的那位,直哆嗦,尽量远离身子。 「别那么凶,轻点儿,别砸了我的手呀。」扶钎人说。 「我操我操」抡锤照旧。 扶钎人就照旧恐惧。突然携带着风的一锤落下,钎在浅洞中跳了一下,因为恐惧,扶钎人手一松,钎就掉了下去。掉了下去,在湍急的河水中只溅起了不丁点儿的浪花花儿。 抡锤人冷笑。你钎没了你得去取。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喘口气了,又不怪我。 扶钎人就缘绳而上,到了顶端他刚一探头就见一道鞭影唿啸而来,他妈呀一声手一松整个人就坠了下去绳索被他巨大的惯力绷断他掉落,湍急的河水中激起了一些浪花儿旋即消失。坠落时的惨叫在人们的耳畔迴旋。峭壁上的人停了下来,呆呆地谛听那迴旋的惨叫。看湍急的河在吞噬了那人之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湍急地流逝。「干活」崖上有人咆哮。就又一片叮叮噹噹声。 「今天又死了两个人。」手下向唐蒙报告。 这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大帐。唐蒙的大帐,随工程的不断向前推进而向前移动。「工程怎样」唐蒙问。 「进展迅速。」 「这就好,只要能加快工程多死几个人又何妨」唐蒙咬牙切齿地说。 最短的时间里,如果凿通通往夜郎国的道路,让夜郎国国王或者,就让国王派出使者前往长安向我大汉王朝表示臣服之意,这对于我唐蒙,可说是做了一件彪炳千秋的荣耀之事。但是,如果工期拖得太长,则怨声必达于朝廷。皇上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只要一向夜郎国国王提到他的意思人家就应该诚惶诚恐表示接受,随后就是,哪管它路途千难万险赶紧,来我大汉行臣服之礼节。我大汉如此强盛,臣服于我还会有亏吃这就是皇上的心思。可这夜郎国和西域诸国不同呀,那里经常发生互相攻伐之事,人家臣服你大汉是指望武力方向有所依恃。可这夜郎国四面闭塞。没有谁兴师去征讨。周围还是有些比夜郎国更小的国家或部落,可它们在实力上都远远不能和夜郎国抗衡。夜郎国究竟拥有十万之师。自我感觉良好着呢。 手下报告:听说朝廷又派了司马相如出使夜郎国。 唐蒙一惊。这不分明叫他取代我这不分明对我已经不满一定有人上奏摺说了我的坏话。 「大人,这工程……」手下那意思是朝廷既然已经派人取代你你要不要把一切都停下来听候朝廷的处置。 「不能停给我再加紧,加紧最好在他司马相如到来之前完工才好呢」唐蒙斩钉截铁地说。 唐蒙走出大帐。这大帐建在一座山的半腰。山脚运送材料的车队逶迤而前。司马相如你这回可是衣锦还乡了。乡里乡亲面前,好好地抖你的威风吧。你在成都呆得越长越好,别来烦扰我的大事。国内最大的工程往往是宫室,是给皇上造墓。我唐蒙做的可不是这些,是给这里的人民造福千秋的大事。如果让夜郎国臣服于大汉,那夜郎国的百姓自然就是我大汉的百姓了。只是,此事我有点儿擅自做主了。如果以皇上的名义干就名正言顺了。胜者王候败者贼,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我已开通大汉与夜郎国交通,夜郎国的使者就是沿着这条道路来到大汉,来到长安,向皇上俯首称臣,皇上还能责怪我吗 第53页 「我们立即动身,到最前端安营」唐蒙对手下说。说完他轻轻嘆了口气。无非是想晚一点让司马相如见到我。可只要晚见到他一天,我就争取到一天。 相如等循踪而前。 相如等行进在嵌于崖上的栈道。一侧悬崖如刀削般陡立,一侧,深渊下奔泻着湍急的河水。有苍鹰在下边飞翔。甚至那褚色羽翼的纹理都可看到。大家都下了马,肃然前行。有人因恐惧而沁出汗来。空气仿佛凝固,马蹄踏在木板,仿佛踏在心上似的。这栈道要是不坚实,掉落下去可就准保——有去无回。你个唐蒙,真能干相如想,这是一篇文章,也是一篇大手笔的文章。 过了栈道,便是崭新的山路。 山路之后又是栈道。 栈道之后又是山路。 终于,他们在一处是悬崖边堵住了唐蒙。唐蒙的手下去大帐之中向唐蒙报信的时候,相如被建造索桥的场面吸引。绳索已经固定在山涧的两侧,民工正在往上铺设木板。长远地想,这桥应该是铁索桥。没建铁索桥,说明唐蒙现在很急躁。这个人不可能太笨,他知道争取时间对他意味着什么。 唐蒙迎了出来,努力从从容容地迎了上来。「司马大人远来,唐某有失远迎。」唐蒙寒喧。 相如微笑。「在下想起了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他说。 唐蒙一下呆住了,脸上的笑当时就凝住了。「也许该说,唐某妄猜圣意。」他谨慎地说。这个司马相如平日很少言语,甚至看起来很颓唐。与众大臣总是有那么一种距离感。他觉得,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相如就让笑凝滞了会儿,之后严肃了自己,说:「在下带来了皇上的诏令。」 「唐蒙听旨。」唐蒙说,就庄重地跪下。 相如从随从手中拿过诏书,抖开宣读:「唐蒙奉命出使,擅自假借朝廷之名,行职权之外事。特派中令将司马相如督责,并出使夜郎国。」诏书就这么简单。 唐蒙仰首望向司马相如。 「没下文了。」相如说。 唐蒙向长安方向行叩拜之礼。「谢皇上宽恕之心。」他郎声说道。他缓缓站起。皇上到底要怎样处置我呢 相如知道他想什么。相如将诏书交还随从,望向建造索桥之处。「唐大人,这桥为什么不採用铁索呢」他明知故问。 唐蒙沉吟。 「心急呀。」相如说。 「司马大人真是明察。」唐蒙说。 「将工程继续下去」相如说。 「皇上不是在怪罪于我」唐蒙挺煳涂。 「对于唐大人皇上给我的职责是督责,可理会皇上深意」 「臣不敢妄猜圣意。」 「我准备立即在巴蜀发布一道檄文,看了这檄文,你自然就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其檄立就,并当即派人送出。唐蒙悬着的心放下,继续加快工程。其檄如下: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兵威,不服朝廷,已长时间未对其征讨,故而时常侵扰边境,使我朝将士不得不前往征讨,蒙受劳苦。当今皇上即位,一心想要安抚天下,使中原安宁和睦。北伐匈奴,单于恐怖震惊,拱手称臣,屈膝求和。西域诸国,也都辗转翻译以沟通语言,请求朝见天子,虔敬叩拜,进献万物。南夷诸国及首领,多做我朝臣僕,只是道路遥远,山河阻隔,不能亲自来向我朝天子致意。不顺从我朝的,已被诛杀;想要侍俸我朝的,却没有得到奖赏。所以让唐蒙以中郎将的身份,前来以礼相待。如今,皇上听说唐蒙竟然动用战时法令,使巴蜀子弟担惊受怕、巴蜀长老忧虑担心。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于被征之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残杀,这也不是为人臣者应有的品德。 那些边缰郡县的士卒,每当烽火燃起,都携着兵器奔向战场。汗流浃背仍然紧紧相随,唯恐落后。身触利刃,冒着敌人的箭雨,也义无反顾,从没想到转头向回逃跑。人人怀着愤怒的心情,如报私仇一般,只知奋勇前进。他们难道乐意去死而讨厌生存不是名在户籍与巴蜀同一个君主的良民吗只是他们思想深邃、虑事长远,一心想着国家的危难而乐意履行臣民的义务罢了。故而皇上对他们有各种封赏。有的位在列侯,死后可将显贵的谥号流传后世,封赏的土地传给后代子孙。他们做事忠诚严肃,当官也特别安逸,好的名声传播到久远的后世,功业卓着而永不泯灭。因此贤人君子们都能肝脑涂地中原,骨血润泽边疆野草而在所不辞。现在你们协助中部郎将唐蒙通使南夷,就或逃跑,或自相残杀,身死而无美名,可说为至愚。其耻辱牵连到父母,被天下耻笑。由此可见,人的气度和才识的差距难道不是很远吗但这也不只是应徵之人的罪过,父兄们平素也没给他们很严格的教育,也没有谨慎地做出表率,以致于寡廉鲜耻,世风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们的被判刑杀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请把檄文急速传达各处百姓那里,让他们明晓以上道理,不可怠忽 入夜,相如休息的大帐中传出平和的琴声。为工程进展而焦灼着的唐蒙,在自己的大帐中听着那琴声心绪也平和下来。这山间的气息很是清新纯净,照理说它也应该涤盪着人们的胸怀。可是,我唐蒙却没有理会到这些。现在,那个司马相如的琴音却叫我感受一种纯净的境界。我已经不觉得他对我有什么威胁了。也许有一天他会用他那恣肆汪洋的笔法抒写这跨越道道险关的连接巴蜀与夜郎国的路途。 第54页 在平和的琴声中,唐蒙觉出了相如的亲近,他踱步走向相如的大帐。要进去的时候守卫要禀报,他摆手止住,径直走进,他本意是不想叫那琴声中断。他一立在相如面前,相如就看到了他,相如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继续弹琴。相如微笑着盯视唐蒙,唐蒙有些不自在起来,相如的琴声就戛然而止。 「唐大人面容有些憔悴。唐大人很快将再次代表皇上出使夜郎国岂能这样一副形象」相如说。 「出使夜郎国恐怕司马大人比在下更为合适。」 相如摇头。「我把朝廷送给夜郎国王的礼物都留下,请唐大人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厚意。」相如说。 「怎么,司马大人要走」 「在下已经完成了督责的职责。」 唐蒙剎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剎时他忽然觉得他和面前的司马相如很陌生。同僚中,经常有的是提防。但是,这位司马先生的心胸却分明与众不同。相如向发呆的唐蒙微笑。唐蒙在那微笑中感觉出了平和也感觉出一种——清冷,像此时帐外的夜风。一位三十四五的人罕见这样的老成。用老成这字眼说他也不准。当初走进朝中的时候他英姿焕发,对功名的欲望谁都看得出。可是,很快,他的表现却是淡然着一切。 「明天在下就告辞回去。」 唐蒙依旧在发呆,惭愧。我曾经以为开通大汉与夜郎国的交通,司马相如将分享成功的光耀。 相如直接来到临邛。随从们交给王吉安排食宿。他和马文秀来到卓府。他注意到奔出迎接他的卓王孙身边跟着小兰母女。卓王孙牵了相如的手,走进书房。文君和马文秀跟进。 「老夫安排宴会,为长卿接风洗尘如何」卓王孙跟相如商量。 长卿这个称唿很少被叫。只有文君偶尔冒出特别是和她做那事的时候经常叫。相如连连摇头,说:「相如喜静,还是就免了吧。明日可邀王大人一聚,如何」 卓王孙略一沉吟,应允道:「好,就依你话办。」卓王孙心里思忖先前我恨死了王吉恨他引狼入室,实在实在冤死了人家没有他文君哪有今日的风光 门被推开,小兰的女儿进了来很自然地依偎在了卓王孙的身边相如很自然地就露出了笑意卓王孙自然地显出了尴尬。他抱住了孩子,亲了一口,说:「这孩子,很招人喜爱,我很喜欢,我想拿她当女儿待。文君走了,不在身边烦我,有时感到——挺寂寞。」 「相如很高兴这样。」相如说,同时就望向文君。 「我也是。」文君点头。 卓王孙眼里湿润。「老夫得谢你们,谢你们。」他说。 相如笑着摇头。 「关于家产……」卓王孙冒出这么一句。 相如文君都是一楞。 「文君将得到她的那一份。」卓王孙说。 「先前不是……」相如说。 「那不算,那只能算是……文君的嫁妆。」 告别的时候,小兰和文君搂抱在一起不忍相别。而她的女儿,死抱着小马崽不松手。「我不要小马哥走我不要小马哥走」她号哭。 但是,终得相别。尔群和高勇送了一日的路。在早晨相如继续上路的时候相别。 相如的卫队再加上卓王孙派出的运送财物的车队,想不招摇也不行。特别是,在京都。观者如堵,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没少划拉啊」相如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他无奈地嘆了口气。可我总不能站出来告诉人们这些财物是丈人送给的可不是我司马相如收授的什么贿赂马文秀带着装载财物的车队直接回家,相如则和卫队奔往宫中。这时是下午。皇上没在书房。就到了丞相公孙弘那儿。 「皇上多半在卫子夫那儿。」公孙弘说。 皇上的那个姐姐,淫荡得要死,甚至和自己的下人私通。也许为了堵皇上的嘴巴,有一天请皇上赴宴,就叫歌女卫子夫舞啊唱的,当时皇上就直了眼,就直说累了,乏了,就被安排休息,就让卫子夫去侍候。谁都能想像出发生了什么。这卫子夫相如看见过,确是个尤物,是个叫男人一看了裤里就直竖挺的尤物。像微风一样轻盈。魁武的皇上干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发出那招架不住的喊叫,于是,愈发刺激着皇上亢奋亢奋亢奋。相如发了会儿呆。 「刚回吧」公孙弘问。 相如醒过神来。「是。」他答。 「明日再见皇上吧。」 因为卫子夫才没有见到皇上。因为皇上和卫子夫在一起大臣们才会沉着不该冒然去打扰皇上。 早朝。皇上一眼就瞧见了司马相如。和皇上的目光一碰相如就赶紧出列,禀告道:「臣已完成对唐蒙的督责使命。」 皇上有点儿愣。司马相如说得很清晰,他的使命是:「督责。」他猜摸朕的心思猜摸得如此精确 「夜郎国方面的情况如何」皇上问,他拿不准司马相如到底去没去夜郎国,就这样问。反正换了别人肯定能去夜郎国,完成再回来復命。 「臣未去夜郎国。臣以为唐蒙唐大人越险峰,跨险水,所修交通正即将与夜郎国相通,臣不愿夺人之功,伤害唐大人为皇上效力之心。」 皇上点头:「那么,爱卿又是如何行使督责之职」他继续问。 「臣将皇上所赐夜郎国王财物留与唐蒙,唐蒙自然感受到他身负皇上重託。除此,臣向巴蜀官员及百姓发布了一道檄文。」相如打住。 第55页 「什么檄文」相如等到了皇上的这一问。 「臣可说与皇上。这篇檄文臣是这样写的……」相如就背。 皇上频频点头。最后开颜大笑。他说:「你的一枝笔等于朕给唐蒙派去了千军万马」 但是,隔日皇上把相如叫进了他的书房。 「《告巴蜀檄》写得不错。」皇上说。 叫我来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一句,相如心想。就等着皇上的下文。 皇上沉默了会儿,说:「朕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说法。」说完,皇上就等着相如为他续上下文。 相如就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感觉在一回到都城的时候就涌现过。人言可畏。可是我若首先说破皇上要说的话未见得合适,可能反而更叫皇上多疑。相如就抬起头,望向皇上。做出等待听皇上下文的神态。 「有人说你巴蜀之行收授贿赂甚多。」 「臣已料到有此传闻。」 「难道冤枉了你」 「臣冤。然臣无奈,臣不可能首先向人们大声宣告:臣所带回的财物是岳父所赐。」 皇上就想到了卓王孙与他的那些熊罴皮。这傢伙倒确是有一个富甲一方的岳父。 相如虽然低首望向案几,但是他觉得皇上望向他的目光仍然有许多狐疑。 皇上嘆了口气。「爱卿的华章抵得上什么,朕知道啊」皇上说。 相如想说:「皇上高看了。」但是没有说出。我的文章本来很难评估它的价值。 「你退下吧。」皇上说。 回到他在宫中办公的处所,相如抚案呆思。门被推开,一个太监站在了他的面前。相如询问的目光望向他。 「在下……」那太监想自我介绍。 相如询问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这太监有点儿鬼鬼崇崇的这叫相如很不舒服。 在相如的逼视下那太监就打消了自我介绍的念头,说:「在下受皇后所託求大人为赋一篇。」 失宠的皇后,要我写赋相如挺煳涂。 「也许这赋能感动皇上,与皇后合好如初。」 相如就想到昨日回京匆匆见皇上而未见着。「皇上多半在卫子夫那儿。」公孙弘说。我司马相如的命运和那个皇后不是很类似吗我,我也被打入「冷宫」了。相如重重地嘆了口气,望向太监的目光就和缓了些。 那太监就赶紧上前把一轴绢帛和沉甸甸的一个包捧放在相如面前的案几。那包里无疑是——黄金。「在下何时来取」他问。 「在下答应了吗?」相如挺恼火。 「司马大人完全能体谅皇后的心境,在下以为司马大人不会令皇后失望。」 相如就望绢帛发了会儿呆。我发誓只写写给皇上看的文章,看来,还得为皇后写作。相如苦笑。「好,我写」他说。 相如展开绢帛,沉思了会儿,挥毫写去。那太监看得呆了。 夜。相如凝视着黑暗。 「长卿,有心事吗」文君问。 相如悽然一笑。沉默。 「回巴蜀的差事皇上不满意」 相如摇头。沉默。 文君挺煳涂。 「我想离开宫中。」相如说。 「为什么」 「择一好的所在,我们终日厮守,不是很好」 皇上的书房。相如把想法说了。皇上默默许久,说:「我正看出爱卿不惯于这里。朕准你离去,然,不许离朕太远,让朕想念爱卿的时候可以随时看到。」 「好吧,」相如答道。 几天以后,皇上看到了皇后送给他的那赋。赋的内容令他怅然。他猜测出自相如之手,这更叫他怅然。他去了皇后那里。 有一天他问到相如的去向,回答是:去了茂陵。 他照旧从容地做着他的皇上。 许久许久,他在看东方朔的一篇赋时终于又想到了司马相如。他嘆了口气说:「好久好久,朕没有看到像司马相如那样大气磅礴的文章了。」 「去一趟茂陵把司马相如走后写的文章拿与朕看。」他吩咐一个叫所忠的大臣。所忠回来禀告:「司马相如已经病故。」 皇上大惊。「他……他死了」 「是。」 「那文章……」 「卓文君说,司马相如每有文章立即就会被人要走。」 皇上呆在了那里。后来,有泪从他眼角滚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