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丽亚的秘密》 第1页 [现代情感] 《维多丽亚的秘密》作者:竹西【完结】 猪血式文案: 奚风烈又闯祸了,而且是弥天大祸。她把妹妹奚晨月的老闆给打了,还学着电影里用胶带把人家裹成一个棕子反锁在储藏室里,然后又开走了人家那辆价值百万的宝贝悍马车……奚晨月大怒,说:你这是抢劫!上百万呀,够得上枪毙的标准啦!你是不是存心想让爸妈大过年的去监狱看你?!奚风烈当然不想,没办法,只好选择逃亡。她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侍奉爹娘过完年后立马就去自首……可离春节还有整整半个月,这期间她能躲到哪里去呢?看着包里那串尚未交出去的钥匙,奚风烈想起那间别墅来。听说别墅主人原本是打算用这新房来讨夫人欢喜的,结果不知为什么房子建好了婚事却黄了,没见过一天主人的别墅也跟着成了伤心地,变成一座被废弃的空巢——也就是说,至少在春节之前那里都不会有人…… 狗血式文案: 见面不到一小时,他们打了kiss;见面不到二十小时,他们在床上滚作一堆;见面不到十二天,她的心丢了;见面不到半个月,他把她给弄丢了…… 聊斋式文案: 人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难道就没人认得出来,其实他是一只妖孽? 悬疑式方案:(徵集中) icy的知音版: 俏丽女郎逃亡路上,遭遇一段怎样的惊世恋情? 闯祸的姐姐哟,你鸠占鹊巢为那般? 假冒的未婚妻啊,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内容标籤: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序 超速 下了高架,基本就算是离开了闹市区。看着前方道路一下子由拥堵的两车道变成宽阔的六车道,那些在车流中被憋得心头火起的司机们精神全都为之一震,不由自主就放开了手脚,那车速几乎在瞬间从龟爬飙升至…… 六十。 「见鬼,六十!看到没?限速六十!不管你开什么好车,都只能限制在六十以内,不然你就等着挨罚吧!」 一辆凯迪拉克从高架上冲下来,车速险险地控制在六十到六十六之间。在震耳欲聋的rap声中,一个戴着钻石耳钉的青年一边开着车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这「不合理」的限速。 旁边副驾驶座上,他的女朋友对他的怨言毫无兴趣,她正对着后视镜检查着她新修的眉毛。 突然,眉毛旁出现一辆体形彪悍的越野车。 女孩回头看了看,立刻瞪着眼睛大叫:「快看,悍马!」 在现今的都市中,宝马奔驰都是满天飞,凯迪拉克更不算希奇,倒是这悍马着实不多见。 男孩刚要转头见识一下,就只听耳旁一阵风响,那匹悍马以惊人的速度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在它的身后,一辆拉着警笛的摩托车正穷追不捨。 「乖乖,这速度,肯定超过一百了!」凯迪拉克青年断言。 * * * 事实上,按照警用摩托上的时速表显示,当时这匹悍马的时速「才」95公里。 摩托车跟在悍马身后又追过三辆车,这才把它逼停在路边。 交警拧着眉从摩托车上下来,瞥了一眼它那线条粗犷的前脸,以及那块黑底白字的牌照,走到车旁伸手敲了敲车窗。夕阳斜照在纤尘不染的车窗上,清晰反射出他穿着制服的飒爽英姿,却一点儿也看不到车内主人的模样。 大概过了两三秒,就在交警开始有点不耐烦时,悍马的大灯突然亮了起来。交警诧异地扬起眉。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大灯又在突然间灭了。紧接着,雨刷也摆动起来。 交警的眉几乎像漫画里那样飞上半空。 正疑惑着,悍马车主似乎终于按对了钮,车窗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降了下来。 随着车窗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去,最先映入路人眼帘的,是一顶颇具西部风情的灰色斜纹牛仔帽。 然后,是帽子下方一大蓬不愿受约束的凌乱捲髮。 再然后,是压在帽檐之下的两道弯眉,以及一双透着古灵精怪的明亮杏眼,和一张大大的、富有肉感的、和明星舒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柔软嘴唇。 交警不由吃惊地拉下鼻樑上的墨镜。就像他女朋友常说的,人生充满了「surprise」,这匹彪悍疯马的主人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颇具吉普赛风情的女人。 交警的目光扫过那位女郎手腕上「叮噹」作响的十来副手镯,和耳朵上三枚闪闪发亮的耳钉耳环。不过,他很快便收起这种很不专业的表情,冲车里的波西米亚女郎敬了个很是专业的礼,然后以连和尚都会嫉妒的驾轻就熟,念了一句每个交警必备的专业术语: 「请出示您的驾照。」 「怎么?我违章了吗?」 波西米亚女郎抬起头,藏在帽檐下的杏眼就像是午夜里的猫眼,闪着看似无邪,实则未必的光芒。 交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个冷笑话。 「应该算是吧,您在限速60公里每小时的路上开到了95公里每小时。」 女郎诧异地扬起眉,连声大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肯定是你们弄错了,我这一路都是盯着时速表过来的,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超过60!」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一边说一边还很激动地用指节敲得仪錶盘「梆梆」作响。 第2页 看着她这么毫无顾忌地肆虐这价值百万的悍马,交警的眉再次挑上半空。他歪头看看那只隐隐泛着蓝光的仪錶盘,只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您是不是把英里当公里了?这悍马车的计速器上面一圈是英制的,下面那一圈才是公里数。」 波西米亚女郎低头瞅瞅仪錶盘角落里标着的计量单位,忽然不吱声了。 交警抬眉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六十英里差不多等于九十五公里,所以您还是超速了。请出示您的驾照。」 波西米亚女郎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瞪着仪錶盘撅起嘴,喃喃自语道:「什么嘛,还以为是这车的性能好才跑这么快的呢……」 交警的眉再次动了动,从他的女朋友那里他总结出一条经验:不要指望女人能够了解该怎么正确使用机械和电子产品。 他又重复道:「请出示您的驾照。」 「呃?哦……」女郎这才反应过来,嘀咕着弯腰从旁边座位上拿过一只硕大无比的通勤包。 只见她先从包里掏出一捲图纸一样的东西扔到一边,然后又掏出一只旅行用水壶,再然后是一只手电和一只同样属大号的化妆包,以及一串至少挂了二三十把钥匙的钥匙串。最后,她终于从包底捞出一本驾照。 「那个,」她把驾照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我……会被扣照吗?」 交警从墨镜上方看看她,阴森森地一笑,说:「这要看情况了。」他又低下头查看了一下驾照,问:「刚拿的?」 「不是。」女孩矢口否认。 交警抬起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女孩不自在地躲开他的视线,低声嘀咕道:「一个月了……」 交警又侧头看看悍马的牌照,「车是你的吗?」 「是……」女孩看着他那重又高高抬起的眉,老实地改口道:「不是……」 「谁的?」 「……反正不是我的。」女孩嘀咕着,两只眼睛像贼一样滴熘熘地四处乱转。 谁会把一辆百万名车交给一个明显不太会驾驶的新手开?交警不由耸起眉头,追问道:「这车到底是谁的?」 女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那张脸上就差要贴上「我正在准备谎言」的标籤了。 「不会是你偷的吧?」交警眯起眼。 「才不是!」女孩梗起脖子激烈地反驳。 「那是谁的?」 女孩咬着唇,又转了一会儿眼珠,这才不情愿地答道:「是我们老闆的。」 看着交警置疑的眼神,她突然加快语速,以一种很明显的心虚气短急速答道:「我老闆喝多了没法开车,可又不放心这车,就硬逼着我给他开回去……」 交警当然不信。他又歪头看看那块黑底白字的牌照。 女孩赶紧补充道:「这车挂的是公司的牌照,禾林科技,听说过吗?」 这么一说,交警心里有底了。事实上,这种车全市也不过就那么几辆,归谁所有不用查电脑他都能想得起来。更何况,那位车主还是个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 交警抬头看看波西米亚女郎。 且不论那位车主跟这个女孩之间有什么样的暧昧关系,就冲着她这张不懂得隐藏情绪的脸,他也敢打赌,这女孩可能会超速,会违章,但绝对不会是个偷车贼。 女孩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央求道:「那个,警察叔叔,您看,我真不是有意要超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英制公里的,您……能不能不扣我的照?我可是初犯,」她举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我发誓,这真是第一次!我向来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从来没有犯过法,连红灯都没有闯过,真的,我这不是不会开这倒霉车嘛……」 倒霉车…… 交警低头看看这辆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倒霉」车,抬手将驾照递还给她,「你这种情况还不需要扣照……」 话还没说完,女郎握着拳兴奋地大叫一声「yes!」,把交警吓一跳。他摇头笑了笑,继续又道:「不过,你的超速已经被电子警察拍下来了,这罚单肯定是要开的。下次开车前至少要先了解一下车的基本状况才能上路,知道吗?」 「知道知道,谢谢警察叔叔!」女孩喜笑颜开地沖这位明显还不够资格被她叫「叔叔」的交警敬了个礼。突然间,她又收起兴奋的表情,小心地问道:「那个,是现在就交罚金……还是等收到罚单后……再去交?」 「有区别吗?」交警问。 「当然有!」女孩振振有词,「现在交就得我掏腰包,等收到罚单……」她又诡异地一笑,「那就是老闆掏腰包啦。嘿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逼我做出……这种事来。」 看来,那位老闆果然是喝多了。交警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悍马,一边腹诽着一边沖她敬了个礼。 「那就让你们老闆付吧。」 * * * 看着交警走开,波西米亚女郎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发动悍马,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鬼子进村的铃声。 她从副驾驶座上捞过那只大包,然后埋头翻找起来。可直到最后一个鬼子大摇大摆地消失在虚无里,她也没能找到她的手机。 女郎耸耸肩,冲着包做了个鬼脸——不管是谁,有急事总会再打来的。她这么想着,便心安理得地想要把包放回去。可包还没离手,手机果然又响了起来,鬼子们再次迈着罗圈腿包围了上来。 第3页 这一回她学乖了,先是冲着敞开的包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顺着铃声的方向摸过去,终于在那捲图纸里摸到了她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刚按下接听键,就只听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气势恢弘的怒吼: 「奚风烈!你死哪去啦?!」 元月十日(腊月十五) 1 「奚风烈!你死哪去啦?!不是说下楼充个电费就上来的吗?人呢?!电呢?!家里已经断电啦!」 电话里,奚风烈的妹妹奚晨月气急败坏地大叫。 奚风烈伸手掏掏被炸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她这个妹妹吧,简直就是一只槓枪的老鼠——窝里横,被人欺负了就只知道躲在被子里哭,在她这个姐姐面前倒是威风八面,嚣张到不行。 她冲着远去的交警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道:「不就是没电了嘛,晚上回去就充。」 「晚上?!你还没去充电?那你这一下午都干嘛去啦!」奚晨月气势汹汹地问。 奚风烈又耸了耸肩,更加满不在乎的笑道:「我不是忘带电钥匙了嘛。」 「你!」她这种四大皆空的风范气得奚晨月差点吐血,「不带电钥匙你去充什么电?!你不说去充电我也不指望你了!现在好,没电了,我刚做的文件还没保存,你害我白做一下午的工你知不知道?!」奚晨月是越说越气,「还有,你这一下午究竟干嘛去了?!」 「我没干嘛,就是去替你小小地报了一下仇而已。」奚风烈以一种刻意装出来的随意,得意洋洋地说道。 「报……什么?」电话那头,奚晨月没听明白。 「报仇。」奚风烈学着那些西部片里的英雄,自在地打量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其实她更想对着某种管状物吹口气,可惜周围没找到类似的东西。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替你去教训了一下你的老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奚晨月问:「你说什么?你干什么去了?」 奚风烈翻翻眼,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我去你们公司找了你们老闆……」 她还没说完,奚晨月就打断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去我们公司,找了,我们老闆?!」 「是啊。」 「我的前任老闆?」 「是啊,除非你刚辞职就有新老闆了。」奚风烈笑道。 奚晨月沉默了一下,问:「你找他干嘛?」 「咦?算帐呀!」奚风烈奇道。 「算什么帐?」 「算他欺负你的帐呀!」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一秒,然后只听奚晨月吼道:「奚风烈,你又在玩什么花招?!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回来,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我真找你们老闆去了。我问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竟然吓得你要辞职……」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奚晨月再次没礼貌地打断她,「我告诉你……」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奚风烈也以牙还牙地打断她,「昨天我听到你的电话了,你叫他别再骚扰你,然后还在房间里吸了一晚上的鼻子,今天又说要辞职……」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这还不明显嘛!」吸了口气,奚风烈又义愤填膺地叫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纵容!你以为你躲开就没事了,可他照样还会再去骚扰别人……」 「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奚晨月又一次打断她。 「我在说什么?!」奚风烈翻翻眼,「我在说我的妹妹,我那个在我面前是老虎,在别人面前是老鼠的妹妹,被人骚扰了却不敢吱声!」 「我?被人骚扰?」电话那头的奚晨月总算听明白了,「你以为是我老闆骚扰了我,所以我才辞职的?」 「难道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奚晨月无奈的声音:「奚风烈,你的想像力是不是也太丰富了点?谁告诉你我老闆骚扰我了?谁又告诉你我是因为……因为这个才离职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呃哦……奚风烈眨眨眼,不死心地又问:「真的不是?」 「真的、肯定、确定不是!」奚晨月斩钉截铁地答道,「要不要我对天发誓?我老闆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还没有没品味到那种地步。还有,你跟我老闆都说什么了?不会真去问他是不是骚扰我了吧?」 奚风烈一阵沉默。 奚晨月愣了愣,然后大叫:「奚风烈!你……」 奚风烈赶紧替自己辩护,「我又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要是我在电话里跟老闆说『别再骚扰我』,然后还哭了一夜,第二天又说要辞职,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电话里,奚晨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压抑住怒火,冷静地说道:「第一,如果我听到别人在电话里说『别再骚扰我』,我会先去弄清楚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谁?」奚风烈傻乎乎地问——难道不是她的老闆? 「是黄欣,我的助手黄欣!」奚晨月吼道,「我告诉她我已经辞职了,不会再管公司里的破事儿,让她别再来烦我!」 呃哦…… 「还有,我还没问你呢!你又偷穿我的衣服……」 「我没有……」 「还说没有!上面全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廉价香水味!你害我过敏了一晚上你知道不知道?!」 第4页 呃哦……就是说,奚晨月吸了一晚上的鼻子,不是因为在哭,而是因为她的过敏性鼻炎…… 「再来,我辞不辞职不关你事,我高兴我就辞职,谁让你多管闲事啦!」 呃哦! 奚风烈被训得几乎要缩到方向盘的下面去了。 喘了口气,奚晨月又问:「他说什么了?」 「什么?」 「你去找我老闆——前任老闆,他跟你说什么了?」奚晨月兇巴巴地问。 「哦,他啊,不承认骚扰你……」 「承认才怪!」奚晨月冷笑。想想,忍不住又吼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头脑的姐姐?!你都二十六了,不是六岁!怎么做事情还是这么不经大脑考虑?!」 「哼,」奚风烈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那是因为我有一个『不高兴』的妹妹!什么话都不肯对人说,那我只好靠猜啦!」 在姐妹俩小时候,有一部叫《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动画片,奚爸爸常指着姐儿俩说,他们家好冲动的老大奚风烈是典型的「没头脑」,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而那个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老二奚晨月则是标准的「不高兴」,一个不高兴谁都得看她脸色。 电话那头,奚晨月气极而笑,「那你猜得也太离谱了……他把你赶出来了?」 「没,我把他打趴下了。」 想起那个老闆的狼狈样,奚风烈得意洋洋地咧开嘴。 「打?你?就凭你这一五八的小个儿?」 奚风烈挺挺肩,「你别小瞧我这一五八的小个儿,我就是把他结结实实地给打趴下了!」 「怎么打的?」 「嘿嘿,他不承认骚扰你,还要打电话叫保安,正好旁边放着一个挺厚实的菸灰缸,我就拿它拍了他……」 「啊?!」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尖叫,害得奚风烈再次掏了掏耳朵。奚晨月大叫:「你,你你你,你怎么能拿那个打人?!那会出人命的!」 奚风烈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郎当劲儿,笑道:「我没打死他啦,就是把他敲晕了。他还说梦话来着……」 「奚风烈!你个没脑筋没常识的蠢女人!这一拍很有可能就把人给拍傻了你知道不知道?要是你把他打伤了,甚至打残了,是要做牢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奚风烈愣了愣,嘀咕道:「我这不是没把他怎么样嘛……我走的时候他好象要醒了呢……」 电话那头,奚晨月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奚风烈小声嘀咕道:「我怕他醒来追我,就拿他桌上的胶带把他缠了起来,拖到储藏室里去了……」 「什么?!」奚晨月大惊,「你又做了什么?!」 「那个,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嘛……」奚风烈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个没头脑的……你在哪?!赶紧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他完全可以告你行兇伤害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快回来,我们……」 「呃……」奚风烈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声响。 电话那头,奚晨月突然沉默下来。隔了两秒,她嘆了口气,说:「还有什么?」 「呃,那个……」奚风烈转转眼珠,决定还是老实交待,「嗯,那个,我……把他的宝贝悍马开了出来……」 这回,电话那头彻底没声了。 等了一会儿,奚风烈心虚地叫道:「餵?奚晨月?你还在吗?」 「在你个头!」电话那边突然暴出一声怒吼,把奚风烈吓了一跳。奚晨月吼道:「奚风烈!这回你闯祸闯大发了你知不知道?!你打了人,还把人家给绑了起来,又开走人家上百万的车,你这叫抢劫你知道不知道?!上百万呀,够得上枪毙的标准啦!」 「呃……不会吧……」奚风烈眨眨眼,转着眼珠左顾右盼道:「不就是拍了他一下嘛……没那么严重啦……」 「没那么严重?!你个法盲!光打他那一下就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了,你还把他绑了起来,又抢了他的车……」 「我没抢他的车,是他的车钥匙正好在那……」 「不告而取谓之偷,你还说你没抢?!」 「那也是偷……」 「你少给我抠字眼儿!」奚晨月吼道,「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我正准备去买明天的票,也跟爸妈说了,他们正盼着我们一起回家呢,你这时候给我出这种妖蛾子,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存心想让爸妈大过年的去监狱看你怎么着?!」 奚风烈有些被吓住了,挣扎着道:「呃,没那么严重吧,你别吓我……」 「我吓你?!」奚晨月气得连声音都沙哑了起来,「你还没意识到你做了什么事吗?你在犯罪你知不知道?!一百多万呀,按刑法最高可以判死刑啦!」 这回奚风烈真的被吓住了。她张口结舌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道:「那,那……那,那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这人从小就这德性,做事之前不经大脑考虑,闯了祸之后就只知道两手一摊问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奚晨月呛了她一下,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抱怨,「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姐姐?!人家都是姐姐帮妹妹善后,我整天尽替你擦屁股了!这也就算了,算我倒霉好了,可爸妈呢?你想过爸妈没有?爸有高血压,妈有心脏病,你这不是存心要让那两个老的为你急死嘛!你是不是存心要折腾得我们全家过不好年?你……餵?奚风烈,你还在不在?说话呀!」 第5页 奚风烈紧握着手机,心慌意乱地听着妹妹噼里啪啦放鞭炮般的责骂。都说急中生智,急切中,她的脑海里窜出一个主意——事实证明,往往都是些馊主意…… 她坐直身体,冲着话筒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去自首。」 「什么……」奚晨月一愣。 奚风烈接着又道:「但不是现在。我不会让爸妈过不好这个年的,所以我要躲起来,躲到春节,等警察都放假了,我们就一起回家陪爸妈过年,过完年后我立刻就去自首。」 「你说什么?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快回来,回来我们再商量……」 奚风烈摇摇头,一边转着眼珠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不行,我不能回去,要是你老闆报了警,警察说不定已经在楼下了……还有手机,他们肯定会通过这个号码找到我……等一下我要把这张卡给扔了,明天买张新卡再跟你联繫,对,就这样,拜拜。」 「喂,你等一下……」 不等妹妹把话说完,奚风烈利落地关了机,卸下电池拿出手机卡,打开车窗便扔了出去。那动作一如即往的潇洒,潇洒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 2 如果那位交警还在,肯定会感到十分欣慰。刚才还生龙活虎狂飙到九十五公里的疯马此刻突然变成了瘟猫,正以每小时不到三十公里的龟速在路边缓慢地爬行着。 前方红灯。 离十字路口还有三百米时,悍马干脆停下不动了。 奚风烈失魂落魄地坐在方向盘后面,一边视而不见地瞪着红灯,一边咬着右手拇指——这是一个她多少年都没能改掉的坏毛病,一紧张就会发作。 十字路口向左,通向大学城。向右,通向一片新兴的住宅小区,她和奚晨月合租的公寓就在那里。向前,则是一片冬季的田野。 虽说是冬季,田里却一点儿也不显萧条。看着远处成片成片的白色大棚,奚风烈心头一阵悽惶。 逃犯。 她竟然成了逃犯! 想到自己的新身份,奚风烈扁扁嘴,差点掉下眼泪来。她知道自己有很多毛病,比如,说话好夸张,做事易冲动,看问题不透澈……甚至很多时候只是凭着想当然耳就乱下定论……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即使是拿那个还没她手掌大的菸灰缸砸向奚晨月的老闆时,她也没有觉得自己会是个兇手……而且,她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她把那个老闆弄晕的……好吧,她承认,在向奚晨月说起这件事儿时,她多多少少夸张了那么一点…… 奚风烈扔开头上的牛仔帽——当她上车时这帽子就放在座位上,所以她很自然地就拿着戴了起来——她伏在方向盘上,沮丧地捧着脑袋,回想着整个事件的经过。 * * * 昨天,一月九号,是奚风烈所在公司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她在一家工程监理公司工作,春节假期总是很长。 按照惯例,晚上是年终聚餐。 这可是公司里一年一度的盛事。出于虚荣心,奚风烈趁奚晨月不在,偷偷穿走她的一套插nel套装——比起做财务总监的奚晨月,身为一个监理公司的小文员,奚风烈实在是个穷人,薪水才是妹妹的四分之一不到,所以她偶尔难免地会揩揩妹妹的小油水。 当她穿着奚晨月的插nel到达酒店时,立刻引来同事们的一片赞嘆。并且,出于好意,好友顾盼还拿出自己刚刚网购的香水往她身上洒了点——正是这点香水,害得有过敏症的奚晨月吸了一晚上的鼻子。 晚上,奚风烈醉醺醺地回到家,正好听到奚晨月在阳台上对着电话发火,叫对方别再骚扰她。奚风烈本来是想问个明白的,可奚晨月那个臭脾气,不想讲的就算是盖世太保也未必能撬开她的嘴,何况她身上还穿着一套偷来的衣服。所以她就偷偷熘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趁奚晨月洗澡的时候,把那件沾了香水味的插nel又偷偷挂回了奚晨月的衣柜。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晨,奚风烈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当她发现奚晨月竟然没去上班时,就好奇地问了一声,然后便听到奚晨月酷酷地说,她辞职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和半夜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吸鼻声,奚风烈立刻得出一个现在看来多少有点武断的结论:妹妹被人给欺负了。而这欺负人的,除了那个很不受奚晨月待见的、名声也颇有争议的色狼老闆外,再无其他嫌疑人员。 想到奚晨月从小就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奚风烈决定像小时候那样,出头去替妹妹讨回公道。 而当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见到那个老闆后,老闆不仅不承认他的「罪行」,甚至还对她的指责哈哈大笑,然后又起身到老闆桌旁去打电话,威胁说要叫保安。当时奚风烈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随手拿起茶几上那只小巧的菸灰缸就向老闆砸了过去——当然,她只是想要吓吓他而已,她还没失去理智到真的要砸他,所以她瞄准的是他后方的墙壁。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那个老闆看到危险物飞来时的本能反应。 那个老闆看到有东西向自己飞来,本能地向后一躲,结果脑袋正撞在身后开着的档案柜柜门上。与此同时,奚风烈的菸灰缸也飞到,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腮下。 就只听那个老闆嘟嚷了一句什么,便软软地倒在地板上不动了。 第6页 说实话,奚风烈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当时就呆在了那里。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那个老闆在地板上晕乎乎地转着脑袋,像是晕了,又像是随时要清醒的样子。 奚风烈当下就有些慌了神,她害怕他醒过来报復她——据她从奚晨月那里得来的印象,这老闆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也叫作「事有凑巧」,她一抬眼,正好看到桌上放着一卷胶带,于是又是一阵热血上涌,便学着电影里的情节顺手把老闆捆成了一只无法反抗的粽子…… * * * 奚风烈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髮。要是她当初多问奚晨月几句就好了……要是奚晨月的脾气没那么坏,肯多向她解释一下也就没这事了……甚至,要是那个老闆没嘲笑她,没有拿起电话,或者没有向后躲,那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可归根到底,要是她不那么冲动,根本就不会有这场祸事…… 现在好,就像奚晨月说的,这个祸可闯「大发」了。而这个世上,至少到今天为止,还没人发明出后悔药来…… 奚风烈欲哭无泪地望着前方不停变幻着的红绿灯。 逃犯…… 她竟然成了逃犯! 不到五分钟之前,她还跟警察夸口说连红灯都没闯过,转眼她就犯了法……而且还不止一项…… 伤害。 非法拘禁。 抢劫…… 奚风烈低头看看仪錶盘。 悍马……上百万的悍马呀…… 她承认,她对法律不是很了解,可这么大的金额,搞不好真像奚晨月说的那样,是要被枪毙的罪…… 「叭……」 一辆汽车按着喇叭从旁边驶过。奚风烈吓得一激灵,赶紧抬头四下里一通张望——还好,没警察。 自首…… 是的,她肯定是要去自首的。可就像奚晨月所说,难道真的要让她的父母大过年的去监狱探监?……不行,无论如何不行。她犯了法,她活该坐牢,可她的父母不应该因为她的过错而受罪,他们不应该有这样一个凄凉的新年……不行,就算是要去自首也得等过了年之后再说…… 奚风烈抬起头。不远处一块电子显示牌上写着,现在正是2009年1月10号下午16点21分,农历十二月十五日。就是说,离春节正好还有十五天…… 十五天……她必须找个地方躲上半个月…… 可这天大地大,她该躲到哪里去呢? 还有,这车——她又低头看看肘下的方向盘——这么少见的车,到哪都像是挂了幌子一样惹人注目,她要逃,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处理掉它…… ……可要是不小心让这车被偷被毁了,自首时她交不出车来……那不还是她的罪过?…… 还有,不管她藏到哪里去,只要住宿就得掏身份证,只要掏身份证就等于是暴露了自己…… 奚风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着。 她该怎么办? ……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副驾驶座上,堆着从她的包里倒出来的一些东西。一捲图纸、一串钥匙、一个手电、一个水壶…… 奚风烈眨眨眼,伸手捣捣那捲图纸和那串钥匙。 昨天的年终餐会上,她的经理一直在跟老闆抱怨一项工程——那是老闆亲自承接的一项所谓「重点」工程。 据说某个在国外任教的教授将要回国教书,可他的妻子不习惯国内的居住条件不肯回来,于是这位痴情的教授就决定按照他们在国外的家的模样,在国内原样复制了一幢别墅来安抚这位妻子。可似乎这一招并没能奏效,听说房子还没建好,这场婚姻就以失败告终了。而这幢精心修建的爱之巢从此就成了那位教授心头的一根刺,还没等验收就直接转到中介公司去挂了牌。 奚风烈的经理是个很有些艺术家气质的监理工程师,他认为那位教授看都不看他的工作成果就直接把房子交给中介公司,是对他的一种冒犯,于是坚决请辞。而老闆又不愿意为了一项已经收了全款的案子得罪这位手下红人,于是,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奚风烈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抓了差,按老闆的要求接管了这个案子。 事实上,这个案子早就已经完工了,奚风烈接手后的工作只有一项:按业主的要求,等中介公司卖了房之后把图纸资料和钥匙一併交给新任屋主…… 奚风烈又拨了拨那串钥匙。 在那位教授得罪经理之前,经理对那幢别墅的设计是大加赞赏,据说别墅里用了很多具有国际先进水准的环保设计,据说那里的玻璃会根据日光自动调节,据说…… 奚风烈又眨了眨眼。 别墅。 没有交付的别墅。 通水通电有车库,并且直到春节前都不会有主人的别墅…… 这不正是一个千金难求的避难圣地吗?! 3 「……风凄凄,影摇摇,陨星曳空,怪鸟长鸣,一路行来无人烟,吓得我胆战心寒……」 寂静的田间小径上,似有若无地飘荡着一个女人凄凉的歌声,那变了调的声音比真正的「怪鸟长鸣」还要让人毛骨悚然。也幸亏此时已经是晚间十点多,小径上空无一人。而且,当晚的月色很好。 奚风烈停住歌声,抚了抚冒着鸡皮疙瘩的手臂,又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第7页 一月十号,农历腊月十五。 果然是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她甚至都用不着开灯就能看清不远处十字路口上方吊着的gg牌。 那块有些年岁的吊牌上写着一行斑驳的小字:「欢迎来到纱口镇」——事实上,由于大学城南扩,这座小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併入了市区,只是习惯上大家还叫它纱口镇罢了。 奚风烈又抚了抚手臂,伸长脖子看着十字路口西侧的那片灯火。 她再次犯了想当然的毛病。 图纸上标明,别墅的地址是纱口镇东村122号,她也曾听经理提起过,那幢别墅紧邻着一片花木苗圃,于是她就想当然地认定,那是一幢建在田间地头的独立建筑,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光顾的最佳藏身之所。 而当她沿着门牌找到122号时才惊讶地发现,它不仅紧邻着一片花木苗圃,也紧邻着一片人口稠密的住宅区。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别墅的对面正好就是一个派出所…… 奚风烈做贼心虚,当即一踩油门,将车拐进前方不远处一排大棚间的小径。当时正好是晚上七点左右,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应该没什么人看到她…… 想到晚饭,奚风烈的肚子一阵「咕咕」乱叫。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十点左右的一杯牛奶和两片面包之外,她就只吃了一只街头汉堡包。如今,这些粮食早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办? 奚风烈心慌意乱地伏在方向盘上咬着拇指。由于害怕被人听到动静,她不敢发动悍马,自然也就没有了供暖,现在的她是又冷又饿又累又怕,她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好睡上一觉…… 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个看上去安全的地方又实在太不安全…… 那她该躲到哪里去呢? 重新找个避难所? 谈何容易。 继续亡命天涯? 奚风烈苦笑,她早就被都市生活给惯坏了,离开微波炉都觉得没法生存,逃亡?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那种野外求生的能力。 要不,去自首? 她是想啊……只是一想到爹妈,只好又封杀了这个念头。 冬夜的寒风带着比她的歌声还要恐怖的呜咽挤进窗缝,吓得奚风烈止不住一阵阵地冒着鸡皮疙瘩。自从躲进这条小径,她在「逃」与「不逃」之间已经挣扎了近三个小时,仍然没能拿定主张。 她曾经想过,或许可以冒充是中介公司的人,直接把车开进别墅去……可转念一想,哪有中介公司半夜三更来看房的……这个主意只得作罢。 后来她又想,那个业主不是在卖房子吗?或许她可以说自己是新的房主……可又一想,要是人家要求查看房产证什么的,那该怎么办? 再不然,她干脆直接假装自己就是那个业主好了,说不定那些警察也没见过那位业主呢?就算见过,她也可以说自己是业主的朋友。总不至于业主的朋友他们也个个都认识吧……而且她有钥匙,又不是破门而入,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目前为止,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方案。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那些警察应该不会想到她竟然敢在他们鼻子底下闯空门——她又伸头看看灯火通明的派出所——可问题是,这主意好是好,她却实在缺乏实行它的勇气…… 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这么大摇大摆地开着悍马闯过去,万一冒出个责任心和警惕性都超强的警察,那她不是自动送货上门了嘛…… 思来想去,奚风烈决定还是再等等,至少等警察们全都下班了她再偷偷熘进别墅,这样比较稳妥。 窗外的寒风再次唿啸而过,那悽厉的声音让奚风烈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她几乎下意识地想去扭动汽车钥匙…… 可是,派出所里依旧一片灯火辉煌,没有一点要下班的迹象。 警察几点下班? 奚风烈从来没跟国家执法机构打过交道,甚至今天还是她拿到驾照后第一次开车上路,她连交警什么时候下班都不知道,更别说是民警了……或者,他们根本就不下班? 窗外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奚风烈吓得一哆嗦,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手指真的摸上了车钥匙。 她眨眨眼,低头看看手,然后勐地一咬牙关,把心一横,转动钥匙发动了悍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何处无风险」,与其在这里冻死,还不如搏上一搏。 拐上通向纱口镇的小路,奚风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在颤抖,于是就死死地攥住方向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现在可以打开暖气了。 暖气里的热风吹在身上,吹走了寒意,似乎也吹走了些许慌乱。奚风烈颤巍巍地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不会引人注目的车速,平稳地向着镇上驶去。 快要接近派出所时,她故意不去看它。她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她看不到警察,那么警察也就不会看到她…… 五十米。 派出所里没动静。 四十米。 派出所里仍然没动静。 三十米。 派出所的门被人推开了…… 奚风烈紧张地瞪大双眼,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踩剎车好,还是踩油门…… 从派出所的门缝里泼出一杯水,那门又弹了回去。 奚风烈小喘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屏住唿吸。 第8页 二十米……十米……别墅就在路的左方。 奚风烈目不斜视地瞪着那像怪兽般静伏在一片幽暗中的别墅。 在她的右侧,派出所的大门依旧紧闭。 她打亮转向灯。 前方没有来车,后方也没有去车,左边的别墅依旧是一片黑暗,右边的派出所仍然是一片光明…… 她转过来了,别墅的大门就在车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她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捞过那串钥匙。 与此同时,身后的派出所依旧保持着一片祥和。 奚风烈又小喘了一口气,找到大门的摇控器,抖抖嗦嗦地按下那颗按钮…… …… 大门竟然没有动! 奚风烈被这个天不从人愿的意外吓坏了。这时候,偏偏不知道怎么了,悍马也跟着熄了火。 紧接着,身后的光影一动,派出所的门开了。 奚风烈本能地一猫腰,趴在了副驾驶座上。 * * * 趴在副驾驶座上,奚风烈虔诚地向各路神佛们祈祷着。可是,显然各路神佛都不大喜欢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所以没人搭理她。于是,悍马车的车窗今天第二次被警察敲响。 奚风烈的内心激烈地斗争了那么几秒,最后决定听天由命——大不了去坐牢,她想,而且,是她自己把自己送到派出所门口的,不知道这算不算自首…… 她坐直身体,认命地打开车窗。 车窗外,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警察。 「哟,我以为是司南呢。」警察伯伯友善地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司南没跟你一起回来?」 奚风烈眨眨眼。可以肯定,这位警察伯伯把她跟什么人给弄混了。她想她最好还是放聪明点,保持沉默吧。 于是,她沖他礼貌地笑了笑。 那位警察伯伯又打抱不平道:「那小子也太不像话了,你初来乍到就让你一个人开车回来,也不怕你迷了路。这一路还好走吧?」 奚风烈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见她光有笑容没声音,那位警察便识趣地笑道:「开了一天的车肯定很累了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招唿一声,我就在对面。」 奚风烈心想,还是免了吧。 「那好,你进去吧。」警察拍拍悍马,往后退了一步。那意思,是要看着她进门。 奚风烈抬眼看看那道冰冷的大门,又扭头看看一脸好意的警察伯伯,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要是这扇门不给她面子,还不肯开……这警察伯伯会不会就此对她产生怀疑? 可无论如何,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奚风烈咬紧牙,抬起手,以不必要的大力掐着那枚按键。 果然,大门就是大门,铁面无私的大门。任凭奚风烈下死劲儿地连掐带按,大门就是纹丝不动,理都不理她。 眼角处,警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奚风烈听到一声厉喝:「别动!警察!下车,把手放在头上!」 奇怪的是,此时奚风烈只觉得心头一松,就仿佛是在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她认命地嘆了口气,正准备双手抱头,却听那个警察说道:「看我这记性,你家电闸还没通电吧?那遥控器肯定是用不起来了。来,把钥匙给我,我帮你开门,也省得你再下车。」 奚风烈一愣,大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好呆呆地瞪着那个警察。 警察伯伯见她没反应,干脆直接从她手里拿过那串钥匙,就着路灯找到标着大门的那一把,上前替奚风烈打开别墅的大门,然后又走进别墅顺便替她开了车库的门。 「好了。」警察把钥匙还给她,笑道:「你知道水錶电闸在哪吗?要不,干脆今晚你先住到南老师家去吧,明天再过来收拾。要不要我给南老师打个电话?」 南老师是谁? 不管是谁,奚风烈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她赶紧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拿过那捲图纸沖警察挥了挥,说:「没关系,我有图纸,能找得到。」 「哟,果然是做学问的,还带着图纸。」警察呵呵笑着退开,又拍了拍悍马的车门,道:「行了,快进去吧,有事儿只管招唿。」说着,便大摇大摆地穿过马路走回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右侧,一间生意清淡的面包房大门敞开着。从店堂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枪战声,一个声音大叫:「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 元月十一日(腊月十六) 4 冬日的早晨,空气冷冽而清新。初升的阳光透过薄薄的雾蔼,将些微暖意洒向一片尚未成材的香樟林。 在香樟林的边缘,一幢白色小洋楼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然而,如果有人靠得够近就会发现,其实小楼远不像往日那样宁静。七点零五分,别墅的车库里出人意料地响起一串清脆的童音。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也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奚风烈把自己蜷成一团,坚持着不肯醒来。朦胧中,她似乎又听到了妹妹奚晨月的怒吼。 「奚风烈,把闹钟关掉!真是,每次都这样,定了闹钟又不肯起床,还害得别人没办法睡觉!」 奚风烈闭着眼去摸手机,却只摸到一片柔软的皮革。她勉强睁开一只眼…… 顿时,现实世界将她拖出梦境。 第9页 她勐地翻身坐起,却差点儿从后座上摔了下来。昨天她把车开进车库后就爬上后座,不到一秒钟便睡着了。 「……小喜鹊造新房,小蜜蜂采蜜忙……」 手机依旧欢快地响着闹铃。奚风烈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过前座去按掉手机,然后静静地趴在那儿,一边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暗暗后悔不该设置这该死的关机闹钟。 车库的门紧紧地关着,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各种声响。但细细分辨,她还是能够听到外面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有自行车的铃声、还有几个孩子嘻笑打闹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都预示着周围一切正常。 不过,奚风烈没敢轻举妄动,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趴着,直到最终确定闹铃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体向车窗外望去。 车库里一片昏暗,只有从库门下方透出的一丝光线表明,现在已经天色大亮。 当然,还有她的闹钟。 她的闹钟总是设定在早晨的七点零五分——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一月十一号上午七点零五分,离春节还有十四天。 随着胃部的一阵绞痛,奚风烈想起她差不多已经有近二十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也没喝过一口水。 她拿起放在前座的水壶,发现里面是空的。可空乏的胃却不管这些,一个劲地沖她嚷嚷着饿。 奚风烈按住胃,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出去买点吃的。 最终,她决定还是算了。饿死事小,「失风」事大。不管怎么说,对门可是派出所,昨晚侥倖矇混过关,未必代表今天还能有这样的好狗运。 奚风烈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轻手轻脚地跳下车。 显然,这位叫司南的教授是个大财主,车库大得能容得下两辆卡车。 她又抬眼看看车库角落里的那扇门,她隐约记得图纸上有标明,那扇门通向洗衣房,穿过洗衣房就是厨房——厨房里有水。 书上说,人不吃饭光喝水可以支撑上七天,也就是说,如果她一直没机会找到吃的,光躲在这里至少也能活上一个星期。全当减肥了。 奚风烈悄悄走到那扇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里面一片寂静。 她又将门拉开一道缝,眼睛贴在门缝上往里瞅了瞅。 出乎她意料的是,洗衣房里竟然放着一台洗衣机,而且,洗衣机旁还有一只洗衣篓! 奚风烈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难道说,这房子已经有人入住了? 不对,洗衣篓里好象没东西。 她重又拉开门,侧耳仔细听了听。 里面仍然是一片寂静。细听之下,还能听到一种专属于空旷房间的嗡嗡回音,一种让人安心的声音。 奚风烈把门缝拉得更大一点,探进脑袋四下里张望。 这洗衣房是利用楼梯下的空间隔出来的,墙壁上方高高开着一扇气窗,光线能从窗户照进房间,外人却不会从那里看到室内。 奚风烈蹑手蹑脚地摸进门。经过洗衣机时她低头看了看,只见洗衣机的机盖上还封着出厂封条——显然还没启用。 她不由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摸向那扇通向厨房的门。 门没关。来到门边,奚风烈扒着门框半藏半露地向厨房里探头望去。 只见靠近洗衣房的墙角里,放着一台双开门的巨大冰箱——冰箱门上同样封条完整,没有拆封。 冰箱旁是一排空无一物的操作台,操作台的中间挖了两个水槽——看上去也同样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操作台的尽头,沿墙摆着一熘现代化厨房小家电。烤箱、面包机、微波炉、榨汁机、洗碗机、煮蛋器……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一台咖啡机。 果然是把欧美时尚给搬回了国——奚风烈冲着那些小家电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视线又转向厨房中央的那个长方形岛台。 早些年,这种欧式岛台在中国家庭厨房装修中还不多见,现如今这样的设计已经比比皆是,奚风烈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新奇的,让她觉得新鲜的是,岛台正上方吊着的那个怪模怪样的抽油烟机——那巨大的涡轮叶片使它看上去像是工厂专用的,而不像是家用的。 可如果说是专业用的,抽油烟机的下方又的的确确放着一台再普通不过的家用灶台。 灶台的对面,是一片空荡荡的大理石桌面。在灶台和那片桌面的中间,立着的一排约有二十公分高,起着分割作用的架子。架子上挖着些大小方圆各不相同的洞眼,每个洞眼里都插着一只与之形状配套的瓶瓶罐罐。 奚风烈越看那个架子越觉得眼熟。好半天她才想起来,这简直就是当年化学课上做实验用的试管架嘛。 此刻,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也跟她的肚子一样,「虚怀若谷」。 想到饿,奚风烈的肚子立刻回应了一阵「咕咕」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迴荡着,显得分外刺耳,她吓得一缩脖子,贴在门框上不敢动弹。 半晌,听着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她这才一点一点地重新探出头去。 厨房里三面开门,一面开窗。除了她藏身的这道门之外,左侧还有一道跟墙等宽的拉门——奚风烈猜,那里应该通向客厅或餐厅。 在她的对面,是一扇镶着毛玻璃的门。从那里看不清外面——同样的,从外面也看不清里面——奚风烈猜,十有八九是通向后院。 第10页 厨房右侧的墙上,开着一扇窗。窗户虽然紧闭着,玻璃却是透明的——奚风烈本能地又往洗衣房里藏了藏。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前有一小片草坪,草坪过去是一道高高的树篱,树篱外是一小片尚未成材的香樟树林。香樟树的缝隙间,隐约还能看到昨天她曾藏身其中的白色大棚的一角。 这片香樟林紧挨着树篱,倒正好织成一道防线,阻挡住了路人好奇的眼睛。 奚风烈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她伸长脖子看看窗外,确定不会有人看到她,这才拔脚奔过厨房,推开左侧的那道拉门闪了出去。 果不出她所料,外面是一间开放式的餐室。 餐室的北侧,向下两级台阶是客厅。南侧,沿墙挂着一排丑陋的遮光窗帘,一直延伸到对面那片半透明的隔断墙前。 奚风烈沿着窗帘走过去,发现那片看上去像是纸质的隔断其实是用一种具有纸般质感的雕花玻璃制成的,一共八扇。 这玻璃十分漂亮,但也十分的昂贵。作为业内人士,奚风烈十分肯定这一点。 隔断墙跟餐厅一样,比客厅高出两级台阶。奚风烈心不在焉地瞅了一眼台阶下的客厅。那里跟厨房一样,设施齐全——就是说,有沙发,有茶几,甚至还有一台尺寸很夸张的液晶挂屏电视。 她沿着台阶走了一圈,一直走到电视墙那儿才看出该怎么拆开这八扇隔断。于是,她像摺扇子一样,一扇一扇地折起它们。 隔断后,是个有着半圆形凸窗的房间——想来是准备作为书房用的——凸窗前挂着跟餐厅旁一模一样的遮光窗帘,地板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深灰色地毯。 奚风烈用脚尖试了试地毯的柔软度,立刻认出这是纯正的羊毛地毯。 果然是个有钱人。她扬扬眉。 在房间的西侧,还有一个卫浴设施齐全的卫生间。站在卫生间门前,奚风烈回头看着那片凸窗。除去隔断后,凸窗就和餐厅旁的那片窗帘连成了一个整体。 她敢打赌,这窗帘后面肯定是一整片的落地大窗。 她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小心地向外窥去。 果然如她所料,帘后是一整片的落地大窗。 想像着拉开窗帘后,冬日的阳光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洒进房间,洒在那片深灰色地毯上,奚风烈几乎想要像只小狗一样在地毯上尽情地撒欢打滚…… 只可惜她现在是逃犯,见光死的那种,她只能捨弃这温暖的阳光,躲在阴暗的房间里苟且偷生……想到这,奚风烈不由一阵沮丧。 落地窗外,是一片铺着横木的露天平台,大概有三米宽。平台的下方,跟厨房窗前一样,是一片小草坪。草坪的边缘种着一圈树篱,树篱后则是那片还没成材的香樟林。 奚风烈侧着头瞅了瞅庭院西侧。隔着高高的树篱和几排香樟,那片紧邻的小区似乎也不那么「紧邻」了。除非有人爬上树篱或香樟,否则没有人能看清这后院里的动静,更别提是屋内的了。 想来这位司南教授不仅有钱、懂得享受,同时也很重视个人隐私,不太喜欢邻人的窥视。 奚风烈感慨着放下窗帘,转身看向客厅。 折起隔断墙后,整个一楼就成了一个通透的大开间——显然那位老兄也不喜欢墙。奚风烈歪歪头,心头一阵疑惑。以她从业四年跟业主打交道的经验,她可以判断出,喜欢这种大开间设计的一般都是些性情豪爽不太注重细节的人。可回想起厨房里的那个精緻的架子,和各处早早就位的家电,很明显,这位教授又是属于那种注重细节,性格细腻的人…… 或者,心思细腻的他那位落跑的夫人? 如果是这样,也难怪这两人没办法白头偕老了,车不同轨,书不同文嘛。 正胡思乱想着,奚风烈的胃部又是一阵抽痛,她赶紧伸手按住胃。在感觉到安全之后,似乎这民生问题就上升为必须予以立决的主要矛盾了。 她回头看看客厅的门,门上镶嵌着一块既有利于採光,又能保证隐私的毛玻璃。她走到门边,隔着毛玻璃小心地向外张望了一下。 从这里看不到铁门外的情况,因为那扇曾经为难过她的大铁门正对着车库的大门。不过,奚风烈很快就在门旁发现一个可视对讲门铃,便按了按开关。 没有动静。 她这才想起她还没有接通水电。 她转身回到悍马车旁,从车里拿出图纸。按照图纸上的标示,水闸和煤气开关都在屋后,电闸就在车库里。 电好办,这水和煤气…… 奚风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冒个小险。她拉开厨房通向后院的小门,探头看了看。 正像她猜测的那样,香樟林保护了别墅的隐私。不管是从东边、南边还是西边,要想看到别墅里的动静都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尽管如此,奚风烈还是有点胆颤心惊。她快步跳下木制平台,打开掩藏在墙角的水闸和煤气开关,然后又快步逃回了屋内。 倚在厨房的门上,她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经过这番惊吓,奚风烈觉得更饿了,甚至有点让她饿得受不了了。于是她回到厨房,明明知道那些橱柜里不会有吃的,还是不死心地搜索了一遍。最后,她只好认命,从厨房的架子上挑了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三角形烧杯,就着水笼头接了好几杯水灌了下去。 第11页 喝了一肚子水之后,胃部终于不那么痛了,无聊的奚风烈决定上二楼去探险。 整个二楼和一楼一样,也是通间设计,甚至连浴室用的都是透明玻璃。 变态。奚风烈冲着浴室做了个鬼脸,转身继续爬上三楼。 三楼也同样是个无遮无拦的大通间,不同的是,它有一个能确实保证个人隐私的浴室。 除了一楼,其他两层楼都没有什么家俱——地毯除外。看来在此借住期间,她只能使用一楼了。不过话再说回来,她要的也只不过是个安全的、可以吃饭和睡觉的地方而已。 奚风烈耸耸肩,向楼下走去。 经过二楼时,她又看了看那个透明的浴室。她突然想起经理曾经对这家所用的玻璃大加赞誉,说那是一种高科技的产品,能根据主人的要求自动调节玻璃的透明度……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她走过去,推开浴室的玻璃门,见墙上有个控制钮,便好奇地转动起旋钮。那玻璃果然从透明状慢慢变成了不透明状。 奚风烈顿时玩心大起,一边旋转着按钮一边把脸贴在玻璃上,寻找玻璃能变色的原因。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奚风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险些滑跌在地上。她僵硬地贴在玻璃墙上,一边听着门铃催命似地一声紧过一声,一边紧张地思索着该怎么办。 后院的树篱她肯定爬不过去,大门又被按门铃的人堵着,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瓮中之鳖,无处可逃……而屋里,整个二楼三楼都一目了然,连个老鼠都藏不住。一楼也只有厨房那个工作檯的下面可以躲一躲…… 对,一楼。 和往常一样,脑子里刚闪过一个念头,奚风烈就立刻将它付诸于行动。她转身奔下楼梯跑进厨房,拉开工作檯下面的柜门就想往里钻。 可是,她吃惊的发现,原以为空无一物的柜子里竟然塞满了各种实验仪器和试管、试瓶。别说塞进她这么大一个人,就连再塞一只试管的空间都没有。 奚风烈不禁又是一阵抓心挠肺的焦躁。 正在她绝望之际,门铃突然又不响了。 她猫腰藏在工作檯下,支楞着耳朵屏息等着门铃再次响起,或者什么人破门而入。她想这一回她算是完了。 可过了半天,那门铃就跟从来没响过一样,一片静默。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就是不落下来。奚风烈只觉得一阵阵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唿吸也跟着困难了起来。最后,她毅然决然地一甩头,起身向大门走去——伸头缩头总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 5 走到门边,奚风烈按开那个可视门铃,却意外地发现屏幕是黑的。 坏了? 她正疑惑着,屏幕边缘出现一点光亮。然后,镜头里渐渐退出一张有些变形的人脸——原来,门外的人也正好贴着镜头在往里看。 那人刚退开一点,奚风烈就注意到他帽上的警徽,吓得赶紧往旁一闪。 紧接着,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哈哈,你以为那是猫眼呀,那是监视器,他能看到你,你是看不到他的。」 奚风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自嘲地缩缩脖子,然后又大大方方地凑回屏幕前。 屏幕里,原本堵着镜头的警察又后退了几步——奚风烈认出,他正是昨晚帮她开门的那个热心老警察。 在他身后的马路边,一个高个子年轻警察骑在自行车上,一脚踩着脚踏一脚撑着路牙,远远地望着他在笑。 话说奚风烈自己个子不算高,却很是迷恋高个子男生,加上可以确定对方不知道她在窥视,她便放肆地伸长脖子多瞅了那人几眼。 镜头里的人影虽然有点失真,不过还是可以看出,那个小警察长得不错——至少身材很不错。配上那套警服,更是显得英姿飒爽、帅气逼人。 奚风烈又做了个鬼脸,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个制服控。 老警察回身走到马路边,沖骑车的小警察笑道:「不是说开会要迟到了吗?怎么还不走?」 高个子小警察笑道:「这不正要走嘛,见你按了这么久的门铃都没人来开门,就顺道过来看看。我说老所长,你真替什么人开了门?别是昨晚做梦打盹,把梦里的事儿当真了吧?」 「扯蛋!」老所长冲着他虚挥一拳,又扭头看着别墅问:「你说,会不会是里面还没接上电?这门铃是不是不通电就不会响?」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司南。」小警察耸耸肩。 停顿了一下,他又问:「你能确定你真给什么人开过门?」 老警察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别墅走去。 见他不理自己,小警察呵呵一笑,将双肘搁在车把手上弯腰叫道:「嗳,老所长,说说,她长什么样?」 「谁长什么样?」老警察抓着铁栏杆,一边往别墅里瞧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她,」小警察用下巴指指别墅,「司南的那个女朋友,那个victoria,她长什么样?」 「v……什么?」老所长扭过头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victoria,维多丽亚,外国名儿。」小警察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指望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女孩起个中国名儿吧。」 第12页 「可我觉得她长得挺像中国人的。」老警察说。 小警察又沖他不屑地一撇嘴,「华裔!知道什么是华裔?中国人的脸配上个外国户口,就叫华裔。」 「难怪她不搭理我呢,」老警察自言自语着抬头瞅瞅别墅,又扭头问那个小警察:「那她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跟她说过话……照理说,应该懂吧……」小警察也踮起脚尖向铁门里张望,「说不定这会儿人家还没起床呢……对了,我跟你说,这外国人可跟我们中国人不一样,人家很注重隐私的,她不要求你帮忙你最好别去打扰人家……」 「什么叫打扰!」老警察不乐意地一撇嘴,「人家大老远的来,问一下人家需要一些什么帮助,这是咱中国人的好客,怎么能叫打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得得得,又是『我们这些年轻人』,」高个子警察赶紧抬手看看手錶,笑道:「不好意思,眼下这个年轻人可没时间聆听您老的教诲,再不走可真要迟到了,恕小的不陪您老,先撤了。」他拎起自行车利落地掉了个头,又回头笑道:「说起来您也不亏,您可是我们镇上唯一一个见过她的人……」 「又扯蛋!我才不信呢,」老警察挥手打断他,「怎么着你也要叫她一声嫂子,司南就没给你们看过她的照片?南老师也没见过她?」 「还真没见过,」小警察嘻笑道,「他上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一年了吧,那时候他还没认识这个维多丽亚呢,我妈也是上个月才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还有,现在就叫她嫂子嫌早了点吧,人家俩人还没结婚呢……嗳,老所长,你还没说她长得怎么样呢?」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老警察横了他一眼。 「好奇心总有啊。」小警察大言不惭地笑道。 老警察抓抓下巴,说:「天太黑,没注意……我想起来了,她会说中文,当时她手里还拿着一套这房子的图纸呢。昨晚我让她先住到你家去,她不肯……」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别墅说道:「里面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女人天生就跟这水啊电的不对路,她一个人在里面鼓捣这些,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说着,又火烧火燎地跑上来按响门铃。 门铃刚响了一声,奚风烈就赶紧给开了门——这老所长都这么说了,她再不回应,只怕不仅是110,连119都会被请来。 「咦?门开了!」老警察一片惊疑。 「恭喜恭喜,看来人家跟水电还挺对路的。」高个子警察阴阳怪气地说着,又抬手看看表,「这下你该放心了,我也该走了,拜拜。」 「嗳,你不是说……」老警察说话的速度远赶不上那个高个子警察骑车的速度,眨眼间,他就蹬着自行车消失在了画面深处。 奚风烈赶紧离开监视器来到门边。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一边等着老警察进来一边在心里默默梳理着刚刚得到的那些信息。 就是说,屋主司南跟那个高个子小警察家里有些交情,说不定还是亲戚……而且,他们已经有一年没见过面了……还有,公司里传的消息不够准确,这司南还没结婚……他的未婚妻叫victoria,镇上没人见过她……呃,似乎他们还误认为,她就是那个维多丽亚…… 毛玻璃上出现一个人影。 如果换作是奚晨月,估计打死也不敢开这个门。可门里站着的是向来胆大妄为的奚风烈,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扯开嘴角,堆上一脸虚假的笑,勐地拉开大门。 那个老警察正准备敲门,不禁被这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看着奚风烈的笑脸,他也本能地回应给她一个笑。 「哎哟,对不起,没打扰你休息吧。」不知道是不是受小警察刚才那番言论的影响,老警察客气地笑道。 奚风烈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不好意思,刚才在楼上,没听到铃声。」 「没关系没关系,」老警察摇着手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你这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我很好,谢谢您。」犹豫了一下,奚风烈怕引起对方的怀疑,只好后退一步,假装客气地说道:「请进来坐会儿吧。」 她以为他会拒绝的,结果老警察干脆地答了声「好」,便越过她熘达了进来。 奚风烈眨眨眼,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客厅。 刚一进门,老警察就叫道:「哟,怎么这么黑?是不是电还没接上?」 「接上了接上了。」 奚风烈赶紧跑到落地窗那里,「唰」地一声拉开遮光窗帘。 顿时,明媚的阳光洒落一地。 「哟!」老警察不由又发出一声惊唿,迈步走进阳光里。 他围着落地大窗转了一圈,点头赞嘆道:「嗯,这个设计好,便于採光,通风也好。到底是在国外见过大世面的,这房子建的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我家起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要这么做?」 他又伸手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问:「这玻璃墙结实不结实?冬天不够保温吧。」 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了奚风烈的专业上来了,她笑道:「不会的,这里採用的是高科技真空玻璃,保温、隔音和安全性一点都不比传统的砖墙差。」 想起待客之道,她扭头看看厨房,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接通水电,还没来得及烧水……」 第13页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你还需要什么帮助,」老警察看看她,笑道:「维……」他大概想叫「维多丽亚」,可一时又说不出那个拗口的外国名字。 奚风烈眨眨眼,赶紧接过来说道:「奚风烈。我姓奚,叫奚风烈。」 「这是你的中文名?」老警察问,「『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好名字。」 「呵,」奚风烈笑道,「我父亲很喜欢那首词。」——这可是实情。 「不错不错,」老警察点头贊道,「这名字起得好,有学问。啊,对了,我叫所大海,是管这片的片儿警,他们都叫我所长,不过,我已经不是派出所的所长,早就退居二线了,现在是南松那小子当所长。」 说着,他直勾勾地望着奚风烈,似乎认为她应该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才对。 奚风烈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好呆呆地望着他笑。 老警察提示道:「南松是南老师的儿子,从小跟司南一起长大的……」 就是说,是镜头里那个骑自行车的小警察——他竟然是派出所的所长? 奚风烈装出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啊……」 可是,「啊」完了之后她该说些什么才不会露馅?奚风烈的后背心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 好在上天终于动了怜悯之心,她还没想出说辞,老警察腰里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 所长跟对方通了几句话后,扭头对奚风烈笑道:「老王家的狗又没栓好,我得去看看。对了,我看你大概还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吧?镇上刚开了一家大超市,全国连锁的那种,里面什么都有得卖,就在镇子西边,大学城的旁边,你沿着门口这条路一直过去就能看到。我这儿还有事,不然就陪你去了……」 「不用不用,您忙您的,不用陪我,我自己能行。」奚风烈赶紧一口谢绝,生怕他留下不走。 「嗯……」老警察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要不,你等等,等南松开完会后让他陪你去?」 刚撵走一头狼,又招来一只虎?!才不干呢! 奚风烈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那……好吧,有事可要叫我噢。」 热心的老所长再三叮咛,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6-1 送走老所长,奚风烈一屁股坐进沙发,看着一地碎金似的阳光狠狠地长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后知后觉地醒悟到,有意无意中她竟然默认了自己是那个victoria,屋主的未婚妻…… 想到那个神秘的「南老师」,还有他那位气宇轩昂的派出所所长儿子,奚风烈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了一个祸——听那两个警察的口气,这小所长家跟屋主司南的关系非浅,显然,要冒认这样一门亲,穿帮的风险极高。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再来说自己不是那个「维多丽亚」似乎有点晚了…… ……不对,也不晚。从头到尾她就没说过自己叫「维多丽亚」,而且那个「所长」也没说她叫维多丽亚…… ……嗯,还有救。就算最后露馅了,她也可以狡辩说是别人误会了,她不知道别人把她当成是那个维多丽亚了……或者,干脆说她的英文名也叫「victoria」? 唔,好主意,两个方案都可行。而且对于她来说,默认自己是那个「维多丽亚」明显好处多多,至少不会有人来置疑她在此地逗留的合理合法性…… 不过,她从公司那里得到的信息又说,这位司南教授已婚并已离婚……镇上的人似乎都认定他还没有结婚…… ……或者,他是在国外闪婚又闪离了? ……那么,闪电的另一头是这个「维多丽亚」吗? ……还有,这位司南在卖房子,可看镇上人的态度,似乎没人知道这件事。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位司南刚结婚就被新娘甩了,又不好意思告诉镇上的人真相,所以才想偷偷处理了房子? ……或者人家真的没结婚,也没离,只是婚事没成,黄了,一时面子上又抹不开才要背着人处理掉这房子…… 奚风烈看看茶几上的那串钥匙,冲着在阳光里飘浮着的灰尘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屋主要卖房是肯定的——就是说,以上几种情况都有可能。那么,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位司南兄暂时不会回来也是肯定的。如果再有人像老所长那样,误认为她是那个「维多丽亚」,她完全可以採取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方法——别人怎么认为是他们自己的事,她可没承认…… 拿定主意,奚风烈的心情便放松了下来——这就是奚风烈,什么事情都只考虚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从来就不去想「万一」的可能性。因此,她乐吱吱地盘点起在别墅里住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生活必需品来。 列完购物清单——一个被奚晨月逼出来的好习惯——奚风烈望着车库出起神来。她要採买的东西很多,吃喝穿用都有。要说方便,当然是开着悍马去方便……可开着那么显眼的车,会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警察? 呵,说起来她已经被警察发现了不是吗?只是警察不认为她是她,而认为她是别的什么人罢了。 而且,老所长说,超市就在门前的这一条路上。在这么短的一条路上碰到会认出她的警察,这机率似乎不高…… 第14页 于是乎,乐天派的奚风烈决定冒个小险。 * * * 奚风烈伸长脖子看看对面门可罗雀的派出所,然后用遥控器打开铁门,驾着悍马鬼鬼祟祟地驶出别墅。 她拐过马路,刚要加速离开这是非之地,鼻翼间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紧接着,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的脚已经自动踩上了剎车。悍马车「吱」地一声,稳稳停在派出所旁那个小面包房的门前。 奚风烈差点被自己这一本能行为给吓死。坐在方向盘后定了定神,又从后视镜里确认了真的没人从警局里出来,她这才抬头看向那块差点害她心脏病发作的招牌。 这是一块极具简约风格的招牌,白色的油漆上以最朴实的黑体写着五个大字:「温柔西饼屋」。 招牌下,是一个迷你级的小门面。油漆一新的白色大门大概还没有两米宽,正向着冬日清冷的街道敞开着。那刚出炉的蛋糕香味从门里飘出来,几乎飘满了整条街。透过大门,奚风烈可以看到,光线暗淡的店堂里,一个穿着绿色碎花围裙的女孩正用夹子将一块块看上去香甜绵软的蛋糕码放在一个玻璃盘子里。 奚风烈抽抽鼻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再一次,她的本能战胜了大脑,她的手自动离开了方向盘,脚也将她带下了车,整个人如梦游般飘进那家西点屋的大门。 走下两级台阶,走进西点屋,那瀰漫在空气中的甜香更显浓郁。奚风烈努力吞咽着满溢的口水,差点连舌头也一同吞了下去。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店堂中间那排透明玻璃罩下陈列着的面包蛋糕,想像着它们的美味,以至于差点没听到那个女孩打招唿的声音。 「欢迎光临。」 码蛋糕的女孩放下手里的托盘,转身迎向她。 奚风烈眨眨眼,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橱窗里一块硕大的北海道面包。 「这个怎么卖?」她问。 女孩没有回答,却回身拿过一个小碟子递到她的面前,笑道:「刚出炉的,欢迎品尝。」 奚风烈瞟了一眼那个碟子。碟子里放着一些切成小粒的蛋糕、面包——显然,是试用装。可她现在需要的是原装正品,而不是这种吊人胃口的东东。 「怎么卖,这个?」她坚定地指着橱窗里的面包。 「不买也没关系,您先尝尝。」女孩则坚定地把碟子往她鼻子下伸去。 奚风烈躲开那只小碟子,以更加坚定的姿态指着那块面包说:「我就要这一块。」 那女孩也更加坚定地将小碟子递到她的面前:「不骗你,真的很好吃。」 奚风烈恼火地一皱眉,抬眼瞪向那个不会做生意的店主,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石化了。 比起悲观的奚晨月,奚风烈算是个盲目乐观主义者。就拿两人有着八分相似的相貌来说,奚晨月就认为,她们这种相貌是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着的泛泛之辈;奚风烈却信心满满地认定,她们只要拾缀拾缀,好歹也能冒充个中等小美女……而现如今,当她真正亲眼目睹什么叫美女后,这才深深体会到她和「美女」这一称号之间那深深太平洋般的深深距离到底有多深…… 你说,同样是由细胞组成的皮肤,人家咋就那么水灵灵、嫩汪汪的?再看看奚风烈,常年顶着两个可媲美国宝的大黑眼圈,都省了购置眼影的钱…… 而且,同样是女人,人家的曲线咋就那么唯美?她奚风烈的身材却只能向巩汉林挑战…… 还有,这眼睛都是眼睛,鼻子都是鼻子,可为什么生在这一位的脸上就显得那么是地方,似乎挪一毫地儿都是错误;在奚风烈脸上则似乎还有大片可以继续深加工的余地? 最后,也是让奚风烈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是她的笑容。 奚风烈喜欢大笑,可同时她也有一份难得地自知之明:自己的笑容奇丑——奚晨月就曾形容她笑起来像只抽了风中了邪的大嘴蛤蟆——可再回头瞧瞧眼前这一位,这笑容,纯净得就像是青藏高原的晴空,几乎能滴下宝石来。 天使。 除了天使,奚风烈真想像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样的女孩。 「不买也没关系。」天使的笑容不仅纯净,而且谦卑。 奚风烈不由扬起眉,这个店家真是奇怪。 「我买呀,」她再次指向她看中的那块面包,「我要这个,还有那个、那个……」她一口气指了四五只蛋糕和面包。 天使似乎没料到她真想买面包,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她以一种奇怪的、过分热切眼神瞪着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真、真的要买?」 「当然。」奚风烈奇道,「这不是西饼屋吗?」 「不尝就买?」女孩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怎么?有问题吗?」 奚风烈开始有点怀疑这位天使女孩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了。 「啊,没、没问题。」 女孩一脸激动地放下手里的碟子,转身拿了个纸袋,利落地将奚风烈指定的那几样收进纸袋。想了想,又拿了几块奚风烈没有指定的蛋糕。 「哎,我没要……」 「送你的。」天使女孩沖奚风烈甜甜一笑,将纸袋递给她,「一共十六块钱,谢谢。」 「这么便宜?!」 奚风烈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价格。就她所知,光北海道面包一般面包店里要价就要十来块了。 第15页 「小店新开张,」女孩腼腆地一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沖奚风烈一鞠躬,道:「谢谢惠顾,欢迎再次光临。」 就这样,奚风烈被隆重地送出了西饼屋。 她走出西饼屋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那位天使少女兴奋的大叫:「姐,我们有生意啦!」 6-2 不得不承认,这家面包房的手艺不错,和它的门庭冷落正成反比。 奚风烈一边开车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面包。她向来喜欢自己动手,做饭的手艺也极佳,因此对外卖的食物总是很挑剔,但这一家的面包确实很合她的口味。 当然,也不排除她饿极了的因素。 她三两口报销掉那只看上去硕大的北海道面包,正准备进攻一只虎皮蛋糕,一斜眼看到路边有一家手机店。她停下车,在老闆惊艷的目光下——对悍马——买了一张新手机卡。 重新上了车,奚风烈立马装上那张新卡,拨通奚晨月的手机。可刚响了几声,那边就拒绝接听了。 奚风烈心头突的一跳,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警察正在奚晨月的身边?! 正疑惧着,手机响了,奚晨月反拨了过来。 「餵?」 手机那头,奚晨月刻意压低着声音。 「喂,」奚风烈也赶紧压低声音,「你怎么样?警察没为难你吧。」 「哼,你还知道关心一下我呀!我差点被你害死!」奚晨月没好气地道,「现在还没看到警察,我正想办法解决这事,你先藏着,别让他们找到了……对了,你现在藏在哪儿?」奚风烈还没来得及搭话,她又道:「算了,别告诉我你在哪,省得我不小心说出去。这是你的新号码?我说你也真是,做什么事情之前就不能先动动脑子……唉,算了,懒得说你了。听着,以后别用这号码给我打电话,用公用电话打,然后我给你回过去……还有,接电话时先别出声,听到是我的声音你再出声,明白吗?」 「哦,」奚风烈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又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虽然奚晨月这人让人很放心,什么时候都能有一肚子鬼主意,可从来没想到她对逃亡这种事竟然也这么有经验。 「你不看电视呀!」奚晨月兇巴巴地顶了她一句,「总之,你藏好了,别被他们发现就是。还有,车没事吧?那可是我手上的一张王牌,宁可你出事也不能让车出事,知道吗?」 奚风烈皱起眉,「什么嘛,到底是车重要还是我重要?我才是你姐!」 「哼,我倒宁愿叫车姐姐,至少它不会给我捅这么大的娄子!」奚晨月气乎乎地挂了电话。 奚风烈很没面子地摸摸鼻子。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被奚晨月损,所以消沉了没到一秒就又振作了起来。看奚晨月的态度,她相信,她一定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才没心情「削」她。 这么想着,奚风烈又乐观了起来。她刚要伸手去发动悍马,车窗上又传来一阵敲击声。 她回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不知何时,镜头里的那个小警察出现在她的车窗外。而且,人家正咧着一口雪白的牙冲着她在笑。 话说,奚风烈的工作使她经常会跟一些泥工瓦匠打交道。她向来倾向于欣赏这种太阳下的黝黑健康之美,更甚于办公室男同事们那气死林黛玉的阴柔之美。更何况,眼前这位小警察不仅有着她所钟爱的高挑身板,还配着一身让她眼冒「心」光的健美肌肤,和一口整齐洁白得可以给牙防组织代言的好牙齿…… 奚风烈的心跳骤然失衡。 小警察咧着那口gg牙,又敲了敲悍马的车窗玻璃。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警察的一种职业病。奚风烈一边嘀咕一边摇下车窗。 只见小警察笑容满面地道:「车不错。」 「谢谢。」奚风烈摆上一个客套的笑脸。 「司南不是说他是环保主义者吗?怎么,到底还是没能抗得住这车的魅力?」小警察一边说,一边以一种情人似的爱慕眼神打量着悍马,「我就说嘛,是男人都会喜欢它……」 奚风烈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好沖他继续微笑。 她突然想到,她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就装出一副很小心的模样问:「呃,我们……好象没见过吧……」 「啊,是,」小警察笑弯起一对乌亮的眉眼,「瞧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南。」 然后,他的脸上也现出老所长那种「这回你该知道了吧」的表情。 于是,奚风烈只好配合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你是南松。」 是南松吧……她心头暗暗打着鼓,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这个名字。 显然,她记对了,南松显得很高兴,「司南跟你提到过我?」 奚风烈本来想点头的,可就在点头的剎那,她想到一个问题——万一这个叫南松的问她,司南到底跟她都提过他一些什么……那她不就露馅了? 于是她赶紧摇头。 可刚摇完头,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既然司南没跟她提过,她是怎么知道「南松」这个名字的? 南松警官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他一撇嘴,帽檐下两道大刀眉不满地一耸,说道:「我说嘛,他怎么会提到我。」 呃哦,看来他跟那个司南之间……似乎有点问题哎…… 第16页 奚风烈偷眼瞅瞅他。 这人跟屋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似乎不像朋友……她想,最好还是先摸清他跟司南的关系为妙。 「呃,您是……」 「我?」南松又自嘲地笑笑,「我是司南那个没出息的表弟。」 哟!原来还是亲戚关系! 也幸亏只是亲戚关系,要是冒出来的是司南的亲爹亲妈亲兄弟……想到这,奚风烈的汗毛「唰」地一下竖起老高。 南松探头打量着悍马的车内,羡慕地道:「这车开起来怎么样?」 「还行。」 奚风烈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她千思万虑,怎么就忘了这个司南的家人可能也在附近?这真是……太危险了,她得离开,立马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南松问。 逃跑。 「去超市。」 奚风烈强扯起笑脸,她可不想引起他的怀疑。 「哦,超市。」 南松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悍马的方向盘,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奚风烈虽然没亲哥哥,倒也有不少表哥表弟,所以,对男人面对汽车这种高级机械玩具时的德性也略有了解。 「想开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前一秒她还想着逃亡来着,后一秒怎么又把个警察给弄上了车?! 「可以吗?」 南松那忽然一亮的眼睛让奚风烈更加懊悔。该死的口无遮拦!她暗骂着自己,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当然可以。」 这位南松警官似乎想都没想到再推辞一下,立马就上了车。一阵东摸西摸后,他欣喜万状地发动了悍马。 「真棒。」他沖奚风烈一阵喜笑颜开。 「……」 奚风烈则回应给他一个无力的微笑。她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沖自己生闷气,她真是头蠢驴!蠢到家的驴!难怪奚晨月老是骂她「没头脑」! 南松细心体会了一会儿悍马,大概是觉得不跟奚风烈说话很有些失礼,便问:「司南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告诉我妈,说你会回来开个会,我们都以为你开了会就走,不会过来呢。怎么你回来了,他倒没回来?」 奚风烈虚弱地笑笑,选了一个空泛的万能藉口:「他忙。」 南松瞅瞅她,笑道:「他呀,就是这种人,只关心自己的试验室。不过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沉浸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里,天塌下来都不会管……」 悍马慢悠悠地向前开了五百米左右,路边出现一块硕大的gg牌。看着那块醒目的超市招牌,奚风烈激动得差点涕泪横飞。也幸亏这纱口镇只有一横一竖两条街,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 7-1 一路上,南松警官不停诉说着司南表哥小时候是如何如何的书呆气十足,并且不时转头追问表哥同学有没有跟她提及过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奚风烈当然不可能听说过那些故事,除了敷衍的笑,她实在给不出第二个表情。 因此,从手机店到超市虽然才不过短短五百米的距离,她的腮帮子还是给笑酸了。与此同时,心里也勾勒出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撞着树都会说声「sorry」的书呆子形象。 过了红绿灯,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南松警官似乎突然想起了奚风烈的身份——在她面前拆司南的台,显然有点不合时宜。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跟我想像的一样。」 「什么?」奚风烈一愣,有点不太适应他突然间转换主题。 南松又是咧嘴一笑,那口白牙在两片厚嘴唇中微光一闪,「你跟我想像的一样文静。」 呃哦……这话应该学给奚晨月听,奚风烈暗想。 「我估计,这会儿老所长已经把你来了的消息传遍了全镇,等一下你可别被他们吓着,小镇上的人就这样,平时大家都看惯了熟面孔,突然间来个生人,谁都好奇得不行。」 什么?奚风烈又是有听没懂,就转头看看南松。 南松沖前方一扬下巴,笑道:「他们没有恶意,小地方的人就这样,热情得有点过了头。」 奚风烈抬眼一看,还真被吓了一跳。 只见超市门口摆着几排露天塑料桌椅,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坐在那里晒太阳。在超市的出口处,几个推着堆得满满的手推车的主妇也凑在一起说笑着。看到悍马过来,所有人都停下正在干的事,一致扭头看向他们。 「你叫victoria是吗?」 不安中,奚风烈听到南松在说话,却没把那个victoria跟自己联繫在一起,她想都没想,本能地答道:「我叫奚风烈。」 刚说完,背心不由沁出一层冷汗。 「奚风烈?你的中文名字?」和老所长一样,南松自动演绎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奚?这个姓倒是不多见,哪个『奚』?怎么写?」 他竟然只是纠结在这「奚」字怎么写上!奚风烈不由松了口气。 「溪流的『溪』少个三点水。」 她偷偷抹了一把汗,赶紧开门下车,以防那位不够警觉的小警官突然间警觉起来。 不过,下了车也没比不下车好多少。只见眼前那十来个人,个个都以恨不能架上一副显微镜的架式在打量着她。 「呵,他们没恶意的,只是好奇罢了。」南松也跟着她下了车。 第17页 可她怕的就是他们的好奇呀! 奚风烈的外婆家也在一个小镇上,她从小就领教过小镇人那无所不在的「好奇」。他们的「好奇」可以一直追你到天涯海角,直到有关你的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一点一滴全都坦露在他们的面前,这才算是告一段落——还不是结束,只要你身边还有故事发生,这「好奇」就没有一个了结的时候。 「南松,这是谁的车呀?」 主妇中的一人招唿着南松,可那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奚风烈。 「这是司南的车吧?他回来了?」 晒太阳的老人中也有人发问——同样,两只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盯着奚风烈。 接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有问题要问南松。虽然他们的问题没有一个直接涉及到奚风烈,可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一眨不眨地瞅着她。直到一个老头摒弃所有的隐晦曲折,直捣黄龙地问出那个问题。 「松子,这孩子就是司南的对象?」 奚风烈不由一阵眨眼。 老头的老伴,一个灰发老太太在老头手臂上拍了一记,笑骂道:「死老头子,人家外国人不兴叫对象,叫未婚妻。」 「未婚妻也好,小对象也罢,还不都一样,就是司南的小媳妇儿嘛。」老头哈哈一笑。 南松上前一步,给奚风烈做着介绍:「这是刘大大,就住在你们别墅旁边不远。」 刘大大笑道:「司南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都快忘了我的牛肉汤了吧……」 南松又解释道:「刘大大开了家牛肉汤馆,司南很喜欢……」 他还没说完,刘大大就自豪地接过去说道:「他高考那会儿,哪天早上不去我那喝一碗牛肉汤?我就经常说,他能当教授,有一半是我牛肉汤的功劳……」 「瞎说,」那个灰发老太白了他一眼,沖奚风烈笑道:「司南有今天的出息跟他的牛肉汤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因为那孩子从小就聪明。那年我养的菊花上长虫,还是他教我用肥皂水治好的,那时候他才七岁……」 「嗳,这倒是,」主妇阵营中也有人接腔道:「我家葡萄不挂果,也是他给治好的,那时候他还在读初中……」 奚风烈一边听着众人宣扬南松嘴里的书呆子是如何聪明,一边挤着酸疼的双颊艰难地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只想找个机会开熘。 她正在那里转着眼珠想办法,却不想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挤到她的面前,沖她张口就是一串叽哩咕噜的英语。 奚风烈一愣。想她奚风烈向来是个有借有还的好孩子,从来不乱拿人家的东西。所以,在大学毕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就陆续将从老师那儿借来的知识都还给了老师。现在的她,勉强还认识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只是,如果把它们的秩序打乱重组一下,她就不一定有那个把握了。 她愣愣地瞪着那个鲁莽的小姑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正在她心慌慌手抖抖的当儿,好警官南松上前一步,替她解了围。 南松拍着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这串英语算是白说了,人家跟你司南哥一样,是哥本哈根大学毕业的。知道哥本哈根在哪?丹麦。人家说丹麦语,不说英语的。」 说着,他回头看看奚风烈。 奚风烈别的不会,装模作样总是会的,于是赶紧沖小姑娘摆出一副最具文人气质的笑模样。 她的表现立马得到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同——至少奚风烈把那阵嗡嗡的议论声给演绎成是认同的意思。她正要松一口气,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声音嚷嚷着:「让开让开,好婆来了。」 好婆? 司南的外婆?! 7-2 好婆?! 司南的外婆?! 奚风烈吓坏了,正想拔脚逃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镇上好奇的人给团团围住。 紧接着,南松表弟也抛开她,笑嘻嘻地迎向那辆从人群中推出来的轮椅车。 奚风烈暗想,这回她肯定完了。 她刚做好事情败露的心理准备,却听南松沖那个坐在轮椅里的老太太叫道:「张家好婆……」 张家好婆?! * * * 轮椅里,一个鸡皮鹤髮,看上去至少有一百岁的老太太眯着昏花的老眼,扯着一副跟她那瘦弱身躯不相衬的大嗓门问南松:「谁呀?是谁回来啦?」 「是司南的女朋友,」南松俯身在老太太耳边吼着,又转头向奚风烈介绍道:「这是张家好婆,小时候我妈工作忙,经常把我跟司南放在他们家。」 奚风烈小时候,她妈妈工作也很忙,也经常把她和妹妹放在邻居大妈妈家,原来这张家好婆就跟她的大妈妈一样呀…… 顿时,奚风烈那颗高高提起的心又轻轻落回了肚里。 「啊?司南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老太太扯着嗓子问。 「不是司南回来了,」一个站在轮椅后的主妇接替南松,俯在老太太耳边大声喊道,「是司南的女朋友,司南还没回来呢。」她又抬眼看看奚风烈,嘻嘻一笑,凑到老太太耳边喊道:「司南找了个外国媳妇儿。」 「啊?是啊,司南这小子有出息,在外国做教授呢。」老太太以她这种年纪的人少有的敏捷一把抓住奚风烈的手臂,一边抚摸一边感慨道:「不过这外国的伙食可不好,看把我们司南给瘦的。」 第18页 周围的人不由都笑了起来。那个主妇拉开奚风烈,对老太太喊道:「妈,您老弄错了,这不是司南,您看清楚了,这是个女娃儿,是司南的女朋友……」 她抬眼看着奚风烈,显然是希望她能自动报上姓名。 奚风烈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南松抢着答道:「她叫维多丽亚……噢,对了,中文名叫奚风烈。」 奚风烈眨眨眼,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老太太的女儿,张阿姨在老太太耳边学了一遍南松的话,这回总算是让老太太听明白了。 「啊?女朋友啊,司南有女朋友了?好啊,这下司南他爸妈可要开心死啦。」 司南他爸妈吗?! 顿时,奚风烈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张阿姨俯在老太太耳边叫道:「妈哎,您老又煳涂啦,司南他爸妈早在他上小学时就死啦,车祸,您老忘啦?」 「咚」的一声,奚风烈几乎可以听到自己那颗可怜的小心脏平安落地的声音。 「哦。」老太太应了一声,便不吱声了。 张阿姨直起腰,望着奚风烈歉意地笑道:「我妈老煳涂了。」 奚风烈沖她微微一笑,决心将文静装扮到底。 原来这个司南是个孤儿……太好了……呃……不是说他是孤儿太好了,是……唉,总之,对于她来说,这种情况太好了……还有,他有兄弟姐妹吗?看样子应该没有,不然那个南松表弟,还有周围这些对陌生人毫无防范之心的小镇居民肯定会透露点什么……说起来,这镇上的人真是太可爱了,都不用她费心去套什么情报,一个个自动就把那个司南的身世给透露了个七七八八…… 那边,张阿姨不满地瞪了南松一眼,道:「司南是怎么搞的?自己不回来,倒让她一个人先回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设身处地为人家想想。那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啦?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奚风烈又眨眨眼。这下好,全镇人都认定她是那个维多丽亚了。只怕这会儿就算她想否认自己是那个司南的未婚妻,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她呢……除了那位正主儿…… 那么,作为「维多丽亚」,一个被未婚夫抛在异国他乡,抛在一群陌生人当中的、哥本哈根大学毕业的、大学教授的未婚妻,她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首先,她应该是通情达理的人。 于是,奚风烈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司南他很忙,我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嗡嗡声,人们纷纷赞扬着这位「维多丽亚」的贤慧。 奚风烈看看那位似昏睡似沉思的老太太,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望着张阿姨「诚恳」地道:「以前常听司南说起大家对他的照顾,说他很感激大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刘大大拍着巴掌笑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司南这小子有良心嘛,不然他也不会放弃国外那么好的条件,跑回来当个教书匠了。」 「哼,」站在奚风烈身边的南松轻轻一哼,嘀咕道:「教书匠,年薪还不是一样要得那么高。」 奚风烈不由瞥了他一眼。 南松感觉到她的视线,赶紧走过一边。 奚风烈暗暗挑了挑眉,看来这对表兄弟之间真的不是很和谐哎。 南松刚走到一边,就被张阿姨拉住手臂,问道:「昨天你妈还跟我抱怨说司南赶不回来过春节呢,她知道维多丽亚来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南松笑道,「人家昨晚刚到,我也是才在路上碰到她的。」 说到这,他终于想起奚风烈是要去超市买东西的,于是匆匆对张阿姨说了句「晚些时候我带她去见我妈」,然后回身沖围观的众人挥挥手,笑道:「好了好了,别围着人家了,看把人家弄得不好意思了都。春节后司南就回来上班了,以后你们会经常看到他们的,不要围着了,让人家以为我们没礼貌,散开了散开了。」 人群这才呵呵笑着让开一条路,让奚风烈离开。 张阿姨笑道:「有空来我家玩。」 刘大大也沖奚风烈叫道:「等司南回来了,让他带你去我那喝牛肉汤,我多给你加点牛杂。」 奚风烈一一应承着,跟在南松身后冲出重围。 她偷眼看看南松那张线条明朗的脸,心想,这小子长得还真是帅。她猜,他应该跟她差不多年龄…… 「司南好象是说过不回来过春节的。」南松说。 奚风烈眨眨眼,问:「什么?」 「我好象听他跟我妈说过,说今年不回来过春节的。」南松说,「怎么,他又改主意了?」 奚风烈转转眼珠,模稜两可地道:「也……不是……」 南松斜眼看看她,突然问道:「你们吵架了?」 奚风烈一愣,赶紧又眨了眨眼,问:「为什么这么说?」 南松耸耸肩,「别怪我多管闲事,我表哥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一板一眼得可恨。他要是订个计划,非要执行到底不可,他可不是那种会临时改变计划的人。」他又瞅瞅她,「除非是迫不得已。」 奚风烈又眨眨眼,心想,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确定那人直到春节都不会出现了。 不过,她还是应势装出遮遮掩掩的模样,道:「呃,也……不算是吵架啦……就是……有点小争执……」 第19页 谎话说得越多越容易漏馅,所以奚风烈赶紧转移话题。 「呃,那个,司南没说过他有个表弟,只说有个弟弟,我一直以为是亲弟弟,是……指你?」——得,还是谎言。 南松意外地扬起眉,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最后,他孩子气地一撇嘴,道:「我可不敢当。」 他看看奚风烈,终于忍不住又酸熘熘地道:「自从我姑妈姑父去世后,我妈也成了他的妈妈,然后我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看着他的表情,奚风烈在心里自动演绎出一个舅妈痛惜幼失怙恃的侄儿,却忽略了自己儿子情感需求的故事。 原来,南老师是司南的舅妈。奚风烈终于探清了这位神秘的南老师跟司南之间的关系。 8-1 出了超市,南松帮着奚风烈将大包小包塞进悍马,又扭头问:「还要买什么吗?」 奚风烈低头看看手里的购物清单,摇摇头:「齐了,没什么了。」 逛了一个多小时的超市之后,她和南松之间竟然培养出一种类似同志般的深厚友谊。他们发现,只要话题不涉及维多丽亚和她的未婚夫,两个人都会变得很轻松。 而且,他们同时还发现,彼此之间有着很多共同的品味和爱好。比如,两人都喜欢一种花桥牌的桂林辣酱,都很怀念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唐场的豆腐乳,都曾经错误地把豆豉读作「豆屎」,都十年如一日地购买薄荷味的牙膏和洗髮水…… 总之,刚刚採购到日化用品,奚风烈就已经和南松混成了相见恨晚的知心好友。 「不会吧,」南松笑道,「这就算齐了?就我所知,你家只有电器,连床都没有一张呢。」 这倒是实情。不过,就算是知心好友也未必事事都会推心置腹。奚风烈可不打算告诉他,她原本就没打算买床,她计划在此「借住」期间就在沙发上凑和了。 可是——她偷眼瞅瞅南松——要是不买……似乎有点让人不能理解……也不像是个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哦,对,床……」 奚风烈只好装出刚想起来的模样。她的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阵钟声。一抬头,只见大学图书馆钟楼上的指针正指向十二点。 太好了! 奚风烈赶紧摆出一脸的惊讶:「咦,都十二点啦?不好意思,耽误你午饭了。」 「你不也没吃嘛。」南松笑道。 奚风烈刚吃了不少面包,倒也不饿,就道:「那我请你吧。」 「这怎么成?」南松连连摇头,「要是被我妈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其实应该请你去我家吃饭才对,不过我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买……这样吧,一顿简餐,就当是为你接风了……」 不管奚风烈想什么法子推脱,南松就是认定了她需要大量购置家私。结果,这一顿饭吃得她十分辛苦——她一边吃一边想对策,而她的对策又一一惨败在南松的兴致勃勃之下。最后,奚风烈认命地嘆了口气,决定採取走一步看一步的办法,如果实在躲不过去就花钱消灾——花点小钱买上一两件小家俱来应应景。 「这附近哪儿有家俱店?」 走出快餐店,奚风烈满怀希望——满怀不会如愿的希望——问道。 「不远,很近,我带你去。」 南松笑嘻嘻地抢过她手里的车钥匙,终于又找到另一个试驾悍马的机会。 * * * 果然很近。 南松开着车,带着奚风烈一路向西,经过大学城门前的那组雕塑后改道左转,遇到第一个红绿灯后又再次左转,在下一个红绿灯前再左转…… 奚风烈远远看见前方右侧路边竖有一块大招牌——很眼熟的招牌,等她靠近些才赫然发现,这招牌正他们十分钟之前刚刚离开的那块超市巨型gg牌。 原来南松带着她围着大学城兜了一个圈! 奚风烈忍不住拿眼瞅了瞅南松。 南松那张黝黑的小脸微微一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硬着头皮指着不远处另一块不太显眼的招牌道:「看,家俱城。」 过了红绿灯向前一百米左右,就是南松所说的那个家俱城——也就是说,当初他们只要向后转,沿着马路左转不到五分钟,都不用过马路就能到达目的地。 不过,男人嘛,用奚晨月的话来说,哪有不幼稚的男人。奚风烈体谅地拍拍南松的手臂,沖他理解地笑了笑。 悍马停在那家规模仅比超市小了一点点的家俱店门前,奚风烈他们照例又迎来另一拨好奇的围观群众。只是,大概因为现在是午饭时间,这里的上座率明显不如超市那边,因此,奚风烈倒也不是很紧张。 南松也一改超市前的热情周到、有问必答,只随便敷衍了围观群众几句问话后,就率先推门进了家俱城。 奚风烈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店门,刚一进门就被一股阴冷之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她抬起头,发现这家店的面积果然很大,而且相当的空旷。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一堆堆灰濛濛的家俱外,左右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也不知道是因为人少还是因为空间过大,奚风烈只觉得整个店堂里阴风嗖嗖,冷得让人上下牙要捉对厮打。她真想调头就走,回到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去。 南松也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扯着嗓门大叫:「光头,人呢?给你带客人来了!」 第20页 那声音带着嗡嗡的迴响,在空荡荡的店堂上空盘旋,半天不肯落下。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奚风烈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锃光瓦亮的光头从一排胡桃木色的欧式橱柜背后冒了出来。 「哟,这不是南所嘛,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光头笑嘻嘻地迎向他们。 尽管现在是寒冬腊月,而且店里的气温明显偏低,此人竟然穿着一件短袖t恤,那半截□在外的胳膊上还刺着一条刺工拙劣的青龙。 这人怎么看怎么像个混黑道的,而且还是级别不高的那种。奚风烈暗暗撇嘴。 走到近前,光头笑道:「我说南所,没事儿您别老盯着我行不?我说不赌就是不赌了,不信你问我老婆,我是不是天天一关店门就回家?」 南松笑道:「你怎么尽把我往坏处想啊,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你?这不,还给你带了个客人来。」 光头早看见奚风烈了,于是沖她一阵点头哈腰地笑,那鼻子塌塌的笑容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个退役的打手。 南松道:「知道这是谁吗?」 光头斜眼看看门外那辆惹眼的悍马,扭头沖奚风烈谄笑道:「哎哟喂,我这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原来是弟妹,请坐,快请坐。司南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奚风烈也沖他客气地笑笑,依言坐进一张沙发,心头却是一阵疑惑。为什么每个人一看到她就认定她是司南的未婚妻?难道她跟那个司南那么有夫妻相? 「司南还没回国呢。」南松笑道,「你小子少废话,快点,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宝贝,全都拿出来给介绍介绍。」 「哟,」光头笑道:「那可多了去了,我店里全是好宝贝,就看你想要买的是什么了。」 南松转头看着奚风烈。奚风烈很想说我什么都不想买,可看看南松,只好笑道:「那,我先随便看看吧。」 光头笑道:「欢迎欢迎,欢迎参观。」 南松道:「司南那人真是怪,写了个清单让我们帮他把电器什么的都配齐了,却唯独不让我们买家俱。现在他们家除了客厅的沙发茶几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添置,是吧?」 他扭头看看奚风烈,寻求着她的认同。 奚风烈沖他虚伪地一笑,心说,你漏了餐厅的餐桌了,那也是家俱。 光头说:「看看,一听就知道是没结过婚的人。这家俱跟电器不一样,电器只要认准牌子型号,谁买都一样。家俱不同,各人的眼光不一样,挑的款式也就不一样。你看中的司南不一定就能看中,司南喜欢的弟妹也不一定就喜欢。再说,布置一个家,那是女人的专利,要是就这么让你给决定了,弟妹该找司南算帐了。我说对吧,弟妹?」 光头也有样学样地扭头寻求着奚风烈的认同。 奚风烈只得又回应给他一个如牙痛般艰涩的笑脸。 「那弟妹打算先从什么看起?」 「床吧……」她敷衍地笑道。 「哎哟,弟妹,那你可真算是来对地方了。别的不说,我敢保证,就连城里的家俱店也没我这里的品种款式齐全……」 光头老闆一边口若悬河地吹着牛,一边利落地打开照明灯。顿时,刚才还灰头土脸的家俱店在瞬间变得金碧辉煌起来。在灯光的映衬下,奚风烈甚至觉得连室温都上升了好几度。 8-2 光头一边引着奚风烈他们向陈列床的那片区域走去,一边滔滔不绝地道:「不是我胡传标夸口,我这里有的货色,只怕城里的家俱店也未必会有……」 啊,原来这人叫胡传标……果然名如其人,连名字都带着匪气。奚风烈暗笑。 「……我这里甚至还有水床……弟妹你是从国外回来的,肯定知道,现在西方那些欧美国家就流行这种水床……」 奚风烈眨眨眼,她到过的最西方甚至没能超过东经100度线。 「……当初我进这水床,也不过是赶个时髦,结果拿回来躺上去一试,我立马就把我们家的席梦斯给淘汰了。这床真是不错,我跟我老婆背都有毛病,不管睡软床还是硬床都觉得腰酸背痛,睡了这床,嘿,一点毛病都没有……」 奚风烈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吃嘛嘛香」的gg。 「……厂家说,这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咱大老粗一个,也不认什么科技不科技的,只管好用不好用。弟妹,跟你说句实话,要不是我自己家里用过,我还真不会推荐给你。你是谁呀,司南家家属,我要是对你扯谎,回头怎么被那小子整死的都不知道。你们家司南呀,从小就是个人物,别看平时文气得很,关键时刻阴你一下,够你记住一辈子的……」 哟,奚风烈又眨眨眼,这里面似乎有故事哎…… 南松也笑道:「我以为就我吃过司南的亏呢。怎么?司南又怎么阴你了?」 光头一愣,摸着光头哈哈一笑,「瞧我这张臭嘴,就是藏不住话。我看到弟妹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 「他做什么坏事了?」这回连奚风烈也兴起了八卦之心。 「呵呵,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光头摆着手扯回话题,「要说我这水床,带自动温控,还冬暖夏凉呢,对风湿病关节炎都……」 奚风烈跟南松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他:「说说看嘛。」 第21页 显然,光头也只不过是在拿拿乔而已,因此,立刻两眼放光地道:「你们家司南吧,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好像很好欺负,骨子里可阴着呢。是小学四年级吧,考试时我坐他后面,让他给我抄抄卷子,他不肯,我就凑了他一顿。结果下一场考试他就把他的卷子给我抄了。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南松问。 「结果全班就我跟他俩人考了个鸭蛋。你说,我考鸭蛋属正常,他考鸭蛋,连老师也不会相信呀。再一对照我俩的卷子,错得一模一样。这下好,都不用他告密,老师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为这事,我老子把我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嗳,你们别笑呀,真的,那小子从小就阴坏阴坏的。说实话,打那以后我就不敢惹他了,跟他玩心眼儿,那是找抽。」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有一次奚风烈在街上遇到胡传标,突然想起他曾经给司南下的那个定论。一时间,她后悔得差点想去撞墙,人家明明已经警告过她了,她却一点都没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还一个劲儿地往南墙上撞。 胡传标盛情邀请道:「来来来,你们躺上去试试。」 奚风烈好奇心重,被他这么一鼓励,就很想试试。她小心地按了按床垫,问:「会不会漏水?」 南松则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还摇晃着身子试了试弹性,问:「会不会有晕船的感觉?」 「不会漏水,也不会晕,不信你们试试。」光头诱惑道。 奚风烈看看南松,只犹豫了一秒就躺了上去。 水床微微盪了盪,便结结实实地承托住她的腰背部。她又故意在床上弹了弹,感觉到一阵阵水波跟按摩似的在身下荡漾着,不由微笑起来。她听说过水床,却从来没试过,没想到做了逃犯反而有机会尝一尝这个新鲜…… 想起她现下的「身份」,奚风烈蓦然一惊,赶紧翻身想要坐起来,结果正好跟南松来了个脸对脸。 南松也坐起身体,沖她咧着那口白牙笑道:「还真不错。」 奚风烈的心跳没来由地错漏了一拍,赶紧手忙脚乱地跳下床去。 「要是两个人同时躺着,这一动,会不会影响到对方?」南松重又倒回床上。 「不会,这是双人床,」光头拉起床罩的一角,「看,这下面分成两个床垫,相互不会影响的。而且,你试试,就算睡在中间也感觉不到下面是两个床垫,是吧?」 南松在床垫中间来回滚了几圈,贊同地点点头。他又东摸西看了好一会儿,跟光头两人热烈地讨论着这床的各种优缺点——如果来个陌生人,肯定以为要买床的是他而不是奚风烈。 奚风烈呢?则早就很自觉地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 光头聊得兴起,弯腰拍拍床垫,感慨道:「东西真是好东西,就是我们这镇上的人吧,一个比一个保守,竟然说这床太伤风败俗,没人敢买……」 伤风败俗? 奚风烈疑惑地看看光头,又看看仍然坐在水床上的南松。突然间,她明白了,不由微微红了脸。 光头原本还没在意,见南松看向奚风烈,他也扭过头去,却正好看到奚风烈满脸的红晕。他意识这话题多少有点……那个,赶紧补救道:「那什么,那话怎么说来着?」 他抓抓脑袋,一边回忆一边文绉绉地道:「心……正……则无不正——你老公说的,」他沖奚风烈笑笑,「镇上那些乡巴佬,别理他们。其实这水床吧,还有很多保健作用,比如催眠。你嫂子,就是我老婆,有神经衰弱,容易失眠,嘿,睡了这床之后竟然都不用吃安眠药了,真是神了。」 奚风烈原本正在为那句「你老公」感觉别扭,勐一听这个,心头一动。 话说,她的母亲也有神经衰弱的毛病…… 「……还有,它跟一般的床垫不一样,它是橡胶做的,不会吸附灰尘,容易过敏的人用它是再好不过了……」 而奚晨月有过敏症,床垫几乎每周都要晒一次…… 「……我觉得这床最好的吧,就是对嵴椎特别好。你看,其他床睡上去腰那儿总是空着,这水床就不会,从颈椎一直到脚跟,都会贴着你……」 这倒是。如果有这床,老爸的颈椎应该会好点…… 「怎么样?还满意吗?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个底价。」 老闆报出一串差一点接近五位数的数字,把奚风烈吓了一跳。 「这么贵!」她下意识地大叫。 「不贵不贵,」光头连连摇头,「一点都不贵,这已经是给的底价啦。你去城里看看,都比这贵上一倍还不止呢。而且,我是想借你们俩口子给打打gg,真没敢跟你要高价。要是你用得好,帮我跟镇上人多宣传宣传就行。」 奚风烈皱起眉。说实话,如果将来她自己有个家,可能会考虑选择如此高价的床,可问题是她现在只是暂时「借住」,要为这么一个短期行为支付这么大一笔额外开支……这「房租」未免也太高了点…… 南松站起身笑道:「我觉得这床不错。司南那傢伙不是挺喜欢希奇古怪的东东吗?应该也会喜欢这个。而且,他也不缺这个钱。」 可我缺呀!奚风烈心说。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作茧自缚了。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要买点家俱才能混过南松那一关,可花上这么一大笔钱买一个註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22页 光头看看她的脸色,道:「要不,再看看其他款的?」 南松抢先摇头道:「这个就很好。这床怎么安装?要多少水?是不是要经常换水?」 「不用不用,装一回水能用个三四年呢。这床装卸也不费事儿,把水倒空了,折巴折巴只有这一半大小,连女孩子都能搬得动,而且,那车都能运得走。」光头一指门外的悍马。 奚风烈心头又是一动。 「就是充水麻烦点,得要一两个小时。不过我们有上门服务,包给你安装好。对了,还会送你一个纯羊绒的罩面,市面上也值不少钱呢。」 南松看看犹豫不决的奚风烈,道:「我看你也挺喜欢这床的,就买了吧,反正找司南报销去。不是说,『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人快死了,却发现钱没用完』吗?你这也算是替司南排忧解难了。」 十四天之后,当奚风烈在春晚上听到这段台词时,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当然,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南松竟然抢了赵本山的先手,她只是被他的这段话勾起了心思。 奚风烈向来是个手脚散漫的人,她的经济也向来由财务总监妹妹奚晨月监管着,因此,虽然存款不少,她却很少有那个自由来支配——连买瓶洗髮水都得向奚晨月报帐。 想到自首做牢之后就更没有花钱的自由了,奚风烈不由一阵沮丧。真是为谁存钱为谁忙,早知道就瞎花掉了,一来响应政府号召提升内需;二来也图个自己的心情愉快呢…… 想到这,奚风烈坚毅地一咬牙,「老闆,开单。」 大不了走人时把这床也一併带走,就是送给父母或是给奚晨月用也是好的,好歹是个念想。 * * * 奚风烈藉口其他家俱不着急,要等司南回来后再定,终于只花了一张床的血泪代价从家俱店里「功成身退」。 9-1 跟光头老闆约定了送货时间后,南松驾着悍马送奚风烈回别墅。 「你见过我的照片吗?」她问南松。 「没。」南松摇头。 「那你们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奚风烈终于迂迴着问出这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 南松咧嘴一笑,伸手拍拍方向盘,「全镇的人当中,除了他,还有谁能开这么一辆骚包车?」 开骚包车的书呆子……奚风烈给想像中的酒瓶底眼镜上方又添了一抹不相衬的劲酷板寸头。 快到别墅时,南松突然减慢车速,用下巴指着前方道:「我爸妈来了。」 奚风烈立刻抬起头来,却只见别墅的铁门前空空如也。她又看向南松。 南松斜着下巴指指马路对面的派出所。 只见向晚的阳光下,派出所门前放了两把椅子。正对他们的那张里坐着一位髮型很像老年毛泽东的老先生,背对他们的,则是一个白髮似雪的老太太。 老所长倚着派出所的门,陪着那二位聊得正开心,听到车声,三人同时抬起头来。 在看到那对老夫妻的同时,奚风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南松姓南,就是说「南老师」应该是他的父亲——除非他从母姓,可为什么她有一个印象,那「南老师」是他妈? 还是,她又想当然耳了? 她偷眼瞅瞅南松,决定继续迂迴。 「嗯,你爸是老师?」 南松诧异地一抬眉,「不是啊,我爸是工程师,我妈才是老师。」 看吧,她就有这么个印象嘛。 「那你是跟你妈姓喽?」 南松更诧异了,「司南没跟你说过?」 奚风烈眨眨眼,「你跟你妈姓的事儿?」 她刚准备给他冒充个肯定的答覆,就听南松道:「不是,我妈也姓南……」 呃哦…… 「……镇上一半的人都姓南……」 姓南的能跟姓南的结婚?这不等于是近亲结婚嘛——这是奚风烈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南松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我爸我妈虽然同姓,但不同宗,我爸是东村南姓,我妈是西村南姓。」他又有点奇怪地看看奚风烈,「司南没跟你说过?」 「呃……大概……可能……也许……是我没听明白吧……」 奚风烈只好转着眼珠找理由。话说,她本人是职工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这种传统氏族聚居所形成的复杂关系网知之甚少。 南松想想,点头笑道:「也是,对于你们这些在国外长大的人来说,什么同宗不同宗的是不太好理解。不过你们外国人也太省事了,比如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你们就统称一个『brother』或『sister』,提起来都不知道到底说的是老大还是老二。」 奚风烈本来想提醒他,来自丹麦的维多丽亚应该不讲英语,可转念一想,现在她就是那个维多丽亚,万一他让自己翻译一下丹麦话该怎么说这兄弟姐妹……她赶紧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 也正是思及至此,她才打消了学港台电影里称唿那对老夫妻「uncle」、「 aunty」的念头,用中文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叔叔」、「阿姨」。 结果那老头倒不干了。 「不对吧,你应该叫我舅舅。」 奚风烈向来从善如流,赶紧谄笑着改口:「舅舅、舅母。」 刚叫完,她脑海里闪过林黛玉那怯生生的模样。 第23页 舅母大人也不负众望,学着王熙凤拉起她的手,一边上下端详着她一边不住口地贊。 「司南那孩子眼光就是好,不像我家这个,到今天也没能给自己捞个女朋友。」 一旁的南松没吱声,只是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奚风烈看看他,又看看南老师,心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当父母的吧,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每看到附近有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总会不自觉地拿这俩倒霉孩子作一番比较,然后一边极力表扬那个好的,一边尽情贬低那个差的,以为这样就能激励起差孩子的上进心和好胜心——奚风烈的父母就是这样——可他们忘了,孩子除了上进心和好胜心之外,还有嫉妒心和自尊心(叫自卑心也行)。 奚风烈还好,好歹奚晨月是她的亲妹妹,而且曾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再加上她这人天生缺心少肺,所以往往嫉妒不到五分钟,就又重新投入到对奚晨月的无限崇拜里去了。 可南松跟司南就不一样了。 南松从小是家里的独子,向来独享宠爱,突然冒出个孤儿表哥,不仅分走了父母的关爱,还处处抢尽他的风头……奚风烈看看南松,换作是她,心理也不会平衡。 舅妈拉着奚风烈的手问:「不是说你日程紧,赶不过来的吗?」 舅舅说:「这还用问?肯定是特意挪出时间来看咱们的。」 奚风烈立刻乖巧地装出一副被人识破动机的腼腆模样。 舅妈笑道:「也是,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不像我家这个。」——得,又趁机踩自已儿子一脚。南松再次翻眼看天——「可怎么要回来也不先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替你们把别墅整理整理。」 舅舅也接腔道:「司南呢?他什么时候回来?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还说要赶着办手续,可能春节前回不来的吗?」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奚风烈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模稜两可地答道:「也……不是啦,正好我有空,就过来看看舅舅舅妈。不过我的日程是有点紧,可能呆不到春节,至于司南……」 「他们吵架了。」南松在一边凉凉地插嘴道。 奚风烈眨眨眼,犹豫了一下没吱声。她心里暗暗盘算着是承认比较好还是否认比较妙…… 她这一迟疑,落在舅舅舅妈眼里倒像是真有吵架那么一回事了,舅舅问:「为什么事吵架?」 舅妈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那意思,别多管闲事。 可舅舅就是舅舅,而且还是中国的舅舅。在他眼里,孩子的事没什么是他不能过问的。他推开南老师的手,追问道:「是因为他要回来的事?」 南老师尴尬地看看奚风烈,再次拉了拉南工的衣袖,却被他再次挣脱。 南工问:「是不是你不想跟他一起回来?」 奚风烈赶紧摇手,「不是不是……」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南老师见阻止不了舅舅,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就算人家有顾虑也是正常的,这又不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这是从一个国家搬到另一个国家!轮到谁都会考虑考虑。再说,谁没有一个自己的意愿?强迫她服从别人的意愿,这也太不公平了……」 奚风烈再笨也听出了他们心里猜想着些什么——虽然就目前她所掌握的情况看来,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可现在是她冒名顶替着那个维多丽亚呢,她可不想给自己惹来一身臊,特别是这位南舅舅看上去一脸刚正不阿的模样。 她吞吞吐吐、半藏半露地道:「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没吵架,只是……就是有点意见不合……」 可是,因为什么意见不合呢?她一时还没想出来。 舅妈笑道:「常事常事,意见不合是常事,我还常跟你舅舅吵架呢。」 舅舅就没舅妈那么好哄了,道:「那你是说,你愿意跟他一起留在中国喽?」 奚风烈赶紧点头,「当然,我觉得中国很好啊!」——笑话,这可是她的祖国! 舅舅见她态度如此诚恳,便放缓了脸色,问:「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意见不合?」 奚风烈再次吞吞吐吐起来,怎么编才会不露馅呢?她暗暗苦笑,幸亏她不是匹诺曹,不然这鼻子都该长到丹麦去了。 舅妈看看她一脸为难的模样,便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回头瞪了南工一眼,道:「我说你可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不会处理呀,要你多什么事!」 南工想了想,哈哈一笑,道:「也是,司南可不像我们家这个,对他我很放心。」 说得南松又沖老天爷丢去一对白果。 南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光头老闆开着他的摩卡,拖着那张水床来了。 奚风烈将众人让进别墅,南工就那张水床昂贵的价格又发表了一通有关艰苦朴素的论述,惹得南松沖奚风烈做了好一阵鬼脸。 想着方便离开时好收拾,奚风烈便让光头老闆把水床安置在了一楼的书房里。 舅妈和舅舅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后,得出一个跟南松一样的结论——她还要添置很多家私。奚风烈再次搬出「要跟司南商量」这条救命稻草,这才算是让她的钱包捡回一条残命。临走时,舅舅下了道不容置疑的圣旨,奚风烈晚上必须去他们家吃饭,他们要给她接风洗尘。 第24页 9-2 晚六点。 南松下了班,晃晃悠悠地穿过马路去接奚风烈。 奚风烈有点紧张——作为一个西贝货,她有实足的理由紧张。 南松看看她,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我爸就是看上去严厉,其实他是最好对付的一个,倒是我妈不能小瞧。」 奚风烈沖他无力地笑笑,心说,你们谁我也不敢小瞧呀。 因为南松家跟司南家仅隔着一道小区院墙,所以他们安步当车,没开那辆悍马——这叫南松狠狠地失望了一下。 一路上,晚归的、买菜的、熘狗的……不时有不同面孔晃过奚风烈的眼前跟南松打着招唿。 和超市前的人一样,他们也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一双双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瞪着奚风烈。 而奚风烈则「囧」「囧」有神地沖那些曾在超市前见过或没见过的面孔微笑,一直笑到笑肌再次酸痛不已。 进了小区大门,奚风烈这才注意到,小区里一排排尽是长相一样的小别墅。这些一家紧挨着一家,像鸽子笼一样的小别墅,应该是纱河镇撤镇并区时的作品。 南松家住在第一排的第二幢,隔壁是老所长家。老所长家过去,隔着一道院墙、几株香樟,和一道树篱,就是司南的别墅。 南松道:「那块地是政府特别奖给司南的。」 「为什么?」奚风烈问。 南松低头瞅瞅她,「那小子就没跟你炫耀过?」 奚风烈沖他心虚地眨眨眼,心头小小地慌乱了一下。 南松指着那片香樟林,不无嫉妒地道:「这些经济作物,还有那些花园苗圃什么的,都是他一手搞起来的,现在已经是镇上的主要经济来源了,所以大家都当他是个宝。」 司南是个农科专家?可她怎么有个印象,说他是大学教授呢? 奚风烈突然想起来了,旁边那所大学的农学院就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也许,他回国就是去那里的任教? 到了南松家,老所长也在——显然是被请来作陪的。整个用餐过程也跟奚风烈预料的差不多——就是说,美食拌着无数谎言一同放在桌上供人鑑赏。 席间,南老师终于问到一个大家都很感兴趣的问题。 「你跟司南是怎么认识的?」 奚风烈也料到迟早会有人问这么个问题,所以在看着光头老闆安装水床的时候,她就已经未雨绸缪地构思好一套现成的故事。她笑道:「有一天晚上我去超市,在停车场遇到两个打劫的,他们拿刀逼着我,想要抢我的钱包,正好司南路过那里,救了我。」 嗯,csi总算没白看,至少让她了解到欧美国家夜间的停车场是多么的不安全。 南松不信,「就凭他?能打跑拿刀的抢匪?」 南妈妈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怎么?你觉得司南没那能力?」 南松一缩脖子,没吱声,可眼神里写满了「我不信」这三个字。 南老师又道:「你还别怀疑司南,他好歹有维多丽亚在这里替他作证呢,你呢?你可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我怎么就没见你抓到过一个贼?」 「那是我们镇上的治安好。」南松嘀咕。 南工问奚风烈,「不是说丹麦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几个国家之一吗?怎么你们那里也有抢匪?」 奚风烈一愣。事实上,她对于丹麦的了解仅限于安徒生和小美人鱼。除此之外,她甚至不能肯定丹麦到底是在东欧还是西欧,南欧或是北欧。 似乎……也许……可能……大概是在北欧吧…… 奚风烈这道判断题还没做完,就听到老所长站出来替她解了围。 老所长说:「以前是那样,现在可就难说了。那天我在网上看到,说因为丹麦加入欧盟,有不少其他国家的罪犯很容易就流窜到丹麦去了,搞得丹麦警方很是头疼。」 于是,和所有酒桌上的男人一样,三位男士从欧盟讲到北约,又从北约聊到欧巴马,再从欧巴马扯到经济危机,世界形势便在纱口镇吉祥小区102幢别墅一楼的小餐桌边渐渐摆开了沙盘。 和所有女人一样,南老师也不太关心国际形势,她宁愿关心眼前的人。于是她拉着奚风烈聊起家常来——毋宁说是打听司南和奚风烈,不,维多丽亚,之间的故事。 「听说你爸是司南的导师?」 奚风烈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事实上她也没办法承认或者否认。 「那你们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吧。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多年竟然没露一点口风,害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懂风情的书呆子……」 呃哦,听上去似乎有什么故事哎……奚风烈忍不住看看舅妈。 舅妈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又笑道:「不过回头想想,我跟他舅舅真是多虑了,司南从小就很能把握自己,他的事情向来不需要别人操心。而且,我们都信得过他的眼光,他看中的人肯定错不了。」 听着如此不含蓄的表扬,奚风烈竟然有点脸红。不过,她又有点犯愁——作为一个出生在国外的中国女孩,她应该怎么应对这表扬?是中国式的羞涩,还是外国式的大方? 想了想,她决定折衷,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含羞带怯地瞥了舅妈一眼。 奚风烈突然觉得,她其实挺有演戏天赋的。 舅妈似乎也对她的这番表演很满意,抓着她的手感慨道:「真是时光荏苒,这一转眼司南都要结婚了,要是他父母还健在……」她突然间有些哽咽,害得奚风烈好一阵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 第25页 半晌,舅妈深吸口气,平復了一下情绪,又道:「司南他爸妈出车祸时他才七岁,就这么丁点高,」她比着餐桌划了一个高度,「那时候南松比他小半岁,都比他高半个头。我记得小时候的他可淘了,常常带着南松去做一些大人禁止的危险游戏。可自从他父母过世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乖得让人心疼。有时候,我倒真想再看到当年那个带头往电线塔上爬的孩子头儿……」 想像着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奚风烈不由一阵同情。她想,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就算舅舅舅妈对自己再好,始终只是舅舅舅妈…… 「……要不要看看司南小时候的照片?」 奚风烈眨眨眼,她有点走神了。看着舅妈期盼的眼神,她只得点头——作为一个好客人,是不应该扫主人的兴的。 舅妈拉着她来到沙发前,又从旁边的书柜里抽出一本相册。 「我跟司南的母亲是好朋友,我们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用现下流行的说法,是闺蜜……瞧,这就是她。」她指着一张封了塑的老照片。 奚风烈凑过去。 只见那张泛黄的旧照片里,两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生亲密地靠在一起。奚风烈一眼就认出,后边那个咧嘴微笑的高个子女生正是南老师,前边那个略矮的,应该就是司南的母亲。 「司南长得真像他 妈。」南老师轻轻抚触着那张老照片,好象是在抚触着自己的青春岁月。 奚风烈斜眼看看照片,不由动了动眉。 照片里的少女有着一副典型的江南式清秀五官,淡淡的眉,细长的眼,梅雨般温润的笑——这相貌在女人脸上会显得很妩媚,可要是长在男人脸上……奚风烈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向来认为男人就该长得像个男人,就像餐桌边的那个小警察。 南老师继续翻动相册。 这一回,照片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不满周岁的小男孩,而且还是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 「这就是司南。」舅妈将相册递给她。 奚风烈好奇地接过相册。 只见照片里的孩子一手抓着自己的脚,一手伸向镜头,那两道跟他母亲相似的淡眉下,一双瞪得熘圆的大眼睛带着些许惊奇的神情望着镜头——除了那眉,奚风烈一点都没看出他跟他母亲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 幸亏如此,她暗想。 「像吧,」舅妈歪头欣赏着,「这孩子从小就比我们家南松漂亮。」 奚风烈偷眼看看南松,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他又向天花板抛去一对白眼。 「这是南松小时候的照片。」 舅妈翻到下一页,照片里是另一个光屁股小男孩。 奚风烈再次偷眼看看南松。 小时候的南松虽然没司南那么好看,但看上去很健康,是另一种虎头虎脑的可爱。 「司南八个月时就会走路了,南松到一岁多才学会。」舅妈又道。 这句话终于惹毛了南松,他起身走过来,一把夺走相册。 「妈,你怎么不说司南三岁才会说话,我九个月就会了?」 他妈翻眼看看他,冷哼道:「说话早有什么用?说的全是废话。你看人家司南……」 「司南司南司南!」南松赌气把相册重又塞回她怀里,「那么喜欢他,等他回来我跟他换,让他当你儿子好了。」 「瞧这孩子,还吃醋了!」南老师指着儿子笑道。 看看南老师,奚风烈突然为南松难过起来。 10 吃完晚饭,南工坚持让南松送奚风烈回去。 奚风烈看看南松,笑道:「我有个妹妹,智商很高,不管学什么东西都比我强,我爸妈就老是拿她当我的榜样,说:『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妹妹怎么怎么』……我最讨厌听到这句话了。」 南松皱了皱眉,瞥了奚风烈一眼。 奚风烈也觉得自己对他说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些交浅言深。可是,每每看到南松那个表情,她又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的自己。只是如今的她对这个问题已经释怀了,南松却还没有。 「后来有一次我被惹火了,就找了个藉口揪着我妹妹大打了一架。我爸问我为什么欺负妹妹,我说我要证明给他们看,至少有一件事我做得比她好,她打架不如我。」 南松「噗」地笑出声来。 奚风烈也笑道:「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爸妈也不是老批评我,他们只是习惯于在我的面前批评我而已。在亲戚朋友面前,他们也会像夸我妹妹那样夸我。这就是中国父母的教育方式,并不是他们不知道你的好,只是他们不习惯表扬,只习惯说教罢了。」 南松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了她半天,然后又抬头看看天边的圆月,低头沖她一笑,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父母跟父母也是不一样的。」 奚风烈眨眨眼。想到南工和南老师老是无所顾忌地当众揭南松的短,她也只好揉揉鼻子不吱声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况,这又关她什么事,她自己还是一身的麻烦呢…… 「你嫁这么远,你爸妈捨得?」南松扯开话题问道。 奚风烈又眨了眨眼。她勐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给爸妈去电话了。不知道奚晨月那边怎么样了……不知道那个老闆有没有报警……警察有没有打扰她的父母…… * * * 第26页 回到别墅,奚风烈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父母打电话。 「餵……?」 听到电话那头奚爸爸那熟悉的大嗓门,以及那声拖得长长的、尾音上扬的「餵」,奚风烈的鼻子一阵发酸。 「爸……」 「哟,是大妞呀,怎么换了个手机号?」奚爸爸问。 「没,朋友的电话,」大妞随口说了个谎,「家里还好吧?」 「怎么借朋友的电话?你的手机呢?这还是长途。」 奚爸爸从小就要求奚风烈和奚晨月不许占别人的便宜,哪怕是在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上。奚风烈只好继续说谎——反正她今天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我的手机坏了,拿去修了。」 「你看看,这是你第几个手机了?二妞还在用她那个旧手机,怎么你的这个又坏了?当真以为你们现在钱挣得多了,花起来不心疼……」 奚风烈一阵郁闷。刚才还想劝南松来着,转眼就轮到了自己。 「你跟妈都还好吧?」她打岔道。 「怎么?不乐意听我说你?」奚爸爸不高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轻狂得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他还没教训完,电话就被奚妈妈抢了过去。 「别理你爸,」奚妈妈说,「我说他得了退休综合症,他还偏不相信,天天跟我叮叮噹噹个没完。让他跟我一起去老年大学散散心也不肯,还嫌我们吵。我说他干脆搬到喜鹊窝上去住算了,那里清净。」 奚风烈咬着唇偷偷一笑,心底却有些替父亲担心。奚爸爸半年前刚退休下来,一下子不太适应这突然到来的悠闲生活。 「老年大学有什么好?除了画画就是跳舞,我才不去现眼呢。」奚爸爸远远地冲着电话吼道,「再说,谁说我不适应啦?我每天浇浇花,养养草,闲了就去找老李老谢他们下下棋,我快活着呢!」 「快活,」奚妈妈冷哼,「仙人掌都快被你给浇死了,还快活呢。」 奚爸爸听了却哈哈一笑,说:「哪能呢,不就是输给我几盘棋嘛,老谢他们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哪能就气死了呢。」 奚爸爸有噪声性耳聋,退休后的听力更是不如以往,偏偏还不爱戴助听器,也不乐意被人提及他耳朵不好。 奚妈妈一阵又好气又好笑,推开奚爸爸,对奚风烈道:「昨天二妞还说你们要买今天的票回来,怎么突然又变卦了?你们公司也是,不是放假了嘛,怎么还抓你的差?给不给加班工资?」 见爸妈那里一切正常,奚风烈放下心来。她跟奚晨月对家里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虽然没跟妹妹沟通过,从妈妈的话里她多少也猜出奚晨月说了些什么,就顺着说道:「没办法,拿人的手短,谁叫我们是打工的呢,让加班谁还敢不加呀。」 妈妈说:「早上我也跟二妞说过,你们女孩子家家的,那么要强干嘛?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不值得那么拼命。你妈我退休后才明白,原来生活里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仅仅只有工作。只知道工作不会玩,你们会变傻的。」 奚风烈不由想起csi里的那段台词,笑道:「只会玩不会工作,我跟二妞会饿死的。」 「咦?你们姐儿俩口径倒是难得高度统一嘛,」奚妈妈笑道,「上午二妞也拿这话堵我。」 那是。她们姐儿俩一起看的csi嘛。 「你们老闆什么时候放你假?二妞也是,本来还说要提前休年假跟你一起回来呢,看你加班她也不休了。我这边都安排好了,还想趁着假期多介绍几个人给你们认识呢。」 奚风烈眨眨眼。她虽然比不上奚晨月聪明,可也不算太笨,多少嗅出点这话里的阴谋味道。 「介绍?」 不过奚妈妈也没打算瞒她,道:「你跟二妞也都老大不小的了,二妞还好,你都已经二十六了,也该为自己的事上上心了。隔壁小玲子跟你同龄,上个月都给她妈添了个外孙了,再瞧瞧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妈替你想过了,你跟二妞不同,你做人没二妞机灵,工作能力也没她强,天生不是做女强人的料,还不如趁早回来找个好男人嫁了。女人嘛,家庭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正好你二姨那边有个不错的人选……」 相亲?! 奚风烈醒悟过来,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她的好友顾盼跟她同龄,不幸的是,正好还是本城人士,因此她父母三天两头地拎着她去相亲。每当此时,顾盼总是痛不欲生地妒恨奚风烈的爹妈手臂没那么长,够不到她。奚风烈自己对此也相当自得,虽然奚晨月曾冷笑着说,「总有够着你的那一天」,她还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乐观,笑嘻嘻地说:「等够着时再说。」 ……看,果然遭报应,被够着了…… 「妈……」 「妈知道,你们年青人讲究『我的青春我做主』,妈这也不是在逼你什么,只是替你开拓一条路,让你多认识几个朋友罢了,又不是非要逼着你嫁给哪一个。总之,你们先认识认识……对了,二妞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有吗?奚晨月眨眨眼,「我……不太清楚……好像……应该……我不清楚。」 她耸耸肩。刚吃过奚晨月那么大个闷亏,她可不敢再对她的事随便指手划脚了。 奚妈妈一咂嘴,「啧,你这孩子也真是,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你们住在一起,她有没有男朋友还能没点蛛丝马迹?」 第27页 奚爸爸突然插话道:「就算有她也看不出来。她要是能看出来,那就不是奚风烈了。」 妈妈立刻表示贊同,「这倒是。」说得奚风烈一阵汗下。 「我说,你跟你们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早点回来。早点跟人家认识,交往的时间也能长点,也就能多了解点对方不是?……」 挂了电话,奚风烈终于想起那个一直在心头隐隐缠绕,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忘了什么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了——她目前的处境。 相亲。她根本不必为相亲而烦恼,因为春节过后,她跟警察叔叔有场雷打不动的「聚会」,「聚会」过后,只怕她唯一能够亲密接触的异性,只有苍蝇蟑螂了……连蚊子都是母的…… 呜…… 这一夜,奚风烈睡得极不安稳,深深辜负了那张号称能「改善睡眠」的高价水床。 睡梦中,她依稀被奚妈妈拉着去相亲,结果对方竟然是南松。 南松一看是她,二话不说就从身后拿出舞台上用来铐苏三的金鱼枷往她头上一套,两人拉拉扯扯便上了法庭。 法庭上,奚晨月戴着香港法官的那种白色假髮,一边使劲捶着法锤一边声色俱厉地大喝:「死刑!死刑!坐牢!坐牢!」 奚风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护,就只听耳旁「咣」地一声门响,转眼就被人扔进了大牢。 隔着铁窗,听着牢头拿着钥匙「丁丁当当」走来的声音,奚风烈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犯了法,可她不相信她犯下的是死罪。而且,甚至都没有人给她念那个米兰达权利,怎么就判了她死刑呢?! 她正抓心挠肺着,只听那牢头一边走一边嘀咕:「该死的飞机……」 等他走到近前,奚风烈赫然发现,那傢伙竟然是奚晨月的老闆——她的受害者。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打了你又捆了你,还偷走你的车……对不起对不起……」 她双手合什向对方连连道歉。可不管她怎么苦苦哀求,老闆就是不肯原谅她。而且,那脸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想出来?」老闆摇着钥匙发出「哗啦啦」一阵乱响,然后又随手往地上一扔,说:「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为了自由,奚风烈宁愿做狗。她努力伸长手臂去够那串钥匙,却始终就差着那么一毫米的距离。她着急,她上火,她…… 一蹬腿,奚风烈醒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是被一种奇怪的声响给吵醒的。 起初,她以为是下雨了,就挣扎着爬下床,揭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 冬天的早晨,天空是一片阴沉沉的灰蓝。窗外,可以看到木制平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却没有任何雨雪留下的痕迹。 紧接着,她意识到那「淅淅沥沥」的声音来自楼上。 水管漏了? 奚风烈烦恼地抓抓那头乱髮。 如果真是水管漏了,还真是件麻烦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临时保管一下钥匙,所以根本就没记下当初是哪家装饰公司装修的这间别墅。 她摇摇晃晃地爬上二楼,听到水声果然是来自那个玻璃浴室,便嘆了口气走过去。 浴室的玻璃墙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美丽的乳白色,就仿佛里面充满了蒸汽一般。奚风烈又嘆了口气,把手放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准备推开它。 突然间,她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便静静地站住,冲着那片玻璃静静地眨着眼。 是不太对劲。 首先,那「哗哗」的水声停了。 其次,她掌下的玻璃正在变得越来越透明…… 奚风烈懵懵地眨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正发着怔,掌下的玻璃门静静地滑开了。紧接着,一团水雾中走出一个男性版的阿佛洛狄忒…… 元月十二日(腊月十七) 11-1 显然,那位男「阿佛洛狄忒」也没料到眼前会出现一个大活人,不由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随着这口冷气,他那光裸的胸部不自觉地扩张了一下,奚风烈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和所有传说中的希腊神祇一样,这位男性「阿佛洛狄忒」也不喜欢穿衣服。只见他有着一副骨肉匀称、比例完美的修长身躯,那宽宽的肩,窄窄的腰,清瘦却不失紧实的腹肌线条,以及…… 「啊……」奚风烈本能地伸手捂住眼睛。 其实她并不是在尖叫,她只是想说:「啊,你怎么没穿衣服就出来了!」或者:「啊,当心着凉!」,可那位「阿佛洛狄忒」愣是没给她说出第二个字的机会,只容她「啊」了一声,就伸出一只天灵巨掌捂住她的嘴。 感觉到那只热乎乎的大手摸上自己的脸,奚风烈大惊,本能地往后退去——她还不敢睁眼——结果也不知道踩在了什么东西上被跘了一下,身体顿失平衡。 她只来得及抓住那位神祇的手臂,就成功地将她自己连同神祇一起扯翻在地。 只是,不幸地是,她在下面做了肉垫。 倒下的瞬间,奚风烈想,幸亏地上铺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可地毯虽然昂贵,却也没能起多大的防护作用,她被撞得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噢!」她痛唿。 「嗯!」 那男人不知道搁疼了哪里,也跟着闷哼了一声。 第28页 「你还哼哼!」 奚风烈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那个趴在她身上的好色希腊神的肩头就是一掌。 结果掌触之下,尽是一片带着湿润的坚实肌肉。奚风烈吓得赶紧收回手。想到这位还是这么个坦荡荡的「君子」状态,她不由得绷紧全身肌肉,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张嘴道:「啊……」 她想说:「哎呀,你快起来……」,可这一回人家都没容她说完第一个字,只容她说出第一个音节就又捂上了她的嘴。 「嘘!」那人压在奚风烈的身上,指间带着她所熟悉的薄荷清香——奚风烈顿时领悟到,这色狼用的正是她昨天刚买的沐浴露——「轻点,对面可就是警察局,你想把警察都招来吗?」 奚风烈浑身一僵,赶紧摇头。 「那我放开你,你能保证不出声吗?」 奚风烈又摇摇头,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那好吧,我们只好先保持这个姿势了。」那男人眯着一双细长的凤眼,温和地笑道。 奚风烈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并且,她还吃惊地发现,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长得很漂亮,漂亮得近乎妖孽。 只见此人肤色白皙纯净,脸部线条明朗清晰却不失柔和。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奚风烈一样属天生的自然卷,那头稍嫌长的湿发打着漂亮的卷卷覆在饱满的额前,使他显得有些孩子气。乱发下,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细长凤眼习惯于眯起看人,那微带近视的眼神迷迷濛蒙的,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性感。挺直的鼻樑下,薄薄的嘴唇呈健康的淡粉色……奚风烈暗嘆,这男人简直长得太祸害、太妖孽了…… 话说,奚风烈从小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孩子,她跟奚晨月一样,也爱欣赏一些美丽的东西。可跟奚晨月不一样的是,她跟那些美丽的东西註定了八字不合,这些东西只要一到她的手里,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寿终正寝。因此,奚风烈落下个心理阴影,看到任何漂亮得接近于妖孽的东西,便本能地认定他们都是妖孽,她会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于是,奚风烈愤怒地瞪着那个妖孽。 「#*@!」 「放开你?」妖孽细眯着凤眼笑问。 「&!」 奚风烈更加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你能保证不尖叫吗?」 不能! 奚风烈继续恶狠狠地瞪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无礼,」妖孽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只是我刚下飞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奚风烈再接再厉地瞪他。 「我,晕机……」妖孽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而且……好像晕机药还吃过量了……」 …… 奚风烈茫然地望着他。他在是博取自己的同情吗? 「嗯……」他更加羞涩地一笑,「我想我这会儿脑子有些不够用……而且,我一晕机,对声音就特别敏感,如果你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分贝,我想……我应该能克服一下。」 说完,妖孽趴在奚风烈的怀里又沖她很是妖孽地一笑。 这一笑二笑连三笑,顿时笑得奚风烈也有一种晕机的感觉了……她赶紧摇摇头,想要把自己摇回正常状态。结果妖孽误会了,颦起眉尖苦恼地道:「那怎么办?」 「唔,唔唔唔……唔。」奚风烈一边摇头一边向他解释。 妖孽果然是妖孽,竟然听懂了,放开手笑道:「真是抱歉。」 奚风烈狠狠地吸了口自由的空气,瞪着他道:「那你可以起来了。」 妖孽诧异地眨眨眼,又低头看看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画面太过……呃,诡异。 「噢,对不起。」 他一边起身一边道歉,结果还没站起身来,又被奚风烈一把给扯趴下了。 「啊,你你你,你没穿衣服!」 奚风烈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扯住他的手臂。透过指缝,她看到妖孽那宽宽的肩瑟缩了一下,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显然,她的分贝还是太大。于是,她那只捂着眼睛的手本能地向下移到嘴上。 妖孽眯眼看看她,突然沖她咧嘴一笑,一本正经地答谢:「谢谢体贴。」 奚风烈眨眨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熘向两人重叠的地方——那个是女孩都会好奇,却传说会让人长针眼的……呃,部位。她的脸红了。 「你,你你你,你……」 她还没有「你」完,突然,一丝灵光闪过脑际。她勐然醒悟到,这个裸男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直到春节都不可能出现的屋主,司南! 11-2 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妖孽脸,奚风烈的大脑一片空白。 司南! 那个号称在春节前都不可能会出现的司南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 而且,妖孽的是,他还趴在她的身上…… ……更妖孽的是,还是□裸地趴着…… 呜,妖孽啊!果然是妖孽! 奚风烈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被吓得手脚虚软,怎么也动不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楼梯响。两人抬起头来,正看到舅妈那头雪白的银丝在楼梯口一晃。 「哟……」 舅妈惊唿一声,立刻转身拦住跟在身后的舅舅。 「怎么了?怎么回事?人呢?司南人呢?二林不是说他回来了吗?」 第29页 一头雾水的舅舅硬被舅妈给拖下楼去。 楼上,奚风烈和司南默默对视着——在舅妈那惊鸿一瞥中,则是「脉脉」对视着。 司南皱皱眉,又摇摇头,似乎想让头脑变得更清醒一点。 「你是谁?」他这才想起来,身下的女人是个陌生人。 而奚风烈一紧张,老毛病又犯了。她咬着那只原本捂着嘴的手指,呆呆地瞪着司南,简直像只传说中的木鸡。 司南眉间的结不由抽得更紧,他本能地拿开她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奚风烈眨眨眼,胡乱地摇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摇头。 「你叫什么?」司南问。 「奚风烈……」 奚风烈想都没想就照实答道。 虽然自从三年级之后她就再也不会为了说谎而睡不着觉了,而且在她看来说,说谎就跟赌博一样,大谎伤人,小谎怡情,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偶尔说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可问题是,每每一到紧急关头——比如此时此刻——需要她说谎时她却往往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口吐真言…… 「奚?」司南歪着头想了想,「我认识你吗?」 奚风烈摇头。 「奚……姓奚的人很多吗?」 奚风烈继续摇头。在她的印象里,姓奚的还真不是很多,至少比姓王的少多了。 「司南,小奚,下来。」 楼下传来舅妈的叫声。 这声音不算大,可对于司南来说似乎还是个折磨。他无声地缩起肩,又伸手揉揉额头。然后,像是刚发现他仍然趴在她身上一样,他惊讶地瞪了她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行李箱那里取了衣服又进了浴室。 他刚消失在浴室门后,奚风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身向楼下冲去。 刚冲到楼梯转弯处,她赫然发现南舅舅和南舅妈正堵在楼下,俩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不时瞟着楼梯的方向窃笑。 奚风烈这一吓,赶紧又缩回楼上。 好嘛,这下可真是前有饿狼后有恶虎,她可真是无路可逃了…… 奚风烈急得在空旷的二楼上打着转,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头皮鞋。 另一只皮鞋正躺在刚才她摔倒的地方——显然,它正是导致刚才那一跤的罪魁祸首。 奚风烈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飞那只鞋。 皮鞋向前滑了一段距离,撞在一只大型行李箱上。行李箱的把手上贴着一家航空公司的行李牌。箱子的上方堆着一些衣物,下面那些凌乱的,显然是司南刚换下的脏衣服;上面叠放整齐的,应该是他要替换的干净衣物…… 奚风烈呆呆地看着那个妖孽司南的行李箱,心里乱成一片。她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傻傻地坐在这儿等着即将降临的噩运? 她气恼地一揪头髮。她怎么这么倒霉?!不是说这人不会回来过春节的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 ……当然了,如果她是命运背后的那只翻云覆雨手,或者是某个手段拙劣的作者,为了追求刺激或是吸引读者的眼球,可能她也会安排这么一出……可问题是,她既不是命运背后的那只手又不是作者大人,她不幸的正是被那个被人捏在手心里把玩的玩偶…… 奚风烈瘫坐在地上,沮丧地啃咬着手指指甲。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浴室的玻璃墙再次慢慢变得透明起来。玻璃门静静滑开,司南一边整理着衬衫衣领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奚风烈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机会她立马开熘…… 突然,她眨眨眼,视线重新盯回到司南的身上。 如果说刚才光熘熘的他只是近似妖孽,那么现在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一定肯定必定是个妖孽。因为没有人会由于换了一身衣服或是加了一副眼镜就跟做了变脸手术一般,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而他竟然做到了! 司南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立领衬衫,下面配着一条合身的深色长裤。那腰间扎起的皮带不仅凸显出他比例匀称的身材,也凸显出他身上一种不容置疑的文化底蕴——完全不同于刚才那副狐狸精般的妖娆模样。 只见他那头略带捲曲的短髮被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两道修长的弯眉下,一副像是从超人脸上摘下来的粗框黑边眼镜遮住了他的细长桃花眼,却意外地更加强调出他高挺的鼻樑。而且,奇怪的是,这副眼镜不仅没让他看上去古板庄重,倒让他看上去有点像它原来的主人,那个super man。 奚风烈呆呆地看着这个妖孽man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坐在地上?」司南伸手拉起她,「我想起来了,你大概是陆川那儿的吧。」 陆川?人名还是地名? 奚风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的。 「司南,小奚,干嘛呢?下来了!」 楼下再次传来叫声,这回是舅舅的声音。 司南侧了侧头,像是想要躲开舅舅的大嗓门一般。他按按额头,扬声答道:「就来。」 两人下了楼,只见舅舅和舅妈端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们一脸暧昧的笑。 第30页 舅舅笑道:「是我们不对,来得太早了。」 舅妈扯扯舅舅的衣袖,沖他使了个眼色,对司南笑道:「我跟你舅舅出来晨练,正好遇到二林。他说你是坐他的计程车回来的,所以我们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这孩子也真是,回来也不先说一声,我们好让南松去接你。」 司南揉着额头笑道:「四点的飞机,这时候惊动谁都不好。我本来打算在陆川那里过一夜早上再回来的,结果他有客人,不方便,正好我在机场门口又碰到了二林,就直接打他的车回来了。」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了看奚风烈。 奚风烈赶紧垂下眼帘躲开他的视线。 舅妈说:「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就怕麻烦别人。其实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套。对了,这次怎么样?还晕机吗?」 「晕,」司南无奈地笑笑,「不仅晕机,也晕车。上二林的车之前我怕晕,就多吃了一颗药,结果似乎有些过量了,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晕晕的。」 「那你还不坐下来!」舅妈赶紧拉他坐下,又扭头叫奚风烈,「小奚,你也过来坐,别不好意思。」 司南看着奚风烈似乎想说什么,只听舅舅笑道:「不是说春节前赶不回来的吗?怎么?追着小奚来了?呵呵……」 司南似乎没听清舅舅说什么,答道:「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结果比我预想的要顺利,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谁?舅舅你说什么?我追着谁?」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奚风烈赶紧一缩脖子。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愿望:她希望能够得到哈里波特的那件隐身斗蓬…… 舅舅哈哈一笑,扭头看看奚风烈,又看看司南,道:「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你们之间小小的『意见不合』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意见不合?什么意见不合?」司南问。 舅舅看看低头不语的奚风烈,笑道:「你呀,从小就是这脾气,太执拗,得饶人处且饶人,谁还没有个想不通的时候?最后能想通不就好了嘛。再说,你是男人,气度大点,啊。」 他拍拍司南的肩。 司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迷惑地看看舅舅,又看看舅妈,烦恼地抓抓额头,苦笑道:「这药真厉害,我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舅妈立刻笑道:「没事没事,我估计除了这药之外,你大概还有时差的问题没倒过来。睡一觉就没事了。」她转向舅舅,「那我们先走吧,等司南缓过来再来。」 舅舅点点头,两人一起站起身来。 奚风烈突然想到,她可以跟在舅舅舅妈后面一起混出别墅去。只要出了别墅大门,她随时可以消失在人群里。于是,她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就不要送我们了,照顾好司南。」 舅妈把奚风烈又按回沙发上。 奚风烈心中不由一急,赶紧又站起身来。 「嗳,不要跟我们客气嘛,都是自家人,不用送我们。」 这一回把奚风烈按回沙发的,是舅舅。 奚风烈大急,道:「不是,我不是要送你们,我……」 她突然没声了。她总不至于对他们说,「我是要逃跑」吧…… 司南奇怪地看看这三人,笑道:「不用留人照顾我,我睡一觉就好了,谢谢舅舅舅妈,也谢谢这位小姐,你们都走吧。」 舅妈和舅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奚风烈。 奚风烈心知要糟,只得把自己想像成是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埋头缩着脖子不吱声。 「你叫她什么?」舅舅问道。 12 舅妈看看奚风烈,又看看司南,附在舅舅耳边低声道:「还没和好。」 舅舅也是这么想的,就又问司南:「你刚才叫她什么?」 「谁?她?奚小姐吗?」 司南低头看看沙发里那个的陌生女人,他记得她说过她姓奚。 那个奚小姐双手抱膝蜷缩在沙发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臂弯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竟然穿着一身睡衣,睡衣上的摺痕犹新,显然是新买的。 怎么回事?!司南再次感觉到脑筋不够用,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叫得这么生疏?」舅妈拧眉责备道,「这样可不好,人家维多丽亚大老远的来……」 「谁?维多丽亚?」 司南抬起头,这又关维多丽亚什么事? 这时,只听沙发里的奚小姐瓮声瓮气地插嘴道:「我叫奚风烈。」 对,她刚才是这么自我介绍来着……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有,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而且还穿着睡衣…… 司南不由又揉了揉太阳穴。 「司南,这是你不对。」舅舅道,「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解决嘛。你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人家怎么跟你沟通?何况她抛家别业追你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还不能表明她的态度吗?」 追他到中国……司南又揉揉太阳穴。他隐约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可该死的大脑就是不灵光。 他沖舅舅摆摆手,苦笑道:「舅舅,我现在头脑不清楚,如果说错了什么还请你原谅。我们能不能等我缓过来再谈?」 舅妈同情地看看他,伸手去拉舅舅,「也好,司南也累了,还晕车晕机的,就让他休息休息,等缓过来再说吧。」 第31页 舅舅也点点头,伸手拍拍奚风烈的肩,笑道:「小奚啊,别难过,也别介意,你知道他一晕车就是什么德性的,等他清醒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奚风烈低垂着脑袋,眼珠滴熘熘地一阵乱转。显然,这里面她有机可趁。只是,她要不要冒这个险?还是直接开熘算了? 舅舅又走到司南面前,道:「那你好好休息吧,等睡醒之后跟小奚好好谈谈,别再那么感情用事了,知道吗?」 司南更加一头雾水。他跟这个陌生女人有什么好谈的?而且,他这一辈子都没感情用事过——这甚至是维多丽亚指责他的众多罪名中最重要的一项。 舅妈也上前一步道:「不为别的,就为了维多丽亚能为你放弃那么多,你也不该这么对她。」 「什么?」司南又是有听没懂,「谁为我放弃什么了?」 「你的未婚妻维多丽亚呀!」舅妈又笑嘻嘻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道:「这孩子,真是晕煳涂了。」 「可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我们解除婚约了。」 司南又揉了揉额。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告诉舅舅舅妈这个消息的,他们一直盼着他能早点结婚。 「什么?」舅舅舅妈同时回头看着奚风烈。 奚风烈只得又缩起脖子装蜗牛。 「为什么?」两个老人同声追问。 司南揉着额道:「她……有她的追求。」 舅舅回头看看奚风烈,道:「她这不是又追着你来了嘛,肯定是你哪里误会她了。」 追?司南顺着舅舅的目光看向奚风烈。隐约中,他感觉到舅舅似乎认为这女人就是他的前未婚妻。 「你们认为……她是维多丽亚?」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难道不是?」 舅舅舅妈来回望着奚风烈和司南。 事到如今,奚风烈只得认命了。她咬咬牙,勐地抬起头,愧疚地望着舅舅舅妈道:「我不是,我不叫维多丽亚,我叫奚风烈……」 舅舅舅妈对视一眼,舅妈低声道:「这孩子……」舅舅也点点头,道:「用心良苦啊。」 他转向司南:「看看,人家为了你连外国名儿都不要了,你再这么着,也太伤她的心了。」 此言一出,奚风烈和司南同时愣住了。 司南道:「可我不认识她呀!」 他看着奚风烈,奚风烈也看着他。就在她顶不住压力即将全盘招认时,门铃响了。 原来是南松。 * * * 奚风烈原本是想招认的,可一看到南松,她那过热的脑袋一下子冷静下来——不行,她不能招认,她后面还有一串罪名和她的爹妈呢! 「怎么回事?」南松看着一屋子僵持的人笑道。 他又转向司南:「镇上的人都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这下维多丽亚该开心了。」 司南看看南松,又看看奚风烈,望着舅舅舅妈迷惑地道:「我不认识她,她不是维多丽亚。」 奚风烈眨眨眼,抬眼看看舅舅舅妈,又偷眼瞥瞥司南。她「挤」出一个「苦笑」,以一种压抑的腔调喃喃道:「也好,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说完,低垂下头去。想想这样的效果似乎还不够强化,于是她又重新抱起膝,把脸埋进臂弯里。 南家三口相互对视一阵,舅妈扯扯舅舅和儿子的衣袖,低声道:「小俩口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说着三人就想撤离。 司南赶紧一把拦住舅舅舅妈,「不对,我真的不认识她,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奚风烈一听,立刻改成一副哀怨的腔调,低声道:「忘了也好,反正我……我……我……」 她编不下去了,只好耸着肩装出伤心哭泣的模样。 舅妈受不了了,赶紧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他药物过量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 司南还没说完,舅舅就指着他道:「看看看看!我看你还是快去睡一觉,等清醒了再跟维多丽亚好好道个歉……」 「不是,她……」 「你甩了人家?」南松问。 「不是,是她甩了我!」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惊,包括司南。他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么丢人的事告诉任何人。 顿时,南家三口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到了奚风烈身上。 「没有!」奚风烈赶紧抬头自辩,「我没有,是他小心眼误会我!」 「你……」 司南想说,你又不是维多丽亚,结果被舅舅截住话尾。 舅舅摇着头说:「肯定是你误会她了。她要是对你不上心,能追着你跑过这大半个地球?」 「她……」 舅妈也截住他的话尾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嘛。你看你这态度,一见面就说不认识人家,还让人家怎么跟你说话?」 「我……」 舅妈再次截住他,「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现在头脑还不清醒。那好,我们就让你先睡一觉,等你完全清醒了我们再谈。」说着,她伸手去拉奚风烈。 司南急了,生怕舅舅舅妈被这个陌生女人给骗了,赶紧隔开奚风烈,道:「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真不是维多丽亚……」 「不是维多丽亚怎么会开你的车?」南松凉凉地问。 第32页 「什么车?」 「你车库里那辆悍马,陆川配给你的。」 「我……我没要,还给他了啊!」 司南感觉自己还没从一个迷雾里钻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 南松抬眉瞅瞅他,阴笑道:「我们当警察的可只重视证据,你说她不是维多丽亚,就拿个证据出来。」 司南恼道:「你要我拿什么证据?」 「照片、证件,随便什么,只要能证明她不是维多丽亚的东西都可以。」 什么?!奚风烈顿时吓得三魂不在家七魄全出窍,瘫坐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好!」司南气恼地往楼上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又转身下来了,「我把她所有的东西,包括照片,全都还给她了。」 他阴沉着脸瞪着奚风烈,「干嘛要我证明她,她为什么不能证明她自己?」 「她用不着,其实你已经替她证明过了,」舅舅说,「她要不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会一回来就抱着她打滚?还,还还还……」舅舅的手在空中画了几个可意会的圈,「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她……那是意外,我甚至不知道家里有人……」 奚风烈心头一阵焦急。这样不行,迟早要露馅。她咬咬牙,勐地起身扳过司南的肩,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准确无误地贴上他的唇。 司南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竟被她吻了个正着,不由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舅舅和舅妈对视一眼,赶紧拉着南松走了。 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舅舅舅妈挤眉弄眼的模样,司南一阵大窘。感觉到唇上奚风烈正在撤退,他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摘掉眼镜捧住她的脸,沉声道:「未婚妻?」 奚风烈眨眨眼,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 「这是一个未婚妻的吻?」他冷笑,「也太轻描淡写了。还是我来给你示范示范吧。」 说着,他勐地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然后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向她俯下头去。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不像她刚才的蜻蜓点水,而是一个…… 呃…… 当他的舌无礼地撬着她的唇想要往里钻时,奚风烈顿悟到,这是正是那种传说中的法式热吻…… 当然,她有权利拒绝,只要咬紧牙关就能拒绝。可问题是…… 她微微眨动睫毛,模煳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妖孽脸。 ……问题是,她向来是个好奇宝宝…… 12-2 良久,司南放开她,缓缓退到电视墙边。 他低下头,捏了捏抽痛的眉心,然后重新戴上眼镜,抬头静静看着对面那个冒充他未婚妻的女人。 对了,她叫奚风烈。司南记起了她的名字。 事实上,她跟维多丽亚一点都不像,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 维多丽亚常年埋首实验室,皮肤白净得几近透明;这女孩却明显喜欢太阳下的活动,肤色呈健康的浅棕色。维多丽亚的眉眼清清淡淡的,仿佛是梦中多情的山水画;这女孩的五官却是清晰明朗,有一种大大咧咧的欢快。维多丽亚喜欢利落的短髮;这女孩却是一头直披泻至腰际的缠绵捲髮——只是,那蓬乱的一团看着就让人揪心,很想替她梳理一番…… 而更主要的是,真正的维多丽亚从来不会如此柔顺地让他亲吻,他跟她之间永远像是一场战争,一场争夺主权的战争。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像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任他予取予求,攻城略地…… 突然,司南的心脏勐地一缩,仿佛骤停了一拍。他不自觉地伸手捂在心脏的部位。 紧接着,那心跳又像野马般激动地奔腾起来,他的内心一阵莫名骚动,就像他刚才突然决定亲吻她一般……而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很少让自己沉溺于那种任性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内心翻腾的各种情感,温和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这突然的发问还是让奚风烈吓了一跳。她抬眉飞快地瞅瞅他,又眨着眼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耸耸肩,嘻笑道:「你的前未婚妻呀。」 司南皱起眉头,责备地望了她一眼。 奚风烈顿时产生一种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被老师拎起来的狼狈。 「呃……反正他们是这么认为啦。」她嘀咕。 「那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呀,我叫奚风烈。」奚风烈打着太极。 奚风烈……不知为什么,司南始终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想到南松临走时的话,他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转身穿过厨房,走进车库。 奚风烈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看到那辆悍马时,司南愣了愣。他围着车转了两圈,又抬着眼镜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车牌,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 奚风烈眨眨眼,心头也是一阵疑惑。难道……他认识这车?!……或是车主?! 一时间她有些六神无主了。 不行,她想,这事越扯越复杂了,看来她必须得离开这里,另寻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只是…… 司南捏着眉心沉思一会儿,侧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奚风烈?」 「嗯。」奚风烈心不在焉地应着。 只是,要到哪里去找那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想到前天那可怕的一夜,奚风烈的汗毛不由又竖了起来…… 第33页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司南沉吟着,又抬眼看看奚风烈,「你的兄弟姐妹当中,不会真有叫什么『长空雁』、『霜晨月』的吧。」 「我妹妹就叫……」 奚风烈突然住了嘴,警惕地看着司南。她本能地感觉到这话里似乎有什么圈套。 司南斜眼看看她,又揉捏着眉心沉思了一会儿,问:「这车是你的吗?」 「……是。」犹豫了一下,奚风烈果断地撒谎。 司南看着她缓缓一笑,「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有这么一辆车,公司配的,不过我没要……」 奚风烈不由一阵疑惑,他不是大学教授吗? 「……镇上的人大概是因为这车,才误以为你是我的……」他抬眼看看她,「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舅舅舅妈给你的钥匙?」 奚风烈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这钥匙的来歷等于就是她的来歷,她可不敢老实交待。 司南皱起眉,「骗两个老人算不得什么英雄行径。」 奚风烈「惭愧地」垂下头去。 「你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司南问。 奚风烈偷眼看看他。昏暗的光线中,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纯良忠厚,让人不由产生信任之心。 「呃……」她咬着手指,犹豫着该怎么说这个谎,却被司南一掌打掉嘴里的手指。 「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手上有多少细菌吗?」他责备道。 「噢,对不起。」奚风烈心不在焉地又把手举回唇边,看看他,赶紧又放下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但请你别再冒充我的未婚妻了,行吗?」司南礼貌地请求道。 奚风烈抬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彬彬有礼的青年才俊。 这人,跟刚才那个狂吻她的男人是一个人吗?还是他也跟电影里一样,拿了眼镜就变成了来自氪星的super man? 刚才他吻她时可没现在这么温柔知礼,那个吻甚至可以说是狂暴躁动的……虽然这是奚风烈的初体验,还没有另一个参照物来对比这个吻,可她就是知道吻她的那个男人绝对不是眼前这位谦谦君子…… 啊! 啊啊啊! 奚风烈后知后觉地想到,那是她的初吻! 「你!」 她怒指着司南。 「怎么了?」 司南低头看看自己。 「你敢吻我?!」 奚风烈气势汹汹地道。 「嗯?」司南一片茫然,「不是你先吻的我吗?」 呃哦……好象是哎……奚风烈抓抓脑袋,「可,可那是……」 她的初吻。 她及时地收了口。她可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 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的处境,便咬着唇,抬眉偷窥着司南。 跟奚晨月不同,奚风烈看一个人往往只凭直觉。凭着直觉,她认为这个司南还是可以信任的,甚至可以说,在当今这个「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社会里,他,以及他的舅舅舅妈,还有小镇上那些可爱的、毫无防人之心的邻居们,简直都快成了濒危物种。可与此同时她又隐隐有些担心,这位司南教授看上去有点怪怪的,至少那一吻就挺奇怪的,一点都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敦厚纯良…… 不过,就这点表面的敦厚纯良也已经够呛了,都害得她不好意思编瞎话骗他了…… 「嗯……」 奚风烈犹豫着该怎么办。是逃?还是求一求他,放个低姿态,以换得在此间的一席之地? 当然,逃亡是下下籤,上上籤当然是争取留下来。只要能留下来,她就再也不用怕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了。 想到这,奚风烈低垂下头,扭着双手哼哼叽叽地道:「我……我……不想说谎……」 她抬眉飞快地瞅瞅他,又道:「你……能不能别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保证,我对你和你的家人没有恶意,只是……我只是需要一个……住的地方。不过我保证,春节前我一定走人……您就当我是您请的保姆行不?我不白住在你这里,我可以给你打扫卫生,给你做饭。我做饭的手艺很好的,我妹妹就常说……」 她突然咬住唇,「怯生生」地望着他,像极了某种想要亲近人,却又有些害怕的小动物。 司南没吱声,只是一个劲地揉捏着眉心,一边从腕下悄悄打量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司南的反应,奚风烈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唔?」司南像是刚从沉思里惊醒一般,又上下打量了奚风烈一番,摇摇头,「谁能保证你对我、以及对我们镇上的人都没有恶意呢?天知道你是什么人,说不定是个逃犯。」 奚风烈吓了一跳,赶紧摇手,「不不不,我不是逃犯……不是你们想像的那种逃犯,」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你看看我,我真的很善良的,我从来不会去故意伤害谁……」她想到奚晨月那个倒霉的老闆,「……就算有也是无心之过,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她又哑了。能为她作证的人她一个都不能去找…… 她纠结地把手举到唇边又想啃指甲,却被司南那澄净的目光给瞪得下不去口,只得气馁地放下手,嘆道:「我没办法证明自己……」 她回头四下张望着,看到身后的车,突然两眼一亮,道:「你看这车,怎么也值个上百万吧,除了这房子,你家大概也没有比它更值钱的东西了。我连这车都没卖掉,肯定也不会偷你家的东西,而且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我只是想求个一宿之地,一餐之饱而已……人都有个难处,与人方便就是与已方便,求求你……」 第34页 她双手合什,动用哀兵之计。 「……我真的不是个坏人,你要是不肯收留我,我只能流落到大街上,说不定就真的会变成坏人了,到时候你肯定会良心不安的……」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不是坏人……只是……只是有难言之隐……春节前,」她想了想,肯定地道:「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四之前我一定走人。我甚至可以付你房租,我还可以免费替你打扫房间、做饭,求你别赶我走,我实在是没地方去……」 想到又要四处逃亡,重新过那种提心弔胆的日子,不用装奚风烈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求求你……」她急切地眨着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而司南最怕看到女人掉眼泪了,赶紧转身向客厅走去。 奚风烈一愣,只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算是同意让她留下了,还是不同意? 她赶紧转身跟上。 回到客厅,奚风烈这才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串陌生的钥匙和一个电脑包——显然,这就是那串曾在她梦里发出「哗啦啦」响声的牢头手里的钥匙。 司南拿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外的木制平台上,不知道在跟什么人通着话。 奚风烈挣扎了一下,决定跟过去偷听——万一他是报警怎么办? 只见司南一直沉默着,似乎在仔细聆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奚风烈刚想把窗子推开一条小缝,就见他勐地一转身,挑着一边眉看着她。 她吓得赶紧抽回手。 半晌,司南打完电话,回到屋内,看看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奚风烈,又扭头看看那隔断后的水床。 他揉揉额,看上去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这床是你买的?」他问。 「呃,你睡你睡,」奚风烈赶紧谄媚地笑道,「您正不舒服呢,那水床对人体还有保健的功能……」 司南看着她温和一笑,道:「这……不太好吧,床是你买的……」 「没事没事,只要您肯收留我。」 司南又揉揉太阳穴,低声道:「真是,家里什么都没有,连床被子都没有……」 奚风烈赶紧说道:「这床上的被褥也都是新买的,您不嫌弃的话,就先拿着用,我再去买一套。」 「这……」司南又皱了皱眉,很没诚意地笑道:「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能帮上您的忙,我很高兴。」奚风烈巴结地笑道。 司南揉揉额,又从腕下看看她,嘆道:「我现在头疼得很,没办法正常思考。这样吧,你让我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做决定,怎么样?」 「好的好的。」奚风烈赶紧跑过去推开隔断,把她睡过的被褥翻了一面,又将床单扯扯平,沖司南献媚地笑道:「好了。」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妖孽司南温文地一笑,毫不客气地往奚风烈铺好的水床上一倒,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13 与正文有关的两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 数小时前 「喂,哪位?」 「是我,司南。」 「司南?你在哪?」 「机场。该死的飞机……」 「机场?你回来了?怎么事先也不通知一声?」 「这有什么好通知的,反正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还不是提包就走的事。」 「这回晕机没?」 「麻烦你别提这两个字行不?我听着就想吐。」 「呵呵,又晕了?」 「正好碰上有人退票,没来得及吃药就上了飞机。你能不能来接我?这时候肯定是赶不回镇上了,我去你那住一晚……」 「呃……」 「怎么了?」 「恐怕……不太方便,我有客人。」 「客人?谁?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 「是嘛?那么,要不要我去你那里帮舅妈看看,这位客人是谁?」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不过我舅妈,也就是你小姨,还有你的母亲大人,对此一定会很感兴趣。」 「……好吧好吧,是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等等,那不是个女的吗?」 「……你的记忆力能不能别那么好?」 「呵,这可由不得我。不过我好象听你抱怨过,说她老爱跟你唱反调。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的?而且,你不是发誓说不吃窝边草的吗?」 「喂,你想什么呢?!什么窝边草!是她不小心伤了脚,家里又没人照顾她,我是出于对员工的关心才……」 「是吗?」 「你这是什么腔调?!你在怀疑我的人品吗?」 「这个嘛,说实话,我倒是从来没怀疑过。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怀疑了。要知道,按你的人品,可不会无缘无故对哪个女人这么怜香惜玉……」 「你这叫什么话?!……」 「顺便提醒你一下,我是司南,不是南松。」 「……,好吧,我承认,对那丫头……我是有点小心眼……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没严重到要向你交待,只不过是……唉,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跟不上道的人玩,她……跟我不是一条道上……」 「不错,似乎你还挺清醒。」 第35页 「唔,这么说吧,我就是对她有点好奇,没别的。」 「好奇?这听上去就有点不妙了。」 「什么呀,别瞎说!我不会乱来的。还有,你也别跟我妈,还有我小姨多嘴,你是知道她们的。」 「不错不错,原来你还有个怕的人,不错。不过,当心你再这么流连花丛,万一有一天真遇到某个让你动心的,人家反而会嫌你花心。」 「……现在已经嫌弃了……」 「什么?」 「没什么,不讲了,回头请你吃饭。对了,我派司机去接你吧……」 「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的回去吧,反正坐什么车都是晕,大不了等下我再吃一颗晕车药……你那个财务总监,叫什么?」 「干嘛?」 「好奇,好歹这公司我还参着股呢。」 「你不是说你只参技术股,不过问行政的吗?」 「可我好歹也是老闆之一,怎么就不能知道一下我的财务总监叫什么?再说,万一哪天碰上,我也好认一认人啊。」 「就知道你打的这主意。」 「呵,她叫什么?放心,我不会拆你的台。」 「奚晨月。」 「这名字不错,挺有诗意。」 「啊,对,取自『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她还有个姐姐,叫奚风烈……对了,你那车…… 「不是说了嘛,我见着车就晕,不要。」 「你这边不想要,我们松弟弟那边可眼红了,一心想开呢。」 「那就给他好了。」 「喂,这可是公司的车,是董事会配给你的,又不是哪个私人的。给他,要叫小姨小姨父知道,那南松还不被他们骂死?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认为,你晕车还是因为缺乏锻鍊的原故。以后别老是泡在实验室里,有空多出来走走,多坐坐车,或者学着自己开开车,说不定就不晕了。」 「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还要去学开飞机?」 …… * * * 第二通电话 数小时后 「餵?」 「是我,司南。」 「到家了?晕得怎么样?」 「别提了,药吃得有点过量了。说正事,那辆悍马是怎么回事?」 「……谁告诉你的?」 「这车现在正在我的车库里。」 「什么?!」 「还有一个叫奚风烈的司机。」 「啊?!……啊,原来她躲在你那儿啊!……怪了,她怎么会躲在你那儿?……不管怎么说,兄弟,帮我个忙,千万扣住她,别让她跑了……」 「那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是这么回事……」 …… 14 寂静。 寂静中,奚风烈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咬着手指,等着司南醒来,好给她下个判决书。 隔断的那边也是一片寂静。 奚风烈以为所有的男人都跟她的父亲一样,一睡着就会酣声如雷。而隔断那边的司南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甚至听不到一丝鼻息声。 如此的寂静让奚风烈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里不停翻腾着一些有关窒息和猝死的可怕画面……他用药过量了不是吗? 她又坐立不安地啃了一会儿手指,最终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不管怎么说,她还指望着他能收留她呢。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隔断。 却只见司南仰面斜躺在水床上,一只光脚半挂在床边,那床经她千挑万选才看中的、有着浅棕色雏菊图案的棉被只随意搭了一角在他的肚子上——显然,他甚至都等不及碰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奚风烈走过去,发现他覆在额上的右手里还拿着那只黑框眼镜,便伸手拿开。 司南的手指动了动,又皱了皱眉,搁在额上的手臂收回到胸前。 有那么一刻,奚风烈以为会惊醒他,结果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睡着——而且安静得像是连一丝唿吸都没有。 又有那么一会儿,奚风烈以为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犹豫着伸手探到他的鼻下。 他那轻柔的唿吸像羽毛般拂过她的手背,奚风烈的心跳毫无预警地停了一拍。然后,她像触电般跳离床边,那只收回的手悄悄在睡衣上蹭了蹭。 可是,那异样的酥麻感觉却不是蹭蹭就能蹭去的,她的脸颊不由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 小样!她偷偷骂着自己。 定了定神,她拉起被角帮他盖好脚,重又低下头去打量床上的「睡美男」。 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桥段:某女花痴般地凝视着某「睡美男」,然后在他那「卸下所有的防备」的脸上找到某种婴儿般的特质——奚风烈向来很萌这样的桥段,因此总想找个机会实践一下。而如今她实践的结论却是:此论断极不符合眼下的这个「睡美男」。 妖孽就是妖孽,睡着了仍然还是妖孽,奚风烈把这妖孽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他身上有任何一点符合婴儿特质的地方。睡着了的他,修长的弯眉依然修长,细长的桃花眼仍旧细长,优雅的弓唇不改优雅……组合在一起,妖孽之相还是妖孽。 可为什么一副眼镜就能改变这些?奚风烈拿着眼镜在他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寻找着答案。 这副眼镜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镜框比时尚的要求粗了点,却正好可以遮住那双桃花眼——却又不会挡住那两道清秀的眉。与此同时,这扁平的眼镜本身也从视觉上缩短了他那狐狸般狭长的脸型,很好地掩饰了不戴眼镜时那醒目的妖孽之气。 第36页 嗯,眼镜果然是不错的道具。只是,它能改变的也只有那么多——奚风烈把眼镜虚架在他的脸上,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司南——从鼻樑到下巴这一段其实并没怎么改变,他那弧型优美的嘴唇尤其…… 会接吻…… 奚风烈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她吓了一跳,赶紧挺直腰杆,本能地四下里张望。 别墅里,除了她那略有些紧张的唿吸声外,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 她又低头偷眼看看司南。 接吻……而且还是法式热吻……奚风烈的脸颊又是一阵热烫。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跟男生接吻,她的第一次早在六七岁时就送给了同大院的某个淘气男生——但那只是童年时代的胡闹,这种跟成年男性的亲密接触……而且还是如此「深入」的接触……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奚风烈也曾经是个怀春少女,虽然她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可她仍然还是女人,仍然对异性抱有一份好奇和期待。只是,让人遗憾的是,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过什么艷遇,最可气的是,那些偶尔会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以及他们那些让她误以为是送给她的「秋天的菠菜」,最终却往往只是由她经一下手,很快便被要求转达给其他女孩——他们真正的目标。甚至有那么一两次,目标竟然是她那个冷血妹妹。 最后一次,奚晨月当着她的面把一束她求之而不得的花束扔在某个她曾为之心动过的男生脸上,然后转身沖她大吼:「你傻瓜呀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利用你?!」 可奚风烈就是看不出来。于是乎,为了免于自己再沦落为某人的「二传手」、「中转站」,她干脆从此退隐江湖,不再涉足风月场,彻底远离那些她看不懂的男人们——而这样做的最终后果是,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丢失初吻的女人…… 当然,这个吻其实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它跟当年的那些花束、情书的本质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这么想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气馁……更正,是相当气馁…… 不要想了! 奚风烈摇摇头,命令着自己。就算她真有那个闲情逸緻来玩浪漫游戏,他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类型,南松那样的还差不多。可她又是个逃犯,一个没有未来的逃犯…… 奚风烈嘆了口气,就着床头蹲下,双手托腮欣赏着那张美人脸——她没敢把手搁在床上,生怕水床的波动会惊醒「睡美男」。 就像舅妈所说,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虽然小时候的照片里看不出来。不过奇怪的是,同样的五官在他的脸上倒也不像她当初以为的那么阴柔,只是显得有点……呃,妖孽……除了这两个字,奚风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准确地形容出他这种「亦正亦邪似魔似幻」的妖孽气质。 大概因为很少接触阳光,他的肤色比她还要白皙。并且这种白皙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幽深。不过,让人觉得惊奇的是,他的眼眸倒并不像她想像的那般纯黑,而是在那幽深的瞳仁周围围了一圈妖孽般的金棕色…… 喝! 奚风烈倒抽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直直地望进一双清澈的棕眸。 14-2 与司南的棕眸不同,奚风烈的眼眸是浓浓的深咖啡色。并且,她的眼珠老是不安份地滴熘熘乱转,使她看上去活像是一只好奇多动的猫,总想要伸爪子去探索一下周边的事物——而此刻她就正在好奇地探察着他。 司南微微一笑。这女孩似乎很容易专注于一件事,然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他盯着她足足超过了二十秒,她才反应过来,并且惊喘着向后跳去。 只是她忘了她正蹲着,因此傻乎乎地跌坐在地毯上。 奚风烈双手撑在身后,张嘴结舌地望着他抱怨道:「你、你怎么突然醒了?!」 唔,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样的效果。很有成就感。 「是你吵醒我的。」司南故意沉下脸。 「啊,」假维多丽亚一脸的愧疚,「对不起……」 不争辩也不解释?直接道歉?司南已经习惯了维多丽亚的争强好胜,这女孩的顺从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下竟然是张水床。他又抬眼看看奚风烈,真想不到她竟然会选择这样一张床,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讲究情调的布尔乔亚小女人。 司南的目光缓缓扫过奚风烈全身。 严格说来,她甚至不是那种精緻的都市女。她看上去多少有些不修边幅,那粗粗的、未经修饰的眉,那长及腰下的、乱糟糟的捲髮,还有那不合时宜的深色肌肤,以及那双微微陷在眼窝里的大眼睛,使她看上去极像是某个尚未被文明污染过的少数民族女孩。 「你到底是谁?」 他的眼睛扫过她身上那套粉色粒绒睡衣,睡衣的下摆处装饰着一只抱着枕头的小熊。 小熊的主人有些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道:「想听谎话还是真话?」 司南诧异地抬起头。 那个自称叫「奚风烈」的女人从地毯上爬起来,一边掸着睡裤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道:「我说过我不想骗你,但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交待点什么,那我只好编瞎话了。」 呵!她骗人倒成了是他的罪过。司南以课堂上对付无礼学生的气势斜眼横视着奚风烈。 第37页 奚风烈知道自己顶不住他的目光,干脆转开视线不看他,转而看向窗外。 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这丑陋的窗帘给换了!她暗想。 「那我凭什么要让你留下?」司南道。 奚风烈眨眨眼,转了转眼珠,回头沖他诡异地一笑,「除非你能证明我不是维多丽亚。」 「哼,」司南冷哼,「其实要证明你是假货,很简单。」 奚风烈也学着他的模样,斜眼横着他。 司南道:「你有护照吗?丹麦护照。」 奚风烈一窒,她没有。 这一招果然绝!她气极败坏地瞪着司南,「那刚才你舅舅舅妈在这里时,你怎么不说?」 还害她自以为得计!现在好,她连个抽身退守的机会都没有了…… 「刚才?」司南笑咪咪地看着她,「我刚才药物过量了,你忘了?」 就是说,现在清醒了。 看着那张妖孽脸,奚风烈很想来点什么激烈的行动,比如在他头上拍一下,把那张狭长的狐狸脸给拍成扁扁的杮饼脸。 紧接着,她想起她有求于他……可奚风烈这人吧,在这一点上明显和她的妹妹奚晨月是禀承了一家之传——一但脾气上来就六亲不认,这时候再要让她服低做小讲软话,打死也不干! 因此,她咬紧牙关,语带威胁地道:「你真要赶我走?」 「我凭什么要留你?」司南反问。 两人用目光对决了一阵,最后还是奚风烈先撤下阵来。 「好,既然你真要这么做。」 她一扬长发,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卫生间。 司南坐在床边,兀自眨了半天眼睛,好一阵不能适应她的突然退场。他以为她会跟维多丽亚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她这么突然一收手,倒让他有种一拳落空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跑过去把她抓回来,逼着她继续跟他对决…… 而他向来是讨厌跟人争执的,这也是导致他最终跟维多丽亚分手的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奚风烈出来了。只见她换下了睡衣,换上一件式样简洁的皮夹克,手里还拎着一只超大号的通勤包。走到隔断那儿时,她犹豫了一下,转身看看他。 司南以为她会向他说几句软话,央求他收留她,那他就可以就坡下驴,顺便占领高地…… 结果奚风烈只是严肃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森然一笑,道:「你可别后悔。」说完飘洒地一转身,走了。 司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然后摸摸无端刺痒的后脖颈。他想她一定不是认真的,因为她无处可去……可就在这时,大门响起一声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关门声。 司南「腾」地一下跳起来。她真走了?!可她…… 他赶紧套上鞋追出书房——还差点因为一边提鞋一边跑而摔倒。路过沙发时他又顺手抽起今早扔在那里的外套,然后慌慌张张地向门口追去。他并不是有心想要赶走她的,那只是…… 司南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因突然的了悟而愣在了那儿。 维多丽亚一直抱怨他为人太过严肃,不懂得嬉戏玩耍,可他突然发现,他刚才对奚风烈的行为只能用「恶作剧」这三个字来形容。 恶作剧……在他七岁以后,在他的父母遭遇车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如此幼稚的行为…… 正在他发怔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 她回来了? 看吧,就知道她无处可去。 司南心里暗爽,并及时向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那扇突然弹开的门。 「看看,你可真是镇上的一宝,刚回来就让我们这两任派出所所长为你出苦力。」 老所长右手拿着钥匙,左臂下夹着半袋米,一边嘻笑着佯装抱怨,一边用肩抵住门,让身后的南松先进来。 南松的怀里抱着一大堆各色食物,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桶色拉油,臭着一张脸瞪着司南道:「我妈怕你饿死!」 他也不管司南能不能接得住,就把怀里的东西连同那壶油一股脑儿地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接过老所长臂下的那半袋大米。 「好象米店不开门一样,一袋大米也要分半袋给你,真是。」他嘀咕着。 老所长甩甩胳膊,笑道:「这就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你妈送的是情义,不在于东西的多少。」 他又扭头沖司南笑道:「你等着吧,我家那位听说你回来了,立马就上街买韭菜去了,回头肯定给你送韭菜饺子来。你还爱这一口吧?」 司南眨眨眼,这不禁又让他想起他父母葬礼的那一天。 那天,当弔唁的人群散去后,他发现他们在他家留下的食物足够装备一个野战排了。 「这……」 他还没想出要讲一句什么客套话,老所长便大手一挥,道:「嗳,跟我们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乡里乡邻的,何况你还我们镇上的有功之臣。」 他又笑嘻嘻着绕开他,探头寻找着奚风烈,「小奚呢?小奚,你吃不吃得惯中国菜啊?要不,我让你大妈给你买点黄油面包什么的?」 「呃,这个……」司南跟在老所长身后。 「小奚呢?」老所长沖隔断后探探头,又向楼上张望了一下。 「嗯,她……」 「这么说,你们还在吵架?」老所长扭头瞅瞅司南。 第38页 不用问,肯定是南松说的。司南瞥了一眼南松。 南松整了整制服的衣领,一阵东张西望,仿佛事不关已一样。 司南不由一笑,摇摇头。他这个小表弟,别看长得比他高,那心智却实在不能叫作成熟。 转眼他也想到他做的那件不成熟的事……要是这奚风烈跑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15 此时奚风烈拎着她的大包,正站在南老师家门前。她抬手揉了揉眼,故意把两只眼睛揉得通红,然后按响门铃。 南老师开的门。 「小奚?快进来快进来……」南老师热情地把她往里让。 奚风烈摇摇头,低垂着脑袋道:「不了,我……是来辞行的。」 「什么?!」南工的声音从南老师身后冒了出来,「怎么他竟然要赶你走?!」 「不不不,」奚风烈短暂地抬了下头,刚好够他们看清她揉红的眼睛,然后又垂下脑袋,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是……是我不好,怨不得他……」 「怎么回事?进来说。」南老师揽住她的肩把她拉进门,又把她按进沙发,给她倒了一杯水,细声道:「别着急,慢慢讲。」 奚风烈一个劲地眨着眼睛,只管摇头,就是不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走?」南工着急地问。 「不是我要走,是……不不不,是我要走,我……我就是来跟你们道歉的,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我不是维多丽亚……」 南工和南老师对视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我……」奚风烈使劲地眨着眼,想眨出点泪花,却没能办到,只好低下头去绞着手指,「我……你们对我那么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想到他们的热情,奚风烈总算逼出了点泪意,便抬头瞟了老夫妇一眼,让他们看清她眼里的泪光后又垂下头去。「他……不不不,是我,是我骗了你们,我真的不是维多丽亚,我……我叫奚风烈,我……其实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是我……对不起,我要走了,能认识你们也算是……真是很对不起……」 她勐地站起身来,为了加强效果,她又沖南老师夫妇俩躹了个九十度的大躬,然后拎起包包转身就走。 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她走呢?因此,奚风烈的脚步被毫不意外地拦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南老师问,「什么你是不是维多丽亚?我都听煳涂了。他还是不肯原谅你吗?」 奚风烈「泫然欲泣」地笑笑,「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是我不好,我是个大骗子……」 「这有什么煳涂不煳涂的!很明显嘛,那小子想做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南工上前一把拉住奚风烈的手臂,「走,看我怎么收拾他!」 * * * 「小奚呢?她在哪?」 别墅里,老所长和南松没找到奚风烈,便来问司南。 司南也在想知道她在哪。 不过他想,镇上的交通不是很方便,而且他又是住在镇子的最里侧,要进城得到镇外的大学城门前去拦公交或者出租,他想他还有时间截住她。 他正准备向南松借自行车,就只听门口传来舅舅带着怒气的大喝: 「司南!」 司南一回头,意外地看到舅舅舅妈拉着「极不情愿」的奚风烈走了进来。 咦?她竟然敢去找舅舅舅妈?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就不怕露馅? 司南迎上去笑道:「舅舅舅妈,你们也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来……」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通人情的东西,我餵狗也不会给你!」舅舅气沖沖地说着,推开他往沙发里一坐,「你为什么要赶小奚走?」 司南回头看看奚风烈。 奚风烈没料到司南身边竟然会有两个警察,那假装的「极不情愿「转眼就变成了真实可信的。她往舅妈的肩后一缩,慌乱地道:「不不不,我真是要走的,我只是去告诉他们我不是维多丽亚,我……」说着,她转身想逃。 事实上,她原本计划以退为进,博得舅舅舅妈的同情,好趁机浑水摸鱼留下来的。就算不成功,至少她也可以霉一霉那妖孽,以解她被他郁闷住的一口气,然后再抽身走人。她以为这计划很简单,实施起来了也不难。可她却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两个警察…… 她果然不是做计划的材料……奚风烈吓得转身想熘,却被南老师一把拉住了手臂。 南老师不悦地瞪着司南道:「司南,你从小到大就没让我失望过,但这一次我对你很失望。」 这大概是温婉的舅妈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了。司南不由拧起眉,瞪着奚风烈。 「你跟舅舅舅妈说什么了?」 「我没有……」奚风烈脸上的惶恐绝对不是假装的。 「舅舅舅妈,不管她说了什么,你们都不能相信,她就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是维多丽亚!不信,你们让她把护照拿出来看看!」 「我,我,对,我……就是个骗子,我,我不是维多丽亚,我,也没有护照,对不起,我……」奚风烈吓得几乎语无伦次,赶紧低头认罪。 除了司南,众人都同情地望着奚风烈。而司南则被激起一肚子的气。看她,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第39页 就只听舅舅一声大喝:「司南!她到底怎么你了,竟然让你这么恨她?」 舅妈也道:「就算她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她现在已经真心悔过了,你也不应该这么不通情理,赶尽杀绝。怎么说她也追着你跑过大半个地球,这还不能让你原谅她?!」 老所长没说话,但那目光里的谴责却是不容置疑的。 南松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对司南不满,心下不由一阵孩子气的快慰。 而奚风烈,那个始作俑者,竟然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舅舅舅妈。 司南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又捏了捏刺痒的后脖颈。他不明白,他的信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仅凭着一个陌生人的只言片语他们竟然全都指责着他!他做人有这么差劲吗? 「可……她真的不是维多丽亚啊……」他嘟嚷道。 「我真的不是。」奚风烈也「万分诚恳」地承认——有利于自己的形势不用,那是傻瓜! 「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帮他!」南松忍不住打抱不平。 舅舅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司南说:「我不管之前你跟小奚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到了小奚的态度,我认为她还是很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的。而且,如果你对她没感情,就不可能跟她定婚……」 司南想说什么,却被舅舅一挥手给截断了。 「……可见你们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年轻人,爱冲动,这过头话好说,想收回就难了!」 舅妈也说:「吵架也要注意个分寸嘛。」 司南目光犀利地扫过奚风烈——奚风烈再次装出一脸的哀怨——他拿下眼镜,捏了捏鼻樑,思考着要不要牺牲一下个人形象赶走这个害人精……或者,留下她让她偿还这笔「债务」…… 他抬起头,「好吧,我再给她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奚风烈惊讶地差点掉下下巴。 「我想我是有点太冲动了。真是抱歉,让你们跟在后面操心了。」司南看看奚风烈,又看看舅舅舅妈,「我答应你们,一定冷静处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仍然是朋友,我不应该赶她走。」 「嗳,这才对嘛。」 老所长赞扬地拍拍司南的肩,跟着南家三口一起告辞而出。 门刚一关上,司南就扭头瞪着奚风烈。 奚风烈嘻笑道:「看来你做人挺失败的,他们都不相信你哎。」 司南拧起眉。 奚风烈得意地笑道:「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司南抱胸冷哼:「要是我坚持让南松查一查你的身份呢?」 奚风烈一僵,很快又笑道:「无名氏一枚,查就查呗。」 其实当初她也想过,要是司南坚持非要揭露她的身份,那她就开熘。大不了此处不留爷,爷找别处留。 不过,她的运气真是好呀真是好,她得意地笑啊得意地笑…… 「我饿了,你收拾一下厨房,早餐就简单点吧,都快十点了。」司南抬手看看腕錶,突然说道。 「什么?」奚风烈眨眨眼。 「你不是说要免费替我做饭打扫房间的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咦?他不是药物过量了吗?怎么会记得? 「我好象看到舅妈有拿培根来,再帮我煎个蛋就ok了。我先上楼去收拾行李,等下我们再来讨论有关你房租的问题。」 …… 妖孽! 15-2 回家的路上,南老师问南工:「你觉不觉得那个维多丽亚有点怪怪的?」 「怪?怎么个怪法?」 「唔,难说,反正……感觉不像是外国长大的孩子。对了,你记不记得有一部电影,美国的,名字我忘了,说男主角为了追求一个女人,建了幢很漂亮的房子,可那女人没同意嫁给他。这时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住了进去,还在他的亲戚朋友面前冒充是他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这个奚风烈是假的?」 「不像,」南老师摇摇头,「司南不是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的吗?那她应该不是假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觉得,她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像是司南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南工斜眼看看她,「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司南那孩子,什么时候让人摸透过?」 「这倒是。」南老师笑着承认。「不过,我倒有点希望那个维多丽亚是假的。」 「为什么?」 「那多有趣。你看看我们镇,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谁对谁都知根知底,实在有点无聊。」 * * * 司南下楼时,餐桌上已经放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有牛奶,有面包,还有他特别要求的培根和煎蛋。 看来这个奚风烈还挺能干。 他满意地整理着领带走下楼梯。可就在他看清这些食物都放在什么器具里时,他不由又站住了。 只见餐桌正中央放着一只搪瓷托盘——实验室里用来放实验器皿的那种。托盘里,几条色相诱人的面包正横陈其中;托盘四周,他的培根和煎蛋分别装在两个150mm的培养皿里;一只250ml的量筒则装着他的牛奶——还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抬头看看奚风烈。 此时,那位独具创意的「厨娘」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边,对着窗外发呆。而且,虽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就她的姿势,司南敢肯定,她一定又在啃手指了。 第40页 司南皱皱眉,想说点什么,可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转身走到餐桌边,拉开餐椅坐下,开始用餐。 奚风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司南竟然连招唿都不打一个,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坐下享用她做的早餐,她的气恼立刻「腾」地一下升上脑门——这傢伙,以为他是奚晨月呢!就算是下床气很大的奚晨月,好歹还会哼一声表示问候呢!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拖开椅子,重重地坐到他的对面,拿起一条面包撕开吃了起来——那意思:看好了,我可不是你的佣人。 司南当然知道她这套肢体语言的意思,只是故意不理她罢了。直到吃完了煎蛋和培根,他这才放下筷子——事实上,是两根搅棒——说了句:「这蛋煎得不错,培根有点老,以后注意点。」 呵!还真把她当佣人了! 奚风烈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边以不必要的大力撕着面包,又气乎乎地塞进嘴里大嚼着。 司南知道,她这是在暗示,她想咬的是他。他的嘴角微微一翘,赶紧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放下那只量杯,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奚风烈停住手,抬眼望着他。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我舅舅舅妈?就不怕我当面拆穿你?」 奚风烈眨眨眼,继续撕着面包,「你不是没拆穿我嘛。」 「那是我心情好。如果我真要求他们查验你的护照,你该怎么办?」 奚风烈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耸耸肩,道:「如果你真要查我的护照,我就说丢了。要是你舅舅舅妈非看不可,那大不了我走人呗。」 这回轮到司南眨眼睛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考虑问题如此轻率的人——落在男人身上,得叫「莽汉」,她是女人,只能叫「莽女」了。想到电话里说的事,他终于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事来。 奚风烈斜眼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继续揪着面包。那块原本形状完美的圆面包被她蹂躏得像是老鼠咬过的奶酪,一个洞一个洞的——因为她并没按秩序一条一条地撕开它,而是碰到哪里揪哪里。 「你不能一条一条的撕开吗?或者用刀切开。」司南建议。 奚风烈低头看看手里惨兮兮的面包,又耸了耸肩,「反正是要吃进肚子里的,怎么进去有区别吗?」 司南挑起半边眉——这动作不禁让奚风烈想起几天前遇到的那个交警。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房租问题?」司南道。 奚风烈停住手,兇勐地瞪着他,大有如果他敢漫天要价,她立马像揪面包一样揪死他的势头。 「说!」她兇巴巴地道。 司南把双臂搁在餐桌上,指尖相对,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温和地笑道:「作为房东,我要求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奚风烈更加兇狠地瞪着他。 司南又挑起半道眉。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会儿,奚风烈眨眨眼,收回视线,不情愿地妥协了。 司南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你要住多久……」 「住到腊月二十四。」奚风烈道。 「腊月二十四?为什么是那一天?」司南很好奇。 「关你什么事?你直说你要多少钱吧。」 司南摇摇头,「谈钱就伤感情了,好歹你还是我未婚妻呢……」 奚风烈竖起眉毛。 「虽然是前任的。」司南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中国有句古话,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可能没听过,叫『亲兄弟明算帐』,我们虽然是朋友,这该算的帐还是要算清的。」 「少废话,直接说要多少钱吧!」奚风烈受不了他的做作,沖他吼道。 「我说过,谈钱伤感情。」司南摇摇手指,「不过呢,换种方式倒是可以接受的。」 她瞪着他那根手指的眼神有些奇怪,司南怕她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咬他一口,便赶紧收回手指,又道:「我替你想过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买那张水床,不过我真的觉得那东西是大而不当,而且它又不方便携带,你走的时候肯定会很麻烦。所以我就想,干脆我吃点亏,拿它抵房租好了。」 啊?!一个星期的房租要接近五位数?!这还叫「他吃点亏」?! 奚风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同意吗?」司南眨眨眼镜后方那无辜的桃花眼,「要是你不同意,镇上有的是便宜的房子。只是,别人问起来,为什么我的未婚妻要去租别人的房子……我想,这可能不太好解释。」 奚风烈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会儿,又缓缓坐了下来。静思了一会儿,她放下面包,学着他的姿势指尖相对,望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帮我圆谎?」 司南伸手摸摸脖子,「也许,我是想找个免费的佣人?」 很有可能。奚风烈点点头,接受了这种解释。她接着又问:「那你不怕我把你家全偷光?」 「啊,说到这个,」司南一打响指,「差点忘了,我还真怕你把我家偷光。这样吧,你给点抵押品怎么样?」 「抵押品?我可没什么……」 「那辆车就行。」司南的拇指往后方的车库一挑。 这个好办,没了这车,她逃跑起来还方便点呢。奚风烈当即甩出悍马的钥匙。 第41页 「好,成交。」 「等等,还有呢,我还没说完呢。鑑于你只住一个星期,多了我也不要求,这一个星期内的三餐就麻烦你操劳一下了。还有,家里的清洁,也麻烦你多多费心。另外还有……」 奚风烈拉长脸,:「你还有完没完啦?!还真拿我当免费佣人了?!」 「是啊,」司南诧异地望着她,「不然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16 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她?真以为他是好心吗?怎么可能!一个长着那样一张妖孽狐狸脸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菩萨心肠?!没被他当早餐吃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奚风烈一边「叮呤咣啷」地洗着……呃,碗……一边低声咒骂着那个名叫「司南」的妖孽。 她正骂得欢畅,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去一趟学校。」 奚风烈吓了一跳,手里的培养皿差点滑落在水槽中。 司南探头看看水槽,又道:「虽然你的创意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正宗的碗筷吃饭。」 奚风烈一扔洗碗海绵,转身叉腰望着他,刚要说什么,司南伸出一根手指拦在她的唇上。 「嘘,别生气,小鱼儿说,女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 奚风烈眨眨眼,垂眸看看那根贴在唇上的手指,又抬眼看看那妖孽。 妖孽眼里的戏嚯触动到她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轻轻一动,便半垂下眼帘,学着电影里的妖孽女子透过睫毛半睇着他,然后暧昧一笑,伸舌舔了一下他贴在她唇上的指尖。 如同触电一般,司南惊跳开来。 等他意识到这一举动等于是让她占了先机时,刚才还在卖弄风情的奚风烈早笑得前仰后合,像朵在风中兀自凌乱的花儿一般了。 靠!司南暗生郁闷,竟然是他被调戏了! 这还不算完,凌乱中的奚风烈忽然想到卫生问题,又弯腰连呸数了声,自言自语道:「真倒霉……」等她感应到仰面而来的低气压而抬起头时,赫然发现对面那张妖孽脸变得几近透明——气得发白而几近透明。 「我还没嫌你脏呢!」 司南恼火地抽下架上的毛巾,恶狠狠地擦着那根被舔过的手指。 奚风烈则当即联想到那个法式热吻,叉腰喝道:「嫌我脏你还用法式热吻?!」 司南一愣,抬起头来。 奚风烈大窘,便想移开这视线——可转念一想,那个吻她最多只是起了个头,最后搞到那种乌龙程度的祸首可不是她……何况,谁先移开视线谁就等于是落了下风,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的她才不会就此认输。因此,她挑衅地扬起下巴。 都说妖孽不吃素,果然。司南一边挂好毛巾一边让视线故意在她的唇上缓慢移动着。然后,他也沖她暧暧地一笑,道:「那个嘛,另当别论。」 奚风烈的双颊不由一阵莫名的臊热。可她又不甘示弱,便耸耸肩进攻道:「你的技术真烂。」 司南那微眯的眼睛瞬间变成锐利起来——想要攻击一个男人,攻击他那方面的才能……奚风烈显然是找对了地方——他垂下眼帘理了理整洁的衣袖,淡淡地道:「一个连kiss都没打过的人谈什么技术,可笑。」 奚风烈一窒,赶紧嚷嚷道:「谁说我没打过?」 司南挑起一道眉,斜睨着眼:「经验是实践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你?」他摇摇头,「一尝就知道是刚结果的涩枣儿……」 奚风烈气得咬牙跺脚,刚要吹牛说自己曾经吻过多少人,却只见司南忽然一改腔调,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哦,对了,午饭就一点钟再开吧,我要去趟学校,那个时候应该能赶回来了。」 奚风烈剎车不及,脑子一下子竟转不过弯来,只得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晕车的劲儿刚过,没什么胃口,做清淡点吧。」司南转身向餐厅走去,「蕃茄蛋汤就挺不错……哦,还有,去菜场看看有没有矮冬青卖,我想死它了。」 而我想你去死!——奚风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捏紧洗碗海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 「还有,顺便去买点碗筷吧,」来到餐厅的拉门前,司南扭头看看那一水槽的实验器皿,「这些东西我都还另有用途……」他突然一拧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忘了……」 「去死!」 奚风烈手里的洗碗海绵截着他的话尾飞去。 司南灵活地一闪,闪进餐厅,哈哈大笑着出了大门。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走过去捡起洗碗海绵。她突然发现,其实这司南跟奚晨月是一国的,都是那种万事总要占上风的人。如果不幸不能转变风向,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转移位置,转到对手的上风处去……总之,他们要确保自己是那个说最后一句话的人! 如果让他跟奚晨月遇上……奚风烈想,肯定会战况惨烈…… ……嗳?不对呀!——奚风烈的大脑突然转过弯来,赶紧跳起来追出大门。 「喂,钱呢?」她冲着司南的背影叫道。又是菜又是碗,总不能这个钱也要她出吧?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你先付,回头我们再算。」 妖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奚晨月就经常用这一招占她的便宜!奚风烈气恼地扬起手,又想把那个洗碗海绵砸过去……可问题是,扔出去最后还得她再走过去捡回来……她恼火地一跺脚,转身想回别墅。 第42页 刚一转身,眼角处瞥过一个人影中,奚风烈停住脚,扭头看向那个人影。 只见斜对面那间门庭冷落的「温柔西饼屋」前,一个大美女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未婚夫」的背影…… * * * 奚风烈和奚晨月是同胞姐妹,两人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只是,奚晨月天生是怀疑主义者,而奚风烈则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乐观派,因此,就算她觉得那个大美人看着司南的目光有古怪,也没把这事儿往深处想。 那位美女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转过脸来。 奚风烈立刻给了对方一个友好的笑脸。 美女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含着谨慎的微笑。 不过,显然这位大美女跟卖面包的那个天使小美女是一家人,两人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得像是双胞胎,只是这一位要比那一位大上个七八岁…… 正想着那个天使小美女,小美女就出现在了面包房门前。 「姐,」小美女叫着大美女,转眼看到奚风烈,便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大美女的衣袖,道:「呀,姐,看,这就是昨天买我们面包的姐姐。」 大美女那修长睫毛忽闪了一下,隔着马路沖奚风烈矜持地笑笑,弯腰道谢:「承蒙惠顾。」 小美女也学着大美女弯腰道了声「承蒙惠顾」,然后又沖奚风烈笑道:「我没骗你吧,我姐姐做的面包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包。」 如果说这小美女是未经世事的天使,那么她的姐姐,那位大美女,则像是曾经误坠过凡尘,并且还受过很深伤害的天使。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无法拂去的沉重和抑郁。 奚风烈不由多看了那个姐姐两眼。 小美女忽然放开大美女的衣袖,跑过街道——差点没头没脑地撞上一辆路过的自行车,吓得奚风烈和那个大美女同声大叫:「小心」。 小美女跑到奚风烈面前,热情地问:「姐姐,今天还要买面包吗?」 奚风烈眨眨眼。想到那十八九收不回来的所谓「回头再算」的菜金,又想到这家面包房低廉的价格,她点了点头。 小美女热情地给奚风烈装着她看中的面包,那位姐姐,大美女则默默地站在收银机后面,瞪着只放了几枚硬币的收银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是新开业的吗?」奚风烈问小美女。 「嗯,刚开了三个星期。」小美女和昨天一样,快手快脚地包好面包,替给她姐姐,回头沖奚风烈笑道:「所以生意不是很好。」 「我觉得你们的面包挺好吃的,」奚风烈道,「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太偏,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故吧。你们有没有想过做做gg?」 小美女摇摇头,偷眼瞥瞥低头打着收银机的大美女,撇嘴道:「我姐姐不让。」 「为什么?」 「我姐姐说……」 「温暖!」大美女突然出声止住那天使美少女,沖奚风烈笑道:「谢谢,一共十五块三。」 「哦……」 奚风烈伸手去掏皮夹,却愣住了。她追着那妖孽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要拿皮夹…… 她沖两朵美人花尴尬地笑笑,道:「呃……不好意思,出门急了点……忘拿钱包了。要不,你们谁跟我回去拿吧,反正就在马路对面。」 「我去。」 小美女笑嘻嘻地抢着要去,却被大美女伸手一拦。 大美女对奚风烈客气地一笑,道:「都是邻居,不碍事的,下次再给也一样。」 16-2 奚风烈道了谢,拎着纸袋刚要出门,却只见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胖阿姨。 「快快快,温柔温暖,快接一下。」 胖阿姨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怀里两只大号不锈钢饭盒扔在大美女面前的柜檯上。 「乖乖,烫死了!」胖阿姨甩着两只手道。 「什么呀?」小美女温暖好奇地凑过来。 「饺子。听我们家老头子说,司南回来了。他跟你姐两个人,小时候都特别喜欢吃我包的韮菜饺子,这不,我特意多做了点。温柔啊,见过司南没?」 大美女温柔略带尴尬地看看奚风烈,细声细气地道:「只瞥见他的背影……」 「啊,这么说,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温柔摇摇头,刚要提醒她奚风烈的在场,就听胖阿姨又道:「真是,当初要不是你老子作孽,你们俩是多好的一对……」 哟!这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眨眨眼,整个人立刻来了精神。她竖起两只耳朵,正准备听点什么「壁角」,人家大美女却不干了。 「李阿姨,你还没见过司南的未婚妻吧。」 温柔以目光示意着胖阿姨,可偏偏那胖阿姨再次以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心宽体胖——心宽,自然心眼儿也宽——人家愣是没接收到她眼里的暗号。胖阿姨道:「是啊是啊,这两天镇上的人都在说司南的未婚妻呢。不过要我说……」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温柔只得改而望着奚风烈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司南的未婚妻吧。」 刚开始的那一两秒,奚风烈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温柔说的是自己。当那个胖阿姨扭过头,带着一脸好奇瞅着她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 见所议论的人就在眼前,那位胖阿姨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尴尬,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维多丽亚呀,长得也不像是外国人嘛。」 第43页 奚风烈噗哧一笑,心说,这李阿姨跟老所长果然是一家人…… 「哎呀,在这儿碰上你可真是巧了,省得我再往你家拿了。那,这一盒是给你跟司南的,别嫌弃啊。」胖阿姨拿起柜檯上的一个饭盒,往奚风烈的怀里塞去。 「这个……」 奚风烈正拿不准该不该收,就听身后老所长笑道:「收下收下,也省得你们自己开伙做饭了。」 这句话立刻让奚风烈决定收下饭盒。 「谢谢阿姨,谢谢老所长。」她转身道谢,这才看到老所长身后还跟着小所长南松。 南松自打一进门,那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大美女温柔的脸庞。而温柔则温柔而含蓄地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小美女。见到两个警察进来,她比奚风烈还紧张,赶紧躲到她姐姐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揪着温柔身上那件背心式围裙。 胖阿姨也注意到了温暖的紧张,沖老伴一挥手,道:「走走走,谁让你们进来的?!」 「噢噢噢,对不起对不起……」老所长看看温暖,赶紧拉着南松离开了。 咦?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心里那只毒不死的好奇猫又探出头来。 瞪着两个警察离开,胖阿姨转身拉着温暖的手笑道:「温暖啊,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姐姐的。来,乖,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有没有你姐姐的好?」 温暖似乎转眼就忘了那两个警察,天真地笑道:「我姐姐做的饺子好吃。」 她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天使。只是,这回奚风烈却有九成肯定,这小美女的脑筋似乎……呃,有点问题…… 胖阿姨听了温暖直爽的回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护着你姐姐。不过,你姐姐从小就能干,全镇就她跟司南这两人是跳级读完高中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要有你姐姐跟司南他们一半聪明,我就要去庙里烧高香啦。」 「李阿姨!」温柔似乎不太乐意听到她的名字跟司南的名字联繫在一起,颦起两道秋山眉,沖胖阿姨摇摇头,「以前的事……别提了吧。」 胖阿姨一愣,拍着自己的脑袋笑道:「看我,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好好好,咱以后不提过去了。对了,我听我家老头子说,镇上打算给你在超市弄个柜檯,那你店里的生意就会好很多。说到底,这里不适合开店。」 温柔抬头看看不大的店面,道:「谢谢阿姨和所叔叔,不过我不想搬。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跟温暖的家,开店也不用另付房租,挺好。就算市口不好,有这么多邻居照顾着,生意也还过得去。反正我们家就我跟温暖两个人,开销也不大。」 「可温暖的药费……」 一旁理着面包的温暖听到「药」字,立刻扭过头来说:「我不要吃药!我没病!」 温柔赶紧安抚道:「没让你吃药,我们在说别人。」然后她沖胖阿姨使了个眼色。 胖阿姨点点头,又抬头看看墙角的挂钟,叫道:「哟,快十一点啦,我得回去了。温暖,回头再来看你啊。还有维多丽亚,有空跟司南来我家玩。」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奚风烈也趁机告辞出来。 过了马路,她回头看看那西饼屋的招牌,这才明白它为什么叫「温柔西饼屋」。 温柔……温暖……这姐儿俩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的秘密呢……而且,似乎还跟司南有什么关联…… 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 17 奚风烈拎着面包回到别墅——万幸的是,镇上治安不错,即使没锁门家里也没进贼……呃,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严格说来,这个家里已经住进了一个贼…… 她刚推开大门,就听到客厅里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 「来了来了……」奚风烈自言自语着奔过去拿起电话,「餵?」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接电话?」 电话那头,妖孽很不客气地问——事实上,她让他小担心了一下,他以为又把她给气跑了呢。 奚风烈本来都已经忘了生气这一回事了,可被他这质问的语气一激,那怒气又回来了。 「你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呢?」司南道,「怎么说我也承认你是我的未婚妻了,如果被他们识破,你让我怎么解释?」 想到是她置他于此种境地,奚风烈良心不安地愧疚了一下,便没有吱声。 司南又道:「午饭你自己解决吧,我学校有应酬,不回去了。」 嗯?! 奚风烈像所有听到这种消息的妻子一样,不快地拧起眉,「你不是说要回来吃的吗?还点名要吃什么西红柿鸡蛋汤,又要我去买什么万年青,怎么又不回来了?!」 「嗤,」司南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很不礼貌的声响,「不是万年青,是矮冬青,青菜的一种!」 奚风烈一愣,然后理直气壮地道:「青菜就青菜呗,还矮冬青!我哪知道什么矮冬青、高冬青的,说得那么专业干嘛?!显示你是农学院的教授呀……」 「打住!」司南道:「矮冬青并不是它的专业名称,它的学名叫……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就是那种矮脚青菜,霜打了之后很甜的那个品种……」 「啊,不就是矮青菜嘛,早说嘛……那你又说什么矮冬青?!」 第44页 司南揉揉额,「矮冬青是我们当地人对那个品种的土称……」 好嘛,这一解释,又让奚风烈抓到了把柄:「我又不是你们这边的人,我哪里知道你们的土话……」 司南赶紧投降,「好好好,算我错……」 「什么叫算你错?明明就是你错……」 「好好好,我错我错……」司南又揉揉后颈,此时此刻他深深同意孔老夫子那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什么什么的。「如果你还没去买,那就算了,估计这两天我们也不会在家开伙,晚上舅舅请我们去吃饭,午饭你就自己解决一下吧。」 奚风烈看看放在电话旁的饭盒,想了想,通报导:「那个胖阿姨……李阿姨,送了一盒饺子过来,韮菜馅的。我可不管啊,就拿它当午饭了,能剩就给你剩点,不能剩,只能算你倒霉了!」 「嗳,不行!」司南赶紧道,「你不能吃那个!」 「为什么?」奚风烈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里立刻跳出一副画面——少年司南和少女温柔在胖阿姨的呵护下快乐地互餵饺子的画面,「难道说,这饺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当然,」司南道,「这当然有意义……」 看吧,就知道这两人有姦情!奚风烈沖天花板翻翻眼。 「……我每次回来她都会送我饺子,没吃到这饺子,我都感觉像是我还没回来一样。」 嗯?! 是这样吗? 奚风烈认为他在撒谎。 她沖电话无声地呲呲牙,正想着要不要提一提温柔的名字刺激他一下,就只听司南嘆了口气,道:「算了,给你吃吧。」 奚风烈不禁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确定地问:「真的?」 「当然。你一个人在家,又人生地不熟的,让你去买东西也不方便,你就吃那个饺子吧。」——事实上,司南是在担心她会趁机逃跑,那他可就有负所託了。 而奚风烈却误认为他是好意,不禁有些感动。冲动之下,她道:「好吧,我先给你留一半。」 「不用留给我,你能吃就都吃了吧,反正晚上我们也要去舅舅家吃饭。」 「咦?刚才你不还说这饺子对你有重大的意义吗?那我留一半给你,也当是个念想了……」 「什么重大意义,你也太夸张了,不就几个饺子嘛,我只是承李阿姨的情罢了……」 「怎么叫我夸张?」奚风烈叫道,「明明是你说这饺子……」 「我可没说这饺子意义重大,只是说这饺子里含有特别的意义,你在偷换概念!」 「嗳,你这人,怎么是我在偷换概念?明明是你在狡辩……」 「我没狡辩,我说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这还不算狡辩?明明是你说这个饺子对你有意义的……」 「有意义不代表是重大意义……」 「那是你在抠字眼儿……」 「……」 司南忽然一阵沉默。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幕极为熟悉的画面,不禁陷入一串回忆。 印象里,他的父母似乎经常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吵个不停,甚至他的舅舅舅妈也经常这样……而他跟维多丽亚——真正的维多丽亚——似乎从来就没有吵过架,更不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而吵架——司南甚至想不起来他跟奚风烈到底在争执些什么了——他跟维多丽亚唯一一次争执,也是最后一次,是有关于她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这个主题的…… 电话那头的奚风烈没听到他的声音,便自行得出结论,判定已方获胜,得意洋洋地问:「还有事吗?」 司南勐地惊醒,道:「没事了,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舅舅家。」 「不用你接,你说个时间,我们在舅舅家门口碰面好了。」 司南扬扬眉,「就让我做回绅士不行吗?」 奚风烈嘻嘻一笑,挂了电话。 瞪着手里的电话,司南又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摇摇头,放下话筒。 17-2 晚间。 司南换好衣服下了楼,见奚风烈仍然穿着那一百零一件皮夹克,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 奚风烈叉着腰,咋咋唿唿地道:「怎么?我就喜欢这件皮夹克不行吗?」 「行,」司南一边扣着袖扣一边拖长声调说,「也不能对一个逃犯要求太高了,不是吗?」 如同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鸡,奚风烈的唿吸一窒,那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司南故意不看她,坐在沙发上繫着鞋带。 「开着一辆能换一套小公寓的悍马车,却说自己无家可归,又不肯透露来歷,除了假设你是逃犯,你认为我还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他放下脚,抬头望着她。 「还有,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都不算是你的房东,要是哪天警察来抓你,麻烦你跟警察说明一下,我是被你胁迫的,也是你的受害者,可不能叫我背个窝藏包庇的罪名,那我可太冤了。」 奚风烈那个气呀!她沖门外一扬手,道:「那好办,派出所就在门外,你去报警好了!」 司南歪头想了想,又装模作样地搓搓下巴,道:「可以考虑。」 「考虑你个头!」奚风烈顺手扯过茶几上的钥匙就往司南的方向砸过去。 第45页 「嗳……君子动口不动手!」司南敏捷地抓住在空中飞行的钥匙,又撩拨道:「我说,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容易冲动?是不是就是因你好冲动,然后动手伤,不,杀了人,这才逃跑的?」 「原本没有,不过很快就是了。」 奚风烈咬牙切齿地撸着衣袖,低头寻找可以攻击他却又不会致伤人命的武器。就在她努力回忆满清十大酷刑的具体内容时,只听司南又道: 「其实我并不相信你会是逃犯。」 奚风烈拧着眉,回头警戒地瞪着他。 只见司南拿下那副黑框眼镜,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一边道:「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一天,不过我发现,其实你这人挺可爱的,很直爽,不是那种会玩弯弯绕的人。我相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奚风烈眨眨眼,直觉告诉她,附近有陷井——虽然那妖孽是一脸的正经——并且,她脖颈后那屡试不爽的刺痒也在提醒着她,不要轻信眼前这张妖孽脸…… 不过,表扬就是表扬,奚风烈的嘴角不由微微一翘。她假装兇巴巴地低吼:「哈,谢谢你的信任票哦!」 「不客气。」司南沖她点点头,又举起眼镜对着灯光照了照,然后歪头一笑,道:「我觉得吧,要依着你,就算犯罪也不可能是什么高智商犯罪,顶多就是冲动型……」 奚风烈怒吼一声扑过去,举起她那智商不高的小拳头,对着妖孽就是一顿勐捶——就知道他没好话! 司南哈哈大笑着倒进沙发。可他没想到的是,奚风烈的手劲奇大,擂在背上的拳头还真不是一般的重。他只得改变策略,转身去抓她的手,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你说逗我玩就逗我玩?!」 奚风烈躲开他的手,又推倒他,不依不饶地狠拧了一把他肩上的肉。 「嗷……」司南痛唿,「你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劳动人民!」奚风烈又拧了他一把,然后以手肘压着他的背,道:「服不服?看你以后还敢再『逗我玩』!」 「小生岂敢,小生岂敢……请问女侠,可是练过什么武?」司南嘻笑着分散奚风烈的注意力。 「切,对付你这种白面书生还需要练武……」 奚风烈正得意着,却不曾想司南突然一拱背,翻过身来。她一时没防备,手肘一滑,整个人便扑进了司南的怀里。顿时,那四只眼睛再次对上。 灯光下,司南的睫毛微微一闪。 只一秒,奚风烈便缓过神来。她跳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垂到脸旁的捲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 * * 南工家只有他们老夫妻俩在。 南老师说,南松晚上替人值班,不回来吃饭了——奚风烈暗暗一撇嘴,什么替人值班,分明是不想看到那张妖孽脸! 不过——她一边帮舅妈布置着餐桌,一边偷眼看向坐在沙发里跟舅舅聊天的司南——在见到真人以前,她一直以为这司南是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忠厚老实书呆子,可见识了活「标本」之后,她改观了。眼镜倒是眼镜,只是那一两百的度数有等于无。而且,他的忠厚呢?他的老实呢?还有那被众人渲染的书呆气呢?它们都在哪儿?她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是,那妖孽只有在她面前才现形?……不对,应该在南松面前也现形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不待见他。也许,改日该跟南松交流交流,如何防备这妖孽……不过也难说,如果南松有好办法,还会藉口值班躲开?看来最好的办法,是去请法海,把这妖孽镇到雷峰塔下去…… 「小奚啊……」 「呃……啊?」 南老师的声音惊醒胡思乱想中的奚风烈,她赶紧转过头来。 「我隐约记得,你好象是司南导师的女儿,是吗?」南老师问。 奚风烈眨眨眼,又偷眼看看司南。 司南沖她微微一点头。 「是的。」奚风烈笑道。 「可是,我怎么又有印象,你说你跟司南第一次认识,是在超市的停车场?」 呃哦!一个bug……就知道说谎没有好下场…… 「哦,是这样的,」司南接过去答道,「她比我小两届,就算在老师那里见过,她也没留意,还是那次在超市遇上她才算是真正记住了我。」 奚风烈扭头看看司南。他也真敢!他都不知道她跟他们扯了些什么,竟然也敢往下接! 「然后你就英雄救美了?」舅舅哈哈笑道。 司南望着奚风烈挑挑眉,奚风烈赶紧接过去:「是啊,没想到他这么个文弱书生,面对三个拿刀的抢匪竟然一点都不怕。」 司南的眉不由挑得更高。他看着奚风烈对舅舅道:「事实上,在我到那里之前,那三个抢匪就已经被奚风烈给吓得不轻了。」 「噢?」舅妈来了兴趣,干脆也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舅妈,你是不知道,奚风烈尖叫起来那个分贝……」司南恶作剧地瞟瞟奚风烈。 奚风烈一瞪眼,道:「你也不比我强多少,说你厉害,那是在替你打马虎眼儿!事实上我明显看到你两条腿在打颤!」 「当然,那是三个拿刀的抢匪啊!不过话说回来,幸亏拿的是刀,而且只有三个,要拿的是枪,那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司南意有所指地回瞪着奚风烈。 第46页 奚风烈张嘴刚要反驳,忽然又改了主意,眨眨眼,换上一脸甜笑,道:「我相信,就算来五个拿枪的,你也一定有办法解决他们。」她忍着鸡皮疙瘩沖他勐抛媚眼儿。 司南拿眼瞪着她,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回答的词。 此时就听舅舅对舅妈笑道:「看吧,这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记仇。我早说过,不用到晚上他们自己就好了。」 酒足饭饱,奚风烈和司南准备告辞。舅妈说:「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饭吧,省得在家开伙了。」 奚风烈瞥了一眼跟舅舅道别的司南,故意道:「不了舅妈,我已经买了面包,就是我们对面那个温柔西点屋的,味道很不错呢。」 她的话没引起司南的注意,倒让舅妈想起了什么。 「司南啊,」舅妈扭头叫他,「温柔和温暖回来了,你见过她们没?」 「还没,」司南摇摇头,「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还不到三个月,」舅妈说,「温柔开了一家面包店,就在你们别墅对面,有空你去看看她们吧。」 「那是当然。」司南点点头。 奚风烈仔细打量着司南,却没能从那黑框眼镜后面发现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难道说,又是她想像力太过丰富了? * * * 回到家,奚风烈一边开门一边抱怨道:「你还真是敢说,你都不知道我跟他们讲了什么,就敢往下接!」 「哼,」司南脱了西装往衣帽架上一挂,「你不也挺敢说的嘛!三个抢匪,还都拿着刀!你怎么没说五个?!」 「我想说五个来着,」奚风烈笑嘻嘻地望着他,「可我又怕你打不过人家。」 司南侧目瞅瞅她,扬眉道:「君子斗智不斗勇。」 说到斗智斗勇,奚风烈忽然想起今晚睡觉的问题来了。别墅里总共才一张床……而且,还被那妖孽抵了房租…… 「嗯,那个,今晚……我们怎么安排?」奚风烈眨着眼睛问道。 「安排?」司南假装没注意到她那飘忽的眼神。 「就是……这才一张床,我们……怎么睡?」 「哦,应该是各睡各的吧,」司南继续装煳涂,「要睡在一起……我可不敢,你拳头那么厉害……」 「你!」奚风烈心头的火苗顿时窜出老高。可为了那张原本就属于她的床,她忍了。她深吸一口气,「柔弱」地笑笑,道:「要不……我睡沙发吧……」 她本想以退为进,结果司南却是打蛇随棒上,二话不说就点头道:「好,就依你。」 「你!」 奚风烈气坏了。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一边「噼里啪啦」地拍着权当枕头的靠垫,一边低声咒骂着。 「我听到了哟……」 隔断那边,司南笑嘻嘻地道。 「还以为你是绅士呢,鬼!」奚风烈扬声骂道。 「哈哈,」司南得意洋洋地笑道,「这证明了一件事,讲真话是多么的重要。要是你一开始就讲心里话,说你也想要这张床,咱俩公平竞争,你不就不会这么郁闷了嘛。」 奚风烈住了手,抬头问:「那你会把床让给我吗?」 「不会。」妖孽回答得斩钉截铁。 「切!」奚风烈冷哼,「那你还说什么公平竞争?!」 「所谓公平竞争,前提是这床归我俩共有,或是公有。不过呢,你已经把它作为房租抵押给我了,那么它现在的主人就是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竞争不公平竞争的,我理当享用它。」 「……」 奚风烈气得像只发飙的猫,伸爪子抓过靠垫就是一阵乱揉,惹得隔断那边的司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我也没那么坏良心,不是把被子让给你了吗?」他表功道。 「嗯~~!」奚风烈咬牙发狠,继续蹂躏着靠垫。 和司南不同,奚风烈的睡品极差。半夜时分,当她第n次从沙发掉到地板上时,她咕哝道:「我要杀了他……」然后便夹着靠垫爬上床,又沉沉睡去。 元月十三日(腊月十八) 18 上 当一个人怀着满腔愤懑入睡,那么她就极有可能会做梦,甚至会梦到向来善良的自己动用满清十大酷刑来折磨那个让她如此愤懑的人。 因此,当奚风烈在梦中遇见被捆了手足高高吊起的司南时,不禁一阵得意地狞笑。她学着电影里的坏蛋,手摆八字型撑着下巴,围着妖孽打转,正思考着该从哪里下手时,赫然发现那妖孽竟然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状态——就是说,是那种在泡沫中初生的「阿佛狄洛忒」状态。 奚风烈大惊,本能地伸手去捂眼睛。可转念一想,反正是在梦里,不看白不看。于是她放下手,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 只可惜她晚了一步,不知道谁解开了她的猎物,那妖孽竟然活动着手脚向她扑来。梦中的奚风烈自然是神勇无敌,怎么会害怕一只戴着黑框眼镜的白面妖孽?!她勇勐地向前一扑,直接将那妖孽掀翻在地。 「妖孽,哪里跑!」 无处可逃的妖孽只得细眯着一双桃花眼求饶。 「嗯……不……」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蚀骨的性感……奚风烈只觉得骨头一软,全身一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四根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第47页 ……这声音……果然妖孽! 可那竖起的汗毛很快又平服了下去,因为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正顺着她的嵴背来回轻抚。 那从来没有过的异样酥麻顺着嵴椎骨缓慢下行,令奚风烈像一只猫咪般舒服得轻哼着。她弓起身体,不自觉地更贴向那只手。 「嗯……」 耳畔又是一声销魂的低吟。 奚风烈蠕动着,一边转动脸颊寻找更舒适的位置…… 「嗯……」 再一声。 妖孽忽然翻身压过来,这实实在在的存在感不禁让奚风烈想起小时候那十斤重的厚棉被。她张开双臂,像只八爪章鱼般抱住这床带着淡淡薄荷香的「棉被」…… 梦中,司南在跟victoria吵架——应该说是victoria在跟司南吵架。 「你还不明白吗?」victoria说:「这不是真正的我,你以为的那个victoria她并不存在,她是我假扮的,可我累了,不想再戴着这张假面具骗人了,我要做回我自己……」 跟那个酒吧侍者鬼混就是做回你自己?司南愤怒,也不解,向来知书达礼的victoria怎么会为了一个仅认识两个月的人而抛弃交往了近一年的他? victoria凑过来,伏在他胸前道:「你也是。难道你没发现,其实你也一直戴着一张假面具吗?我释放了我自己,你呢?什么时候释放你?……」 不!司南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紧缠着自己的手臂。他不在乎什么面具,崇尚理智的他才不会让情感凌驾于头脑之上! 「……你有爱过我吗?那种深刻入骨,想起来哪儿都疼的爱,你有过吗?……」 爱,为什么女人都认为爱情非要是激烈的,难道细水长流的就不是爱情? 「……其实你并不爱我,你甚至都不愿意跟我吵架,为什么,你想过没?我想你是害怕我们之间过于亲密……」 这种亲密不要也罢。 「可为什么你会跟奚风烈吵架?」 victoria像只猫般磨蹭着他,惹得他的体温不受控制地渐升渐高,「难道你更喜欢她?」 那个小丫头片子?司南冷笑……可朦胧中,victoria的脸竟然跟那个「小丫头片子」的脸重叠起来…… 「你对她有感觉吗?」 不…… 「可你吻她时起反应了。」 那是因为我是个男人…… 「如果……你会吗?」 如果…… 朦胧中,奚风烈仿佛就在眼前般沖他淘气地笑着,那健康的肌肤闪着丝绸般的光泽,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轻抚…… 而那柔软细滑的触感……果然很棒。 掌下的肌肤不仅细腻,而且紧实,并且还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忽然间,轻抚已经不能满足需要,司南顺势翻身压住她,嘴唇哄逗着、撩拨着她为他开启…… 奚风烈一声轻吟,缓缓迎向他。 嗯……对,就是这样……司南拥紧她,很满意她立刻也抱紧了他。 ……对,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相濡以沫,彼此付出的感觉…… 他的手任意游走在那细腻的触感中,当他碰及某个禁地时,她有着瞬间的羞涩反应…… 而正是这瞬间的反应唤醒了他。 司南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怀里那个初识激情的女孩…… 昏暗中,奚风烈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像是一个好奇而无知的孩童…… 于是,在二零零九年元月十三日的清晨,在一阵不知名的鸟鸣声中,两个混沌初醒的人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奚风烈的手机适时亮开了嗓门。 如同听到某种号令,奚风烈和司南同时弹跳开来。可司南的手指正探在奚风烈的睡衣里,奚风烈的小腿也缠绕在司南的腰间……结果一顿忙碌后,两人发现他们谁都没能如愿。 更让奚风烈脸红的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那个……呃,「升旗」。 她红着脸瞪他,「放开我!」 司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尴尬的感觉了。他皱眉道:「你别乱动。你先放开我,让我起来。」 而他一动,则让奚风烈更加深刻体会到「起来」的含义……顿时,两人又是一阵窘迫。 好不突然摆脱窘境,奚风烈二话不说就熘进卫生间里去了。 洗漱完毕,奚风烈假装无事人一般,端着一张肃穆的脸从卫生间里出来——结果她这番表演白做了,那妖孽并不在楼下。 楼上传来「哗哗」的水声。显然,那傢伙也在洗漱中。 奚风烈如释重负,不由喘了口气瘫坐在床边。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怎么爬上这张水床的……她不是睡在沙发上的吗?她甚至记得她三番五次从沙发上掉到地板上,可就是不记得她是怎么爬上这张水床的了…… 那傢伙会怎么想她? 想到他那不规矩的手,还有她不规矩的腿……奚风烈一阵脸红。 阿弥陀佛,无心之过,无心之过…… 可是…… 可是,说不定这是她唯一一次和男人间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她的未来——或者说,她没有的未来——那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温柔了…… 奚风烈忽然一阵难过。 司南特意将水温调到很低。 有生理反应很正常,因为他就是个正常的男人。可是对一个仍然陌生的女人有这种反应……这多少有点突破他的心理底线了。 第48页 冷水冲到脸上,却沖不走心头的燥意。 很久以前司南就知道,他是个有心理洁癖的人。除非跟对方有感情基础,否则他不会贸然唐突佳人……而这奚风烈却屡屡打破了他的这条规则……第一天,还不认识她,他就吻了她……而且还是那种深吻……第二天,刚刚对她有些熟悉,两人竟然就滚作了一堆……虽然始作俑者始终不是他,却都是他把事态引向进一步发展……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梦。 回国前,victoria曾跟他有过一番深谈,只是当时他对她仍然有些怨愤,所以并没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现如今仔细想来,她当初提到的某些事……其实……似乎……也有点道理…… 不带一丝热气的水沖刷着那线条流畅的嵴背,四溅的水花中,司南默默地沉思着。 * * * 18 下 * * * 听到楼梯响,奚风烈没有抬头。她正埋首于一只培养皿中,消灭着属于她的那颗煎蛋。 司南看看那一桌子的实验器皿,抬眉问:「餐具还没买?」 「没钱。」奚风烈简洁地答道。 司南瞅瞅她,又伸长脖子看看餐桌正中的那个搪瓷托盘,嘀咕道:「又是面包。在国外天天吃面包,早腻了。」 奚风烈如老僧入定般八风不动——其实她正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等着他来质问她为什么爬上他的床。 可人家偏偏就是不给她这痛快的一刀。 司南又斜眼看看她,道:「我希望你住在这里的期间,我们能换着点花样吃早餐。比如包子饺子什么的就挺不错。」 这番话终于让奚风烈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她抬眉看着他,那杏仁状的大眼睛看上去一点都够不上「友善」的标准。 司南则一脸淡定地回望着她。 做贼的人到底心虚,奚风烈眨眨眼,移开了视线。 她忽然问:「包子饺子都行?」 司南也学着她眨眨眼,紧接着他也想起昨天李阿姨送来的饺子,便赶紧改口道:「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挑食的,不过我不爱吃冰箱里放过的食物。你就随便做点什么吧,只要是新鲜的,什么都成。」 奚风烈的兰叶眉顿时倒竖起来。 而当她看到司南的柳叶眉从黑框后面飞起时,不由又是一阵心虚,只得忍气呑声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假笑,道:「请主子稍侯。」 司南端坐餐桌后,真的像个主子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奚风烈气得一噎,踩着「咚咚」的重步进了厨房。 司南用眼角余光瞟着她,她的人影刚一消失,他便勐地弯下腰,勾着身子去看她到底在干嘛。 只见奚风烈侧身站在岛台旁,一会儿从下方橱柜里掏出个盆,一会儿从上方橱柜里拿出个罐,那些盆盆罐罐被她敲得「噹噹」直响。 司南直起腰,一脸庄重地敲了敲餐桌。 顿时,厨房里的动静小了很多。 他偷偷弯起唇角,再次勾腰去看奚风烈。 只见她这会儿果然动作轻柔了好多,只是那脸表情…… 奚风烈一会儿呲呲牙,一会儿皱皱鼻子,那噘起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显然是在咒骂着他。 司南又是一乐。 干坐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起身走进厨房。 让人惊奇的是,奚风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袋面粉,正拿着一个盆在和面——至于那盆原来的用途……司南摇摇头,总之可以肯定,人家不是设计用来和面的。 奚风烈停下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在做什么?」 司南问。 「面条。手擀面。」 咦?她竟然会做手擀面?司南不太相信。 「你是北方人?」 奚风烈挑挑眉,得意洋洋地道:「不,正宗南方人。」 司南又看看她,问:「你是哪儿人?听口音,似乎离这儿不远。」 「是的,我家就在……」奚风烈忽然住了口,警惕地望着他,「你问这干嘛?」 「查户口。」 他抬眼直直地望着她。 两人对峙了不到两秒,奚风烈就当了逃兵。她一低头一侧身,假装他不在此地,继续揉面。 司南则又一次体会那种一拳落空的失重感。 他忽然想起victoria。一直以来,每当victoria超越理性范围想要找他吵架时,他便用这一招来对付她,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退让只会让她更加生气了——就像此刻的他很想激怒奚风烈一样,没什么比一个人唱独角戏更让人恼火的了。 于是他说:「我不喜欢面条。」 奚风烈横眼看看他,又低头看着面团,道:「那我做煎饼……」 「油煎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他断然否决。 「那就做披萨,不用油煎。」奚风烈抬头瞪着他。 「不吃,」司南摇头,「吃腻了。」 这一回,奚风烈两道眉毛都竖了起来——她总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把面团往盆里一掼,双手叉腰道:「那你想吃什么?!不吃西点?ok,咱就做中式的。饺子?冰箱里的不吃,那好,我给你现包……」 见司南张嘴要说话,她气势恢宏地一挥手,阻止他发言,又道:「不想吃饺子?好,咱包包子。太大?行,换馄饨。太小?可以,咱捏窝窝头。不爱吃面食?ok,只要你能买来粽叶,我给你包粽子。不到季节?那就换米饭。太干?那就粥。太稀?好,我做咸泡饭、蛋炒饭、扬州炒饭。只要主子您提出要求,小的我一定照办!」 第49页 司南被她这一通不带换气的自说自话给砸晕了,直愣愣地瞪了她半晌,才喃喃道:「你……真会做这些?不是吹牛吧……」 「哼,」奚风烈一扬下巴,「我奚风烈做人向来以诚实为本,既然能报得出来,自然也就能做得出来。」 司南冲着那团面眨眨眼,又抬头看看奚风烈,不死心地问:「你真会包包子?」 奚风烈得意洋洋地抱起双臂,道:「你想吃烧卖我都可以给你做。你大概不知道,我小舅舅是特级白案,在人民大会堂给好多大人物做过点心……」 「啊,」司南点点头,恍然大悟。「家学渊源。」 看着乖乖去啃面包的司南,奚风烈心里大乐。 终于扳回一局。 耶! 直到吃完早饭,收拾完餐厅和厨房,又看着司南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奚风烈这才想起一件事——那件事。 那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矇混过关了?! 19 上 为什么有人喜欢住别墅? 不对,更正,应该说,为什么有「钱」人喜欢住别墅? 当然是因为他们有钱——更因为他们有钱僱人打扫房间,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奚风烈一边泄愤似地擦着那八扇隔断一边腹诽个不停。 司南临走时给她布置了新任务:打扫卫生,从一楼到三楼。因此,她不幸地又从厨娘沦落为清洁工。 为了便于干活,奚风烈把那头不听话的长髮编成两条麻花辫,并且,和往常一样,它们很快就松散开来。 奚风烈不耐烦地把髮辫甩到背后,目光熘过那张水床。且不论早晨的乌龙,只光想到这近一万的资产就这么归了那个妖孽,她就忍不住一阵心如刀割。她不甘心啊不甘心…… 想着不甘心,便有了主意。奚风烈扔开抹布,奔到那只硕大无比的通勤包前,掏啊掏,终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名片上赫然写着一个人名:胡传标。 她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铃响三声,电话被接了起来,正是光头老闆本人。 「……你们俩口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眼光就是好……」电话里,光头老闆一边跟客户说着话,一边冲着电话大喊:「餵?哪一个?」 「你好,我是奚风烈……」 奚风烈的话还没说完,光头老闆就大声问道:「奚风烈?谁啊?谁是奚风烈?奚风烈是谁啊?」 奚风烈一怔。紧接着,她想起镇上的人都认为她叫「维多丽亚」……可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冒充那人…… 「呃,那个,我,我……就是那个,买你水床的……」 这意外情况不禁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啊……原来是弟妹呀,」光头老闆这才把「奚风烈」跟「维多丽亚」划上等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你是要找司南吗?」 司南?! 慌乱之下,奚风烈根本就没细想他怎么会认为她打电话过去是要找司南,赶紧道:「不不不,我不是找他,我……有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啊……」 电话那头,光头老闆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 如果奚风烈有特异功能,或者她的视线能够顺着电话线延伸过去,那么她就会看到,光头老闆那怪怪的一声「啊」其实是对着店堂里唯一的客户发出的。 那位客户原本正在测试着一个步入式衣橱的移动拉门,勐地听到「奚风烈」这个名字,他抬手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镜。 「呃……那个,」所有功能都跟常人一样的奚风烈继续说道,「呃,不好意思,我想问下,这水床……」 「怎么,有问题吗?」光头老闆问——勿宁说是在问那个正慢慢走过来的客户。 「不不不,不是水床有问题,是……是这样的,嗯,那个……我……我想把这床退了,另换两张床,行吗?」 「换床?为什么?」光头老闆瞪着那位凑到话筒旁偷听的客人。 「呃……是这样的,」奚风烈转转眼珠,不得已的谎言再次登场,「那个,司南他……打唿,所以我想……」 话筒的另一端,司南伸手捂住话筒。 光头抬眼看看他,嘻笑道:「哎呀呀,弟妹抱怨你打唿呢。」 司南扬扬眉,俯在光头耳边低语了几句,于是,奚风烈便听到光头老闆这么回答她: 「哎呀,不好意思,如果是床有质量问题,那我们包退包换,如果不是床的问题……呵呵,真是不好意思了……」 奚风烈颓然挂掉电话,在心里默默哀悼着她那无故减肥的存摺。 正哀悼着,门铃响了。是舅妈和李阿姨。 李阿姨是第一次登门,望着宽敞的客厅,她感慨道:「啧啧啧,真是敞亮。就是旷了点。」 舅妈笑道:「这楼下还算有点家俱呢,你没去楼上看看,全是空的,连张桌子都没有。」她又指着那张床摇摇头,「这俩孩子,真是乱来。看看,哪有把床放在客厅里的。」 「就是,」李阿姨一边点头一边以不拘礼的熟稔爬上二楼瞅了瞅,道:「放二楼不挺好的嘛,干嘛放一楼?」她又抬头看看三楼,「上面还有一层吗?」 舅妈站在楼梯口,像个主人般殷勤地介绍道:「对,上面可以做客房,将来也可以当儿童房……嗳?小奚啊,」舅妈这才想起那个「正牌」的主人,回头问奚风烈,「你们怎么打算的?……」 第50页 奚风烈心里一拎,以为她要问有关结婚或孩子的问题。她正愁着该怎么回答,只听舅妈又道:「……是打算买现成的家俱,还是订做?」 奚风烈不由小喘了一口气。 李阿姨回到一楼,接过舅妈的话:「说到这个我想到一个问题,污染的问题。这新家俱多少都带着污染,要放个半年才能用。司南也真是,房子建成都有小半年了,怎么家俱也不及时配上?现在住进人了再来配,晚了点吧。」 南老师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可那孩子肚子里有主意呢,谁也说不动他。」 奚风烈赶紧打蛇随棒上,笑道:「反正我是人地两生,所以干脆不管,让他去管了。」说得两个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李阿姨道:「话虽如此,你也不能做甩手大掌柜。男人哪懂得什么家居生活的事,我甚至怀疑他在国外大概也就天天抱着个面包干啃,都不带开伙的呢。」 一边说着,她和舅妈两人一边熘达进厨房去「视察」了。 看着这两位不用主人陪,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客人,奚风烈心头陡生一种亲切感。 小时候,在热闹的职工大院里,几乎家家都是这样,串门就跟串自家后院一样地轻松自在。后来搬出职工大院后,奚妈妈就常常抱怨他们跟邻居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咦?这是什么?」 厨房里传来李阿姨的惊嘆。 奚风烈跟过去一看,只见那二位「视察员」正好奇地打量着倒扣在洗碗架上的烧杯、量筒、培养皿。 舅妈笑道:「呵,你们也真够省事的,怎么都不去买个碗,就拿这些东西代替了?谁想出来的点子?」 「肯定是司南。」李阿姨断言,「那小子从小就古灵精怪。」 「对了,李阿姨,」奚风烈从洗碗架上拿下原先装饺子的不锈钢饭盒还给她,笑道:「还没谢谢你的饺子呢。」 司南果然不爱吃面包,只勉强吃了一片就一反他刚宣布的「喜好」,翻出冰箱里存放过的饺子吃了个精光。 「谢什么,不就是几个饺子嘛。你还吃得惯?」李阿姨问。 「吃得惯吃得惯,挺好吃的。」奚风烈笑道,「我也喜欢韮菜馅的,香。」 李阿姨道:「就是,我也觉得韮菜馅的饺子最香,可偏偏我家老头子,还有那两个小子都只爱白菜馅的,害得我也只有借着给司南和温柔做的由头才有机会吃上一回。」 舅妈笑道:「那都是你给惯的。像我们家,我做什么他们吃什么。」 奚风烈转转眼珠,趁机告状。 「司南也这样?」她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可怎么我做的他就那么挑剔?」 舅妈奇道:「司南挑吗?不挑呀,我家就属他最不挑嘴了。」 奚风烈道:「舅妈,那是在您面前,在我面前他可挑剔了。什么面包不吃,蛋糕不吃,冰箱里放过的不吃……还不许重复花样,不然也不吃。我都快被他给训练成大厨了。」 李阿姨哈哈大笑,说:「看看,这也是被你给惯的。你不会对他说,不吃就饿着?」 舅妈却有些动容,道:「这孩子,那是真把你当家人了。」 奚风烈的心头无来由一跳。 只听舅妈又道:「我都快忘了他任性生气是什么模样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对谁任性过……除了你。显现得他心里真是有你,没把你当外人。」 奚风烈眨眨眼,心说,这是什么理论?被他欺负还是因为他跟她不见外?! 李阿姨也嘆道:「是啊,以前的他多淘气,追鸡打狗,上房揭瓦,什么祸不敢闯?可自打他爸妈去世后,他整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后来又出了温柔那件事……」 温柔?那件事?哪件事? 奚风烈立刻竖起耳朵。 19 下 「那事可不能怪他……」舅妈护犊情深,跳起来反驳道。 「知道知道,」李阿姨赶紧安抚她,「也没人怪他。可我敢打赌,他心里一直在怪自己。那孩子,心重着呢。」 舅妈嘆了口气,说:「是啊,他向来如此,有心事从来不会摆在脸上……」 这倒是,奚风烈点头,不然也不够资格做妖孽……不过,她目前的兴趣并不在那妖孽的个性为人上——她偷眼看看舅妈和李阿姨,心说,你们怎么就不说说他跟温柔的事呢? 舅妈偏偏就是不说。她又道:「有时候,我倒希望他能像南松那样,傻就傻点,至少不会那么憋屈自己……」 他会憋屈自己?!奚风烈又是一番咧嘴呲牙。 可那妖孽跟温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的奚风烈心里似猫抓一般。等了半天,见她们就是避而不提,奚风烈终于忍不住了,探头问道:「司南跟温柔……?」 显然,刚才那一阵子,舅妈和李阿姨都忘了坐在沙发上的奚风烈。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一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舅妈说。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李阿姨说。 她们越是这么遮遮掩掩,奚风烈就越是好奇。她盘算着,从司南那里知道真相的可能几乎是零,舅妈看来也不会说,唯一可能会讲出实情的,大概只有这位心直口快的李阿姨了……当然,其实这事跟她没关系,可她就是好奇。 第51页 奚风烈转着眼珠,还没想好该怎么从李阿姨嘴里套消息,就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喧譁。 「慢点慢点,当心!哎哟喂,轻点,注意那角!」 听声音,竟然是光头老闆胡传标! 三人赶紧跑出门,只见别墅门外停着一辆卡车,光头老闆正指挥着工人往下抬着家俱。 「怎么回事?」舅妈问。 光头老闆扭头看看舅妈,笑道:「司南在我那里订的家俱,我给送来了。」 「哦?」舅妈扭头问奚风烈,「你怎么没一起去选家俱?」 奚风烈茫然地眨眨眼,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要去买家俱啊。」 瞧,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李阿姨笑道:「那是他怕你劳神。看你们家司南多好,真会体贴人。再看看我家那几个,就只恨没人把饭给他们端到嘴边去了!」 舅妈似乎有些不满,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奚风烈道:「来,我们看看都是些什么家俱。」 李阿姨也说:「正好我们在,可以帮你参谋着该怎么放。」 光头老闆挥着两张纸片笑道:「不用啦,司南把什么家俱该放什么位置都给我标清楚了,我们只要搬进去就行了。」 舅妈不乐意了,道:「怎么什么都他一人说了算?!好歹小奚也是这家的主妇!不行,给我看看。」 她抢过图纸,边看边摇头,道:「看看,这不胡闹嘛,哪有这样布置家的。」 李阿姨也凑过去看了看,笑道:「呵,原来也有司南不在行的事啊。」 「你看看。」舅妈把那两张纸塞给奚风烈。 奚风烈低头一看,原来这是两张手绘的别墅平面图,二楼一张,三楼一纸。 显然,司南打算把三楼布置成他的个人小天地,那里除了沿墙一排书柜外,就只放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一张办公椅,以及一张可供小憩的床。 二楼就更简单了,除了几组高矮不等的衣柜外,别无他物。 「这不胡闹嘛!」舅妈很不满,指挥着光头说,「去,把一楼那张床抬到二楼去,衣柜就按图给他也放到二楼,那书桌和书柜就放在一楼,真是,那里才是书房嘛。」 虽然舅妈口口声声说奚风烈才是这家的主妇,可当她指挥起工人来,立刻就忘了这一条。她和李阿姨有商有量,问都不问奚风烈的意见,就「帮」她把所有家俱都布置妥当了。 「这床放哪儿?」 最后,光头指着一张尺寸虽然比不上水床,却也不算小的床问。 舅妈和李阿姨把一楼二楼转了一圈,道:「没地方放了,算了,你拉走吧。」 这怎么行?!她可不想再爬上别人的床了!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奚风烈赶紧出头,道:「要不就放三楼吧,三楼还空着呢。」 直到这时舅妈她们才想起奚风烈来,便都有些不好意思。 「看我们,都喧宾夺主了。」舅妈笑道,「小奚,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的,趁着工人在,动手也方便。」 奚风烈看看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和二楼,暗暗摇了摇头,道:「司南喜欢开间宽阔,不喜欢所有家俱都挤在一起。」 事实上她也比较喜欢那样的房间。 「那你说怎么调?」李阿姨问。 奚风烈把楼上楼下又转了一圈,道:「那组矮柜,还有这个衣橱,都放到三楼去吧。还有这组圈椅,也放三楼去……」 经她这么一调整,别墅里立刻清爽了许多。李阿姨笑道:「小奚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不会是个设计师吧。」 奚风烈笑道:「不是,不过是我经常跟设计师打交道,接触久了也就……」 她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有点说漏嘴了,不由住了嘴。她扭头紧张地去看舅妈和李阿姨,却意外地看到站在门口的司南。 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引起了那二位的怀疑,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她们的注意力也很快便被突然出现的司南给转移了。 「哟,司南回来啦。」李阿姨打着招唿。 「李阿姨,还没谢谢你的饺子呢。」 司南一边寒喧着一边走进家门。他一眼就看到水床不见了,便抬眉看看奚风烈,又看看光头。 光头沖他挤挤眼,笑道:「可不是我不按你的计划摆,是你老婆跟你舅妈不同意。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见过谁家会把床放在客厅里的。」 他笑嘻嘻地拍拍司南的肩,领着工人走了。 舅妈说:「你也真是,这个家难道是你一个人的?买家俱怎么也不跟小奚商量一下。」 奚风烈正在心里猜测着这妖孽男跟对门那个大美人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艷史」,勐一听舅妈这么说,下意识地回道:「我才不要操那个心呢。」 司南笑道:「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舅妈你是不知道,其实她可懒了,您看过我家的碗没?她都懒得去买,」他抬手让大家看他新买的碗碟,「所以只好我去买了。」 奚风烈不由恨得一咬牙,早知道这妖孽不能同情! 不过,他也真能装——当然,她也挺能装的,不知道的人肯定不会相信,三十个小时之前他们甚至都还不认识对方。 20 上 中午,舅舅和南松都有事,不回来吃饭,奚风烈故意用那团被司南拒绝的面团做了一顿不被他待见的手擀面回请舅妈。 第52页 舅妈对她的手艺是赞不绝口。于是,奚风烈终于有幸见到那个传说中斯文有礼的司南教授了。 在舅妈面前,司南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对奚风烈那叫一个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甚至还跟在舅妈后面一搭一档地吹捧她的厨艺,差点儿没把奚风烈夸得找不着北。 当然,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见识过妖孽真实面目的她才不会就此上当呢! 饭后,奚风烈在洗碗——真正的碗,虽然就她个人意见来说,用烧杯更有趣一些——司南则像个真正的未婚夫那样粘在她身边,不是亲热地摸摸她的肩,就是爱怜地碰碰她的发。 奚风烈躲了几个回合没躲开,恼了,勐地一扔洗碗海绵,打开他的手,转身怒视着他。 「少给我装模作样!」 顾忌着客厅里的舅妈,她只得压低声音怒吼。 司南沖她挑挑眉,又歪头看看客厅,以正好能盖过电视的音量柔声道:「怎么?还生我的气呢。」 奚风烈瞪着那张故作深情的脸,恨不能扯着他的腮帮子把他的脸当作面团狠揉一通…… 忽然,她闪烁了一下眼神,换上一副笑脸细声道:「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司南显然忘了上一次的教训,看着那张始料不及的笑脸,他的「万丈柔情」瞬间出现一段真空,再一次体会到那种失去平衡的感觉。 不过,他很快便警醒过来。 他眨了眨藏在镜片后的眼眸,重新挂上温柔的笑,伸手地理着——或叫扯着——她那头早就让人看不顺眼的乱发,「深情款款」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生我的气。」为了加强效果,他还低下头以鼻尖磨蹭她的脖颈。 奚风烈没有动。 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还是让他清晰地感觉到她那突然变得僵直的嵴背,以及脖颈后方那片几乎看不见毛孔的细腻肌肤上浮起的一层细密鸡皮疙瘩。 司南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他的经验足以让他明白这是他对她所造成的影响。而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一动情的证据对他竟然也有着反噬作用,他不禁忆起早晨梦中那未能做完的事……紧接着,在一片少有的恍惚中,他的唇轻柔地拂过那片肌肤,手指也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缠绕上她松散的髮辫,直到他碰触到她的头皮…… 当他的鼻息轻拂过她的颈背时,奚风烈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仿佛一股电流沿着嵴背而下,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如巨浪般击中她。 别慌!别乱!奚风烈僵直着身体告诫自己,他只是在报復,在戏弄她…… 然而,就算明知道这是报復,是戏弄,她仍然无力阻止那掠过嵴背的阵阵颤慄。身后,他纯粹的男性气息如浪一般袭向她,勾动着她潜藏已久的女性本能。她以为她能控制住自己,却发现很难做到……而更糟糕的是,他的唇和手也加入了进来…… 司南的手指有力地扣住她的头,拇指轻揉着她的头皮;他的唇贴着她的脖颈,微微的胡茬刺刷过那片敏感的肌肤,引发一阵阵如涟漪般连绵不断的销魂悸动……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奚风烈不再强装镇定,小声惊喘着挺直身体想要避开他,却不幸让他游走的唇正好落在她的耳垂上。 司南哪肯放过这个绝佳机会,立刻亲吻住她的耳珠,鼻子亲昵地在她的耳廓上来回巡礼。 「你有三个耳洞。」 他如呓语般低喃,那撩人的气息拂过耳际和脸颊,令她有瞬间失明的错觉。 「其实……是四个……」 奚风烈挣扎着想要保持冷静,却发现她正处于两种极端矛盾的混乱当中,她的理智告诉她危险,情感却要求她沉沦…… 「……长,长实了一个……」 ……并且,她还发现,她喜欢这种耳鬓厮磨的亲密…… 「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他轻抚着她的耳洞,指尖过处,那细微的触感再次令她的嵴背爬过一阵颤粟。而当他那只空着的手从腰际漫游上来,微张着五指抵在她胸线下方时,奚风烈感到一阵晕眩,这太…… ……太过份了! 她勐地深吸一口气,使劲挣出他所制造的迷雾,转身沖司南怒目而视。 她以为她会看到一张得意的笑脸,却意外地发现,始作俑者那张白皙脸颊上透着一片诱人的潮红,那藏在镜片后的双眸迷濛如雾,半启的嘴唇更是引人遐思…… 奚风烈的感情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男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她的心跳再次失衡,她倒退了一步,一只手防卫似地收在胸前,仿佛害怕他会攻击她一般…… 司南瞪着她,迷濛的眼眸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并且越眯越细。 戏弄…… 这到底是戏弄了谁?! 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戏弄」竟然会让向来标榜理智的他再一次滑向失控的边缘…… 他神情复杂地瞅了她一眼,转身推开厨房的边门走了出去。 门外,香樟树的清香弥散在午后温暖的空气中,这香味应该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司南却发现他没办法做到,作为男人最原始的部分,他发现他相当的冲动…… 20 下 司南接到一个电话,含煳地说了一声要去接个什么包裹,便匆匆走了。 南老师跟奚风烈闲聊了一会儿,也回去睡午觉了。 第53页 奚风烈闲来无事,拿着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算是在打发时间。擦完客厅,她拐进书房旁的卫生间里搓洗抹布,抬头间,勐然只见镜子里映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她不由一惊。 镜子里的她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一头四处乱翘的捲髮和松散的髮辫使她看上去像是刚在某个干草堆里打过滚——这样一个邋遢到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她,那个妖孽竟然还能…… 奚风烈的后脖颈泛起一片麻痒,就仿佛他的唿吸仍然近在咫尺一般。 他的唇、他的手、以及他的碰触所带来的种种奇妙感知,都是她从来没有经歷过的,而这一切感知又都构成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词:sex。 ……他那出乎意料的反应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很……sexy……虽然也很邋遢。 奚风烈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她伸手摸摸脖子,又摸摸发烫的耳朵,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骂道:「春天还没到呢,发什么春!」 「可是,」镜子里的奚风烈眼神委屈至极,「只怕等到春天真的来临时,你连发春的机会都没了。」 那时的她,大概正「手里捧着窝窝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吧…… 奚风烈不由一阵沮丧。 不过——她苦中作乐地想——好歹她的人生也不算虚度,她好歹也曾跟某人调过情,打过kiss,还差点擦枪走火……更妙的是,对方还是个养眼的男人。这么算起来,她似乎也不算太吃亏。 只是,那个妖孽未免也太不挑嘴了些,就她这样一个让人倒尽胃口的造型,他竟然还能下得去手……当然,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她的鸠占雀巢把他给气疯了…… 无来由的,奚风烈心头滚过一阵别扭,一种类似妹妹考了高分,而她又考砸了之后的情绪。 她摇摇头,像往常一样把那些负面情绪放逐进外太空,然后拆开发辫重新辫梳起来。 今天十三号,农历腊月十八,离春节还有十二天。当初她只买了几件换洗的内衣,根本就没觉得有购置毛衣和外套的必要,可现在,特别是看着镜子里不修边幅的自已,她觉得她很有必要添置一些衣物。另外,她还需要找个公用电话亭,给奚晨月打个电话…… 「来,搬进来……」 奚风烈没听见门响,却勐然听到外面传来司南的说话声,便赶紧探头去看。 只见司南指挥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抬着一些纸箱走了进来。 「……这几个纸箱就放在客厅里,剩下的麻烦帮我搬到地下室来。」 咦?别墅里还有地下室吗? 奚风烈好奇地看着司南走到楼梯旁,推开一个她一直以为是放扫帚之类储藏室的小门,领着几个学生走了下去。 剩下的学生放下手里的纸箱,打量着宽敞的客厅——奚风烈藏在隔断后,没被他们发现。 其中一个女生感嘆道:「哎呀,博士家好大。」 博士?司南竟然还是个博士? 两个男生放下一只超大号纸箱,其中一个甩甩手臂小声道:「听说他们家连窗户玻璃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呢。」 司南从地下室出来,正好听到,笑道:「你这是听谁说的?替我招来贼我可找你算帐。我家除了这几箱书和仪器外,没有一样东西是进口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几个学生冲着那台等离子电视挤眉弄眼,便又笑道:「那个啊,我敢打赌,就算它是贴着个外国牌子,肯定也是在国内生产的。」 切,狡辩!奚风烈不屑地一撇嘴。 和不知情的学生不同,司南一进门就在找奚风烈,因此很快便发现了她,顺带也注意到她那脸不屑的表情。 司南沖她扬扬眉,奚风烈沖他瞪瞪眼。两人间的「眉来眼去」终于引起了学生的注意,一个女生低声问另一个:「这就是师母吗。」 师母…… 司南和奚风烈同时眨了眨眼,转头看向那群学生。 「师母好波西米亚哟……」另一个女生沖身边的同学嘀咕。 奚风烈不自在地摸摸耳朵上的耳钉耳环,又把腕上那串叮噹作响的手镯往袖子里藏了藏,竟然红了脸。 从第一天卸下这些首饰后,她就再没戴过。可刚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出于一阵自惭形秽,她又把它们摸了出来。 司南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全副武装」——别说,这副扮相跟她那富有异国情调的眉眼还挺搭配,同时也更加突显出她身上那种古灵精怪的独特气质。 司南的目光从她的蓬松髮辫一直扫到那张柔软大嘴……顿时,他血管里血流的速度又开始不对劲起来。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咳嗽一声,对奚风烈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学生……」 奚风烈看看那些学生,又看看司南。她一直以为他的这个「教授」只不过是一种尊称,本人未必就真是个教授。可看到学生们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那声「博士「,她猜他十有八九可能还真是个教授。 只是,以他的年龄,当教授是不是太年轻了点?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煮杯咖啡?」 司南划开一个标着数字「5」的纸箱,从里面拿出一罐看上去很高级的咖啡罐交给奚风烈。 真把她当佣人了?!奚风烈本想反抗,可又怕因此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好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第54页 背对着那些学生,司南靠过来,故作亲昵地捻掉她毛衣上一根不存在的线头,贼兮兮地笑道:「辛苦了。」 他的「温柔多情」立刻让背后那群花痴女同学发出一阵崇拜的轻嘆。 奚风烈暗暗咬牙,脸上却装出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道:「这么客气干嘛。」 虽然煮咖啡是咖啡机的工作,不需要她站在一边看着,可她本能地就是知道,如果她出去,司南绝对还会在学生面前对她故技重施——他就拿准了她怕引起怀疑不敢反抗——于是她干脆躲在厨房里不出去。 可司南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亲爱的,」他叫道,「过来看看,这样放行不行?」 奚风烈摸摸手臂,抚去那层鸡皮疙瘩,假装没听到他的叫声。 结果,一个长着一脸青春痘的男孩探头进来道:「师母,教授叫你呢。」 师母…… 奚风烈再次抚了抚手臂,探个头出去问:「怎么了?」 「你来看看,这样放行不行?」 司南「亲热」地揽着她的肩,把她拉进书房。 此时的书房早已今非昔比,沿墙一排极具简约风格的深胡桃木色书柜配上一张同款的大书桌,以及一把黑色皮质高背办公椅,终于使得这房间彰显出它原本该有的书香气息。 那些学生们帮着司南拆箱,正把一摞摞书籍往空荡荡的书架上堆放。 在落地凸窗前,两张舒适的布艺沙发面对着庭院而设,沙发中间的小几上却古怪地放着一个cd收纳盒。 司南指着那个盒子道:「放在这里可以吗?」 奚风烈拿眼瞪了瞪他,明知他是故意的,她就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她向前跨了一步,趁机甩开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拿起cd盒放到电视柜那儿去。 「啊,对,这样似乎更方便点。」司南装出一脸白痴状,「恍然大悟」道。 趁学生没注意,奚风烈白了他一眼。 她看看那些学生,转转眼珠,忽然计上心头,扭头沖司南假笑道:「家里没点心了,我去对面买点蛋糕。」 司南哪肯放她这么逃走,道:「等一会儿再去吧,我还想要你帮我……」 奚风烈打断他,「我还要去买点其他东西呢,晚了人家要关门了。」 「买什么?」 「女人家的……小物件。」 她沖他风情万种地眨眨眼,转身向大门走去。 「哎,你等下……」 司南想要阻拦她,奚风烈勐地一回身,手指在自己唇上按了一下,然后点在他的唇上。 「不要太想我哦。」 在司南和那群莘莘学子的目瞪口呆中,她转身翩然离去。 21 上 出了别墅大门,奚风烈看着对面的面包房小小的犹豫了一下,最后,到底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八卦的欲望。 她在街角找到一个不显眼的电话亭,拨通奚晨月的电话。 铃声刚响了一遍,奚晨月就接起电话。 「你好。」 她听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正忙着什么。 奚风烈谨记着她的「教导」,没有先出声,而是静静等着她给出暗示。 可奚晨月显然已经忘了她讲过的话,见电话那头没声音,便有些不耐烦。 「餵?你好?找哪位?」 「呃……」奚风烈想搭话,又有点怕惹她生气。 「谁呀?!」奚晨月不耐烦地低头看了看来电号码,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呃,没。就是……有点担心你……」奚风烈嗫嚅道。 「担心我?!」奚晨月冷笑,「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比你会照顾自己。」停顿了一下,她又问:「你怎么样?安全吗?吃饭睡觉有问题吗?」 「我很好,你别为我担心。倒是你那边,警察没为难你吧?」 「哼,警察,」奚晨月没好气地冷哼,「他还没报警呢!」 咦?奚风烈惊讶地扬起眉,「为什么?」 「你管他为什么!难道你还想他报警?」 「不不不,当然不想。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报警?还是你……」 奚风烈心头升起一线希望。她想,是不是奚晨月劝服了他? 「我怎么?!」 电话那头,奚晨月的声音突然拔高,显得十分严厉。 奚风烈吓了一跳,赶紧道:「没没,我没说你什么呀,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报警?」 奚晨月沉默了一下,放缓声音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谘询过,这种刑事案的追诉期至少五年,就是说,五年之内他随时可以报警抓你!」 奚风烈的心勐地往下一沉。 奚晨月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我正跟他交涉着。」 「你……」奚风烈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到底想干吗?」 奚晨月又沉默了一下,说:「谁知道他。」 「我……」奚风烈咬咬牙,道:「算了,我去自首……」 「放屁!」奚晨月喝道:「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自首!你自首,你解脱了,爸妈怎么办?还有我,我之前为你做的一切不全都白费了?!」 「你做什么了?」奚风烈敏锐地抓着她的话尾。 「我……还能做什么?跟那个混蛋谈判!」 第55页 正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奚风烈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奚晨月辞职前的助手黄欣的声音。 奚风烈竖起眉,「你又回去工作了?!」 奚晨月捂着话筒跟黄欣说了句什么,然后,直等到她离开,这才重新回到线上。 「这就是你跟他谈判的条件?」奚风烈急吼吼地问,「除了让你回去替他工作,他还提什么要求了?是不是……」奚风烈那丰富的想像力越想越不堪。 奚晨月嘆了口气,说:「我像你那么笨吗?我是那种能被人威胁利用的人吗?」 呃哦……这倒是。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那你怎么又……?」 「回来工作只是接近他的一个手段,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枪……」奚晨月突然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没事你别老给我打电话,」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牢的。」 挂了电话,奚风烈安慰自己,奚晨月向来很能干,她一定能够搞定那个「混蛋」……可话虽如此,她为什么有种更加不安的感觉呢? * * * 电话亭向西不远,是个十字路口。由十字路口向东,是吉祥小区的西大门。 跟别墅旁的北大门不同,这个入口附近小店林立,十分热闹。奚风烈一路走来,就看到有好几家卖衣服的店铺。 话说,奚风烈这人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审美观,就跟她宁愿拿培养皿当碗一样,她总是会被一些式样希奇古怪、颜色花里胡哨的衣服所吸引,以至于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奚妈妈就管死了她,不让她给自己添置衣物。长大后,这项工作就移交给了奚晨月,因此,她几乎没有给自己买衣服的经验。 徜徉在各色服装中,首次得到自主权的奚风烈反而迷茫了起来,她甚至开始怀念被人指挥着买衣服的那些不自由日子。 而且,似乎人人都知道她是司南的未婚妻。看着这一路跟踪她而去的目光,奚风烈不禁更加不自在,于是她只得放弃买衣服的念头。转身落荒而逃。 快到别墅时,看到那间门庭冷落的西饼小屋,奚风烈心底那股被压制住的好奇终于冲破牢笼,向着马路对面飞奔而去。 小美女似乎不在家,大美女在柜檯后面对着记帐本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按额头,一副很头痛的模样。见奚风烈进来,她掩去一脸愁容,合上帐本,起身笑道:「欢迎光临。」 论观察力,奚风烈或许比不过奚晨月,不过她有想像力帮忙。联想到昨天李阿姨和温柔之间的对话,不用多想她便得出一个结论:这家店显然并不像大美女说的那样能养活她们姐妹俩。 「嗯,我想买些面包,还有蛋糕……」 奚风烈指着橱窗里的各色糕点让温柔打包,一边偷眼打量着她。温柔就算意识到她的目光,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一脸温柔地低垂着脑袋替她打着包。 「就这些吗?」 最后,她捏着纸袋抬起头,迎上奚风烈的目光。 和温暖一样,温柔的眼神也很清澈。但跟温暖的天真无邪不同,她的眼眸看上去更像是一潭藏着无数神秘的深渊。 如果换作别人,被人抓个现行肯定会觉得尴尬,可奚风烈不会。她沖她大大方方地一咧嘴,笑问:「你妹妹不在家?」 「在,」温柔笑道,「在楼上睡午觉呢。」 很好,这消息正中她下怀。 奚风烈装模作样地摸摸口袋,道:「哟,不好意思,我买衣服把钱全用光了……还有,上次欠你们的钱我也还没给,能不能麻烦跟我过去拿一下?」 温柔犹豫了一下,笑道:「没关系,要不,我先帮你把帐记上,下次再补也一样。」 那哪成?!那她不就看不成戏了吗?奚风烈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习惯欠人帐的,你一定要跟我去拿。」 温柔为难地看看她,又看看店面,道:「可店里……要不这样吧,我去叫醒温暖……」 「不用不用,不用叫醒她,还是你跟我去一下吧,反正就在马路对面。就算来了客人,稍微等一下也没关系的。」 奚风烈有她的小算盘,温柔更有她的小九九。她望着奚风烈温柔而坚定地道:「这样吧,这些蛋糕面包就算我送你们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呢,这点薄礼不要嫌弃才是。」 呃哦! 奚风烈转转眼珠,「那怎么行?你这是开店做生意呢,我可不能要你的礼,司南知道了要说我的。」她又转转眼珠,道:「要不,我让司南把钱送过来?」 21 下 这一回,温柔大美人的表情不再那么淡定,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低下头,借着把头髮理到耳后的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抬头道:「真的不需要那么麻烦,这也没多少钱。」 「那你就跟我去拿一下嘛,我人生地不熟,真的不想给人留下爱欠帐的印象。」奚风烈怕哀兵之计不管用,又加上一个激将法。「还是……他……得罪过你?」 「没没没,没有的事!我们是老同学了,只是有十来年没见了……」 温柔否认得太快,也太过坚决,这不禁更让奚风烈更好奇心切。 这俩人,肯定有问题! 她掏出手机,「算了,还是让他过来付一下帐吧。」 温柔张嘴想说什么,可抬眼看看奚风烈,又咽了下去。 第56页 电话里,司南的语调似乎显示一切正常。要不是奚风烈刻意捕捉着他的反应,差点就错过了他那十分之一秒的犹豫停顿。不过,他到底还是答应过来了。 不一会儿,司南走出别墅,一边套上羽绒服的袖子,一边向马路这边走来。 奚风烈刻意向阴影里缩了缩,好占据有利地形,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两个即将会面的人。 司南来到店门前,并没急着走下台阶,而是先拿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然后才走了进去。 奚风烈扬扬眉,暗自认定,他这是心虚的表现。 她扭头看向温柔。 温柔背对着大门在整理玻璃柜里的蛋糕。只是,她把羊角面包跟黑森林蛋糕放在了一个盘子里。 显然,她也有些心神不宁。 司南推开店门,门上的铃铛一阵「叮铛」乱响。 温柔扭过头,那张柔白的粉脸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更苍白了一点。 铃声渐渐平息,司南望着站在店铺另一头的温柔缓缓道:「好久不见。」 他甚至都没有瞟一眼藏在门后的奚风烈。 温柔慌乱地闪开眼神。她定了定神,低头将长发理至耳后,又抬头笑道:「是啊,好久不见,大概有十年了吧。」 司南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如果要奚风烈来形容,她会说,那是一种类似痛苦的表情。 温柔又道:「听说你回来教书了?」 司南点点头,「春节后带一个研究课题组。」他又扭头看看四周,「你的店……很不错。」 「谢谢。」温柔淡淡地回应着。 「……手艺也不错,我尝过。」他又指着玻璃柜里的点心问,「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 温柔垂下眼帘,将手里的夹子放到一边,轻声道:「在里面学的。」 司南脸色一僵,沉默了下来。 温柔摇摇头,道:「其实你不必……」 司南也摇了摇头,截着她的话道:「我知道,可就是……」 自从司南进了店门后,两人的目光第一次交汇在一起。就连远远站在门边的奚风烈都强烈感受到他们目光中一种无法掩饰的哀伤和忧郁……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哀伤,又为了什么而忧郁。 司南说:「我给你写过信。」 温柔低了头,仔细擦着手指上沾到的奶油,「我都收到了。」 司南一皱眉,「那你……」 温柔又摇了摇头,「没必要回。我不想你老记着那件事,那事跟你无关。」 啊,又是那事……到底是哪件事?!奚风烈不自觉地伸长脖子。 司南扭头瞥了一眼她,那眼神里的冰冷差点把奚风烈给冻感冒了,她赶紧缩回头。 司南重新看向温柔,问:「温暖呢?她好吗?」 「挺好。」温柔停顿了一下,突然说:「要是知道你会回来,我们是不会回来的。」 司南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一下,笑道:「那,你们不会因为我回来就离开吧。」 温柔摇摇头,笑得很温柔,「不,不会。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 看着那两个人相互温柔地对笑着,奚风烈不由有些泄气。她发现她精心安排的会面并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她仍然是一头雾水,仍然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发现这两人同时都对对方抱有一种内疚和歉意之外。 终于,那两人决定结束「叙旧」,司南伸手拉过奚风烈,对温柔笑道:「不好意思,她老是这样丢三落四的,请别见笑。多少钱?」 「没多少,真的,不用给的,就算是我送你们的乔迁礼……」 「那怎么行?这么说起来,我还没恭贺你开业之禧呢。」司南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她,「你要是不收,奚风烈她下次都不敢上你这里来买面包了。她可是个面包狂人。」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奚风烈拿眼睛抗议。 几番推辞之后,温柔免为其难地收下钱,并找了零钱。又是一番谦让后,司南挽着奚风烈的手臂告辞。 过了马路,奚风烈见温柔不再注意他们,便歪头看着司南戏嚯道:「说谎的孩子鼻子是要长长的哟。」 司南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听她这么说,便低头瞥了她一眼。 如果说刚才那一瞥只不过是寒流过境,那么这一眼,可算是冰川期降临了。奚风烈后脖颈上的汗毛立刻竖起一片,她本能地站住脚。 显然,司南在走神,而她停住的脚步正好唤醒了他。他眨眨眼,抬头看看别墅大门,又低头看看她,目光中的冰冷瞬间消失无踪,害得奚风烈差点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或者是突然间得了老花眼。 司南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又推了推鼻樑上的镜架,带着满脸歉意道:「对不起。」 和那个老是惹她生气的妖孽不同,眼前的司南终于真正像那个传说中温文尔雅的教授了——而不是在舅妈面前装出来的模样……别问奚风烈是怎么知道的,她就是知道。 他的语调变得缓慢而低沉,话语间带着一种奇怪的拖腔,就好像他正在课堂上逐字逐句地向学生答疑解惑一样。 看得出来,这沉稳从容的语调为他赢得过不少信赖,也使他看起来比该有的还要真诚;与此同时,他那稍稍嫌长的发尾、有些过时的黑框眼镜、式样本分的的羽绒服,和羽绒服里那件有着英伦风格的羊毛衫,这些处处彰显的文人气息也给他贴上了一张绿色无公害的纯良标籤…… 第57页 可不知为什么,奚风烈就是没办法觉得这样的他……纯良。 22 上 他的道歉似乎让奚风烈很困惑。看着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司南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一种类似被人窥视的感觉。他本能地一转身,向别墅走去。 奚风烈是在琢磨着他,可她更习惯于看着对方的脸琢磨对方的想法。只有这么一个背影,她可琢磨不出什么东西来。于是,她也下意识地跟在司南身后进了别墅。 刚一进大门她便注意到,在书柜和凸窗间又多出了一件物什——一块立于木制三角架上的小黑板。黑板上还用粉笔写着一长串鬼画符似的化学方程式。 此时,司南的学生们已经整理好了书柜。他们推开书房和餐厅的隔断,打通整个客厅,然后三三两两地散坐在沙发或餐椅里,听着一个相貌英俊的高个子男孩侃侃而谈着什么「毒力」、「细胞」、「残留」之类的话题。 看到他们进来,那男生指着黑板上的方程式问司南:「教授,您认为呢?」 司南研究了一会儿那串公式,笑道:「事实胜于雄辩,或许你可以先做些试验来验证一下你的理论……」 话说,学生时代的奚风烈偏科偏得很厉害,数理化成绩从来都是低空飞过,这串似曾相识的化学符号对于她来说,不亚于米芾的狂草——她以为能看懂,其实什么也没认出来。 而她向来善于藏拙。于是,奚风烈赶紧遁进厨房,且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 * * 或许是因为亲自验证过奚风烈的厨艺,这天晚上,南老师没有邀请「小俩口」过去吃饭。趁着司南还在给那些学生上课,奚风烈自觉地拎起菜篮去了菜场。 她再一次得到明星般的注目。 不过,比起下午那会儿,此时的她已经泰然多了。她沖自己耸耸肩,心想,人真是很容易适应环境啊。 一旦适应了周边环境,奚风烈那隐藏已久的八卦因子便再也掩饰不住了,没一会儿她就跟菜场上那些同样爱打听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混成了不分彼此的一堆。 当然,有关温柔和司南的闲话才是她最感兴趣的目标。 当有人问她对镇子的印象如何时,奚风烈故意回答:「很好呀,环境好,生活也方便,我家对面就是一家面包房,做的面包一点都不比我们家乡的差。」——她圆滑地避开了有「争议」的家乡名称。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就只见一个中年八卦姑探头瞪着她,问:「温家的面包店?」 「是啊。」 「天啊,你敢去她店里?!你不怕她们姐儿俩疯病发作拿刀砍你?」 奚风烈惊奇地扬起眉,「疯病?」 「是啊,」另一个老年八卦婆接道:「她们家有遗传的疯病,她爷爷、她爸爸都是疯子,那个小的还好,大的更疯,她十六岁的时候……」 「尽胡扯!」忽然,一个宏亮的声音打断那个八卦婆,「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你亲身经歷的?!你们这些女人,闲着没事就爱胡说八道,有这功夫,回家奶孩子去!」 奚风烈一抬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呃,其实是肚子魁梧——的老头。她发现她竟然认识那个老头,他就是在超市前第一个指着她鼻子问她是不是司南小对象的那个 「牛肉汤」刘大大。 「刘大大。」 她赶紧摆上一脸无辜的甜笑——小时候,每每闯祸后她都是靠这个表情逃脱制裁的。 刘大大沖她笑了笑,又瞪起牛眼吓乎周围那些八卦老娘们,直瞪得她们嘀咕着四下逃散,这才低头沖奚风烈摇摇头,笑道:「小地方的人,小见识,有点风吹草动就想像出多大的事来,你可别见怪。」 奚风烈拎着菜篮,跟在刘大大身后向别墅方向走去。她装出好奇的模样问:「我看温柔挺好的呀,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倒是温暖……」 刘大大果然中计,嘆了口气,说:「温暖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奚风烈瞪着一双大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偏偏又不说了,把个奚风烈急的! 她转转眼珠,又生一计,说:「昨天听李阿姨说,要帮温柔在超市里设个摊位,可她不肯……」 刘大大听了,摇摇头,说:「那孩子从小就要强。要不是要强,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也不至于……」他嘆了口气,对奚风烈说:「她们都是好孩子,我敢以我的脑袋担保,她们不会伤害别人,你可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他又嘆了口气,说:「你们家司南办法多,让他也帮着想想,看能有什么办法帮她们一把。唉,要是没那事,他们是多好的一对……」 又是「那事」……到底是什么事呀!奚风烈眨巴着一双大眼,忍不住一阵抓心挠肺。 「那个……」 她还没问出口,刘大大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笑道:「不过,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孩子,算不得数,算不得数……啊,我到了,有空跟司南过来喝牛肉汤,我多给你加点牛杂。」 刘大大牛肉馆就在小区的拐角处。拐过拐角,马路斜对面是温柔的面包店。面包店对面,是司南的别墅。 站在十字路口,奚风烈看着面包店和别墅,怎么也参详不透所谓的「那事」到底是什么事,以及为什么每个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第58页 不过,她也不算是全无进展,至少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面包店的生意不好了——显然,镇上的人对温家姐妹有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paipaitxt/?u=11306171 22 下 回到别墅,学生们已经散了,司南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奚风烈向楼上探了探头,没听到动静,就想起地下室来。 她推开地下室的门,铰链发出一阵缺油的「吱呀」声,很有恐怖片的效果。她还没来得及把头伸进去,就只听司南在下面叫道:「对不起,麻烦把门关上。」 「哦。」 奚风烈应着,却有点犹豫。她不知道是把自己关在门外好,还是关在门内。 见门没关上,司南从那片昏暗里露出一张脸——看得出来,是张有些不耐烦的脸。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沖奚风烈礼貌地一笑,道:「抱歉,我的菌株对光敏感,能不能麻烦你把门关上?」 「哦。」 奚风烈又应了一声。这一回她知道自己该被关在门的哪一边了。她拎着菜篮回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半小时后,奚风烈站在餐桌边欣赏自己的杰作。 糖醋鱼、辣子鸡、西红柿鸡蛋汤……当然,还有某人念念不忘的「矮冬青」。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很好。奚风烈满意地拍拍手,解开围裙,走到地下室门前敲了敲门。 「教授,吃饭了。」 教授,听上去像在叫某个白髮苍苍的老头——她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可她的鬼脸才刚做到一半,地下室的门就被人突然拉开。奚风烈吓得一个倒抽气,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呛着了。 司南赶紧上前一步替她拍着背,一边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奚风烈恼火地推开他的手,跑进厨房,就着水笼头喝了一口水,然后又顺了顺气,回头指着跟在身后的司南。 「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司南一脸的困惑。 「你故意吓我!」她指控道。 「什么?……」司南眨眨眼,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你叫门的时候我正好要上来。吓着你了,真是对不起。」 他的这番道歉不禁让奚风烈一阵茫然,紧接着又是一阵心惊。她警惕地瞪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司南走到餐桌边看看桌上的菜,又瞅瞅奚风烈,道:「矮冬青?」 奚风烈点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司南也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矮青菜尝了尝,然后又迷着眼品味了一会儿,沖她微微一笑,「谢谢你记得买这个。还有,你的手艺真好,谢谢。」 奚风烈挑挑眉。先是道歉,再是道谢,接下来他是不是会告诉她,以前那个惹人生气的妖孽并不是他,他只是被妖孽附体了…… 还好,他还没离谱到那种程度。 相对时前两天的针锋相对,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太过安静了些。奚风烈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妖孽……不,是曾经的妖孽。 自从跟温柔见了面后,司南就变了,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的——或者说是正常得阴阳怪气。因为根据传说,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奚风烈没接触过今天下午之前的那个他,那么也她也会认为「司南教授」理应是现在这么个斯文模样:穿着饰有英伦风格菱形图案的羊毛衫,戴着过时的黑框眼镜,见着谁都礼貌周到,不带微笑不开口…… 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他只会让她觉得……呃,心烦意乱。她甚至觉得,比起「完人」司南,她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妖孽」。虽然妖孽更让人恼火,但至少她能感觉到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的温度,而眼前的这位,简直完美到令人髮指,简直……简直就不像是个活人…… 吃完饭,司南放下筷子,又摆出那副纯良表情,说:「辛苦了,谢谢你。」 奚风烈终于忍不住了,拧着眉道:「你能不能正常点?」 司南眨眨眼,探头问:「对不起?」 奚风烈不耐烦地一推桌子,站起身说道:「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假?看看你的脸,简直跟个面具一样!要是不高兴我安排你跟温柔见面,你可以直接说嘛,做出这种表情给谁看?!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名的不会看人脸色,有问题你就直接跟我说问题,我不会猜谜!」 司南扬扬眉,脸上又现出那种让奚风烈咬牙切齿的微笑。 「你误会了,我没有对你不高兴,我只是……」 「还没有?!」奚风烈一指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辣子鸡,「中午你舅妈说你不吃辣,晚上我就故意做了这个。要是在昨天,你早跳起来叫了,可你今天怎么做的?你不仅没叫,还把我故意挖给你的一勺全吃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司南沖她摇摇手,诚恳地道:「这只是一种基本的礼貌,人家给你布菜,你不吃是很失礼的事……」 「失礼个鬼!」奚风烈激动地一拍桌子,脑袋几乎凑到他的鼻尖下面,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儿,你觉得我是触犯了你的隐私,你故意做出这种礼貌的模样让我知道我有多失礼,我告诉你司南,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我只是没带钱而已!」 第59页 说谎!不管是餐桌那边的司南,还是隔着餐桌瞪着他的奚风烈都明白,这是谎言。 然而,司南还是绅士地接受了这个谎言。他抬手摸摸眉,显得有些无奈,「对不起……」 奚风烈不由咬起她,「你再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而且是郑重地向你道歉。」司南打断她,「真是很对不起,这两天我对你的态度很恶劣,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原谅我。也请你相信,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呃哦!奚风烈眨眨眼,他果然还是说了…… 司南又道:「……我并不是在替自己找理由,不过前天我真是药物过量了,昨天……我想,我还没能完全清醒,加上也有点没倒过时差,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他更加诚恳地望着奚风烈。 奚风烈也在望着他。她希望能在他的目光中寻找到真相——可惜的是,什么也没找到。 「就是说,现在这个彬彬有礼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也……可以这么说。」司南的笑容竟然有着些许腼腆。 奚风烈不相信地拧着眉,研究了他半天,冷哼一声,翻着眼小声嘀咕:「信你才有鬼。」 然而,临睡时,奚风烈发现她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 她刚要收拾沙发准备睡觉,就只见穿着睡衣的司南从楼上探出头来道:「我现在有床了,你睡水床吧。」 奚风烈惊讶地瞪着他,「那个不是抵了房租吗?」 司南又是腼腆一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来者是客,哪能真要你付房租。以后你就住二楼,我住三楼,反正家里地方大得很,我们不会干扰到对方的。」 可是……她是个强行闯入者呀,并不是客…… 奚风烈迷惑地抓抓头,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听他又道:「如果……你能偶尔帮我收拾收拾房间、做做饭,我就很感激了。」 话说奚风烈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跟她来硬的,她会跟人顶着干;而如果来软的,她很快就会迷失方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像她此刻一般。 司南递给她一个信封。 「什么?」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叠钞票! 「你住在我家,怎么好意思让你买家俱呢?而且,我挺喜欢那张水床的,就当是我买的吧。」 这…… 真是见鬼! 奚风烈更加不知所措了。 23元月十二日(腊月十七) 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她?真以为他是好心吗?怎么可能!一个长着那样一张妖孽狐狸脸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菩萨心肠?!没被他当早餐吃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奚风烈一边「叮呤咣啷」地洗着……呃,碗……一边低声咒骂着那个名叫「司南」的妖孽。 她正骂得欢畅,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去一趟学校。」 奚风烈吓了一跳,手里的培养皿差点滑落在水槽中。 司南探头看看水槽,又道:「虽然你的创意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正宗的碗筷吃饭。」 奚风烈一扔洗碗海绵,转身叉腰望着他,刚要说什么,司南伸出一根手指拦在她的唇上。 「嘘,别生气,小鱼儿说,女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 奚风烈眨眨眼,垂眸看看那根贴在唇上的手指,又抬眼看看那妖孽。 妖孽眼里的戏嚯触动到她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轻轻一动,便半垂下眼帘,学着电影里的妖孽女子透过睫毛半睇着他,然后暧昧一笑,伸舌舔了一下他贴在她唇上的指尖。 如同触电一般,司南惊跳开来。 等他意识到这一举动等于是让她占了先机时,刚才还在卖弄风情的奚风烈早笑得前仰后合,像朵在风中兀自凌乱的花儿一般了。 靠!司南暗生郁闷,竟然是他被调戏了! 这还不算完,凌乱中的奚风烈忽然想到卫生问题,又弯腰连呸数了声,自言自语道:「真倒霉……」等她感应到仰面而来的低气压而抬起头时,赫然发现对面那张妖孽脸变得几近透明——气得发白而几近透明。 「我还没嫌你脏呢!」 司南恼火地抽下架上的毛巾,恶狠狠地擦着那根被舔过的手指。 奚风烈则当即联想到那个法式热吻,叉腰喝道:「嫌我脏你还用法式热吻?!」 司南一愣,抬起头来。 奚风烈大窘,便想移开这视线——可转念一想,那个吻她最多只是起了个头,最后搞到那种乌龙程度的祸首可不是她……何况,谁先移开视线谁就等于是落了下风,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的她才不会就此认输。因此,她挑衅地扬起下巴。 都说妖孽不吃素,果然。司南一边挂好毛巾一边让视线故意在她的唇上缓慢移动着。然后,他也沖她暧暧地一笑,道:「那个嘛,另当别论。」 奚风烈的双颊不由一阵莫名的臊热。可她又不甘示弱,便耸耸肩进攻道:「你的技术真烂。」 司南那微眯的眼睛瞬间变成锐利起来——想要攻击一个男人,攻击他那方面的才能……奚风烈显然是找对了地方——他垂下眼帘理了理整洁的衣袖,淡淡地道:「一个连kiss都没打过的人谈什么技术,可笑。」 奚风烈一窒,赶紧嚷嚷道:「谁说我没打过?」 第60页 司南挑起一道眉,斜睨着眼:「经验是实践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你?」他摇摇头,「一尝就知道是刚结果的涩枣儿……」 奚风烈气得咬牙跺脚,刚要吹牛说自己曾经吻过多少人,却只见司南忽然一改腔调,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哦,对了,午饭就一点钟再开吧,我要去趟学校,那个时候应该能赶回来了。」 奚风烈剎车不及,脑子一下子竟转不过弯来,只得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晕车的劲儿刚过,没什么胃口,做清淡点吧。」司南转身向餐厅走去,「蕃茄蛋汤就挺不错……哦,还有,去菜场看看有没有矮冬青卖,我想死它了。」 而我想你去死!——奚风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捏紧洗碗海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 「还有,顺便去买点碗筷吧,」来到餐厅的拉门前,司南扭头看看那一水槽的实验器皿,「这些东西我都还另有用途……」他突然一拧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忘了……」 「去死!」 奚风烈手里的洗碗海绵截着他的话尾飞去。 司南灵活地一闪,闪进餐厅,哈哈大笑着出了大门。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走过去捡起洗碗海绵。她突然发现,其实这司南跟奚晨月是一国的,都是那种万事总要占上风的人。如果不幸不能转变风向,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转移位置,转到对手的上风处去……总之,他们要确保自己是那个说最后一句话的人! 如果让他跟奚晨月遇上……奚风烈想,肯定会战况惨烈…… ……嗳?不对呀!——奚风烈的大脑突然转过弯来,赶紧跳起来追出大门。 「喂,钱呢?」她冲着司南的背影叫道。又是菜又是碗,总不能这个钱也要她出吧?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你先付,回头我们再算。」 妖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奚晨月就经常用这一招占她的便宜!奚风烈气恼地扬起手,又想把那个洗碗海绵砸过去……可问题是,扔出去最后还得她再走过去捡回来……她恼火地一跺脚,转身想回别墅。 刚一转身,眼角处瞥过一个人影中,奚风烈停住脚,扭头看向那个人影。 只见斜对面那间门庭冷落的「温柔西饼屋」前,一个大美女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未婚夫」的背影…… *** 奚风烈和奚晨月是同胞姐妹,两人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只是,奚晨月天生是怀疑主义者,而奚风烈则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乐观派,因此,就算她觉得那个大美人看着司南的目光有古怪,也没把这事儿往深处想。 那位美女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转过脸来。 奚风烈立刻给了对方一个友好的笑脸。 美女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含着谨慎的微笑。 不过,显然这位大美女跟卖面包的那个天使小美女是一家人,两人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得像是双胞胎,只是这一位要比那一位大上个七八岁…… 正想着那个天使小美女,小美女就出现在了面包房门前。 「姐,」小美女叫着大美女,转眼看到奚风烈,便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大美女的衣袖,道:「呀,姐,看,这就是昨天买我们面包的姐姐。」 大美女那修长睫毛忽闪了一下,隔着马路沖奚风烈矜持地笑笑,弯腰道谢:「承蒙惠顾。」 小美女也学着大美女弯腰道了声「承蒙惠顾」,然后又沖奚风烈笑道:「我没骗你吧,我姐姐做的面包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包。」 如果说这小美女是未经世事的天使,那么她的姐姐,那位大美女,则像是曾经误坠过凡尘,并且还受过很深伤害的天使。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无法拂去的沉重和抑郁。 奚风烈不由多看了那个姐姐两眼。 小美女忽然放开大美女的衣袖,跑过街道——差点没头没脑地撞上一辆路过的自行车,吓得奚风烈和那个大美女同声大叫:「小心」。 小美女跑到奚风烈面前,热情地问:「姐姐,今天还要买面包吗?」 奚风烈眨眨眼。想到那十八九收不回来的所谓「回头再算」的菜金,又想到这家面包房低廉的价格,她点了点头。 小美女热情地给奚风烈装着她看中的面包,那位姐姐,大美女则默默地站在收银机后面,瞪着只放了几枚硬币的收银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是新开业的吗?」奚风烈问小美女。 「嗯,刚开了三个星期。」小美女和昨天一样,快手快脚地包好面包,替给她姐姐,回头沖奚风烈笑道:「所以生意不是很好。」 「我觉得你们的面包挺好吃的,」奚风烈道,「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太偏,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故吧。你们有没有想过做做gg?」 小美女摇摇头,偷眼瞥瞥低头打着收银机的大美女,撇嘴道:「我姐姐不让。」 「为什么?」 「我姐姐说……」 「温暖!」大美女突然出声止住那天使美少女,沖奚风烈笑道:「谢谢,一共十五块三。」 「哦……」 奚风烈伸手去掏皮夹,却愣住了。她追着那妖孽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要拿皮夹…… 她沖两朵美人花尴尬地笑笑,道:「呃……不好意思,出门急了点……忘拿钱包了。要不,你们谁跟我回去拿吧,反正就在马路对面。」 第61页 「我去。」 小美女笑嘻嘻地抢着要去,却被大美女伸手一拦。 大美女对奚风烈客气地一笑,道:「都是邻居,不碍事的,下次再给也一样。」 23(下) 奚风烈道了谢,拎着纸袋刚要出门,却只见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胖阿姨。 「快快快,温柔温暖,快接一下。」 胖阿姨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怀里两只大号不锈钢饭盒扔在大美女面前的柜檯上。 「乖乖,烫死了!」胖阿姨甩着两只手道。 「什么呀?」小美女温暖好奇地凑过来。 「饺子。听我们家老头子说,司南回来了。他跟你姐两个人,小时候都特别喜欢吃我包的韮菜饺子,这不,我特意多做了点。温柔啊,见过司南没?」 大美女温柔略带尴尬地看看奚风烈,细声细气地道:「只瞥见他的背影……」 「啊,这么说,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温柔摇摇头,刚要提醒她奚风烈的在场,就听胖阿姨又道:「真是,当初要不是你老子作孽,你们俩是多好的一对……」 哟!这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眨眨眼,整个人立刻来了精神。她竖起两只耳朵,正准备听点什么「壁角」,人家大美女却不干了。 「李阿姨,你还没见过司南的未婚妻吧。」 温柔以目光示意着胖阿姨,可偏偏那胖阿姨再次以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心宽体胖——心宽,自然心眼儿也宽——人家愣是没接收到她眼里的暗号。胖阿姨道:「是啊是啊,这两天镇上的人都在说司南的未婚妻呢。不过要我说……」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温柔只得改而望着奚风烈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司南的未婚妻吧。」 刚开始的那一两秒,奚风烈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温柔说的是自己。当那个胖阿姨扭过头,带着一脸好奇瞅着她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 见所议论的人就在眼前,那位胖阿姨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尴尬,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维多丽亚呀,长得也不像是外国人嘛。」 奚风烈噗哧一笑,心说,这李阿姨跟老所长果然是一家人…… 「哎呀,在这儿碰上你可真是巧了,省得我再往你家拿了。那,这一盒是给你跟司南的,别嫌弃啊。」胖阿姨拿起柜檯上的一个饭盒,往奚风烈的怀里塞去。 「这个……」 奚风烈正拿不准该不该收,就听身后老所长笑道:「收下收下,也省得你们自己开伙做饭了。」 这句话立刻让奚风烈决定收下饭盒。 「谢谢阿姨,谢谢老所长。」她转身道谢,这才看到老所长身后还跟着小所长南松。 南松自打一进门,那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大美女温柔的脸庞。而温柔则温柔而含蓄地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小美女。见到两个警察进来,她比奚风烈还紧张,赶紧躲到她姐姐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揪着温柔身上那件背心式围裙。 胖阿姨也注意到了温暖的紧张,沖老伴一挥手,道:「走走走,谁让你们进来的?!」 「噢噢噢,对不起对不起……」老所长看看温暖,赶紧拉着南松离开了。 咦?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心里那只毒不死的好奇猫又探出头来。 瞪着两个警察离开,胖阿姨转身拉着温暖的手笑道:「温暖啊,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姐姐的。来,乖,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有没有你姐姐的好?」 温暖似乎转眼就忘了那两个警察,天真地笑道:「我姐姐做的饺子好吃。」 她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天使。只是,这回奚风烈却有九成肯定,这小美女的脑筋似乎……呃,有点问题…… 胖阿姨听了温暖直爽的回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护着你姐姐。不过,你姐姐从小就能干,全镇就她跟司南这两人是跳级读完高中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要有你姐姐跟司南他们一半聪明,我就要去庙里烧高香啦。」 「李阿姨!」温柔似乎不太乐意听到她的名字跟司南的名字联繫在一起,颦起两道秋山眉,沖胖阿姨摇摇头,「以前的事……别提了吧。」 胖阿姨一愣,拍着自己的脑袋笑道:「看我,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好好好,咱以后不提过去了。对了,我听我家老头子说,镇上打算给你在超市弄个柜檯,那你店里的生意就会好很多。说到底,这里不适合开店。」 温柔抬头看看不大的店面,道:「谢谢阿姨和所叔叔,不过我不想搬。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跟温暖的家,开店也不用另付房租,挺好。就算市口不好,有这么多邻居照顾着,生意也还过得去。反正我们家就我跟温暖两个人,开销也不大。」 「可温暖的药费……」 一旁理着面包的温暖听到「药」字,立刻扭过头来说:「我不要吃药!我没病!」 温柔赶紧安抚道:「没让你吃药,我们在说别人。」然后她沖胖阿姨使了个眼色。 胖阿姨点点头,又抬头看看墙角的挂钟,叫道:「哟,快十一点啦,我得回去了。温暖,回头再来看你啊。还有维多丽亚,有空跟司南来我家玩。」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62页 奚风烈也趁机告辞出来。 过了马路,她回头看看那西饼屋的招牌,这才明白它为什么叫「温柔西饼屋」。 温柔……温暖……这姐儿俩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的秘密呢……而且,似乎还跟司南有什么关联…… 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 24 奚晨月终于接起电话的时候,奚风烈和那辆惹眼的悍马离她的公司仅有一个街角之遥了。 「怎么不接电话?!」奚风烈噼头就问。 「手机被我调到震动,没听到。怎么?有什么急事吗?」奚晨月的语气超级镇定。 她的镇定并没能让奚风烈那颗慌乱的心安稳多少,她拧着眉问:「你真是在上班?没骗我?」 「骗你?我干嘛要骗你?……」奚晨月慢了一拍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追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你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看着「禾林科技」那四个镶嵌在绿色植物墙里的白色大字,奚风烈狠狠踩下剎车。 「在哪儿?!」 奚晨月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跑到窗前向楼下张望。 果然,那辆骠悍的悍马就停在离门卫室不远的地方。 「你是傻了还是疯啦?!」奚晨月拿着手机向电梯冲去,「怎么把车停在那儿?!还怕人家发现不了你怎么着?!」 奚风烈一愣。说实话,她只顾着担心奚晨月的安危了,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四下里一阵张望——奇蹟!真是奇蹟,竟然没人在看她!或是这辆悍马。 她赶紧一猫腰,把自己藏在方向盘的后面,低声回嘴道:「我还不是替你着急给忘了!」 「你少胡扯!我有什么能让你替我担心的?!」电话那边,奚晨月不耐烦地拍着电梯按钮。「你这人也真是,怎么做事之前就不动动脑子?!我都叫你把车停到对面的修理厂去了,怎么还停在这里?!你以为……」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奚风烈打断她,「这几天你都去哪儿啦?!怎么没在家?」 这回轮到奚晨月一愣,「你怎么知道?」不过她很快便得出了结论,「你回去过了?」 奚风烈翻翻眼,说:「难怪连妈都说你交男朋友了……」 「妈?妈说什么?……」 正说着,电话里传来「叮」的一声响,显然是电梯到了。一个很好听的男中音插播进来问奚晨月:「你这是要去哪儿?」 奚晨月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衡量着什么,然后不客气地顶了一句:「要你管!」 如果她拿的是那种能视频对话的手机,那么奚风烈就能从镜头里认出那两个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都是她认识的人。 可惜的是,奚晨月念旧,仍然用着那只老旧的摩托罗拉998。她皱着眉头绕过她的老闆,转身按上电梯门。 * * * 看着电梯门合上,司南扭头问禾林科技的总经理秦陆川。 「你觉得她这是要去哪儿?」 「你觉得呢?」 头上肿包刚刚消退的秦陆川沖他扬扬眉。两人不约而同挤到窗口,向楼下望去。 * * * 电梯里,奚晨月斜眼瞪着电梯门思索了一会儿什么,然后得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结论,便沖自己点了点头,重新回到话筒边问奚风烈:「你跟爸妈通过电话了?」 「嗯。刚才那个是你老闆?」奚风烈问。 奚晨月避开她的问题,又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让他们有这种印象?」 「我?我能跟他们说什么?说你就跟牡蛎一样健谈?……你别扯开话题,这几天你都住哪儿了?」 奚晨月皱了一下眉,缓缓答道:「朋友家。」 「朋友?哪个朋友?」不是她看扁了她,就奚风烈所知,相当于半个自闭儿的奚晨月几乎没有任何朋友——至少在她大学毕业之后,在这座城市里没有。 「你不认识。」奚晨月祭出她惯用的伎俩,以一副不耐烦的腔调说道:「你少管我的闲事!有那个闲心,还是先好好管管你自己吧,少给我捅点娄子比什么都强!」 话说,人是惯性动物,从小到大,奚风烈一直受着奚晨月的挟制,因此,明明知道她这是在耍花枪,奚风烈还是识趣地住了口。 挂了电话,奚风烈从方向盘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大厦的门口张望——如果她的视线再抬高四十五度角,那么她肯定能够看到十六楼窗口那两张可疑的脸。可惜的是,她仅仅只是抬起头,并没有抬眼。 不一会儿,奚晨月出现在大门口。她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绕过悍马车敲了敲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低声喝道:「还躲在里面干嘛?!快出来!」 奚风烈也贼兮兮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把车门打开一道足够的缝悄悄熘了出来。 奚晨月熘上车,打开车窗对奚风烈道:「到街拐角的星巴克等着我。」说完,便大摇大摆地把悍马开进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坐在星巴克,奚风烈心不在焉地转着手里的咖啡杯。直到奚晨月走进大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两个人不站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奚晨月和奚风烈是亲姐妹,尽管她们的五官有着八分近似。 和奚风烈相比,奚晨月完全是另外一种典型——精英型。她比奚风烈略高半个头,衣着得体,肤色白皙,一头极短的非洲式短髮给人利落干练的印象。如果不是和奚风烈一样,她的头髮也带有些许孩子气的自然卷,只怕这种印象会更加深入人心。奚风烈因此常常自嘲,说她跟奚晨月之间简直就是主流和非主流的区别。 第63页 「完事了吗?」奚风烈眼巴巴地望着奚晨月,期盼能有个好消息。 可惜的是,奚晨月似乎并没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好消息。她摇了摇头,坐在奚风烈的对面嘆了口气。 「这会儿他正跟那个技术总监在开会。我想,还是等他自己发现车回来了比较好。」 「然后我们就安全了?」奚风烈瞪着一双大眼。 奚晨月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很难说……」她拿过奚风烈的杯子在手上把玩着,皱着眉头又道:「你不了解他,秦陆川那个人……诡计多端。如果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却没有得到,很难说他还会使出什么样的鬼花招……」 「得到?!」奚风烈立马抓住这个可疑的词,「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奚晨月意外地瞅瞅奚风烈。说实话,她常常摸不清奚风烈到底是真傻不是假傻,该她精明时她又老是犯迷煳,可该她迷煳时她偏偏又无比精明。 「没什么。」奚晨月直起腰振作了一下,转移话题问道:「这几天你都躲在哪里?」 奚风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答道:「还记得我告诉你,老闆硬塞给我的那串钥匙吗?我就躲在那个别墅里。」 她早说过,奚晨月不想说的事连盖世太保都没办法叫她开口。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奚风烈就不能想像。因此,她又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几天你是跟你那个老闆在一起……」 奚晨月拧起半边眉。 「……而且,你跟他之间可能还就我的问题达成了什么协议……」 奚晨月的另一道眉也拧了起来。 「……甚至可能是以色侍人之类的协议…」 「哈!」奚晨月心下暗暗吃惊,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嘲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想像力丰富。可也不至于丰富到这种程度吧?!我说你是不是得妄想症了?」 「才不是妄想!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问题。」奚风烈眯着眼,手指象枪一样直指奚晨月的鼻尖。「而且你也说过,我的直觉向来很灵……」 「灵个鬼!」奚晨月拍开她的手,瞪着眼睛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直觉直觉,你什么都凭直觉!遇到什么事时你怎么就不能多用用脑子?!我说你还要这个脑袋干嘛?干脆当球踢了拉倒了!还直觉,你说说你凭直觉已经闯了多少个祸了?!」 奚风烈被她呛得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可是,奚晨月的这一顿抢白不仅没让奚风烈释怀,反而倒她更加坚信起自己的怀疑。她低头看看她的脚,「你的脚怎么了?」 早在禾林公司的门口,她就发现奚晨月走路的模样有点怪。 奚晨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然后一皱眉,生硬地道:「没事。」 奚风烈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字,就只见奚晨月勐地站起身来,扔下一张钞票自顾自地走了。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嘱咐道:「小心点,别再给我闯祸了!」 切,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奚风烈沖她的背影翻起白眼。 离星巴克不远,便是公交站台。奚风烈站在站牌前研究着公交线路。正看着,只听身后一阵自行车铃响。她扭头一看,竟然是那只妖孽。 「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话刚问出口,就想起附近有家自行车专卖店。看着他骑着的新车,奚风烈脑海里自行推断出一个不甚正确的结论。 「我还正准备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司南弯着眼眸笑道,「怎么出来也不打声招唿?害我差点要报警。」 奚风烈眨眨眼。虽然眼前这位教授笑得很是温文,可隐约中她就是有种不太对头的感觉——如果不是刚被奚晨月打击,她会说,是她的第六感在警告她。 当然,她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便学着奚晨月转移话题,指着自行车问:「新车?」 司南豪气万千地拍拍自行车笼头,笑道:「对,我的宝马。」他看看她,又问道:「你的悍马呢?你把它开走了?」 「那不是我的悍马,」奚风烈道,「我把它还给它的主人了。」——至少这回她没说谎。 司南斜眼看看她,笑道:「我记得某人似乎还想拿这车抵房租来着。也幸亏我没同意,不然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奚风烈尴尬地笑笑,道:「现在大家都在买汽车,你怎么还骑自行车?」 司南抬起一道眉,一本正经地答道:「人类将来的退化肯定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什么?」奚风烈没听明白。 司南又道:「要知道,汽车是人类最糟的发明之一,它不仅污染环境,还剥夺了我们运动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是那么贪图享乐,天空一定会比现在更蓝,空气也一定会比现在再好,我们的身体也会更健康。」 这番言论不禁让奚风烈又眨了眨眼。这人…… 眼前这人到底是教授司南,还是妖孽司南? 奚风烈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一边随口应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是环保主义者。」正说着,她等的公交车缓缓驶进站台。奚风烈看看公交车,又看看他,继续又道:「我倒是觉得,你是因为晕车才找出这么些理由来。」 司南沖她挑挑眉,歪着嘴角暧昧地笑了笑。 这调皮的表情不禁让奚风烈更加疑惑——那个温良教授绝对不会有如此轻佻的表情,可要说这是妖孽司南…… 第64页 他不是把他给藏起来了吗? 「你的车要开喽!」司南笑嘻嘻地提醒她。 奚风烈看看公交车,又扭头看看他。她想上车,可那超级旺盛的好奇心却牵绊住她的腿脚…… 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问:「到底上不上?」 「哦……」奚风烈只得带着一腔疑惑跳上车。 巴士车行驶在城市主干道上,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奚风烈忽然想起一件事:司南的父母正是死于车祸。 那么……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晕车……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还是修改…… 25 下了公交车,奚风烈一边向小镇走去,一边思索着司南的……呃,怪异。 她向来自认为不像奚晨月那么善于观察,所以她一般都是採用「及人及已」的方法——就是以自己的经验去推测别人的心理、行为——以她的经验,她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老祖宗们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绝对有道理,任何人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本性,也因此,她认为,那只妖孽或许可以披上一层纯良的外衣,却绝对无法改变他内在的妖孽本质。 只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有幸」见识到他的真面目?难道就因为她正好是那个看到他因药物作用而现出原形的第一人? 有可能。 很有可能。 奚风烈一直认为人有一种惯性思维,只要习惯了以一种方式对待某人,想要改变就不大容易。比如她和奚晨月,不管奚晨月在外人面前如何温和友善,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而奚风烈正好相反,不管对别人怎么嚣张霸道,在奚晨月面前她永远是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那一个。 「……疯子、疯子……」 忽然,路边小巷里传来一阵公鸭似的少年嗓音。紧接着,一个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声音带着哭腔嚷道:「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奚风烈刚要探头看个究竟,却被人从后面撞上来,差点摔倒。 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从她身后窜出来,冲着巷子里大叫:「住手!我已经打110报警啦!你们快住手!」 越过小女孩的头顶,奚风烈看到巷子里有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把一个少女围困在墙角,正用烂菜叶、饮料瓶之类的垃圾砸着玩。 「呜,我不是疯子……」 那女孩抬起头,奚风烈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温暖! 她赶紧沖了上去。 「嗨!都给我住手!」 那几个不良少年见有大人来了,这才拔脚跑开。 奚风烈赶到温暖的身边。只见她浑身脏兮兮的缩在墙角,一脸惊恐地兀自发着抖。 「呜,我不是疯子……」 她似乎给吓坏了,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奚风烈心中一软,顾不得她满身的脏污,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温柔赶到社区诊所时,温暖已经被清理干净,额头和手臂上的擦伤也都已经上了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温柔心疼地看着妹妹头上的伤口。 温暖倒是恢復得很快,几乎已经忘了刚受到的惊吓,沖她姐姐笑道:「我饿了。」 温柔沖她勉强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先她一步赶到的南松,无声地询问着。 南松道:「几个小毛孩把她堵在巷子里……还好,她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他的解释让温柔皱起眉。不过她并没提出抗议,只是默默搂紧了温暖的肩。 「他们说我是疯子,」温暖还是害怕南松的制服,便把脸埋在姐姐怀里小声说道:「我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不相信。」 温柔的脸色又是一黯,搂着她道:「对,你不是疯子,我们回家。」 走过奚风烈身边时,温暖对温柔说:「这个姐姐救了我。」 温柔意外地看看她,那冰冷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她沖她点点头,也没道谢便扶着温暖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奚风烈问:「你就这么放任那些小流氓?」 「谁说的?!」南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会一一拜访他们的家长。」 「那我跟你一起去!」奚风烈自告奋勇。 南松阴沉着脸收起笔记本,没有吱声。奚风烈权当他是同意了,跟在他身后向那几个肇事孩子的家里走去。 第一个孩子的父母似乎很通情达理,答应好好教育孩子,并表示要去向温暖姐妹俩道歉。 第二个孩子的父亲似乎有暴力倾向,南松的话刚说到一半,那孩子就挨了一记耳光——奚风烈觉得这并不是教育孩子的最佳方法。当她向那个做父亲的指出这一点时,南松和那个父亲以及儿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从外星来的一样。 第三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年迈的奶奶只有看着孙子嘆气抹眼泪的份儿。 第四个孩子有一个十分溺爱他的母亲,那女人沖南松叉腰嚷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儿子的错?这镇子上谁不知道他们家全是疯子,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不是出于自卫?!」 奚风烈气极了,又跳出来叫道:「你这当妈的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嘛?!你儿子欺负了人你还包庇他!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儿子拿垃圾扔她的!」 第65页 那女人似乎有点忌惮奚风烈的假外国人身份,便翻翻眼,收敛起泼妇状,拉着儿子进了屋再也不肯出来。 「都是什么人呀!」 望着关上的门,奚风烈义愤填膺。 南松笑道:「愚昧小民。」 「应该有个什么法来管管这些不能尽家长义务的人,」奚风烈仍然余怒未消,「或者干脆剥夺他们给人当父母的权利!」 南松揉着鼻子笑笑,又斜眼看看她,道:「没想到你脾气还挺火爆,我还一直以为你跟司南一样,是那种温吞水呢。」 奚风烈耸耸肩,忽然问道:「为什么他们说她是疯子?我看温暖似乎只是有些智力方面的问题而已。」 南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温暖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 奚风烈扬扬眉。她多少猜到一点,因为温暖长得一点都不像是有先天残疾的模样。 「小时候,她跟她姐姐一样聪明……」 南松似乎有点犹豫,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你大概也听说了,她们的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醉就会打人,打她们的妈妈,还有小温暖。温暖四岁的时候他就曾经踢断过她的肋骨……」 「啊!」奚风烈惊叫,「那你怎么不管?!」 南松好笑地看看她,道:「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呢。不过老所长他们管过,但温暖她妈妈坚持说她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所以,」他嘆了口气,「就算是警察也很难管到这样的事。」 奚风烈皱起眉,嘀咕道:「怎么有这样当妈的?!」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南松嘆道,「很多受虐妇女都有这种情况,会不自觉地替施虐方说话。」 「那温柔呢?」奚风烈想起大美女,「温柔也不说?还是她也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南松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爸爸只打她妈和她妹妹,从来没打过她,也从来没当着她的面打过她们……」 但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的人,不可能会完全不知情吧?!奚风烈拧起眉。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南松沖她摇摇头。「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愣是看不清真相,」他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等看清时,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奚风烈隐约感觉到他正说到关键之处,便眨了眨眼,静静地望着他。 南松静静想了片刻,又继续说道:「那年温柔十六岁,温暖十一。出事的那天温柔不在家,她跟司南在我家复习功课——他们都是跳级生,那年正要参加高考。等她回到家时发现温暖满头是血……她爸爸又喝醉了,拿温暖的头在墙上撞……医生说,这种脑损伤严重影响到她的智力,她这辈子都只会有十来岁的智商……」 奚风烈心下一阵难受。没想到漂亮的小温暖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 南松又道:「她爸爸酒醒后说是她妈妈干的,她妈妈没有否认,只是当天晚上就自杀了。第二天,温柔拿着刀到派出所自首,说是她杀了她爸爸。」 「真的?」奚风烈不禁一阵动容。 南松点点头,「她被判了十二年刑。」 此时他们正巧来到温柔的面包店前。狭小的店堂里,温暖腻在温柔身边笑得正开心,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 南松望着温柔嘆道:「她坐了八年牢,四年前出来后就一直在城里工作。我听说她一直在一家大饭店里做首席西点师,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你知道,」他扭头看向奚风烈,「镇上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对他们很不友善,他们认为她们家有遗传的疯病,很多人都有点怕她们。」 「你们就没想过什么办法让镇上的人接受她们?」奚风烈问。 南松摇摇头,嘆了口气。「要知道,做我们这种工作有时候真是很无力,你再怎么说别人就是不相信你,他们宁愿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谣言。」 直到吃过晚饭,奚风烈仍然沉浸在那个悲惨的故事里。和往常一样,她想像她是温柔,想像着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反应…… 「怎么了?」 她的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摇动的手。奚风烈抬起头,只见司南隔着茶几沖她摇手。 「在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奚风烈推开他的手,半是喃喃自语半问他:「要是遇到家庭暴力,虽然没有施到你的身上,你会怎么办?」 司南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奚风烈摇摇头,自问自答道:「我只是个孩子……出于自保的本能,可能我也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司南收回手,脸上一片空白。 奚风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仍然自言自语道:「也或许是我从小就看惯了这些,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司南转身走到落地大窗前,面对着黑黝黝的夜空。 「……只是,杀人……而且还是杀自己的父亲……那得要多大的勇气呀……」 奚风烈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司南那僵直的背影。 怪事——她疑惑地抓了抓脑袋——温家的悲剧里似乎并没有司南的影子,可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就好象……就好象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 26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第66页 伴随着这首熟悉的儿歌,太阳如约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日历毫不犹豫地抛弃二零零九年一月十四日,跳进一月十五日的怀抱——新的一天就此来到。 这一天,离春节刚好整整十天。 奚风烈此时正处于「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境界——心底没了那点「私事」,天地自然变得宽广,宽广得可以任她自由横行……于是乎,她裹着棉被「横行」在水床上,那睡姿只能用「肆无忌惮」这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不是这闹铃太不识趣,只怕她这「一枕黑甜余」能一直持续到傍晚。 奚风烈咕哝着挣出一只手臂,闭着眼四处摸索,却始终没能摸到喋喋不休的手机。她勉强睁开一只眼,这才发现枕头和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被她揣到了床下。 她趴在床沿上捡起手机,按掉闹铃,然后就这样半挂在床边,迷迷煳煳地又睡着了。 忽然,她勐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着对面那扇大大的飘窗。 一室寂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钥匙的叮噹。 奚风烈揉揉眼,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爬出来,坐在床沿边上打了个哈欠。 楼下再次传来钥匙的叮噹声。 奚风烈那半掩着嘴的手突然停住。她眨眨眼,又摇摇头,总算让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然后就听到司南的声音在说:「她大概还没起床,我去叫她。」 「不用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拦住他,「你替我谢谢她也一样,昨天多亏了她。」 楼下约略沉默了有一两秒的时间,只听司南又问道:「温暖还好吗?」 其实,就算司南没提及温暖的名字,奚风烈也猜出这女人有可能是温柔。她悄悄摸到楼梯口,透过一排雕花铁艺栏杆向下偷窥着。 只见楼下沙发前,司南和温柔正面对面地站着,温柔的手里还捧着一只蛋糕。 两人一同低头看着蛋糕,却显然是各怀心事。 又是一阵沉默。一两秒后,温柔答道:「还好,她的恢復能力向来很强。」 她绕过司南,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抬头看着他又道:「其实像她这样也挺好,不记事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吔?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嗳! 奚风烈赶紧弯腰去瞅司南的脸——可如果能让她瞧出什么,那妖孽也就不能称之为妖孽了。 此时司南正侧对着楼梯口,奚风烈很轻易就能看清他那线条优雅的侧脸,以及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的修长睫毛。他垂眼看看蛋糕,又抬眼看看温柔,然后转身踱向落地窗的方向——同时也踱出奚风烈的视野。 奚风烈赶紧跪在地上,侧着头想看清他在干嘛。可就算如此,她也只能看到他那两条熨着笔直火车道的裤管。 然后又是一两秒的停顿,只听司南道:「听说他们替你在超市弄了个摊位,你不想去?」 转移话题!奚风烈兀自做了个鬼脸。 楼下,温柔冲着落地窗的方向点了点头。 唔,就是说,他现在正背对着光源——奚风烈又做了个鬼脸——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的这一行为可以解释为是他潜意识里想要保护自己、隐藏自己……至少不想让温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背对着落地窗的司南问道。 温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嘆了口气,转身向大门走去,「温暖不喜欢人多,像超市那样的地方会让她紧张。」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出奚风烈的视野,一边又道:「何况镇上很多人都不太喜欢我们,就算在超市开个柜檯,生意也未必会好。」 司南的裤管往上升了几寸。 「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狭隘,我舅舅舅妈,还有刘大大他们就都很喜欢你和温暖……」 「这就够了,」温柔在奚风烈看不见的地方笑道,「喜欢我的……面包的人,不会在乎我的店到底开在哪里。不喜欢的人,就算开在他们鼻子底下也照样不会光顾。」 司南的裤管再次往上升了一寸,奚风烈看到他的手在裤缝边捏紧又松开。 「温暖的病……」 这一回,温柔轻笑出声,打断他道:「其实我比你想像的有钱。而且……」楼下传来「嗒」地一声轻响,似乎是她拧开了门。「……她是我妹妹,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们很好,你放心。」 「如果……」司南又向前跨了几步,身影在奚风烈眼前只出现了两秒,便消失在温柔消失的方向。「如果有什么我能……」 随着另一声「嗒」地轻响,他的话尾截断于门的另一侧——就是说,他也追着她出了门。 奚风烈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跪坐在双腿上沉思起来。 综合所有线索,奚风烈有理由相信,司南确实在温家的惨剧里掺了一脚。只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看上去温柔似乎挺护着他,一直想安慰他,那他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内疚呢?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奇宝宝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只得摇摇头,起身去梳洗。 她下楼时,司南正坐在餐桌旁端着咖啡在看报纸。餐桌的中央,温柔送来的蛋糕已经切开,并且已经缺了一角。 第67页 「早。」 奚风烈欢快地打着招唿。她决心要像切开蛋糕那样切开这妖孽的外壳——唔,严格说来这也是为他好,省得将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给憋出了某种心理暗疾。 司南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刚端到嘴边的咖啡杯差点翻了。他赶紧放下杯子,从报纸上方看向她。 奚风烈仍然穿着那件宽松的黑毛衣,蓬松的捲髮用一只颜色花哨的发圈胡乱揪了一个马尾垂在脑后。她走过他的身后,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走进厨房,就好象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司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穿过厨房拉门,转过岛台,停在咖啡机旁。 和奚风烈的斗志昂扬不同,他的内心正藏着些许不安、犹豫,和茫然——对于他来说,这些情绪可有些不太妙。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会做人,也向来觉得自己为人精明,几乎可以摆平任何一个想要找他麻烦的人——用带着距离的微笑,和不容置疑的转身。可不知为什么,他这老少通吃的手段到了奚风烈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不管他怎么做,她始终以一种孩子般热烈的兴致勃勃打量他、研究他,就好象他是那些培养皿里的感光菌株一样……说实话,这多少让他有些不很自在……呃,很不自在。 奚风烈拉开头顶的橱柜,一只手指点在下巴上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关上柜门,转身拉开岛台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只5的小烧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还是这个好。」她突然转过头来沖他笑道。 司南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看报。 奚风烈偷偷一笑,又拿出一只培养皿,把烫手的烧杯放在培养皿里,小心翼翼地端上餐桌。 司南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目光越过报纸看着烧杯问:「为什么不用现成的咖啡杯?」 「那多没意思。」奚风烈耸耸肩,伸手拿了一块蛋糕,然后又伸长脖子看看他面前那只正宗的咖啡杯,「黑咖啡?」 司南点点头,道:「柜子里有方糖,冰箱里有牛奶……」 「我知道,我看到了。」奚风烈挥手打断他,「不过我想先试试你的这种调法。」 她沖他调皮一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就着烧杯抿了一口黑咖啡,立刻苦起脸来。 司南的嘴角微微一扯,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一边道:「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习惯调吧。」 奚风烈摇摇头,又撅着嘴嘬了一口,道:「人要是老守着同一套规则,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而且,」她沖他展眉一笑,「专家说,熬制得最理想的咖啡应该黑得像魔鬼,烫得像地狱,纯得像天使,甜得像爱情……」 她的双手握在胸前,装出一副陶醉模样。 「专家?」司南的目光再次越过报纸看向她。 「塔列兰。」她沖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别问我这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妹妹告诉我这句话是他说的,至于这是个什么人……」她再次耸耸肩,「我没记住。」 典型的奚风烈作风!司南暗暗一撇嘴,重又把报纸像盾牌一样竖了起来。 奚风烈咬着蛋糕,一边侧头打量司南。 感受到她的目光,司南便借着翻报纸的机会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让报纸横在两人之间。 他听到奚风烈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蛋糕。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她正在享受着那块蛋糕——奚风烈感慨道:「温柔的手艺真好。听南松说,她曾经是某个大饭店的首席西点师,你知道吗?」 司南不知道。他翻过一页报纸,盯着报纸上的某一点道:「她让我替她向你道谢。」 奚风烈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嘀咕道:「举手之劳。」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苦得要命的咖啡,奚风烈转转眼珠,又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个像我舅舅那样的白案大厨。」 司南同样不知道,也同样不想知道。为了表明这个态度,他再次「哗啦啦」地翻过一页报纸。 奚风烈只当没看到他的无声抗拒,自顾自说道:「可惜我爸妈不认同我的这个理想,他们认为这工作,嗯,多少有点丢他们俩的脸。我爸跟你舅舅一样,也是个工程师,我妈是会计师,他们都希望我们姐妹俩长大后能子承父业,可我这人天生对数字不敏感,所以最后只好由我妹妹来实现他们的理想了。 「唔……」奚风烈喝了一口咖啡,做了个怪样,继续又道:「我们长大后,我妹妹真接了我妈的班做了个会计师——我妹妹拿到cpa证书时才二十二岁。至于我,」她自嘲地耸耸肩——至少司南是这么感觉的。「我上学时偏科偏得厉害,大学都差点没能考上。还好,上帝帮忙,我比入取分数线仅高了一分,所以也没能混个好学校好专业……不过好在我人本来就胸无大志,不想,也不可能成为你们那样的精英。红花总要有绿叶来托不是?我就甘当那绿叶了。」 报纸后,司南皱起眉头。他很不习惯有人跟他讨论这么私人的话题,那简直就像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虽然不是他主动打探的…… 他的手忽然一僵,心头升起一丝警觉。她……不会是想以隐私换隐私吧?! 果然,只听奚风烈拔高半个音阶道:「南松把温柔和温暖的事都告诉我了,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第68页 哈! 司南淡淡地、镇定地瞥了她一眼,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翻过最后一页报纸。 奚风烈撑着下巴瞅着他,见他没有更多反应,便锲而不捨地又道:「我妹妹老说我想像力丰富,联想到你每次看到温柔都那么不自在,我相信,在这个故事里你肯定也掺了一脚。至于你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司南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不动声色地把看完了的报纸又往回翻了一页。 看着他就是不上钩,奚风烈点点头,道:「好吧,我说说我是怎么想的,错了你纠正我。」 27 我知道你跟温柔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我还知道你们俩原本是一对儿,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们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 奚风烈偷眼瞅着司南。司南两眼盯着报纸,摸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简直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她气恼地鼓鼓腮,转转眼珠又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因为在她出事后抛弃她而内疚……」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司南的反应——他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好接着又道:「可后来我发现,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儿。如果单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应该还不至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做贼心虚……这个词终于让司南的目光离开了报纸。 奚风烈赶紧补充道:「当然,你掩饰得很好。」 然而,这个备註并没能减少这个形容词的负面效应,司南皱着眉头瞅了她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报纸上。 「所以我就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奚风烈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我说过吗?其实我不仅想像力丰富,推理能力也很不错……」 司南的目光越过报纸短暂地瞟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满是讥诮。 奚风烈只当没看到,又道:「我猜,当初你肯定是干过什么亏心事儿,所以现在才没胆子面对她们姐妹俩,对不对?」 司南手中的报纸「哗啦啦」一阵脆响。 「我跟温柔还不熟悉,也不知道当年温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我对你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你这人吧,面冷心热,我觉得当初可能是这么回事……」 报纸再次发出一阵脆响,司南又往回翻过一页。 「当时你多大?」奚风烈嘻笑道,「南松说你跟温柔都是十六岁。唔,你看过《犯罪心理》没?美国的一部电视剧,其中有一集里说到,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救世情节,都喜欢当英雄。所以我猜,十有八九你发现了温家老头的暴力倾向,加上温柔又是你的心上人,然后你就想给那老头一个教训,结果却被那老头给教训了一顿,温柔为了保护你,一时失手才杀了她爸……」 「bones。」看着报纸的司南突然说道。 「什么?」奚风烈一愣。 司南从报纸上抬起眼,「你说的那个情节,是《bones》里的剧情。如果我没记错,国内好象翻译成《识骨寻踪》。」 呃哦! 奚风烈眨眨眼,向他探过身子。「那我猜对了吗?」 司南横了她一眼,继续装模作样地看报纸。 奚风烈沖他眨了一会儿眼,然后又道:「那么,还有可能是这么回事。你给温柔出了个什么馊点子,可后来不知怎么出了岔子,她失手杀了她爸,还因此坐了那么多年的牢。所以你觉得你欠她什么,所以你才……」 这回司南都懒得瞟她一眼,又「哗啦啦」地翻过一页报纸。 奚风烈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这个也不是。那么这个呢?其实杀人的不是温柔,而是你。」 司南翻报纸的手一顿,抬起眼来。 奚风烈又沖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爸不同意你们俩好,为了这事,他把温柔关了起来,你去偷会温柔,结果被他发现了,然后你们俩就打了起来,然后你失手杀了他,然后你害怕了,就跑了,然后温柔就替你顶了罪。」 随着这一连串的「然后」,司南的眉越飞越高。他瞪着奚风烈,奚风烈也瞪着他,半晌,她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这回我说对吗?」 司南点点头,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说道:「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奚风烈刚要得意地咧嘴,就只听他又道:「你的想像力果然很丰富。」 他端起那杯冷咖啡,喝掉最后一口,然后转身向地下室走去。「不过,我更宁愿你把精力放在家务上。」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发现洗衣机里的衣服几乎快满了,却没人去洗它。」 * * * 其实这不能怪奚风烈。在她们家,她只负责厨房里的事务,打扫卫生和洗衣服之类跟清洁有关的事向来是有洁癖的奚晨月亲力亲为——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当奚风烈把司南那件有着英伦风格图案的羊毛衫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发现它缩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时,只好带着「罪证」来到客厅。 此时司南已经从地下室里出来了,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见她过来,便抬起头来。 奚风烈举起毛衣,沖他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妹妹从来不让我洗衣服,因为我总是记不清什么面料该怎么洗。」 司南看看那件可怜的羊毛衫,拿掉眼镜揉了揉鼻樑,嘀咕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奚风烈歪头看看手里的婴儿衫,点头附和道:「我也很喜欢这一件。」 第69页 她的轻快让司南怀疑地眯了眯眼。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奚风烈又眨了眨眼,看上去更加无辜了。「你这可是……」她又瞅了瞅那件衣服的商标,「……我不知道这商标叫什么,但我猜一定很贵,我可赔不起。」 司南嘆了口气,垂眼看看手里的笔,又抬眼看看她,然后尽量露出他最斯文有礼的笑,道:「没关系,你也不是有意的。」 奚风烈像是早就算计到这个表情一样,沖他嘻嘻一笑,转身向洗衣房方向走去——毫无愧疚之色地走开。 「你去哪儿?」司南问。 「继续洗衣服,」奚风烈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别担心,没毛衣了。」 可还有一件他心爱的全棉衬衫! 司南赶紧跳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别……」 奚风烈眨眨眼,又低头看看手臂上的手,扭头笑道:「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再弄坏你的衣服了。」 「呃,不是……」司南并没放手。 「那你是不相信我?」她挑起眉。 当然,司南心说,可嘴上却说道:「不是不是……」 「你怕我再洗坏你的衣服?」 「没有,我只是……」 「我保证不会再弄坏你的衣服了!」 奚风烈像个童子军一样举起手。要不是她手里正抓着那件被她「弄坏」的毛衣,司南几乎就相信了她。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奚风烈推开他的手,一脸受到冒犯的模样。 司南烦躁地一撸额发,说:「好吧,我是信不过你。」 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吃惊地瞪着她——而且还愚蠢地半张着嘴。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以这种毫无顾忌、没有礼貌、直接了当的态度表达他的个人看法呢。维多丽亚——真正的那一位——总说他待人不够真诚,老是透着一股虚假,其实他只不过是不希望因为他而引起任何争执罢了。遇到有异议时,他宁愿学古代君子採取「和而不同」的策略……不过这一策略似乎总在遇奚风烈时自动失灵。如果说认识之初他还能以药物过量来推诿,那么最近,以至于现在…… 他沖自己苦笑。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努力,想要把她重新推回到跟其他人一样的礼貌线之后,可是收效甚微。似乎他对她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加掩饰、直率天然的交谈习惯…… 奇怪的是,此时奚风烈似乎又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她耸耸肩,冲着手上的衣服做了个鬼脸,道:「看起来你有实足的理由信不过我。」 司南眨眨眼,再次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无力感。 「好吧,既然是我不擅长的事,那我最好就不要逞强,还是让给擅长的人去做。」奚风烈沖他嘻嘻一笑,把毛衣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她又扭身笑道:「在我们家,我只管厨房里的事,所以买菜什么的我倒是能帮得上忙。所以,我去买菜喽,拜拜。」 * * * 不知道是因为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还是因为除掉了心头的重负,奚风烈一路走来,头一次注意到春节即将到来的迹象。 首先,对面派出所门楣上方拉起了「欢度春节」的红幅标语;其次,温柔面包店的橱窗里也贴出一对银行发的 「福」字卡通牛。等她来到菜场,更是发现菜场门口架起一排长桌,一群老头老太太和几个小孩子正趴在长桌上义务帮大傢伙儿写春联。 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奚风烈对春联什么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倒是看到旁边卖的竹篾编小篮小篓不错,便买了一只竹篮打算用来装菜。 她刚结完帐,突然发现老闆脚边躺着一只像是坏了的浅口小扁筐,那原本规则的长方形边框被人从中间踩了一脚,硬是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不规则船形。 奚风烈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问:「这个怎么卖?」 老闆很惊讶,道:「这个坏了。」 「我知道。」奚风烈笑道:「这个多少钱?」 她的奇怪行径立马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不久,她的身边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那个外国人」、「司南的女朋友」…… 那老闆也是本镇人士,此时也认出了她,便笑道:「这个坏了,我给你找个好的吧。」 「不用不用,」奚风烈拦住他,「我就看中这个了,这个怎么卖?」 见这「老外」硬要买一个坏筐,周围的人不禁好奇地围了过来。奚风烈不由一阵窘迫,正不自在着,只听老闆说:「这个坏的,不要钱,你要就送给你了。」 奚风烈如临大赦,赶紧道了谢走人。可她刚一转身,就只听那边长桌后有人叫她。 「小奚!」 奚风烈一扭头,只见舅妈正站在长桌后面沖她招手。她虽然不懂写春联,却是个爱凑欢热闹的,便嘻笑着挤进人群,挤到长桌后面。 「舅舅、舅妈。」她沖仍然伏案写着春联的舅舅招唿着。 舅舅正全神贯注于笔下,没空理她,便冲着面前的红纸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舅妈拉着她问:「你在那边干什么?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我买了个坏筐,他们大概觉得我疯了吧。」奚风烈嘻笑道。 舅妈低头看看那只坏筐,奇道:「你要这坏筐干嘛?」 第70页 奚风烈把坏筐举到眼前,得意洋洋道:「看,洗一洗,再衬上一层餐布,这不就是个面包篮吗?而且形状还挺别致。最主要的是,这东东可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舅妈笑道:「你想像力真是丰富……」 呃哦……当天第二个同意她想像力不错的人…… 「司南呢?没陪你来买菜?」舅妈又问。 奚风烈转了转眼珠,实话实说道:「他在家洗衣服呢。」 舅妈一愣,笑道:「他还会洗衣服?」 奚风烈装出一副腼腆样,答道:「那是因为我不会洗。」 舅舅刚好写完那副春联,抬头笑道:「你会做饭就行了。听说你手艺很好?」 奚风烈赶紧接过话茬,扯谎笑道:「刚才司南还跟我说,晚上要请舅舅舅妈来别墅吃饭呢。」 「那好呀,」舅舅又拿过一张红纸,道:「正好,我给你们也写一副春联。」 28 我们前边说过,奚风烈虽然为人懒散,但对于她感兴趣的事情是从来都不啬于钻研的。比如这妖孽,比如温柔大美人,比如大美人跟妖孽之间的恩怨是非……再比如,吃。 奚风烈好吃,可奚爸爸和奚妈妈都不精于厨艺,奚晨月更是秉着「君子远庖厨」的精神连灶台的边都不肯碰,于是好吃的奚风烈只好响应毛老爷子的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不小心倒让她锻鍊出一手的好厨艺。十八岁那年,她凭着一人之力独立办了一桌七荤八素十五道菜的年夜饭,着实让亲戚们狠夸了一通——虽然那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来自超市的成品或半成品。在奚风烈的记忆中,亲戚们的夸奖往往都是冲着奚晨月去的,这难得一回露脸不禁让她飘飘欲仙起来,从此就更爱在厨房里舞菜刀弄锅铲了。 也因此,晚上的请客吃饭对于奚风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简直是小菜一碟,她拎着菜篮在菜场上转悠了一圈,心里便有了一本菜谱。 她买了些蔬菜,又买了些鱼和虾,还打算再买一只鸡时,发现手里的菜篮已经满了。奚风烈低头想了想,决定先回去,拉了司南当挑夫后再来第二轮採购。 路过粮店时,她想起家里没米了,便转身走了进去——这几天他们吃的都是南松送来的那半袋米,今早刚好告罄。 刚到店门口,就只听店里一个粗粗的声音大着嗓门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店小,没人送货,你自己看着办吧。」 奚风烈一探头,很意外地看到温柔的背影。 在温柔对面的柜檯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戒备地瞪着她,看到奚风烈探头进来,胖脸上立刻换了表情,笑容可掬地转出柜檯迎上来问:「要买点什么?」 说是转过柜檯,却又是带着小心地避开了温柔,好像怕她突然扑向他一般。 奚风烈斜眼看看这胖老闆,没搭理他,抬腿向温柔走去。 温柔没有回头,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奚风烈。她低头看着脚边的面粉袋皱了皱眉头,弯下腰去拉面袋的一角,似乎是想试着拎起它来。 奚风烈赶紧上前一步说:「我帮你。」 温柔一回头,见是她,便笑了笑,道:「谢谢,不用。」 「嗨,跟我客气什么。」 奚风烈大咧咧地推开她,一下腰,一使劲,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抱起那个面袋,惊得那个胖老闆和温柔一阵目瞪口呆——要知道,她至少要比温柔矮了半个头呢!而且,这还是十公斤的面粉袋。 「你有车吗?」奚风烈问。 温柔没料到娇小玲珑的她竟然有如此神勇,一时呆住了,没能及时答话,倒是那老闆不好意思起来,上前一步抢过奚风烈手里的面口袋道:「我来我来。」 他抱着面袋三两步窜出店门,将袋子往门前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一放,便讪讪地缩回了店里。 温柔瞅瞅老闆的背影,扭头沖奚风烈笑着道谢:「谢谢。」 奚风烈爽快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温柔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又道:「还有昨天的事。」 奚风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昨天的什么事,便更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笑道:「这有什么,谁遇到都会管一管的。」 未必。温柔扭头看看藏在店门后的胖老闆,心中更加感激奚风烈的见义勇为。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只好又沖奚风烈笑了笑,转身去推车。 奚风烈看看那辆车轮直径还不到二十英寸的小自行车,有点担心,问:「这车……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温柔又沖她微微一笑,歪歪扭扭地推着车走了。 奚风烈目送温柔拐过街角,又回头看看粮店。她平生最恨不平事,这店老闆的行为让她很想替温柔打抱不平。 她这边正想着怎么欺负那店老闆一下,好替温柔找补回来,就只听那个胖老闆又探头出来问她:「您想买点什么?」 奚风烈转转眼珠,假笑道:「我倒是想买袋米的,可你这里又不能帮着送货,算了。」她挥挥手,转身要走。 开店就是为了做生意的,哪有放走生意的道理?那店老闆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她。 「送送送,我们送货的。」 「是吗?」奚风烈斜挑起一道眉,「那你刚才怎么对温柔说不送?」 第71页 胖老闆讪讪地搓着手,又左右看了看,俯身靠近奚风烈低声道:「不瞒您说,送谁家都可以,就她家……」他摇摇头,「不敢。」 「不敢?」奚风烈瞪起眼,「为什么?」 老闆还没答话,就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声,一个声音大叫:「胖子,下午给我家送袋米,别忘了。」 奚风烈一扭头,却见来的是熟人——家俱店老闆光头。 光头见是奚风烈,便熄了火,笑道:「哟,是弟妹呀,买米?」 奚风烈点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道:「这老闆不地道,一会儿说可以给送货上门,一会儿又说不能,我不放心他。」 这话不禁让那店老闆有些下不了台,只好搓着手尴尬地笑着。 光头看着胖子问:「还有这事?」 胖老闆抓抓额头,道:「不是我不地道,是我不敢啊。」然后又嘀咕道,「我倒想看看有谁敢去她家。」 光头看看奚风烈,又看看胖子,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奚风烈不屑地横了胖老闆一眼,胖老闆苦笑道:「是温家。」 正说着,旁边一直看热闹的杂货店老闆娘也跑了出来,对奚风烈道:「哎哟,这你可就冤枉胖子了,你是不知道他们温家,我们可不敢靠近她们家。」 「为什么?」奚风烈奇道。 「说的是她家呀,」光头这才知道他们在说谁,「要是她们家,镇子上大概有一半的人都不敢接近她们。」 「为什么?」奚风烈追问。 「哎哟,你不知道,」杂货店老闆娘道,「刚才那个,别看她长得好看,她可是个杀人犯!」 胖老闆接过去说道:「听说她是因为有疯病才没被判死刑。」 杂货店老闆娘又抢过话头说:「这会儿病好了才给放出来。不过是不是真好了谁知道,万一復发了,被捅一刀也是白捅。」 光头接过去总结道:「所以大家都不敢靠近她们家。」 「疯病?」奚风烈想起似乎一直听到有人说温家人有疯病。都说「空穴来风」,这么说总是有原因的吧。 「可不,」杂货店老闆给她解惑道,「当时这案子可闹得沸沸洋洋了一阵子,宣判时有好多人都去了,他们说法庭上是这么说的,说她是精神失常什么的。」 「对,我也去了,」光头证实道,「我还记得那个辩护律师用的那词儿,挺新鲜的,我是第一次听到,好象叫……对了,『应激性精神失常』。」怕奚风烈不明白,他又解释道,「那意思是说,她老子、她妈,加上她妹妹这事儿给了她强烈的刺激,结果人一下子就疯了,然后就拿刀捅了她老子。」 奚风烈不禁皱起眉。她和奚晨月都偏爱看悬疑类的电视剧,对应激杀人多少有点了解,就她所知,这并不代表温柔就是个疯子……她想,得仔细问问司南当初法庭上到底是怎么说的,只怕是镇上的人一知半解给弄误会了。 29 奚风烈提着菜篮拐过街角,没走多远就看到温柔那辆迷你型的小自行车倒在路边——显然是那袋面粉从车上滑了下来,给她制造了一点小麻烦。 温柔弯着腰,努力想把那袋面粉重新弄回车上去,却一直没能成功,不是面袋不肯上车,就是车子不肯站直。 路边不时有行人经过,看到她的窘状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上前帮一把。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跟在他的母亲身后从对面走过来,见此情景那男孩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妈妈一把拉开。当妈的攥紧那孩子的手,一边快速绕开温柔一边沖他低声嘀咕着什么。那孩子被母亲拉着,扭头看向温柔的神情里也比刚才多了几分畏惧和好奇。 奚风烈见状,不由气不打不处来。她赶到温柔身边,把菜篮往地上一放,说道:「我帮你。」 温柔一抬头,见是她,不由松了口气。两人合力将面粉袋重新搬回车上。 虽然此时正是数九寒天,温柔的额头还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直起腰,一边挑开被汗水粘在额头的髮丝一边沖奚风烈感激地笑道:「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奚风烈正在生那些无知镇民的气,便没有吱声,只是摇了摇头,拿起地上的菜篮往温柔手里一塞,转身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去。 温柔一愣,赶紧提着菜篮赶上她,「呃,我来吧。」她说。 奚风烈又摇了摇头,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你好象不太会用自行车。」 温柔微微涨红了脸,低声道:「我……还不太会骑。」 「我八岁时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 奚风烈这么说着,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自夸的得意,倒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温柔侧头看看她。忽然间,她明白了,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温柔的心底不由浮起一丝感动。看到自行车在她手中果然比在自己手里服贴,她便没再坚持,提着菜篮默默走在奚风烈的身边。 奚风烈的脾气向来直爽,就算生气时间也不会久,何况这还是替别人生气,因此没一会儿她就不气了。她偷眼看看温柔。她倒是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可又觉得事关个人隐私……她不想冒犯到她。 又走过一个十字路口,面包店就在前方。奚风烈终于忍不住说道:「好像大家对你有误会。」 第72页 温柔歪头看看她,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我的事情了。」 奚风烈不由一阵发窘。 温柔倒没什么,她看着远处门庭冷落的面包店嘆了口气,道:「他们有理由怕我,必竟……」 她没再往下说,奚风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两人默默往前走着。 温柔一边走,一边偷眼打量着奚风烈。在情窦初开的年华里,她以为她跟司南会是天生的一对,后来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不再抱着那样的指望,自从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后,便更不作他想。只是,她一直以为他的未婚妻会是一个文文静静、满身书香的女孩……一个她没机会成为的那种人…… 她又偷眼看看奚风烈,笑道:「你跟我们想像的一点都不像。」 奚风烈眨眨眼,有些心虚地笑笑,问:「你们想像我是什么样?」 「我们一直以为司南会找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 奚风烈撅着下巴做了个鬼脸,说道:「文质彬彬,礼貌周到,从不大声说话,也不跟人结仇,看上去近乎完美……」 这嘲讽的语气不禁让温柔扭头看向她。 奚风烈又一咧嘴,笑道:「什么都好,就是缺少点人气儿,不像个真人。」 温柔惊讶地眨眨眼。和大家一样,她也一直认为司南是个温文君子,从来没感觉他缺少了点什么。可被奚风烈这么一提,倒让她心头一动,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悟。 她还记得幼儿园时期那个老是喜欢对她恶作剧的小司南,可自从他的父母去世后他就变了,变得守礼有余活泼不足。在那个家长和老师对早恋都严防死守的时代,他和她……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暧昧,他也一直恪守着校规从来不曾越雷池半步……自从出事后他们便断了联繫,这一次再次相逢,温柔能感觉到他比当年更加彬彬有礼,却从来没想到过这礼貌的背后少了些什么……或叫藏着些什么…… 奚风烈偷眼看看沉思着的温柔,道:「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温柔从沉思中抬起头。 「呃……」 奚风烈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只见温柔温柔一笑,道:「是不是想问我跟他之间的事?其实……」 「不不不,」奚风烈赶紧摇头打断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呃,当年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一直内疚到现在?」 面包店近在咫尺。温柔停下脚步扭头看看奚风烈,道:「我猜,他大概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 奚风烈眨眨眼,心说,几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司南这么个人,更何况是你。 温柔又道:「其实事情并不是像他们传的那样,我跟他……我们从来没走到那一步过。」 奚风烈惊讶地眨眨眼。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同班同学,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大人们开玩笑时常常把我们凑成一对。后来小学三年级时我跳了一级,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再后来初中他也跳了一级,我们再次被分到一个班……」 她抬起头,目光朦胧地看看马路对面的别墅。 「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五六岁,正是对异性好奇的年龄,加上小时候的事……」她收回目光。「那时候学校和家长对早恋管得都很严,他又一直是师长眼中的模范生……其实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只是我……」她又自嘲地摇摇头,「那时候我以为我喜欢他,就写了一封情书给他……」她咬咬唇,「都是这封信惹的祸……」 温柔苍白着脸垂眼看看臂间的菜篮,嘆了口气又道:「这信……后来落到了我爸手里……」她抬头转向面包房,「你大概也听说了,我爸是个酒鬼,一喝多了就打人,打我妈,还有我妹妹。但他从来没打过我。」她苦笑了一下,「我们家很怪,我妈跟我妹妹从来不敢跟我爸顶嘴,只要顶嘴至少也要挨一顿骂,只有我敢。但他从来没打过我,我想,除了因为我长得好、学习也好,替他长脸之外,他大概也知道我胆子大,敢跟他对打。我妹妹和我妈就不同,她们被他打怕了,见到他就跟看到猫的老鼠一样……因为那封信,我爸拿温暖出气,结果把她打成了那样,然后又逼得我妈……」她又摇了摇头,「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封愚蠢的信……」 奚风烈眨眨眼,没想到这故事还有这样的内情。不过,她还是没听出来司南为什么要内疚。 「司南之所以感觉内疚……」温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把信交给了老师。」 奚风烈惊讶地张大嘴,好人司南竟然也做过这种不入流的事?! 「……老师找了我爸,那天正好我不在家,我爸就拿了温暖出气……」 温柔抬起头,正看到奚风烈一脸的惊愕,便替司南开脱道:「那时候他才十六岁,又是班长,而且我们学校规定收到这种信是要上交的。」 奚风烈合上嘴。事实上,她妹妹奚晨月曾经也这么干过,以至于被那个写信的小子恨了很多年。 不过,那是「冷面」奚晨月,这么做倒也符合她向来的处事风格,可……这是「好人」司南呀……那个八面玲珑,从来不得罪人的司南…… 当然,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少年…… 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 第73页 奚风烈眼前一亮,她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她刚要抬头说话,忽然瞥见「好人」司南急匆匆地拐出别墅大门。看到她们,他立刻改变方向向她们走来,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如释重负。 「买菜?」 他嘴里问着温柔,两只眼睛却一个劲地瞅着奚风烈。 见奚风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司南便有些担心——既怕她趁机跑了,又怕她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偏偏他又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一个人在别墅里心神不宁了将近半小时,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拿了大衣准备去菜场那边看看。谁知刚一出门,正看到奚风烈跟温柔两人站在马路边相谈甚欢。 温柔看看司南,又看看奚风烈,指着菜篮笑道:「这菜是你们家的,这袋面粉才是我的。」 「你来得正好,」奚风烈架起自行车,以一种熟不拘礼的口吻指挥道:「来,帮我们把面粉给扛进去。」 司南瞅瞅她,一挑眉,道:「好说。」 他把大衣递给奚风烈,又撸了撸衣袖,轻轻松松扛起那袋面粉,跟在温柔的身后进了面包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李子的长评,呜,太感动裊,终于我也看到一个长评裊,呜,我要长评,我要长评…… 30 从温柔家里出来,奚风烈一边帮司南拍着肩上沾到的面粉一边嘻笑道:「没想到你这教授倒是一点都不文弱,所谓『骨头里面长肌肉』,形容的就是你吧。」 司南也在拍着身上的面粉屑,听她这么说便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练长跑。」 「哈!」奚风烈忽然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跳开一步,「终于也让你上了我一当,『骨头里面长肌肉』的是螃蟹!」她咧着一张大嘴,笑得甚是得意。 看着那两片富有异国情调的丰满嘴唇,司南心头「突」地一跳。他忽然想起这唇印在他唇上的感觉。那感觉…… 司南倏然一惊,赶紧调开视线。 远处,一辆满载着花木的卡车拐出苗圃园,向这边开来。 奚风烈瞅瞅他不自在的表情,以为他跟奚晨月一样不喜欢别人的捉弄,便敛去笑意,岔开话题道:「你天天都晨跑?」 她一边问一边把他的大衣递过去,另一只手伸向月放在地上的菜篮。 司南推开她的手,抢先一步提起菜篮,「上学时养成的习惯。我是我们学校的长跑冠军。」 「真的?」奚风烈不太相信,「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书呆子的运动神经都不怎么发达呢。」 「谁说的?」司南扬起眉梢。 「事实证明呀,」奚风烈嘻笑道,「你瞧,我妹妹的体育就不好。说起来还有一个笑话,那天我们分两组考五十米和一百米,我分在一百米那组,我妹妹在五十米那组,结果她的五十米成绩正好是我的一百米成绩,我忘了具体是多少秒了,但……」 「你跟你妹妹一起上体育课?」司南好奇地打断她。 「呃,」奚风烈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是……我们在同一个班。我妹妹入学早,成绩又好……跟你和温柔一样,她也跳过一级,所以……一不小心我们就成了同班同学。」她又做了个鬼脸,「人家都以为是我留了一级,为这我没少被人嘲笑。幸亏后来她考上了重点中学。」 「有一个比自己聪明的妹妹是不是压力挺大?」司南若有所思地问道。 奚风烈耸耸肩,又撇了撇嘴,「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这人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再说,她是我妹妹,她好我当然也高兴,与有荣焉嘛。」 见他没有往别墅那边走的意思,奚风烈便先他一步走下马路台阶。 「我记得你好象说过你妹妹二十四,是吧?」司南跟在她的身后,「这年纪就做到了财务总监,挺不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财务总监?」奚风烈疑惑地转过身。 比起默默无闻的她,奚晨月在她那一行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因为怕被司南顺藤摸瓜,奚风烈记得她特别留意过不要提及到奚晨月的工作。 「嗯?」司南一转眼珠,道:「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说过吗?」 正疑惑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 「叭!」 奚风烈吓了一跳,刚要回头,就只觉得肩头有一股大力把她往后扯去。 「当心!」 司南一把拉住她。 奚风烈一个立足不隐,整个人扑进司南的怀里。她嘻笑着抬起头,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瞳…… 「怎么回事儿?」 这声喇叭也惊动了隔壁派出所里的老少两位所长,和刚要出来答谢的温柔姐妹俩。 南松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远去的卡车喝道:「靠,敢超速?!」他又缩回脑袋,不知干什么去了。 老所长抬眼瞅瞅路边相拥着那一对,便沖温柔呶着嘴使了个眼色,也缩了回去。 温柔心领神会,捂着温暖的眼睛把她拉进门。 只眨眼的功夫,街边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宁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奚风烈傻傻地望着司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上他的有力掌握,以及额头上他的轻柔唿吸……而更加清晰的,是一股在她心底纠缠着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悸动…… 第74页 「你还好吗?」司南望着她。 奚风烈眨眨眼,短路跳闸的神智终于重归原位。 「还,还好……谢,谢谢你。」 她结巴着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心底涌动的那股暗流。这陌生的感觉如同丝弦上的一缕余音,裊裊娜娜地缠绕着她,令她心慌,更让她无措。 和所有她无法处理的情况一样,奚风烈本能地选择转移目标。她冲着远去的卡车叉起腰,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架式骂道:「嗨,赶着去投胎呢!」 眼角余光中,司南扬着眉,一脸的似笑非笑。 奚风烈一窘,噼手夺过菜篮,三两步窜过马路。 司南又沖她的背影扬扬眉,然后回头看了看派出所——不知道是老所长还是南松的制服从窗口一闪而没。旁边面包店里,温柔突兀地转身去擦柜檯,只有温暖大大方方地贴在玻璃窗上,沖他摇手嘻笑。 司南也沖她摆摆手,转身跟在奚风烈身后过了马路。 「今天中午我们就吃简单点吧。」 听到司南关门的声音,奚风烈在厨房里叫道。 「好啊,你做主就好。」 司南一边扬声应着,一边推开书房的隔断。却只听奚风烈又道:「对了,忘告诉你了,我在菜场遇到你舅舅舅妈,顺便请了他们晚上过来吃饭。」 司南的脚步一顿,不由拧起眉,转身走到厨房的拉门前。 「你说什么?」他问。 奚风烈正忙着把活鱼活虾倒进水槽,头也不回地道:「我替你请了他们过来吃晚饭。怎么着你回来也有三四天了,照理也该请他们吃一顿饭才是。」 她清点了一下料理台上的菜,想了想,正准备去书房拿张纸记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一回头,就只见司南不悦地拉着一张脸。 「怎么了?」她问。 「你不觉得,这事儿应该先问问我吗?」司南道。 「怎么?」奚风烈扬起眉,「你不想请你舅舅舅妈吃饭?」 「不是,」司南摇摇头,「问题不在这儿。我是要请他们吃饭,只是……你不觉得,既然我是这家的主人,请客的事应该由我来决定吗?」 奚风烈歪头想了想,大咧咧地一拍他的肩,笑道:「这有什么,你舅舅舅妈不会怪你失礼啦。」 司南斜眼看着她放在他肩头的手,那高耸的眉峰依旧高耸。 奚风烈眨眨眼,收回手,「呃,你……不是指这个?」 司南的眉扬得更高。 「好吧,」奚风烈转转眼珠,试探道:「你之所以不爽……是因为我没先跟你通个气儿?」 看着他的脸越拉越长,奚风烈赶紧道:「我知道了,我侵犯了你的『主权』,所以你才不痛快。」 司南眨眨眼。明明是他占理的一件事,怎么被她这么一说,倒有点像是他在吹毛求疵了?!「算了。」他沖她摆摆手,承认失败。他刚要转身离开,只听奚风烈又道:「知道吗?其实你跟我妹妹很像。」 司南扭头看看她,道:「是吗?她也是男人?」 「瞎说!」 奚风烈白了他一眼,司南则胜利的一笑。笑完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他摸摸鼻子,后退一步,倚在岛台上听奚风烈继续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俩的思维方式很像。还有……」奚风烈歪着头想了想,一耸肩,撇着嘴道:「我形容不出来。总之,你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他向她勾了勾身子,问道。 「比如,你们俩都很聪明。」 「这话我爱听。」司南笑着直起腰。 「还都很固执,」奚风烈又道,「对个人领域划分得也很清,只要是你们的私人领地,任何人都不许越雷池半步。」 「我给你这样的感觉?」 司南微微有些吃惊。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可是个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嗯,可不。」奚风烈转身继续处理那些菜,「虽然人人都说你和蔼可亲,其实骨子里你对谁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你才不是像你表面看上去那样呢……」 「哪样?」司南问。就算骨子里的他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似乎也不是她这样一个……呃,没什么心机的人能看穿的。 「唔……『冰冰有礼』。」奚风烈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引号,「我妹妹用她的冷脸和利嘴吓跑别人,你呢,则是用这副油盐不进的笑脸来跟人划清界限……」 听到这,司南不由一阵心惊。他一直以为她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大大咧咧的「小白」,却没料到她竟然能有如此的洞察力,能观察到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某些事。 这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司南下意识地眯起眼眸。 背对着他的奚风烈并不知道他的脑海里翻腾着的思绪,她抬头看看窗外,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能想像得到,你的性格是怎么发展而来的。」 她回头看看司南,司南则回应地挑了挑眉。 「你瞧,我知道你是孤儿,」她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手,看着他又道:「并且大家都说你小时候很调皮,只是在你父母去世后你才变成了『模范儿童』。我想,虽然你舅舅舅妈对你很好,可他们到底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加上你又是个敏感的孩子,为了向别人证明你值得他们爱,你肯定也会加倍努力去做他们希望你做到的事——就算他们没有开口要求,你也会这么要求自己。所以,你会下意识地只给大家看他们想看到的那一面,久而久之,你就变成了『君子司南』……」她又偷眼看看他,「你……之所以把温柔的信交给老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75页 司南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整个人不由一僵。 「你瞧,」奚风烈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妹妹也干过同样的事。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何况你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司南皱着眉,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不知是该为她这笨拙的宽慰解怀,还是应该为她无礼侵入他的「私人领地」生气——而如果他真的生气,那她刚才那一大段分析就等于是坐实了。 忽然间,司南领悟到,这似乎一直都是奚风烈处理事情的手法:先七弯八绕把人绕晕,然后当你想起要反击时,却发现那一拳全无着力之处。 谁说她是「小白」?这女人明明是一只披着白羊皮的小白狐狸! 31 晚间,舅舅舅妈携着南松来到别墅。刚一进门,扑面而来一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好香!」南松像只猎犬一样冲着空中嗅了嗅鼻子,「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鸡。汽锅鸡。」 奚风烈一边招唿舅舅舅妈和南松入坐,一边沖司南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为了这汽锅鸡,她跟司南还小小地扯了一阵皮。按照司南的意思,随便买个罈子鸡之类现成的菜也就行了,奚风烈却非要亲自上阵,而且还指定非要做汽锅鸡不可——因为她刚好在菜场门口看到有紫砂汽锅卖。 她蹲在陶瓷店门前挑选汽锅时,司南站在她身后嘀咕:「为了做只鸡竟然还要再买一只锅!只有你们女人才会做这种傻事。等吃了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再用第二回。」 奚风烈捧着那只汽锅端详着,听他这么说便歪着头想了想,道:「也是,最多再过两三天我就该走人了,可能还真是用不到第二次。」 司南意外地眨眨眼,他几乎没想过她离开的事……看着蹲在脚边的奚风烈,他的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失落的感觉。 奚风烈又检查了一会儿那只汽锅,然后点点头:「就它了。」 她把选中的汽锅递给老闆打包,又回头沖司南笑道:「其实就算我走了,这锅你也一样可以拿着用。汽锅鸡的做法很简单,回头我教你。我相信,以你司南教授的聪明劲儿,肯定一学就会。」 老闆结完帐把汽锅递过来,司南绅士派头十足地伸手接了过去。出于感激,奚风烈主动挽起他的胳膊。两人一边往菜场外走,奚风烈一边笑道:「赶明儿我走了,你还可以拿它当个念想。看到它你就会想到我,想起当初曾经有这么一个女人,死乞白赖非要做你的未婚妻不可。瞧,你多有面子。」 说实话,司南从来不觉得突然多出这么个「未婚妻」是很有面子的事,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她就要离开了,他这心里…… 「你会做汽锅鸡?」舅妈问话的声音叫回了司南的注意力。 只见舅舅、舅妈,还有南松都围在餐桌边,看着奚风烈花了两个小时做成的那一桌菜。 在这些盘盘碟碟当中,摆放着一只矮矮胖胖的陶瓷紫砂砂锅,那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正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 「这也是汽锅?」舅舅则好奇地指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紫砂锅问舅妈,「怎么跟我们在云南吃的不太一样?」 舅妈忽略过舅舅的问题,转头问奚风烈:「你们家祖籍是云南吗?」 奚风烈得意洋洋地摇摇头,「不是。小时候我们大院里有一个来自云南的阿姨,这汽锅鸡是她教的……」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说漏嘴了,不由惊慌失措地抬头望着司南。 司南赶紧横跨一步上前搂住她的肩,沖舅妈笑道:「我叫她别费那个劲儿,随便买点什么叫花鸡、罈子鸡之类的好了,可她偏不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打岔起了作用,舅舅舅妈似乎并没察觉到奚风烈的破绽。 南松也没察觉到,他追问着:「这汽锅鸡是云南的?」 「是啊,」舅妈答道,「这是一道云南的名菜。上次我跟你爸去云南旅游时就吃过,临走时你爸还想把人家的汽锅给偷回家呢。」 「这不是想想而已嘛。」舅舅哈哈一笑,又指着那砂锅道:「我们吃的那个就只有小碗那么大,我还以为汽锅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呢。」 「听导游说,这汽锅是云南的特产,」舅妈说,「要不是这东西容易碎,加上千里迢迢背回来太麻烦,我还真想买一只回来呢。对了,你们这个又是打哪儿弄来的?」 奚风烈抢着答道:「菜场旁边那家陶瓷店里就有卖的。」 「咦?那里有卖吗?」舅妈说,「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有啊,就放在门口角落里,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奚风烈和舅妈讨论得高兴,南松却有些不以为然,撇着嘴道:「不就是一只砂锅嘛,还没我们家那只砂锅大呢。」 舅妈笑道:「这砂锅可不是我们家的那种砂锅,你把盖子揭开瞧瞧。」 南松抢过司南手里的抹布,垫着手去揭砂锅的锅盖。这汽锅的锅身上粗雕着一些兰花草,旁边还提了一行草书,在南松看来,它也就是一只做得考究了一点的砂锅而已,结果揭开锅盖一看,却发现里面原来另有干坤。 只见这汽锅的中间兜底竖着一根下宽上窄的喇叭型中空管,远看倒有些像是火锅的模样。在那根空心管的四周,碧油油的鸡汤衬着雪白的鸡肉,看着令人赏心悦目,闻着让人垂涎三尺。 第76页 「真香。」南松咂着贊道,「这就是汽锅鸡?看这汤色,真诱人。这汤要炖多久?」 奚风烈请众人坐下,一边各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各人面前,一边笑道:「这汤可不是炖的,是蒸出来的——这就是汽锅鸡的特色。做的时候这锅里面我一滴水都没加,鸡汤全是从中间这根管子里冒出来的蒸汽一点一点凝结而成的。」 「哟,那这汤可不就是这只鸡的精华了吗?」舅舅叫道。 南松则迫不急待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不禁被热汤烫得直伸舌头。 舅妈笑道:「当心!这孩子,猴急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吃。」 南松一边喝一边赞不绝口。他说:「妈,明儿我们家也买一只汽锅吧。对了,这个难不难做?」他又转头问奚风烈。 「不难,」奚风烈笑道,「只要把鸡放在这根汽管的周围——剁不剁开都无所谓——再加一些姜、葱、酒等调料,然后把汽锅放在一只大一点的锅里去蒸,等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蒸得肉烂骨酥,筷子能戳进鸡肉里,这道菜就算是做好了。」 「就这么简单?!」南松跟舅妈同声叫道。 「是啊,」奚风烈笑道,「如果你们愿意,还可以加上一些药材做药膳呢。以前我还拿它蒸过鸽子、鹌鹑,还有排骨汤,味道都不错。其实最主要的是,它的做法简单,营养还丰富,很适合我们这种懒人。」她看看舅妈,又笑道:「等我们吃完了,你们就把这汽锅带回家吧。」 舅舅舅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听司南在一旁极力反对,「那我们用什么?」 奚风烈意外地瞅瞅他,道:「我走……」她及时地住了口,又抬眼瞅瞅司南。 司南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事实上,如果奚风烈走了,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他是绝对不会下厨房的。难道……他真想把它当「念想」给收藏起来? 舅妈好笑地瞅瞅司南,道:「菜场那边就有卖的,我明天去买一只就好。司南,放心,我不抢你的汽锅。」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司南、南松还有舅舅在一旁讨论着一些男人感兴趣的话题,奚风烈则和舅妈继续围绕着汽锅讨论一些有关烹饪的事情。忽然,奚风烈的耳朵里刮过司南的名字。 她转过头,只见舅舅瞪着醉眼沖南松训话:「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你表哥那种出息,可你也不能太没有上进心了。每天回来就只知道上网打游戏,要不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舅妈赶紧替儿子解围,「他不是工作忙嘛,老是晨昏颠倒的……」 「你别老惯着他,慈母多败儿,他工作再辛苦,能我们当年那么辛苦?他们现在的条件多好,就是不懂得珍惜。想当年……」 奚风烈赶紧沖司南递了个眼色。 司南起身给舅舅盛了一碗鸡汤放在他的面前,笑道:「舅舅,你这么说就有失公平了,南松哪点做得不好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是已经派出所的所长,可算是年青有为了。」 舅舅不满地摇摇头,大着舌头道:「你就别夸他了,比起你跟陆川,这小子那点成绩算什么?再说,他的毛病我这做老子的能不知道?有点成就这骨头就轻了,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要不是我时不时的敲打敲打他,他的尾巴还不知道怎么翘上天了呢。」 看看南松阴沉的脸色,奚风烈微微嘆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们知道镇上的人为什么都说温柔有神经病吗?」 「小市民习气!小农意识!」舅舅醉醺醺地咕哝道。 舅妈说:「你别理那些人,他们这些人没事就爱乱嚼舌头,整天就只知道议论别人家的是非……」 奚风烈摇摇头,截着舅妈的话道:「我问他们为什么认为温柔姐妹俩是疯子,结果他们告诉我,说是当年法官在法庭上判定温柔有『应激性精神失常』,我猜他们都给理解成了她有疯病,所以他们才会躲着温柔她们。」 这倒是大家第一次听说,不由全都支楞着耳朵看着奚风烈。 「真的?」舅舅道,「他们就这么无知?!连什么叫『应激性精神失常』都不知道?」 南松则低声自言自语道:「难怪……」 司南没出声,只是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舅妈想了想,拍着舅舅的肩道:「这倒真是有可能。」她又看看奚风烈,「我们一直都以为,镇上的人是因为温柔当年的事才心怀芥蒂,倒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奚风烈点点头,「我想,能有人给他们解释一下什么叫『应激性精神失常』,可能他们对温柔的态度会有些变化吧。」 送走客人,奚风烈上楼脱掉她那件唯一能见客的皮夹克,正准备下楼洗碗,却发现司南已经干了起来。 「不错,」奚风烈弯着双眉笑道,「将来你娶媳妇时我一定给你写个推荐信。现在这年头,肯洗碗的人可不多了。」——奚晨月就宁愿每月花两百元来雇奚风烈洗碗,而奚风烈人穷志短,也就这么欣然接受了。 司南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已经做了饭了嘛,我洗碗才公平。」 「我帮你吧。」奚风烈道。 「不用,」司南用胳膊推开她,「你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就好。」 「这活轻松,我爱干。」奚风烈嘻笑着靠在背后的岛台上。 第77页 她抬头看看头顶那个巨型抽油烟机,问:「你这个抽油烟机是不是太高级了点?怎么像是工业用的?」 司南回头瞅了瞅,道:「这就是工业用的。」 奚风烈一挑眉,「这也太奢侈了吧……」 「做实验时偶尔会产生有毒气体,排气不够会出事的。」司南道。 「咦?你也在家做那种危险实验?」奚风烈问。 「很少。」司南道,「不过,万一有需要呢?」 唔,这就是司南。奚风烈暗自点点头。当初看了这屋子的装修她就认定,这屋子的主人肯定是一个极有条理的傢伙。果然不假。 司南扭头看看她,问:「你会打太极吗?」 「什么?」奚风烈一愣。 「太极拳,」司南挥着满是泡沫的手套沖空中画了个太极八卦鱼,「或者太极推手。」 「这个呀,」奚风烈笑着比划给他看,「我只会『一个大西瓜,中间剖一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司南的眉头微微一动,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呢。」 「我看上去像会的样子吗?」 奚风烈低头看看自己。在她的印象里,会打太极的可都是些古典美人,比如温柔那样的。 「不,我是说,你很擅长太极推手。」司南摘掉手套,转身望着她。 奚风烈歪歪脑袋,怀疑他话里有话。 果然,司南又道:「比如你想帮温柔,可又知道温柔不会接受你的帮助,于是你就转而去查为什么镇上的人不待见她。知道原因后,你知道凭你这外来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镇上人的态度的,于是你又拐着弯儿地告诉我舅妈,让她去做那些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他弯起嘴角扬扬眉,做了个鬼脸。「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扮猪吃老虎』。我差点儿就上了你的当。」 「什么?!」奚风烈拧眉瞪着他。难道这就是她在他脑海里的形象?!一个阴谋党?! 「你冤枉我!」她跳起来叫道,「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我根本就没想到你说的那些,我也只不过是偶然听到镇上的人这么说,然后告诉了你舅妈而已,我哪能那么有心机?!如果真是那样,我爸就不会叫我『没头脑』了!」 见奚风烈一脸的激愤,司南倒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他又看错她了? * * * 临睡前,舅妈推推舅舅,「这奚风烈……我怎么越看她越不像是在国外长大的?」 舅舅的回答则是一片唿噜声。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修改细节。 另外,竹子的孔雀鱼生了40条小宝宝,竹子这两天忙接生,新的内容难产中…… 32 元月十六日,腊月二十一,离春节还有九天。 这一天,难得闹铃还没响奚风烈就已经醒了——大概因为没了心事,她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甚至连梦都没有一个。 此时正是早晨六点四十五分,离闹钟响还有半小时。如果是在平时,奚风烈肯定会抓紧这最后半小时的时间再补个回笼觉,可今天的她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瞪着天花板足足瞪了有五分钟,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已经睡饱了。奚风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身,又侧耳听了听别墅里的动静。 除了窗外那一阵阵时高时低如呜似咽的风声外,整个别墅沉浸在一片寂静当中——也就是说,别墅的主人又去晨跑了。 而这风声也立刻引起了奚风烈的注意,她抬头看向窗外。 从窗帘的缝隙间,只见远方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近处,那片香樟林在强风的威逼下纷纷左摇右摆,俯首称臣;就连院子里的草坪也都仿佛在一夜间枯黄了许多。 奚风烈忽然想起前两天的天气预报——难道说,寒流真的来了?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却并没感觉到室温有多大的变化。她沖自己做了个鬼脸,以为只不过是起了风而已。 匆匆梳洗毕,奚风烈下楼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 冰箱里,除了牛奶就只有昨天早晨吃剩的那一点蛋糕——说实话,别说司南,就是奚风烈自己连着吃了这么些天的蛋糕面包也已经觉得腻味得不行了。 奚风烈沖蛋糕皱了皱鼻子,决定放自己和司南一马。 紧接着,她便想起了司南小时候的最爱——刘大大的牛肉汤。 刘大大的牛肉汤果然是名不虚传,又香又浓。再配上隔壁那家现出炉的草炉烧饼…… 想起上一次吃过的美滋味,奚风烈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转身拿了钱包和皮夹克便急急地出了门。 关上大门,奚风烈刚一转身,便有一股冷风扑面袭来。奚风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唿吸差点被冻住。 看来,果然是寒流来了——她为时已晚地想起别墅用的都是高科技的保温材料,保暖功能自然要比一般的房屋强——只是,就算知道这是寒流过境,她也没有办法了。除了这件皮夹克,她可没有任何可以添加的衣物。 奚风烈认命地把皮夹克往怀里裹紧了一些,低着头顶风而行。 值得庆幸的是,这件皮夹克是夹棉的。 只是,就算是夹棉的皮夹克也顶不住零下的低温。等奚风烈支撑到刘大大的牛肉汤馆时,早已冻得鼻尖通红,手脚冰凉了。 「哟,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第78页 刘大大正站在那口有着百年歷史的大铁锅后面熬着牛肉汤。勐一见奚风烈的狼狈样,他赶紧把汤勺塞给站在一旁的女儿,转身把奚风烈拉进店里。 大概因为天冷,人人都想着这一口热汤,此时汤馆里已经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门口那只大锅里的热气混和着各人面前汤碗里的热气,把小小的牛肉汤馆蒸腾得如浴室一般湿热。 这室内的热度和室外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刺激,奚风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没,没想到……会,会突然……这么冷。」她一边哆嗦着一边笑道。 「快快快,先喝碗牛肉汤解解寒气!」刘大大的老伴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奚风烈感激地捧过那只超大号的海碗暖着手,转头沖刘大大笑道:「我,我想买两……碗。」她看看无处下脚的店堂,又道:「带,带走。」 「忙什么!」老太太推推桌子边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让他往里挤一挤,然后一把奚风烈按在长凳上,「先暖和一下身子再说,可别冻病了。」 她又摸了摸奚风烈的皮夹克,忍不住撇了一眼店门口她那个同样衣着单薄的女儿,大声道:「你们这些姑娘可真是的,要漂亮也不能不要身体呀,这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司南呢?」刘大大问,「这大冷的天,他怎么叫你出来,自己倒不出来?」 这时奚风烈已经暖和了过来,话音也不打颤了,笑道:「他晨跑还没回来。对了,我还要去隔壁再买两块烧饼……」说着,她便要站起来。 站在桌旁的刘大大赶紧把她按回凳子上,「这好办,」他扭头叫他女儿,「丫头,跟隔壁说一声,送两块烧饼过来。」 「吃香菜不?」刘家老太太站在奚风烈身后问道。 奚风烈点点头,老太太伸手从桌上的佐料罐里拿了一把香菜帮她洒进碗里,然后这对老人便像两个护法神一样,一后一右地把奚风烈夹在中间,害得奚风烈好一阵不自在。 老太太说:「维……维亚丽多是吧……」 他女儿「噗哧」一笑,叫道:「是维多丽亚!」 奚风烈赶紧道:「叫我奚风烈,或者小奚。」 老太太点点头,笑道:「还是这名字好记。你那外国名儿太长,我们老了,记不住。小奚呀,」她亲热地拍拍奚风烈的肩,低头凑近她问道:「你跟司南打算什么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奚风烈眨了眨眼,心头不由一动。她走之后,司南要怎么向这些热情的乡亲们解释他们的「事儿」黄了? 刘大大白了老太太一眼,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干嘛?这是人家小奚跟司南之间的私事……」 老太太立刻梗起脖子道:「怎么着我也是看着司南长大的,关心一下不能啊!」 刘大大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人家外国人可不像我们中国人,人家都讲究个隐私权的……」 这老俩口正拌着嘴,隔壁的小伙计已经送了两块烧饼过来,还是现出炉的。 奚风烈赶紧趁机岔开话题,假装惊讶地叫道:「呀,这么快!」 她付了钱,捧着烧饼嗅了嗅。新出炉的烧饼散发着阵阵芝麻香气,和着满屋浓郁的牛肉香,奚风烈只觉得唾液分泌旺盛得不行。要不是她想在司南面前表现一番,此刻她真想先尝上一口…… 她这边正努力压抑着咬一口烧饼的冲动,就只听刘大大的女儿在门口冲着马路对面大叫:「司南!司南!」 刘大大听见喊声便赶紧钻出店门,以他那宏亮的嗓门帮着大吼道:「司南,你老婆在这里呢!」 这一声,顿时让熙熙攘攘的牛肉汤馆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奚风烈的身上。 奚风烈不由一窘,脸颊泛起一片热烫。 她抬起眼,隔着汤馆那扇已经不太透明的玻璃门和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穿过马路向这边跑来。 只听刘大大在门口道:「果然是你们年青人火气大,这大冷的天,你就只穿这么一点?」 随着一阵冷风,刘大大推着司南进了店门。 如果说奚风烈的打扮停留在深秋,那么司南这一身就明显还在夏季里了。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下身却只有一条蓝色运动短裤,从膝盖到运动鞋上方的袜口,一段结实的肌肉毫不畏惧地□在寒风当中。 而且,他没有戴眼镜。 「咦?你今天倒是起得早。」司南沖奚风烈笑道。 说得好像她天天睡懒觉一样!奚风烈尴尬地一缩脖子,低头对着汤碗没吱声,眼神却不自觉地熘到他那半截□的小腿上。 男人不是都应该长着腿毛吗?为什么他的腿上却光洁熘熘?难道他也像女人那样剃腿毛?! 她的视线沿着那截小腿向上漫游至他的胸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所看到的。 ……唔,她记得他的胸膛也很干净,没有那种屠夫似的胸毛…… 这是想什么呢?! 奚风烈抬眉飞快地瞅了他一眼,不自在地闪开眼眸。 此时正好有人离座,刘大大便把奚风烈旁边的那个小伙子硬是赶到后面,然后让司南坐在了奚风烈的旁边。 「来来来,坐坐坐。」他给司南也端上一碗牛肉汤,对奚风烈笑道:「既然你俩都在这儿,就不用打包了吧。」 第79页 奚风烈笑着点点头,见司南斜眼看着她,她不禁又是一窘。 「干嘛看着我?」她色厉内茬地低喝。 司南微微一笑,靠近她低声道:「我以为你要甩开我,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呢。」 店堂里十分吵杂,有炉灶下鼓风机的噪聒,也有人们大声交谈的吵闹。不知道是怕奚风烈听不清,还是故意想要让她难堪,司南的嘴唇靠她的耳朵很近,近得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嘴唇的蠕动。 奚风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往里挪了挪。 不想司南也跟着往里挪了挪。 奚风烈转眼瞪着他,却只见他一脸温文地笑望着她——倒像是她小家子气一样。 妖孽! 看看旁边笑咪咪望着他们的刘大大夫妇,奚风烈脚下微微一动,狠揉慢捻着那只穿着运动鞋的妖爪。 疼痛让司南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膝盖往奚风烈的大腿上一撞,这才让他的脚逃出生天。 刘大大却是不知道这桌下的干坤,往司南的碗里洒了一把葱花,笑道:「你还是不吃香菜?」 这时有客人要求结帐,又有新客人进门,老俩口只好走开去招唿客人,终于还了司南这「小俩口」一个相对清静的空间。 司南看看奚风烈碗里的香菜,问:「好吃吗?」 「尝尝不就知道了?」奚风烈白了他一眼,低头拿烧饼沾着牛肉汤咬了一口。 「有道理。」司南点点头,汤勺伸进奚风烈的碗里舀了一勺汤。 众目睽睽之下,奚风烈只能拿眼瞪着他。 司南却连看都不看她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尝了尝勺子里的汤,然后摇摇头,低头喝着他那碗没放香菜的牛肉汤。 奚风烈转转眼珠,沖他呲着牙假笑道:「这么一点怎么能尝得出来?」她飞快地揭开佐料罐抓了一把香菜扔进他的碗里,「得这样才能尝出味道。」 香菜,又名芫荽。虽然叫作「香菜」,却不是谁都喜欢它这类似臭大姐一样的香气的。 司南拧眉瞪着奚风烈,奚风烈得意洋洋地沖他一咧嘴。 两人正以目光对决着,只见刘大大又走了回来。 「你有一年多没喝我的牛肉汤了吧?怎么样?味道跟以前有什么变化没?」 司南只好收回目光,低头嫌恶地看了看满碗的香菜,抬头奉承道:「唔,还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味儿。」 刘大大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玻璃门上已经斑驳的对联自豪地道:「『歷经百年身,依旧一味道』,就是再过一百年,我这店里还是这老汤老卤老味道。」 见奚风烈有些不解,司南指着门口那只大铁锅解释道:「刘大大这店里用的老卤可都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他们家做这牛肉汤,到现在已经是……」 「第五代了!」刘大大自豪地指着门口的女儿道:「到她是第五代了。」 趁着奚风烈抬头的功夫,司南快手快脚地把「香菜」全都拨进奚风烈的碗里。 「你不是说喜欢刘大大家的牛肉汤吗?来,多喝点。」 看着横眉冷目的奚风烈,他「深情款款」地笑道。 「哟,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再来一碗就是。今天刘大大请客,小奚啊,你就放开肚子喝!」 在奚风烈如刀般锋利的目光中,刘大大豪放地拍着胸脯。 * * * 从汤馆里出来,虽然寒风还是那么凛冽,奚风烈倒也不像来时觉得那么冷了。因为她被热情的刘家人灌了满满一肚子香浓的牛肉汤。 光吃还不行,临走时刘大大又打包了两碗汤,说什么也要他们带回家。盛情难却之下,奚风烈和司南只好应下了。 与都市里的食品店不同,牛肉汤馆外卖的东西从来不用那种一次性的包装,而是沿袭百年来的传统,仍然用竹制食盒装了汤碗让客人带回家。 和昨天一样,司南依旧绅士十足地抢着提了食盒。奚风烈跟在他的身后,好奇的目光总是不离那只食盒的左右。 「这食盒要还的吧。」她问。 「当然。」司南答着,把食盒换了一只手。 奚风烈绕到另一边,盯着食盒道:「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见过这种食盒的呢。听说它是我太太——就是我妈妈的□陪嫁,后来就不知道它去哪儿了,我也没想到问上一问。其实这东西挺不错的,又环保又卫生……」她看看食盒外已经褪色的喜鹊登梅图,「还挺好看的。」 司南又倒换了一下手。 奚风烈赶紧又绕回另一边,继续跟在食盒后面。 司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跟在食盒后面让他很紧张,老是觉得她会撞上那只食盒。 他又倒换了一下手。 奚风烈又想绕到另一边去,司南赶紧一把拉住她,却不想正好握住她的手。 奚风烈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抽回手。司南则是本能地一把抓紧。两人的目光飞快地交接了一下,便又各自闪开。 「别闹了,」司南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凝视着前方,「你别老跟着这食盒转,害我老是担心你会撞到它。就这样,你站这边,别乱跑了。」 一开始,见司南就是不撒手,奚风烈还有些疑心他是在趁机吃她的豆腐。可听他说得那么有理有节,她倒没了主张。有心想要抽回手……又觉得这么做太小家子气了。可就这么任凭他握着…… 第80页 奚风烈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从小她就是一个假小子,跟男生拍拍打打、拉拉扯扯,甚至搂搂抱抱都不是什么没干过的事,可……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像现在这样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她险些被自己的脚给跘倒。 司南的手指勐地一收,却并没回头看向她。 而这一收,简直像是直接握住了她的心脏一样,奚风烈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只是拉个小手而已……而且还不是刻意地拉手,你慌个什么劲儿?!奚风烈狠狠地鄙夷着自己。 她的手出人意料的柔软,司南不禁联想到一个十分香艷的词:柔若无骨。 而这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手中,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它随时会消失无踪的错觉……司南忍不住收了收手劲,确认她的手仍然握在他的手里。 奚风烈的指尖冰冷,手指软软地憩息在他的掌心中,既没有顺势握住他的企图,也没有挣扎撤回去的胆量——当然,有那么一会儿她的手指十分僵硬。她似乎想收回手,又有些不太确定……趁她还没拿定主意,司南赶紧紧了紧手,让她打消了那个还在犹豫的念头。 前方,别墅越来越近。 虽然这房子从设计到建设他都有参与,可每每看到它他仍然有种陌生感。在他看来,这里只是供他吃、住、睡的地方而已。而此刻,看着那扇锻铁大门,他的心头却闪过一道认知。 「到家了。」他喃喃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真要命!越忙越是忙,差一点点没能完成任务……唿…… 33 从牛肉汤馆到别墅,也不过短短三百米。俩人才走出大约一百米,奚风烈就感到她那刚刚被牛肉汤焐热的手脚又变得一片冰凉。 而且,她记得她出门的时候是顶风而行的,怎么回来时还是顶着风? 奚风烈抬头辨辨风向。 只见街道中央,肆虐的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圈儿扑向路边。路边的行人稀少,偶尔的几个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迫于寒流的淫威,人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除了…… 奚风烈低头瞅瞅司南光裸的小腿。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整条街上穿得最少的那一个,可奇怪的是,他的手竟然比她的还要温暖…… 奚风烈的心头又是一跳。她赶紧移开视线,那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司南立刻察觉到她的动静,指间又紧了紧,扭头问:「冷吗?」 奚风烈摇摇头——她可不想让他知道,他的手对她有什么样的影响。 「应该是我问你这句话才对。」她意有所指地看看他的腿。 司南笑道:「这点降温算不了什么,你该看看丹麦的冬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从温柔的店里钻出来,看到司南便招唿道:「哟,教授,真够壮实的!当心感冒啊!」 奚风烈只听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没认出他是谁,那人就已经急匆匆地窜过马路,拐进了对面的小区大门。 是哦!奚风烈眨眨眼,赶紧摇着司南的手建议道:「我们也跑吧。」 她没注意到,她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弯起,握住了司南的手。 司南当然注意到了,只是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去提醒她。 他微微一笑,抬起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食盒道:「会洒掉的。」 「总比你冻病了好。」 奚风烈又摇了摇他的手——或者说,是两人相握的手。 司南看看她,道:「你是不是冷了?」 奚风烈赶紧摇头否认:「谁说的?!我身上穿得可比你多多了!」 「但还是比他们少。」 司南若有所思地看着路边的行人。他忽然想起她并没带行李过来——就是说,她没什么可添加的衣物…… 「那我们走快些?」他握紧她的手。 「好。」奚风烈点点头。 于是,两人嘻笑着,以类似径走的姿势快步穿过马路,冲进别墅大门。 刚一进别墅,奚风烈就转身接过司南手里的食盒。 「你快去沖个热水澡,别冻病了,」她一边呵着另一只快要冻僵的手一边走向厨房,「我看看家里有没有生姜,我们都需要喝碗姜汤。」 司南跟在她的身后道:「你也去沖个热水澡吧,我看你比我还冷。」 「我还好,不需要。」奚风烈放下食盒,不自觉地用那只被司南焐热的手去焐着另一只冰冷的手。一回身,却差点撞上身后的司南。 她皱起眉:「咦?你在这儿干嘛?快去洗澡!」 司南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上前一步拉过她那只冻僵的手,冲着她的指尖呵了口气,然后用他的两只手来回使劲地搓揉起来。 说实话,奚风烈之所以一动不动任由他搓揉她的手,并不是因为她想,而是因为她被他——不,更正,是被他所引起的某种感觉——给吓傻了。 她低头呆呆地瞪着那纠缠在一起的三只手。两只手的手指修长,一只手的手指短胖——她向来自认为她的手长得奇丑无比。和遗传了父亲修长手型的奚晨月不同,她遗传了母系这边又短又肥的婴儿手型。 什么叫「自惭形秽」,她现在就自惭形秽…… 第81页 什么叫「无地自容」,她现在就无地自容…… 「你的手真可爱……」 嗯?! 奚风烈抬起头。 只见司南低头又冲着她的手呵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像孩子的手,肥肥的,软软的,摸上去很舒服。」 说着,他竟然真的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呃,这,这这这……这似乎是调戏哎……奚风烈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妖孽今早并没有戴他的眼镜,那毫无遮拦的眉眼弯弯的,透着一股不知名的愉悦,让人也忍不住想要跟着他一起微笑…… 「呃……」奚风烈发出一个类似抗议,又类似……什么都不是的声响。 她突然发现,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吃她的豆腐…… 司南又沖她弯眼一笑,然后两人一起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她的手指短胖;他的掌心宽厚,她的手掌短小;他的白皙,她的……通红。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静静躺在他的掌中,虽然这两只手有着天壤之别,可不知为什么,这么相握着,看上去却是出人意料地……协调。 司南把奚风烈的手轻轻地翻过一边。在她那如婴儿般肥肥的手背上,印着四朵可爱的梅花坑。 「真可爱。」司南喃喃低语。 随着他的低语,奚风烈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梅花坑……唔,似乎是挺可爱的…… 然而,紧接着,当他的指尖轻抚过那几个梅花杭时,奚风烈的唿吸一窒。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热流正从他的指尖袭来。这热流令她促不及防,她只觉得全身一阵燥热,脸颊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甚至连那只「可爱」的、「孩子般软软」的掌心里也开始一阵阵莫名其妙地冒汗…… 「我……我不冷了。」她倏然收回手。 司南抬起头,乌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想要看到她内心深处一般。 起先,奚风烈还假装勇敢地与他对视。可只坚持了一秒,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里多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时,她又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奚风烈赶紧一低头,转身绕开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找那块差点被遗忘的生姜。 「你害羞了。」 司南在她身后轻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粗哑。 「谁害羞了?!」奚风烈佯装气愤地转身瞪着他,「看看你,连声音都哑了还说没冻到!快走快走,快去洗澡去!」 「好。」司南微微一笑,抬腿向厨房外走去。 走过奚风烈身边时,他忽然一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脸红也很可爱哟,很有女人味呢。」 他的手指轻轻颳了一下她嫣红的腮,步履轻快地跑上楼去。 直到楼上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奚风烈才从呆若木鸡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什、什么嘛……」她抬手捂住脸颊。 手掌下方,那妖孽抚过的地方仍然像受了伤一般火辣辣地刺痛着。 奚风烈扭头看看厨房。厨房里没有镜子,但多的是不锈钢制品。她凑近一只不锈钢锅,就着锅身打量着自己的脸。 光亮的不锈钢锅上反映着一张奇怪而变形的脸。尖尖的头、大大的嘴,腮旁垂着两条蓬乱的麻花辫。 奚风烈不满地摇摇头,换了个位置。 只见锅子表面的人影立刻变成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 这回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锈钢锅上的人影也跟着从尖头锐面到大眼宝贝间变幻了一下,然后便定格在大眼宝贝上。 女人味…… 奚风烈看着那个大眼宝贝摸摸自己的脸。 从小到大,有夸她为人豪爽的,有夸她古道热肠的,甚至有叫她「大侠」的,就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夸过她有「女人味」。 女人味!奚风烈沖锅壁上的倒影自嘲地弯弯嘴角。如果妈妈听了,肯定会「我心甚慰」。 奚妈妈的平生一愿就是把奚风烈给□成「淑女」。可惜的是,由于天性使然,奚风烈从来没能达到过妈妈的要求。小时候,奚妈妈把她们姐妹俩打扮成两朵姐妹花带出门去玩,可回来时永远是一个光鲜依旧——奚晨月,另一个已经像是在垃圾场里打过滚的小猪——当然,这一个是奚风烈。 再大一些,上了中学,奚风烈依旧没有「我是女生」的自觉。她曾经无比骠悍地替被欺负的奚晨月报仇,把一个高她一头的男生打得鼻血直流;她曾经替上当的同学们出头,把校门口贩假货的小贩扭送进派出所;她甚至曾经把一个不长眼想要调戏她的小流氓一脚踹进路边的阴沟…… 奚妈妈在掏完医药费后,望着大女儿几近绝望。奚晨月安慰母亲说:「她还没开窍。」 可遗憾的是,直到奚风烈上了大学,她似乎仍然没有「开窍」的迹象。在众室友同学们忙着在男人堆里「採花」时,就她奚风烈依旧把那些男生当哥们。如此这般的四年下来,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两个有心不拿她当哥们的哥们出现,最终也被她给硬生生地「□」成了哥们……为此,奚晨月没少嘲笑她。 女人味。奚风烈低头看看自己。她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到处翻个遍,也翻不出一丝的女人味来呀!那只妖孽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她有女人味了? 奚风烈又凑近那只不锈钢锅,转头打量着腮边。 第82页 脸红? 她以为她从来不脸红呢! 她的肤色向来偏深,即使有脸红也看不出来。他是从哪里看到她脸红得很可爱的?甚至还脸红得很有女人味?她怎么不觉得? 「你在干嘛?」 突然,她身后传来那妖孽的声音。 奚风烈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快速转身道:「这么快就洗好了?」 「很快吗?」司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好象有十五分钟了。」 呃……?她对着锅照了有十五分钟? 奚风烈扭头看看那只不锈钢锅。 「姜汤好了吗?」 呃哦……她甚至还没找到生姜呢! 「我来吧,」司南笑咪咪地拉开她,「你也去泡个澡,去去寒气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承认,我是磨叽竹……照个镜子,不对,照个锅子也能照一章……捂脸…… 34 奚风烈洗完澡下楼,只见司南正伏在茶几上看着一叠列印的东西,一边还做着笔记。 「咦?有书桌不用,蜷在这里干嘛?」奚风烈道。 司南回头看看她,然后扬起眉,头也不回地伸手摸起茶几上的眼镜戴上,又扶着镜框郑重其事地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个回来。 奚风烈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羊毛衫,扭捏道:「我……没带毛衣。我的那件太薄了……也穿了有好几天了……所以……」 她穿着那件原属于司南的、被她洗得缩水了的羊毛衫。这毛衫经由她死撑活拽,终于能勉强上身,只是那衣袖已经成了七分袖,那下摆也极短,几乎要露出她的肚脐来。 她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问:「很难看吧。」 司南眨眨眼,拿下眼镜,指着餐桌上的一个保温杯道:「先把姜汤喝了。」 奚风烈走过去打开杯盖一闻,竟然还是放了红糖的。 「哟,没想到司南大少爷竟然还懂得要放红糖。」她捧着保温杯笑道。 司南横了她一眼,站起身说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怎么着我也独自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弯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和手套。 奚风烈见状,赶紧放下保温杯:「怎么?要出门?」 「嗯,」司南套上羽绒服,「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他又戴上手套。 「什么事儿这么急?不能等天气好点吗?看样子像是要下雪呢。」 奚风烈绕过沙发,抢在他弯腰之前拿起围巾递给他。 司南微笑着接过围巾,什么也没解释,只说了一句「一会儿就回来」,便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说道:「外面冷,你今天就哪儿也别去了,回头我从菜场带点菜回来。」 见奚风烈要跟过来,他又沖她摆了摆手,「别过来了,门口风大,冷,当心冻着。」 呃,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肉麻?! 奚风烈不禁眨眨眼。 司南也觉着这话说得有点不太对味儿,便又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说:「有两天没打扫卫生了吧,把家里擦擦吧。」 奚风烈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着书柜一边回想着刚才司南下「命令」时的语气。 如果换作是在前几天,就沖他这颐指气使的口气她也不会听他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是很惹人讨厌。 何况,是有几天没打扫卫生了。 奚风烈擦完一排书柜,又转战到另一排书柜前。 这一排柜子里收藏的全是些外文书籍。她随手抽出一本书嵴上烫金的原文书,突然发现那些扭胳膊摆腿儿的花体字母并不是英文,便翻开瞅了瞅。只见书里的字母比她所认识的那二十六个又多出几个来——字母a、o、u的上方各多了两个点。 俄文?不像,奚风烈摇摇头。或许是德文吧。 她放下这一本,又抽出另一本。 这一本的字母倒是跟英文字母差不多,只是拼出来的单词都感觉似曾相识,仔细看却又是素昧平生……不对,有个认识的,「le」,法文「那个」,歌词里常见。 奚风烈把这一排外文书打量了又打量——这么说,那妖孽至少认识三种文字?——她又低头看看下方的那一排书——或者更多? 教授、博士,又在国外教书多年……那么,就算他跟奚晨月一样二十岁就大学毕业了,然后再攻读硕士、博士、教书……那他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出头了吧……可看他那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最多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不得不说,妖孽就是妖孽,驻颜有术! 想到这儿,奚风烈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邻居来。 那位邻居叔叔也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以至于没几年他老婆看上去就比他老了好多。后来,也正因为这张桃花脸——据奚风烈判断——那叔叔惹上了桃花债,当年人人称羡的一对小夫妻最终以离婚作为收场…… 唔,倒不是说这妖孽的下场也会这么惨,只是,做他的老婆压力一定不小……不过话说回来,能做他的老婆,怎么着也得是个硕士生吧。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啊呸!瞎想什么呢?!人家娶什么人关你p事! 奚风烈粗鲁地把那本原文书往回一塞,却不想惊动了一只寄居于书籍间的「房客」。那「房客」瞅着奚风烈没留神,便沿着书柜边缘飞快地爬了出来。 第83页 奚风烈的眼角只看到一个挺大的小黑点儿往前一窜,便本能地用抹布一扫。那黑点「啪」地一下掉在了地毯上。奚风烈定睛一瞧,不由吓得大叫一声往后跳去。 「啊!蟑螂!」 可惜,空荡荡的别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没人来替她灭蟑螂。而且,她这么往后一跳,恰好错过了最佳的灭蟑时间。 那蟑螂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命地四处逃窜,眨眼间就窜下书房的台阶,窜进了客厅。 「啊!」 「蟑螂!」 「啊!」 「啊啊!!」 奚风烈一边惊叫着,一边跟着它。她想踩死它,终究觉得噁心,没敢下脚。 小蟑螂被她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偏偏这房子还很空旷,没什么家俱。它一转弯,逃到电视柜下。可恨这电视柜下方竟然也没有一丝能让它钻进去的缝隙。它绝望地缩在电视柜下,假装自己不是在某人的家里,而且在空旷的田野里。 可惜,奚风烈不能假装没看见它,她尖叫着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顺手就往蟑螂身上丢去。 那蟑螂也逃红了眼,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它勐地向奚风烈脚下扑来。 「啊……」 奚风烈吓得又是一阵尖叫,来回倒着脚地乱跳,却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古怪。隐约间,她感到她似乎踩着了什么,而且,似乎那东西还发出「扑」地一声响……奚风烈意识到,很有可能是她一脚给踩了个正着…… 想到这,她不禁又尖叫了一声,抬腿踢掉拖鞋,人往相反的方向窜去。结果还没跑两步就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司南扔掉手里提着的袋子,伸手接住奚风烈。 他远远地就听到她一声紧似一声的尖叫,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可这会儿低头看看她,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也没什么呀…… 「蟑螂……」奚风烈闭着眼,颤着声音尖叫道。 「啊?!哪里?!」 虽然还搂着奚风烈,司南的动作倒也不减麻利,扯着奚风烈一同往后跳去。 奚风烈睁开眼,只见司南警惕地四下张望着,那紧绷的脸色显示,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级战备中。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paipaitxt/?u=11306171 哟,原来这位也是个怕蟑螂的! 奚风烈眨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司南诧异地望着她。 却只见奚风烈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她扶着他的肩,点着他的胸膛边喘边笑道:「原来,原来你也,你也怕蟑螂……哈哈……你,你一个大男人,哈哈,竟然也怕蟑螂……」 看着她笑靥如花,司南心头突然一动。出于本能,他一把把她扯进怀里。 奚风烈的笑声嘎然而止。 他的眼神…… 他看她的这种眼神她一点都不陌生。当他第一次吻她时,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可是,他今天没吃晕车药呀……看着眼前那张渐渐放大的脸,奚风烈模煳地想。 * * * 司南放开奚风烈,低头瞅着她的脸。 奚风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软软地靠着他,眼神迷朦,嘴唇因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而红润欲滴。 司南的心跳又一阵不稳,他浅浅地吸了口气,扶着她站好,拇指轻轻擦过她嘴唇的边缘。 奚风烈的「虎躯一震」,此时方清醒了过来。她二话不说就抬起手来。 司南以为她会学着电视里被轻薄的女子甩他一个耳光,便本能地往后躲去。 谁知奚风烈的手却直奔向他的额头。 她一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一手搭着自己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热呀。」 司南挑起眉。 奚风烈又瞪着眼在他脸上搜索了一番,问:「你打的回来的?」 司南摇摇头,皱着眉头躲开她的手,「就这么近,要打什么的?」 奚风烈歪歪脑袋,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怎么了?」他问。 「你没吃晕车药吗?」奚风烈问。 「我又不出门不坐车的,吃什么晕车药?……」司南忽然醒悟过来,不禁眯起眼瞪着奚风烈。 奚风烈撇撇嘴,抱怨道:「那你发什么神经!」 她转身走开。看看依旧拿在手里的抹布,她满意地点点头——吻到忘情时,她记得她的手曾经圈着他的脖子来着……即使是在那种让人分神的时刻她都没丢下这块抹布,唔,只能说她的定力还不错。不错不错,果然不错,至少她丢脸还没丢到家! 被她抛在身后的司南噎得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发神经?!吻她是发神经?!他看她才是个大神经!大条的神经!! 奚风烈没走出两步就发现脚下一片冰凉,而且是一只脚。她低头一看,这才想起她把拖鞋给甩了出去。抬头一找,只见那只拖鞋正静静地躺在落地窗前。而那只不幸遇难的蟑螂则肠穿肚烂地倒毙在茶几不远处。 奚风烈忍不住一阵噁心,正要绕过那只蟑螂,却被司南抓住手臂又扯了回去。 「你说什么?!」他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我说什么了?」奚风烈沖他眨眨眼,又瞅瞅那只蟑螂,然后又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道:「哦,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原来你不怕蟑螂呀。那真是太好了,这尸体就归你处理了。」 第84页 她推开他的手,远远绕开茶几,单脚蹦到落地窗前去捡拖鞋。 可看看那只鞋底上沾着的东西,她只觉得一阵难受,便推开落地窗走到草坪那儿,拿鞋底在草坪上死劲儿地擦了好一阵才算罢休。 她回到别墅,关好落地窗,一转身,只见司南站在电视柜旁,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拈起地上的笔记本。 他一脸嫌恶地看看那本笔记本,瞪着她道:「你拿我的笔记本拍蟑螂?!」 「是啊,」奚风烈大咧咧地笑着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到他不豫的脸色,她赶紧又补充道:「不过没打着。」 「不管打没打着,这都不是用来打蟑螂的!」司南咬牙道。 奚风烈低头看看脚上那只超市买的绣着粉色红心的拖鞋,翘着脚趾嘀咕道:「我这鞋也不是用来踩蟑螂的呀……」 司南的下巴微微一抬,眯着眼不悦地瞅着她。 奚风烈到底有些心虚,闪烁着眼神指着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纸袋道:「你都买什么了?」 她的神色多少让她露出一点马脚,司南何等精明,立刻便注意到了。 他微一皱眉,眼珠一转也就明白了过来——这奚风烈,果然是个太极高手,轻而易举就骗着他绕过了那个她不想处理,也不太好处理的「事件」,顺便还让他心甘情愿地帮她处理了那只蟑螂的尸体! 司南的眼睛不由又眯了眯。 奚风烈被他看得好一阵不自在,便转身走过去拎起那些纸袋,「我瞧瞧你都买什么了。」 她打开纸袋,从袋中掏出一件鲜艷夺目的大红色女式羽绒服,不禁回头看看司南。 司南弯腰收拾起茶几上的资料,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道:「南伟家有个羽绒服加工厂,路过时正好看到他们有新货出来,顺便帮你带了一件。」他又指指另一个袋子,「那几件羊毛衫也是镇上的厂里做的,专供出口的,质量挺不错,你将就着穿吧。」 35 过了中午,窗外的风势渐渐转弱,厚厚的云层散开,太阳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落地窗挡住寒风,弱弱的阳光透过高科技的真空玻璃晒在身上,却是出人意料的温暖。奚风烈闭着眼坐在书房的凸窗前,一时竟有种寒流已经过境的错觉。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睁开眼,悄悄从沙发背上探出头去。 只见司南起身离开电脑,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翻阅着。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后,他走回书桌旁,把书摊放在书桌上,然后又回到书柜前抽出第二本。 同样的,找到需要的内容后他又放下这一本书,再去抽取第三本。 似乎第三本的内容让他不太满意,他摇了摇头,把书插回去,转身回到电脑前。 他并没急着坐进那张高背椅,而是站在书桌旁,以双臂撑着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摊开的书。 他一边查阅着书,一边不时抬头对照着电脑,那微微蹙起的眉尖让人指尖一阵无端的刺痒…… 奚风烈眨了眨眼,缩回头去。 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她的心头泛起一股不算陌生的感觉——一种类似失落的感觉。 失落……奚风烈悄悄嘆了口气,往沙发里沉了沉。 有一个才华出众的妹妹最能锻鍊出一个人的自知之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做不来,奚风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能耐级限。 而明知做不来却还要逞强,这种傻事早在她跟奚晨月还是同班同学时就不再干了。 她又嘆了口气,将双腿蜷在身下,把头搁在沙发背上,对着阳光闭起眼。 阳光柔柔地洒在脸上,那融融的暖意竟有些像某人亲吻她时拂过脸颊的轻柔唿吸……又有些像是他霸道地压在她脑后的温暖手指…… 当时…… ……他的唇……他的手……还有……,……她的忘情…… 「在想什么呢?」 奚风烈勐地睁开眼,「霍」地蹦坐起来。 只见刚才还撑着书桌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潜到了她的身后,正撑着她的沙发背笑咪咪地望着她。 奚风烈只觉得脸上一阵热烫,本能地吼道:「你想吓死我呀!」 司南也被她那敏捷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按住她的肩,一边安抚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奚风烈垂眼瞅瞅他的手。 司南像是毫无所觉,仍然抚着她的肩继续道歉:「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着你。我以为你听到我过来的声音了。」 奚风烈拧眉抬眼瞪他,却只见那妖孽一脸如假包换的真诚和歉意。 「真是抱歉。」 他如此这般的表现,倒叫奚风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眨眨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假装扭身去看书桌从而避开他的手。 「你不是在工作吗?」她问。 「看你晒太阳的这个惬意劲儿,我也想偷懒了。」司南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转身坐进另一边的沙发,又扭头沖她笑道:「当初设计这个凸窗,就是想着能像这样晒太阳的。」 他抬头看看太阳,起身搬开隔在两张沙发间的小茶桌,把另一张沙发挪到奚风烈的旁边,然后重新瘫坐进沙发。 奚风烈默默看着他,眼底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第85页 司南似乎并没注意到奚风烈的动静,他抻直四肢,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嘆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一乐啊。」他学着奚风烈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又道:「真舒服。」 他的惬意倒显得她多小心眼儿一样! 奚风烈犹豫着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真的很享受这阳光,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她缓缓靠回沙发上,微合起眼眸,从睫毛下方偷窥着他。 阳光下,他那俊朗的侧脸几乎毫无瑕疵。那乌黑的、在太阳下泛着七彩光泽的黑髮,那饱满的、线条流畅的额头,以及…… 她的目光沿着他坚挺的鼻樑滑过弧线优雅的唇,最后落在那略显倔强的下巴上。 不经意间,记忆中抚过他下巴时那微微有些扎手的触感再现于指端,奚风烈的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都说奚风烈为人豪爽,从无小女儿之态。可当他那么亲吻她时,她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知到自己是个女人…… 当他搂紧她,要求着她的回应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女性化,这么地柔顺似水…… 而当他渐渐加深那个吻,并且索求更多时,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的…… 那个吻……并不是时时都会有人那么吻她的……也不是每个能那么吻她的男人都会让她这么的……心神不宁…… 奚风烈无声嘆息着移开视线。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她正直直地凝视着一双深邃的眼眸。 司南的脸半隐在窗格的阴影下,那双在阴影中微微眯起的眼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奚风烈眨眨眼,明知他问的是她对他吻她这件事的看法,却故意答道:「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她的「太极推手」令司南皱起眉。他坐直身体,「这可不像你。你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 「呵,『莽张飞』。」奚风烈自嘲地一笑,「我表哥都这么叫我。」 司南的眉拧得更紧,不满地瞪着她。 奚风烈眯起眼,看着一片被风吹来的乌云慢慢侵蚀着太阳,问:「你为什么收留我?」 司南的眉梢一动。想到他也有他的秘密,便重新躺回沙发上缓缓答道:「日行一善。」 奚风烈也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万一我是坏人呢?」 「说起来,我应该比你更危险。」司南斜眼看着她,「昨天你还怀疑我是杀人犯来着……」见奚风烈要张嘴反驳,他又道:「至少也是个教唆犯。」 奚风烈扁扁嘴,没有吱声,思绪却转移到了温柔身上。 可怜的温柔,应该有个人来好好照顾她……说不定,等她走了之后,她跟妖孽还能再续前缘……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媒人了——奚风烈酸熘熘地想。 天空中,风吹得很急,只一会儿功夫乌云便盖住了太阳。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奚风烈只觉得一阵阴冷,便抚了抚手臂。 司南忽然站起身走开。 奚风烈好奇地看着他走向客厅,见他从沙发上拿过那件红色羽绒服,她的心头「突」地一跳,赶紧转身坐好。 司南走到她的身后,把羽绒服围在她的肩上,俯身道:「当心点,别感冒了。」 他的气息暧昧地拂过她的额头,奚风烈本来不想抬头的,可一不小心还是抬眉熘了他一眼。 只见那妖孽微微一笑,伸手羞了一下她的脸,道:「原来你还挺爱脸红的。」 她脸红了吗? 奚风烈赶紧瞪着对面的凸窗。却只见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两个人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奚风烈的心头又是一跳,她相信,此刻她的脸肯定更红了。 正好此时乌云被风吹开,阳光重临人间,奚风烈嗫嚅着「太阳出来了」,便借着拿掉羽绒服的机会避开那双妖眼。 司南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他微微一笑,转身瘫坐进沙发里。 两人静静享受了一会儿阳光,他突然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奚风烈吓了一跳,不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便连声呛咳起来。 司南跳起来帮她拍着背,一边弯腰凑到她的脸前笑道:「看来是没有。」 「谁,咳,谁说的?!」奚风烈一边呛咳一边推开他的脸,「我,咳咳咳,我,咳……」 「你没有。」 司南肯定地点点头,转身去替她倒水。 奚风烈狼狈地边咳边喘边脸红——就算她真的没有男朋友,他也不用说得这么笃定吧! 司南将水杯递给她,又帮她拍了一会儿背,奚风烈这才顺过气来。 稍稍好了一点,她立刻推开他的手想要反驳他,谁知嗓子还是不行,仿佛堵满了粘液一样。她只好拿眼瞪着他,一边死劲儿地清着嗓子。 司南顺从地拿开手,却又弯腰低头凑到她的脸前问:「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再次受到惊吓几乎是一定的。奚风烈立刻往后倒去,避开他凑近的脸。 望着那张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妖孽脸,奚风烈突然想起那个让她送花给奚晨月的男孩。 在奚晨月拿花砸他之前,那个男孩问她:「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第86页 两句看似差不多的问话,含义却相差千里。「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这句话可以理解成:我可以是你的男朋友,可你未必就是我的女朋友。而「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则明确表示你是我的女朋友,虽然你未必把我当你的男朋友…… 想到这,奚风烈的脸就像是窗外的天空,渐渐堆起阴霾。她瞪着司南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客气起来。 「开什么玩笑?!」她怒喝道,那声音如砂纸般粗糙难听。 司南的表情一滞,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怎么了?不愿意?」他挑起眉,「觉得我配不上你?」 瞧瞧,这明明就是讥笑!讽刺!! 奚风烈火大地推开他,跳起来乱嚷道:「你不用这么讽刺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从来没想到过要跟你怎么样,是你自己乱说要做我男朋友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所以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委屈,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委屈』你来当我的男朋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大吼把司南吼得晕头转向,好一阵没找着北。 他沖她摇摇手,「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着我鸠占雀巢占了你的便宜吗?我走还不行?!」 奚风烈推开他,怒气沖沖地向二楼冲去,只留下司南一个人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说什么了?让她生这么大的气?」他百思不得其解。 36 奚风烈气唿唿地跑上二楼,从衣柜里拉出她那只超大号的通勤包收拾行李——虽然她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正忙着,她的手机响了。奚风烈也没多想,习惯性地按下通话键,恶声恶气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奚晨月愣了一下,道:「你知道了?」 奚风烈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说:「哦,是你呀。什么事?什么『我知道了』?」 她这么一说,奚晨月那边倒沉默了起来。 奚风烈感觉到不对劲,赶紧追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奚晨月还是一片沉默。奚风烈不由着急起来,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别让我着急好不好?」 又是两秒的沉默后,奚晨月弱弱地叫了声:「姐……」 听到这熟悉的称唿,奚风烈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奚晨月向来独立,一般只有在遇到什么搞不定的事情时,她才会在奚风烈的面前流露出这种儿时的依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奚风烈追问道。 「……」电话那头,奚晨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件事……麻烦了。」 麻烦? 「怎么麻烦了?你不是说把车还了就没事了吗?」奚风烈问。 「可我没想到,他们有你偷车时的录像……」奚晨月道。 录像?!奚风烈的心里「咯登」了一下,问:「什么录像?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奚晨月又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暗暗咬牙,然后嘆了口气说道:「「原来人家一直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你开走他的车时就已经被监控录像给录到了……」 啊?!奚风烈大吃一惊。可转念一想,赶紧又道:「可我们已经把车还了呀!就算他拿了这录像也没……」 电话那头的奚晨月截着她的话尾道:「问题是,车又不见了。」 「啊?!」奚风烈不由一呆。 奚晨月道:「他们说这两天的监控坏了,所以录像里只有你偷车的画面,没有我们还车的……」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司南走了上来。看着他好奇的眼睛,奚风烈心头一片混乱。 话筒那边,奚晨月又冷笑道:「当然,这只是他们的说辞。我敢打赌,这车肯定是被那傢伙给藏起来了!他刚才还威胁我说要报警,现在想想,要报警他早报了,还会等到这会儿?」 奚风烈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看看站在楼梯口的司南,只好又闭起嘴巴。 「……我不明白的是,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是要报復你,当初直接拿着录像报警不就得了?为什么现在车回来了,他倒搞出这么一手?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呢?」奚晨月的语调渐转低沉,最后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你也别害怕,也别太着急,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当务之急是你不能露面,不能被他们抓到,知道吗?一切等我找到车后再说……还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打给你,你……保重。」 司南默默看着奚风烈。只这么一个电话的功夫,奚风烈那张神情鲜明的脸就像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一般,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拿下那只「嘟嘟」作响的手机,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推她坐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猜,肯定是秦陆川那小子搞不定奚晨月,又说了什么恐吓的话,结果传到奚风烈这里吓到了她。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向她坦白…… 奚风烈坐在床边上,茫然地望着司南的脸。她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触碰他了。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都皆可抛」。而对于她来说,生命、自由、爱情,没有一样她能够抓得牢的。因为她愚蠢的冲动,她的生命正受到威胁,她的自由正面临危险,而她的爱情…… 第87页 她的手再次抚过司南的面颊。 ……她的爱情,还没能开始就註定了枯萎的结局…… 「怎么了?」司南温柔地覆住她的手,问道。 奚风烈垂下眼帘,看着他握住她的手。 车不见了……显然,就像奚晨月说的那样,那个老闆在设计陷害她。他要报復她,却又怕她死得太痛快,所以用这种钝刀割肉的办法来慢慢折磨她……也幸亏监控没录到奚晨月还车,不然连她也……现如今,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去自首,不让那臭男人的阴谋得逞! 可……奚风烈屈起指节,握住司南那修长的手指。她突然感悟到,除了爹妈之外,她似乎又多了另一个放不下的理由…… 「你没事吧?」司南抬起另一只手掠过她的耳际,摸了摸她的脸颊,「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奚风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两眼无神地凝视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南不禁有些焦急,摇着她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奚风烈这才眨眨眼抬起头来。 她看看他,又眨了眨眼,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事,该来的总要来的,不该错过的就不能错过。」 她握紧他的手,笑容里有种奇怪的表情,一种类似放纵的绝望……或叫绝望的放纵。 司南扬扬眉,还没分析出她所指为何,奚风烈已经站起身来。她看着外面凛冽的寒风伸了个懒腰,歪头对他笑道:「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晚上咱们吃火锅吧。正好昨天菜买多了,冰箱里还有好多剩的……」 「呃……」司南摸摸鼻子。 「怎么?你不喜欢吃火锅?」奚风烈问。 「不是,只是……」 「什么?」 「呃,好象,家里……没火锅。」 果然,现代化的厨房里有面包机、咖啡机、搅拌机、榨汁机,甚至还有最新款的全自动多功能洗碗机,唯独没有传统的火锅。 而奚风烈这人吧,一旦想定什么主意这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不薅掉绝不罢休。 司南跟着她在厨房里转了两圈,看着她翻遍每个犄角旮旯,最终证实厨房里确实没有火锅后,他建议道:「我去超市买只电火锅吧。」 奚风烈立刻予以否决:「天都黑了,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不小心再给冻感冒了可不值得。」 「你不是想吃火锅吗……」司南低声嘀咕着,转身坐进岛台对面的高脚吧凳里。 奚风烈又东瞅瞅西望望,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有办法。到时候肯定给你弄出一只火锅来。」 由于奚家的「君子远庖厨」传统,奚风烈从小就养成了独占厨房的王霸之气。在准备食材时,她愣是不准司南在一旁「侍侯」着,硬逼着他去侍弄他的那些感光菌株。 可司南到底是受过绅士教育的,又怎么会那么心安理得地等着吃白食呢?所以他不时地找着理由进厨房转一转。只是眼看着岛台上各种食材一一摆开,却仍然没看到火锅的影子,他不由有些不确定起来。 奚风烈叉着腰问:「你不相信我?!」 司南挑挑眉,看着那片得不比外面机器片得差的羊肉卷道:「有点。」 奚风烈气得鼓起两腮。 为了不过分打击她的积极性,司南又指着羊肉卷表扬道:「刀功不错。」 奚风烈更加鼓起两腮,气哼哼地道:「这是买的现成的!昨天想做爆炒羊肉来着,后来忘了。」 所有食材都洗好切好后,奚风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法式锅,又从冰箱里拿出刘大大的牛肉汤,笑道:「我们就用刘大大的牛肉汤作底汤了。」 司南怀疑地指指那只法式锅,「这是火锅?」 奚风烈抬高法式锅,假装看了看锅底,道:「这是法式锅,不是火锅。」 司南不满地斜了她一眼。 奚风烈嘻嘻一笑,顺手把锅放在灶台上,点着火后又道:「哎呀呀,吃火锅怎么能够没有啤酒呢?」 说着,她从橱柜里拿出昨天舅舅和南松喝剩下的啤酒,又从头顶上方的橱柜里掏出两只量筒权作酒杯,给自己和司南分别各倒了一杯,然后把其中一只硬塞进司南的手里。 司南拧着眉瞪着那只量筒。 奚风烈再次一咧嘴,转身拉过岛台对面的两张高脚吧凳。一直拖到灶台前,然后她往吧凳上一坐,拍拍手,指着煤气灶上开始滚泡的法式锅道:「噹噹噹噹!火锅。」 37 火锅…… 看着那只在嵌入式煤气灶上冒着热气的法式锅,司南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因陋就简,同时也是最名符其实的火锅——可不是火锅嘛,炖在火上的锅…… 「来来来,动手,开吃。」 奚风烈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汤锅,大有梁山好汉来聚餐的架式。直到筷尖上的肉煮熟,她夹起来准备送进嘴里,这才发现此间的主人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吃呀!」 她犹豫了一下,把筷尖上的肉分了一半放进司南的碗里。 司南又斜眼看看她,微微一笑,这才拿起了筷子。 * * * 话说,奚风烈的老爹是有名的「一杯倒」,一杯白酒即倒。作为他的女儿,奚风烈不仅继承了她老爹的酒量,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发扬光大到一杯啤酒就倒。因此,一瓶啤酒还没喝完她的舌头就有些大了。 第88页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她危险兮兮地趴在灶台上,衣袖离舔着火舌的灶台仅咫尺之遥,司南赶紧把她拉开,顺手关了火。 奚风烈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晕乎乎地贴上去说道:「你!我最高兴的是,在我把牢底坐穿之前认识了你。嗯,这么说起来,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这一辈子也不算太吃亏……」 其实司南的酒量也不行,被奚风烈硬逼着勐灌了几杯啤酒后他也多少有点晕,只是比起奚风烈来好歹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你,不会坐牢,」他拿手指在奚风烈的鼻子前晃了晃,道:「那傢伙只是在吓唬你,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奚风烈抬眼看看他,嘻嘻一笑,道:「说得跟你是法官似的。」她咕哝了一句,像是在骂某个什么不良老闆,然后又苦着脸扯紧他的衣袖说:「我去坐牢了,你可怎么办?」 「你不会去坐牢的。」 司南看看四周吃得一片狼藉的杯盘,冲着法式锅笃定地点点头。 喝醉了的奚风烈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她几乎半趴在他的身上,自说自话道:「你说你这人吧,说起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除了我,还有谁能看到你背后的那副妖孽样儿?以后没了我,还有谁来气你?还有谁来刺破你这『假人儿』?」 司南扬眉瞅瞅她,扶起她道:「瞎说,我怎么是个『假人儿』了?你真喝醉了。」 「我没醉,我心里清楚着呢!」奚风烈想要推开他的手,却没成功,最后还是被司南给挟持着进了客厅。 司南把她扔进沙发,自己也摇晃着倒在一旁,笑道:「是,你清醒着呢,还能自制出一只火锅来……我说你也真是能啊,这样也算是火锅?!」 「怎……么不能算?」奚风烈口齿不清地挥舞着手臂,「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死……脑筋,能,能骑的又不一定非要是马,骡子也一……样能骑。」 司南嘻笑着揽过她的肩,揉着她的头髮笑道:「是,能骑!拿着黄牛当马骑!」 「黄牛也能……骑!」奚风烈抗议地推开他的手,整个人却失去平衡倒在他的腿上。「我,我还没说你呢!什么破『君……子』,我看是活受罪!你说你,明明心里有气,脸上还非要装出一副,一副文明人的模样,我说你累不累?你……不累,我看着都,都累。」她抬眼看看他,正好看到他笑嘻嘻地望着她,便指着他的脸道:「看看看看,就是这副傻样!看得我真想揍,揍你两拳,看你还装不装!我说你这么撑着就,就不累?……」她咕哝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渐渐合了起来。 看着膝上那张酡红的脸,司南的心里忽然涨满某种陌生的情绪,某种有些泛酸,又有些发涩,同时还有些微麻或者微痛……甚至隐约间似乎还有些微甜的感觉…… 他不想去分析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便低头打量着奚风烈的脸。 即使是在睡梦中,奚风烈的表情依旧很丰富。她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皱眉,手还时不时地像猫洗脸一样抬到脸前拂一下。 司南拿开她的手,替她清理掉那些粘在脸上的碎发,然后又顺手扯掉早已散乱的髮辫。他将手指探进她的发间,轻轻拉开发丝,捲曲的头髮立刻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圈上他的手指。 奚风烈的发质很好,很黑,很亮,但同时也跟它的主人一样活泼好动不听话。司南试着将她的头髮梳理整齐,却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似乎没有哪一根髮丝愿意和同伴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努力了半晌,他最终还是被迫放弃,只得由着它们任性地铺满他的大腿和沙发…… 「我明白了!」突然,奚风烈抬头叫道。 司南吃了一惊,垂眼一看,只见奚风烈睁眼瞪着他道:「你是怕别人不喜欢你!」 司南心头「突」地一跳,问:「什么?」 奚风烈觞着一双醉眼嘟嚷道:「你没了爸爸妈妈,怕别人不会像他们那么喜欢你,」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又道:「没关系,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给你当家人……」 就像她突然醒来一样,她的手勐地往下一垂,整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司南静静地凝视着她。 所谓「熟视无睹」,有些事情太熟悉了,以至于不经意间竟让人忘却了它的存在。在刚失去父母时,他确实如奚风烈所说的那样,努力去讨好每个人,努力掩饰起自身任何一处可能会让人不高兴的地方……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赢得大家的喜爱,可渐渐的,在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调皮捣蛋什么祸都敢闯的司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循规蹈矩从不犯错的司南……在她的出现之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的个性里原来一直还保留着儿时那份被他摒弃的「坏因子」…… 家人…… 想到这个词,司南的心跳忽然如惊马般奔腾而起。他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涌起的激动,他想要跳起来绕圈,他想要大声吼叫,他还想…… 他不想惊醒奚风烈。 司南只得按捺下激动,僵硬地坐直身体,低头看着膝上的女孩。 家人。可以肯定,如果她成为他的家人,那他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 窗外,风停了。细雨夹着雪花在夜空中缠绵飞舞,最终消融成一滴无法再分清彼此的晶莹水珠,静静地落在草叶上…… 第89页 38 元月十七日,腊月二十二。 雨雪过后,虽然天还阴沉着,气温却明显回升了。 由于昨晚的「火锅」消耗了家里所有的存粮,奚风烈一大早就硬拉着司南出门去购物。 司南低头看看她缠在他手臂上的手,道:「心情不错嘛,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奚风烈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影,手上却故意更加缠紧司南的手臂,嘻笑道:「古人云: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又有诗证:有花堪摘直须摘,莫使金樽空对月,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司南似笑非笑地斜眼瞅了她一眼。昨晚,趁着她酒醉未醒时他曾给某人打过一个电话,因此,她在烦恼什么他几乎是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打算就此向她亮出底牌,他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办。 奚风烈假装低头看着脚下,一边避开跟他视线一边摇头晃脑地笑道:「我这是在教你『及时行乐』的真理呀。」 及时行乐…… 司南眉梢微微一动,眼珠转了转,点着头说道:「嗯,也对。不过,这及时行乐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还得看是谁。」 奚风烈歪头看看他,问:「怎么说?」 「这人得有点天份才行。」司南一本正经地答道。 「天份?」 「是啊。比如说,及时行乐想吃个火锅,可家里偏偏没有,那该怎么办?这就得有点天份能想到拿个炉子和锅来凑和……」 他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的手就已经拧上了他的胳膊。 司南躲开她的手,跑开两步回头笑道:「我这是在夸你呢。」 「我叫你夸我!」 奚风烈挽起袖子,装腔作势地追着他打去。 马路对面,老所长笑咪咪地喝了一口茶,看着嬉闹着远去的两个人影说道:「年轻就是好啊。」 * * * 超市门前。 和上次一样,奚风烈再一次遭遇到小镇居民们的「围追堵截」。 不过,和上次的单打独斗不同,这一次她有了一个同盟军,而且还是个实力相当了得的同盟军。 「小奚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某七姑首先发动第一轮攻势。 「是七姑啊,好久不见,」同盟军长官司南立刻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筑起一道防线,强行将敌军阻在防线以外,「你儿子今年考上大学没?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哟,呵呵,亏你还记得呢!」七姑立刻化敌为友,冲着司南笑得只见牙龈不见眼。「今年好歹算是考上了。不过那小子可比不得你,成绩不行,也就上了个什么民办大学,混个文凭罢了……」 这边七姑旅中了糖衣炮弹,眼看即将全军覆没,那边八姨团立刻插上阵地,问:「小奚啊,你们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司南方面军赶紧抛开已是强弩之末的七姑,转身迎战八姨团:「咦?八姨,你好象瘦了点嘛,最近又练什么了?瑜珈吗?」 「是吗?这么明显啊……哈哈哈,我告诉你,我那个瑜珈老师可是正而八经在印度学过八年的瑜珈的。你们要是想学,我给你介绍,还可以打个八折优惠呢……」 八姨团转眼也涅没在那只妖孽无往不利的糖衣炮弹之下。 眼看盟军即将成功突围,眨眼间某阿婆又挥师抢上摊头阵地,截着司南问:「你们以后打算让孩子入中国籍还是入丹麦籍?」 这一回,司南改变战术迂迴而行。他上前一步拉住阿婆的手,对奚风烈情真意切地说道:「阿婆家开着一个小卖部,小时候我经常去买糖。到现在我还得记呢,果丹皮两块五一根……」 「不对,是三块钱一根。」奚风烈道。 「是吗?可我记得是两块五一根,五块钱两根。」司南道。 「不对不对,」奚风烈连连摇头,「是三块钱一根,六块钱两根。」 「不对,你记错了,是两块五一根,五块钱两根……」 「不对,我没记错,就是三块钱一根,六块钱两根……」 「不对,肯定是两块五一根,我小时候经常买,你记错了……」 「不对,肯定是三块钱一根,我小时候也经常买,是你记错了……」 「我记性好着呢,肯定没错……」 「你记性才没那么好,肯定错了……」 「没错……」 「错了……」 「没……」 「错……」 「……」 两人一边争执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甩开众人,在引起群众警觉之前,两人已悄悄穿过「雷区」,越过「封锁线」,安全进入了超市。 进了超市,奚风烈从导购小姐手里接过推车。回头看看超市门外仍然发着愣的众人,她沖司南鄙夷地一撇嘴,道:「妖孽!就会忽悠人。」 司南抢过购物车,也横了她一眼,道:「要不,我再把你给扔进狼群?」 虽然摆脱了超市外的好奇人群,可他们仍然没能摆脱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的「荣幸」。超市里,每遇上一个镇民,奚风烈他们必定遭遇一场小规模「偷袭」。而「被袭」频率最高的一个问题,是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奚风烈咬着唇,偷眼看向司南。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这个机缘了…… 第90页 而一想到要是真能嫁给他……她忍不住一阵黯然。 命里有时总会有,命里无时终难求。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有生之年她总算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哪一种好?」 突然,奚风烈的鼻子下方多出两袋粉条。司南将两种不同牌子的粉条递到她的眼前。 「这种。」奚风烈随手拿过一袋扔进购物车。 司南又从架子上拿起两袋面条对比了起来。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奚风烈忽然想到,他是怎么想她的?若干年后,他还会记得她这个假冒的未婚妻吗?就算记得,当他想到她时又会想到一些什么? 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必定是知书达理、理智聪慧,就算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提高声调的淑女……总之,绝对不会是一个因为一句没听清的话就跑去打人抢车的笨蛋…… 奚风烈默默嘆了口气。且不说现实里两人间的差距有多大,光凭着她那「灿烂辉煌」的未来,她就没有资格去「肖想」什么。现在就她而言,他只是上天赐予她的一粒在喝下一杯苦药之后可供回味的话梅糖。她要在喝下那杯苦药之前尽量多的收集「甜」,以便将来苦不堪言时慢慢回味…… 「哟,司南,你也来买东西啊。」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奚风烈赶紧拿起一罐调味汁,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产品配料表。 司南则无声地嘆了口气,转过身去应酬乡邻。 他看看置身事外的奚风烈,忽然恶上心头,故意一揽她的肩,冲着那位小学时的校友笑道:「这是我未婚妻,奚风烈。」 奚风烈迫不得已,只得沖对方一阵假笑。 应酬了几分钟后,双方终于各自走开。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奚风烈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一个还挺重要的问题。 「什么?」司南问。 奚风烈小心地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这才小声说道:「你不能再说我是你的未婚妻了。」 「为什么?」司南扬起眉。 「你看,快过年了,我也该走了。等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你未婚妻不见了?难道告诉他们我跟人跑了?」 「你会跟人跑了吗?」司南问。 「我当然不会……」奚风烈忽然住了口,不高兴地横了司南一眼,道:「这时候还想占我便宜。我这是为你好!等我走了之后,我看你怎么跟你舅舅舅妈解释。我倒是先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说我不会留下过春节。可春节之后你该怎么解释我的一去不回?」 「唔,就说你变心跟人跑了?」司南嘻笑道。 「这么说你很有面子吗?」奚风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这是实情。」司南笑道。 奚风烈学着他扬起眉梢。 「我指的是victoria,」司南看看她,又不必要地补充道:「真正的victoria。」 看着他那平静淡定的表情,奚风烈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被人甩,不应该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吗?至少也是一件很丢脸,很打击人的事,他怎么能这么「蛋腚」? 见司南吸了一口气,像是又要开口说话,奚风烈赶紧摇摇手,说道:「别说给我听,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好打听。」 虽然事实上她很好奇。 事实的事实上,她好奇得要死。 司南看着她不断滴熘乱转的眼睛,也不去戳穿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说来奇怪,在我回国的飞机上我还愤愤不平来着,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奚风烈像猫般眨了眨眼,没吱声。 司南推起购物车,缓缓道:「她爱上了一个酒吧侍者。」他看着奚风烈笑道:「一开始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那傢伙竟然都没上过大学。」 奚风烈低头想了想,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他会花式调酒……」 「不是『他』,我问的是『她』,victoria。她是不是特别聪明?很能干?」 司南点点头,「她比我还多一个学位,人很要强……」 「肯定也很漂亮。」奚风烈插嘴道。 司南歪头看看奚风烈。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点想不起来victoria的相貌了,「也……许吧。」 就某种气质而言,victoria跟奚风烈的妹妹奚晨月有类似的地方——司南刚想这么说,又勐地住了口。 好险,他偷偷抹了一把汗,险些露馅。 39 见司南的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收住,奚风烈不禁暗暗一撇嘴。她才不相信那个victoria对他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了呢,如果真的对那人无所谓了,又怎么会话说到一半就变了脸色说不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victoria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这么好,呃,好玩的男人,竟然就给甩了……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司南突然一扯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道:「舅舅舅妈。」 与此同时,舅舅舅妈也看到了他们。在那首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被各大商家钦定为春节专用曲的《恭喜发财》的歌声中,舅妈笑咪咪地迎上来问:「你们也来买年货?」 司南和奚风烈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实话,他们俩压根就没想到过年的事儿。 「还早呢,」司南说,「今天才十七号,离过年还有七八天呢。」 第91页 「看看,」舅舅跟上来笑道,「我也这么说。可你舅妈是个急性子,非要提前把什么都准备好。她还以为现在跟过去一样,到了年三十就什么都买不着了呢。」 这话不禁让奚风烈想起了她的母亲,便笑道:「我妈也是这样,每年老早就备了很多鸡鸭鱼肉在那里,弄得我们几乎年年都要吃到二月里才能吃完那些年货。」 「咦?你妈也这样?」舅妈惊奇地看着奚风烈,心想,原来国外的华人过年跟我们也差不多。 「是啊,」奚风烈对舅妈的所想一无所知,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妈说,这叫传统。过年、买年货,本来图的就不是吃个什么,图的就是这个年味儿。」 「就是就是!要说吃,什么时候不能吃?这不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喜庆嘛。」舅妈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她又横了舅舅一眼,扭头对奚风烈笑道:「倒是你妈妈比我们还懂得传统。」 以奚风烈那比斗还大的心眼儿,根本就想不到舅妈这话里有什么极易触发的「雷点」,倒是司南在一旁暗暗心惊。他赶紧上前一步拉开奚风烈,对舅妈笑道:「其实越是到了过年,我还越是什么都不想吃。」说着,他捏了捏奚风烈的手。 可奚风烈愣是没感觉到他这是在打暗号,还以为他是在「调戏」她,便也笑嘻嘻地回捏了他一下,道:「你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被我妈听到,肯定要跟你忆苦思甜,说一说三年自然灾害里的人造肉。」 咦?舅妈疑惑地看着奚风烈。她隐约记得这个维多丽亚是第三代移民,那她的母亲怎么着也是第二代,不应该知道什么三年自然灾害和人造肉……转念之间,舅妈又想到,说不定这第三代是从她的父亲那边算起的,她母亲有可能不是。这么想着,便也释怀了。 舅舅跟奚风烈一样,也没注意到那些在水面下打着旋的暗流。他沖司南呵呵一笑,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一到过年就『年饱』。所以我就跟你舅妈说,挑些平时爱吃的东西买买也就得了。可她偏不干,非要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去才甘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春节后商店都不开门了呢!」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商场超市都是要到初六初七才会开门,」奚风烈甩开司南那只老是不停骚扰她的烦人爪子,笑着应道:「不过现在不同了,基本上大年初二也就都开门营业了。」 她小时候?舅妈不禁挑眉问道:「丹麦春节也放假?」 呃哦! 奚风烈全身一僵,慌乱地看向司南。 司南赶紧一把搂住她的肩,沖舅舅舅妈笑道:「外国人可比我们中国人爱找乐子,只要是节日,不管哪个国家的他们都过。咱们现在不也过圣诞节吗?一样的道理,反正都是找着理由玩呗。」 舅妈斜眼看看他,没吱声。 舅舅却紧跟着说了一句:「难怪都说北欧的福利好,我们的圣诞节就不放假。」 一句话说得奚风烈恨不能缩起脖子做隐形人。 舅妈瞅瞅奚风烈,又瞅瞅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的司南,眉梢微微一动,便指着不远处的酒类柜檯道:「酒还没买呢。来,司南,小奚,帮我们参谋参谋,哪种葡萄酒好。」 * * * 出了超市,看着满满一购物车的年货,舅舅抱怨道:「叫着少买点少买点,结果还是这么多。看你怎么拿回去!」 舅妈也有些发愁。她看看购物车,又抬头看看司南和奚风烈,满怀希望地问:「你们有没有开车过来?」 司南摇摇头,说:「我把车还了。」 有那么一会儿,奚风烈忘了镇上的人都以为这车是司南的,所以对司南的回答小小地紧张了一下。 「还了?!」却只见舅妈忽然变得满脸不高兴,问:「你把车还给陆川了?不是说专门配给你的吗,干嘛又还给他?还是他跟你要回去的?」 「不是,」司南摇头笑道,「是我还给他的。反正我又不会开车,还是给他用吧。」 「看看看看!」舅妈扭头沖舅舅一撇嘴,「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她又转向司南,「当初他非要给你配这辆车时我就说过,还不知道是给谁的呢。看看,果然是这样!对了,我怎么隐约还听说,他经常拿这车去泡女孩子?」 「您这都是听谁说的呀,」司南笑道,「哪有人拿这种车去泡女孩子的,他那辆跑车还差不多。再说,陆川也不是那种人……」 「哼,他是哪种人我还不清楚?你少替他打马虎眼!」舅妈冷哼道,「我听说他换女朋友比换袜子还勤……」 「哪能呢,」想到那傢伙对女人的一贯态度,司南只得讪笑着替他辩解,「怎么说他也受过您老人家多年的教诲,不会那么离谱的,顶多只是贪玩了一点而已。」 「贪玩?有这么玩的吗?!」舅妈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兄弟情深,尽帮着他说话。论起来他还比你大一岁呢,怎么就没你一半懂事?!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还只知道花天酒地瞎胡闹……」 「他们这是在说谁呀?」 奚风烈好奇地在司南和舅妈之间转着脑袋左右张望,扭头悄声问舅舅。 舅舅也悄声笑道:「在说你舅妈的外甥呢。那孩子能干倒是挺能干的,就是这性格花哨了点,喜欢在女人堆里瞎胡闹。」 「哦……」奚风烈点点头。看舅妈那副不爽的模样,她猜,这位外甥大概算是家族里的「老鼠屎」一类的人。只是,司南这个「乖宝宝」怎么会替「老鼠屎」说话?而且,似乎他们俩的关系还挺铁。 第92页 「他也不是只知道花天酒地,这不也正而八经地开着公司做着生意嘛。」司南一边嘻笑着应付舅妈,一边眼含警觉地瞟着奚风烈。 「你们那些生意我不懂,也不想懂!」舅妈盛气凌人地一挥手,「我只知道他再这么胡闹下去这名声可就完了,将来看哪个正经女孩还敢嫁给他!」 舅妈这边是余怒未消,奚风烈那边却被司南看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沖司南询问地眨眨眼。 司南也沖她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里的融融暖意立刻照亮了阴沉欲雪的天色,也令奚风烈忍不住回应了他一个微笑。 看看忙着眉目传情的二人,舅妈嘆了口气,道:「算了,跟你唠叨也没用,过两天你小姨会过来,我得好好跟她说说这事。」 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回家…… 众人正发着愁,远处响起一串自行车铃声。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南松骑着自行车悠悠哉哉地过来了。于是难题迎刃而解。 但三位男士立刻又就如何将这些年货合理地绑上自行车发生了分歧。 舅妈曾试图趁乱夺取指挥权,却没能成功。她看看争论着的三个男人,又扭头看看兴致勃勃旁观的奚风烈,眼珠一转,挽起她的手臂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走。」 舅妈的提议立刻引起司南的警觉,他赶紧道:「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他刚要转身追上去,却被南松一把拉住。 「你的车呢?」南松问,「不如我骑自行车去你的别墅把车开来。」 舅舅抢着答道:「要是他的车在,还要你干嘛?」 「咦?车去哪儿了?」南松问。 「还给你表哥了。」 「给他了?!我表哥不是自己有车吗?给他也是闲在那里,还不如给我开呢。」南松嘀咕。 「那行,你去他那里拿吧。」司南随口应着,转身向舅妈她们追去。 舅妈果然没打好主意,一上来就套奚风烈的话:「你在什么单位上班来着?我给忘了。」 如果不是舅妈后面又加上一句「我给忘了」,奚风烈差点本能地答出「监理公司」来。 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维多丽亚是干哪一行的…… 奚风烈急中生智,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店铺,装出一副惊讶的腔调道:「看,圣诞老人!」 舅妈抬头一看,只见一家礼品店橱窗里果然还放着一个圣诞老人。 「圣诞节早过了,都快春节了,怎么这圣诞老人还没下岗?」奚风烈夸张地侧身去看那个圣诞老人。 舅妈则眯眼看着奚风烈。 下岗?! 这时,司南终于赶了上来。 「你们在说什么?」他插进舅妈和奚风烈的中间,一手挽起一个。 奚风烈如释重负,指着橱窗笑道:「我们在看那个圣诞老人。这都快春节了,他还没休息。」 司南笑道:「看看,我没说错吧,只要是节日,管他是圣诞还是春节呢,人人都喜欢过。」 「你这话不够准确,应该说是商家更喜欢过节,这叫『假日经济』。」奚风烈一边胡扯一边偷偷抹汗。 40 「原来你舅妈骨子里也挺老奸巨滑的。」 和舅舅一家在小区门口分手后,奚风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临别前,舅妈盛情邀请她和司南一起共进午餐,可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桌旁的食客沦落为桌上的美食,只好固辞了。 「也?」司南将手中购物袋倒换了一下,斜眼瞅瞅风烈。和往常一样,他再次主动抢着拎过重物——就这方面而言,他还是挺绅士的一个人。 可他的绅士精神并没能感动奚风烈,她叉起腰,扬着头道:「怎么,我说错了吗?当然是『也』!难道你觉得你舅妈的水平比不上你?」 关于这个问题,司南明智地没有回答。他笑道:「其实说起来,应该是你的警觉性太低。而且,你说谎的水平也太烂,要不是我在一旁替你保驾护航,你早就露馅了。」他看看她,又道:「你可真不是做坏事的材料。」 奚风烈横了他一眼,道:「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了。」她又看看四周,见没人,便上前一步勾住他的手臂嘻笑道:「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块做坏事的好材料。看看你,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看就知道是个中老手。」 「不管是不是老手,至少我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谎,以及怎么把这谎给圆起来。我肯定不会像你这样顾头不顾尾,还没怎么样呢,就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想起刚才的惊险,奚风烈不由做了个鬼脸。幸亏有他在身边,不然她可就要丢人了…… 可是,她迟早是要走的,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她走也就走了,大不了告诉舅妈她跟司南的「婚约」解除了。可经今天这么一闹,她想她肯定已经引起了舅妈的怀疑。那么她走了之后,司南该怎么向舅妈解释呢?还有那些热心的乡邻…… 思忖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别墅门前。此时,云层中蓄势已久的雪花也终于挣脱束缚,洋洋洒洒地扑向大地。大门钥匙在司南的羽绒服口袋里,他手里提着购物袋,不方便拿,便斜着身子示意奚风烈帮忙掏出来。 奚风烈一边伸手掏钥匙一边道:「等我走了之后,你要怎么向你舅舅舅妈解释?」 第93页 她打开门,等着司南提着东西进去后也跟了进去,并随手关上门。 「解释什么?」司南把手里的东西往门边一放,脱掉羽绒服往衣帽架上一挂。一转身,见奚风烈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便伸手拉过她,替她解开脖子里的围巾——他借给她暂用的围巾。 奚风烈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时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那两只围着她脖子忙碌的手。 「要我解释什么?」司南又道,那两只未经许可擅自越界的手又摸上她的羽绒服拉链。 奚风烈脸一红,赶紧推开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羽绒服,说道:「我今天肯定已经引起你舅妈的怀疑,等过两天我走了,你怎么跟她解释她都会认为……」 「你要走?」司南打断她。 奚风烈却忽然想起昨晚她叫嚣着要走却没走的事。虽然司南厚道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可她自己多少有点抹不开这个面子,便低声嗫嚅道:「其实……昨天就要走的……」 然后,她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想到那个电话,那些被刻意忽略了一夜的感觉终于冲破坚冰又浮上水面。一股类似窒息般的感觉紧紧摄住奚风烈,她赶紧向前紧走几步,站在落地窗做了两个深唿吸。 窗外,孤苦无依的雪珠任由寒风肆意拉扯,想反抗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寸寸往下沉坠,坠入一片绝望的海洋…… 奚风烈的鼻根一阵酸涨,她抬手揉揉鼻子,眨着眼睛以阻止眼眶里渗出的多余水份。 「怎么了?」司南跟过去,双手落在她的肩上。 奚风烈拼命深唿吸,却发现难以做到,因为她的喉头也在一阵阵莫名其妙地发紧。她改变策略,咬紧牙关屏住唿吸,想藉此阻止那些水份泛滥成灾。可随着肩头突然增加的重量,那堰塞湖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垮塌下来。她勐地一转身,抱住司南大声抽泣起来。 「我,我捨不得你……」她哭道。 司南向来讨厌过于情绪化,每当面对情绪失控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都会寻机拔脚逃跑。如果实在逃不掉,他会假装自己不在场。而当奚风烈哭着扑向他,特别是当他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时,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气球充满氢气,或者风筝迎来春天里第一次放飞般的轻快喜悦。 「你说什么?」 他顺势抱住她。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决定再听一遍那句明明已经听清的话。 「呜,我捨不得你……呜呜……我,我以后再,再也见不到你了,呜……」 面对哭得山崩地裂的美女,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一个嘴角差点裂到耳根后的野兽。 「怎么会见不到呢?我不一直在这儿吗?」阴谋得逞的妖孽男抱紧白痴女,一边摇晃一边轻哄着她。 「会的,就会的!」白痴女跺着脚抱紧妖孽男的脖子,为某种她以为存在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原因而哭得柔肠寸断。在阵阵抽泣声中,奚风烈断断续续地交待了她的「罪行」,以及前方正在等待她的命运。 事实上,司南只知道事情的大概,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事情的整个过程。他不禁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我,我怕他叫保安。」 奚风烈抽泣着,任由司南拉着她坐进沙发——她并没注意到,其实她被他拉着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那你又为什么要开走他的车?」 「我就是想要教,教训他一下,呜,」奚风烈依旧哭得如梨花带雨,「我,我以为他欺负了我,我妹妹,我,我不是存心要偷,偷车的,呜……」 典型的奚风烈式行为!司南暗暗摇头。虽然认识她才短短一周,他却已经认识到,这是一个动手永远比动脑快的人。 「我,我肯定要去坐牢了,呜……说,说不定要做一辈子,以后,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 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奚风烈像个伤心的孩子般将脸藏在他的脖弯处,为自己悲惨的未来痛哭不止。 「不会的,你不会去坐牢的,」司南抱着她,在好笑的同时又是一阵感动——原来,他在她心目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他轻抚着她的背,嘴唇下意识地掠过她的额角。 「你,你又不是法官!」奚风烈抽噎道。 「虽然我不是法官,可相关的法律知识我还是有的。我觉得,你这点小罪还不至于要坐一辈子的牢。」 「真的?」奚风烈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真的。」司南点点头,「你虽然打了人,可那只是一时失手,主观上你并没想打他,对不对?」 奚风烈拼命点头。 「而且他也没伤到哪儿。就算法官追究起来,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些轻罪,甚至都构不成犯罪……」 「可我还偷了他的车……」 「可你也主动还了车呀。不说别的,冲着这一点,就算判你有罪你也能获得减刑……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那个老闆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去坐牢,他可能只是想藉机吓唬吓唬你们姐妹俩而已。」 奚风烈不信地一撇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司南笑道:「你想啊,他要是真想你去坐牢,案发当天就该报警了。」 第94页 也对哦……奚风烈满怀希望地眨眨眼,转眼又沮丧地说道:「我妹妹说,这种案件的追诉期至少有好几个月,这期间他随时都可以报警……」 「他是可以随时报警,可这时候再报警,他能提供出有效证据来吗?说你打他,他身上有伤吗?有验伤报告吗?说你偷车,证据呢?那车你已经还了……」 「呃……」奚风烈扭着手指打断他,小声道:「他们……有监控录像,好象……录到我偷车了……」 司南的眉梢微微一挑,立刻说道:「就算有录像证明你开走了那辆车,这也不能证明你是在偷车……」呃哦,这也太强词夺理了!他赶紧改口:「不管怎么说,你不是还了车吗?就算……」 「呃,」奚风烈再次扭动手指,「那辆车……又不见了。」 呃哦…… 司南转转眼珠,又道:「肯定是他把车藏起来想要栽赃于你!如果他现在才报警,那警察就要问他了,为什么事发当初不报?这不显得他心虚有问题吗?」 也对哦!奚风烈两眼一亮。如果真如司南所说,她的所作所为只能算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罪,那么就算她有罪,那也判不了几年刑……也许那个老闆自己也明白这一点,觉得她只坐那么几年牢是太便宜她了,所以才选择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报復她和奚晨月,让她们头上一直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目的无非是要让她们一直担惊受怕,让她们一直不知所措,让她们一直不得安宁……以前奚晨月就说过,这傢伙是个报復心极强的「禽兽」,果然不假! 唔,肯定是这么回事!奚风烈越想越觉得事情正如司南分析的那样。如同去掉了一座压在心头的大山,她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见她渐渐放松下来,司南不禁伸手拧了拧她的腮帮,取笑道:「所谓『三思而后行』,你倒好,是『先行而后思』,或者根本是『行而不思』。」 他以为奚风烈会生气,至少也会回拧他一下作为报復,结果她却大点其头,一边还很诚恳地同意道:「我爸也这么说我。所以他一直叫我『没头脑』,叫我妹妹『不高兴』。」 「没头脑和不高兴」,想起那个动画片,司南不由笑了起来,摸着奚风烈的头道:「你的脑袋可没『没头脑』那么方。」 「干嘛……哎哟!」 奚风烈偏头让开他的手,却差点因失去平衡而从他的腿上掉下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竟然一直坐在他的腿上!她赶紧惊跳起来。 司南岂能由着她逃跑,一把抓住她,将她扭翻在沙发上困住,嘻笑道:「说说,为什么捨不得我?」 奚风烈不由大窘,红着脸嘴硬道:「谁捨不得你了?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没办法向你舅舅舅妈解释……」 「还嘴硬?」司南伸手拿掉眼镜,眯着眼眸凝视着她的嘴唇,喃喃低语道:「我有办法让你服软。」说着,他缓缓俯下头,嘴唇似有若无地悬在她的唇上,又低语道:「其实,我也捨不得你走。」 那温暖的唿吸拂过她的唇,令奚风烈整个人从里到外全都在瞬间柔软了下来。 「真的?」 她微微抬起头,试图去接近他。他却扬起头退开了一点,让她无法碰触到他。奚风烈失望地倒回沙发上。 她刚一退开,他又再次欺身靠近她。 「再说一遍。」 他再次似有若无地轻触她的嘴唇,并在她再次迎上来时又退了回去。 「说什么?」 奚风烈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不由自主地抬起身体迎向他,双手不容他拒绝地圈紧他的脖颈。 「说你喜欢我。」他不再拒绝,伸手托住她的背,嘴唇如点水蜻蜓般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她的唇。 「我喜欢你。」奚风烈喃喃回应着,甚至都没想到要问一问他的感觉,便迷失在一片炫目灿烂的云霞之间。 41 「再说一遍。」 在一片心旌摇曳间,在一阵令理智昏聩、情感迷失的激情中,奚风烈的大脑慢了好几拍才接收到这个迟到的信息。 她疑惑地皱皱眉。 「再说一遍……」 ……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奚风烈勐地推开司南,眯着眼眸低吼道:「再说一遍!?」 「说什么?」司南低喃。此时的他正沉溺于一片柔情蜜意,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前方地平线上如山般堆起的乌云。他亲昵地吻着她的嘴角,妄图诱惑她继续沉迷于这被打断的好事,奚风烈却一把将他掀下沙发。 「『再说一遍』?!」她暴跳如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什么叫『再说一遍』?我从来就没说过我喜欢你!」 司南眨眨眼,爬起来靠着沙发坐直身体,手指慢不经心地耙过在刚刚那阵「激动」中被某人揉乱的头髮,镇定地说道:「可你确实说了你喜欢我。」 看着他的手,想起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奚风烈止不住一阵脸红。她偷眼看看他。这该死的妖孽,就连理头髮的动作都这么……猥琐!奚风烈大叫:「可在你说『再说一遍』之前我从来就没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司南疑惑地拧起眉,像是在突然间得了失忆症一般。同时,手指又漫游到唇边,抹了一下他那微微有些肿胀的唇——被她咬肿的唇。 第95页 奚风烈再次一阵脸红,暴躁地吼道:「我喜欢你!我从来就没说过这句话……」 「你现在不就正在说吗?」司南无辜地眨着眼,一副无比困惑的模样。 奚风烈一窒,不禁又气又羞又恼。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请」,他们俩之间向来他是「秀才」她是「兵」,于是她决定还是继续做她那蛮不讲理的「兵」,便怒吼一声勇勐地扑了过去。 谁知那妖孽却表现出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竟然还冲她热情地伸出双臂以示欢迎…… 奚风烈又是一窒,手臂顿时僵在离他不到两公分的地方。 司南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下一拉。奚风烈一个不防备,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他又灵巧地接住她,一边假猩猩地扶她坐好,一边仍然是一脸困惑地问:「你真没说过你喜欢我?」 奚风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吓了一跳,可垂眼看看他那单纯无辜的表情,顿时被这反差给弄脑筋有点短路,便本能地答道:「我当然没说过!」 她撑着他的手重新坐好,又再一次慢一拍地想到他正是那个害她差点摔下沙发的始作俑者,不禁气恼地在他的手背上拧了一下。 「是吗?」司南似乎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我们来算算看。你说你什么时候说过你喜欢我,又说你从来就没说过你喜欢我,然后又郑重地告诉我你喜欢我。即便是不算一分钟之前你吼着说你喜欢我,这就已经有三遍了。」 他每说一个「你喜欢我」,就掰开她的一只手指。说完后,还以一副孺子不可教的遗憾表情沖她摇了摇头。 奚风烈气结,抽回手,捏住他的双颊使劲往两边扯。 司南赶紧握住她的手护住脸颊,一边口齿不清地唿痛讨饶,一边就势拉着奚风烈一同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阴谋得逞后,他忽然放开覆着她的手,改而钳住她的腰,以一种令奚风烈害羞的炽热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嘆息道:「可见你真是很喜欢很喜欢我。」 奚风烈被他拉倒,整个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趴在他的身上。即使是在偷窥他睡觉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看着那张白皙的脸,看着那修长弯曲的眉,和那含着笑意的眼,向来大大咧咧、毫无小女儿之态的奚风烈竟然开天闢地头一回害起羞来。 别人害羞时会有什么表现司南不知道,但奚风烈害羞起来却只能用到「恼羞成怒」这几个字来形容。 「叫你笑话我!叫你笑话我!」 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到处乱拧——这一回可比不得刚才手背上那一拧,这可是货真价实地下死手! 司南吃痛不住,只得手忙脚乱地招架。 两人正打闹着,电话铃响了。 司南趁机摆脱掉奚风烈,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去拿话筒。 奚风烈仍然不解恨,又不依不饶地在他大腿上狠拧了几下。却只听司南一边倒抽气一边对着话筒叫「舅妈」,她这才赶紧住了手。 「怎么了?」听到司南倒抽气,舅妈问。 「没什么,刚才忙着接电话,脚趾头踢到沙发了。」司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谎。 「你也真是,让它多响两声有什么要紧。脚没事吧?」 「没事没事,」见奚风烈那一脸毫不掩饰的好奇,司南很大方地原谅了她刚才的暴力行径,伸手拉过她,让她的头也凑近话筒,一边问:「舅妈,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的意思啊,你跟小奚晚上就不要开伙了,一起过来吃饭……」 奚风烈赶紧直起腰,冲着司南一个劲地摇手。 司南微微一笑。显然,舅妈套话的本领吓着她了。 「谢谢舅妈,」他对着话筒笑道,「晚上我跟小奚还有事,就不打扰……」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舅妈突然小声说道:「是怕我发现你的秘密吧!」 「什么?」司南一惊。 「小奚在旁边吗?」舅妈又问。 「……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奚风烈一眼。奚风烈以为舅妈是要她来接电话,赶紧往沙发的另一边爬了几步,沖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副打死也不接的架式。 电话那头,舅妈又问:「她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不会。」 「那好,下午你找个藉口过来一趟,有什么应该告诉我的,你尽管说。」临了,舅妈突然又加上一句:「别怕,一切有我呢。」 别怕?什么意思? 下午四点左右,司南按响舅妈家的门铃。 舅舅开的门。他看看司南的身后,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奚呢?」 显然,舅舅比较实诚,没像舅妈那样对他们起疑。 「在家呢。」司南一边换鞋一边答道。 「怎么不带她一起来?……」 舅舅的话还没说完,舅妈就迎了上来。 「你来啦,」她一把拉住司南的手臂,把他往沙发里一按,问道:「你找了个什么藉口过来?」 「藉口?过来还要找什么藉口?」舅舅往司南身边一坐,一头雾水地望着南老师和司南。 舅妈沖他挥挥手,那意思,让他别打岔,又问司南:「她没起疑吧?」 第96页 「没。」司南摇摇头,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说您有事找我,就过来了。」 「你有什么事要找他?还要避开小奚?」舅舅又扭头问舅妈,「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舅妈还是没理他,望着司南又道:「这个奚风烈不是你的什么未婚妻吧。」 司南还没反应,舅舅先惊讶地叫道:「什么?!你瞎说什么呢?!你是不是……」 舅妈不耐烦地拉开他,挤到司南身边继续又道:「要是我没猜错,她大概也不是什么丹麦人!」 「你……你在胡说什么!」舅舅不满地想要推开舅妈。 舅妈转过身,沖他一瞪眼,道:「你真没察觉出来?我早说这个奚风烈有些不对劲,果然是这样!你想想司南刚回来那天的事,他什么时候做过那么没谱的事?」 舅舅想了想,不禁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那个奚风烈是假的!」舅妈道,「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丹麦人,更不是司南的未婚妻!」舅妈说完,扭头看向司南求证。 司南看看一脸震惊的舅舅,又看看满脸笃定的舅妈,嘆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舅舅张着嘴,茫然地来回望着司南和南老师。 「我怕你打草惊蛇,所以才叫你一个人偷偷过来。」舅妈又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谎?是不是她威胁你?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她真有什么拿捏你的地方,你也别怕,只管告诉我,好歹小松也是个警察,我们肯定能替你想一个周全的办法……」 这都是哪跟哪呀……司南不由一阵哭笑不得。 舅舅从震惊地状态里惊醒,指着司南问:「这么说,之前你真的不认识她?!那,你那天说的都是真话?……我说,她混进你家到底想干什么?偷东西?还是……」 舅妈白了他一眼,道:「偷东西的还会赖着不走?肯定是另有所图!」她转向司南,「我不明白的是,你干嘛要帮她圆谎?还是你有什么把柄捏在她的手上?」 「我明白了!」舅舅勐地一拍大腿,「她是想偷司南的那些专利!」 见两位老人的想像力越来越丰富,司南赶紧起身,摇着手笑道:「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舅舅急性地打断他。 「嗯,其实是这么回事……」 与此同时,奚风烈正在别墅里生着自己的闷气。 竟然是她先向他告白…… 真丢人! 而她甚至都没听到他的…… 亏大了! 她正扒在沙发里咬着靠垫,门铃响了。 奚风烈以为是司南回来了,拎着靠垫就跑去开了门。 「你这死妖孽!」 她举起靠垫刚要砸下去,却突然发现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那只妖孽,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上去很「白领」的女人。 「请问,这是司南教授的家吗?」 那女人的普通话略带口音,粘粘糯糯的南方口音——有点像奚风烈公司里那个新加坡工程师讲话时的口音。 奚风烈赶紧放下靠垫,堆起一脸尴尬的笑,「呃,这会儿他不在家……请问您是……」 「噢……请问,他是暂时不在家,还是还没回国?」 嗯?看来,这位是司南的朋友。 奚风烈笑道:「他只是去他舅舅家了,很快就会回来。您请进来等他一下吧。」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似乎认定她不是这家的主人,便摇了摇头,礼貌地一弯腰,道:「那我明天再来拜访吧,再见。」 奚风烈也赶紧跟着礼貌地一弯腰,等她直起身体时,那女人已经出了别墅大门。 司南一回来,奚风烈就想向他报告那个陌生女人来访的事来着,可不知为什么,从进门那一刻起,司南的表情就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舅舅舅妈找你干嘛?」奚风烈问。 「哦,也没什么。舅妈说,明天是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我们这房子又是新住人的,她要我们备点糖瓜祭祭灶,意思意思,图个吉利。」 「糖瓜?」奚风烈皱起眉头,「这东东我好多年都没吃过了,上哪儿去找来祭灶呀。」 司南笑道:「祭不祭有什么要紧,那都是老人的说法。再说,给灶王爷上供,这不明显是在行贿嘛?被天庭查到反而会让灶王爷给『双规』了,咱不干那害人的事儿。」 被司南这么一胡扯,奚风烈很快便忘了那个女人,直到临睡前才想起这事。 她钻出热乎乎的被窝,站在楼梯口冲着三楼叫道:「喂,下午有个女人来找你。」 「什么人?」司南正在刮鬍子,举着电动剃鬚刀出现在楼梯口。 「我哪知道!」奚风烈耸耸肩。 见她竟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站在楼梯口,司南不禁一皱眉,「上床去!当心着惊!」 奚风烈从善如流,立刻转身上床钻进被窝。 司南走下楼,替她拉好被子,责备道:「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奚风烈笑嘻嘻地沖他做了个鬼脸,又道:「那女的一看就是精英型的,跟我截然相反。临走前她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猜她十有八九是把我当成你家佣人了。对了,她讲话有南方口音。」 第97页 南方口音的精英?司南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女人是谁。 奚风烈斜眼看看他,酸熘熘地道:「你的小情人太多了吧,所以才想不起来。」 司南挑挑眉,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好浓的醋味。」 奚风烈一噎,想起她早些时候吃的亏,不由气乎乎一翻身,拿背对着他,冷哼道:「吃你的醋?我还不够格呢!你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吃你的醋,我可真是闲着没事做了!」 看着她散乱在枕边的凌乱髮丝,司南伸手想摸,却又犹豫着缩了回来。有些话……现在说还太早。 「晚安。」 他替她关了灯,转身上楼。 42 元月十八日,腊月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似乎从这一天开始,春节就正式进入了预警阶段。 奚风烈看着人头攒动的菜场,心头忽然一动。她想起她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回家过年的,那么,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那妖孽一个人了…… 且不说他要怎么向舅舅舅妈解释她的一去不返,就光这一个人过年,听上去就够惨兮兮的…… 「叮呤呤……」 身后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奚风烈往旁边让了让,却听骑车人叫道:「咦?这不是小奚嘛。」 奚风烈回头一看,不由嘆了口气。虽然在她的再三坚持下,镇子里的人终于不再叫她「维多丽亚」了,可居民们那种「自来熟」的习惯实在是很让人困扰,尤其是在这种对方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号,而她却发现对来人根本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情况下。 「早,买菜呀。」 她学着对方的「自来熟」,冲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唿。 「早早早,」骑车的中年妇女笑着回应,「你也来买菜?司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呀,每天早上都要跑五公里,这会儿应该还没跑完吧。」 今天她破天荒没有睡懒觉,早早就提着菜篮来菜场转悠,为的就是昨天舅妈向司南提及的那个糖瓜。虽然司南对此不以为然,奚风烈却上心了,她觉得他好歹算是新进宅的,怎么着也要讨个好彩头。因此,她一大早就来到菜场,想看看能不能买到传说中的糖瓜。 「糖瓜?」骑车人惊奇地瞪着奚风烈,「这玩意儿有好多年都没见过了,好象我们镇上还没卖的,得进城……不过话说回来,你要买糖瓜干嘛?」 「祭灶啊。」奚风烈笑道。 「哟,呵呵,难怪听说你们外国人比我们中国人还讲究这些老传统……」 听到「外国人」几个字,奚风烈照例一阵不自在。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只听旁边一位路人甲老太太热情地插话道:「祭灶啊,那也不一定非要糖瓜不可。再说,祭完灶之后这糖瓜也没办法处理……」 「咦?你家孩子也不吃这个?」骑车妇人截着路人甲□话道。 「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可挑嘴了,所以我们家现在都改用『大白兔』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位路人乙也插了进来:「是啊是啊,我们家也是,不过我们家用的是巧克力……」 路人丙说:「我家更简单,反正只要是甜的粘的就行,我老婆干脆拿南瓜饼代替了……」 一时间,镇民们纷纷围了上来,热情地向奚风烈推荐着各自家用以代替糖瓜的糖果点心。 此时,司南并没像奚风烈以为的那样在跑步——至少不是在跑的状态。经过香樟林时,他正好遇上在此锻鍊的舅舅舅妈,舅妈一把抓住他。 「我让你买的糖瓜你买了没?」 「镇上好象没卖的。」司南原地跑着步,笑容里多少有些庆幸的成份。 舅妈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会拿这个做藉口!所以我才要跟你讲,你也别买了,我跟你舅舅打算今天进一趟城,城东那家老字号里有卖的,我顺便给你带。」 司南一拧眉,停住脚,问:「舅妈,你不会是想去找陆川吧?!」 「哼,」舅妈冷哼一声,「瞧瞧你俩做的事!你向来是个稳重的,那小子胡闹你该劝着他才是,怎么还跟在后面一起胡闹?还有,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打算?」 「对奚风烈啊!」舅妈又白了他一眼,「你对她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那孩子也不笨,迟早会看出来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司南扬扬眉。以思虑周全着称的他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那是在他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之前。不过,就算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他觉得这也不会够成多大的威胁。毕竟,奚风烈那人向来透明如水晶,心肠又软,就算生气也不会维持很长时间。 「放心吧,舅妈,小奚她没那么小气。」 他沖舅舅舅妈自信满满地挥挥手,转身继续他那尚未跑完的五公里。 看着他的背影,舅舅愤愤不平地说:「这小子,够狂的!小奚应该让他吃些苦头!」 舅妈斜眼看看他,又看看消失在树林转弯处的司南,道:「别说我是夸自家孩子,唔,跟他对阵,小奚的胜算不大。」 「这倒是。」舅舅点点头,夫妻俩不禁都有些同情奚风烈。 司南回到别墅时,被人同情着的奚风烈正在厨房里洗着红薯。 第98页 「干嘛呢?」 他将手里的食盒往操作台上一放,转身走到她的身后,扯了扯她那两条胡乱编就的麻花辫。 奚风烈歪着头躲开他的手,又像只小狗一样抽着鼻子嗅了嗅空气。回头看到那只出自牛肉汤馆的古老食盒,她不由欢唿一声,丢下红薯向食盒扑去。 「牛肉汤!太好了,我还打算等你跑完步再去买的呢,」她迫不急待地掀开食盒盖子,「哟,还有新出炉的草炉烧饼!」 司南笑咪咪地看着她从食盒里拿出烧饼,道:「就知道你馋这个。看看,我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 奚风烈咬了一口又酥又脆的烧饼,沖他做了个鬼脸,道:「真噁心,做什么不好,要做蛔虫!」见司南也伸手来拿烧饼,她赶紧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去去去,刚跑完步,一身的臭汗,当心感冒了!先去洗澡,洗完了再来吃。」 司南作势揉着手背嘀咕道:「我买的……」 「你买的也不行!」奚风烈斩钉截铁地回绝。 「不公平!我不要去洗澡!」司南嘟起嘴,学着学龄前儿童的腔调,「要是、要是你趁我洗澡的时候全偷吃光了怎么办?!」 耍宝的司南不禁让奚风烈一阵惊奇。不是说他没有这样轻松诙谐的一面,而是她很难相信他会这么随意地把这一面表现出来……在他对她刻意隐藏起这一面之后…… 奚风烈装出一本正经地模样,将已经被她咬了一口的烧饼重新放回食盒,又郑重其事地盖好盒盖,用鞠萍阿姨的腔调说道:「那好吧,我们就等你洗完澡后再一起吃好不好?」 「不好。」学龄前儿童司南立刻摇头拒绝,「嗯,万一、万一你要偷吃呢?我又看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呢?」奚风烈版的鞠萍阿姨很乐意听听司南小朋友的主意。 聪明的司南小朋友想了想,高兴地一挥手,道:「有办法了,我们可以盖封条。」 「盖封条?怎么盖?」 「这么盖。」 司南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在她唇上结结实实地印上一吻。 奚风烈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去,却被他趁势扣住后腰。 「唔,好象盖坏了,得重盖。」 他正经八百地说道,又向她俯下头来。 在他吻上她的前一秒,奚风烈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一切似乎太快了。想到她甚至不能确定他对自己的感情……她想她还没做好准备。 然而,当他的唿吸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当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鼻尖,她忽然想到两个古老词: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接近……奚风烈心头掠过一阵莫名悸动,冲动之下,她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在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之前,对于司南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之吻,一个温暖的、嬉戏的、安全而有序的吻。 可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突然间,温暖上升为炽热;嬉戏蜕变成狂野;有序的安全勐然被一股陌生的、躁动的、不安的激情所劫持。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后爆裂,爆裂成一个无底黑洞。 一个空虚的、寂寞的、不顾一切想要吞噬他的黑洞;一个他知道他永远都无法满足的、并且以为早已忘却的无底黑洞……以及随之而来的、一股无法遏制的饥渴需求…… 司南勐地上前一步,紧紧拥住奚风烈,死死缠住她,拼命索取着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而更让他无措的是,似乎不管他索取多少,她都能给予…… 身旁,一颗红薯滚落水槽发生「咚」地一声闷响,一滴冰冷的水珠溅出,落在司南的手背上。 他勐然一惊,突兀地抬起头来。 混乱中,他将奚风烈推倒在操作台上,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而她不仅没有抗议,甚至还用一种痴迷的热情眼神凝视着他…… 忽然间,司南心头升起一股慌乱,一股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慌乱。他,向来无欲无求的他……他,他才是习惯了任人予取予求的那一个…… 还有,他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像是被撬开的贝壳般全然坦露的软弱感觉…… 乱了,一切都乱了,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怎么就在眨眼间变成这混乱的一片? 还是这个女人向来有扰乱一切的天赋? 「你说得对,我该去洗个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扯下她圈着他脖颈的手,又替她扣好凌乱的衣衫,强自镇定地转身向楼梯走去。 43 司南洗完澡下楼时,奚风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拿着换下的衣服向洗衣间走去。 此时奚风烈已经洗好了红薯,正站在岛台边将它们切成滚刀块。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看,道:「把衣服放在衣篓里吧,等一下我来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司南快步穿过厨房,将衣服扔进洗衣机。 虽然一向奉行「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可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他宁愿选择暂时搁置一边——至少在他觉得能处理之前先放着。唔,这不叫逃避,这只是……先放着。 按下洗衣机的开关,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和厨房里单调的切菜声,他忽然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便又说道:「你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还让你帮我洗衣服,那我可真要变成寄生虫了。」 第99页 和司南一样,奚风烈也不打算在这些「无聊小事」上多加纠缠。因为如果要深究下去的话,她势必得向自己交待一下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吻她,或者为什么在他突然放手时她心头会闪过一种类似受伤的感觉。 于是,她打着哈哈道:「是你说要我拿家务抵房租的,怎么?这是打算减租减息?」 「nonono,你误会了,」司南的反应极快,立刻听出了她这正中下怀的言下之意,笑着接道:「这可不是什么减租减息。你应该把它看作是一次小小的奖金髮放,我是打算以此来鼓励你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谢你噢!」奚风烈讥讽地拉长音调。此时她终于切完了红薯,便拿着薯块来到油烟机下,「那我一定要再接再厉,用我的看家本领来答谢你对我的栽培。」她按开抽油烟机,看着涡轮叶片越转越快,又大声说道:「为此,我将重新竖立我的人生目标!」 「人生目标?」司南忍不住从洗衣间里好奇地探出头。 「是的。」奚风烈冲着油烟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又往锅里倒了一些油,「我最新的人生目标是:当我走了以后,你将会茶饭不思,终日念念不忘我的美食美味,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念念不忘……司南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强烈的不祥预感:他念念不忘的,将不仅仅只是她的美食美味…… 忽然间,那股奇怪的慌乱重又袭上心头。听着红薯下锅发出的「嗤啦」巨响,看着奚风烈熟练挥舞着锅铲,他竭力控制着那股想要缩回洗衣间的怯懦冲动,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面部肌肉的不动声色。 说实话,直到此刻他也还是不太相信他对她能有多深刻的感觉,毕竟他才刚刚和维多丽亚——真正的维多丽亚——解除婚约不到一个月;毕竟那段感情曾维繫了近一年的时间;毕竟,直到那段感情结束他自认为都很投入……所以,不管从哪方面他都无法相信,向来崇尚理智、崇尚循序渐进的他会这么快就又掉进另一段感情旋涡,更何况他和她——这个假「维多丽亚」——相识甚至还不到一个星期。就算是按常规客观理性来判断,他认为,他对她的感觉也只不过是一种……一种……呃,估且叫作新奇吧,毕竟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奚风烈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薯块一边偷眼看向司南。提到她要走,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不禁让她有些失落。 可是,除了无动于衷他还能有什么表示?难道要求她留下?他跟她原本就是陌路人,对于他来说,她甚至是一个无法无天的非法闯入者……说不定他正盼着她能早点走开,好早日还他一个清静世界呢! 奚风烈又狠炒了几铲子薯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吻她?……而且还是那样的吻法…… 锅里的薯块渐渐炸成焦黄色,奚风烈顺手关掉吵得人头痛的油烟机,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盘子,将炸好的薯块装盘。 此时正好洗衣机也停止了转动。面对突然的安静,司南心头忍不住又浮起一丝慌乱。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赶紧问道。 「做拔丝地瓜。」 奚风烈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白糖,重新按响油烟机。 而这轰隆隆的声响似乎并没能减轻那凭空而至的压力,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道:「拔丝地瓜?」 「是啊。镇上的人说,不一定非要用糖瓜祭灶,只是要甜的粘的都可以。我想,既然南瓜饼都能拿来祭灶,那么拔丝地瓜一定也行。」 锅里的油温渐渐升高,她将白糖倒进油锅,慢慢搅动着。 司南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锅里渐渐融化的糖,嘀咕道:「舅妈也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当一回事了。」 「那是当然,」奚风烈头也不回地说道:「俗话说:『宁错拜勿漏拜』,怎么着这也是你住进别墅的第一个春节,只为了讨个吉利也得祭一祭灶王爷。」 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司南心头不禁又是一阵五味杂陈——有些晕晕然,有些醺醺然,还有些那让他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为了打破这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挽着衣袖道:「那好,我来帮你。」 奚风烈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算了吧,你又不会。」 「不会可以学,」司南扬起头,装出不可一视的模样。「不就是一道拔丝地瓜嘛,能比做课题还难?」 「不一定哟,」奚风烈笑道,「对于我妹妹来说,下厨房还真是比做学问还难。」 提到妹妹,她又想起迟早要走的事,便斜眼看看他,犹豫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 「我只顾着自己,一点儿都没顾及到你,」奚风烈忏悔道,「现在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很难做……要不这样吧,」她抬头看向他,「临走之前我们演一场戏?」 司南挑挑眉,没吱声。 奚风烈继续又道:「我们就说,我把你甩了……」司南还没答腔,她自己先否决了这个主意。「不行不行,那样你太没面子了……要不,就说是你把我甩了?……也不行,好象你多薄情寡义一样……要不,我俩当众大吵一架,然后分手?……」 见她绞尽脑汁替他想办法,司南心头再次一阵五味杂陈。 第100页 「你想的可真多,」他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镇上的人还不至于八卦到那种程度。」他看看奚风烈不服的眼神,又道:「就算他们真有那么八卦,我相信他们也没那胆子直接问到我面前来。」 这倒是。奚风烈暗自点头。就算谁真吃了那熊心豹胆,这妖孽也自有他见招拆招的一套拳路。 可是…… 「别人还好说,你舅舅舅妈……」想到那热情的老俩口,奚风烈不禁一阵内疚,「说起来还真是对不起他们,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在骗他们……」 说到负疚感,从某方面来说司南的一点都不比奚风烈的少。于是他赶紧道:「你这不也是被逼的嘛,情有可原。」 奚风烈摇摇头,悲观地道:「要是谁这么耍着我玩,我可能没那么大肚量来原谅他。」 呃哦,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司南指着锅里的糖浆道:「好了吗?」 奚风烈低头看了看,见糖浆已经变成金黄色,笑道:「是啊,好了。」 司南立刻拿过刚才炸好的薯块,问:「是把糖浆倒进地瓜里,还是把地瓜倒进糖浆里?」 「不不不,」奚风烈赶紧拦住他,「那样做弄不好可能会凝成一个大糖块,我有我的独门秘诀。」 她沖他挤挤眼,拿过筷子夹起一块红薯在糖浆里滚了滚,又夹出来在冷水里沾了沾,指着薯块上拉出的长长糖丝得意地笑道:「看,成了。」 司南惊奇地看着那根晶莹的糖丝,贊道:「你可真能干。」 奚风烈得意洋洋地道:「这有什么。如果最后有剩的糖浆,我还可以拿它浇糖画呢。」 「浇糖画?」 「对,以前每到过年就能看到有卖的,现在少见了。」 「呃,什么是『浇糖画』?」司南要求启蒙。 「你不知道?」奚风烈很惊奇,「小时候你们学校门前没卖这个的?就是那种用糖浆在石板上浇出龙、凤、鸡、狗等等,然后插在草把上卖的……」 「那个呀!」司南恍然大悟,「我们这儿叫『糖饼』。你竟然还会做那个?」 顿时,他对她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什么呀,」奚风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你把我想像得太能干了,我也就只会浇些简单的字而已,最多只能浇出一朵花来,那种龙啊凤的我可做不出来。」 说话间,已经有大半的薯块滚上了糖浆。司南看得不禁有些手痒,道:「我来试试?」 这时正好奚风烈的手机响了。 「好啊。」她把位置让给司南,拿起电话推开通向后院的门。 电话是奚晨月打来的。昨天,奚风烈把司南的猜测告诉她后,她说要去求证一下,看来是有结果了。 「姐,」电话那头,奚晨月的声音显得低沉而疲惫。「没事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怎么回事?」奚风烈问。 略顿了顿时,奚晨月嘆了口气:「你那个朋友说对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什么?!这么说真是那样?!那混蛋,我要……」 「你还想要干嘛?!」奚晨月厉声喝道:「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还嫌你惹的麻烦少了?!」 「我……」奚风烈一下子蔫了。 奚晨月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又自嘲地冷笑一声,道:「哼,真没想到,向来自诩智商超人的我竟然也会这么愚蠢……算了,是我活该……你什么时候能走?我想早点回家。」 回家…… 终于可以回家了…… 隔着窗户,看着仍然在玩着糖浆的司南,奚风烈却是一阵心绪烦乱。 电话那头,奚晨月又问:「你身上有钱吗?」 「钱?」眼望着司南,奚风烈茫然地重复道。 「你不是说你借住在客户家吗?有钱付房租吗?」 「噢,有。不过我不用给……」 想起那张近万元的水床,奚风烈一阵心疼。 「怎么能不给呢?!」奚晨月责备道,「就算那人是你的朋友,该算的帐也要算清,更何况人家只是你们公司的客户而已。你下午能收拾好吗?我去接你。」 「呃……」奚风烈犹豫了一下,问:「今天就要走吗?」 「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年?」奚晨月没好气地呛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得提前跟人家打声招唿,总不好拔脚就走……」 「也是。」奚晨月想了想,说:「那你就告诉人家,我下午去接你。对了,你那个客户是男是女?他(她)叫什么?」 「哦,叫司南。」奚风烈有意避开有关性别那部分的问题。 「司南?是复姓吗?」 …… 奚风烈眨眨眼,她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唔,下一章,嘿嘿,有人要倒霉了…… 44 司南…… 他到底姓司名南,还是复姓司南? 这妖孽从来就没有向她正式介绍过自己,甚至有关他的一切都是靠她用坑蒙拐骗等等手段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的,他从来就没有主动提及过…… 「喂,我做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妖孽的脑袋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门口。 第101页 奚风烈一惊,赶紧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一转身,这才想起对于他来说,她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糖浆还有剩的,应该够做糖画了。」司南瞅瞅她的手机,问:「谁的电话?你妹妹的?」 奚风烈点点头,内心却是一阵愤愤不平。对于他来说,她就像是一片透光度极高的水晶玻璃;而对于她来说,他却是一块经过特殊处理的磨砂玻璃——她以为能看透,事实上很难……不,应该说几乎不可能。 「她说什么?」司南用一只手抵着门,示意她进屋。 「哦,她说,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家了。」走过他身边时,奚风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的神情,又补充道:「她下午就来接我。」 而他的神情註定要让她失望了。听到这个消息,司南只是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梢,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顿时,奚风烈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麻,毛毛的、刺刺的,让人很不舒服。 「那应该还来得及做糖画。」他没心没肺地笑道。 忽然间,奚风烈心头横生出一丝恨意,「等会儿,先吃午饭!」她端起那只装着拔丝地瓜的碗,气沖沖地向餐厅走去。 如果她回过头去,必定能看到司南那张得意的笑脸。 和奚风烈不同,司南并没把她要走当一回事儿,因为就算她真的走了,他也能很轻易地找回她。毕竟,他所掌握的情况远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他甚至可以随时制造出一场久别重逢的「惊喜」戏码…… 想到这,司南偷偷一咧嘴,心头徒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淘气感觉,一如小时候恶作剧时那种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得意。 * * * 「你妹妹什么时候来接你?」吃完午饭,司南问。 「下午……」奚风烈暗自皱了皱眉——难道他还怕她赖着不走?——于是她又加上一句:「我们都希望能越快越好。」 「哦。」司南再次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 那天在公司的电梯间他曾跟奚晨月打过一个照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时心有旁骛的她应该没有注意到他。虽然从陆川的介绍来看,这个妹妹要比姐姐精明一些,但不管她怎么精明,他相信,她还不至于厉害到能看穿他在这整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毕竟他一直都是藏在暗处,从来没有在台前露过面…… 他这声不痛不痒的表情终于惹火了奚风烈,她勐地将手里的抹布往餐桌上一扔,叉着腰道:「哈,你很开心是吧?!我终于要走了,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怎么会……」司南错愕地瞪着她。 「怎么不会?!」奚风烈怒火中烧,「我本来就是一个不速之客,你当然盼着我早走早好……」说着说着,一阵委屈上涌,她只觉得喉头一紧,眼圈也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虽然自认识那一天起她就有好多事情瞒着他,可与此同时,只要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尽可能地做到对他开诚布公……就连那个曾经利用她来追求奚晨月的男孩她都没有向他隐瞒过,而他呢?甚至连真名实姓都没有告诉过她…… 见她眼里泛起水光,司南顿时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望着她的双眸诚恳地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想你走。」 而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才勐然醒悟到,这是事实…… 他的急切有些出乎奚风烈的意料,她眨眨眼,心头忽然又涌起一股酸酸甜甜的复杂感觉……以及,一丁点的陶醉…… 「真的?」 她不自觉地斜飞了他一眼,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望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眸,司南忽然一阵不自在——一种类似愧疚的感觉瞬间闪过脑海,转眼又消失无踪。 「真的。」他点点头,更加诚恳地说道。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司南不解地扬起眉,「你不是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叫司南,」奚风烈撅起嘴,「但你到底是姓司名南,还是复姓司南我就不知道了。」 「司……」 他到底是姓司还是司南,至少这一天奚风烈是不会知道了,因为他的回答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所打断。 「叮咚叮咚……」 「司南,司南?在家吗?快开门!」 伴着门铃的,还有舅舅雷鸣般的大嗓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奚风烈和司南对看一眼,赶紧赶到门边。 * * * 刚一打开门,舅舅就急匆匆地沖了进来。 「洗手间。」 他挤开两人,言简意赅地点明当前的紧急状况后便直奔卫生间而去。 在他身后,是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舅妈。 「这老头子,」舅妈笑骂道:「在陆川家跟你林叔下棋下得可带劲了,临走时让他去一趟厕所都嫌耽误时间,这会儿又着急了。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 在她的身后,是同样抱着大包小包的南松。 「这是……」 司南望着他们怀里的袋子。 「年货。还不快接过去?!」舅妈嗔道,「车里还有呢!」 「车?」司南下意识地接过舅妈递来的袋子。 第102页 「你的悍马,不过现在归我开了。」南松在舅妈身后得意地笑道。 「……什么?」司南疑惑地眨眨眼,「我的什么?」 「你的悍马,你还给陆川的那辆车……」 什,什么?!悍马?! 司南颈后的汗毛顿时竖起一片,他赶紧扭头去看奚风烈。 果然,奚风烈正好奇地踮着脚尖,企图越过堵在门口的三个人向别墅外张望。 站在门外的南松兀自说道:「……你不开,他也不开,这车就停在小姨的车库里,小姨嫌碍事,就让给我开了……」 在人缝中,奚风烈终于看到那辆传说中的悍马车——跟她开过的那辆同一型号同一颜色……难怪镇上的人会弄错,她想。 司南则警惕地盯着风烈。见她似乎打算挤过去看个清楚,他急中生智,赶紧把怀里的袋子往奚风烈怀里一塞,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接过舅妈手里剩下的袋子,一边岔开话题道:「舅妈你也真是,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舅妈笑道:「这可不是我买的,是你敏姨听说你回来了,死活让我给你带的。」 她又指着他怀里一只露出半截的真空包装袋道:「这些都是江西特产,是你林叔特意从老家带回来的,我们这里可买不到。你敏姨还说,多亏你帮她管着陆川,以后还要重谢你呢。」 「我可没做什么……」司南捧着袋子向沙发走去。一转身,却只见奚风烈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袋子。 奚风烈放下袋子,回身对南松笑道:「我帮你。」 南松躲开她的手,用下巴指着门外笑道:「外面车上还有呢。」 司南大惊,赶紧横跨一步想要拦住她。 奚风烈却以为他只是碰巧堵住了去路,便灵巧地从茶几后绕了过去,笑道:「我去拿。」 「嗳……」他的叫声远远赶不上奚风烈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飘出门去。 司南赶紧把手里的袋子胡乱往沙发上一扔,正准备转身追出去,却又被舅妈一把拉住。 「你跟她摊牌没?」舅妈低声问道。 司南低头隐忍地看了一眼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含煳地「唔」了一声,挣脱舅妈的手追了出去。 此时舅舅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你问他什么?」他问舅妈。 「我问他有没有跟小奚摊牌。」 「他怎么说?」 舅妈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到他点头了嘛!」——舅妈把他那匆忙的一低头当成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让那妖孽继续造孽吧,他的末日快到啦 45 别墅大门外,奚风烈正隔着车窗向悍马车里张望。 也难怪她会被大伙儿误会,她想,这两辆车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挡风玻璃前那只摇头晃脑的装饰玩偶都一模一样……嗯,有可能它们都是出自同一家4s店…… 「对不起……」 她的身后勐然响起一个软软糯糯的女人声音。奚风烈以为是温柔,可一转身才发现,竟然是昨天来拜访过的那个陌生女人。 「呃,你好。」 且不管此人跟那只妖孽之间到底是何等关系,出于礼貌,奚风烈也堆起一脸笑意。 「你好,」那女人以比她还要礼貌的礼貌弯腰行了个礼,「请问……」 她的话还没问完,司南就从门里沖了出来。 「奚……」看到那个陌生女人,司南的声音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v……victoria?!」 victoria…… 一听这熟悉的名字,奚风烈立刻扭头看向司南。见他瞪着那个陌生女人,她赶紧又扭回头去。 victoria?! 她……她她她,她……是victoria?! 那个真正的victoria?! 她不是应该在丹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奚风烈吓懵了。 此时司南已经顾不上奚风烈,赶紧上前一步拉开那个陌生女人,沖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奚风烈听不懂的外文。 那陌生女人犹豫地看看奚风烈,用中文礼貌地答道:「我刚开完会。爸爸说你回国了,所以我想顺道来看看你……我知道你不高兴看到我,只是……」 司南不容她把话说完,又是一串叽哩咕噜的外文。 那女人皱了皱眉,道:「这样……很不礼貌……」 另一串叽哩咕噜再次以不容置疑的气势从司南嘴里涌出。那女人看看奚风烈,又看看司南,嘆了口气,最终顺从了他的意思。 于是两人改用外语交谈了起来。 奚风烈愣愣地看着这两人以跟外星文差不多的语言交流着,好半天才感觉到自己手脚的存在。她刚要偷偷换一口气,肩头忽然又被人拍了一巴掌。 「这是谁呀?」南松问。 顿时,那口气跑错管道,奚风烈剧烈呛咳起来。 「怎么回事?」司南赶紧放开victoria,赶到奚风烈身边替她拍着背,「怎么了?怎么呛着了?」 奚风烈又是咳又是喘又是摇手,并且还一个劲儿地把他往victoria身边推——那意思,让他赶紧把这个「祸害」弄开,以免被舅舅舅妈发现…… 刚想到舅舅舅妈,那两位老人便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怎么了?呛着了?」舅妈也赶紧过来帮忙。 奚风烈焦急地望着司南,咳得——或者说是吓得——连眼泪都下来了。 第103页 「喝一口水应该就好了。」victoria好心地建议道。 舅舅舅妈这才注意到附近多出一个陌生人。 「这位是……」舅妈问。 不等司南回答,victoria沖舅舅舅妈礼貌地一弯腰,日本味十足地自我介绍道:「我叫victoria,以前一直承蒙司南的照顾……」 完了……奚风烈一阵绝望。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让她一阵惊奇,甚至不解。 舅舅和舅妈对看一眼,略带冷淡地看了看victoria,应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victoria。」 咦?! 奚风烈惊疑不定地望着舅舅,甚至都忘了咳嗽。 舅妈更是连理都没理那个victoria,扶着奚风烈道:「进屋去喝口水顺顺气就好了。」 奚风烈被她这么一提醒,不由咳得更厉害了。 司南担忧地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舅妈立刻嗤之以鼻:「不就是呛着了嘛,还用得着去医院?喝口水就好了。」 奚风烈也立刻摇摇手,挣扎着说道:「我……我没事,我去……喝水……」 她推开众人的手,一边祈祷没人跟着她,一边快速跑进别墅大门。 刚一进屋,奚风烈的咳嗽便神奇般地止住了,她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头偷窥大门外。 大门外,司南和那个victoria又操起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外星语。 虽然听不懂,舅舅舅妈还有南松还是兴致盎然地围观着这两个人——也就是说,没人注意她! 奚风烈不由抹抹额,好一阵庆幸。 谁能想得到,这原以为会远在天边的victoria竟然会近在眼前?不管怎么样,这是非之地是不能留了。 奚风烈转身奔上二楼,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那只通勤大包准备脚底抹油。 而当她拎着包包急奔下楼梯时,却正好和舅妈撞了个脸对脸。 「你这是……」舅妈皱起眉头。 「我……」奚风烈一阵慌乱,「我……我……对不起!」她勐地沖舅妈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大礼。 除了道歉,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刚一转身,又被舅妈一把拉住。 「你想走?」舅妈瞪着她,「你这孩子也真是,难道对司南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呃……呃? 奚风烈一愣。 「他跟那个victoria早就结束了,不然也不会跟你好上,你实在没必要吃她这个飞醋……」 呃…… 「……何况刚才她也解释了,她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老朋友罢了。我想她大概是有些良心不安,所以才……」 「呃,那个,」奚风烈鼓足勇气打断她,「那个……您……您知道……我……呃,是……假的……?」 舅妈扬扬眉,又上下看了看她,笑道:「怎么?司南没告诉你,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呃哦…… 奚风烈眨眨眼,机械地重复道:「早就知道了?」 「是啊,」舅妈呵呵笑道,「你这孩子,一看就是那种不会说谎的人。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呃……哦,竟然早就被人家看出来了…… 瞪着舅妈,奚风烈实在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有羞有愧,还有尴尬和些许的解脱…… 舅妈又道:「我还以为司南已经跟你说过了呢……」 ……? 奚风烈又眨了眨眼。 这么说,那只妖孽一直都知道他们知道她是假的? …… 而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可恶! 太可恨了!! 那妖孽他明明知道她常常为欺骗他们而良心不安,竟然还什么都不说!……甚至,还偷偷躲在一边看她的笑话…… 对,这正是他的本性,扮猪吃老虎! 想起他们初相识时那妖孽爱捉弄人的本相,奚风烈好一阵咬牙切齿。 「我去找他!」 她勐地一转身,丢下仍然喋喋不休的舅妈,向大门外冲去。 * * * 大门外,司南和victoria已经踪影全无,只有南松一人拿着一块抹布爱惜地擦拭着那辆悍马车。 「司南呢?」奚风烈气沖沖地问道。 「送那个victoria去车站了。」南松斜眼看看她,「真没想到,原来你是个假的。」 奚风烈不由一窘,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对,对不起……」 南松豪爽地一摆手,笑道:「司南说了,你们这么做有你们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你演得还真像,镇上的人都被你们俩给蒙住了。」 他……竟然替她解释了? 瞬间,奚风烈的怒气稍稍消了一点。 「呃,」她又嗫嚅道,「那个,真是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想骗……」 「没关系没关系,」南松笑嘻嘻挥挥抹布,「反正镇上的人闲着也无聊,给他们找点乐子也好。」 呃哦,可问题是……谁是那个「乐子」?…… 奚风烈正不自在着,手机响了。奚晨月说:「收拾好了吗?我就快到了。」 虽然她也很希望能尽快逃出眼前这个尴尬境地,可比起逃离,奚风烈更想先找那只妖孽算清帐再走人! 「司南去多久了?……」她转向南松,视线不自觉地随着他擦车的手落在那块车牌上。「这车牌……」 第104页 她疑惑地皱皱眉。这车牌号码怎么那么眼熟?跟她开过的那辆好象一样…… 「车牌?」南松低头看了看,笑道:「这个号码牛吧,陆川说他才花了八千块钱就拿到了,因为他认识……」 「陆川?」奚风烈打断他,她再次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很耳熟…… 远处,司南终于出现了,他正拐过街角向他们走来。 「对了,你不认识他,」南松笑道,「不过秦陆川这名字你应该听过吧,他在咱们市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秦……陆川? 秦陆川!? 奚风烈目瞪口呆地瞪着南松。难道,这所谓的「陆川」竟然是指「秦陆川」?奚晨月那个「禽兽」老闆秦陆川?!那个挨了她一菸灰缸的秦陆川?!……或者,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秦陆川? 她急忙问道:「哪个秦陆川?禾林科技的老闆?」 「是啊,就是他。」南松笑道,「当初他说能用司南的那些专利挣钱,我们还都不相信……」 「嗡」地一声,奚风烈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原来所谓的「陆川」并不姓陆,就像司南不一定姓司一样…… ……原来,那妖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原来,她一直被人耍着玩而不自知…… 原来……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闹剧……一个黑色幽默…… 「聊什么呢?」 司南走过来,很自然地搂住奚风烈的肩头。他犹自抱着侥倖心理,希望她没能看出端倪。 如果说不久之前她只是怒从心中起,那么此刻就是恶向胆边生。奚风烈勐地推开他,抡圆了胳膊狠狠击向那张妖孽脸。 顿时,午后阳光下爆起一声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愣住了。 南松呆呆地望着司南,司南呆呆地望着奚风烈,奚风烈则呆呆地望着自己抽痛的手掌。 最终,还是司南首先打破了沉默,「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便勐地抬起头来,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如同野兽般放着凶光。 「很好玩是不是?」她大吼道,「耍着我很好玩是不是?!陆川、秦陆川……我还真以为你有多好心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肯定笑破肚皮了是不是?!世上竟然有这么傻的两姐妹,竟然就这么被你们耍着玩,真是很好笑,是不是?!」 司南眨眨眼,这才明白,到底是漏了底…… 一闪神间,奚风烈的另一只巴掌又飞了过来。他本能地一歪头,躲开了。 南松原本以为那一巴掌打完也就算是结束了暴力冲突,可没想到奚风烈的干劲竟然那么足,又甩出第二巴掌——尽管没打到人,他赶紧上前一把死死抱住她。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司南。 司南则像是被打傻了一般,站在奚风烈够不到的地方呆呆地望着她。 「好好说?我跟他没话好说!要杀了他!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奚风烈挣扎着、怒吼着,想要向司南扑去。可由于南松那专业化的小擒拿手,她没办法打到他,于是就抡那只体积庞大的包包狠狠往司南身上砸去。 那一瞬间,司南的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一方面,他很想让她打中好发泄发泄怒气;可另一方面,被那么沉那么重的包打中肯定很要命……犹豫间,他本能地一伸手,竟然把那只包抱了个满怀。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奚风烈怒火狂炽:「混蛋,我要杀了你!」她挥舞着手臂连踢带踹,却怎么也够不着他,只气得她满脸通红,两眼发涩。 此时,听到吵闹声的舅舅舅妈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全都呆住了。 街对面,温暖害怕地缠住温柔的手臂。 在她们不远处,老所长则是一脸的茫然,「怎么了,这是?」他悄声问温柔。 温柔摇摇头,也是同样的一脸茫然。 正在此时,路边忽然响起一阵鬼子进村的滑稽乐曲——那声音来自司南的手上,那只原属于奚风烈的大包。 与此同时,街道拐弯处突兀地出现一辆陌生的红色小轿车。 一见那辆车,奚风烈立刻停止了挣扎,「放开我!」她威严地喝令。 南松一愣,略一迟疑间,便被奚风烈抓住机会勐地往前一窜,挣脱了他的束缚。 奚风烈向前一窜,噼手夺过司南手里的包,又不解恨地在他脚背上狠狠跺了一脚,这才转身向那辆小车奔去。 见她跑来,那辆车「吱」地一个急剎,险险地擦着奚风烈的膝盖停下。 奚风烈快速绕过车头,只眨眼的功夫,红色小车就像它突兀地出现一般,又突兀地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46 「司南?!」 随着奚晨月的一声惊唿,那辆红色小车再次突兀地停在马路中央。 奚风烈赶紧四下张望。 幸好此时她们已经远离了人烟稠密的大学城,正行驶在一条车流稀少的路上。而且,后面也没有她以为的追兵。 倒是远远跟在她们后面的那个货车司机被吓得够呛,随着一阵超级响亮的喇叭和一串难以入耳的咒骂,货车从她们旁边急驰而过。 奚风烈拍拍胸口,扭头瞪了奚晨月一眼。 第105页 虽然奚晨月早就拿到了驾照,可很少有人敢当她的乘客,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她开车时那种怕不死的大无畏精神。 奚风烈刚要张嘴抱怨几句,就只见奚晨月皱着眉头嘀咕道:「不对!」她勐地一转身,瞪着奚风烈问:「哪个是司南?抱着你的那个,还是拿着你包的那个?」 「什么?」奚风烈眨眨眼,好一阵心虚。 「是不是拿你包的那个?!」 呃……?!难道她先知先觉?!瞪着眼前那张愈见严厉的脸,奚风烈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她还没来得及编什么瞎话,奚晨月自己先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肯定是他!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她看看奚风烈,忽然抬手戳着她的脑门恨恨地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姐姐?!你哪儿不好躲,怎么还直接给人家送上门去了?!」 「又不是我想,」奚风烈赶紧叫屈,「我怎么知道……」她忽然又眨了眨眼,「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也才刚知道而已!」 「哼,」奚晨月冷哼,「你以为谁跟你一样没脑袋?!告诉你,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我多少都会有点印象,何况这个『司』姓很少见……他姓『司』!根本不姓『司南』!!司南是他的名字,不是他的姓!你在人家寄住了一个多星期,竟然还不知道主人的真实姓名?!有你这样的人吗?……」 「呃,」奚风烈小心翼翼地躲开她乱戳的手指,「你……你怎么知道他姓什么?」 奚晨月又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每个月都会出现在我的报表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没把这傢伙跟你说的那个什么『司南』联繫在一起而已……」说着,她不禁又咬起牙来,「原来如此,我说那个『禽兽』怎么突然……」她忽然住口不说了。 这不禁勾起了奚风烈的好奇,奚晨月跟那个秦路川……「禽兽」之间,好象有点什么…… 「你,」她试探道:「是不是跟你那个老闆……」 「怎么?!」 奚晨月怪眼一翻,吓得奚风烈赶紧缩起脖子改口道:「我,我是怕你吃亏……」 「哈哈!」奚晨月干笑两声,「我是谁?想让我吃亏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说着,她勐地一踩油门,小车再次以不要命的速度飞驰出去。 奚风烈赶紧一把抓住门上方的把手,以免自己被甩出去——虽然奚晨月的话说得漂亮,可那阴沉的脸色以及这不要命的飞车可一点儿都称不上漂亮。显然,就算她没吃亏,至少也没占到便宜……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奚风烈好一阵良心不安。 「说说,你跟那个司南,是怎么回事?」奚晨月问。 「没什么『怎么回事』……小心!」看着奚晨月生硬地避开对面正常行驶的汽车,奚风烈不由抹了抹额头,建议道:「我来开吧。」 「休想!」奚晨月驾着小车从两辆巨型卡车间穿过,吓得奚风烈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不在车内。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奚风烈低头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有那么一会儿,她猜可能是那个妖孽打来的电话。可又转念一想,他并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于是她按下接通键。 「小……」 果然是他! 不等他说出第二个字,奚风烈恶狠狠地按下关机键,并拿下手机卡,再次无比潇洒地将手机卡扔进冬日的寒风——只是,这一回她的动作里充满了浓浓的烟火味。 奚晨月斜了她一眼,道:「我看要扔的不是手机卡,是你的脑袋!遇事你要……」 「多想想!」奚风烈接道。她忽然不耐烦地一挥手,大叫道:「你烦不烦啊!我承认我没大脑,我没你聪明,我活该被人耍着玩,我很抱歉我拖累了你,我对不起你,我罪有应得,我罪该万死,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她气唿唿地瞪着奚晨月。 出乎她意料的是,奚晨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她一串冷嘲热讽,而是静静地瞅了她一眼,然后忽然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车后照例又是一串抗议的喇叭声。 奚晨月下了车,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对奚风烈一摆头,「你开车。」 奚风烈愣愣地瞅着她,直到奚晨月动手去扯她的安全带,这才愣愣地解开安全带,爬上驾驶座。 看着奚风烈以自己所缺乏的流畅技巧将小车融进车流,奚晨月又道:「其实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驾驶技术比我强多了。」 奚风烈毫无笑意地咧咧嘴。 奚晨月瞅瞅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吃亏,好歹还有个傢伙挨了你一菸灰缸呢。」 「外加俩耳光。」奚风烈咬牙切齿道。 「哦?」奚晨月扬起眉,「那只禽兽……秦陆川吗?」 「不,是那个妖孽……司南。」 这奇怪的外号不禁让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来。 前方是收费站。过了收费站便上了国道——就是说,离到家还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看着窗外,奚晨月突然说道:「真遗憾。」 「什么?」奚风烈问。 「我希望你那俩耳光是打的那只禽兽!」奚晨月恨恨地补充道。 奚风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以她的经验,奚晨月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你不问她,她可能还会告诉你点什么。 第106页 果然,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奚晨月说道:「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我一向自诩聪明,目下无尘,谁知道这回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想到她「翻船」的原因,奚风烈不禁歉疚地瞅了她一眼。 奚晨月没有看向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明明知道那傢伙不是好人,不可靠,不可信,可我怎么就忘了呢?怎么还去上他的当?!……」 这么说,奚晨月果然吃大亏了?!奚风烈赶紧问道:「他怎么你了?」 「哼,他敢怎么我?!」」奚晨月冷哼。 「那……」 「我只是……」奚晨月皱皱眉,「只是……」她烦恼地一甩手,「我只是心有不甘罢了!我明明知道那傢伙满嘴谎言,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我还是……」她低声骂了一句,又道:「有那么一会儿,我真以为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我以为他……」 「什么?」等了半天,见她不再往下说,奚风烈问道。 奚晨月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又道:「我想,我大概是有些自尊受伤吧。我想他其实一直就是那个样子,我以为的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他装出来骗我的罢了,我……」她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也罢,算是一个教训吧,自以为是的教训……」 自以为是……奚风烈默默注视着前方。对于那只妖孽,她又何尝不是在自以为是?她以为她对他可能会具有某种意义,可事实是,人家一直把她当作笑料…… 「说说,你跟那个……妖孽,是怎么回事?」奚晨月转过头来问道。 「怎么回事?」奚风烈冷笑,「没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没有。『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就是这么回事。」 47 元月十八日,腊月二十三,晚八时许,纱口镇东村路122号别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干嘛?」 司南瞪着来人手里提着的旅行袋。 「我无家可归了,只好来投奔你。」 人称「禽兽」的秦陆川旁若无人地推开他,将旅行袋往墙角一扔,转身瘫坐进沙发。 「无家可归?」司南走过去,一脚踢开他架在茶几上的长腿,问:「你的老巢怎么了?失火了?」 「被我老妈霸占了。」秦陆川不情愿地缩回腿,又嘀咕道:「我倒宁愿是失火。」 「你妈?」司南惊奇地扬起眉,「你妈不是发誓再也不进你房子的吗?怎么?这回你又做什么了?」 「我?」秦陆川瞅瞅他,忽然激动地蹦了起来,「我做什么了我?!你说说,天底下有这样当妈的吗?不信自己的儿子,偏信别人的鬼话!我都说了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那丫头的事,是她对不起我!好嘛,我那个妈就是不信,还一口咬死了非说是我把她给气走的!好,就算是把我把她气走的又怎么样?我才是那个无缘无故挨了一菸灰缸的人,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就算我报復她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受害者的权利!何况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报復到她……」 司南张嘴想要插句话,却被他霸气十足的一挥手给挡了回去。 「还我说欺负她,我还敢欺负她?!她不欺负我就万幸啦!」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在茶几前来回走动。「每天只要看到我就摆起那张冰山脸,我没被她冻成冰棍是我走了狗屎运!你说说,这半个月以来,哪天不是我给她做饭做菜,把她背进背出,照顾她上医院换药?!我天天做牛做马地伺候着她,天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还天天被她『禽兽』『禽兽』地叫着,这……这这这,这就是我的报復?!我有那么傻吗我?!」 他激动地一拍桌子,把司南吓了一跳。 「轻点!」司南心疼地摸摸茶几,抽出一张面巾纸细心地擦去印在上面的掌纹。 秦陆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甩甩拍麻了的手掌,继续又抱怨道:「我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好歹她应该了解我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可事实呢?屁!在人家眼里我始终还是那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是那个连让她正眼看一看的资格都没有的浑球!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哉……还有她那个白痴姐姐,你跟她之间的事关我屁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好嘛,你舅妈我大姨一通电话,就把所有罪过又都扣到了我的头上,我怎么这么倒霉我……」 白痴——秦陆川的一番抱怨原本挺让司南同情的,可这一不当用词却令他反感起来。他扔掉那张面巾纸,抬头冷哼道:「活该!」 「我……什么?」秦陆川停下脚步。 「我说你是活该!」司南翻眼看着他,「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平时不知捡点,活该被人看扁!再说,我一直就不相信奚风烈会无缘无故地打你,肯定是你对她妹妹做了什么。」 「哈!」秦陆川仰天长啸一声,无比悲愤地抬手指着司南,「你们,你跟我妈,还有奚……我大姨,你们怎么都这么瞧不起我?!难道我做人真的这么失败?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这么差劲?你们……」 「那你到底有没有对奚晨月做过什么?」司南问。 「我……」秦陆川张张嘴,「我……没有。」见司南高高挑起一道眉,他不情愿地补充道:「至少在那个疯女人拿菸灰缸打我之前没有。」 「在那之后呢?」 「那之后……」秦陆川忽然瞅了他一眼,道:「我还要问你呢!你跟她那个白痴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她……」 第107页 「她叫奚风烈!」司南板起脸。 「……还甩了你两耳光……」秦陆川眨眨眼,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问:「什么?」 「她叫奚风烈。她很聪明,一点儿都不白痴,至少比你聪明多了!」 司南那略带挑衅的语气不禁让秦陆川又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半晌,他说:「聪明到甩了你两耳光?」 「一个!」司南纠正道,「另一个没打中。」 这不禁又让秦陆川眨了眨眼。 他愣愣地瞪着司南,司南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两人默默对峙半天,秦陆川抬手掏了掏耳朵,起身喃喃说道:「我需要点提神的东西。」 「我这儿只有咖啡,没有酒。」 见他向厨房走去,司南也起身跟了过去。 「哎哟,真让人意外!」秦陆川含讥带讽地瞅了他一眼,弯腰拉开一扇柜门,一边翻找着咖啡一边又道:「这么说,你跟那个奚风烈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司南抗议着推开他,从上柜里拿出咖啡罐。 「好吧,那换个词,叫勾引。」 「你以为谁都像你?!跟头种马似的,见着女人就发情!」司南更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倒是,」秦陆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一边摆弄咖啡壶一边说道:「您哪能像我呢?咱俩可是公认的一对黑白标本。我呢,反正是没救了;至于你,就像咱家松弟弟常说的,你就是人类的楷模,怎么会做这么没品味的事?!所以,」他按下咖啡壶的开关,转身面向司南,「麻烦你千万得告诉我,你对奚风烈的兴趣纯粹是出于学术研究的需要。」 这一回,轮到司南光张着嘴,却找不到词了。 秦陆川沖他挑起眉。 司南眨眨眼,嘀咕道:「胡说八道。」 他转身拉开冰箱,又问:「你咖啡里还是喜欢加牛奶和糖?」 「你在转移话题。」秦陆川得意地摇摇手指。 司南皱起眉,扭头以一种老师遇到淘气学生的表情瞅了他一眼——就是说,带着两分不悦、三分不耐,以及五分不屑。 秦陆川耸耸肩做了个鬼脸,决定见好就收。「不,最近我比较偏爱黑咖啡。」他答道,「据说,最好的咖啡应该黑得像魔鬼,烫得像地狱,纯得像天使,甜得像……」 「爱情。」司南接道。 见秦陆川诧异地望着他,他关上冰箱门,又挥了挥手,解释道:「奚风烈也引用过这段话。」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由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看着那只工作中的咖啡壶。半晌,秦陆川突然说道:「我后悔了。」 「什么?」司南抬起头。 「真不该惹那丫头。」秦陆川自嘲地一撇嘴,转身面向落地窗。窗外,是一片乌沉沉的夜空。「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她根本就不是我这条道上的人。我之所以招惹她,只不过是好奇,我就是想知道,她那张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看着窗外,忽然不说了。 司南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便追问道:「什么?」 秦陆川又自嘲地耸耸肩,「还能是什么,冰山就是冰山呗!」他瞅瞅他,问道:「还是说说你跟那个奚风烈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咖啡壶叫了起来。司南关掉咖啡机,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小烧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回事』。」 见秦陆川不信地瞪着他,他又道:「真要说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我也跟你一样,有点好奇吧。」 「仅仅是好奇而已?」看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培养皿垫在小烧杯下面,秦陆川眨了眨眼。 司南拿起咖啡壶往烧杯里倒了些咖啡,「唔,至少一开始是这么回事,」他端起培养皿递给秦陆川,「后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复杂?」秦陆川打量着那套由培养皿和小烧杯组成的咖啡具。 「唔,似乎……」司南呷了一口咖啡,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却成效不大。最终,他嘆了口气放弃了,「总之,她跟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听着这相似的论调,秦陆川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哈!」 司南赶紧辩解道:「我的情况可跟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没骗过她,我也从来没打算戏弄她,我只是……」 「你只是没把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而已。」秦陆川点点头,「理解。诚实的司南从不说谎。」 司南不禁瞪了他一眼。 秦陆川不客气地又道:「难怪南松那么讨厌你,你真让人讨厌!以你一贯的作风,你会让一个陌生人闯进你的私人空间?你最多只会掏钱给对方去住旅馆——就像你刚才想对我做的那样!」 司南张嘴想要反驳,秦陆川沖他举起一根手指,「如果给你机会,你肯定会把我打发到旅馆去!以前上学时你就这副德性,每次进你的房间,我跟小松就跟进了雷区一样,什么都不敢碰……」 司南摸着鼻子道:「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在外面这么多年,我早没那份讲究了。」 「那刚才呢?刚才那茶几,我也就拍了一下,怎么?就给你弄脏了?!你还敢说你只是出于好奇才收留的她!还有这个,」秦陆川一举手里的「咖啡杯」,「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第108页 「这又怎么了?」司南低头瞅瞅烧杯。 「怎么了?!这是咖啡杯吗?」秦陆川道,「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都是那种没咖啡杯宁愿不喝咖啡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到拿这个来代替咖啡杯?!更何况我送你的那套骨瓷咖啡具就摆在那儿!」 他指向晾碗架上的咖啡杯。 司南惊讶地看看手里的烧杯,又扭头看看晾碗架上正宗的咖啡杯,不由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甚至,连这个习惯他都向某人学来了…… 瞪着那套烧杯,司南心头却是一阵豁然开朗——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个笨拙的丫头已然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原来,他到底还是掉进了那个不曾预期的感情旋涡…… 「好吧,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一双隐藏在镜片后方的细长凤眼更显幽深。 「明……明白了?」 秦陆川倒煳涂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奚晨月她们家的地址吧?」 「知道,员工档案里有……你想干嘛?」 「我想……去做完一件我没做完的事。」司南诡异地一笑,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肩头又道:「至于你,不管你明白没明白,你都得陪我跑这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放假了,终于有自己的时间了,耶! 回答关于啥时完结的问题:竹子打算利用假期把这篇文杀青——呃,说明哈(下),愿望永远是美好滴……不过竹子还是会加油滴!! 加油! 加油加油!! 最后,祝各位有个快乐的新年! 耶! 48 元月十九日,腊月二十四。 二十四,扫房日。 一大早,奚家就忙碌开来——确切的说,是奚风烈和奚晨月忙碌开来。 奚妈妈拎着羽毛球拍站在门口,看看在厨房里擦洗灶台的奚风烈,又看看在客厅里打扫卫生的奚晨月,低声问奚爸爸:「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丫头有点不对劲?」 奚爸爸正换着鞋,抬头大声道:「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气得奚妈妈在他胳膊上狠拧了一下。一抬头,见奚风烈和奚晨月都回头看着他们,奚妈妈赶紧道:「你们俩能行吗?」 「不就是打扫卫生嘛。」奚风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奚晨月也扯下口罩说道:「你们锻鍊你们的,家里有我们呢。」 「可是,你们这刚回来……」 奚爸爸换好了鞋,一推老伴,道:「刚回来又怎么了?我们把女儿养这么大,这点清福倒不会享了?走走走,两个孩子都说了,家里用不着我们,老谢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可是……」 「走走走。」 不由奚妈妈再唠叨,奚爸爸把她架出门去。 奚风烈和奚晨月对看一眼,回过头去继续打扫。 门外,奚妈妈责备道:「你看看你,真是不会心疼人!两个孩子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好容易有个假期也不让她们歇着。这刚一回来,连懒觉都没睡一个……你看看,我就说她们两个不对劲嘛,以往她们都是要睡上几天懒觉才会帮手做家务的,这回……」 「你瞧瞧,孩子们懂事了你倒疑神疑鬼起来,」奚爸爸按下电梯按钮,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有事也不可能是两个人同时有事。我看啊,最多也就是她们俩吵了一架,还没和好。从小到大又不是没吵过,放心,到晚上自然就好了。」 是这样吗? 奚妈妈将信将疑地跟着奚爸爸进了电梯。 刚一到楼下,老俩口就注意到拐角那儿停了一辆陌生的越野车——很粗犷,像军车的那种。 车的不远处,他们的老朋友老李和老谢正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围着那车打转。 见他们过来,老谢指指那车,问奚爸爸:「知道这车值多少钱不?」 老李迫不及待地答道:「上百万!」 「百万?!」奚爸爸回头看看那车,笑道:「瞎扯!不就是一辆军车嘛。」 「看看,老外了吧!」老谢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军车,这是悍马,美国佬的军车!」 「切,崇洋媚外!」奚爸爸不屑地冷哼一声,又推着两个老友道:「走走走,打球去。昨儿晚上我们闺女回来了,要不是因为跟你们约好了,今天我们就不出来了。」 * * * 离悍马车不远处的一张露天休息椅上,秦陆川看着那几个好奇的老头老太太走开,用膝盖碰碰一旁垂头休息的司南。 「喂,你听听,他们不会是奚晨月的爸爸妈妈吧?」 司南抬头看了看,摇摇手,没吱声。 秦陆川看看他依旧苍白的脸色,问道:「怎么样?好点没?不是吃过晕车药了吗?怎么还晕?」 司南再次摇了摇手,又垂下头去。 见他这副难受的模样,秦陆川摇头嘀咕道:「真是,还不知道那个奚风烈领不领你这份情呢!」 又休息了片刻,司南终于缓了过来,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秦陆川并没有跟上,便回头问道:「怎么了?走啊?」 秦陆川摇摇头,「我就在这儿等你。」 「你不上去?」司南扬起眉。 秦陆川又摇了摇头。 第109页 「可是……」 「我只说送你过来,可没说过我也要上去。」秦陆川道。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如果让一个人去做一件难事,十有八九他会退缩;可如果有两个人相互鼓着劲儿,那就不一样了。 司南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高楼,又回头看看秦陆川,嘲道:「不会是害怕了,临阵脱逃吧。」 「怕?!我怕那丫头?!」如司南所愿,秦陆川立刻蹦了起来。可不如他愿的是,他紧接着又道:「我只是不想看她那张冰山脸罢了!又不是活腻味了,找着添堵去!」 司南转转眼珠,扭头冲着高楼点点头,通情达理地说道:「当然,我理解,没必要向一个对自己抱有偏见的人证明什么。」说着,他抬脚向前。 「嗨,等等!」秦陆川一把拉住他,「……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已经陪你到楼下了,那就上去吧。」 司南唇边的一丝微笑尚未完全漾开,秦陆川又道:「事先声明啊,我是陪你来的!」 「当然当然,你是陪我来的。」司南笑道。 兄弟俩来到楼前,秦陆川看着那一排排门铃按钮预言道:「她们肯定不会给开门。」 司南没有吱声,只是抬手按响了奚风烈家楼上的门铃。 「喂,你按错了!」秦陆川道。 司南沖他淘气地眨眨眼。 这时,喇叭里传出一个声音:「餵?谁呀?」 「你好,我是司南,请问奚风烈在吗?」司南道。 「奚风烈?你按错了,她们家是楼下那一户。」 「哦……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我手上拿的全是东西,没办法……」 司南的谎言还没说完,对方便按开了大门。 他得意洋洋地瞅瞅秦陆川,秦陆川则沖他挑了挑大拇指。 * * * 楼下,奚爸爸看看空空的两手,问奚妈妈:「水壶呢?你拿了没?」 * * * 奚家门前。 秦陆川等着司南敲门,司南却沖他抬抬手,道:「按门铃啊!」 「我?」秦陆川诧异地指指自己,摇着头道:「我才不按呢。」 「刚才是我按的,公平起见,这回也该你了。」司南道。 秦陆川翻着眼,满心不愿地举起手。就在手指即将碰到那扇门之际,他忽然醒悟过来,缩回手说道:「我是陪你过来的,凭什么我按?不按!」 见计谋没能得逞,司南嘆了口气,「好吧,我按。」 门铃响后不到两秒,猫眼上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只听门后「砰」地一声怪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然后又是一阵「咔啦啦」的锁链声,似乎是有人在给门加锁。 司南和秦陆川不由对看一眼。 又过了片刻,似乎是门内的姐妹俩争执了一会儿,防盗门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奚风烈和奚晨月的脸同时出现在缝隙间。 「你们想干嘛?!竟然还找到这里来了!要报警只管去报好了,谁还怕你们不成?!」居于缝隙下方的奚风烈恶狠狠地低吼。 居于缝隙上方的奚晨月则眯着眼睛威胁道:「请你们离开!你们要是再敢按门铃,不用你们报警,我就先打110!不信就试试看!」 不等司南他们答话,沉重的防盗门「嘭」地一声又关上了。 秦陆川和司南面面相觑。 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些许细碎的声响。两人一抬头,只见楼道间隐隐约约探出半个窥视的脑袋。 秦陆川转转眼珠,大声说道:「看看看看,看你把你未婚妻给气的!活该不给你开门!」 楼上窥视的脑袋闪了一下,不见了。 秦陆川松了口气,望着司南道:「怎么办?人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 司南皱着眉头想了想,抬手又要去按门铃。 秦陆川赶紧拦住他,「喂!那丫头可是说到做到,她真会报警的!」 司南拨开他的手,表情坚毅地向那枚门铃挺进。 见他竟然犯起倔,秦陆川一把拽住他,「你听我说,这可不能硬来!」凭藉着那副在健身房里锻鍊出来的好身板,他硬生生地把司南从防盗门前拖开。「你是不了解那丫头,惹急了她真会报警的!要是真把警察给招来,我们就更别想进那扇门了!」 这番话终于让司南冷静了下来。「那,你有什么办法?」他心有不甘地瞪着那扇铁门。 可一时间秦陆川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他抓抓脑袋,「总之,别着急,我们想想,总能想到办法的。」 俗话说:哑巴不开口,神仙也难下手。这姐妹俩就是不开门,就算他们二人有再高的智商和再伶俐的口齿,现在也全都是无用武之地。秦陆川和司南正发着愁,身后的电梯发出「叮」地一声响,有人上来了。 俩人赶紧让开路,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老头从电梯里钻了出来。 看到他们,老头的脸上不禁带上几分好奇和警觉。 秦陆川怕再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便推着司南道:「走吧,我们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嗯,快结了,竹子想打打榜,所以在攒文,三月第一个星期会全部发完,谢谢大家! 49 防盗门内。 奚风烈坐在沙发上,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看着奚晨月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第110页 「他们想干嘛?」她问,「是不是还想报復我们?」 「他敢!」奚晨月烦躁地一拨额前的短髮,「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谁还怕了谁?!」她转身瞪看防盗门,又恶狠狠地说道:「只要他们敢来,只要他们敢再按一次门铃,我立刻就报警……」 仿佛是为了测试奚晨月的决心,她的话音还未落,门铃竟然真的响了起来。 奚风烈吓得一哆嗦。奚晨月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也是一阵抽搐。待铃声稍歇,她勐地一转身,向沙发旁的电话机扑去。 奚风烈赶紧抢过电话机抱在怀里,「真、真要报警呀!那爸妈不就……」 仿佛还怕刺激不够,门铃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你听听你听听,这么嚣张!」 奚晨月气急败坏地扑上来抢话机,奚风烈则死抱着不放。两人正纠缠着,只听门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 「大妞二妞,干嘛呢?开门啊!」 「是爸爸!」 奚风烈惊讶地叫道。她放开电话扑到门前,三下五除下地去了锁,拉开大门。 「等等……」 奚晨月赶紧也扑了过去。可她的警告到底迟了一步,门已经被奚风烈给拉开了。 直到奚晨月叫出那声「等等」,奚风烈才想起门外应该还有两个人。如果这两个人被父亲大人给碰上…… 奚风烈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出乎姐妹俩意料的是,门外竟然只有奚爸爸一个人! 奚风烈和奚晨月不约而同地探出脑袋向楼梯道里张望——上下楼梯间也都没有人。 「干嘛呢?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奚爸爸在姐妹俩的脑袋上各敲了一记,从两人中间挤进屋,一边笑道:「别看啦,你妈没上来。」 「您怎么回来了?」奚晨月最先反应过来。 「忘拿水壶了。」奚爸爸从鞋柜上拿起那只运动水壶,又沖俩姐妹笑道:「放心吧,我们小区治安好得很,大白天没必要锁门。」说完,转身又出了门。 见父亲坐着电梯下了楼,奚风烈不放心地跑到楼梯那儿,向楼上瞅了瞅,又向楼下瞄了瞄,最终确定那两个人真的走的,这才转身回了屋。 「阿弥陀佛,」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笑道:「他们走了。」 「没有,」奚晨月站在厨房窗前向楼下张望,「他们还在楼下。」 「什么?!」奚风烈大惊,赶紧冲到窗前。 果然,楼下赫然停着那辆熟悉的悍马车。车旁,「妖孽」和「禽兽」正抬着头向这边张望。 「这,这这这……」奚风烈顿时变得六神无主,「我、我们该怎么办?」 她习惯性地向奚晨月求救。 「又问我!」奚晨月恼火一转身,「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想办法去解决,我不管!」 她拿起抹布,气乎乎地回到客厅去继续擦桌子。 见妹妹动了真气,奚风烈耷拉下脑袋不敢再吱声。 她捡回抹布,一边擦着油烟机一边努力搅动脑汁想办法——可她的脑汁就跟油烟机上的顽固油渍一样,似乎全都凝住了。 最后,她泄气地扔下抹布,探头问奚晨月:「要不,我下楼去问问他们,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白痴!」奚晨月没好气地沖她一翻眼。 「呃……」奚风烈委屈地扁扁嘴,嘀咕道:「我笨嘛……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奚晨月停住手想了想,似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于是,她烦躁地一挥手,「烦死了!都说了我不管你还问我!都是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去收拾,别老指望着我!」 没有奚晨月的后援,奚风烈还真没那份自信去处理这件事。 她探头看看楼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怪了,他们为什么来?那妖孽不是晕车晕得很厉害吗?怎么还大老远的跑来……要说是为了报復,他们不是已经报復过了吗?明明现在吃亏的是我们……」 客厅里,奚晨月也皱起眉头。 想了半天,奚风烈也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偷眼瞅瞅奚晨月,咬着唇不确定地道:「嗯,要不……我……还是下楼去问问吧,老是这么疑神疑鬼的也……」 「随便你!」奚晨月打断她,「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反正是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去收拾,别老来烦我!」 「哦……」奚风烈抓抓脑袋,硬着头皮向大门走去。 可她刚拉开防盗门,就听奚晨月又叫道:「等等!」 奚风烈回过头来。 「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奚晨月扔下抹布。 「咦?!」奚风烈诧异地望着她。 「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天知道你一冲动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奚晨月一边解开身上的围裙一边嘲道。 * * * 「现在我们怎么办?」 悍马车旁,秦陆川问司南。 司南皱着眉,抬头看向奚风烈家的窗户。 「等。我就不相信她们不出门,总能抓到机会的。」 秦陆川怀疑地耸耸肩,嘀咕道:「那也要人家肯听你解释才行。」 司南却自信地道:「奚风烈不是那种……」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陆川突然扯住他,拉着他鬼鬼崇崇地往悍马车后躲去。 第111页 「怎么了?!」司南不解地伸头去看。 「回来!」秦陆川一把拉住他,「看,那个老头,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奚晨月她爸!」 司南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只见一个老人拎着一只运动水壶悠哉游哉地从奚风烈家楼道里走了出来——那个曾在电梯前遇见的老人。 「就是他,跟那些老头老太太说他女儿刚回来的就是他。」秦陆川道,「刚才我们又在奚晨月家电梯门前碰到过他。我敢打赌,他肯定是奚晨月的老爸!」 见那老人走远,秦陆川笑嘻嘻地拍拍司南的肩头,道:「喂,你不去跟你老丈人打声招唿?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能带你进那扇门了。」他指指楼上。 「别胡说!」司南拍掉他的手,「她们姐妹这么做,还不全都是为了不让父母替她们操心?我这一上去,不全露馅啦!」 秦陆川注意到司南并没有反感「老丈人」这一词,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说,你真认定那个奚风烈了?」 提到奚风烈,司南的眼神明显柔和起来。 秦陆川故作惊讶地指着他,怪叫道:「哟哟哟,你还真动真格的啦!」 「你以为谁都像你?!」司南白了他一眼。看看他,司南又道:「你别老拿你老子当藉口,当心最后就算你想改邪归正,都没人肯相信你!」 他的话似乎正戳在秦陆川的痛处。秦陆川瞪了他一眼,转身从车里拿出一盒烟,自顾自地抽出一支。他点着烟,转身倚在悍马上,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运动场——奚晨月的父母正在那儿和几个老人打着羽毛球。 「那个应该是她们的妈妈。」秦陆川吐了一口烟,指着那边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想怎么利用一切有利的条件。必竟,最先假冒你未婚妻的人是她。」 * * * 奚风烈和奚晨月跨进电梯,正遇到楼上的邻居张大妈。 「哟,大妞二妞,回来啦。」张大妈热情地招唿着。 奚晨月沖对方礼貌地笑笑,又扭头看了奚风烈一眼,转身让过一边。 奚风烈配合默契地上前一步,对张大妈笑道:「是啊,昨晚刚回来。」 一般来说,这种敦亲睦邻的差事都是交给奚风烈来处理,奚晨月在邻里间可是出了名的「不友善」——特别是对像张大妈这样过度热心的人。 张大妈也知道奚晨月不好惹,便拉着奚风烈的手亲热地说道:「刚才有人按错了门铃,按到我家去了。是个男的,叫……司南,说是要找你。找到你没?」 「呃,那个,」奚风烈装作回头去看奚晨月,趁机抽回手。「嗯……找到了……」 「是你男朋友吧?」张大妈锲而不捨地改拉住她的手臂。 「呃,不,不是,」奚风烈赶紧否认,「只是……只是一个朋友,普通朋友。」 「还想骗大妈!」张大妈责备地一推她的胳膊,「我都听到了,你俩定婚了!」 啊?!奚风烈和奚晨月同时一愣。奚风烈更是大叫:「什么?!」 张大妈可不是有些耳背的奚爸爸,顿时被奚风烈的「舌绽春雷」给震得松开了手。 她抬手掏了掏耳朵,又道:「跟大妈说老实话,是不是你俩吵架了?这年头,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可不多见,你可别欺负人家……」 呃哦!没想到这妖孽还真是妖力无边,仅仅只是听了听他的声音,素不相识的张大妈竟然也倒在了他的西裤之下…… 「你、你怎么知道他老实?」奚风烈瞪着张大妈,喃喃问道。 只是,她没意识到,她的这句问话正给张大妈留下这么一个错误的印象——这「小俩口」果然定婚了,而且还吵架了。 张大妈笑嘻嘻地道:「可不是老实嘛,现在谁按门铃还主动报自己姓名的?这小伙子可是我遇到的头一个。而且,我瞅着他长得挺斯文,跟你也挺般配……」 「呃,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奚风烈言辞恳切地摇着手。 可惜的是,人家不相信。 老人往往这样,一旦认定的事情,想要扭转他们的印象比登天还难。张大妈又道:「嗳,对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妈提起过?前两天她还托我给你介绍对象来着……是不是你爸妈还不知道这事?」 「呃……」奚风烈还在挣扎着要怎么解释,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张大妈哈哈一笑,拍着她的肩头道:「明白了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奚风烈眨眨眼。可以肯定的是,这张大妈以为的「这么回事」肯定不是她想说的「这么回事」。 果然,张大妈接着又道:「原来你们还在保密阶段啊!好好好,大妈不说了,保密,保密。」她笑嘻嘻地走出电梯,又扭头道:「那我可就等着吃你的喜糖了!」 临了,老太太还不依不饶地又捎上奚晨月:「二妞,你也要加油喽!」 奚晨月勉强维持着礼貌沖她笑了笑,然后扭头对着奚风烈翻了个白眼。 50 走出大楼,奚风烈第一眼并没看到那对「妖兽」组合,只看到那辆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车道的悍马车 「人呢?」她问。 「那边。」奚晨月指指车后。 奚风烈勾着脖子一看,果然,那只妖孽和秦陆川正凑在一块说着什么。 第112页 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动静,那两个男人回过头来。 在看到奚晨月的第一眼,秦陆川本能地想要掐灭香菸。可转念间他又改了主意,故意狠吸一口烟,挑衅似的将浓浓的烟柱喷向半空。 奚晨月眯着眼眸看着那片淡蓝色烟雾渐渐散尽,然后一推奚风烈:「你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此时奚风烈已经和司南隔着悍马车足足对视了有将近十秒钟的时间。奚晨月这么勐地一推,同时惊醒了发着怔的两个人。司南绕过悍马向她们走来,而奚风烈……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掉头就跑。如果不是奚晨月正堵在她的身后,可能她真的就跑开了。 看着渐走渐近的他,奚风烈的心头一片混乱。她突然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立场来生他的气,更没有甩他耳光的理由——充其量,他只不过是在敷衍她而已,他从来就没有骗过她,也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亏欠过她,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自己愚弄了自己罢了…… 奚风烈忽然一阵悲从中来,她赶紧调转视线。 远处的运动场上,她的父母正和张大妈寒喧着…… 司南走到奚风烈面前,见她眼底隐隐泛着水光,不禁一阵慌乱。 「你……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奚风烈眨眨眼,眨掉眼眶里讨厌的湿意,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我欠你一个道歉。」 「什……什么?」司南一愣。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打招唿就闯进你家,还冒充是你的……朋友,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最后还无理取闹打了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着,她向他弯腰鞠了一躬。 说实话,司南想像过再次见面时奚风烈会说些什么——可能是又踢又咬,还可能是又哭又叫,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一见面就道歉…… 望着那低垂的脑袋,司南傻了。 「我承认,一切都是我的错,不管你想怎么报復我,请冲着我来,跟我妹妹和我的家人没关系,」奚风烈又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她的话就像一根刺,让司南畏缩了一下。他赶紧答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打扰你的家人,我只是……」奚风烈抬起头,那哀怨的眼神令他心头一震,差点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请你原谅,我……」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碰她。 奚风烈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身后的奚晨月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 「喂,」一直站在悍马车旁的秦陆川赶紧上前拉开司南,沖奚晨月低声吼道:「你怎么打人?!」 「谁让他动手动脚的!」奚晨月将奚风烈往身后一拉,不甘示弱地抵到秦陆川鼻尖前。「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登徒子!我就打了,你想怎么样?」 「你……」 「你……」 看着秦陆川和奚晨月像两只斗牛犬一样咬在一起,奚风烈和司南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往两人中间一插。 奚风烈推开奚晨月,对着秦陆川也是一鞠躬,说道:「真是对不起,我也欠你一个道歉,我不该拿菸灰缸砸你……」 奚晨月在她身后气得三尸暴跳,「你干嘛向他道歉?他那是活该!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鼻儿还小……」 「你说什么?!我心眼儿小?!……」秦陆川气得吹鬍子瞪眼,却硬被司南给拦着,没能冲过来。 「难道不是吗?!」奚晨月也被奚风烈拦在身后,「怎么?还嫌没报復够?!还又特意追上门来,这不是小心眼是什么?!」 「你这自以为是的婆娘,你以为谁高兴上你们这儿来,要不是……」 「陆川!」司南喝住秦陆川,回头对奚风烈姐妹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只是……」 「我管你们来干嘛!」奚晨月暴躁地一甩手,「该不该道歉的反正也都道了歉,该不该还的债反正也都还了,我们姐妹从此不欠你们任何东西,请你们走开,别再烦我们!」说着,她扯住奚风烈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气死我了!」刚一进电梯,奚晨月便气唿唿地冲着奚风烈开了火,「你道的哪门子鬼歉啊?!就算之前我们欠了他们,这会儿也平了!你还给他们道歉,应该是他们向我们道歉才对!」 她转身踢了电梯壁一脚,又骂了一句会被奚妈妈拿肥皂洗嘴的脏话。 奚风烈眨眨眼,盯着奚晨月看了半天,笑道:「从来没见你这么暴躁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那个秦陆川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说,他到底怎么你了?!」 奚晨月一噎,瞪着奚风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气恼地又踢了电梯壁一脚,背转身去赌气不理她。 奚风烈轻轻嘆了口气,抬头默默看着电梯的指示屏。 看着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她的心却是一节一节往下坠去——原谅……他说请她原谅……可他又有什么需要她原谅的呢?原谅他不能回报她以同样的感情?…… 奚风烈垂下眼帘。 至少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世间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公平,不是说你对某人动了感情,那人就必须也对你有感觉…… 第113页 只是,原谅…… 她黯然一笑。 君子就是君子,不管那妖孽如何「妖孽」,骨子里的他仍然是一个君子……一个对于她来说太过于高高在上的君子…… * * * 运动场上。 奚妈妈远远地看着自家楼下,对奚爸爸说:「看吧,我就知道她们有事儿!」她收拾起球拍,「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回家!」 * * * 楼下。 「瞧瞧,」司南瞪着秦陆川报怨道:「多好的机会,被你给毁了!」 「你没听到那丫头在说什么吗?!」秦陆川气唿唿地道,「还说我小心眼儿,那又是谁故意弄坏我的zippo打火机?!还有我的音响,我的碟片!还说我小心眼儿!……我就小心眼儿了!我要报復回来,我……」 「你就别再添乱了!」司南恼火地一推他,「我说,你跟那个奚晨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怎么你了?我从来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上过心,上次那个谁,把你的车给划花了也没见你这么恼过!」 「我……」秦陆川忽然不吱声了。 司南转身看着门铃道:「这下好,我们更进不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身后一个大嗓门问道:「你们找谁?」 司南和秦陆川一扭头,却只见身后站着一对老夫妻——疑似奚家大家长的那对老夫妻。 这两个老人正以一种奇怪的神情打量着他们——要叫秦陆川说,这神情就像是老丈人打量新女婿……秦陆川眨眨眼,立刻计上心头。 「伯父伯母,」他向两位老人迎过去,「我叫秦陆川,是奚晨月的男朋友……」 他以为他的话必定会引起激烈的反响,可奚爸爸和奚妈妈却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而已。 奚爸爸凑到奚妈妈耳边,以他自认为的「耳语」嘀咕道:「不是说是大妞的男朋友吗?怎么又成了二妞的?」 奚妈妈摇摇手,问秦陆川:「你叫……什么?」 「秦……陆川。」 他们的反应出乎秦陆川的意料,可此时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 「不对啊,」奚爸爸再次在奚妈妈耳边「耳语」,「不是说叫『司南』吗?」 司南向来是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他赶紧上前一步:「伯父伯母,我叫司南……」 这一下,奚爸爸和奚妈妈终于有了秦陆川所希望的那种激烈反应——两位老人先是对望一眼,然后便调转目光,如穿梭一般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你说你是……」奚妈妈指着秦陆川,「二妞的男朋友?」 秦陆川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你呢?」奚爸爸问司南。 「我……是奚风烈的朋友。」 有那么一会儿,司南也想像秦陆川那样说自己是奚风烈的男朋友,可想到她可能会有的反应,最后还是决定保守一点。 「你们……」奚妈妈来回看着他们,「是来找她们的?」 「不不不,」司南圆滑地笑道:「我们是特意来给二老拜个早年的。」 真会说话!——秦陆川暗暗腹诽——连个茶点都没拎,还说什么上门拜年! 可似乎老人家就吃这一套。奚妈妈笑咪咪地道:「这么客气干什么?来来来,到楼上坐会儿。」说着,掏钥匙开了楼道大门。 「谢谢伯母。」司南习惯性地上前一步,一手接过奚妈妈手里的羽毛球拍,一手挽住她的手臂,扶着她跨过防盗铁门的门槛。 这小殷勤显然比他的甜言蜜语更让老人家受用,看着奚妈妈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脸,秦陆川也赶紧有样学样,转身去扶奚爸爸。 奚爸爸笑呵呵地摇摇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不过,我怎么从来没听大妞二妞说起过你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虽然小殷勤被拒,秦陆川还是成功地抢过了老爷子手里的水壶。他点头哈腰地笑道:「我跟奚……呃,二妞,我们在同一个公司工作。」 「哦,原来你们是同事。」奚妈妈按下电梯按键,又扭头问司南,「那你呢?你跟我们大妞也是同事?」 「不是,呃,」司南揉揉鼻子,「我们认识的过程有点复杂……」 见他似乎不想说谎,秦陆川赶紧抢过去答道:「我跟司南是亲戚,他跟奚风烈是通过我们认识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么解释也不能算错——司南看了秦陆川一眼,默认了。 「哦……」奚妈妈再次点点头,转身对奚爸爸小声道:「看吧,我就说我们那俩丫头有鬼!」 此时,电梯到了。 进了电梯,奚爸爸问司南:「你也在二妞他们公司工作?」 「呃,算是,「司南答道,「我在公司里兼职。」 「兼职?第二职业吗?」奚妈妈好奇地问,「那你的第一职业是什么?」 「我……在大学教书。」 「哟,还是个大学老师!」奚爸爸对奚妈妈惊笑道:「就我们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妞,竟然还找了个大学老师?!」 「怎么说话呢!」奚妈妈不满地拍了奚爸爸一记,又扭头问秦陆川:「那你呢?你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呃,」秦陆川犹豫了一下,含煳地说道:「我……基本上什么工作都做……」 「噢,内勤,杂务。」奚爸爸沖奚妈妈点点头,又扭头对秦陆川笑道:「小伙子,不要不好意思嘛,工作无贵贱,只要你是尽心尽力地工作,那就都是好同志。」 第114页 51 楼上。 奚风烈一进屋就探头去看那辆悍马。 「车还在,他们还没走。」她说。 「哼,爱走不走!」奚晨月系上围裙,「反正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他们再骚扰,那我可就真报警了!」她又回身指住奚风烈,「这回你可不许再拦我!」 「可爸妈那儿……」 奚晨月皱着眉头想了想,「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让他们知道了。反正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何况你又没有真的去做牢,大不了被他们骂一顿。」 想到每次闯祸后爸爸妈妈脸上的那种失望表情,奚风烈不禁瑟缩了一下。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奚晨月又道:「我就担心他们趁我们不在家时找上门来,跟爸妈胡说八道些什么。」 「呸呸呸,童言无忌!」奚风烈赶紧连呸数声。想了想,她又道:「这不可能吧,爸妈又不认识他们,不会信他们的。」 「这可难说,」奚晨月摇摇头,「你忘了那傢伙是干什么的?都说『商』字八张嘴,他可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他要是想骗你,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 这倒是。奚风烈点点头。 ……嗯?「商」?! 奚风烈眨眨眼,「你说的……是那只妖孽?」 「什么呀!」奚晨月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那个『禽兽』!」 两人拿起抹布,正准备继续打扫卫生,就听门口一阵钥匙响。紧接着,只听奚妈妈的声音说道:「到了到了,进来吧。」 奚风烈和奚晨月扭头一看,不禁都吓了一跳——跟在她们父母身后进门的,可不正是她们说着的那对「妖兽」组合吗?! 姐妹俩不由对望一眼。 「来来来,」奚爸爸笑咪咪地拉着秦陆川和司南,对她们笑道:「看看,谁来了?」 奚晨月眼珠一转,刚要声称不认识这两人,就只听奚风烈指着他们大叫:「你们两个怎么……」 奚晨月赶紧一拉奚风烈,可惜,已经晚了。 奚风烈一愣,看看奚晨月,立刻也想到她本来可以装作不认识他们…… 显然,秦陆川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赶紧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拉住奚晨月的手。 「亲爱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请看在伯父伯母的面子上,原谅我吧。」 他这一番表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司南惊讶地瞪着他;奚爸爸和奚妈妈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奚风烈用充满怀疑的目光在他和奚晨月之间来回飘移;奚晨月则更是惊怒不已。 「你、你胡说什么?!」她像触电一样往后跳去。 秦陆川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小蛮腰:「亲爱的,请听我解释……」 「你……你们……」奚风烈指着他,傻乎乎地问奚晨月:「你不是说跟他没什么吗?」 「我……」 奚晨月刚要辩解,秦陆川勐地一收手臂,将她硬生生地扯进怀里。 「亲爱的,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他利用身高优势挡住众人的视线,一边低头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一边毫不留情地勒着她的腰,勒得她几乎无法唿吸。 「你……你放手!」 她的挣扎只换来他警告的一挑眉,「亲爱的,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混世魔王,离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干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这是□裸的威胁! 奚晨月拿眼瞪着他,秦陆川也反瞪着她。两人用目光对决半晌,最终还是奚晨月首先败下阵来——正如他所说,一个被惹火的「混世魔王」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此时司南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秦陆川说要报復,这是来真的! 他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喝道:「你干什么?快放手,别胡闹了!」 「这不是胡闹,我真是来道歉的。」秦陆川看也不看他,一边死死勒着奚晨月的腰一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奚晨月。 「我要向你道歉,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吃虾,不该扔了你的高跟鞋,不该硬逼着你去医院……」 这句话在奚爸爸奚妈妈听来多少有些惊悚,老两口不由对视一眼。 「……还有你跟我妈说的那些话,你说的都很『对』,也难怪我妈那么生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务必要『原谅』我,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起来。 而奚晨月的脸却可疑地红了,「你……你放开我。」 她闪烁着眼神不肯去看他——不管在谁看来,这都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不,我不会放开你,这一回打死我也不会再放手了,除非……」」秦陆川低头凑近她的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 奚晨月的脸先是一白,然后忽然变得更红。 「你这个……」 她勐地推开他,却害得自己差点失去平衡摔倒。 秦陆川本能地伸手扶住她。 奚晨月抬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旁边仿佛看戏一样的父母姐姐,她咬咬牙,一把拉住秦陆川的手臂,把他向自己的房间拽去。 看着这两人消失在门后,奚爸爸和奚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还没见过我们家二妞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呢。」奚爸爸笑道。 第115页 「他们是怎么回事?」奚妈妈转身问奚风烈。 「我……我不知道啊。」 奚风烈一脸的茫然。她刚想跟过去看个究竟,就只觉得自己肩头一沉。一抬头,只见司南扶着她的双肩对她的父母说道:「伯父伯母,能让我跟奚风烈单独谈一谈吗?」 奚风烈这才想起她这边还有麻烦,「我……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可她的抗议和以往一样,直接被人给无视了。 「噢,好……」奚妈妈左右看了看,一指奚风烈的房间,「去她房间吧。」 「好的,谢谢。」在奚风烈的抗议声中,司南礼貌周到地道了谢,转身挟持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 * * 被挟持进屋,奚风烈正打算以最粗鲁的姿势甩开肩头的那只手,可还没等她行动,人家就已经自觉自愿地放开了她——这多少让她觉得有点没面子。 司南收回手,看着她好一阵沉默,似乎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奚风烈则像一只遇到眼镜蛇的猫鼬般警惕地瞪着他——经过秦陆川的那场戏,用脚趾想也能猜得到,他肯定也是来者不善!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奚风烈先沉不住气。她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说话,司南却勐地一转身,像个好奇的游客般在她的房间里参观起来。 他看看墙上的十字绣,又拨了拨书架上的手工风铃,头也不回地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一心防备着他的奚风烈被他的态度给弄煳涂了,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手指又不自觉地送到了嘴边。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指,赶紧收了回去。 司南仍然没有看向她。他轻抚过书架上那排言情小说的书嵴,又问:「都是你的书?」 而奚风烈却想起他书柜里那一排排「高尚」的原文巨着,脸色不由一暗——他跟她,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书架上,除了言情小说外还零星放着几只相框。司南随手拿起一只——相框里的奚风烈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这是你?」他终于看向她,「你小时候真可爱。」 他的一双眼眸弯成一对可爱的月芽。 望着那对月芽,奚风烈的心跳勐地一阵失衡——小时候可爱,不代表长大了也可……以……爱。 一阵悲哀上涌,她皱紧眉,上前一把抢过相框。 「你们到底来干嘛?」 司南低头看看空空的手,又抬头看看她,犹豫了一下,道:「我是来道歉的。」 又是道歉…… 「像秦陆川那样的道歉?」奚风烈冷笑。 「不不不,」司南赶紧摇头,「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好乱下定论,但我是真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我很抱歉,我不该骗你,不该误导你、利用你,我……我真的很抱歉。」 听着他的道歉,奚风烈内心一阵五味杂陈——她所想要的,何止是一个道歉,可有些事情就连上苍都无法强求…… 奚风烈的眼眶一阵发涩,她赶紧转身走到窗前。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看着她紧绷的后背,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司南嘆了口气,走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奚风烈不由全身一僵。 「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你知道,我从小就失去双亲,在情感方面多少有些……过份小心。你也说过,我这人看上去似乎挺容易亲近,骨子里其实很难接近,我想我真的很难……很难向别人表达自已的感受,也不习惯别人的过于接近,直到你出现……」想起那段日子的相处,他不禁微笑起来。「也许你不相信,你在我家的那段日子,是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直到你走了我意识到这一点……」 他转过奚风烈的肩,凝视着她的双眸,真诚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但你既然闯进了我的家,我既然找到了你,那我就不想再错过你。请你……请你留下,别走,好吗?」 有那么一瞬,奚风烈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又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是在梦游。直到司南紧张地摇着她又问了一遍:「好吗?」她这才清醒过来。 「什、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看着她瞪大的双眼,司南忽然不再那么紧张了。他轻舒一口气,笑道:「奚风烈小姐,我想正式请求你做我的未婚妻,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求、求婚?! 瞪着那只妖孽,奚风烈头脑一阵发懵。 他、他他他,他……他这是在向她求婚?!可是…… 「为、为什么?」瞪着他,奚风烈结结巴巴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她的问题也让他有些不太理解。 「为、为什么向我求……婚……」奚风烈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忽然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的意思是……让我再一次假冒你的未婚妻?」 「什么?」司南惊讶地望着她。 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向自己求婚,奚风烈反而镇定了下来。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是不是你舅舅舅妈让你不好受了,所以你才想到这一招?」 她那天马行空般的想像力让司南好一阵目瞪口呆。 「你这么做不对,」奚风烈又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善意的目的,骗人就是骗人,始终都是错的,你不应该……」 第116页 「不不不!」司南赶紧摇头,「我不是要你帮我骗谁,我是真的……」 望着她询问的眼眸,司南忽然一阵腼腆。他嘆了口气,决定以行动代替言语…… 52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缠绵,难解难分之际,房门上响起几声粗暴的敲击。还没等这对受了惊的鸳鸯鸟分开,门就被人大煞风景地撞开。 「姐!」 奚晨月闯了进来。 奚风烈吃了一惊,赶紧推开司南。 「啊……啊?什、什么事?」 她慌慌张张地转身迎过去。 「你……」 奚晨月看看奚风烈嫣红的脸,又怀疑地瞪向窗台边同样显得很不自在的司南——虽然没看到什么实质性的画面,可这两人慾盖弥彰的神情简直是昭然若揭! 「你没事吧?!」她问。 「没……没事,当然没事。」奚风烈忽然想起秦陆川,「你呢?那个秦陆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秦陆川从奚晨月身后挤进门来。 奚晨月扭头看看他,翻了个白眼,脸颊也泛起一片可疑的红云。 她拉着奚风烈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是你,你跟他在干嘛?」 与此同时,司南也向秦陆川凑了过去,低声问他:「你在搞什么?」 秦陆川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小声道:「我终于抓住她的软肋了。」 那边,奚风烈偷眼看看司南,扭扭捏捏地道:「没、没什么,他……就是向我道歉来着……」 「只是道歉?」奚晨月不信。 「呃……你呢?秦陆川真是你男朋友?」奚风烈问。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奚晨月兇巴巴地道,「他真的只是……?」 她这拒人于千里的态度终于惹火了奚风烈,「这也不关你事!」她恼火地瞪向她,「你管好你自己就好,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可刚夸下海口她就后悔了——求婚……那妖孽向她求婚呢!而且不是假求婚,看样子像是来真的……她该怎么办?她甚至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抑或只是把她当作某种挡箭牌……她早就习惯了「有问题找奚晨月」,可这下好,自己把自己的后援团给驱散了…… 「好!这是你说的!」奚晨月恶狠狠地指着她。 「对,就是我说的!「奚风烈只得硬着头皮梗起脖子。 房门口,秦陆川看看她们,低声道:「这姐妹俩是不是掐上了?」 司南看着奚晨月拧起眉——他忽然领悟到奚风烈为什么会那么缺乏自信,看来都是被这强势的妹妹给打压的! 他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奚风烈的肩上,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要你管!」奚风烈立刻迁怒于他。 「嗳,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秦陆川上前为司南打报不平。 「你以为你们是好人?!」奚晨月沖他一瞪眼。 「可我们也不是坏人。」司南道。 「但也不是什么好人!」奚风烈道。 四个人正相互对瞪着,门上再次响起敲门声,奚妈妈捧着一个果盘进来了。 「来来来,吃点水果。」奚妈妈笑道。 「妈,您就别张罗了,他们一会儿就走。」 奚晨月上前接过果盘,一边回头警告地瞪了两位男士一眼。 「怎么这么快就走?难得来一趟,留下吃个午饭吧,这都快到饭点了。」奚妈妈望着两个未来的「女婿」笑道。 司南赶紧打蛇随棒上,「好的,那就打扰……」 他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便上前假意扶着他的手臂,实则狠拧了他一把。 「妈,他们还有事,一会儿就要走……」 「没事没事,」秦陆川挑衅地横了奚晨月一眼,沖奚妈妈谄笑道:「有天大的事也得放在一边,今儿我们可是专程来拜访伯父伯母的。」 「这就好,这就好,」奚妈妈高兴地笑道:「那我去买菜了。」一转身,她出了门。 奚风烈和奚晨月刚要扭头向司南、秦陆川发作,奚妈妈的头又探了进来。 「大妞二妞,出来一下。」 姐妹俩对望一眼,只好跟了出来。 奚妈妈关上门,低声道:「我看出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姐妹俩又对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奚妈妈又道:「小俩口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误会?解释开了就好……」 望着一心向外的母亲大人,奚风烈想起她给司南吃过的同样闷亏,不由一阵郁闷——真是报应不爽! 「……特别是二妞,你别老是得理不饶人,」奚妈妈点着奚晨月的名,「好好跟人家谈,不许把人家赶走,知道吗?!」 见妈妈进房间去拿钱包,奚风烈赶紧问:「现在怎么办?」 奚晨月看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客厅里被她们遗忘在一边的拖把抹布,眯着眼冷笑道:「是他们自己要留下来的,哼,看我不整死他们!」 奚爸爸和奚妈妈前脚刚出门,后脚奚晨月就打开房门对司南和秦陆川喝道:「出来!」 秦陆川屁颠屁颠地向她跑去,人还没站定,手里就被奚晨月硬塞了一块抹布。 「这是什么?」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秦大少爷一脸嫌恶地拈着那块抹布。 第117页 「我们家不招待吃白食的人!」 奚晨月翻了个白眼,转身向客厅走去。 奚风烈也摇晃着一块抹布幸灾乐祸地笑道:「想留下吗?想留下就得干活!」 比较而言,还是司南识相,他赶紧主动接过那块抹布,笑道:「对对对,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需要我干点什么?敬请吩咐。」 他的积极大出奚风烈的意外。她抬头看看他,可目光刚和他的接上便又不自在地闪开了。 她一转身,进了厨房。 司南赶紧也跟着她进了厨房。 看着很不够哥们义气的司南,秦陆川拈着那块抹布嘀咕道:「自己家的桌子我都从来没有擦过……」 「不想干活?」奚晨月戴上口罩,毫不客气地一指大门。「门在那里。」 * * * 「需要我做些什么?」 进了厨房,司南摩拳擦掌地问奚风烈。 奚风烈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假装低头整理着橡胶手套。 「你能干什么?」她问。 司南四下里看了看,指指窗户:「擦玻璃?」 「这可是六楼!」奚风烈白了他一眼。 司南走到窗台边往下看了看,眼珠一转,道:「那你扶着我点。」 奚风烈又白了他一眼,转身拿过喷壶继续对付油烟机上的顽固油渍。 司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奚风烈的手臂一僵,假装没听懂。 「你想擦就擦,掉下去我可不管!」 司南皱起眉,走过去用手压住她的肩。 「怎么了?难道,你还怀疑我的诚意?」 诚意……他的诚意早在那一吻里就已经显示无遗。可不知为什么,奚风烈总是觉得这种好事似乎不应该会落在自己身上…… 瞪着司南,就连奚风烈自己也说不清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我……」她心烦意乱地挥挥手,「我……我不知道!」她忽然瞪起眼,「又不是天天有人向我求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难道不正常吗?!」 司南「噗哧」一笑,惹得奚风烈好一阵尴尬,只好更加恶狠狠地瞪着他。 「是……」他咳嗽一声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答道:「是的,是该慌乱一下。」他又握住她的手,「只是,在你心慌意乱的时候好歹也想一想我,我就这么被你吊在半空,不是比你还难受吗?」 这问题奚风烈倒是没想过。 她瞅瞅他,就像是突然间发现一个难兄难弟,那股一直在她心头盘旋不去的烦躁情绪竟然奇蹟般的不见了。 「你……你别急,让我好好想想……」她又瞅瞅他,不确定地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之前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有!」司南打断她的话,「你忘了?上次我请你做我女朋友,你还生气来着……」 想起那件事,奚风烈勐地一转身,指着他道:「你敢说你当时是真心的,不是调侃我?」 司南一窒。事实上,当时他那么说,至少有百分之二十确定是带了调侃的意味…… 奚风烈白了他一眼,拿起拖把往他怀里一塞。 「拖地!」她命令道。 奚爸爸和奚妈妈买菜回来,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客厅里,秦陆川站在梯子上笨手笨脚地擦拭着水晶吊灯,奚晨月一边扶着梯子一边指手划脚地批判个不休;厨房里的司南和奚晨月倒是相安无事,一个擦着高处的橱柜,一个擦着低处的橱柜。只是不管司南说什么,奚风烈都是以一张冷脸相对。 见他们回来,秦陆川抹抹额头的汗,招唿道:「伯父伯母,回来啦!」 「哎哟,怎么能让你们动手?!」奚妈妈责怪地瞪了奚风烈和奚晨月一眼,「快下来快下来,你们是客人!」 司南和秦陆川同时客气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打扫卫生嘛,小事一桩,不碍事的。」 奚妈妈那边还在客气着,奚晨月已经上前接过菜篮翻看起来。 平日里做饭做菜都奚风烈的事,奚晨月歪头看看秦陆川,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转身将菜篮往秦陆川怀里一塞,道:「喏,给你一个露脸的机会。」 「这丫头!这怎么行?」奚妈妈赶紧去抢菜篮。 刚才还拿眼瞪着奚晨月的秦陆川见奚妈妈来抢,忽然又改了态度,沖奚妈妈笑道:「也好,请伯父伯母尝尝我的手艺。」 于是,这顿午饭便包给了秦陆川。 奚妈妈原本想要帮着打个下手的,可一来她不精于厨艺,二来秦陆川点名要司南帮手,小小的厨房被这两个大男人一挤,顿时显得狭小起来,奚妈妈只好站在厨房门口替他加油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奚妈妈夸道,「现在连女孩子会做饭的都不多了,我们家二妞就不会。」 「反正也没见我被饿死!」客厅里,奚晨月不高兴地反驳。 「那还不是因为你姐姐帮你做了!」奚妈妈回头白了二女儿一眼,又扭头问司南:「你呢?你也会做吗?」 司南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秦陆川笑道:「他也就只会烤面包,还得有现成的面包机。这些年也不知道他在国外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这些干嘛。」司南捅捅秦陆川。 第118页 秦陆川沖他一挤眉,低声道:「这不是给你未来的丈人丈母娘加强印象嘛。」 果然,只听奚妈妈惊讶地道:「怎么,你还在国外呆过?」 她不好意思向客人打探消息,只好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奚风烈。 奚风烈不情愿地解释道:「他在国外教了几年书。」 司南看看秦陆川,也笑道:「幸亏陆川会做饭,不然我们刚到国外的第一年就会被饿死。」 哦?秦陆川也是一只「海龟」?奚风烈和奚妈妈的目光转向奚晨月。 奚晨月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消息,脸上不禁一呆。 只听奚爸爸在一旁大声道:「二妞,看来你们公司也不怎么样,从国外学习回来竟然只让人家打打杂,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什么?」奚晨月扬起眉。「什么打杂?」 「小秦啊!」奚爸爸替秦陆川打抱不平,「人家一个『海龟』,在你们公司竟然只能打杂?」 「打……谁告诉你的?」奚晨月眯起眼。 「不是吗?还是我记错了?」奚爸爸求证似地看看奚妈妈,奚妈妈则证实地点了点头。 「可真谦虚!」奚晨月嘀咕着,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瞪着秦陆川的背影道:「你跟我爸妈都胡说什么了?」 秦陆川扭过头,沖奚妈妈尴尬地笑道:「我……我没说清楚……」 「哼,」奚晨月冷哼一声,「他算什么打杂的!他是我们公司的老闆!」 这消息震得老俩口一阵目瞪口呆。奚妈妈走到奚爸爸身边,低声道:「我们这两个女儿都找了个什么人啊?」 「可不,」奚爸爸「低声」应道,「好象都是金龟婿。」 * * * 吃完午饭,陪着奚爸爸奚妈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两个老人家都撑不住声称要去午睡,这两只小金龟才终于识相地提出要告辞。 只是,他们的提议理所当然地被奚爸爸和奚妈妈给否诀了,奚妈妈更是提议道:「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 在奚晨月和奚风烈那煞气十足的目光下,两只小金龟没敢自作主张地同意。 「不了,」司南笑道:「我们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伯父伯母的休息了,我们明天再来拜访。」 * * * 晚饭后,奚爸爸和奚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奚晨月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奚风烈洗完碗一个人在厨房里磨蹭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熘进了奚晨月的房间。 她东摸摸西瞧瞧,半天没吱声。 奚晨月用眼角余光瞅瞅她,嘆了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 「说吧,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她转过身来。 「也没……」奚风烈尴尬地笑笑,一低头,坐在她的床边嘀咕道:「他……要我做他的未婚妻……」 「他向你求婚?!」奚晨月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不是不是,」奚风烈赶紧更正,「是『未婚妻』,不是『妻子』,这不算求婚。」 奚晨月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不算求婚那什么算?未婚妻、妻子,也就是一步之遥……」 「到底也还是有一步之遥。」奚风烈噘起嘴,固执地嘀咕。 奚晨月扬扬眉,不愿意跟着她玩这个文字游戏,便又问:「那你答应他了?」 奚风烈摇摇头,一副不胜烦恼的模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还不简单,」奚晨月道,「喜欢跟他在一起,那就同意,不喜欢就不同意。」 「可是……」奚风烈张张嘴,却发现她根本就没办法说清楚心头纠结着那团疑惑和不安。她嘆了口气,泄气地摆摆手,「算了,你也帮不了我……」 53 第二天一早,那对「妖兽」组合准时出现在奚家大门外。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奚风烈还是没能决定她该怎么办。在奚晨月看来,似乎问题很简单,喜欢他,就同意他……可奚风烈却不敢就这么草率决定。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真很喜欢他,可他呢?他真的喜欢她吗?或者他只是因为她跟他平时所接触的那些人不同,觉得她新鲜才……那等这阵新鲜感过后,他会不会后悔?如果她同意了而他又后悔了,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怎么了?没睡好?」 看到奚风烈的第一眼,司南不禁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她眼下的黑圈。 「烟燻妆!」 奚风烈拍开他的手,又不自在地看看身后那对看戏一样的父母。 奚爸爸笑道:「司南、小秦,今天反正没什么事,让大妞二妞带你们进城逛逛吧。」 奚晨月立刻反对,「这都二十五了,我还打算今天去买年货呢!」 「正好,」秦陆川赶上来笑道,「我开着车,正好可以帮你运年货。」 「就这么说定了!」奚妈妈一拍手,「你们都去吧,中午不回来吃饭也行。」 * * * 「你考虑得怎么样?」 人声鼎沸的超市里,司南问奚风烈。 奚风烈假装在选购香菇,避而不答,这不禁让司南不高兴起来。 「你说话呀!」他拦住她。 奚风烈放下一种香菇,又拿起另一种,扭头叫过跟秦陆川说着话的奚晨月。 「这种我们上次买过,好象还行。」 「那就它了。」 奚晨月心不在焉地抢过香菇扔进购物车,又回身问秦陆川:「你老缠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第119页 「声明!」秦陆川无辜地举起双手,「可不是我缠着你,而且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只是陪他来的。」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司南。 此时的司南正一脸的挫败。 他看看他,又道:「如果想我早点消失,你就去问问你那个姐姐,到底想把我这兄弟怎么样。」 「什么意思?」奚晨月也看向前方那一对。 「还能有什么意思?」秦陆川不屑地一撇嘴,「我那个傻瓜兄弟喜欢上你那个白痴姐姐了呗!」 他的用词让奚晨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甩开他,推着购物车来到司南身边。 司南立刻习惯性地接过购物车——这不禁让奚晨月横了秦陆川一眼。 「『禽兽』说,他是陪你来的。那你到底为什么来?」 她仔细观察着司南的脸。 显然,她的问题有些冒犯到了司南,但他很绅士地没表现出来。 「我……有些问题需要跟你姐姐说明白。」 司南抬头看看奚风烈,却发现秦陆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她的身边,两人在交谈着,似乎还不是很愉快。 奚晨月看看他,又道:「你对我姐姐了解多少?」 司南收回目光,望着她郑重地说道:「足以了解到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仅仅是可爱?」奚晨月扬起眉。 「还很聪明、能干、古道热肠……」看着奚风烈,司南的神情柔和下来,低声承认道:「我喜欢她。」 他的坦诚却只换来奚晨月一个鄙夷的目光——这不禁令司南内心一阵烦躁。 「我跟她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希望她能自己做出……」 他的自卫反击又惹来奚晨月的一串白眼。奚晨月道:「单单只是喜欢她有屁用!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的粗鲁令司南微微皱起眉头。 奚晨月又道:「算了,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指点指点你。」她看看和秦陆川交谈着的奚风烈,「你以为我姐姐为什么不搭理你?别看我姐姐平时似乎胆子很大,其实她对自己很没有信心,你吓着她了。」说着,她抢过购物车扬长而去。 「你为什么不回答司南?」 奚风烈正对比着两种腐竹,耳边突然响起秦陆川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什么?」 秦陆川拧眉瞪着她,「你喜欢司南吗?」 他的直率令奚风烈一阵发窘,「关、关你什么事!」她扔下腐竹向前走去。 「当然关我的事!」秦陆川紧跟着她,「司南是我兄弟,我不会看着他被别人伤害的。」 「你认为我有能力伤害那只妖孽?」奚风烈讥讽地笑了笑。 「当然!」秦陆川相当肯定地点点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让他沖你皱眉的女孩。他那人,打死也不会对任何人表现出一丝不礼貌,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是吗? 似乎当初舅妈也这么说…… 「还真是荣幸之至……」看着和奚晨月聊天的司南,奚风烈嘀咕道。 「你不信?」秦陆川道,「我可以……」 奚风烈勐地一转身,挥手打断他,「这会儿我是相信,我不相信的是未来。我跟他显然不是一个星球的人——就跟你和我妹妹一样,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没办法……」 她忽然眨了眨眼。 秦陆川也沖她眨眨眼,「你不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奚风烈拿起一包紫菜,转身向奚晨月走去。 「他跟你说什么?」奚晨月问奚风烈。 「闲聊。」奚风烈将紫菜扔进购物车,「你呢?你跟司南都说了些什么?」 「你。」奚晨月道。 「我?」奚风烈惊讶地看看司南——此时他正跟秦陆川站在一处——又扭头看看奚晨月,「说我什么?」 「说你『聪明、能干、古道热肠』,」奚晨月学着司南的腔调,「最主要的是,他说他喜欢你。」 奚风烈的脸一红,闪烁着眼眸道:「胡扯……」 「这倒不是胡扯,我觉得他是认真的。」奚晨月瞅瞅她,微微一笑,道:「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奚风烈低下头。 奚晨月嘆道:「感情这种事,很难说什么配不配的,别人看着相配的未必就真相配,别人看着不配的可能还挺般配……」 「可我自己都觉得我们不般配……」奚风烈道。 「这种事不应该你来说,而应该他来说……」想了想,奚晨月又否定了刚才的论点,「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你自己觉得是高攀了,那么以后多半会是你处处让着他,时间一长,倒委屈了自己,还不如现在想清楚点的好。」 奚风烈沖她瞪起眼,她这两面派的分析有等于无。 「你跟她说什么?」司南问秦陆川。 「你。」秦陆川也直言不讳。 「我?说我什么?」 「我告诉她你喜欢她……」 「她怎么说?」司南赶紧问道。 「她……」秦陆川回头看看奚晨月,「她说她相信你这会儿是喜欢她,可她不太相信你会一直喜欢她,毕竟你跟她之间差距太大,大到她觉得你们没办法被拉到一起。」 是这么回事? 第120页 司南抬起头,隔着人群看着奚风烈——奚风烈也隔着人群看着他——然后他缓缓一笑,向她走去。 「陆川说,你觉得我们之间差距很大?」司南问奚风烈。 奚风烈不自在东瞧西望了一会儿,鼓足勇气点点头。 「你瞧,从小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连大学都读得结结巴巴,还是靠上天保佑才拿到的毕业证书,而你却是公认的天才……」 「那只能说明我比较擅长读书。我做菜的本领可没你高强,」司南以身体挡住人流,护卫着她穿过货架。「要说自惭形秽,那也应该是我才对。」 「你?」奚风烈不相信地瞟了他一眼。 「是的,我。」司南点点头,「你不管对谁都是抱着百分百的真诚和热情,而我……就像你说过的,我每每都只是表面上的客套,从来就没有真正对谁真诚过,凭着这一点我就比不上你。还有,」他拉着她站住,「你喜欢一个人,会处处表现给他看;而我喜欢你,却又处处藏着心思不让你看透——也难怪你会犹豫——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如你勇敢。你说你对我没把握,其实真正没把握的是我,我害怕你会嫌弃我是个『伪君子』……」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奚风烈凝视着司南的双眸。 司南紧张地扶了扶眼镜,又道:「我……我说这些不是要催促你做什么决定,我……我只是想……或许我还不适应跟别人分享我的感受,但我想……我愿意从现在开始……」 司南紧张地看着奚风烈,奚风烈则歪头研究着他,直到已经走远的奚晨月不耐烦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这才稍微转了转眼珠。 「来了!」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又盯着司南的眼睛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紧张。」 司南摊开手,让她看手心里的汗。 奚风烈冲着他的手眨眨眼,忽然一转身,挽住他的手臂。 「那我就放心了。」 她拉着他向奚晨月他们追去。 「什、什么意思?」 司南一头雾水。 「意思是,总不能老让你占上风呀!」 奚风烈冲着司南「妖孽」地一笑——一个她自以为可以跟那只妖孽匹敌的妖孽一笑…… 54 元月二十五日,腊月三十,除夕夜。 「他们俩好得很,」看着兴高采烈放燃烟花的奚风烈和司南,奚晨月横了秦陆川一眼,「司南也不需要你这保镖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秦陆川耸耸肩,嬉皮笑脸道:「我回去了你怎么办?我可不想让丈母娘认为我不够重视她女儿。」 「你!」奚风烈气得鼓起腮帮。 奚妈妈和奚爸爸已经把司南和秦陆川当作是自家铁定的金龟婿,不管奚晨月如何辩解,老俩口就是不信,反而认为她是在意气用事。为了不让二老再为他们操心,奚晨月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 奚晨月转转眼珠,「那你的父母呢?你不跟他们一起过年,他们没意见?」 提到他的父母,秦陆川眯起眼眸,掏出一支烟。 「他们有他们的家庭,我夹在中间谁都不自在。」他低头看看她,故意挑衅似地点上火,喷了一口烟,嬉笑道:「还不如咱俩『亲亲热热』地过年呢。」 奚晨月拧起眉,刚要伸手去夺他的烟,却意外地看到他眼底熘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的手不由一滞。 秦陆川抬起那只拿着香菸的手冲着楼上的奚爸爸奚妈妈挥了挥,顺势躲开奚晨月的攻势。 「不过呢,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他又趁势搂住奚晨月的肩头。 「谢我?」奚晨月皱着眉头挣扎了一下,可看看楼上「监视」着的父母,她只得别扭地作罢,拿眼干瞪着秦陆川。 「谢谢你请我到你家过年啊,」秦陆川低下头,虚情假意地瞅着她,「我已经好多年都没体会过这种节日的氛围了,谢谢你。」 而在这份虚情假意的背后,奚晨月再次察觉到那丝异样。她不禁一阵疑惑——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很了解他了,可现在却突然发现,在那些皮毛下面似乎还藏着些什么…… 「年后你还会回公司上班吧,」秦陆川又吸了一口烟,摆出那副招牌式的不羁模样,「我相信,你是个理智的人,工作归工作,个人恩怨归个人恩怨。」 「当然,」奚晨月瞅着他冷冷一笑,「我是董事会认命的,你还没权利开除我。」 就在两人以目光对决之际,奚风烈笑嘻嘻地跑进决斗场。 「干嘛呢,你们?怎么都干站着?来来来,放烟火,司南买了很多呢。来,给你一个,」她递了一根仙女棒给秦陆川,「也给你一个,」她又递给奚晨月一只二踢脚,「过年嘛,应该开开心心的。」 「对哦,」秦陆川沖奚晨月扬扬眉,「过年嘛,应该开开心心的。」 「也是,过年嘛,」奚晨月也沖他呲呲牙,「先休战……」 「明年继续!」秦陆川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