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1页 [史学研究]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作者:司马路人【完结】 刘秀是中国歷史上学识最高的封建帝王。他极具军事才华,用兵如神,同时深谙统御贤才之法,妙通权谋机变之术。他在三旬之年,一举推翻了王莽的篡汉新朝,恢復了刘姓江山,开创了东汉王朝的崭新霸业。 简介 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 第四部分 第五部分 简介 中国帝王的私密生涯。作者:司马路人 出版社:中国戏剧出版社 “世上有两部歷史,一部是满纸假话的歷史,是给皇太子看的;一部是大胆揭露秘密的歷史,它才能还歷史的本来面目。”法国人巴尔扎克尖锐而深刻地一语道出了歷史的真相,为后人读史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歷朝歷代的帝王都是生活在万千臣子的眼皮底下,事情大到登极称帝,经天纬地,小到临幸嫔妃、喝茶观戏,宫廷无不一一记录在案。但是,为了维护帝王的至高尊严及封建统治,歷朝歷代篡修国史的笔者们无不大行歌功颂德,涂脂抹粉之能事,对帝王之罪责或忽略不记,或刻意粉饰……尤其是针对帝王的情感生活及后宫秘事,不是寥寥几笔,轻描淡写,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歷代的一些文人骚客在野史趣录中,不乏记录一些帝王们的“私密”……但其翔实与否又很难考据。这样一来,便为我们为中国知名君王“量身打造”这套《中国帝王的私密生涯》提供了最大创作空间。也让我们明朗了全面、准确、公允地再现中国歷代君王千秋功罪的创作目的。在创作视角上我们力图开闢“大歷史”的思维方法,并通过“眉批”的形式,让读者诸君可以在世界歷史的大背景下,重新认识这一个个中国歷史的“知名者”……从中国歷史的“后门”,走近他们…… 私密本是歷史存在,只是不曾大白天下。追寻真相,窥破原由,对我们完整地了解歷史,以古鉴今,对我们辩证地洞析帝王的千秋功过,去粕纳精,意义非凡。 歷史的玄机也许就藏在这一个个“私密”之中…… 讲述发生在皇宫后院——皇位喋血+王权黑幕+情色糜乱。刘秀为了深藏自己的野心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兄被杀,他是中国歷史上“忍术”最好的帝王…… 刘秀是中国歷史上学识最高的封建帝王。他极具军事才华,用兵如神,同时深谙统御贤才之法,妙通权谋机变之术。他在三旬之年,一举推翻了王莽的篡汉新朝,恢復了刘姓江山,开创了东汉王朝的崭新霸业。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1、难道爱情的魔力这么大吗…… 汉高祖刘邦的第九世孙刘秀可谓天生贵胄,他不仅喜欢读书习武,更愿意蹲在田间侍候那些庄稼花木,一家人为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气忿交加……目睹姐姐们满心欢喜地嫁给了各自的如意郎君,小刘秀托腮凝思,狐疑道:难道爱情的魔力这么大吗…… 2、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华美目流眄,多情地凝视着潇洒倜傥的刘秀,刘秀顿时身心俱颤,不能自已……此时,天下群雄竞起,刀戈直指篡夺大汉皇权的王莽……刘秀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自然对当下的时局心怀不满,但阴丽华的倩影却一直在眼前晃动。他下定了决心: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3、我要用天下江山做聘礼迎娶你…… 河水清清,春风习习,刘秀与阴丽华拥坐花丛,互诉别情……几年的潜心蓄势,刘秀已是文功武略,尽在于胸。他目睹王莽新朝苛政,残害汉室,终于忍无可忍……“你暂避闺阁,待我从杀场回来,我要用天下江山做聘礼迎娶你……” 4、阴丽华一直是他心头的至爱…… 刘秀洞悉天下大局,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王莽抗衡,便四处奔忙,笼络绿林队伍,结成同盟……刘秀用兵如神,十万敌军瞬间尽灭,绿林头领妒嫉刘秀兄弟的英才,慌慌张张地把刘玄推出做了傀儡皇帝……二十九岁的刘秀久歷沙场,逢女无数,但阴丽华始终是他心头的至爱…… 5、这都是功高盖主闯的祸哇…… 刘秀亲率十三骑冲锋陷阵,一举打败王莽的四十三万大军,一时间,英名远播,敌军闻风丧胆……没料想,傀儡皇帝嫉妒刘氏兄弟的威信,悍然砍下了刘■的头颅……刘秀抱头痛哭,心中滴血:这都是功高盖主闯的祸哇…… 6、男欢女爱是我刘秀的梦想…… 新建的刘秀大将军府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不闻政事的刘秀日日欢宴,夜夜笙歌,不举丧兄之哀,反醉于声色,迎娶娇妻……傀儡皇帝放心地笑了:刘秀为一纨绔之人,量他也难成大事……刘秀搂住俏丽的新娘,佯醉道:男欢女爱是我刘秀的梦想…… 7、想不到我刘秀竟要靠一弱女子保全性命…… 皇帝施政无能,天下纷乱不堪,身在邯郸的刘秀顿感危机四伏……被刀枪箭戟包围着的刘秀,衣着喜袍,悠然地再娶新娘——一个联姻巧计,让刘秀在温柔乡中化险为夷……他看着怀中的新娘,苦笑道:想不到我刘秀竟要靠一弱女子保全性命…… 第2页 8、我也要做一回统御万方的皇帝了…… 刘秀终于拉开大弓,摆出了与皇帝夺天下的驾式……一时间,百万大军摧枯拉朽,半壁江山,尽握刘秀手中……皇帝自知不是刘秀的对手,赶紧着吃喝淫乐,尽享着这即逝的销魂……刘秀放眼天下,慨然一笑:我也要做一回统御万方的皇帝了…… 9、朕一定要还天下黎民一个繁荣昌盛的大汉王朝…… 洛阳城内,旌旗招展,黄土铺街,刘秀从刀光血影中一路走来,终于坐上了金碧辉煌的金銮圣殿……郭夫人娇羞地偎在刘秀身畔,笑道:妾身可不妨碍陛下封赏三宫六院……刘秀轻蔑地看着完败的对手,声如铜鼓:朕一定要还天下黎民一个繁荣昌盛的大汉王朝…… 10、看来,英雄永远也难过美人关啊…… 太子的使者先是口唿万岁,继而一个箭步蹿到刘秀面前,手持毒匕,向刘秀胸前勐刺过去……刘秀伤心至极,喝问皇后:朕一直奉行仁泽天下,你却如此蛇毒心肠……阴丽华悄悄地笑了:废皇后,废太子,陛下还是对我言听计从。看来,英雄永远也难过美人关啊……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一部分 ◎第1节 演武场上 正午,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汝南郡治所南顿的街头巷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南顿县衙署尽管宽敞,也少有人走动。但后衙庭院中却传来阵阵刀枪碰击声。 后衙演武场上,南顿令刘钦的长子刘縯、次子刘仲、族侄刘嘉正舞刀弄戈打在一起。体格魁梧的刘縯手使长矛,刘仲、刘嘉一个操戈一个持刀合力攻击刘縯。纵使他两个使出浑身的本领也难占上风。刘縯一条长矛出神入化般左拨右挡,上刺下挑。不但挡住敌方的攻势,还时不时攻上一矛,慌得刘仲、刘嘉一阵手忙脚乱。“大哥好功夫!” 在一旁观战的二小姐刘元跳着脚,拍着小手叫道。 刘仲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衣衫贴在皮肤上。渐渐地支持不住,便率先跳出圈外,把长戈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大哥,我……我……” 刘嘉也是浑身如洗,支持不住,趁机也把大刀一丢,跌坐在地,有气无力地道:“伯升,我……我也不行了!” 伯升是刘縯的字,刘嘉长他三岁,故此称唿。刘縯只得收势,用长矛指着二人,厉声道:“不行,凭你们这点功夫,以后如何驰骋疆场,如何恢復高祖帝业。” 刘元在一旁用指刮着鼻樑,笑道:“两个人打不过大哥,好没羞啊!” 刘嘉不太明白刘縯的话,问道:“伯升,这汉室江山不还是我们刘家的吗?何来‘恢復高祖帝业’之说。” 刘縯愤愤地道:“你们何曾关心国家大事。如今这汉室江山已被那王莽篡去。”刘嘉略吃一惊。 刘仲歇息了一会,有了点儿精神,便插话道:“我才不管这江山是姓刘还是姓王呢,姓刘又怎么样,我爹还不是做个小小的县令。” “胡说八道!”刘縯突然大怒,走过来对准二弟的屁股就是一脚,吼道,“起来,今天不练两个时辰的功夫,你休想歇息。” 刘仲吓得慌忙手捂屁股爬起来,无可奈何拿起长戈。刘元张开小嘴,咯咯大笑。 退到一边的刘嘉突然叫道:“看,要下雨!” 众人这才发现头顶上已是乌云密布,几颗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凉丝丝的,特别惬意。 刘仲大喜,忙提起长戈,边往自己房中跑边叫道:“大哥,大雨来了,别练了。” 说话的功夫,雨水已哗哗地下了起来。刘嘉忙拉着刘元跑进自己房内。刘縯只好收起兵器。 南顿县衙的侧房内,夫人樊娴都正在跟大女儿刘黄读解《诗》。七岁的小女儿伯姬小手托腮,依偎在母亲膝前,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讲解,似懂非懂。樊娴都是南阳郡豪族樊重的女儿,性情婉顺,识书知礼。六个儿女和刘嘉的礼仪诗书,都是她亲自教导。刘黄悟性极高,母亲只读解一遍,她便基本领略要义,并将自己的独到见解说出来,樊娴都欣喜不已。“娘,外面下雨啦!” 娘儿两个正专心诗书,小伯姬突然说道。 樊夫人看窗外雨正下得急,忙放书简,向身边的侍女道:“绮儿,去演武场看看大公子他们回来没有。”“是,夫人!” 侍女绮儿答应着,正要出去。忽见刘縯戴着斗笠,正走进门来,忙止住脚步。刘縯摘下斗笠,给樊夫人施了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三弟呢?” 樊夫人一愣,问道:“秀儿没去跟你们一起习武?” “孩儿根本没看见他,还以为他在跟母亲读诗书呢。” 樊夫人一听,有些着急了,忙问道:“黄儿,绮儿,你们看见秀儿没有?” 刘黄和绮儿一齐摇摇头,小伯姬也歪着脑袋道:“我也没看见三哥。” “这孩子,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会跑到哪儿去?”樊夫人有点沉不住气了。 刘黄看着刘縯眨眨眼睛,突然说道:“娘,您不用担心,我知道三弟去哪儿了。” 第3页 刘縯恍然大悟,气恼地道:“三弟肯定又去稻香园了。娘,我去找他。”说完,抓起斗笠转身就往外走。 刘黄一见,慌得丢了书简,一下子从座上跳到门口,挡住了刘縯的去路,笑嘻嘻地道:“大哥,您歇着吧,还是我去找三弟。” 刘縯不吃这一套,右手把她拨拉到一边道:“不行,我非去不可。” “縯儿,”樊夫人突然叫道,“你性情暴躁,还是让黄儿去吧!”母亲发话,刘縯不敢不听,只得停住脚步。 刘黄得意地一笑,从大哥手中夺过斗笠,戴在头上,冲进雨中。府衙后院外有一块肥沃的田地,南顿令刘钦公务之余便常来侍弄它,在田里种上谷物,四周种上青菜瓜果。秋天到了,庄稼熟了,青菜瓜果也挂满果实,田里一片谷香瓜甜,南顿令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归隐田园的怡然自得之情,仕宦的烦恼此刻便一扫而光。他给这块田园取了个高雅的名字:稻香园。并亲书匾额,悬在田园入口处。 刘黄冒雨走出府门的时候,稻香园里,一个九岁的少年,头顶着斗笠,正蹲在一小块田边用手指拨拉着泥土,察看着土里的种子是否发芽了。雨下得正急,斗笠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水珠湿透少年浓密黑亮的鬓角,滚落在红润润的脸蛋上,他全不知觉,仍细心地察看着土里的种子,终于他发现有一颗种子鼓出嫩黄的胚芽。 “发芽了!发芽了!” 少年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沾满泥巴的双手。“三弟!” 刘黄踩着泥泞,来到稻香园门口,远远看见田里的人影,大声喊道。少年听到姐姐的喊声,高兴地招招手叫道:“大姐,快来看呀!我种的麦子发芽了。” 刘黄只好踩着田埂走过去,少年等她来到跟前,忙蹲下身来,用手拨开泥土,得意地道:“大姐,你看呀,这些种子喝饱了雨水,长得又白又胖。” “三弟,”刘黄伸手拉起弟弟潮湿的衣袖,责怪道,“这样大的雨,你还跑出来,会淋出病来的,快回家去。” 少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又用手指着身后一大块田,说:“那是爹种下的麦子。我要跟爹比一比,看谁的麦子长得好。”刘黄拉着他往田外走。 “三弟,快回去。大哥又要发火了。” 少年边走边把脖子一梗,“哼”了一声道:“又是大哥,我才不怕他呢!” 姐弟俩走出稻香园,雨渐渐停了。刘黄拉着三弟的手,在路边的积水里洗干净。 这个少年就是南顿令刘钦的三公子刘秀,字文叔。刘秀是刘钦为济阳令时,樊夫人在济阳任所所生。当年风调雨顺,济阳获得了空前的好收成。百姓在收谷子时,竟发现一棵一株九穗的谷子。亭长飞马送到济阳府。刘钦掂量着沉甸甸的嘉穗,眼光一亮,道:“小儿名秀,字文叔。” 刘黄、刘秀刚到府门口,就见刘縯虎着脸站在那里。 “三弟,小心点!”刘黄低声告诉三弟,刘秀却笑嘻嘻的,没事一样,拎着斗笠只管往府里走。 “小三,站住。”刘縯威严的声音叫道。 刘秀好像没听见,照旧往里走。刘縯急了,伸出大手就要去抓他。刘黄一见不妙,赶紧上前挡住刘縯,叫道:“三弟,快跑!到娘屋里去。” 刘秀绝顶聪明,见机撒脚就跑。一口气跑到樊夫人房中。正等得着急的樊夫人一见小儿回来,忙上前搂住,责怪道:“秀儿,你跑哪儿去了?瞧,衣服、鞋子全湿了。绮儿,快去拿秀儿衣服给他换上。” “是,夫人。” 绮儿忙去取了刘秀的衣服、鞋子来。刚帮着他换上,刘縯就急步走进来,大声嚷嚷道:“小三,你往哪里跑,快给我过来。” 刘秀赶紧躲到母亲身后,嬉皮笑脸地道:“大哥,我在这儿呢,你有什么事啊?” 刘縯板着脸怒道:“你不好好习武,又去侍弄田园,看我今天不揍你。”边说边要去抓刘秀。 樊夫人忙伸手挡住,道:“縯儿,秀儿还小,你要慢慢劝说,切不可动粗。” “娘!”刘縯只得罢手,埋怨道:“孩儿劝说过多少次,可是他哪一次听孩儿的话。您这样老护着他,将来他凭什么驰骋疆场,干一番事业。” 樊夫人何尝不明白儿子讲的道理,只是太偏爱小儿子而已。便对刘秀道:“秀儿,你大哥说得在理,你要好好地跟他习武。” 这次该刘縯得意了,他对刘秀招手道:“三弟,要我不揍你也可以。你只要当着娘的面,跟大哥说一声,‘以后再不近稼穑。’大哥就放过你。” 这个条件够宽大的。樊夫人和不知何时来到的刘黄都以为刘秀肯定会答应。 谁知刘秀把小嘴儿一撇,摇头晃脑地道:“诗曰:‘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大哥,你天天只知道习文练武,结交宾客,从来没种过田,凭什么吃饭?只要大哥答应我从此不再吃饭,我就答应你,从此不近稼穑。” ◎第2节 刘秀并不热心习武 “你……”刘縯气得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刘黄站在门口,捂着嘴儿窃笑。 第4页 刘秀更加得意,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又道:“诗又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大姐,你看大哥的块头很像硕鼠吧!” 刘縯恼怒道:“娘,你听,三弟就会耍嘴皮功夫。” 樊夫人忙责怪小儿子:“秀儿,不得对大哥无礼。” 刘秀却不依不饶道:“这是娘教给孩儿的,怎么是耍嘴皮子呢。” 刘縯不屑一顾地道:“武能安邦,文能治国,将来大哥疆场立功,拜侯封王。你呢?耍耍嘴皮子,着书立说,顶多做个经学博士。” “经学博士好,能种好田,多打粮食。打仗的时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食,把你饿扁了,看你怎么打仗。” 刘縯明知嘴皮上自己斗不过九岁的弟弟,便没好气地道:“少废话,大哥昨天教你的招数学会没有?” 刘秀却毫不含煳地答道:“早学会了。” 刘縯知道,有母亲护着,自己绝对没法教训他。便乘机道:“走,去演武场练一遍给大哥看看。” “去就去!”刘秀起身就往外走。 樊夫人担心这弟兄二人再闹崩,待他们走出房门,忙拉过大女儿,刘黄心知其意,忙道:“娘,您放心,我去看住大哥。” 刘縯来到演武场,叫人取来兵器。刘秀不等他开口,伸手抓起自己的长刀。这口刀是刘钦专门找人为小儿子打造的。形状与一般的长刀无异,只是小了点,份量较轻。正适合一个九岁的孩子。刘秀持刀往当中一站,先做了个力噼华山势,然后“唰唰唰”大刀使开,挑、砍、搂、剁,将刘縯所授的招法尽数施展开。居然像模像样,满是那回事。刘縯看了,心里也暗嘆三弟聪明过人。其实他内心深处也非常喜欢刘秀,只是性情刚毅,志向远大的他对三弟的期望过高。当发现刘秀并不热心习武,却勤于稼穑时,他无法容小弟就这样发展下去。在他看来,男子汉志在四方,将来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方是正道。勤于稼穑,填饱肚子,能有多大出息。 刘秀刀法使完,收势站稳,自得地一笑,道:“大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刘縯完全一副看不上的神色,“虽说你练会了招式,可是你的刀上没有功夫根本无法与人对阵。”说完,伸手抓起长矛,一招手道:“不信你攻我试试。” 刘秀小嘴儿一撇,“哼”了一声,双手抡起长刀,立噼华山向刘縯砍去,刘縯根本没当回事,等他刀头落下时,才用长矛轻轻一挑。刘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长刀扔出老远。站在旁边的刘黄慌忙把他拉起来,刘縯哈哈一笑道:“三弟,这次服了吧?” “不服!”刘秀捂着屁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不服气地说,“你赖皮,我还小呢,等我长大了,一定会超过你。” 刘縯故意激他,道:“想超过我?哼,大哥从六岁就开始练功夫。你都九岁了,天天就知道往稻香园跑,什么时候能超过我。” 刘秀小脸儿胀得通红,一咬牙道:“练就练,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说完抓起了大刀。刘縯转过身去,偷偷地笑了。 南顿令刘钦直到晚上亥时才回到府上,樊夫人已用过晚饭,正在书房里看书。刘縯、刘黄等公子、小姐也各自回房歇息去了。刘钦勤于政务,常常很晚才回府,府中上下早已习以为常。樊娴都听见房外的动静,忙从书房中走出,看见丈夫正迎面走来,家人刘宽跟在后面。 “老爷回来了。” 刘钦点点头,径直走进书房,在抄案前坐下。 樊娴都跟着他进去,看见丈夫脸上挂着忧虑之色,忙关切地问道:“老爷还没用饭吧,我去叫人端上来。” “吃过了。”刘钦总算说了三个字。 樊娴都有点意外,丈夫为官清廉,很少在外面吃饭。看着丈夫脸上的愁容,知道他又在为国事忧心。 “绮儿,给老爷献茶。”樊娴都吩咐道,然后走到门口,轻轻拉了拉家人刘宽的衣襟。刘宽忙跟在她身后,来到院子里。 “刘宽,老爷今晚在哪儿吃的饭,因何愁容满面?”樊娴都轻声问道。 刘宽忙答道:“回夫人,老爷在太守衙署吃的饭。今天安汉公王莽派绣衣使者来汝南郡巡视。太守大人和各属县的县令来陪使者饮宴。宴席结束后,老爷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樊娴都听完,嘆了口气道:“老爷日夜忧虑国事,恐怕会伤着身子。” “小人也为老爷担心啊!”刘宽说着,若有所思,突然他惊喜地道:“我有办法了,可让老爷开心。” 樊娴都正在惊异,刘宽同她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刘钦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不时发出一两声嘆息声。绮儿沏的茶一动未动。刘宽脸上带笑,轻轻走到跟前,喊道:“老爷!” 刘钦听出他的声音,眼皮也没抬,问道:“什么事?” “大喜事!”刘宽故作夸张地说,看见老爷睁开了眼睛,便又道,“小人的贱内昨晚生了,是个男孩。” “真的?”刘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喜地道,“快,快带老爷我去看看。” 第5页 刘宽慌忙把他按住道:“她娘儿俩恐早已歇息了。老爷明儿个再去看吧!” 刘钦只好坐下,怀疑地问道:“刘宽,你不是说,你娘子要赶在年底才生吗?” 刘宽忙支吾着道:“老爷可能听错了。哎,对了,老爷满腹经纶,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樊娴都明白刘宽是在瞎扯,逗老爷开心,但看见丈夫脸上有了笑容,她也放心了,便也上前凑热闹道:“是啊!老爷才高八斗,取的名字一定又好听,又有意义。”“嗯,”刘钦皱皱眉头,郑重其事地动开了脑筋。刘宽是他的贴心家人,从小就跟着他,忠心耿耿,他也从不把刘宽当作下人看待。“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刘钦轻声吟道,勐地一掌击在书桌上,“就取名刘斯干!” “刘斯干?”刘宽念叨着,皱起了眉头,虽说是骗老爷。但他娘子真的快要生了,老爷给取的名字,哪能不放在心上。 樊娴都知道刘宽不解其意,忙解释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是《诗经·小雅·斯干》的诗句。老爷的意思是老僕忠于我刘府,其子生在刘府,接替父事,犹如曲折的深涧水,依附、环绕主人这座大山。” 刘宽明白了名字的意义,满心欢喜,高兴地给刘钦磕了个头,道:“谢老爷给小儿赐名。” 刘钦满面含笑,俯身把他扶起。樊娴都故意说道:“老爷您看,刘宽虽是个下人,但他有娇妻爱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何等快乐。世间的幸福,莫过于此。” 刘钦何尝不明白夫人话中的深意,便苦笑道:“有时我也想辞去这齣力不讨好的差事,回舂陵老家种那几亩薄田。可是如今我刘汉江山朝夕不保,如果就此遁去,怎对得起列祖列宗。”说着,双目竟流出两滴清泪。 原来刘家本是汉帝室一脉,高祖九世之孙,汉景帝嫡派。景帝生长沙王刘发,刘发生舂陵侯刘买,刘买生郁林太守刘外,刘外生鉅鹿都尉刘回,刘回生南顿令刘钦。排排家谱,以王位降至侯爵,再至太守、都尉,以至于小小的南顿令,真正一辈不如一辈,犹如刘汉江山一天天走向衰败。 樊娴都本想劝慰丈夫,没想又勾起他的伤心事,她不敢再多说话,焦虑地望着丈夫。刘钦理解妻子的关爱,忙换上笑脸道:“夫人不必为我担忧,今天不妨明白地告诉夫人。安汉公王莽的女儿已被陛下聘为皇后,不日就要举行大婚。这汉室江山不一定哪一天就改姓王。今日来汝南郡巡视的王莽使者就是来要献仪的。”樊娴都听了,大吃一惊。她平素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从不过问丈夫的公务,刘钦也不肯谈朝廷上的事。但朝政败坏到如此地步,她不能不为丈夫和已经成人的儿子们担忧。 “老爷,依我看您也不必为朝廷忧虑,您也管不了朝廷的事。以后这天下不管它姓刘还是姓王,您这南顿令也没法做了。不如带着儿女们回舂陵,种家中的几亩薄田算了。” 刘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我也早有此念,只是觉得愧对皇祖皇宗。况且孩子们以后会怎么样?尤其縯儿,他的性情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老爷放心,縯儿性情刚毅,慷慨而有大节,有高祖遗风,将来必成大事。”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刘钦忧虑地说,“縯儿性情豁达,固然能成大事。但似乎不够柔韧,恐招致祸患。倒是秀儿机警过人,性情柔韧,让人放心。” 樊娴都点点头,丈夫说得一点不错。她想起白日里刘縯和刘秀斗嘴的事儿,也觉得刘秀虽小,却有着刘縯所不及的过人之处。说到刘秀,樊娴都突然想起似的问道:“老爷,我听济阳的百姓说,生秀儿时,有红光映天。是真的吗?” “哪里是红光映天。”刘钦轻轻一笑道,“当时我们初到济阳住所,暂住在武帝曾住过的博园宫内。夫人临盆时,正值半夜天降大雪,为取暖照明,我让人搬来十几个炭火盆,堆上木柴,燃起篝火,再点起上百支蜡烛。博园宫亮如白昼,再加之积雪玉树银冠映射,附近的百姓看上去便好似红光映天。” ◎第3节 他将来才可成大器 樊娴都明白了原委,但仍神秘地说道:“老爷,众人错把灯火当作红光映天,或许与秀儿出生有关,秀儿大概天生异象,将来可能是大贵之人。” 刘钦却摇摇头道:“夫人,这种事切不可信之太笃,更不可告诉秀儿。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我只有善加教导,他将来才可成大器。” “老爷说的是。天太晚了,咱们歇息吧!”樊娴都柔声地说。 不料,天刚朦朦亮时,刘钦突然发起高烧,樊娴都用手摸着丈夫的额头,吓了一跳。慌忙一边穿衣,一边叫人。刘宽、绮儿和几个家人听到夫人的喊声,一齐跑进来。樊娴都忙吩咐道:“刘宽,快去请郎中来,要最好的郎中! 绮儿,快帮我伺候老爷。”刘宽也吓了一跳,来不及答应,转身就往外跑。绮儿则赶紧打了热水来,把热毛巾敷在老爷头上,樊娴都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焦急地问道:“老爷,你怎么样?” 刘钦强睁开眼睛,低低的声音说道:“夫人放心,我……我可能受点风寒,会好的。” 第6页 樊娴都摸着丈夫烧得滚烫的脸颊,难过地道:“这风寒病怎么会这么厉害。” 早起练功的刘縯、刘嘉、刘仲、刘秀弟兄四人听说父亲病了。慌忙丢下兵器跑来,齐刷刷跪在刘钦床头。刘縯、刘仲难过地问道:“爹,你怎么样?” 刘钦强撑着身子道:“爹没事,縯儿,快去县衙找王都尉叫他带人去制止南门外张、李两姓的械斗。” 刘縯望着病中的父亲,不忍离去。刘仲难过地说:“爹,您都病成这样了,还过问这种事。” “混帐东西!”刘钦厉声骂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快去,迟了要出人命的。” “我去!”刘縯答应着,正要站起来。 身边刘嘉按住他道:“伯升,你留下照看伯父,我去县衙。” 刘嘉前脚刚走,刘宽就领着郎中进来了。这位郎中五十多岁,慈眉善眼,众人都认识,是南顿最有名的郎中万復生。 樊娴都一见,慌忙命人赐座、上茶,道:“万先生,快看看我家老爷,怎么病得这么重?” 万復生点点头,在刘钦床前坐下,先摸了摸额头,又摸了一会儿脉息,道:“大人偶感风寒,发起高烧,这倒是不难治癒。”众人一听,放下心来,不料,那郎中又道:“只是小人看大人脉息,忧郁之疾已入膏肓,恐不易治啊!” 樊娴都大惊,道:“先生说什么?” “小人是说,大人的伤寒高烧,只需一剂药便可治癒。只是大人长期忧虑,郁积成疾,已入脾肺,小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樊娴都脸色蜡黄,刘縯弟兄和不知何时来的刘黄三姐妹也脸色灰白,刘秀、刘黄、刘元、伯姬吓得大哭。 万復生看了,也觉心酸,站起来道:“大人的病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刘钦努力装出笑脸,故作轻松地道:“好了,好了,孩子们都不要哭,你爹哪能这么容易就抛下你们啊!” 万復生开了药方,樊娴都忙命人去药铺抓药,煎好后给刘钦服下,只一顿饭的功夫,刘钦出了一身透汗,热退下去了,精神也好多了。全家人稍微放宽了心。 但一晃十几天过去,刘钦还是不能起床,而且日渐消瘦,面容憔悴。万復生每天都来诊治,总是不见好转。樊娴都忧心如焚,暗中饮泣,刘府上下也听不见一声欢笑。 一天,万復生诊治完,悄悄把樊娴都、刘縯叫到一边说:“老夫人,大公子,小人惭愧,实在无能治癒大人的病。” 樊娴都大惊失色,惶然道:“你是说,老爷的病没救了?” 刘縯急道:“先生请说,到底怎样方能治好家父的病,花多少钱都成。” 万復生忙说:“不是钱的问题,大人的病也许有救,但小人已经无能为力。小人可推荐一名神医,这人有祖传专治忧郁之疾的妙方。只是此人医德欠佳,架子特别大,恐怕不容易请到。” 樊娴都仿佛抓住一根救命草,忙说:“先生请讲,此人是谁,我多与他银两就是。” “就是南阳名医申徒文的后人申徒臣。申徒家是南阳的豪族,家财万贯。即使官宦之家,也比不上。多给他银两,怕是也请不来。”樊娴都的母家就是南阳豪族,申徒文的名字她当然听说过。只是申徒文已死去十多年,想不到他的后人也有神医妙方。 刘縯一听有希望,信心十足地说:“先生放心,只要能把这申徒臣请来,叫我给他磕十个响头都行。”计议已定,刘縯便准备动身去南阳请申徒臣。樊娴都千叮咛,万嘱咐。 “縯儿,且记住,你是求人家救你爹的命,一定要多说好话,多求人家,多与他银两。万万不可使性动粗,惹恼了人家,误了你爹的病。” 万復生也叮嘱道:“老爷已病入膏肓。此去南阳三百多里,大公子一定速去速回,不可耽搁时日,误了老爷的病。” 刘縯一一记在心上,然后飞身上马,快马加鞭,直奔南阳。因为救父心切,他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辰时赶到南阳郡治宛城。进了城,街上的车马行人多起来。刘縯只好下马,一路打听申徒臣的地址,一路寻来。 这申徒臣果然有点儿名气,一打听,人们都知道。刘縯依着行人所指,不多长时间就来到一处高大的宅院前。他把马拴好,径直走到门口。只见台阶前已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不少的车辆、马匹,看来也是远路来的病人。人们大多衣冠齐整,一看便知是殷实人家。只有一对衣衫破旧的母女,像是穷困人家,那少女一边搀扶着生病的老母,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紧闭的申徒府大门。刘縯正要上前打门,忽然那朱漆大门自动打开了。人们一阵欣喜,争相往里挤。忽见一个家僕打扮的人走到门口,大声道:“别挤!都听着,我家老爷今天出诊去了。各位改天再来吧!”人们一听,全愣住了。半天,才有人大声质问道:“我们天没亮就来了,怎么没看见先生出去?” 那家僕笑道:“傻蛋,老爷是从后门出去的,从这儿出去,还不被你们堵个正着。” 刘縯强压着怒火,大声问道:“请问,你家老爷出诊的是什么人,竟让他弃这么多的病人于不顾。” 第7页 家僕又是一乐,道:“告诉你又怎样,就是马小姐,宛城顶顶有名的马美人。”说完,转身进府,把门关上了。 “真是造孽啊!”人们一边骂,一边无可奈何地扶着病人往回走。 那名少女眼泪汪汪地说:“娘,回客店吧,今天又看不上先生了。” 病得直打颤的母亲摇头有气无力道:“住店的钱都没有了,别回去了。” 刘縯就站在母女身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一酸,忙从身上摸出一把五铢钱,送到少女的眼前,说:“小妹妹,拿去吧!” “这……”少女拘谨地推辞着。刘縯把钱放在她跟前的台阶上,转身就走。 “公子请留步。”少女突然喊道。刘縯转过身来。 少女说道:“大哥,这钱我收下了。只是公子也是来请郎中的吧,哪能就这样走掉。” 刘縯见不着申徒臣,正心急如火,听了少女的话,忙问:“小妹妹你有办法让我见到那申徒臣?” “我哪有办法。”少女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说,“只好等申徒先生回来。申徒臣先生祖传秘方,妙手回春,只要吃上他的一剂药,病人就好了。多等几日又何妨。” “唉!”刘縯嘆息道,“只是家父要比这位老妈妈病得重,耽搁了时日,恐怕……”说着,已是泪落两腮。 少女听了,也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刘縯落下同情的泪水。 “愿上苍保佑那位老爷。”少女轻声念叨着,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想把母亲背起来。刘縯见这母女行动艰难,忙上前道:“小妹妹,还是我来背吧!” “多谢公子!” 少女娘儿俩就住在前边不远的客栈。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刘縯见客栈虽小,却还干净,反正自己也得住店歇息,于是一边背着老妇往店里走,一边对门口的店小二说道:“小二,还有客房吗?我也住这儿。” 店小二一听来了生意,又是位年轻公子,慌忙站起来满面笑容答应道:“有、有、有,不知公子是住几等房?” “干净就成。”刘縯头也不抬,跟在少女背后把老妇背进客房内,安顿好。 少女感激地道:“公子,真是太谢谢你了,快请坐。” 刘縯拘谨地在床边坐下。少女红着脸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小女也好心存感谢。” “姓刘,”刘縯很随便地答应着,他并不图人家的感谢,便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小妹妹你家远吗?怎么来这儿的?” “不远,就在城南十里的庄子上,姓王。我惟一的哥哥出外做买卖,一去五、六年没有音讯,娘思虑成疾,就病成这样子。家中只有小女子一人,只好一步步把娘背来看病。十几里的路,俺娘儿俩整整走了一天。” 刘縯听了,想到病重在床的父亲,又看看奄奄卧床的老妇,鼻子一阵发酸,便又从行李中取出一大块银锭,放在床头道:“小妹妹,老人家看病肯定要用不少钱,这点银子你就留下吧!” “不,不,”王姑娘一个劲儿摇头,把银锭送到刘縯手上,连声道:“公子,小女子再也不能收你的银子了。” “小妹妹,救人要紧。那申徒臣医术虽高却不是善类,钱太少,他不会给老人家治病。”刘縯坚持着,又把银锭放下。 ◎第4节 刘縯大惑不解 “不,公子,”姑娘娇嫩的脸蛋胀得通红道,“公子不知,只有银子,那申徒臣也未必就给娘治病。” “他还要什么?”刘縯大惑不解。 “公子别问了,反正这银子小女子不能收!”王姑娘突然变得又羞又怒,道。 刘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敢再坚持,忙收起银锭告辞。门口的店小二看见刘縯出来,忙迎上去道:“公子爷,您的客房就在楼上,请!” 刘縯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小二,去申徒臣门口把那匹黑马牵来,好生餵养。” “是,公子爷。”店小二答应着跑出去。 刘縯在店里随便叫了几个菜吃了。回房躺了一会儿,又呆不住了,那申徒臣没见着,父亲还躺在病床上,不知怎样。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火? “不行,一定等到他回来。”刘縯下定决心,便走出客房,来到申徒臣府门口,用力拍打门环。 不多会儿,里边有人问道:“谁呀?” 刘縯尽量恭敬地问道:“请问,申徒老爷回府没有?” “还没呢。”里面的声音只答了三个字,便是脚步离去的声音。刘縯只得作罢,坐在台阶上干等。他怕申徒臣又从后门进府自己不知道,便隔不多长时间打门问一次,半天的功夫,竟问了三、四次。 总算到了天黑,寻常人家吃过晚饭的时候里边的人才回道:“老爷回来了!” 刘縯一阵惊喜,忙说道:“请开门,我要见申徒老爷。” “是看病吧?老爷说了,他今天乏了,明天再来吧!” “我家中有病人,奄奄一息,求你们行行好吧!”刘縯几乎是哭着说。 第8页 “少啰嗦,惹恼了老爷,你明天就是来了也不给治。”话音刚落,便是脚步离去的声音。 “唉!”刘縯用拳头狠狠砸在门上。 “怎么办?”他在心里反覆问自己,恨不能翻墙而入,把那申徒臣抢出来,可是母亲临行前反覆叮嘱,不准他动粗,而且这样做也不是君子所为,惹恼了郎中,他更不会去给父亲治病。 刘縯呆呆地坐了半天,只好起身往回走,回到客房,晚饭也没吃,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发呆。 “笃笃笃,”突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传来,刘縯没好气地问道:“谁?” “刘公子,是我!”门外传来王姑娘的声音,刘縯不知道她这么晚有什么事,忙起身去把门打开。王姑娘走进房内,随手把门关上。刘縯一怔,却听她问道:“公子去哪里了?” “还不是去请那个申徒臣。”刘縯老老实实地回答。王姑娘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道了结果。俏脸儿一红,道:“都怪小女子没告诉公子。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申徒臣的良善。今天他出诊的这位马美人得的是花痴病,看见男人就当作她以前的情郎,申徒臣最喜欢给她治病,一去就是一整天,而且分文不收。晚上回来,任何人也休想再请他出诊。” 刘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郎中,忍不住骂道:“想不到医门中人竟有这样的败类。”骂过之后,忽见王姑娘还站着,忙起身道:“小妹妹,请坐。” 王姑娘点点头,红着脸儿在床边坐下,抬头看着刘縯,美目中闪烁着羞怯的光。低声说:“公子真是个好人,小女子今天得识公子真是今生有幸。” 刘縯长这么大,天天只知道习文练武,将来好建功立业,从来没有和年轻女子坐得这么近,也从来没听过这么温柔的话。他脸儿胀得如红布,局促不安地道:“我也没做什么,姑娘……何出此言?” “公子,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小女子我……”王姑娘面红耳赤,嗫嚅了半天才道:“公子,你看,小女子……好看吗?” 刘縯低着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姑娘虽然衣衫破旧,却天生丽质。”“我……”王姑娘脸儿更红了,丰满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喘着粗气,身子往刘縯身边挪了挪,声如蚊蝇,道:“公子恩德,小女子……无以回报,想和公子……”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将整个娇躯歪在刘縯肩上。 刘縯还是个风月场上的雏儿,如何禁得起姑娘的似水柔情,双臂竟情不自禁将那温润的身子揽入怀里。 “公子,小女子今晚就是你的人了。”王姑娘似乎不再羞怯,将滚烫的香唇慢慢地封住刘縯的嘴,轻轻地蹬掉鞋子,慢慢移到床上来。刘縯恍惚中也跟随着姑娘的身躯躺到床上,火样的激情使得他把姑娘搂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请稍等。” 王姑娘轻轻挣开刘縯的搂抱,小嘴里喷出火热的气息,纤纤玉手,慢慢地解开衣带,把衣衫脱下,霎时,一个刚刚从乳汁浸泡过似的胴体出现在刘縯面前,刘縯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公子,来吧!小女子今晚就是你的人的。小女子愿意让你快活。让你忘掉心中的忧伤和烦恼。”王姑娘美目大胆地盯着刘縯帮他解衣。 “我的忧伤?我的烦恼?”刘縯喃喃自语,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压抑着他,使他放不开情怀的因素。父亲刘钦病卧在床,奄奄一息的情景闪过眼前。 “不,”他突然大吼一声,勐地将怀抱中的温润之躯推开,叫道:“我不能,我要去找申徒臣,我要救我爹,你走吧!” “公子,我……”王姑娘又羞又恼,飞快地抓起自己的衣服披上,然后跳下床,往外跑去,可是,到了门跟前,却又站住了,回头看着刘縯。 “快滚,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刘縯眼中冒火,大叫道。 “好,我走!”王姑娘双目中流下委屈的泪水,说道:“公子放心,小女子不会死乞白赖地呆在这儿。可是,小女子有几句话说给公子听,求公子让小女子说完再走,行吗?” 刘縯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话快说!” “也许公子以为小女子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可是公子知道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的艰难吗?小女子一向守身如玉,今晚想把清白之身给了公子以报答公子的恩德,可是,公子却……岂知公子今晚不要小女子,小女子明日也难保这清白之躯。小女子第一眼看见公子,就知道公子是个好人,就喜欢上了公子。因此,小女子就大胆地来找公子。如果能和公子有一夜云雨之情,明日上刀山、下火海,也于愿足矣!” “姑娘,你说什么?” 刘縯听得稀里煳涂,但看出姑娘是一片真情,不似自己所说的水性杨花。 “公子,祝你做个好梦。” 王姑娘饮泪说道,转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刘縯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看看窗外天色已亮,急忙起床,胡乱洗了把脸,便往外走。刚到楼下,却见王姑娘正背着母亲,一步一摇地往外走。他赶紧赶到跟前,说道:“姑娘,还是我来背吧!” 第9页 王姑娘却头一梗,冷冷地说:“谢公子美意,小女子能行。” 刘縯知道她在生昨晚的气,想想自己那样对待一个痴情的姑娘,顿觉英雄气短,只得一改平日的高傲,赔着笑脸说:“我这里给姑娘赔礼了。”说完,躬身一揖。王姑娘眼圈发红,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不料,这一分神,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眼见着要把母亲摔倒,刘縯慌忙双手接过老人,背在自己身上。说道:“小心摔着老人家,还是我背吧!” 王姑娘心疼母亲,一声不吭。刘縯知道她是去申徒臣家。也不多问,背起老人就走,王姑娘忙紧紧跟上。不多时,便到申徒臣的府邸门口,王姑娘慌忙拿出一个棉褥子,铺在台阶上,帮着刘縯把母亲放下,坐在棉褥上。这时,天已大亮,已有十多个病人等候在门口,其中有三、四个年轻的姑娘和少女。申徒臣的大门仍紧闭着。 众人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那扇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众人慌忙站起身,争相往里挤,王姑娘和刘縯一边一个搀扶着老人往里走。申徒臣的诊病地点就在院子当中的大厅上,两旁是耳房,窗户全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当众人走进大厅的时候,申徒臣已经坐在正中的桌子后面,挨个打量走进来的人。 刘縯一看那申徒臣,三十多岁的年纪,粉嘟嘟一张脸,白白嫩嫩,眼角发青,嘴唇发紫,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就是这种人,凭着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居然能治病救人,老天爷也太不公道了。申徒臣却不知道刘縯怎么想,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病人和家属扫视一遍,目光落在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少妇的身上,然后把眼皮一翻,目光定格在王姑娘身上。 王姑娘像是被针刺似的哆嗦了一下,但是为了给母亲尽快治好病,她还是往前挪了挪,希望郎中能先为母亲看。 “这位姑娘,你看什么病?”申徒臣从桌子后面走过来,眼睛笑得迷成一条缝。 “先生,不是小女子看病,是我母亲。”王姑娘尽量躲开他的目光,回答道。 申徒臣仔细地看看老人口、舌、眼,又摸了一会儿脉息,目光又落到王姑娘胸前道:“这是忧郁之疾,已病入膏肓,除了我这儿的祖传秘方,无人能治好。不过,治好病,姑娘如何酬谢我呢?” ◎第5节 刘宽穿着一身重孝 王姑娘低下头,强忍泪水答道:“小女子明白先生的规矩,只要您能救娘的命,想要怎样都可以。” 刘縯一听,大吃一惊,这叫什么话,他忍不住大声说道:“先生,治好了老人的病,您要多少酬金,在下付给你就是。” 申徒臣吓了一跳,眼皮一翻,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请先生给家父治病的。” 申徒臣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就是这样请郎中吗?告诉你,你的银子在这里不顶用,老子今天不干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刘縯怒道:“为人医者,有你这样的吗?” 王姑娘慌忙一把拉住申徒臣的衣袖,跪倒在地,哭道:“求求您了,先生救我娘一命吧!”一边又转脸瞪着刘縯道:“刘公子,治病救人要紧,少说一句吧!” 旁边的病人和家属也纷纷说道:“是啊,气走了郎中,谁来治病救人?” 刘縯强忍着一口气,没再说话。申徒臣赚足了面子,才转过身来说道:“姑娘请把病人带到内室诊治。” “不,先生。”王姑娘忙用手一指刘縯道,“这位公子是远道而来,家中有病得奄奄一息的父亲。” 刘縯慌忙一揖道:“在下恳请先生给大家诊治后辛苦一趟,救家父一命。在下一定多付酬金,并感激不尽。” “不去,不去!”申徒臣不等刘縯说完便摇着头说,“你没瞧见这么多的病人吗?” “在下是说,等先生诊治完病人。” “那也不去。老子不缺钱花,别拿银子压我!” 刘縯再也忍不住,大声斥骂道:“申徒臣,你没有人性,还算人吗?” 王姑娘一见,慌忙劝住刘縯道:“公子别急,小女子有办法让先生随你去。” 申徒臣乃一方豪族,家财万贯,何曾受人责骂过,粉脸一变,叫道:“来人,把这个撒野的东西赶出去!”大门外的家奴立刻跑进大厅。 “先生,且慢!”王姑娘突然喊道,先低声对刘縯道,“先照顾好我娘。”说完,径直走到申徒臣跟前,伏在他耳根低语几句。 申徒臣立刻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就依着姑娘。” 王姑娘走回来,搀扶着老娘,向刘縯悽然一笑道:“公子稍候,小女子带娘进去诊治。”说完,扶着老人向内室走去。 刘縯只得耐心地等候。他的心里有着种种解不开的疑团,王姑娘的许多言行令人难以理解。还有父亲的病现在怎么样了,家中没有了自己和爹的照顾,会怎么样?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焦急地看着那扇内室的门。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王姑娘才扶着母亲走出来,她脸色绯红,头髮也有些零乱,低垂着头,似乎不敢看每一个人。申徒臣则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第10页 刘縯发现王姑娘只顾低头扶着老人往门外走,忙迎过来,帮她扶着老人,着急地问道:“王姑娘,老人家的病治得怎么样?” 王姑娘一言不发,只往前走。刘縯心知有异,只得跟着往前走。到了申府门外,他知道王姑娘肯定要回客栈,便不由分说,背起老人就走。 到了客栈,刘縯刚跨进门里,忽听老人在背上说道:“快,快放娘下来!” “娘,你说话了!”王姑娘听得清清楚楚,惊喜交加,不知是委屈还是激动,泪水哗地就下来了。 刘縯把老人放在床上躺好,老人又低声说:“娘想喝水。” 王姑娘的心里欢喜,脚下生风,飞快地跑出去,端着一碗开水进来,一点点地餵开水。 “娘已经两天不能说话了,如今能说话了,娘的病会好了。”王姑娘一边餵水,一边兴奋地说。 刘縯也深受她的感染,但一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不由长嘆一声。王姑娘听见恍然大悟,慌忙放下碗,对她娘道:“娘,您先歇息一会,我陪公子出去一下。”老妇人点点头。 王姑娘忙拉起刘縯出了房门,往楼上走去,边走边说道:“公子,赶快收拾行李,带申徒臣去救你家那位老爷。” 刘縯不解地道:“申徒臣答应去给我爹治病?” 王姑娘点点头。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刘縯的客房内。刘縯不解地问道:“王姑娘,你用什么办法使他答应的?” 王姑娘脸色陡变,刚才的喜悦之色一扫而去,羞愤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一下子扑到刘縯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 刘縯心头一惊,联想到她走出申徒臣内室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耳边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她说过的话:“公子今晚不要小女子,小女子明日也难保这清白之躯。”他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 “你……你用自己的清白之身跟那畜牲……你怎么这么傻?” 王姑娘摇着头泣道:“小女子又能怎样,那个畜牲一贯如此要挟贫家女子,宛城人谁不知晓。又能怎样?” “这个畜牲,难道就当着老人家的面……” “不,他先哄骗我娘呆在屋里,然后带小女子从另一扇小门走进另一间屋里。小女子为救娘的命,只好任由他所为。” “畜牲!我一定要杀了他。”刘縯再也忍不住,推开王姑娘就往外走。 王姑娘慌忙拉住他道:“公子,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公子还要靠他治那位老爷的病呢!那畜牲此刻恐怕已诊治完病,公子速带他去府上救人,勿以小女子为念。”王姑娘一边流泪说着,一边把刘縯往外推。 “唉!我怎么这么笨呢?”刘縯懊恼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王姑娘已经多次或明或暗地向他诉明自己悽惨的境遇,可他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如果早点儿知道,他一定不顾一切地阻止她。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为了病卧在床的父亲,他还得恭恭敬敬去请那个畜牲。 “姑娘,大恩大德我刘家永世不忘。”刘縯躬身一揖,从不流泪的他今天第一次落了泪。然后毅然转身走去。他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生怕一回头,自己的目光再也不能从姑娘惨澹的泪光中移开。申徒臣不愧名医之后,不消一个时辰,便把所有的病人诊治一遍,打发走了。 刘縯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洗手,一见刘縯进来,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是那位刘公子?姑娘的面子我总是要给的,姑且随你走一遭,不过这诊费……” 刘縯双目如电盯住那张粉嘟嘟的脸,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但是为了父亲,他还是忍着。但面无表情地答道:“在下府中还有些积蓄,只要能治好家父的病,诊费任由先生说了算。但必须请先生骑快马随在下马上上路。” “好说,那些姑娘都说过的。”申徒臣满意地一笑。 刘縯慌忙转过身去,怒火又在心头直窜,他真怕按捺不住自己。申徒臣果然吩咐人备好快马,带上出诊的工具,单人独骑跟着刘縯上路了。 刘縯不知父亲病情如何,心急如火,一上路就快马加鞭。申徒臣起初还跃马扬鞭紧紧跟随。但五十里地之后,他便渐渐落在后头,刘縯不得不停下等他,就这样时快时慢,天黑之前还没走出一百里地。申徒臣一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罪,胯下早被酪得发痛,远远看见前边有个镇子,便道:“天太晚了,我也走不动了,干脆就在前边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刘縯还不知父亲是死是活,心如火焚,哪敢耽搁,断然道:“不行,家父命在旦夕,必须连夜赶路。”申徒臣何曾受人呵斥过,当即勒马怒道:“大爷走不动了,非住下不可!” 刘縯怒不可忍,一挟马窜到他跟前,抽出防身短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骂道:“你他妈做孙子也不够格,你是畜牲。” 申徒臣一见五大三粗的他变了脸,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了下来,煞白着脸,连声道:“好汉息怒,我走!” 两人正往前走,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刘縯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山路转弯处一个白影急驰而来,他慌忙闪到路边,想先让对方过去。白影近了,是一个穿白衣的人骑在马上,因为跑得太快,刘縯没看清马上的人。不料,那人到了刘縯跟前,突然大叫:“大公子!” 第11页 刘縯听出是刘宽的声音,慌忙停住。却见那匹马又奔出十几步远才站住,却是刘宽穿着一身重孝。 ◎第6节 刘縯悲愤难抑 “刘宽!”刘縯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 刘宽跳下马连滚带爬到了刘縯马前,跪地大哭道:“大公子,你怎么才来?老爷……没了。” “啊!” 刘縯大叫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摔下马来。刘宽慌上前来扶住他,叫道:“大公子,千万要节哀顺变,府中还等着你料理老爷的后事呢!” “爹!” 刘縯半天才缓过气来,放声大哭。刘宽劝慰了半天,才止住悲声。 “大公子,你没请来郎中?”刘宽突然问道。 刘縯这才想起申徒臣,四周一看,哪里还有申徒臣的影子。原来这小子一听病人死了,想想刘縯刚才兇巴巴的样子,害怕了,趁着刘縯、刘宽痛哭的时候,悄悄地鞋底抹油熘了。 “这个畜牲,污了王姑娘清白,误了我爹的性命。我岂能饶他!”刘縯悲愤难抑,拨转马头就追。 刘宽听不明白他的话,愣了半天才上马去追他,还没走出十几步远,却见刘縯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了。 刘宽大惊失色,叫道:“大公子,你杀人了?官府追究下来可怎么办?” 刘縯看了那面色恐怖的人头一眼,随手将人头往路边一扔道:“他哪里是郎中,他是畜牲!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大公子,人命关天,如今老爷尸骨未寒,你又添人命,如果被老夫人知道,她非气死不可!”刘宽忧心忡忡地道:“千万不可告诉我娘,只说没请到郎中。” “恐怕雪地里埋不住死孩子。”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再说吧!”两人商量好对答之辞,便悲悲悽凄连夜往家里赶。 天色微明,两人进了南顿城里,远远就听见府里哭声一片。刘钦病逝,樊娴都悲伤过度也病倒,刘府一下子像失去了顶樑柱,幸亏有刘嘉、刘黄内外照应,总算没出差错,听说刘縯回来了。刘嘉、刘仲、刘秀和刘黄三姐妹一齐哭叫着迎出来。刘縯一见身穿重孝的弟弟、妹妹,更是悲愤交加,一手拉着刘秀、一手拉着伯姬,大放悲声,兄弟、姐妹相拥着先去拜祭父亲。然后去见母亲。刘縯一见母亲形容枯藁,病卧在床,一下子哭倒在地道:“娘,孩儿无能,没能请来郎中。孩儿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啊……” 樊娴都由刘黄、绮儿扶着坐起来,嘆息道:“縯儿,别说了,你爹不会怪你,娘也不会怪你。你爹命该如此。可是你要记住他是为国事忧郁而死。你爹临去前说这汉室江山不久就变成姓王的了,你要以復兴汉室为己任,才能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嘉儿、仲儿、秀儿,你们要辅佐縯儿完成你爹的遗愿。” “娘,孩儿记住了。”刘縯坚决地答道。 刘嘉泣道:“伯父养我如同亲生,我必能辅佐伯升成就一番事业,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 刘仲也哭道:“娘,我平时太浑,不太把爹和大哥的教导当回事,以后,我一定好好跟大哥练武,帮他做大事。” 九岁的刘秀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脸上不见了平日的顽皮,哭哭啼啼地道:“娘,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帮着大哥做事。”既便这时,他也没说听刘縯的话。 望着一群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樊娴都的脸上终出绽出一丝笑容。道:“你们能够这样,娘也就放心了。縯儿,娘的身体不行,你爹的丧事全由你料理。嘉儿、仲儿、黄儿你们要好好帮助縯儿,不能出差错。” 刘縯三人齐声应道:“娘,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做得很好。” 刘嘉也道:“请伯母放心。” 父亲的病逝,身为长子的刘縯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他遵从母亲的吩咐,指派吏属,封闭库府,接待宾客,安排父亲的丧事。内务女眷,则交由妹妹刘黄掌管。刘嘉、刘仲、刘秀前后帮衬着,府中上下,虽被悲哀的气氛笼罩着,却忙而不乱,井井有条。吏属宾客见了,私下议论,南顿令诸子侄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樊娴都看到孩子们真的长大成人了,欣喜不已,丧夫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病情也好多了。 南顿令病逝,刘縯弟兄又无一官半职,刘家在南顿再也无事可做。刘钦死前,曾跟樊夫人说过,让他们回南阳舂陵的老家,老家尚有一部分田产,尚且可以经营度日,况且还有弟弟刘良等族人相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樊娴都便把孩子们召到跟前,讲了丈夫生前的嘱咐,决定举家返回南阳舂陵老家。 刘縯有些捨不得,他在南顿的几年结交了一批豪杰,对他实现自己復兴汉室的理想很有帮助。但是,一想到被自己一怒之下杀死的申徒臣,说不定哪天官府就会找上门来,心里就有些不安,他倒不是怕被官府抓去,而是怕病情刚有转机的母亲生气。如今举家搬迁,官府至少要费些周折方能找到自己,那时母亲的病也痊癒了,他再另作打算。因此刘縯犹豫后便同意了。 刘嘉、刘仲和刘黄三姐妹无牵无挂,都乐意搬回舂陵老家,惟有刘秀嘟着脸儿,半天不说话。樊娴都不解,问:“秀儿,你不乐意回舂陵老家?那里是咱们祖上的封地,又有同族的人在一起,那里方是你们弟兄的根基所在。” 第12页 “娘,孩儿知道,可是……”刘秀还是不肯说出来。 刘黄坐在母亲身边,悄悄地伏耳言道:“娘,三弟是捨不得府衙外的那块田园,他撒下的种子刚刚发芽,等着明年一个好收成呢!” 樊娴都看了小儿子一眼,轻轻嘆息一声道:“这孩子,以后会是怎样呢?” 刘縯一看刘黄诡秘的样子,也醒悟过来,盯住刘秀正色道:“三弟,你想着稼穑之事吗?爹是怎么死的,是为国事忧郁而死。似你这样一味痴迷于稼穑之事,将来如何助大哥做一番事业,你对得起爹吗?” 刘秀的小脸儿憋得通红,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半天才说道:“大哥,我也没说不走啊!” 既然儿女们都同意,樊娴都便决定举家迁回舂陵老家。但说走就走,哪能这么容易。刘钦在南顿令任上三年,故旧属吏都要话别,府中田产该变卖的变卖,能带走的带走。收拾车辆,捆绑细软,阖府上下,大人忙得脚不着地。 刘縯带着刘嘉、刘仲和几个家人正在收拾兵器,这些东西比他的命根子还重要,哪一件都捨不得扔掉,全命人擦拭干净,小心捆绑起来。 正忙活着,刘宽突然面色慌张地跑过来,伏在刘縯耳边低声说道:“大公子,不……不好了。寻仇的来了,就在门外。” 刘縯心里一惊,知道肯定是为申徒臣而来,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巧,母亲的病还没好,如果被她知道就糟了。因此,忙对刘宽道:“先不要惊动老夫人,我先去看看。”说完,丢下手中捆好的兵器,大步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一看,他就是一愣。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小男孩,最大的顶多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八九岁,长得好看,特别有精神,全是玄色短靠小打扮,每个人的手里攥着把短把钢刀。身后的小树上拴着一匹白马,看来他俩乘的是一匹马,刘縯一看是两个孩子,把心装到肚子里去了,一改往日的威严,脸上带笑,问道:“两位小兄弟尊姓大名?来寒舍有何贵干?” 只见那大小孩双手一叉腰,晃着小肩膀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叫李通,他叫李轶。哎,你还没说你是谁呢?是这府里当家的吗?” 刘縯一看两个孩子长相相似,便知道他们是一母同胞,但还是不明白,姓李的孩子跟申徒臣有什么关系,于是便道:“小兄弟,我叫刘縯,是这府里主事儿的,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那叫李通的哥哥正要开口说话,他身后的李轶忍不住,往前迈进一步,用手中的小钢刀指着刘縯,咬着白嫩的玉牙叫道:“你装什么蒜,你说,是不是你家里的人杀了我姨丈,今儿个小爷就是为我姨丈报仇来的!” 刘縯一听,明白了。原来这申徒臣是他们的姨丈,申徒臣家里怎么会让两个孩子来寻仇呢,肯定是他们偷着跑来的。看来申府和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找上门来。面对两个孩子他真感到为难了。他原本打算将和来人过上几招,制服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算了。没想到来的却是两个孩子,他刘縯说什么也不能跟孩子动手。李通见刘縯半天沉默不语,也小脸儿一变怒骂道:“你们刘家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杀了人也不敢承认。” 刘縯被他骂得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两眼一瞪,斥道:“混帐,哪个不敢承认,申徒臣就是我刘縯杀的,你们两个毛孩子能干什么,快去叫你们家里人来,真刀真枪跟俺见个高低。” 李通一听他看不起自己,气得小脸儿通红晃着小钢刀叫道:“今儿个就让你见识小爷的本事。”说着,小小的身躯往前一窜,抡刀就砍刘縯。刘縯根本没拿他当回事,闪身躲过。哪知小李通一刀走空,就势侧身左旋,手中小钢刀“唰唰唰”连攻五、六刀奔向刘縯的下盘。刀法之快竟迫得刘縯一时无还手之机。刘縯这才意识到这孩子的确有点功夫,而且受过高人指点,怪不得敢大老远的跑来寻仇。看来他还真得当回事儿了。刘縯正要还手,忽听身后母亲樊娴都大声斥道:“縯儿,不得伤害人家的孩子。” ◎第7节 好功夫 他慌忙跳出圈外,回头见樊娴都正由绮儿搀扶着来到门口,身后跟着刘仲、刘秀、刘黄等弟弟妹妹和刘宽,刘縯不敢正视母亲,嗫嚅着说道:“娘,都是孩儿不对。可是那申徒臣……” “别说了。娘都知道了。”樊夫人嘆息一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杀了人。如今人家找到门上来,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 刘縯无话可说,一抬头看见刘宽躲在刘仲的身后,知道肯定是他告诉了母亲,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刘宽吓得一低头。小李通、李轶一看刘縯不打了,齐声叫道:“缩头乌龟,给我姨丈偿命!” 樊娴都推开绮儿,硬撑着病体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两个孩子跟前,和蔼地说道:“孩子,我老身管教不严,让縯儿杀了你们的人。今天老身就给你们一个交待:杀人偿命,自古一例,老身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了。动手吧!”说完,把头一低,引颈就戮。 刘縯等人闻听大吃一惊,纷纷叫道:“娘,你不能!” “夫人,千万不可!” 第13页 樊娴都转过脸,怒斥道:“都听着,谁也不许过来!”众人只好停往脚步,眼睛却一齐盯住李氏小兄弟手里两柄钢刀,只要他们敢动手,大家便会毫不客气地冲过去,把他们剁成肉酱。李通、李轶兄弟一见樊夫人这架势,一时竟不知所措,刚来时那副兇巴巴的样子全没有影了。好半天,李轶才一咬牙道:“哥,管他呢,反正是他们先杀了姨丈的,今儿个就杀了老太婆,也好让姨娘高兴。”说着,就要抡起他那柄小钢刀。李通却拦住他,俨然一副大侠的口气道:“小弟,咱们行侠仗义,怎么能对手无寸铁的老太婆动手呢!要杀就杀那个叫刘縯的大块头。” 刘縯一听这两个小孩一问一答,差点笑出声来,正想走过去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三弟刘秀的讥笑声。 李通、李轶最讨厌人家讥笑他们,忽听人堆里有人大声讥笑,气得两张小嘴儿圆鼓鼓地叫道:“谁在笑俺?有种的站出来!” “我!”两人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从人堆里挤出来,跑到跟前,这孩子正是刘秀。 李通、李轶一见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仿佛一下子找到对手,丢开樊夫人,走到刘秀跟前,李通把头一扬怒道:“你笑什么?” 刘秀把嘴一撇道:“笑你们吹牛。你们也算是行侠仗义。我大哥才是行侠仗义,才算是真正的大侠。你们那个狗屁姨丈,不好好地给人家看病,干尽坏事。我爹病得快死,大哥去请他他还不愿来,我爹就病……我大哥才杀他的。”说到伤心处,竟涕泪交流,泣不成声。樊夫人、刘縯等人被他说到痛处,忍不住哭声一片。 李通、李轶一下子怔住了,这才注意到这家人都还戴着孝呢。愣了半天,李轶方仰着脸儿问李通道:“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李通也是孩子,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好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樊夫人看出了两个孩子的矛盾心理,便趁机说道:“孩子,刚才小儿说的句句是实,先夫的灵柩还在堂前,你们进去一看便知。” 李通一听,便一拉弟弟的手道:“走,小弟,咱们进去看看。” 樊娴都看出两个孩子心地不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亲自引领他们走进府中正堂丈夫的灵柩前。李通、李轶一见灵柩、灵牌,果然不假。便默不作声出府去了。樊娴都知道他们相信了,送出府外时,便关切问道:“你们是南阳谁家的孩子?大老远的跑来,父母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李通看着她面容憔悴的样子,口气缓和了很多,答道:“我爹李守,在长安做官。” 南阳李守的名声樊夫人听说过,只是没见其人。李守以谶讳之学响名南阳,也算得地方上的知名人物。樊娴都点点头道:“孩子,你们能明白事理就好。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縯儿罪责难逃。老身一定要让他亲到你们府上谢罪。你们先回去,免得家中忧虑。” 李通、李轶早已淡了为姨丈復仇之心,见樊夫人言语入情入理,颇为感动,两人上了马,向老夫人一躬手,打马而去。刘縯等人见李通李轶走远,才松了一口气,刘仲道:“娘,他们走了,没事了吧!” “没事?”樊夫人嘆息一声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说没事就没事。娘马上写信给你们的舅父,他跟新野县令潘临交情甚笃,请他在官府里从中斡旋,但愿縯儿没事。” 第二天,节哀顺变的樊娴都夫人,带着三儿、三女,族侄刘嘉以及家佣僕役,扶着刘钦的灵柩,踏上返归故土舂陵的官道,驿路茫茫,前程谁知晓…… 南阳郡蔡阳白水乡原本不是舂陵侯封地。刘秀先祖刘买被汉武帝封为舂陵侯时,舂陵乡本在零陵郡冷道县,那里,地势低而潮湿,山林之中多有毒气。刘买之孙考侯刘仁在汉元帝初元四年上书,情愿减户请求将封地内迁南阳郡蔡阳的白水乡。元帝允准,仍以舂陵为国名。于是刘仁偕同整个宗族来到这里,以此安居下来,这里就成了刘钦的故乡。病逝于住所的南顿令就安葬在这里。隆冬时节,平日孤寂荒落的白水堤上多出了一块松柏苍郁之地。一座精心修建的墓冢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南顿君之墓”的墓碑旁,背水倚树地搭起几处简陋的草屋,晨起时,墓碑前早已摆放好供奉之物,凛冽的寒风中,刘縯、刘仲、刘秀和刘嘉依次涕泣跪祭,每张脸都冻得发青。 “爹,您是为国忧郁而去。孩儿一定不忘教诲,以復兴汉室为己任,完成爹的遗愿。爹,您安息吧!”刘縯边哭边说,众兄弟也难过地痛哭起来。 依从古礼,为人子者应为丧父守孝三年。但当时能做到的人很少。如果遇着寒冬时节,孤寂旷野,寒风彻骨,更没有人能够真正守在墓地旁。但刘縯兄弟不畏严寒,着素衣、吃素食,虔诚地为南顿令扫墓守灵,从无间断。宗族乡里听说后,都称赞刘縯弟兄至孝。 祭扫完毕,刘縯便叫人从茅屋中取出兵器,在墓地旁的空地上领着兄弟习练武功。似乎是父亲的眼睛在看着他们,兄弟们习武起来特别认真、投入,仿佛在向父亲表明他们的决心,连一向最怕吃苦的刘仲也从没有发一句怨言,年龄最小的刘秀也再没跟大哥顶过嘴。 第14页 大家正练得卖力,忽见刘宽走过来,老远就叫道:“大公子,别练了。” 刘縯收了势,等他到了跟前才问道:“刘宽,什么事儿?” “老夫人叫你们都回去,有话跟你们说。” 刘縯想起因思念父亲而面容憔悴的母亲,心中一阵发痛,忙招唿兄弟们丢下兵器,一齐走下沙堤,向家中走去。 舂陵地方上居住着刘钦之弟刘良一家和族人。当樊娴都和女儿们扶着丈夫的灵柩回来时,刘良带领着族人哭泣着迎出舂陵,并早已派人把哥嫂原来的住宅打扫干净,安顿嫂子一家住下。然后亲自选择松柏苍郁之地,隆重地安葬了哥哥刘钦。 刘縯弟兄到了家里,樊娴都正由刘黄、刘元陪着说话儿。刘縯一见母亲,立刻跪地磕头,刘仲、刘秀也慌忙跪下。“娘,您召孩儿来,有什么吩咐?” 樊娴都坐直身子,逐一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疼地说:“娘召你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怕你们冻坏了。反正,你爹也是去了的人,没有必要非守孝三年不可。这寒天冻地的,风寒极易侵蚀肌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爹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縯儿,听娘的话,就搬回来住吧!” “不,”刘縯涕泣跪拜道,“娘,爹是为国事忧愤而去。孩儿理应为他老人家守孝。爹的遗愿是要孩儿将来匡復汉室。如今孩子不经歷些磨鍊,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为爹守陵,这点儿风寒又算得什么。” 刘仲、刘秀也齐声泣道:“娘,孩儿不怕寒冷,愿为爹守灵。” 樊娴都看着三个至孝的儿子,心中顿觉欣慰,但仍坚持说道:“你们的一片孝心,娘知道就是。这么冷的天,何必非守在墓地旁。不如先回家住一阵子,待过年春天再搬回去。”刘秀知道母亲最担心的就是他,便仰脸答道:“娘,您不就是担心冻坏孩儿吗?不会的,大哥天天带着我们练武,常常出汗,怎么会冷呢。” 刘仲也说道:“三弟说得一点儿没错,娘尽管放心好了。” 樊娴都哪能放心,但三个孝顺的儿子说得在理,她在努力寻找说服孩子们的理由。 正在这时,守门的家人来报,叔叔刘良来见。樊夫人一听,似乎有了办法。刘良,字次伯,乃刘钦胞弟,举为孝廉,被朝廷荐为萧城县令。因见汉室颓败、厌恶政事,遂託病上书,辞官归隐。刘钦灵柩到舂陵,刘良隆重安葬兄长,并悉心照顾嫂侄全家。刘縯等子侄都非常敬重他,由他劝说,刘縯弟兄不会不依。樊夫人忙命人请入,刘縯、刘仲、刘秀一齐到门外迎接。刘良进来,先给嫂子施过礼,坐下便说道:“縯儿他们也在。” “是我召他们来的。”樊娴都乘机引入正题,“孩子们坚持依着古礼为夫君守孝三年,但如今隆冬季节,我只怕他们耐不住风寒,伤了身体。请叔叔帮着劝说他们,搬回家里住。” 刘良听了点点头,嫂子樊夫人放心了。不料刘良却开口说道:“嫂子心疼孩子们,自是情理之中。可是如今我汉室不振,世事艰难,孩子们若成大气,免不了要经歷千难万险。嫂子想让他们生活在安乐窝中,可能吗?依小弟之见,孩子们既有诚孝之心,就应该成全他们,白水河边的寒风算得了什么,权当是对他们的磨练。” 樊娴都这时无话可说了,她也是有识见的女人,刘良说的道理她不会不明白,只是爱子心切,尤其是对小儿刘秀,总怕他受了苦,吃不消。 刘縯一看母亲有松口的可能,忙说道:“娘,既然叔父都这样说,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樊娴都嘆息一声,只好点点头。刘良一见便道:“縯儿,你娘答应了。没有别的事,你们就回去习武去吧!我陪嫂子说说话。” “是,叔叔,孩儿告辞!” 刘縯弟兄起身给母亲和叔父告别,走出府门。刘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嘆息道:“我们刘家虽是国姓皇族,却一辈比一辈衰弱,如今朝廷萎弱,汉室江山不久恐易手他姓。我刘室命运更难预料。看我宗室子弟已成人者惟縯儿可成大事,将来匡復汉室,振兴宗室,惟有縯儿。你们没来之前,我宗室子侄辈刘赐、刘玄、刘谡、刘社皆闲居家中,不事稼穑,无所事事。小弟担心日子久了他们耐不住寂寞,不务正业,坏了我宗族名声。如今,你们来了,可以让他们跟着縯儿一起习学武功。小弟想聘师傅教授他们学业,也算咱们为光耀宗室作点努力。” 樊夫人想不到这位小叔竟有如此非凡见识,心中颇为感动,当下便道:“兄弟难得有此襟怀,我支持你,就由你担此重任吧!” 凌晨,尽管白水河边寒风彻骨,刘嘉、刘縯弟兄仍像往日一样在父亲墓地前的空地上,苦练不止。还是刘嘉、刘仲合攻刘縯。刘縯将手中长矛施展开,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寻着刘嘉、刘仲的破绽便抢攻一招,竟逼得二人连连后退。旁边正练臂力的刘秀见了,一时兴起,抓起自己的长刀,也来为两位兄长助战。刘縯独战三人,仍绰绰有余。 弟兄四人正练到紧处,忽听有人高声叫道:“好功夫!” ◎第8节 帮你做成一番事业 四人听出是叔父刘良的声音,慌忙收势细看,只见刘良正领着一帮宗室兄弟走上河堤。当中年龄最长的刘赐仅比刘縯小一岁,最小的则比刘秀还小三岁。这帮人走到空地上站住。刘縯仔细一看,除了叔父刘良之外,这帮宗室兄弟大多耷拉着脑袋,一脸的苦相。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刘良施完礼,正要发问,却听叔父说道:“縯儿,你的这帮兄弟今后就由你来管教,教他们习学武功,将来他们可帮你做成一番事业。” 第15页 刘縯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应道:“请叔父放心,孩儿一定尽心尽力教他们。” “那就好!”刘良满意地笑了,又转身对那帮宗室子弟说道,“今后就由縯儿教授你们武功,再不许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坏了宗族的名声。我刘氏乃是国姓,振兴汉室,光宗耀祖就靠你们了。听见没有?” 刘赐一行人看来都有些惧怕这位长辈,虽然个个面带苦相,却齐声答道:“听见了!” 从此,孤寂的旷野墓地再不孤寂,每天都是一片战马嘶鸣,刀枪碰撞声。初始几日,那班宗室子弟因为新奇,练得还算起劲。但十天之后,除了一个黑脸的大小子刘谡之外,便一个个叫苦叫累,很有些吃不消。刘縯要求十分严格,一个个拧着耳朵拉起来,要他们坚持练功。这样一来,他便顾及不到刘秀了。刘秀本来对弓马骑射没有多大兴趣,只是父亲的死多少刺激了他幼小的心灵,他才依着大哥心愿专心练武。但这几日,大哥为着这帮宗室弟兄,又把那些他早已练熟的招数传授出来,他就有些耐不住了。一天,刘縯正专心致志、一招一式教刘赐等人刀法。刘秀趁他不注意,一转身跑到松树丛中,顺着树丛跑到河边。这时,河里结着厚厚一层冰。刘秀童心贪玩,便跑到河中心滑起冰来。玩了一会儿,又怕被大哥发现,干脆从冰上跑到河对岸,对岸的河堤下是一大片荒地,不知是农人遗落,还是野风吹来的种子有几株麦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艰难地生长着。他蹲下身来,爱怜地用手抚摸着幼苗,嘟囔着:“小苗啊,小苗,你好可怜,这么冷的天会冻坏你的。”他嘴里说着,又捡来几片树叶,盖在小苗上面。 “文叔,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刘秀吓了一跳,以为被大哥发现。回头一看,却是族兄刘玄。刘玄白嫩的脸冻得通红,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你怎么跑来了?”刘秀没想到他也跟着偷跑过来,很不高兴。 刘玄还是笑嘻嘻的,双手往腰间一叉,讥笑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管不着,我来拉屎的。”刘秀气恼地说。 刘玄忙改变了态度,讨好地道:“好兄弟,咱们谁也不说谁,好吗?縯哥要是问起来,咱就说跑过来拉屎的。” “一言为定!”刘秀转怒为喜,忙和刘玄拉勾发誓。 刘玄也放心了,便问道:“文叔,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别骗我!” “我看这几棵小苗。” 刘玄低头一看,泄了气。 “不就是几棵麦苗,有啥好看的!” “麦苗长大了能结粮食。我爹在南顿种了好大一块田的麦子。我也种了一小块,那里的麦苗肯定比这几棵长得好,明年能收好多好多的粮食。哎,对了。这块荒地要是种上庄稼,肯定能收好多的粮食。”刘秀似乎沉浸在美好的想像,仿佛眼前就是一片翻滚的金浪在向他招手。 刘玄对种田毫无兴趣,反正家里还有许多的土地,光收租就足够他全家生活的,用不着他这个宝贝儿子亲自耕种。可是,好不易偷着跑出来,说啥也不能回去。他气得咕噜着:“二伯父真是的,非要咱们练武,还说什么要咱们振兴汉室,光宗耀祖,文叔,你说什么叫振兴汉室,光宗耀祖?” “不知道,”刘秀摇着头,道:“反正是大人喜欢说的话。我爹喜欢说,我娘喜欢说,大哥也喜欢这么说。” “你长大了也喜欢这么说吗?”刘玄笑道。刘秀摇摇头。 “你最喜欢干什么?” “我喜欢种田。不,我最喜欢读书,然后是种田。” “没意思。我才不喜欢呢。我最喜欢做官,做天下最大的官。能管好多的人,他们都得听我的。” “天下最大的官就是皇帝。你想做皇帝?那是要杀头的。”刘秀故意吓他。 刘玄果然忙改口说:“真的要砍头?我不做皇帝了。” 刘秀狡黠地一笑,说道:“我不怕杀头,我做皇帝。” 刘玄不甘示弱,忙又抢着说:“你不怕,我也不怕,我还是要做皇帝。” 刘秀一听,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天下不能有两个皇帝!” “好兄弟,你就让我做皇帝吧!”刘玄慌忙摇着刘秀的肩膀求道,“咱们是好兄弟,我做皇帝就封你做大将军。” 刘秀禁不住他的哀求,只好让步,却又道:“我不喜欢打仗,不要做大将军。你就封我做宰辅,帮兄治理天下。” “好兄弟!”刘玄高兴极了,仿佛真当了皇帝似的,往后身一棵树墩上一坐,学着戏文里的词叫道:“刘秀刘文叔,朕封你为当朝宰辅,助朕治理天下。” “臣谢主隆恩。”刘秀也拿腔捏调答应着。 童心天真,还是孩子的他们只当是做游戏。孰料,若干年后,两人竟真的都做了皇帝。可惜刘玄只做了两年零十个月的皇帝,落得被叛将缢杀的下场。而真正成为推翻王莽新朝,匡復汉室的一代中兴君主,则是刘秀。当然,这都是后话。 刘秀相中了白水河对岸的那块荒地,便瞒着大哥刘縯恳请母亲开垦出来。樊夫人免不了劝诫他要以习文练武为要,切勿近稼穑,但还是答应了,她心里其实并不完全反对刘秀近稼穑。丈夫死后,儿子们都在为父守孝,家中除了田租收入,再无其他经济收入,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况且刘縯喜欢行侠和收养宾客,不问家庭产业经营情况。刘仲更是诸事不问。当年高祖刘邦创业打天下,家中尚有善治产业的哥哥刘仲照顾,如果把刘縯比作是高祖,那么刘秀则是刘仲(刘邦兄)式的人物。 第16页 刘秀得了母亲的许可,便不顾大哥的反对,和刘宽一起,一个牵牛,一个扶铧,把那荒地开垦出来,种上谷物。为了方便,他还叫人在白水河上修了座木桥,便于来往耕种。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刘秀的田里收了一季又一季,白水河边的野花开了一次又一次。三年的守孝期转瞬间满了。刘縯等人的武艺日臻神境,就连最浮滑的刘玄也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寻常三五十人近身不得。刘秀天资聪颖,虽然忙中偷闲去侍弄那块田地,也没耽搁习武艺。论武艺,除刘縯之外无人能及,论文才,则包括刘縯在内无人可及。 胸怀大志的刘縯时刻关注着天下的变化。但是歷史老人按着既定的轨迹缓慢地行进着。这一年,年仅十四岁的汉平帝刘縯病死,安汉公王莽为把持朝政,在姑母王太后的支持下,扶立年仅三岁的宣帝玄孙、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刘婴为帝。王莽则仿效当年周公辅佐周成王,居位摄政,称摄皇帝,改年号为居摄。正如南顿令刘钦所料,王莽篡汉已是步步紧逼。刘縯一次次为刘汉江山痛心疾首,对王莽恨之入骨,但是苦于人微言轻,无以发难,只好静静等待时机。 孝期虽满,但刘縯白天仍喜欢领着众兄弟在墓地前的草地上操练武艺。这一天,大家刚练完一阵,正坐在地上歇息。忽听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在白水河对岸停住,马上跳下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汉子,那人下了马,快步走上木桥,向刘縯他们走来。 刘氏兄弟老远就看见了。刘玄叫道:“你们看,那人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刘秀抢先答道,“肯定是来找大哥比试武艺的。弄不好又被大哥打他个落花流水。” 刘秀说话很有根据。刘縯功夫了得,在南阳就有了名气,一些江湖侠客、武林中人不服气,常隔三差五地来找他比武。刘縯待人谦恭有礼从不恃强自傲,即使迫不得已与人动手,也是点到为止,只要对方认输就成。败在他手下的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人,他还从未遇到过对手。 刘秀的话音刚落,刘玄扫视了众兄弟们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文叔说得不错,这人肯定是找縯哥比武的。哎,我说你们哪位过去把他收拾了,用得着縯兄动手吗?” 刘縯这时已回家去了。父亲不在了,他是长子,不能不多操一些心。便经常趁大家歇息的时候,去家里看看母亲。刘玄的话引得一个人心里痒得慌。这人就是刘谡,他也是刘氏族人,可惜父母早亡,成了孤儿,亏得刘良的悉心照料,才长大成人。所以他比这班不愁吃穿的刘氏子弟懂事得多,跟刘縯练武也最下功夫,三年的时间,学成了一身好武艺,在这帮子弟中首屈一指。艺高人胆大,一听说比武,便来了劲。反正刘縯也不在。他从地上一蹦多高,站起来道:“我来收拾他,不劳大哥了。” “对,揍他!”刘赐、刘嘉、刘仲也一齐叫道。 说话的功夫,中年汉子已过了木桥,来到大家跟前。刘谡仔细一看,这人虽然穿着便衣走起路来却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他便一步跨到跟前,正色问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中年汉子见有人答话,忙客气地答道:“在下来找舂陵刘伯升。” 伯升是刘縯的字。刘谡一听果然是找刘縯的,便轻轻一笑道。“刘伯升是我大哥,你恐怕不够格见他,找我也是一样。”中年汉子听不明白,不解地问:“这位兄弟,你想干什么?” “装什么蒜,要找我大哥比武,先得胜了我。”刘氏兄弟也在一旁起闹,七嘴八舌地叫道:“对,先打赢他,才能见大哥!” “快动手吧,就他那两下子,也够你学二十年的。”中年汉子急了,胀红着脸道:“对不住,在下要见刘伯升。”刘谡技痒难熬便向问对方发招。对方只得和他比试,刘谡求胜心切,只顾进攻忘了防守,最后落败。 刘谡狼狈不堪地躲到众人后头,再没抬起头。中年汉子一见,颇有些得意,笑道:“各位兄弟,在下可以见刘伯升了吧!” “不可以,”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你还没打赢我呢!”中年汉子一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英俊少年从地上跳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自己跟前。 中年汉子一看是个孩子,忙温和地一笑,道:“小兄弟,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刘伯升,咱们别比了,就算我输了,成吗?” “不成!”刘秀异常坚决地说道。中年汉子一看不打还不行。他心中有事,哪有闲心陪小孩玩。便暗忖三招两式让孩子认输就成。于是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竟抢先向孩子进招。 刘秀刚才看着他们两个打斗,知道中年汉子有真本事,若被他一招击中,自己肯定半天也别想爬起来,他早有应变之术,凭藉自己身材小巧玲珑,身法灵活的长处,在中年汉子身旁忽前忽后,转来转去。中年汉子哪及他身法灵活,斗了半天,急得头上冒汗,也没抓不住刘秀的一根头髮。刘秀故意气他,边打边说:“大块头,你功夫不行,赢不了我,怎么跟我大哥比试。” 中年汉子本来心中有事,这时更被他激得眼睛冒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拳施展开,拼命进攻。他也犯了刘稷刚犯过的错误,只顾进攻,忘记了防守。刘秀天资聪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趁对方一意急攻的时候,冷不丁地窜到对方身后。右腿突然攻击敌方下盘。只不过,他选择的进攻目标是对方的阴部。 第17页 ◎第9节 兄台有何指教 中年汉子毫无防备,被刘秀一脚踹中阴部,疼得他“哎呀!”一声,双手捂住两腿之间,蹲在地上,大唿小叫起来。 刘氏子弟看得清楚,心中大喜,齐声欢唿,忽听身后有人大声怒斥道:“三弟,你出手太狠了。”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刘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正怒视着得意忘形的刘秀,便慌忙止住欢唿声,各自去拿自己的兵器,装作没事似的练功去了。刘秀也慌忙跟在众人后头。 刘縯快步走到那中年汉子跟前,双手扶起他,抱歉地道:“这位兄台,真对不起,伤到哪里没有?” 中年汉子好久才站起身,红脸胀得更红,刘秀并没用全力,但这种娇嫩的部位,轻轻一脚也够他受的了。堂堂七尺武夫竟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败了,脸面如何磨得开。因此他羞愧得一语不发。刘縯自然明白他的难堪,便故意为对方找台阶,道:“兄台武功了得,若不是三弟使诈,谅他再学十年的功夫,也不是兄台的对手。” 中年汉子一听这话,心里舒服多了,又听对方称刘秀为三弟,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问道:“请问兄弟,可知刘縯刘伯升其人?” 刘縯一怔,忙笑道:“在下就是刘伯升,兄台有何指教?” “你是刘伯升?”中年汉子早已猜测到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刘伯升,仍惊喜不已道,“在下是安众侯刘崇族人刘德安。” 刘縯又是一怔,安众侯刘崇他当然知道,刘崇是景帝八世孙,袭安众侯。论辈份还叫刘縯为叔父。但刘崇家族世代显贵,与地位卑微的刘縯家族,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尽管刘崇的封地在南阳,两个同为皇族的家族却互不往来。今天,刘崇的族侄突然到此,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果然,刘德安扫视了一下四周,确信无人注意他们,才低声说道:“伯升祖父,安众侯差晚辈来,是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 原来是安众侯派他来约伯升起事的。后请来叔父刘良、舅父樊宏等商量,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不参与起事。 打发走安众侯使者,刘縯便接受舅父樊宏的建议准备去长安游学,消息传出,刘嘉、刘仲也要一同去。樊夫人一寻思,都去也好,在外面兄弟间也有个照应。派谁伺候他们三个呢?樊夫人犯难了。最佳人选当然是刘宽,可是,府中上下,全靠刘宽支应着。刘家离不开他。 正在这时,听到消息的刘谡直奔樊夫人房中,毛遂自荐道:“伯母,就让侄儿一路伺候三位哥哥吧!” 樊娴都一阵心酸,她明白这个可怜的孤儿是想借这个机会去京都游学。她一把拉起刘谡满口应承道:“谡儿,伯母答应你,你就跟着三位哥哥一道去长安求学,所花费用都由我家承担。愿你以后能有出息,为祖上争光。” 刘谡感动得热泪盈眶,连着给伯母磕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地答道:“请伯母放心,侄儿一定不负厚望,学着真本领回来见您。”计议已定,刘縯、刘嘉、刘仲、刘谡弟兄四人打点行装,做行前准备。樊宏这几天也在府中,千叮咛,万嘱咐,遇事要三思,不可莽撞。樊夫人、刘良更是语重心长,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刘縯四人谨记在心。 眼见就到动身的这一天,刘縯突然发现少了三弟刘秀的身影。这几天,府中上下为他们团团转,宾客亲友也是你来我往前来饯行。刘縯自己也忙得脚不着地,哪里顾及三弟刘秀,但毕竟刘秀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临到动身这一天,还是要见见他。 “三弟!你们谁看见三弟没有?”刘縯有些焦急,左顾右盼地问道。 “大哥,我……我知道三弟在哪儿。”大小姐刘黄一脸慌张,急忙答道。 刘縯一看大妹的惊慌之色,一下子明白刘秀干什么去了。顿时,心生怒火。但今天是为他们四人送行的日子,千万不能发火。否则,心疼三弟的母亲、叔父、大妹都会不高兴的。刘黄一见大哥面露怒容,低头不语,急忙讨好地说:“大哥,你别急。小妹去把三弟叫来。” 不料刘縯脸上怒容顿失,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就说大哥临行前想见他一面。” 刘黄答应着,转身出去,直奔白水河边,过了木桥,就见刘秀正在田里除草。刘黄二话没说,拉起小弟就走,一口气把刘秀拉到刘縯面前。 此时,刘府上下及宾客亲友为刘縯送行都来了。樊娴都知道大儿子又要因小儿子近稼穑而发火,想要上前规劝,却被弟弟樊宏劝阻住。刘秀木然站在大哥面前,搓着沾满泥土的双手,他知道,大哥又要因自己近稼穑大光其火。若在平日,凭自己的伶牙俐齿肯定不会轻易服他。但今天不行,这么多人来为他送行,总得给大哥留点面子。因此,他把眼皮一耷拉专等刘縯训话。 不料,刘縯却异常温和地说道:“三弟,大哥今天要出外求学去了。大哥要学真本领,光会武艺不行。成大事者,文韬武略兼备。说到文韬,大哥自愧不如你,所以才要外出求学。” 刘秀很少听到他说话这么温和,一时激动不已,抓住刘縯的手道:“大哥,我跟你们一道去,行吗?” 刘縯总算听到一句他最高兴的话,脸上有了笑容,道: 第18页 “三弟,你愿意上进,大哥很高兴。可是你还小,等大哥游学回来,你再去,行吗?” “行!大哥。” 刘秀爽快地答应道。大哥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今天这顿训斥肯定逃掉了。正当他暗自得意的时候,忽听刘縯叫道:“三弟,把你用的农具全拿过来。” 刘秀愣住了,大哥要农具做什么?难道他也要干农活。 “快呀!全给我拿过来。”刘縯再一次催促道。 刘秀望着他阴沉的脸,不敢怠慢,慌忙跑到府里拐角处,把那些耒耜等工具全抱了出来,放在大哥面前。刘縯看着地上的农具,眉角跳动了一下,伏身拿起一把耒,手上稍一用力,那把耒“啪”地一声,拦腰被折断。然后,如法炮制,将那堆农具当着刘秀的面一件件地毁掉。 刘秀亲眼看见这些心爱的工具被一件一件地毁掉,他难过极了,委屈地掉下了眼泪。他喜欢种田,喜欢春种秋收,如同他喜爱读书一样。 刘縯看着他,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用温和的口气说道:“三弟,你就要长大了,大哥不可能天天叮嘱你。可是,不管什么时候你切记住,要成大事,有出息,切不可近稼穑。” 也许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该给大哥一个面子。这一次,刘秀什么也没说,郑重地点点头。 交待完毕,刘縯四人与送别的亲人一一道别,然后,洒泪而别。儿子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樊娴都顿觉心里空荡荡的。刘縯弟兄四人走后没几天,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进攻宛城。可是正如樊宏所料,响应者廖廖。刘崇的远房叔伯刘竦还跑到长安,向朝廷自首。结果,刘崇没攻进宛城就失败了。王莽得意忘形,感到那尊贵的天子宝座离自己更近了。 秋天,本是收穫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田间地头早已飘荡着醉人的谷香。但是,今年天公不作美,临谷子收割时,遇上了连阴雨。白水河两岸的庄稼地里,不是稻谷零落,就是杂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景象。当然也不尽然,刘秀的那块田就是例外。谷穗饱满,金浪翻滚,似乎故意向路人炫耀主人的耕作本领。田野里大小姐刘黄亲自挥耒收割成熟的稻谷。她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但却没有半点富家小姐的娇柔之美,浑身上下洋溢着庄户姑娘特有的健美之气。随着她手中镰刀的挥动,成片的金浪被割倒,整齐地摆放在田埂上,在她身旁,挥镰刀收割的还有刘秀和刘宽。十六岁的刘秀已长成翩翩少年。他收割的速度没有大姐快,但分外谨慎,生怕撒落一粒谷子。是啊,这些成熟的谷子是他亲手耕种出来的,粒粒皆辛苦,他怎么捨得浪费一粒呢。刘黄望着穗穗饱满的稻谷,不由自主地赞嘆道:“三弟,方园百里,只有你方称得上种田能手。” “那是自然。”刘秀毫无谦虚之意,边干活边得意地说,“姐,一分耕耘,一份收穫,皇天怎么会忍心辜负我呢!”刘黄笑了,用镰刀一指两边的田地,道:“庄户人家,哪个不是辛勤耕种?为什么别家的稻谷收成不好?” 刘秀没有答话,不知是一心收割,还是在想别的事情,半天才开口道:“姐,今年收成不好。谷子一定很贵。咱们把谷子打下来,拉到新野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刘秀旁边的刘宽也贊同道:“三公子说得对。反正府里谷子够吃两年的。不如卖掉新谷子,也好补贴用度。” ◎第10节 刘黄掌管家事 刘縯弟兄四人外出游学,家中刘黄代替母亲掌管家事。她略一思忖,便答应道:“三弟,姐就依你。打下谷子,由你去卖。” 第二天,稻谷便打下来了。刘黄把三弟要去新野卖谷的事禀明母亲。樊娴都有些不放心,但儿子大了,总得飞出去。便让刘宽陪刘秀一起去。刘秀得了母亲准允,便和刘宽一起备好牛车,装上稻谷,准备动身。这时,正巧刘玄来到。听说刘秀要去新野卖谷,高兴万分,也要一道去。刘秀笑道:“玄哥,小弟是去新野卖谷,不是游山玩水,你去做啥?” “卖谷?”刘玄忽然脸上带笑道,“对,你去卖谷,我也去卖谷。反正我家的谷子也吃不完。” 刘宽一听这位浪荡公子哥也知道为家里卖谷子,便道:“刘公子,这买卖上的事可是我们下人做的,你不怕丢了身份。况且,你老子答应了吗?” 刘玄脸色一正,斥骂道:“你懂个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刘玄今天就去吃一趟苦,明天说不定就能当上皇帝呢。文叔,等一下,我去跟我爹商量一下。” 刘玄之父刘子张与南顿令刘钦是同一曾祖父。其父刘利曾荐为苍梧太守,但到了刘子张这一代,竟没能博得一官半职。所幸苍梧太守置下万贯家产,他们也能过富足悠闲的生活。 刘子张听儿子说要去新野卖谷,心中又惊又喜。儿子一向游手好闲,从不过问家中产业经营如何。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也许是长大了,知道为父分忧了吧。于是,他赶紧答应,吩咐人备车装谷。刘玄却阻止道:“爹,反正文叔也要去。不如就把谷子放在他家的牛车上。我一个去就成了。” 刘子张一想,这样更省事,又有忠厚老实的刘宽、刘秀做伴,他也放心。便满口答应。 第19页 其实刘玄哪里想着去卖谷,他不过是找个藉口去新野城里游玩。自刘縯走后,刘子张怕儿子在外惹事生非,对他严加看管,除了刘縯家,哪儿也不准他去。可真把刘玄憋坏了,这次总算找到一个机会。 刘秀一看刘玄真的要去卖谷,便叫刘宽换辆大车,把两家的谷子一同装车,用两头牛拉着,缓缓上路。 舂陵距新野不过几十里地,尽管牛车行走缓慢,还是赶在正午前,进了新野县城。来到谷市,刘秀、刘宽便把牛车停在路边,等着人来买谷。刘玄一心只在玩乐上,根本无心卖谷。没多大一会儿,便耐不住了,用手一拉刘秀道:“文叔,谷子就让刘宽看着,有人来买,卖了就是。咱们不如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好玩的去处。” 刘秀也是童心未泯,好容易来一趟县城,当然想游玩一番。便对刘宽道:“我跟玄哥出去转转,谷子你看着。今年收成不好,有穷苦人家来买,尽量便宜些。” “放心吧!三公子。”刘宽答应着,却对刘玄一翻眼道:“我说花花公子,你家谷子我不卖。” 刘玄慌忙陪着笑脸,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求道:“老兄,拜託,拜託。只要能卖出去,贵贱都成。回来我还给你赏钱。”说完,也不管刘宽乐意不乐意,拉起刘秀就跑。 “花花公子,谁稀罕你的钱!”刘宽对着他的背道。 新野小城,除了做买卖的以外,实在没有可游玩之处,两人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把城里转了个遍。刘秀没有了兴趣。刘玄却兴趣不减,东一头,西一头地想找点有刺激的事儿做。 两人不知不觉转到南城门。刘秀正玩得没劲,忽听刘玄叫道:“文叔,你看,那么多人在做什么?” 刘秀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城墙根下聚集了不少人,正伸长脖子看着墙上的告示。 “可能是官府张贴的告示,有什么可看的。”刘秀反应冷淡。刚进城时,他就看见城门口围着好多人在看墙上的告示。当时赶着进城卖谷,就没有停下细看。 “走,看看去。”刘玄总算找着个热闹去处,岂肯放过,拉着刘秀快步走到人群跟前。但见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交头交耳,有的低声谩骂,有的唉声嘆气。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奇怪。因为人多,离得太远,看不清告示上写的是什么。正着急只见一个鬚髮皆白的老汉气得鬍子直翘,骂道:“这分明是掠夺民财吗!唉,世道真的要变了。” 刘秀赶紧上前,恭敬地问道:“老人家,告示上写的什么?” 白髮老汉一见跟前的体面青年不像不识字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道:“告示上写着呢,自个儿看去。” 刘秀讨了个没趣,更迫切想看个究竟。刘玄也受不住这闷葫芦。于是两人再顾不得礼仪只管用力往人堆里挤。终于给他们挤到了告示前,刘秀仔细一看,只见那告示上赫然写着:“奉天承运假皇帝谕旨”,文中写道: “观天下币制紊乱,无宜货殖。今废止正月刚颁行的佩饰之币和刀币,现存大钱、五铢钱姑且流通,待新币铸出,另颁钧旨诏告天下。为防止私铸和抢换货币,诏令列侯以下不得私藏黄金,送交御府,可得等值。特谕。” 刘秀看完,吃了一惊,拉起刘玄就往回跑。刘玄还没看明白,边跑边问:“文叔,到底怎么了?” “赶快去找刘宽。”刘秀顾不上解释,只是往回飞跑。没多时,两人就回到谷市。老远就看见刘宽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他身后的牛车上,空空如也。谷子全卖完了。刘宽一见他们回来,就高兴地说:“两位公子,今天的谷子卖得特别顺手,价钱也高,人家根本不还价就全买去了。” 刘秀顿时泄了气,还强打精神问道:“钱呢?” “在这儿呢,”刘宽欣喜地掏出一堆契刀币和银刀币,说道,“一共卖了三百八十多个钱,刘公子一百六十钱。” “全完了!” 刘秀嘆息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刘玄、刘宽不知道怎么回事,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们还不知道,摄皇帝王莽颁旨废止了契刀币和银刀币。这些钱没多大用处了。” 刘宽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的谷子卖得这么顺手,原来人家早得了消息,故意出高价买下的。刘玄这时候才明白刘秀急急赶回来的原因。但告示上最后一句话,他还记得,于是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文叔,告示上还说,废止的刀币还可以等值兑换。” “兑换?”刘秀苦笑道,“恐怕换得不值一文了。” 刘宽恼恨自己没用,却无可奈何。只得劝慰道:“三公子,不管兑换多少,总比不得一个强。” 刘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打算去官府兑换。正在这时,忽听一阵女人的哭声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是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妇哭着从对面走来。那农妇手里拿着一把刀币,边哭边撒落在地上。刘秀心知有异,慌忙迎上前去,施礼问道:“这位大嫂,因何啼哭?为什么把钱丢弃?” 农妇见有人问她,恨不得把满腹的苦水都倾倒出来,便止住哭声,说道:“这是什么世道,刚刚卖谷的钱怎么就一钱不值了呢?” 第20页 刘秀忙道:“告示上不是说可以等值兑换五铢钱吗?” “小兄弟,告示上说得好听,可是官府根本就不给兑换。这些刀币还不就是废铜烂铁。我家相公病卧在床,正等着卖谷的钱治病呢。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呢!”说着说着,农妇又忍不住大放悲声。刘秀听着觉得她真是可怜,不由地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可惜不是契刀币就是银刀币。刘秀搜遍全身,才找出五枚五铢钱,双手捧到农妇面前,诚恳地说:“大嫂,这点钱权且为你家相公治病,请收下吧!” 农妇想不到眼前的翩翩少年如此慷慨,一时愣住了。刘秀把钱塞到她手里,对刘玄、刘宽道:“咱们走吧!” 刘宽立即赶着牛车,刘秀、刘玄上了牛车,缓缓地行进在大街上。此时,天已过午,三人都已饿得飢肠辘辘。刘秀、刘宽因为白白丢了一车的谷钱,心里闷闷不乐,倒不觉得。刘玄根本没当回事,他从来没挨过饿,早饿得受不了。没走多远就叫道:“文叔,停车吃饭。照这样赶到家里,非饿扁不可。” 刘秀当然也想吃点东西再走,可是三个人身上的钱全是刀币,一钱不值,拿什么去吃。刘玄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放心吧!一切全包在哥哥身上。” 刘秀想不出他有什么妙计,却对刘宽说:“我们可不能用这种废铜破铁去坑人家。把那些刀币全扔了。”刘宽把身上的刀币全拿出来,在手上掂了掂,总有些捨不得。但还是一狠心扔下车去,立刻引起路上一群孩子的哄抢。牛车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下。刘秀、刘玄跳下车。 店小二一看来了两位衣饰整齐的年轻公子,慌忙迎上去,热情地道:“两位要吃酒吗?楼上请!”刘玄一拉刘秀道:“走,先上去看看。” 刘秀兜里没钱,心里犯怯,忙去拉刘宽。刘宽却说:“我在这儿看着牛车。你们进去吧!”其实他是怕吃完饭没钱,丢不起这个面子。 刘玄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刘秀就上楼去了。到了楼上一看,客人并不多,有两张桌子还空着。刘玄并不急着落座,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四周。他是在寻思,万一身上的刀币唬不过去,如何脱身。 ◎第11节 怎么如此狼狈 墙角处,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吸引了刘玄的目光。这女子面带忧愁,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令人惊嘆的是,她用的是特大号的酒杯,而且喝起酒来,一口一杯。刘玄打量她的一瞬间,已是三杯酒下肚,桌上的菜餚竟纹丝没动。如此豪饮的女子,世间少有。刘玄感到新奇,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惊动了饮酒的女子,她抬头一看,见是一个白净英俊的年轻公子,不由柳眉倒竖,娇声斥道:“何方狂生,竟敢取笑本姑娘!” 刘秀一看这位小姐要生气,慌忙用手一扯刘玄的衣襟,见他不动,自己慌忙抢在前面,躬身赔礼道:“这位姐姐,我兄长失礼,请多包涵。” 谁知那女子根本不吃这一套,愠怒道:“小兄弟,这儿没你的事,我是在跟那个狂生说话。” 这一下,刘玄脸上挂不住了,但面对如此美貌女子,他也生不出气来,便轻松一笑道:“恕在下直言,姑娘恐怕心有烦恼,要把怨气撒到在下身上。在下七尺男儿,不会在意的。倒是想陪姑娘饮几杯,化解烦恼,岂不胜过姑娘自斟自饮。”说话间,他已走到姑娘桌前坐下。 “你是说要陪本姑娘饮酒?”女子似乎感到意外。 刘玄认真地点点头,能和这样美貌的女子对饮,他求之不得。“哈,哈哈……”女子突然大笑道,“你有多大的酒量,敢陪本姑娘饮酒?” 刘玄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话,但他自恃酒量过人,连刘縯也不在话下,便慨然道:“在下酒量还行,不致于败在姑娘手下。” “好大的口气。”女子似乎来了兴趣,刚才的忧郁之色一扫而去,欣然道:“咱们打赌,就赌这桌酒钱,谁先喝醉就由谁来付帐,行吗?”刘玄一听,暗自高兴,不花钱的酒菜就在眼前,还有美人作陪,何乐而不为。他对自己的酒量充满信心。 于是二人边聊边喝,而且越聊越投机。 两人正喝得高兴,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冲上楼来,推开众人,直奔刘玄他们桌前。女子一见,登时吓得变了脸色。那男子到了桌前,用手一指女子,骂道:“死丫头,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里灌黄汤,看我回家怎么教训你。” 女子似乎很委屈,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恨声道:“哥,你就是打死小妹,小妹也不依你。”那男子更加气恼,用手一拍桌子吼道:“死丫头,放着游徼大人你不嫁,偏偏和这些豕犬之辈混在一起,哥哥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刘秀看那桌面,竟被那男子一掌下去,留下深深地凹痕,心知此人武功极高。暗忖今天恐怕要有麻烦。 刘玄还不知深浅,他见陌生男人搅了酒兴本来就心生怨恨,听他又拐带着骂自己是猪狗如何忍得下,便冷冷地道:“这位兄台,缘何对一弱女子如此蛮横无礼?” 那男子见他是个白净小生,顿感腻味,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小妹。” 第21页 刘玄听他问起自己,便把头一扬,高傲地道:“我乃高祖九世孙刘玄刘圣公!” 他以为把自己尊贵的皇族家世一报出,对方准吓得给自己陪礼道歉。谁知那男子一听,哈哈大笑道:“姓刘的,你还以为高人一等吗?这天下要变了。大爷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皇室孙,看你还敢勾引我妹妹。”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抓刘玄脖领。 刘玄没想到有人敢对他这个皇族子孙无礼,毫无防备,被抓个正着,那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勒住脖子,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刘秀一看,不好,族兄吃亏了。慌忙抓起身边的板凳,往那男子肩膀砸来。他不敢砸头怕闹出人命来。 那男子反应极快,听到身后风声,立刻丢开刘玄,用手臂来迎。刘秀用力也大,那板凳砸在男子手臂上,像击在石柱上一样,“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可是那男子活动一下手臂,没事人似的。 “好功夫!”刘秀、刘玄心中同时发出惊唿。情知两人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吓得转身就跑,那男子岂肯放过,抬步就要追。这时,那名女子一下子挡在他面前,求道:“哥,不关他们的事。” 刘玄跑到楼道口,见人家没追上来,又停下了,回头一看,见女子挡住了男子,他胆子又壮了,硬梆梆地叫道:“好小子,你等着,回头找你算帐。”女子见他还敢啰嗦,急得连声叫道:“刘公子,还不快走。”美目之中,竟有万般柔情。 刘玄天性风流,怎会看不懂女子美目中的情意。心灵不禁一颤,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女子一眼。这时,刘秀慌忙一拉他的衣袖叫道:“玄哥,走吧!” 两人跑到楼下,却听见那男子大声叫道:“姓刘的记住:在下韩虎。有胆量的话,再来一会。”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转瞬又到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玉盘似的明月高悬夜空,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色。后花园里,刘秀和刘黄、刘元、伯姬三姐妹一起围坐在母亲周围,陪母亲赏月谈心。儿女聚欢膝前,樊夫人似乎很高兴。但细心的刘黄却发现母亲的高兴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忧思,孝顺的女儿当然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娘,您又在想大哥他们了?” 樊娴都再也掩饰不住思儿之情,嘆息道:“中秋月圆人难圆。今天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縯儿他们求学在外,我们全家难享这天伦之乐。” “娘,您放心,家里还有我们陪伴您。”刘秀轻松地笑道。大哥、二哥、嘉哥走后,他就成了家中惟一的男性,当然也是大家的主心骨,此刻他又安慰母亲道:“大哥他们外出求学,为了日后能成大器,暂且离开母亲。几年以后,学成归来,就会回家团圆,娘还在乎这一时吗?” 樊夫人依然忧思不减,道:“娘当然不在乎这一时的天伦之乐,娘是为他们担心。你们知道,刀币被摄皇帝废止,你大哥他们身上带的银两和五铢钱又不多。日间,娘和你叔父盘算过,既便他们省吃俭用,恐怕也所剩无几。你大哥性情刚烈,娘真怕他们出事啊!” 母亲的担忧不是多余,刘秀也想到过,知道再劝慰也没用,便慨然道:“娘,不如就让孩儿带些银两,去长安找大哥他们。也好让娘放心。” “使不得,使不得!”樊娴都连连摇着手道,“你叔父和娘也这样想过,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去长安,娘不是更担心吗?”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攻宛失败后,不到一年,又有东郡太守翟义举兵反莽,拥立汉宗室刘信为皇帝。王莽官军与翟义叛军战于菑城,京师骚乱,三辅振动。樊夫人才有兵荒马乱之说。刘秀没法安慰母亲,心里焦急,樊夫人理解儿子的孝心,故作轻松地说:“也许,要不了几天,你大哥他们就会回来。” 果如樊娴都所言,第二天天刚亮,守门的家人就飞跑进来,兴奋地叫道:“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真的?”樊娴都惊喜交加,绮儿慌忙伺候着穿戴整齐,扶着她走出房门。 院子里,刘縯、刘谡衣衫破旧,满面灰尘,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与刘谡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副狼狈相比刘縯、刘谡好不到哪儿去。刘縯一见母亲,悲从心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噎道:“娘!” 刘谡和那年轻人也一齐跪倒,齐声叫道:“伯母!” 樊娴都见他三人一副狼狈相,又不见刘嘉、刘仲,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嘉侄呢?仲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刘縯两只大手抱着宽阔的额头,欷嘘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樊夫人更加着急。这时,刘黄、刘秀闻讯赶来,一见他们这般光景,也吃了一惊。刘黄颤声问道:“大哥,求得功名了么?怎么如此狼狈?” ◎第12节 一言难尽 刘縯面对弟、妹,更是气愤难平,好半天,才说道:“一言难尽……” 原来,刘縯四人到了长安,进太学,习学《尚书》、《春秋》。他们在家时,已得母亲和叔父刘良的教授,固而学起来毫不费力,很快掌握了书中要义精髓。同舍的太学生都很钦佩四人的才华。尤其刘縯,主讲师傅们也经常夸赞他。主讲《尚书》的太傅许子威还徵求他的意见,打算推荐他入朝为官。刘縯入太学的原意不是入王莽朝中为官。但转念一想,为了了解王莽发迹史,为了抓住更多的反莽时机,他便答应许子威,愿意入朝为官。 第22页 就在他们苦读经书的时候,王莽突然大改货币,罢金刀、银刀。一夜之间,刘縯带去的金银钱币,或贬值,或作废。四人的生活顿显拮据,难以继续求学。恰在此时,许子威把刘縯推荐给朝廷,此时的安汉公王莽虽然还没有对刘室皇族进行大规模打击,但安众侯刘崇起兵攻宛,翟义拥刘信叛乱,都使他对刘室皇族心惊肉跳。一见许子威举荐的又是姓刘的,二话没说,不用此人。 刘縯入仕无望,求学不得。四人愁肠难解,上街游荡。大街上,征讨翟义叛军的官兵横冲直撞,蛮不讲理。路两旁、店铺内,因罢刀币而破产的人们在伤心地哭泣。性情刚毅的刘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此情景,忍不住口出微言,当街斥责王莽无道,不料被密探听到,招来祸患。官兵顿时出击,上前捉拿。刘縯四人只好各自为战,混乱中刘嘉、刘仲失散。刘縯、刘谡亏得同邑太学生朱祐帮助,才逃出长安,辗转回到家里。 刘縯却说越气,说到悲愤处,捶胸顿足,连声怒吼:“王莽鼠辈,夺我刘姓天下,我必復高祖帝业,食其肉,寝其皮……” 刘秀深受感染,他那辛勤劳作一年收穫的谷子,因王莽改币只换了一把废铜烂铁,如何不愤恨。因此,他扶起大哥道:“大哥放心,从此以后小弟帮你,一定能匡復汉室,让那莽贼死无葬身之地。” 樊娴都听完刘縯的叙说,更加担心刘仲、刘嘉的安危,但为了不让刘縯三人更加难过,只得强忍悲愤,挨个拉起他们,安慰道:“孩子,你们受苦了!” 当她扶起那陌生的年轻人时,刘縯忙着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朱祐兄弟,亏得他我们才逃出京都。” 樊娴都忙道:“孩子,难为你了。老身谢谢你。” 朱祐忙又施礼,谦恭地道:“伯母言重了,晚辈实不敢当,伯升兄慷慨有大义,豪杰人物,朱祐愿追随左右,终生无憾。” 刘秀也赶紧过来见礼,然后对母亲道:“娘,大哥他们多日奔波,又一宿没睡,一定又困又饿又乏,还是先让他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吧!” 樊娴都一听,连声道:“对对对,縯儿,快带他们去浴洗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吃点东西,歇息歇息。” 刘縯早就睏乏极了,忙招唿刘谡、朱祐二人,告别母亲,往后院走去。刘秀心知母亲必为二哥、嘉哥担心,忙扶她入房中计议。这时,刘良闻讯赶来,询问刘縯等人情况。樊娴都难过地说:“仲儿、嘉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怎么办?好兄弟,你给拿个主意吧!” 刘良沉思良久,方说道:“嫂子,此事着急不得,现在官府追捕正紧,縯儿刚刚逃回,如果我们派人到处寻找仲儿、嘉侄,更容易让官府得了消息。不利于縯儿,况且,仲儿、嘉侄正遭追捕,必然昼伏夜行,藏形敛迹。即使派人寻找,也是白费力气。” 刘秀也道:“娘,叔父说得有道理。况且,嘉哥行事稳重,两人又有武艺在身,不会轻易落入官兵之手。您耐心等待,也许不几天,他们就回来了。” 樊娴都心中稍安,但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心里总是不踏实。便对刘秀道:“秀儿,去把你舅父请来,再让他想想办法。” 刘秀遵命,当天便骑马去湖阳,第二天辰时,樊宏随他一同来到舂陵。 樊宏得知事情经过,也贊同刘良的意见。因为事情尚未明朗,南阳地方官府尚不知长安追捕的逃犯就是刘縯弟兄。如果贸然妄动,反而引起官府怀疑。为慎重起见,樊宏还叫刘家结交地方亭长,以备官府查问。 众人正在计议,守门的家人又飞跑进来,欣喜地道:“老夫人,大喜了,二公子和刘嘉公子回来了。”樊夫人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兴地叫道:“在哪儿呢,仲儿,嘉侄?” 众人也是满心欢喜,慌忙拥着老夫人走出房门。却见刘嘉、刘仲已走进院内。两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与刘縯三人初来时一样的狼狈相。一见樊夫人,跪倒痛哭。刘縯慌忙上前拉起他们,关切地问道:“嘉哥、二弟,你们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刘嘉用衣袖擦擦脸上的尘土,嘆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们被官兵冲散后,不敢再和官兵纠缠,就跳上了民房,甩掉了追兵。原想逃出城去,谁知长安四门都被官兵封锁,盘查甚紧,许进不许出。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城里跟官兵磨转转。过了几天,风声渐松,才寻个机会,潜出京来。” 樊娴都一见儿子、侄儿这副模样,又是一阵难过,忙命人带两人下去浴洗、歇息。众人重回客厅叙话。樊宏笑道:“姐姐,您该放心了吧?” 樊娴都点点头,却又道:“他们都平安回来,我当然放心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縯儿,他性情刚烈,不知何时又会得罪朝廷,为我刘家招来祸患。” 樊宏听了,忽然眉头一扬,道:“姐,縯儿年岁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了。没成家的男人算不上成熟的男人,给他娶妻,可以拴住他的心,性情也会稳重些。” 樊夫人一听,当然贊同,可是,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人家的女儿。 在舅文樊宏的帮助下,刘縯娶了新野令潘临的侄女。潘氏过门后,待人谦和,伺候婆母细心周到。刘黄、刘元也在嫂子的关心下相继嫁给了哥哥认识的豪杰、棘阳田牧,新野邓晨。 第23页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这两年,刘縯娶妻,刘黄、黄元出嫁,刘府大事更迭,刘縯虽然事事操心,却念念不忘匡復汉室的壮志,时刻关注天下时势的变化。而刘秀,虽然天天习文练武,却时刻不忘白水河岸边那块他亲自开垦的田园,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田间劳作。刘縯为他焦虑、嘆息,难道三弟真的会变成舅父说的那种小民:只管填饱肚皮,不管天下姓刘还是姓王。 他不甘心三弟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但怎样说服弟弟,是他最感头痛的事。论文才,他知道自己不及刘秀。刘秀酷爱读书,而且博览群书,读起书来经常通宵达旦而不知疲倦。与人论辩,总是引经据典,摘章取义,娓娓道来。刘縯每次都劝说他,最后总要听他劝说。常常是满腹理由,却言不由衷。不过,这时刘縯娶了个聪明的妻子,他把自己想说服刘秀的想法告诉了妻子。潘氏一听,又用指头一点他的额头,嘻嘻一笑说道:“你呀,笨鸟一个。三弟才是个真正的豪杰人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刘縯却把头摇,不以为然地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有多大的能耐,我还不清楚。” “你不信?好,您不是想说服他上进吗,我给你想个办法,劝将不如激将……” 刘縯一听,佩服得五体投地,高兴得双手一揖道:“夫人,果然高明!” 秋阳高照,白水河边,刘秀挥汗如雨荷锄除草。墨青的禾苗已有齐脚深,稍有不慎,便会被碰折。刘秀躬身俯首,除起草来既干净又谨慎。 河对岸,南顿令墓地旁,刘縯、朱祐和一班宗室子弟,挥戈跃马,习练武艺。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传过对岸,在刘秀的耳际鸣响,可是,他充耳不闻,依旧谨慎地除着草。 不知何时,战马的嘶鸣声,刀枪迸击声消失了。刘縯、朱祐和一大群宗族子弟出现在刘秀的身后。刘縯一反常态,先啧啧赞嘆一番禾苗长势良好之后,手指刘秀,向众人道“我三弟是方圆百里的种田能手,填饱肚子不成问题,比得上高祖皇帝之兄刘仲吗?” 汉高祖刘邦之兄也叫刘仲,是种田行家,但一生无所作为,刘縯是以高祖自比,嘲讽刘秀,众人自然明白,顿时哄然大笑。 朱祐笑道“我看文叔行事,真像高祖之兄,恐怕要老死田头了。” 刘秀回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大家,问道“诸兄,不去好好习武,来我田间做什么?” 众人只是嘲笑,没人理睬他。刘縯嘆息道“可惜啊,我的小弟。各位都是胸怀大志能成大事的人,封侯拜相之日勿忘提携我这位可怜的小弟,大哥就感激不尽了。” 朱祐忙双手一揖,正色道:“伯升兄请放心,兄弟发达之日,一定请文叔管理庄园。看天下那些贪官恶霸谁敢欺负他。” 刘秀一听,这不是寒碜我吗?立刻停止除草,怒目而视。忽听二哥刘仲又道:“大哥放心。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亲手足,爹临去前交待过,要咱们弟兄三人合力并肩,共扶汉室。虽然三弟无心政事,可是,功成之日,咱们还是要拉他一起到爹的灵前祭告。”一听提到爹,刘秀悲怆之感顿生,双目盈满泪水。 刘仲话音未落,刘赐又接上了火,他嘆息一声道:“真想不到,文叔聪慧过人,饱读经书,竟专事稼穑。我一生最恨营营苟苟之事。将来小弟封侯之日,如果凭空提携一介村夫,岂不是等同于那班营营苟苟之辈?” 刘秀从小聪明伶俐,听惯了褒扬之词,何曾受人如此嘲讽。顿时脸涨得通红,将手中锄头一扔,勃然变色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你们能封侯拜相,难道我刘文叔就不能彪炳千古!”说完,再也不爱惜那些禾苗,迈开大步就走,身后留下一长串被踩倒的禾苗。 刘縯、朱祐等人看他去远,才相视大笑。刘秀一口气冲过木桥,来到刘縯等人演武的空地上,抓起一柄长刀,跳上大哥的青骊马,舞起刀来,只见刀光闪闪,战马腾跃。河对岸的刘縯看了,也暗暗惊嘆他武艺不错。八八六十四路刀法使完,刘秀拄刀深思:舂陵偏僻乡村,经见有限。学文,只能师从母亲和叔父;习武则只有师从大哥。鸿鹄凌高才能望远,大鹏振翅才能高飞。他顿时醒悟,于是,下马弃刀,快步回府。 ◎第13节 我将来要嫁个大将军 刘府正堂大厅里,樊娴都正和小女儿刘伯姬一起计算田租收入。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不停地跑前跑后,递送帐簿。他是刘宽的儿子刘斯干,两天前才被刘宽接来。 刘秀大步走进大厅,来到母亲跟前,双膝跪倒,樊娴都一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怔在座椅上。伯姬忙问道:“三哥,你怎么啦?这不早不晚,不年不节的,你为什么给娘行此大礼呢? 刘秀给母亲磕了个头,脸色严正,道:“娘,孩儿也要去长安游学。请您准儿!” 樊娴都一听,原来是为的这事,放下心来,满心欢喜地问道:“秀儿,你不是很喜欢种田吗?怎么突然想去京都求学呢?” 刘秀慨然道:“辛勤稼穑,仅能饱一人之肚腹,孩儿也要效法大哥,将来建功立业,光耀门庭。” 樊夫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南顿令生前曾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秀儿旦夕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变化,莫非是夫君的在天之灵保佑刘家。她连连点头道:“娘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准之理。” 第24页 小斯干听得清楚,忽然抱住刘秀的胳膊叫道:“三公子,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听说刘秀要去长安求学,刘府上下都很高兴,刘良也过来劝勉一番。但最高兴的还是刘縯,他多年来对三弟的殷切期望今天总算变为现实,三弟终于按照他设想的人生道路走下去了。他亲自为刘秀打点行李,絮絮叨叨像个妇人似的交待个没完。刘秀要去游学,樊娴都虽说心里高兴,却又忧虑不安。刘縯四人在长安的遭遇还歷歷在目,刘秀孤身在外,她如何能放心?她把庭中上下的下人掂量一遍,也找不出一个伺奉刘秀的合适人选。刘宽得知老夫人的心思,试探着问道:“老夫人,犬子斯干能服侍少主人吗?” 樊娴都一怔,她身旁的刘秀立刻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斯干是你惟一的儿子,你如何捨得?再说,他才九岁,如何耐得住旅途寂寞。” “有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老奴最初侍奉老爷时才八岁。斯干的名字还是老爷给取的。意思是要斯干也像老奴一样忠心伺候少主子……”刘宽说着,眼圈发红。 一提起往事,樊娴都心里一阵难过,仿佛夫君为斯干取名的情景就在眼前,她长嘆一声对刘秀道:“秀儿,难为刘宽一片赤诚之心,你就让小斯干随身伺奉吧。”母亲发话,刘秀不能不听。正在这时,小斯干蹦蹦跳跳跑进来,先懂事地给樊夫人、刘秀和他爹施了礼,才仰着脸儿问道:“老主子,您老人家就让小奴才服侍少主人吧,您放心,我一定不惹少主人生气。” 刘秀一听他稚气未脱的声音,已从心里喜欢上这个孩子了。便故意板着脸道:“小斯干,你要是不听话,我会打你屁股的。” 小斯干聪明伶俐,一听刘秀的话便知道主子同意了,高兴得一蹦老高,拍手叫道:“主子答应了,主子答应了!” 冬去春来,白水河畔,鸢飞草长,杨柳依依。刘秀白衣长衫,腰系宝剑,踟踌而行。刘縯、伯姬兄妹,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难捨。刘縯叮嘱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三弟,此去京都游学,旨在学得安邦治国的真本领。将来跟大哥一起建功立业,振兴我刘汉天下。如今汉室易姓,三弟学成之日,切勿醉心王莽仕途。求学三载,务要保重自己。” “大哥放心,小弟记下了。” 刘秀郑重地点点头,其实大哥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但是长兄一改往日的严厉之色,临别时的殷殷亲情着实让他感动不已,他不忍心让大哥失望,才郑重其事地答应着。伯姬也难捨难分,哽噎着道:“三哥孤身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保重自己。” 白水尽头,驿路道口,兄弟、兄妹洒泪而别。刘秀接过小斯干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小斯干也骑上那匹驮着行李的小骊马。刘縯、伯姬的身影渐渐有些模煳了,但还能看出挥动的两只手。 白水河渐渐地离他而去了。但那块辛勤劳作的土地,那盏秋冬夜读的灯光却像磁石般吸引着刘秀,使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转念之间,也曾产生过毁去誓言,转辔归乡的念头,但是宗室子弟的嘲讽笑声又在耳际迴响,泼水难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再让别人嗤笑。 十八岁的刘秀始终不理解父亲和大哥对王莽的仇恨。从南顿到舂陵,平平静静的生活使他只喜欢读书和种田,皇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在他心里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平民百姓,刘汉皇帝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和陌生,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王莽篡汉,刘縯每每提起,总是捶胸顿足,悲愤难抑。刘秀则完全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态。如果说他仇恨王莽的话,仅仅是因为王莽改币,使他辛勤一年的收穫换成一把废铜烂铁。刘斯干完全不知道主人的心情,他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骑在马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遇着不明白的事,还要问个不停。刘秀被他问得心烦,没好气地道:“你烦不烦,非把主人气死不可。记住:闭上嘴巴,赶路!” 刘斯干讨了个没趣,嘟囔道:“闭嘴就闭嘴么,干么这么凶?我爹老说少主子好伺候,看来是白夸你。” 刘秀听了,忍俊不住,慌忙转过脸去。说什么不能给他笑脸,否则,他没有完。可是走了没一顿饭功夫,刘斯干又忘了主子的训诫,嘻嘻一笑道:“三公子,前面就到新野城了。听说城里很好玩。要不要歇歇脚再走?” “不行。”刘秀不等他说完,一口回绝。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新野,他来过好多次,这一离去,还真是依依难捨,况且,如今新野城里还有他的二姐刘元。反正,故乡难返,在新野见见姐姐和二姐夫,多少也能平抑一下对故乡舂陵的依恋之情。刘斯干被主子拒绝,一脸的不高兴,闷声不响地跟在刘秀马后。主僕二人再不说话,只管低头赶路。天刚半晌,就到了新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做买卖的,变戏法的、玩猴的,一个比一个叫得欢。刘斯干第一次进城,眼睛哪够用,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了,刘秀只好勒马等着他。刘斯干赶上主子,忙堆着笑脸哀求道: “公子爷,您瞧这儿多热闹。咱们那块儿可没有。小人求您了,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走行吗?” 第25页 刘秀也捨不得这熟悉的街景。况且,他只是心情不好,并不想存心为难一个九岁的孩子。于是点头道:“姑且答应你。不过,这儿还不是最热闹的去处。公子爷带你去最热闹的地方。” “谢公子爷!” 主僕二人顺着大街往前走,越往前走人越多,两人只好牵马步行。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往北一拐弯,街道陡然宽了一倍,行人虽然很多,并不显得拥挤。街道两旁,高宅大院,石狮守门,一看就知道这条街住的都是本地的豪族巨富。 刘秀一路打听着二姐夫邓晨的住址一路走寻来。他还是第一次来邓晨家,只知道邓家是新野富户。不多时,两人在一处镶着飞檐琉璃瓦的宅院前停下,刘秀报上自己的来歷。 这里正是邓晨府邸,守门的家人一听是舅爷驾到,慌忙接过马匹、行李,一边请二人进府,一边说道:“刘公子,是否让小人先禀明主母,前来迎接舅爷?” 刘秀很随便地说:“骨肉至亲,何必拘礼。你只需带我去见二姐好了。” 邓府后花园内,春光明媚,绿草如茵。已为人妇的刘元正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在草坪上嬉戏。那少女一边追逐着刘元一边叫道:“嫂子,你好坏,看我不告诉邓大哥说你欺负我。” 刘元停住脚佯装成害怕的样子,笑道:“好妹妹,饶了我吧,你要我怎么样都成。” “真的?”少女露出女孩特有的得意之色,略一沉思,说道:“小妹最喜欢听英雄豪杰的故事,嫂子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大英雄,不如讲来听听。” 刘元一听就明白了,她指的不是自己的丈夫邓晨,而是大哥刘縯。于是笑道:“好妹妹,你不是听过好多遍了么?” “我就是要听,”少女执拗地道,“怎么,嫂子不高兴讲,那我就……” “别……”刘元忙举手表示屈服,笑道:“嫂子讲给你听。”于是她又把刘縯怒杀申徒臣,为爹守孝三年,长安求学,当街斥责王莽大逆不道的经歷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讲完之后,见少女还在凝神聆听,便取笑道:“我大哥可算得上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惜他有了夫人,好妹妹,你要不要嫁给他做妾?” 少女还是孩子心理,不谙男女之事,不但不知羞怯,反而笑道:“谁稀罕,我将来要嫁个大将军呢。” “好没羞,好没羞!”刘元一边嬉笑着,一边用指头刮着脸。迈步就逃。 少女哪容她取笑,一边笑骂着,一边追过去。刘元刚跑到园门口,忽见一个家人快步走来,禀道:“新奶奶,舅爷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第14节 有何贵干 刘元一听娘家来人,立刻停住脚,这时少女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叫道:“嫂子,看你还跑么!” 刘元忙笑道:“好妹妹,别闹了,我大哥来了,你不想见见?” 少女一听英雄就在眼前,高兴极了,忙道:“人在哪儿呢?快带小妹见识见识。” 刘元忽然想起来,家人只说是舅爷,还不一定是大哥,便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无法更改,只得带着她往前院走去。 刘秀、斯干被家人引进客厅。正在品茶等候,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二姐刘元领着一个美貌少女走进门来。刘秀慌忙起身,给二姐施礼,却见那少女面带微笑,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怦然心动。刘元一看,果然不是大哥,言不由衷地说道:“三弟,原来是你。” 少女一听,眼睛瞪得更大,扫了刘元一眼,道:“他不是你说的大英雄刘縯刘伯升?” 刘元只是看着弟弟窃笑,默不作声。刘秀莫名其妙,忙给少女深施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刘秀,刘文叔!” “刘秀刘文叔?”少女轻声念叨着,脸上笑容尽失,顿显失望之色,连给刘秀还礼都忘了。刘秀难堪极了,红着脸回到座上。小斯干一看主人尴尬的样子,不高兴了,故意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家三公子是去长安游学的,将来做了将军丞相也指不定,看谁还敢小瞧了他!” 少女一听,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忙给刘秀福了一福,说:“文叔哥哥,小妹失礼了。您要是真的做了丞相或是将军,千万不要记恨哟!” 刘秀见她纯真可爱,拘谨顿失,轻轻地一笑道:“狗奴才缺少管教,小姐不要见怪。斯干,快给小姐陪罪。” “是,三公子。” 小斯干极机灵,立刻走到少女跟前,深深施一礼。少女一见,又嘻笑起来。 刘元见他们又说笑起来,便笑着介绍道:“三弟,她是你姐夫的朋友阴识的妹妹阴丽华,年纪虽小,却是新野城里有名的美女,登门求聘的人排起了长队,可是人家心比天高,非要嫁个将军不可。” 刘秀一听,心里如针刺一般疼痛,怪不得阴丽华初见自己时会有那种失望之色,自己远不及大哥那样英名远播。对,进京求学,将来也能当上大将军,决不能让一个美貌女子小看自己。瞬息之间,他的心弦重又振奋起来。 第26页 阴丽华当然不会知道跟前的英俊青年在想什么,她一听到刘元在陌生男子面前混说一气,气得鼓着嘴儿道:“嫂子真坏,小妹非告诉邓大哥不可。” 刘秀回过神来,听阴丽华说到邓晨,忙问道:“二姐,姐夫不在府中吗?” 刘元忙笑道:“瞧,姐姐忘了告诉你,你姐夫和丽华兄长阴识一大早就出去了,为着买卖上的事儿。这会儿,快要回来了。”话音末落,一个童髻丫头进来禀道:“禀奶奶,公子爷和阴公子回来了。” 刘元笑道:“瞧,这不是回来了么。丽华,可不许告我的刁状。” 三人说笑着迎出客厅,刚走出大厅,却见一高一矮两个身穿青衫的青年男子走进院内。刘秀一看,那个高的正是二姐夫邓晨,矮个的当然是阴丽华的哥哥阴识。 “是文叔来了么?” 邓晨老远就打着招唿,并把阴识介绍给刘秀认识。刘秀忙给姐夫行礼,又给阴识施礼,阴识待人谦恭,忙迎礼问候。众人重回客厅落坐。 叙了一会儿闲话,阴识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起身,道:“邓兄、刘兄,小弟府上还有事要办理,先告辞了。” 邓晨知道他是因刘秀在此不便才要走的,便诚心挽留,道:“文叔又不是外人,何必客气,用过午餐回府不迟。”刘元、刘秀也起身挽留。 “谢邓兄盛情,只是我兄妹三天没回府了,也该回去看看。”邓晨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强留。便和刘元、刘秀一起,送他兄妹出府。到了府门外,阴氏兄妹挥手告别。刘秀心系阴丽华,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起动了,刘秀的目光还捨不得移开,他盼着那华丽帘子突然卷开,露出他渴望的面庞。 马车越走越远,刘秀彻底失望了。可是这时那帘子真的卷开了,阴丽华伸出头来,美目留眄,分明有一丝淡淡的依恋之意。刘秀的心灵被深深地打动了。 邓晨得知刘秀要去长安游学,非常赞赏和支持,况且又是小舅子第一次登门,能不殷勤招待么?立刻命人备办丰盛的酒席,亲自为刘秀把盏饯行。 刘秀面对酒桌的山珍海味和姐夫的浓浓盛情,却全无食慾,只勉强地吃下几杯水酒。刚才,他还想着在姐夫家里多逗留几日。但此刻,他却想早点离开邓家,早一天赶到长安,入太学,习经书,考甲科,入仕朝廷,名列公卿。 邓晨发觉妻弟心绪不宁,以为他是第一次离家外出,少不了的离愁别绪,便劝慰道:“文叔,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守住故乡这一块土地默默无闻一辈子。你选择游学之路正是明智之举。几年之后,当你建功立业,荣归故里时,就会感到今日之行的必要。” “建功立业,荣归故里。”刘秀轻声念叨着默默地点点头。他在想,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去阴府求聘,阴丽华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嫁给他。想到这儿,他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邓晨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斟满杯酒,亲手送到刘秀面前道:“文叔,再满饮此杯。” 刘秀见姐夫为自己斟酒,慌忙起身还礼,道:“姐夫切莫折煞小弟,小弟饮下此杯,就要动身赶路,实在不敢贪杯。” 邓晨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急,不解地道:“贤弟求学似渴,可以理解,但也不必急在一时么。” 刘秀怎好把自己的心情说明,只得说道:“小弟只是想早一天赶到长安。” 刘元一直一声不响地观察着三弟,今天刘秀的种种反常举动引起她的注意。他们是同胞姐弟,刘元当然最了解三弟,三弟的异常表现使她联想到刘秀送别阴丽华时那种痴迷的目光。对,三弟喜欢上了阴小妹,刘元几乎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是当着生性腼腆的三弟的面,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三弟真的无地自容了。因此,她只是语意双关地笑道:“三弟说得对,早到长安,习学经书,功成名就之后,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不会有困难了。” 邓晨一听,气得瞪了妻子一眼,对刘秀道:“文叔,不要听你姐的话,我也不想强留你。只是我家左邻有一个本家弟弟,名叫邓禹,虽年仅十二,却能诵诗书,常有惊人之语。邓禹一心想去长安游学,无奈他年纪太小,又无人作伴,家中老人怎能放心让他独自一人前去。贤弟不妨与他同行,既有了旅伴,也可相互照应。” 刘秀一听姐夫就是为了这个邓禹,便爽快地一笑道:“既然这位邓兄弟一心向学,小弟能不帮这个忙吗,邓兄弟何在?烦请姐夫请来一叙。” “三弟稍候。”邓晨说道,也不招唿下人,而是亲自起身离座去寻邓禹。不多时,使引领一个清秀的端庄少年来。邓晨立刻给邓禹引见。 “这位是舂陵刘秀,刘文叔。” 邓禹年纪虽小,却举止端正,俨然如成人立刻上前给刘秀施礼。 “刘公子,小弟邓禹,字仲华,这厢有礼了。” 刘秀观其举止言谈,便知邓禹饱读诗书,他自幼就喜好读书,所以一见面就喜欢上这位举止文雅的翩翩少年。立刻起身还礼,道:“小兄弟免礼,请坐下叙话。” 邓禹告座,谦恭地道:“听邓大哥说,刘兄要去京都游学,小弟真是钦佩得很。”“在下虚度一十八载,一朝闻道,亡羊补牢罢了。” 第27页 “刘兄真是谦恭有加。但不知刘兄将主攻哪一门经术?” 刘秀听他并不赘言虚应,而是问得直接,便也回答得爽快,回道:“在下主修《尚书》,欲拜中大夫许子威为师。小兄弟,你欲修何学?” 邓禹道:“小弟最喜《诗经》,也曾闭门自读。只是没有名师指点,只能浅尝辄止,不得精髓。素闻博士江翁对《诗》学造诣颇深,小弟欲拜江翁为师,专攻《诗经》。” 他们两个不愧都是读书人,一见如故,谈诗论文,讲经说道,越说越投机,越聊越有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已如故人。刘秀道:“邓贤弟既有向学之心,何不禀明高堂,随愚兄一道去长安游学,将来也可奔个前程。” 邓禹应道:“小弟正有此意,稍后就去禀明双亲。有刘兄作伴,双亲大人也会放心,定会依允。” 邓晨见两人如此投缘,也非常高兴,便以东道主的身份举起酒杯,笑道:“文叔,仲华,为你们今日相识,也为你们明日的腾飞,满饮此杯。” “谢姐夫吉言!” “谢邓兄深情高义!” 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相视欢笑。 酒宴罢了,邓禹回府禀明二老,父、母大人闻听有舂陵皇族子弟作伴,完全放心了,当即为儿子打点行装。邓禹返回邓晨家,言明次日动身。刘秀有了新伴,心里不再浮躁不安,也不急在一时,便决定明日起程。 当晚,邓禹也宿在邓晨家,与刘秀共寝,两人移灯一处,共读诗书,谈论心得,彻夜不知疲倦。 第二日,两人动身,邓晨送别之时,各赠两人盘资银一百两。两人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刘秀、邓禹结伴,执辔而行。汉时儒生求学,并不仅局限于子诗经集,也包括游歷天下,开阔视野,增长阅歷,故而又有游学之称。在今天看来也是一种务实的求学作风。因此,两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览阅名胜。逢岛必登,把酒临风,都有飘飘欲仙之感。奇峻的翠峰,奔腾的山河,唿啸的丛林,都使刘秀有见识恨晚之感。舂陵太小,天下何其大,何其美哉。 刘斯干一路也不寂寞,邓禹随行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书僮,叫小顺子。小顺子也是少年天性,与小斯干一路说笑玩耍,成了一对难捨难分的小伙伴。两个僮儿嬉戏起来,没完没了,连主人的吩咐都忘了。好在刘秀、邓禹都是宽容仁厚的主子,也不责备他们。四人不知不觉已出南阳都界,入了弘农郡。举目远望,又一座郁郁苍苍的翠峰矗立眼前。刘秀高兴地用手前指。 “仲华,前方必定又是一处人间仙境,你我又可一饱眼福。”邓禹笑道: “天下美景看不完。何况此时正是三月三,风和日丽,景色旖旎。胜景佳处,随处可见,刘兄可不许贪心哟!”话虽是这么说,他已策马前行。 转眼之间,已到山口,那山两边有几十名官兵驻守。刘秀、邓禹也不以为意,打马就要进山。不料,一名小头目模样的兵卒走到路中间,拦住马头道:“两位公子,请留步。” 刘秀见他说话挺客气,便勒马问道:“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第15节 公子还是不要冒险 小头目一看他们是有钱人打扮,更加谦恭道:“前面山中藏匿一名杀人逃犯。我等正是在此守候,等大队官兵来到,便进山搜捕。在下为两位安全着想,劝你们先不要进山。” 刘秀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便道:“多谢军爷提醒,不过,我们等着赶路,耽搁不得,还请军爷放行。” 邓禹却有些犯怯,劝道:“刘兄,赶路也不急在一时,还是等官兵抓住逃犯,再走不迟。” “怕什么,仲华。”刘秀自恃有武艺在身,区区一名杀人犯,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小头目又进一步劝阻道:“那逃犯武艺高强,连伤三条人命。公子还是不要冒险。” 刘秀笑道:“军爷放心,逃犯不遇着我们,算他走运,若是遇着,我必把他生擒活捉,交到你军爷手上,军爷也可领功请赏。” 小头目一听他口气这么大,心里道,又是一个不知死的鬼。得,反正上边只说许进不许出,自己何必硬拦住他们。他往路边一闪身,冷笑道:“公子既有此本领,请吧!” 刘秀马上躬手,道:“谢军爷!”一行四匹马打马进山。那小头目在后面嘟囔着道:“今天真是邪门了。刚进去一个不怕死的,又来一个吹破天的傢伙。” 刘秀、邓禹顺着山路盘旋而上。两旁青山苍翠,树木葱笼,花草茂盛,蝶飞鸟鸣,果然好一处自然美景。两个人一边欣赏山林景色,一边说着闲话,不知不觉走到下山的路。刘秀笑道:“瞧,这不没遇着杀人逃犯么,我就说偌大的一座山,哪有这么巧就让我们遇上。” 邓禹却道:“刘兄,我们出门在外,时时都要小心,没有必要冒险的。” 刘斯干正好在他身旁,笑道:“邓公子,你这么小的胆儿,还是不要出门,呆在家里好了。”邓禹被他嘲笑,脸儿气得通红,却不好跟一个奴才计较,只得干瞪眼儿。 刘秀怒吓道:“斯干,不得无礼。你知道什么,邓公子这不叫胆小,而是遇事谨慎,不作无谓的冒险。他虽是少年却有成人的老练沉稳,不像你这个狗奴才,活到一百岁还是如少年一样幼稚。” 第28页 邓禹转怒为喜,笑道:“知我者,刘兄也。” 四人正说着话,忽听前边有一人喊叫:“有强盗,抓强盗呀!” 刘秀一惊,慌忙勒马停住,邓禹也听到了,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这不遇着强盗了,看你怎么办。 刘秀虽有武艺在身,但他怕惊了邓禹三人,便先跳下马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邓禹、刘斯干、小顺子都跳下了马。一齐看着刘秀,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从没遇过这种事,都有点紧张。 刘秀把缰绳丢给刘斯干,抽出宝剑在手,快步跑到前面的一块山石后。喊叫声分明是从转弯处传来了,奇怪的是,这时候喊叫声又没有了。难道喊叫的人被强盗杀了?刘秀心里也是七下八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来,往转弯处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前面五十多步远的山路上,一个手持钢刀的蒙面人正截住一个骑马的年轻人。年轻人身穿长衫,马身上驮着不少行李。他左冲右突想冲过去,可是都没有成功。奇怪的是,蒙面人手持利刃,却迟迟不动手,只是忽左忽右地拦住白衣儒生的去路,嘴里好像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刘秀听不清楚,但那白衣儒生似乎全无惧色说话的声音很大。刘秀听得非常清晰,只听他斥道:“大胆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难道不怕王法吗?”蒙面人似乎很无奈,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嘴里说的肯定是讨好的话。 却听白衣儒生又大声道:“岂有此理!这身衣衫事关小生体面,给了你,岂不有辱斯文?”刘秀听了,明白那蒙面人只是想要人家身上的衣衫,无意取他性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耳边有人说道:“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劫道的还向被劫的人求情。” 刘秀一听是邓禹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不知何时也跑过来了。正要叫他小心,忽听前面蒙面人大声说道:“兄台既不肯脱,在下只有得罪了。”说完把钢刀往腰间一挂,赤手空拳,将身轻轻一纵,便跳到白衣儒生的马前,也没见他动手,白衣儒生便被拉下马来。 刘秀是练过武艺的人,一看就知道蒙面人身上有真功夫。对付那儒生根本不成问题,看来他刚才是故意猫戏老鼠,这会儿玩够了,要捕食了。不行,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刘秀用力握紧手中宝剑,就要跳出。忽见邓禹也抽出防身的腰刀,一拉他的衣袖叫道:“刘兄,那人要遭殃,咱们过去救他。” 刘秀见他此时竟全无惧色,一副慷慨救人的神态,顿生钦敬之情。便道:“仲华,你在此等候,愚兄一人就行了。” 邓禹不知他会武功,着急地道:“快,咱们一起上,迟了人家就没命了。” 刘秀却不慌不忙,他始终盯住蒙面人那把钢刀,见蒙面人没有抽刀,知道儒生尚无生命之忧。便笑道:“放心吧,包在愚兄身上。”说完,已从山石后跳出,快步沖向蒙面人,口中喊道:“大胆强盗,还不住手。” 蒙面人正要去剥儒生身上的衣衫,听到喊声,吓了一跳,慌忙丢下儒生,绰刀在手。等他看见来的也是一个穿长衫的儒生时,放心了。因为汉时游学的儒生都喜欢背刀带剑,虽说绝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武功,也以佩刀带剑为时髦,何况多少还有点防身作用。所以蒙面人一见刘秀,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冷笑一声道:“小兄弟,走你的路好了,少管闲事。” 刘秀斥道:“你白日行劫,我岂能不管?” 蒙面人大怒,道:“是你多事,休怪我不客气。”说完,也不用刀,往前一近身,挥掌就打。刘秀一见,也不用剑,忙用左拳迎击。两人你来我往,斗将起来。 邓禹为刘秀担心,拎着刀也从大石头后面跑过来,准备帮忙。一见两人你来我往打起来了,真是又惊又喜。想不到刘兄也会武功,看那一招一式,完全是行家里手。自己这个门外汉,只能过去帮倒忙。因此,一转身来到白衣儒生跟前,将他扶起,关切地问道:“兄台,伤着没有?” 白衣儒生站起身来,来不及掸掸身上的尘土,忙道:“小兄弟,快去帮那位兄台的忙,要不,他要吃亏的。”他见邓禹手里拿着钢刀,以为他也会武功,因此催促。 邓禹正犹豫不定,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你们保重自己吧,我家三公子用不着别人操心。” 邓禹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两个小书僮跑了过来。刘斯干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全是得意之色。 果然如小斯干所说,十几招过后,那蒙面人便感到刘秀并非庸手,胜之不易。他做贼心虚,不敢拖延下去,再也顾不得体面,只好抽刀勐攻。刘秀也不敢大意,忙提剑招架。两人由徒手搏击改为刀剑相拼。 两人刀来剑往又打了半天,却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占着上风。邓禹、白衣儒生都为刘秀着急,有心上前帮忙,可是都不懂武功,怕帮了倒忙。最着急的是刘斯干,他一心想着主子三招两式赢了贼人,好露脸。在小顺子跟前也有吹嘘的资本。现在一看主子要赢人家,还真不容易,他急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忽然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衣服内的山核桃抖落几个,正巧被踩在脚下,差点儿把他滑倒在地。“有了!” 第29页 刘斯干高兴得一蹦老高,慌忙把衣内的山核桃全抖落出来,捧在手中,忙忙转到蒙面人身后,趁他只顾与刘秀打斗之际,突然将山核桃扔到他脚下。蒙面人招架之际,一脚踩在山核桃上,突然一滑,身体顿时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刘秀趁机攻上,宝剑抵在贼人胸前,却听身后白衣儒生叫道:“大侠勿伤他性命!” 刘秀本无杀人的念头,但这贼人功夫不错,不可不防,于是仍将剑抵在贼人胸前,高声道:“斯干,取绳子来。” 刘斯干正得意呢,闻听主人唿唤,忙去马上把捆行李的绳子解下来,与小顺子一起上前,把贼人的双手、双脚牢牢地捆上。刘秀这才收剑入鞘。却见邓禹、白衣儒生一齐上前,白衣儒生谦恭地一揖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才使小弟免受贼人之辱。” 刘秀听他称自己为大侠,颇觉好笑。便还礼道:“大侠之名,实不敢当。刘某只是做了常人应做之事。” 白衣儒生见他谦恭有礼,更加钦佩,便不再言谢。笑问道:“看两位装扮,莫非也是进京求学么?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刘秀道:“在下南阳舂陵刘秀刘文叔,正是进京求学。兄台也是进京求学吧,请问怎么称唿?” “小弟严光,字子陵,会稽余姚人。不远千里,进京游学,不想竟遇贼人,多蒙兄台相救。” 刘秀看他举止言谈很是儒雅得体,已有几分投缘,便道:“既是同路,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严光一听,喜道:“小弟求之不得,有兄台作伴,山贼草寇谁敢欺负我们。”当下又与邓禹相互见礼。三人计议已定,准备结伴同行。刘秀看看被捆绑起来的贼人,走到跟前,伸手撕去蒙面的黑布,眼前却是一个眉青目朗的青年男子。贼人似乎很沮丧,低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刘秀怒问道:“你就是官兵追捕的杀人逃犯?” 那男子抬起头,眉头一扬道:“是又怎样?你去向官方邀功领赏好了。老子皱皱眉头,不算汉子。” 刘秀冷笑道:“光天化日,公然劫掠,还如此张狂。王法加身,看你还嘴硬么。” 邓禹近前道:“刘兄,甭跟这种贼人啰嗦,交给官兵算了。”不料,严光却劝阻道:“两位且慢。我想问问这位兄弟。”说着,走到青年男子跟前,语气平和地问道:“小兄弟,你为什么年纪轻轻甘心做贼?又因何杀人,被官兵追捕?”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二部分 ◎第16节 同情之心 刘秀、邓禹见他对贼人竟有同情之心,都感大惑不解,一齐定定看着他。那青年见问,脸上闪过一丝悲愤之色,但仍倔强地道:“休要多问,今日遭擒,命该如此。请便吧!” 刘秀、邓禹见他依然顽固,顿生怒气,齐声道:“你以为我们不敢么,纵使你同党再多,朝廷还有王法呢!” 严光依然气和心平,道:“小兄弟,你既是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说完,转向刘秀、邓禹,深深地一揖,道:“刘兄,邓贤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两位高抬贵手,放了这位兄弟。” “什么?放了他?”小斯干、小顺子虽然距离他们几步远,却听得一清二楚,齐声惊叫道。 刘秀、邓禹也很惊奇,含笑问道:“严兄险些遭劫,缘何反为贼人求情?” 严光解释道:“此人绝非贼类。初时只是求我一身衣衫,我不与,他才行抢。而且从他的武功,杀人劫财,并非难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没有妄杀人命。以我看,他必是为事所迫,不得已才行劫的。” 刘秀觉得有理,其实他也觉得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杀人不眨眼的贼人。既然严光这么说,自己何苦为难他。于是,上前亲手解开绳子,正色道:“兄弟,不管你是不是贼人,姑且放了你。以后遇事三思而后行,再敢为非作歹,犯到我手里,不会再饶你的。” 那青年男子亲自听到严光为自己求情,见刘秀真的放了他,顿生感激之情,来不及活动一下被捆麻的手脚,便一下子跪到严光面前,感激涕零道:“小人无知,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恩人受我一拜。” 严光忙双手来扶,道:“快请起来说话,不必行此大礼。” 那青年男子执意不肯,硬是给严光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刘秀、邓禹见他情真意切,也颇为动容。 严光扶青年男子在山石上坐下。青年男子才道:“小人有眼无珠,竟不识眼前真君子。方才小人见三位是进京求学的儒生,便心生恶感,以为你们这样的官宦、富家子弟入太学、求做官,将来也大多是不问民生疾苦的贪官恶吏。因而不愿以真情相告。” 严光笑道:“进京求学也并非都为做官。刘兄、邓贤弟,你们说,是么?”刘秀见问,一时无法回答。他这次求学,就是为做官。当然不是为了盘剥、鱼肉百姓而做官。而是为了光耀门庭,不,确切地说,最强烈的愿望是为着阴丽华而做官。可是这种话如何说出口呢?因而他只是答非所问地点点头。 邓禹回答得非常利索:“小弟求学也想做官,但做官的目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下如无明主降世,邓禹宁肯老死穷庐,决不出仕。” 第30页 严光见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抱负,禁不住赞嘆道:“邓贤弟,说得好。正与愚兄不谋而合。愚兄也是抱定此旨,进京求学,并非为做官而来。如不遇明主,也愿邓贤弟一样,老死穷庐决不出仕。” 青年男子听了,感慨万千,又是一揖到地道:“小人今生有幸,得遇三位真君子。小人王常,字颜卿,颖州舞阳人。家中尚有几亩薄田。小人也有志像诸位一样进京求学,博个封妻荫子。可恨当地豪强勾结官府,强占我家田地,气死我爹我娘。小人一怒之下,夜入豪强府中,手刃仇人。被官府追捕,避祸此熊耳山中。见这位严公子路过,便想借他衣衫,改变装束,矇混出山。不想竟冲撞了恩公。” 严光三人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他为何专劫人衣衫。刘秀显得心情沉重,道:“王兄弟,你既有此深仇大恨,为何不告官?如今反落得被官府通缉,有家难回,有国难投。” 王常摇头苦笑道:“这位公子恐怕还不知天下黑暗,已经没有穷人说理的地方了。我要报仇只有靠自己,我要说理,只有毁掉这个黑暗的天下。” “王兄弟是说,只有造反才是惟一的出路?” “不造反,又能怎样!”王常郑重地点点头。刘秀有些惊异,在家时,他就经常听大哥说要起兵反莽。如今穷苦已极的百姓也有反叛之心,莫非王莽的气数真的尽了。他竭力搜集着脑海中的史籍知识,总觉得王莽尚未走到穷途未路的时候,此时反莽,必不能成功。 严光却与王常有同感,嘆息道:“朝政黑暗,缘为奸诈邪,民不聊生。天下将有大乱。”说完,回身去马上取出行李中的一套衣衫,双手捧到王常跟前道:“王兄弟,你既然用得着,这身衣衫就送给你吧!” “这……”王常感激涕零,双手接过道:“公子高义,小人不敢言谢,容当后报。” 刘秀也深为严兴所感,便关切地向王常道:“王兄弟意欲何往?山外已有官兵把守,恐不易通过。” 王常感激地道:“谢恩公厚意。小人已有去处。闻听新市人王匡、王凤兄弟英雄,结交豪俊,待机而起,小人正是去绿林山投他们,也许有条生路。至于山外那些官兵,不足为虑。小人只是不想多伤人命,才借衣衫,改装束,矇混出山。如果真被他们识破,小人只好刀下无情了。” 刘秀见识过他的武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放了心。忙命刘斯干取过一锭银子,自己亲手捧上,送到王常手中道:“王兄弟,此去绿林山,路途遥远,山水阻隔。这些银两权作途中花费,请收下吧!” 王常双手直摆,着急地道:“恩公,这如何使得,小人怎好收你的银子?” 刘秀笑道:“王兄弟,山不转水转,你我还有相逢的时候。权且算是借的,到时候再归还在下就是。在下南阳舂陵刘秀刘文叔。” 严光也笑道:“王兄弟,人家连名姓都报了,收下吧,大不了,多还些利息于他。” 王常感恩不尽,只得收下,道:“刘公子,小人失敬了。” 四人重又叙礼,互道珍重。王常换上严光的那套儒生衣衫,藏起短刀,和三人告别之后出山而去。严光、刘秀、邓禹结伴而行,一路上,由王常而论起天下时势,俱是忧心忡忡。阳春三月的天,不再娇艷无比。驿路征尘瀰漫了天空,前程茫茫,何处是归宿。京师长安不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业、商业中心。仅城墙就有六十多里长。城中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刘秀、严光、邓禹等人一入城门,便为这座宏伟的城池惊嘆不止。高耸的城墙,雄伟的城门,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着京城的尊贵。 刘斯干眼睛哪够用,东瞧瞧,西看看,还用手摸摸城门上的硕大的门钉,嘴里一惊一乍地叫道: “吓,这么大的城门,比新野的五个城门都要大。” 刘秀等人也是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城门,对他的惊讶并不感到奇怪。周围的行人却觉得这孩子傻唿唿的好笑,都往这边看。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讥笑道: “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这城墙每面都有三个城门。这道门还是小的呢。” 刘斯干一听,人家在笑话他,哪里能忍,板起小脸儿怒道:“扯淡,要这么多城门干什么,鬼才信你呢。” 那男子也不与孩子计较,骂了一声:“乡巴佬!”自顾自地走了。“呸,大地方的人都爱吹牛。”刘斯干往那人身后啐道。 刘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干,不得无礼,快进城吧!” 其实,那男子并不是吹牛。长安城每面都有三个城门。刘秀他们是从东面的清明门进城的。这面城墙上还有两座城门:宣平门和坝城门,都比清明门大得多。 一行五人进了城,城里更热闹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卖什么的都有,粮食、薪炭、车船、铜器、铁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颜料。而且还有人市,专卖奴婢的市场。这些还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的商贾或使节。刘秀等人也弄不清谁是哪国人,反正一听有人叽哩哌啦地说话,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刘斯干自作聪明,以为人家也听不懂他说话,便故意骂了几句,不料竟有几个西域人懂汉话,瞪着蓝眼珠子追过来,亏他跑得快,才没惹出麻烦来。 第31页 ◎第17节 拜见国师公大人 几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西市大街口。街口的西北角有家酒楼,客人们进进出出,生意兴隆。一阵酒香飘来,众人才感到肚子饿了,严光手指酒楼道:“反正已到京城,不必着急,咱们何不在此小酌一杯。” 刘秀、邓禹同时点头。一路上,三人已成莫逆之交,可惜还没有一块真正开心畅饮过,正好这是机会,岂可错过。 五个人向酒楼走来,店伙计一看又有生意来了,热情地上前接待。先把马匹、行李安置好,然后把他们安排到楼上临窗的雅座。大家一看周围的客人,多是儒生和富家人。知道是一家档次较高的酒店,非常满意,当即叫上酒菜,严光、邓禹、刘秀边喝酒边叙话。刘斯干、小顺子早饿坏了,反正主子宽容,这会儿甩开腮帮子,只管吃。 酒过三巡,严光放下酒杯道:“如今已到京城,不管天下时势如何变化,求得真学问才是治世济民的根本。酒后,咱们就去太学报到吧!” 邓禹道:“刘兄是皇族子弟,跟你我不一样。” 严光有些惊讶,结识刘秀这些日子,还不知道他是汉室子弟,也难怪,刘秀从不以皇族的身份自傲于人。按照当时的规定,入太学的儒生一则是当朝廷臣的子弟,二则是各郡县举荐的官宦子弟。严光、邓禹就是后者。但刘汉皇室子弟享有特权,不必由地方举荐,只需向朝廷宗室注名即可。 刘秀见严光的目光有些特别,也有些不自在,忙谦恭地道:“两位可先去太学註册,小弟去国师府刘歆处投书注名,就可入学。我们仍是同窗学友,岂不美哉?” 尽管他谦恭备至,但严光、邓禹一听到刘歆的名字,还是吃了一惊。刘歆不仅是摄皇帝王莽的国师,而且和其父刘向都是当世盛学古文经的鼻祖。天下儒生谁不知道刘歆的盛名。到底是皇族子弟,一到京城就攀上了这样的后台,寻常官宦子弟是可望不可及的。说话之间,已是酒足饭饱。三人结帐下楼,到了楼下,互道珍重,分手而去。严光、邓禹去太学学宫。刘秀带着小斯干奔国师府。刘秀第一次来长安,还不知道国师府在哪儿呢。但这不难,刘歆的名字,京城无人不知,一问就知道。穿过十字路口,见前边有家铁器铺,房主正没事儿闲坐着。他正要上前打听,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刘兄,请留步!” 刘秀吃了一惊,长安城内,除了严光、邓禹之外,还有谁认识自己?忙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矮个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惊讶道:“兄台是喊在下吗?” “不是刘兄,还会是谁!”矮个儒生操着巴蜀口音,恭敬地道。 刘秀看他面生,不会是故旧,不解地问道:“兄台哪里人,怎么认识刘某?” 矮个儒生一脸的恭维之色,揖手道:“在下蜀郡梓潼人哀章,也是来长安求学的。刚才在刘兄隔座吃酒,因而认识刘兄。” 刘秀一听,他是这样认识自己的。看对方一脸的恭维相,恐怕别有所图。这样一想,便心生厌恶之情。但出于礼节,只得稍施一礼,道:“原来是哀公子,失敬,失敬。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抬步要步。 哀章却进前一步,讨好地道:“刘兄是去国师府吧?在下可以帮忙,给刘兄引路。” 刘秀一听,更是不快。看来他们三人在酒楼上说的话全被哀章听到。哀章这么殷勤,到底为的什么?于是他单刀直入道:“不敢有劳尊驾,哀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小弟能帮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哀章一听,眉开眼笑,道:“刘兄真是爽快人,我也就真说了。小弟也是求学上进之人。大老远地来到京师就是为了进太学习经书。可惜小弟出身卑微,地方上不予举荐,入太学无门。如今已来京师数月,川资耗尽,正走投无路。求刘兄在国师公面前为小弟美言几句,让小弟也能入太学,遂了平生之志。” 刘秀半信半疑,也生了同情之心。是啊,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梦想入太学攻读经书,因为太学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在太学里读几年经书出去就可以做官了。可是自己是个家道中落的皇族子弟,能否见到国师公面,尚不可知,又如何帮别人呢?因此他摇头苦笑道:“不是刘某不肯帮你,实在是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啊!” 哀章却不肯死心,继续纠缠道:“不管怎样,刘兄总是皇族子弟,应该进得国师府,求刘兄带小弟一同进去,待见到国师公,小弟自有办法。” 刘斯干早就不耐烦了,听他啰嗦个不停,便一步抢到跟前,不客气地道:“我说你这人咋回事。想当官自己去求国师公,老拉扯我们公子干什么!” “斯干,不得无礼。”刘秀斥道。不管怎样哀章也是来长安求学的儒生,他不想驳人家的面子,于是道:“哀兄执意要去,就随刘某一同走吧,至于能否见到国师公,全凭哀兄的造化了。” 哀章喜出望外,一拍双手道:“谢刘兄关照,小弟前面带路。”他似乎轻车熟路,也不问路人,引着刘秀主僕直往前走。 年近五旬的国师公刘歆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今儿个早上天还没亮就醒了,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天半晌也没出来过。大夫人周氏放心不下,不顾守门下人的阻拦,硬是推门闯了进去,关切地问道:“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是个办法呀。” 第32页 刘歆正坐在书案前研究一张天文图谶,闻听夫人说话,抬起头来,道:“夫人放心,没有什么事。” 周氏走到案前,柔声道:“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老爷么。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爷日夜操心?说出来,心里的压力也许会小一点。” 刘歆看着自己的结髮妻子,微微嘆了口气道:“这些话只能说给夫人听,传出去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么?”周氏吃了一惊,在丈夫身旁坐下静听下文。 刘歆扫视一眼门外,确信无人听见,才道:“夫人深居后府,自然不知天下之势,三年前,司空谢嚣向朝廷献丹书白石,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安汉公王莽于是南面居摄,称摄皇帝。近日来,又有朝臣屡向摄皇帝呈现符命。广饶侯刘京金殿禀奏:正月中,齐郡临淄县的一个亭长一夜做了几次梦,梦见有人自称是上天使者,上天遣其告知亭长,摄皇帝当真。如果不信,这里就会出现一口新井。亭长醒来惊异万分,去院中一看,果然出现一口新井,深入地下近百尺。” 周氏瞪大了眼睛,惊异地道:“真有这样的事?” 刘歆并不回答,接着自己思路往下说道:“还有,车骑将军扈云上奏,巴郡发现石牛。大保属官臧鸿奏称,扶风天降雍石。此二件符瑞之物已被钦命运送京师,不日即到。” 周氏更加惊奇,不安地问道:“老爷是天下有名的谶讳专家,可知此三种符命喻示何事?” “难说,”刘歆轻轻摇头,不肯多说一个字。所谓谶讳、符命,说穿了都是古人迷信的一套把戏,在今天看来当然极其荒谬,尽可以嘲笑、咒骂。但在这时,“天人感应”的符命图谶却把阴阳五行、天文歷数与社会人事类比式地连结起来,笼罩、瀰漫在几乎所有的意识领域,代表着时代的潮流。因而天文图谶在当时是读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学问,作为古文经的开创者,刘歆自然地成了天下闻名的谶讳专家。 周氏显然对丈夫的回答不满意,反问道:“老爷要是不明白,天下还有人明白么?” “老爷我怎么会不明白!”刘歆对夫人的轻视显然不能容忍,开口道:“三种符瑞都昭示同一天命,就是摄皇帝王莽应顺天命代汉自立,做真皇帝。” “天哪,安汉公真的要做皇帝?汉刘天下要完了。”周氏惊叫道。 刘歆急道:“你先不要大唿小叫。现在的问题是,刘京、扈云、臧鸿所奏的符命是否真实,会不会有人故意造出符瑞来,别有所图呢?” 周氏极聪明,一下子明白过来,道:“老爷是说,也许摄皇帝王莽故意使人制造符命,图谋代汉自立。” “老爷我没有这么说。”刘歆言语谨慎,轻轻一笑道,“如今天下祥符泛滥,我这个谶讳名家也难辨真假。” 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谶讳符命本就是迷信的把戏。刘歆不是不相信天命,但天下符瑞泛滥,他真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平时在世人面前为维护自己的权威地位大谈天文图谶。而在内心,为了个人的显贵却在小心翼翼地窥测着政治方向。 两人正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心腹家人刘大头进门禀道:“老爷,有南阳的宗室子弟进京求学,特来投书。”说完,将一份帛书呈上。 刘歆虽然是摄皇帝王莽的倚力重臣,但出于自身的考虑,一向厚待宗室。曾请求王莽给宗室復侯爵,重封地,增俸禄,也被王莽依允。因此一听说是宗室子弟投书,忙伸手接过边展开边道:“大头,吩咐下去,好生招待,不可慢待人家。” 刘大头恭敬地道:“不劳老爷吩咐,小人已把他们安排妥了。” 刘歆飞快地扫了帛书一眼,然后取出国师公印信,正要按下,忽然看见帛书右上投书者的鉴名,登时停住了手,问道:“大头,投书者叫什么?” “叫刘……”大头用指头敲敲脑子,慌张地回答道:“他只说一遍,小人给忘了。” “是不是叫刘秀?”刘歆双目闪着寒光,厉声问道。 “对对对,是叫刘秀刘文叔。” “刘秀?”刘歆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反覆念叼着。好半天,才吩咐道:“大头,把刘秀请到客厅等候,老爷要见见他。”“是,老爷!” 大头答应着,慌忙退下去。周氏在旁边不解地问道:“老爷,这个刘秀不就是个宗室子弟么,您就是厚待他,也用不着亲自见他。” “夫人有所不知。”刘歆一指书案,周氏近前一看,却见一块帛上写着:“刘秀髮兵捕不道,四七之际火为主。” “老爷,这是何意?”周氏不解。 刘歆正色道:“京师近日有人暗传这一句谶语,意即刘秀要做皇帝,汉室还有復兴的那一天。今日投书之人正巧叫刘秀,难道是天意如此?” 周氏一听又是谶讳的把戏,有些腻味了,道:“老爷刚才还说如今谶讳泛滥,怎么反倒相信这句话。” 刘歆自己也吃不准这句谶文是不是真的符命。他只是出于谨慎而已,便道:“如果这刘秀真有天子之命,凭老爷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来人,给老爷更衣。” 第33页 客厅里,等候国师公接见的正是刘秀,跟他一同进府的还有哀章和刘斯干。可惜,刘歆只接见刘秀一人。哀章多少有点儿失望。但不管怎么说,国师公愿意见刘秀,这是吉祥的预兆。只要刘秀能帮他美言几句,他哀章还是大有希望的。 刘歆衣带端正走进客厅,坐在客厅末位的刘秀一看来人装束便知是国师公到了。慌忙起身出迎,上前磕头施礼。 “晚辈刘秀刘文叔拜见国师公大人!” “不必多礼!” ◎第18节 无耻的小人 刘歆一边双手相扶,一边细心打量着刘秀。见他虽然生得英俊威武,但仔细观其五官,却无一处与相书图谶上相符,稍微放了心。刘秀站起,侍立一旁。刘歆有心再试探一番,便嘆息道:“可怜我宗室子弟还一心向学,却不知我刘姓天下已经易手他人。既便入了太学,前程又能怎样!” 刘秀一听,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国师公竟说出这种话,如果被摄皇帝王莽知道,肯定是灭族之罪。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宗室子弟,刘歆就相信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晚辈虽是皇族子弟,但家道清苦,只知读书入仕,光耀门楣。” “胸无大志,难成大器!”刘歆故意怒道,“身为宗室子弟,难道没想到将来要復兴汉室?” 刘秀卑怯地答道:“晚辈一介书生,无德无能,怎能担此天下重任。復兴汉室者非德高望重的国师公莫属。” 刘歆听了,心里得意,天下人谁不知道国师公刘歆的名声。将来既使汉室復兴,能做皇帝的也只能是他刘歆,怎么可能是跟前这个胸无大志,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呢。可是那条谶文却明白写着刘秀的名字……” 国师公思谋良久,终于打定主意,忽然向刘秀道:“你姓甚名谁?” 刘秀一愣,不是报过出身了吗,他怎么忘了?但国师公既问,只得答道:“晚辈是南阳舂陵刘秀刘文叔。” “大胆,”刘歆忽然一拍几案,怒道,“后生小子,竟敢不避老夫名讳,岂不是犯上之罪?” 刘秀惊疑地道:“国师公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晚辈名讳与国师名讳无干,怎说不避大人名讳?” “还敢狡辩,老夫名秀,你还敢取名刘秀,岂不是犯上之罪。”刘歆一语既出,不但刘秀愕然愣住,连刘大头也愣住了。他跟随国师公身边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国师公叫这个名字。但国师公这么说,他敢多嘴么,仍像闷葫芦似的,伺候在一旁。 刘秀不解地问道:“国师公的名声,天下尽知,晚辈当然也知道,怎么没听说大人取过这个名字?” 刘歆怒道:“老夫更名,难道还要你知道!念你是宗室子弟,不加罪于你。只要你改了名字,老夫便让你入太学。” 刘秀心中愤懑,这不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吗?无论如何,他不甘心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于是硬生生道:“请恕晚辈无礼,刘秀的名字是先考所命,改之不孝,实难从命。” “不改名字,就不准你入太学!” 刘秀冷笑道:“晚辈就是不入太学,也不会改名。恕罪恕罪!”说着,转过身来,昂然走出大厅。 刘大头见他如此无礼,恼怒道:“老爷,小人把这小子抓回来。” 刘歆望着刘秀远去的背影,恍惚觉得他又有些像真命天子。心里一阵发虚,对刘大头斥道:“胡说,让他走。” 刘大头讨了个没趣,只得低下头来。国师公心中惆怅,走出大厅,又把自己关进书房,研究起那些令人烦躁不安的天文图谶。“上天,给我一双慧眼吧,真命天子到底是王莽、刘秀,还是我刘歆呢?”哀章和刘斯干一起被刘府家人安置在侧房一间干净的房子里歇息,虽然招待得非常周到,却不能到处乱走,更不用说去见国师公了。哀章正等得着急,眼巴巴地望着门外,忽见刘秀远远地走来,赶紧迎上去,恭敬地问道:“刘兄,国师公怎么说?” 刘秀面带怒容,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刘斯干跟前,厉声道:“斯干,咱们走!” 刘斯干一看主人的神色,不敢多问。慌忙跑出屋来。院子里,刘府家人已把他们的马匹、行李扔了出来。三人狼狈地出了国师府的大门,刘斯干可怜巴巴地问道:“三公子,咱们去哪儿?” 是啊,进不了太学,往哪儿去。心中愤懑的刘秀徨然不知归路,只是说道: “跟着我走。”便茫无目的地顺着府前大街往前走。哀章一看刘秀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没指望,但是他还不肯死心,仍紧紧跟在刘秀身后。见离刘府远了,才紧赶几步,抢到刘秀前面,含笑问道:“刘兄,不必动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也许小弟能帮帮你。” 刘斯干早憋不住了,也趁机问道:“三公子,到底怎么啦?您这个样子,把我都急死了。” 刘秀见问,只得嘆息一声,把见刘歆的经过说了一遍。刘斯干一听气得大骂刘歆不是东西。哀章则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地上。三人正在苦恼,忽听前方有人高声喊道:“行人闪开,巴郡石牛,扶风雍石进京了。” 第34页 但见街上行人慌忙往两边躲闪,紧接着一队禁军官兵驰来。刘秀三人慌忙随着人群躲到路边。禁军之后,紧跟着两辆六匹马拉的马车。车上拉的不是贵重的东西。前面车上是一个直径约十多尺长的巨大的石蛋,后面的车上则是一个巨大的石牛,少说也有几千斤。两旁的行人争相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刘斯干笑道:“就这么两个石头玩艺,用得着这么多官兵押送么?”刘秀也不明白,向哀章道:“怎么回事?” 哀章一撇嘴道:“不就是巴郡石牛、扶风雍石么?如今运到京师来了。” “这石牛、雍石运来京师有何用?” “巴郡石牛、扶风雍石都是符瑞之物,大有用场。刘兄刚来京师,不知道前几日有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扈云、太保属官臧鸿争向摄皇帝呈奏符命。刘京奏齐郡新井,扈云奏河现石牛,臧鸿奏天降雍石,皆祥瑞之物。兆示摄皇帝顺天承命,恩德如山。摄皇帝一高兴,便命扈云、臧鸿把石牛、雍石运抵京师。只是可惜那齐郡新井没有办法弄来。” 刘秀明白了,冷笑道:“不过是假造符瑞,欺瞒天下而已,王莽必有不轨之心。” 哀章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一直把他拉到远离人群处。才责怪道:“刘兄,说话要小心,弄不好要掉脑袋的。摄皇帝早有代汉之心,天下谁不知道,王莽不过是试探人心而已。反正这天下非王姓莫属了。刘兄,你是皇室子弟,肯定恨王莽吧?” 刘秀却咬牙道:“我更恨刘歆。巴郡石牛、扶风雍石这种事是他这个谶讳老手的杰作。运用谶讳之术,拥立王莽称帝,老小子是开国功臣了。” 哀章仔细听着,忽然恍然大悟似地叫道:“有办法了,我一定能做开国功臣了。”刘秀大惑不解,问道:“你做开国功臣?” “刘兄,说得对,谁能拥立新君有功,谁就是开国功臣。” 刘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怒目相向斥道:“无耻的小人!” 哀章一点儿也不生气,却害怕刘秀会给他一记耳光,慌忙后退一步,笑道: “刘兄,别说得这么难听么。胜者王侯,败者贼,自古之理么。”“滚!”刘秀怒不可遏。“那……后会有期。” 哀章陪着笑脸,后退几步,转身就逃。 运送石牛、雍石的队伍穿过朱雀大街,直驶皇宫大内。 春月皎洁,虫鸣啾啾,皇宫大内,二更过后,很多宫殿的灯光已经熄了。但未央宫摄皇帝的寝宫依然灯火通明,值夜的黄门连声打着呵欠,无可奈何地望着窗口下来回踱步的摄皇帝的身影。王莽居摄三年,为扶持汉室,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宫女、黄门最熟摄皇帝日夜勤政的身影。但是,今晚却有些不同,堆积在案头的文书一点也没有动。摄皇帝被一种兴奋之情刺激着,再也静不下心来处理众多的政事,是代汉自立,还是继续做辅政的摄皇帝,这个问题不知在他脑海里翻转过多少遍,而且答案已经越来越明确了。是的,跨前一步,王氏家族的荣耀,个人抱负的施展都会得以实现。王莽不是怯懦者,此时此刻他只会选择前进,不会选择后退。第二天早朝,摄皇帝御光明殿,刚刚接受完群臣朝拜礼,太僕就出班奏道:“臣奏摄皇帝陛下,今早有一穿黄衣的儒生,将一古式铜匣和两张金策书,送到高帝庙,交给僕射,自称昨夜梦见一金甲神人将铜匣和金策书托他上交摄皇帝。天明醒来,果见床前有铜匣和两张金策书。” 殿前众臣一听又是今文图谶一类的事,都有厌倦之意。就连王莽也没有多少兴趣,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例外,进献符命的人,不是自己的心腹臣子,也不朝廷官员,而是一个没有功名的儒生。如果如王舜所说,朝臣争献祥瑞,是为媚宠摄皇帝,所奏符命多为不实。那么儒生所献符命也许是真正的天命,王莽有些诚惶诚恐,谨慎地问道:“那金策书上可有符命文字?” “回摄皇帝,那金策书和铜匣用神符赦封,儒生说神人有约,必面呈摄皇帝开启。” 王莽听了,心里怦怦直跳,前几次心腹臣子呈献祥瑞,是自己多次暗示的结果,当然不会全信,这次儒生呈上真正的上天符命,关乎他未来的命运,他能不紧张吗? “那儒生现在何处?叫他带上铜箱、金策,进殿见摄朕。”摄皇帝传出旨意。 文武群臣分列两边,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殿门口看,都想早点目睹那位深谙今文谶讳的儒生的尊容。 御前黄门宣完旨意没多长时间,殿门外小黄门引着一个穿黄衣衫的矮个子儒生走了进来,儒生胸前,双手捧着一个用红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红绸的上面放着两只用黄色丝带綑扎的帛卷。大家一看他虔诚而谨慎的样子,便知他手上便是那神秘的铜匣和金策书。 儒生来到金阶前,双膝跪地,双手上举,施叩拜之礼。 “小民蜀郡儒生哀章参拜摄皇帝陛下,愿摄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阶前众臣一听,便知此人绝顶精明,一句话便把生地、身份、姓名全告诉了摄皇帝,王莽果然高兴,含笑道:“蜀郡儒生哀章,摄朕知道了。来人呀,把神命之物呈上御案来。”御前黄门遵旨,从哀章手上接过铜匣、策书,双手送到御案上。王莽起身离座,对着铜匣、金书拜了三拜。方才小心翼翼取过一只金帛卷,解开丝带,慢慢展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金帛内全是一行行的梵文。王莽饱读经行,对梵文却是知之不多,仅仅知道上面是梵文文字,看了半天也不懂其中之意。只得喊道:“国师公刘歆!” 第35页 刘歆就在殿上,正猜测哀章的来意,忽听王莽喊到自己,慌忙来到阶前跪倒。 “臣在!” 王莽一向尊敬刘歆,便道:“国师公请起。赐座。”小黄门搬过软凳,放在御案旁。刘歆谢过圣恩站起来,走上金阶,在软凳上坐下。王莽拿起那份金书,谦恭地道:“说来惭愧,摄朕孤陋寡闻,竟识不得梵文,请国师公赐教。” 刘歆一怔,他是谶讳名家,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图谶符命,还是第一次听说梵文的。忙谦逊几句,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道:“摄皇帝陛下,这上面写着天帝行玺金匮图,其细文还有解说。” 王莽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问道:“如何解说?” “大意是,摄皇帝乃黄帝嫡后,恩德齐天。汉室气尽,天帝命摄皇帝做真皇帝。故降下符命。” 王莽闻听大喜,面上却平静如常。又取过另一只金帛打开,送给刘歆。刘歆细看,心中突突直跳,惊喜道:“此为赤帝行玺传予黄帝金策书。” 王莽心里一阵狂喜,真是蹋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前几次的符命是朝臣有意迎合自己,有造假的可能,那么这一次哀章所献符命足以令天下信服。天命如此,代汉自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但是,为了让殿下的文武大臣明白天意,他竭力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佯装不解地问刘歆道:“赤帝行玺传予黄帝,是何意思?” 刘歆见他故作姿态,心知其意。便面向群臣,大声解释道:“赤帝即驭天的高祖皇帝,摄帝乃黄帝转世,金策书之意,再明白不过:高祖将汉室江山禅让给摄皇帝,摄皇帝承命当做真皇帝。” ◎第19节 王莽废汉自立 群臣中王莽心腹之臣崔发、平晏、甄邯、王寻、王邑、甄丰等人闻言大喜,一齐跪倒奏道:“天意如此,摄皇帝当顺承天命,早登大位。”群臣一见,唿啦啦全跪伏在地。乱嘈嘈地奏道:“上天屡降符命,请摄皇帝勿再推辞!”“摄皇帝早承天命,天下早得贤君恩泽。” 摄皇帝御座下首,四岁的孺子皇帝见众人乱嘈嘈的一片,吓得哇哇大哭,宫女们上前哄他也无济于事,几位老臣心酸地低下头去。王莽心里也咯噔一下逝去了兴奋之情,顾不得众臣的肯请,立即起身离座,把刘婴抱在怀中,像一位慈父一样哄逗着。说来也怪,刘婴一到他怀中,哭声竟嘎然而止,挂满泪水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意。王莽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才把他放回小御座上。然后回到御案前坐下,面无表情地揭去那只铜匣上的黄色封条,打开铜匣,里面又是一张写满梵文的金帛。他双手取出,庄重地交给刘歆。刘歆躬身接过,细看之后,才郑重地说道:“这是天命辅政之臣的符命。上天指定辅佐新君的十人名单是:王舜、平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哀章、王兴、王盛。” 没等刘歆说完,阶下群臣中已是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有人轻声嘆息,有人洋洋得意。进献符命的哀章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面无欣喜之情,依旧漠然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歆念完,将铜匣和金策书重新包裹好,小心地放在御案,然后谢过圣恩,回到群臣班首跪下。 王莽站起身,走到金阶前,神情庄重地扫视一遍群臣,声音沙哑道:“上天屡降符命,旨意一次比一次明显,可是摄朕怜惜汉室,不敢仰承天命。如今又有赤帝行玺黄帝金策书,汉祖禅让天下于摄朕。孔子云,畏惧天命。摄朕也不敢违逆上天。仰承天命,摄朕不日废去汉室名号,拟立新朝。筹备即位事宜交与国师公刘歆。哀章!” 一直跪在阶前没说一句话的哀章听见摄皇帝喊到自己的名字,慌忙伏身应道:“小民在!” “你名列金策书中,将是新朝辅政之臣。可是,朝臣中并无王兴、王盛二人。摄朕暂封你为越骑校尉,代朕访寻王兴、王盛,邀请入宫,拟将入仕新朝。” 哀章抑不住内心狂喜,激动得涕泪交流,多日的精心谋划,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他把头磕得山响,语不成声地答道:“章氏谢摄皇帝隆恩,谨遵君旨。” 摄皇帝王莽废汉自立的消息正式从明光宫内发出,迅速传遍皇城大内乃至整个长安。皇城内外的人们尽管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一经成为事实,内心仍有些震动,反应最为强烈的是长乐宫中王莽族姑,太皇太后王政君。 年近八十的王政君已有数月没走出长乐宫一步,当然不是年纪的原因。王莽居摄以来朝野就不断有人进献祥瑞,称颂摄皇帝德泽。初时,王政君没当一回事,非常欣赏侄儿治世有道,天下归心,庆幸自己从家族子弟中选出这样德才兼备的权力执行者。但是,后来朝廷上谶讳越来越泛滥,符命越来越露骨,刘齐新井、巴郡石井、扶风郧石则明白地暗示王莽代汉自立,摄皇帝当做真皇帝,王政君开始不安起来。尽管王莽待她依旧殷勤备至,事亲至孝,政治嗅觉极为灵敏的王太后还是有一种预感。首先是自己的耳目不再灵通,朝廷大事都是侄儿亲口告诉她之后才知道。其次是她作为太上皇对摄皇帝的威慑力越来越微不足道。摄皇帝的贤名则日益远播,赢得越来越多朝臣的拥戴。人们只知道有摄皇帝,对她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太后渐渐地淡忘了。 第36页 最后,王政君决定向侄儿摊牌,要求王莽明令禁止朝野进献有僭越汉室之意的祥瑞符命。但是王莽在姑母面前一面诚惶诚恐表示不敢拂逆太皇太后圣意,一面却以畏惧天命为辞,婉言拒绝。王政君气得大哭,王莽却跪在她面前不起来,请太皇太后颁诏废去他这个摄皇帝。这是有意将王政君的军,王莽声名日隆,朝野拥戴,而且大权在手,一个汉家老寡妇有力量罢去他吗?姑侄之间从此有了隙痕,王政君气得大病了一场。王莽于日理万机之际,衣不解带,发不梳洗,日夕侍疾病榻前,药必先尝,直到姑母病体痊癒,才不再常来。 王政君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王莽宣布废汉号自立的消息传入长乐宫的时候,这位操纵汉室四十余年,有着强烈的权力欲望的老太太一下子晕厥过去。宫中的黄门侍女吓得大唿小叫,忙着上前捶后背、掐人中、翻眼皮,折腾了半天,王政君才悠悠醒转来,一阵哀号痛哭之后,命人请出汉传国玺,她把玉玺紧紧抱在怀中,哭道:“当年高祖皇帝从秦子婴手中夺得这块传国玉玺,创下汉室基业,歷经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十帝,传至今日孺子皇帝,已二百多年,想不到竟要落到篡汉的野心家之手。我为汉妇,誓死保护玉玺,也算是为自己的过失赎罪。莽贼要篡汉,让他跟我来取玉玺好了。身边的侍女、黄门听了也跟着号哭不止。 “哭什么!”王政君突然擦干眼泪,大声道,“你们是汉家的奴才,如今汉室被奸贼废掉你们也有忠君报国之责。听本宫号令,去宫门,搭建灵棚,设置更祖灵位,宫中男女,一律穿戴孝衣,随本宫哭祭汉室。” 黄门侍女们一听,吓了一跳,摄皇帝要废汉,老太太却要祭汉,这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要掉脑袋。因此,他们一个个干答应着,却没有一个人动弹。 王政君大怒,颤巍巍站起身来,顿足大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奴才,吃汉家的饭,穿汉家的衣,如今眼看汉室将尽,竟敢不听太皇太后懿旨,真是狼心狗肺。” 奴僕见老太太发怒,吓得一个个变了脸色,“扑通”一声全跪了下来,齐声哀求太皇太后恕罪。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宫门外有人大声斥道:“谁敢不听太皇太后旨意?”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只见摄皇帝王莽带着几个黄门侍卫走进来。大家心中窃喜,有摄皇帝在,老太太奈何他们不得。便一齐转过身来迎着王莽叩拜。 “奴才叩见摄皇帝陛下。” “奴婢给摄皇帝陛下请安。” 王莽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王政君面前,行跪叩大礼。 “儿臣叩拜太皇太后金安!” 王政君斜躺在软椅上,怀中紧紧搂抱那块汉传玉玺,干瘪的眼皮低垂着,冷笑道:“你如今是新朝皇帝,跪拜一个亡国之妇,本宫担当不起啊!” 王莽知道她痛恨自己代汉自立,仍谦恭地道:“请太皇太后放心,不管何时您都是儿臣的太皇太后。” 王政君依旧不抬眼皮,冷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本宫还是太皇太后吗?连这班狗奴才都敢抗命不遵。” 王莽一听,登时大怒,回头扫视一遍跪倒一片的宫女、黄门,喝斥道:“大胆的奴才,竟敢违抗太皇太后懿旨,来人,给我拉出宫门,乱棍打死。” 侍卫应声“遵旨!”慌忙跑到宫门外,一招手,立刻有几十名宫中侍卫冲进来,不由分说,拉起跪在地上宫女、黄门往外就拖。 那帮奴才原以为摄皇帝会救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体似筛糠。王政君正在气头上,也不阻拦,一任自己的奴才号哭着被拖出宫去。 王莽听着宫外传来的惨叫声,万分恭敬地道:“请太皇太后放心,今后如果谁敢不遵懿旨,顶撞您,儿臣一样不会轻饶。” 王政君见自己一向最喜爱的侄儿居然还要表演下去,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怨恨,忽然挺直了身子,瞪着昏花的双眼,厉声骂道:“奸佞小人,居然还敢在此假仁假义。想一想,我王家世受皇恩,几代显贵,你王莽也是位极至尊。可是你丧尽天良,恩将仇报,乘孤儿受託之时篡夺汉室天下。你说,你是人吗?你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本宫生为汉妇,死为汉鬼,王莽小儿,你今天不就是为了这块玉玺么?”说着,把怀中的玉玺从匣中取出,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玉玺闪烁的金光刺激着王莽的眼睛,他顿觉一阵眩晕,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是啊,玉玺是权力的象徵,谁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天下。凭心而论,自己争夺它,并非完全为了满足个人的权力欲望,更多的是为了施展抱负,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可是,自古以来为了争夺它,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了血的代价。时来运转,今天,它该投入自己的怀抱中了。他尽量採用温和的手段,不使太多的人流血。可是,眼前的老人,既是汉室的皇太后,又是自己的姑母。要想既不伤害她,又能得到的玉玺,王莽还要用点心思。 ◎第20节 王莽命你来取玉玺 王政君见他低头不语,得意地道:“本宫是汉家的老寡妇,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这汉传玉玺就是本宫的陪葬品。你要得到它,就先杀了本宫。” 第37页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王莽抬起头,面色平静如常,谦恭地道,“儿臣并非为玉玺而来,太皇太后要把它放在身边,没有人敢有非份之想。可是,儿臣要禀明太皇太后,儿臣废汉立新,是顺承天命。太皇太后能留得玉玺,却不能阻止天命。” 王政君把玉玺放回怀中讥讽道:“什么天命,你自己之命吧。小人伎俩,骗得天下,哄不得本宫。” 这时,王莽的侍卫回来復命,禀道:“回摄皇帝陛下,长乐宫的宫女黄门全部乱棍打死,无一遗漏。” 王莽满意地点点头道:“传摄朕旨意,着内务官员另派宫女黄门来长乐宫侍候太皇太后。 “遵旨!” 王政君这时后悔起来。不管怎么说,那些屈死的奴才侍候自己多年,总还有点忠孝之心。如今被王莽全部打死,换上一班新奴才,自己还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王莽奸贼,你太阴险了。王莽交待完毕,仰脸对王政君恭敬地道:“儿臣刚来时,听见太皇太后说,要在宫中搭灵棚,设汉祖灵位,哭祭汉室,是吗?” “是又怎样?本宫身为汉妇,难道不可以哭祭汉室!新皇帝不肯恩准吗?” “儿臣岂敢拂逆太皇太后圣意。汉室将亡,儿臣心里也难过,愿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来人,速命内府搭建灵棚,设置灵位。明日吉时,摄朕要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 “遵旨!” 王政君一愣,这一刻,她才发觉,这么多年自己对王莽竟知之甚少。作为实际操纵汉室四十余年的王太后对宫廷内的权力斗争再熟悉不过。可是,王莽的言行常使她揣摸不透。在她的记忆中,谦恭的王莽似乎很少违逆自己的意旨,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做事总是符合他的意愿。王莽简直有些神了。 此后的日子里,王莽果然陪王政君在长乐宫里哭祭汉室,并率孺子刘婴和百宫去高帝庙哭祭,同时向天下公布哀章所献铜匣金策书符命,表示汉室气尽,天命王莽立新朝。王莽便决定以“新”作为新朝廷国名。为拟建新朝开国大典,王莽与朝臣日夜忙碌,但每天仍抽出时间去长乐宫问安,只是从没提到玉玺的事。日子久了,王政君反倒不安起来,她本不是汉家节妇,也犯不上以身殉汉。她不愿意王莽篡汉自立的真正原因,一是怕落下助莽窃汉的恶名;二是怕失去太皇太后的权力。如今眼见王莽立新,臣民拥戴,大势再无扭转的可能,自己抱着个冰冷的王玺又有何用。正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安阳侯王舜来到长乐宫。在王氏子侄中,王政君喜爱王舜仅次于王莽。王莽居摄后,则最喜爱王舜。这其中当然是因为王莽声名日隆,越来越难以控制,而王舜一直不贊成王莽废汉自立,始终与王政君政见一致,自然成了她最信得过的娘家人。 老太太听说王舜来了,激动得让侍女搀扶着,亲自到门外迎接。王舜见了,感动得直掉眼泪,纳头便拜。 “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玉体康泰,福寿齐天!” 王政君一听,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嘆息道:“舜儿,如今要变天了,姑母这太皇太后也算做到头了。快起来吧,别讲究这么多礼节了。进屋去。咱姑侄俩好好叙叙。” “谢姑母夫人。”王舜改了称唿,站起身来,搀扶着王政君走进客厅。两人落座,侍女献上茶水、糕点,老太太扫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冷冷地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吧!” “是!” 待奴才们全退出门外,她才低声说道:“这帮奴才全是莽贼的耳目,咱娘儿俩说话他们说不定就去打小报告。” 王舜觉得好笑,坦诚地说道:“姑母怕什么。咱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什么可迴避的。” “还是小心点好,姑母知道你一向反对王莽篡汉称尊,万一哪一句话不慎被新君听到,恐怕要有麻烦的。” 王舜轻松地一笑道:“姑母太过小心了。侄儿虽然不贊成摄皇帝称尊,可是,如今废汉立新已成定局,侄儿只能是艄公跟着风浪走,生死捆在船上了。”王政君愕然,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陷入沉思。王舜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巨君(王莽字巨君)废汉立新。便把我们王氏家族捆到新朝这条大船上。侄儿苦谏无效,姑母您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如今这条大船已驶离口岸,断无回头之理。尽管侄儿和姑母都不乐意,还是和巨君一起被捆在同一条船。前程艰险,凶多吉少。可是,我们再无回首的希望,惟有同舟共济,通力涉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政君听得心惊肉跳,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显现惊慌的神色。她不能不承认王舜说的是事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难逃汉室罪人的恶名。王莽贼子!太皇太后一生谨慎,没想到身后声名竟毁在你的手上。可是,诅咒,痛恨都毫无意义,目前,自己该怎么办?她看了王舜一眼,忽有所悟。怀疑地问道:“舜儿,你是奉王莽之命……?” 王舜毫无隐瞒,直率地说道:“侄儿身在船上,也须奋力一搏,为我王氏宗族求得一线生路,况且,新君的旨意,侄儿不得不听。” “王莽命你来取玉玺?” 第38页 王舜又点点头,声音沙哑着道:“侄儿虽然是奉旨行事,可是这玉玺交与不交,全在姑母之意,侄儿决不敢勉强姑母。至于新君那里如何交差,不劳姑母挂心。侄儿自登上新君的大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政君听了,更加难过,仰天长嘆道:“王莽害我,亦害我王氏宗族!” 王舜怕她太难过,忙着劝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担心,也许我等同舟共济能够安然无恙。新君还说,拟将姑母汉太皇太后名号改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孺子皇帝改封定安公,皇后称定安太后。” “姑母还在意这些么!”王政君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得到点安慰,不管怎样,她还是太皇太后。这倒出乎她最初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含泪道:“舜儿,本来姑母要和这玉玺共生死的,可是,姑母不想看到你为难,今天就把玉玺交给你。”说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王舜慌忙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挪地走向寝宫。 王政君亲手打开金匣,双手捧出玉玺。在金光的照耀下,这位权力欲极强烈的老太太又激动起来。昏花的双眼紧盯着玉玺,一时间,她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把它交出来。突然,她双手高高举起玉玺,勐地摔在地上。 王舜大惊,慌忙丢开姑母,俯身去接。可是迟了,玉玺落地,正巧碰在一块石头上。所幸玉玺是金制的,只是一只角上碰掉黄豆大小的豁儿。 长安城里,西市大街和东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为热闹,坐落在路口东北角的兴盛客栈得地之便,一向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欢在此落脚。经营此店的王兴、王盛弟兄二人腿脚勤快、待客热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称赞。 这两天,兴盛客栈的客人特别多,而且客人们大多喜欢在楼下围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兴趣却是相互打听皇城大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这些天,摄皇帝废汉立新,将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内外街衢胡同,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皇帝、新朝廷会给充满罪恶的混沌世界带来什么。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相比,楼上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刘秀和刘斯干呆在客房内,其余客人全都出去了。刘秀房间的窗口正对着路口,凭栏之处,繁忙热闹的街景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把窗户关上,宁愿孤独坐在屋里。刘斯干明白主人心里不高兴,也失去平日活泼天性,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刘秀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主人的话。 “三公子,许大人那里不成,您再想想别的方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刘秀头也不抬,幽幽嘆息道:“连许大人那里都不敢违逆刘歆之意,接纳我入太学,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许大人就是中大夫许子威,太学里的大师。刘縯入太学时,就拜他为师,专攻《尚书》。刘秀一气之下,离开国师刘歆的府邸,径直去许子威府上,献上大哥的推荐书,许子威看了荐书,观刘秀言谈举止,便十分喜爱,当即答应刘秀入太学。可是这时刘歆遣使送书来到。许子威接待来使出来,刘秀绝顶聪明,见他脸色有异,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他为难,刘秀拜辞而去。入太学的事当然没有了指望。 刘斯干见他依旧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说道:“不如小人去请邓公子、严公子过来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行。” “斯干,我说过好多次,不许去请邓公子和严公子。”刘秀有些气恼,不容置疑地说道。 刘斯干挠挠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去找这两位好友。他们都有学问,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他哪里理解主子的心情。作为皇族子弟,连太学的大门都迈不进去。刘秀实在没有颜面见严光和邓禹。主僕二人正愁肠百转、苦闷无计之时,忽听楼口道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秀转目一看却是三十多岁的店家王兴走上楼来。王兴一见他二人间坐在房里,便上前热心地道:“客官怎么老是闷在房里,何不下楼去吃酒散散心。” 刘秀虽然才住两天,却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热心忠厚,见王兴十分关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谢店家好意,只是我们有烦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无济。” 王兴豁达地一笑道:“客官只记得自己的烦心之事,可知道天下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刘秀有些惊奇。 “摄皇帝要废汉立新,做真皇帝。以后咱们都是新朝子民了。”刘秀心头一惊,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汉了。父亲生前的预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回想自己这个汉室子弟竟连太学的大门都跨不进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对王莽篡汉的切肤痛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个人的得失荣辱,而对天下大事竟充耳不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与刘汉江山是休戚相关的。 王兴见客人惊奇不语,更加热心地道:“说起来,还有更令人惊奇的事,有一个叫哀章的儒生向摄皇帝进献铜匣谶文,说是上天命摄皇帝废汉立新,摄皇帝因此顺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名儒生变成新朝辅臣,真是该他走运。” 刘斯干一听,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是他?那个厚脸皮,爱吹牛的傢伙?” 第39页 刘秀一听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铜匣谶文必是伪造无疑。怪不得临分手时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说,有求得显贵的办法,王莽废汉,哀章献图谶符命,一切都是有阴谋地欺瞒天下,争夺显贵。刘秀第一次看到权谋,不由一阵噁心。王兴惊诧道:“怎么?二位认识哀章?” 刘斯干有些得意,正想点头说话,刘秀忙抢先道:“不认识。新朝显贵,我们怎么会认识。” 王兴将信将疑,但见客官有意掩饰,不便多问,便话题一转,轻松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却愁容满面,是否正如你们读书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瞒客官说,小人年少时,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门里的常客,如今已改恶从善,与弟弟一起开了这家酒店,日子过得繁忙而称心。天下没有翻不过的人,涉不过的河,客官何不看开些,霉运总会过去的。” 刘秀很是感动,面上愁容终于舒展开来,显出笑意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店家金玉良言,胜读万卷书,在下感激不尽。咱们下楼,畅饮几杯。” 王兴见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兴地笑道:“难得客官高兴,今儿个小人作东。客官请!” 三个下了楼,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王兴命店里伙计取来酒菜,他亲自斟酒作陪,刘秀主僕也不客气,啥事也不去想,只管说笑吃喝。 ◎第21节 两位军爷有何公干 店家请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鲜事,王兴、王盛兄弟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闲人全都过来看热闹。刘秀三杯酒下肚与王兴越谈越设机,大有相识恨晚之憾。正喝得高兴,忽听人群外面有人大声喝斥道:“闪开,闪开!都在这儿干什么?聚众闹事!” 看热闹的人们慌忙四散走来,只见两名禁军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前,打量着刘秀三人。其中一个大声问道:“谁是王兴、王盛?” 王兴一见是官兵,心里就有些紧张,但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没做过犯法事,,也没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礼陪笑道:“小人就是王兴,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两位军爷有何公干?” 那士兵面无表情,道:“请二位跟我们去越骑校尉衙署走一遭。” 王兴吓了一跳,越骑校尉衙署是他这种人去的地方么?长安衙署他倒是去过多次,可那是年少时被官府抓去受审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他脸色灰白,不安地问道:“两位军爷,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给个明白话。” “谁说你们犯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寻访叫王兴、王盛的人。你叫王兴,就跟我们走吧。待王盛回来,让伙计告诉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 王兴哪里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是官府还揪住他以前的事儿不放,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刘秀一直在冷眼旁观,揣摸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王兴这副样子,也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两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两位军爷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白。要知道,官府当众带人,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他以后还如何做人。” 两个兵卒一见站起个年轻儒生,本想对他客气点,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立刻恼怒起来,嘲讽道:“你不就是个读书人么,好大的口气,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难道还要皇上亲口给你解释吗?”刘秀岂是服输的角色,反唇相讥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只有小人行径不敢见诸阳光……” 两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胆,要造反么,爷们抓你见官去。” 说着,竟丢下王兴不顾,一齐来抓刘秀,刘秀先给斯干使个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却端坐不动,专待教训这两个小子。反正入太学已经无望,出口恶气心里也舒服。他一心想出口恶气,可是那两个兵卒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忽听有人大声斥道:“住手,不得对刘公子无礼。” 两名兵卒吓得慌忙收起拳头。刘秀循声看去,却见门内不知何时闯进一伙官兵,为首的是一个高级武官,个头不高,那身校尉官服过于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刘秀在记忆中搜寻,自己怎么会见过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两名禁军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面前。 “小人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那校尉根本不看他们,昂首走到刘秀跟前,脸上立刻堆满笑意,得意地道:“刘公子,怎么不认识在下了?” 刘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梦方醒,张口结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么是你?” “狂生大胆,越骑校尉大人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吗?”哀章身边的侍卫突然怒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刘公子是本官故人,你们休得无礼。”哀章约束住侍卫,宽宏地道。 刘秀这才明白,一夜显贵的哀章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世事难料,他心里一阵感嘆,但是人家现在是校尉大人总得给点面子,于是深施一礼道:“原来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人神威,请多多恕罪。” 第40页 哀章一屁股生在刘秀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本官执行公务,正巧路过这里遇着刘公子。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嘴巴上不饶人。” 刘秀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但是,一扭脸却见王兴正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不管怎样,自己跟哀章总算有点交情,也许能帮王兴的忙。于是顾不得脸面,低声下气地道:“哀大人,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给小民一点薄面,放过他吧!” 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刘公子,看不出你一个汉室子弟也会低头求人。”刘秀一听,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 哀章依然笑声不止,上前拉着他坐下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么,王兴、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们祖上积德,该他们走运。新皇帝要召他们进宫。新君登基之后,他们就是新朝的辅佐之臣。这样的大好事,你还用得着屈尊降贵求本官吗?” “是真的吗?”刘秀转怒为喜,重新坐下。 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从来是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 王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惊喜不已,一步跃到哀章面前,纳头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 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还是你小子命好,起来,让伙计弄点好酒好菜来,本官要跟刘公子痛饮几杯。之后,带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去。” “小人遵命。” 王兴高兴地一蹦多高,亲自去后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来,给两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风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刘公子,咱们算是有缘,来,先干了此杯。” 刘秀第一次看见他就感到腻味,这种人一身世侩味道,也算是读书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让他伎俩得逞,一夜显贵。可是不管怎样,人家现在是越骑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辅佐之臣,而且对自己还算友好,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因此他得体地一笑,举起了酒杯。 “谢大人厚爱!” 两人同时喝干,王兴忙又给斟满。哀章扫了周围的侍卫、僕从一眼,一挥手道:“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去,本官不需要你们侍候,退下吧!” 侍从们哪找这样的机会,立刻全跑光了。酒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刘兄,王兴、王盛以后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荣华富贵。我哀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帮过我,我今儿个就要帮你。干脆,你也跟他们一起进宫,有我的荣华富贵,就有你的锦绣前程。”刘秀一听,也很感动,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还是少往一起掺和,便婉言谢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领了。说来惭愧,当时小民也没帮大人做成什么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贵。” 哀章怪模怪样地一翻眼,连连摇手道: “得得得,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说句掏心的话,我是想真心帮你。虽说当时你帮我没帮成,可是那是因为刘歆这个老王八旦使的坏,不能怪你。现在不同了,我帮摄皇帝立新朝有功,连刘歆见了,也客气三分。凭刘兄的才华,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刘秀见他满腔热心,说得口沫四溅,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却是鄙视、厌恶之情。这种暴发户,一朝显贵,便竭力扶植亲信,搜罗党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荣华富贵,从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江山社稷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营营苟苟之辈,自己决不能同他们同流合污。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感情,刘某感激不尽。可是,富贵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刘某就能如愿的。请大人放心,刘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荣华富贵。” “你……你这人脑子有毛病。” “对不起,校尉大人,刘某以酒陪罪。”刘秀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深施一礼,转身上楼去了。 王兴一见他竟敢如此无礼,吓得脸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气得直翻眼,说不出话来。转脸看见王兴那副熊样,气得狠揣一脚,骂道:“早知你这么没骨头,本官就不会选你们了。” 王兴一听,慌了神,爬到他脚前,哀求道:“大人发发善心,小人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哀章又踢了一脚,才道:“起来吧!” “谢大人!” 王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哀章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一扔,也站起来,闷声问道:“刘秀就住在客栈吗?” “啊……是!”王兴还不知刘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哼!” 哀章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刘秀,狂生!你不要我帮你,我偏要帮你……王兴,跟老子进宫去!” “哎……是!” ◎第22节 公子太让小妹失望了 王兴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跟着往外走,仿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刘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饼,临天明时才渐渐有了困意,朦胧中,忽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飘然而至,刘秀惊喜极了,急忙叫道:“丽华、丽华!” 第41页 少女娇羞地一笑,柔声道:“刘三公子,小妹总算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刘秀见问,一时语塞,长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着他,不安地问:“难道公子没求得功名?” 刘秀艰难地点点头。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难过地道:“公子太让小妹失望了。” 刘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丽华,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给我机会。嫁给我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对不起,刘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声音冰冷到极点,“整个新野的人都知道,阴府不招白衣女婿。”说完,突然不见。 “丽华,丽华!”刘秀凄切地唿唤着。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干的声音。 刘秀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干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今天怎么没贪睡?” 刘斯干咧开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爷,都辰时了。又梦见阴小姐了吧?” 刘秀一看东边的窗户,果然太阳升起老高,但转念一想,反正进不了太学,也没有要紧的事做。于是,他随手抄起一卷书,读了起来。 刘斯干叫道:“三公子,邓公子、严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呢。” 刘秀脸色一沉,斥骂道:“小鬼头,敢哄骗主子。看把你宠的。” 刘斯干急了,一本正经地道:“奴才没骗您。公子几夜没睡好觉了。这会儿好容易睡着了,还梦着阴小姐,奴才怎么忍心打扰呢?” 刘秀这才相信他的话,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刘斯干忙伺候着穿好衣服。顾不得梳洗,两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楼下一看,果然见邓禹、严光坐在一张桌子旁。 刘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头髮,疾步走上前去。邓禹他们也看见了刘秀,慌忙起身相迎。刘秀拉着两人的手,悲从心生,脸色黯然道:“仲华、严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严光也是眼角发红,责怪道:“文叔,你进不了太学,也该去找我们,帮你出出主意,哪能一个人躲在客栈里。” 刘秀沮丧地道:“小弟时运不济,连太学也进不了,实在没有脸面见故人。” 邓禹突然转忧为喜,笑道:“刘兄,你时运来了。我们来就是请你入太学的。” 刘秀摇头嘆息道:“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刘歆老贼不同意,我这刘汉子弟进不了太学。”邓禹笑道:“刘兄何时结识新朝显贵哀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和严兄,难道怕我们高攀吗?” 刘秀苦笑道:“我与哀章虽然相识,却不愿仰仗其权势求得富贵。当然也不值得去告诉两位贤君子。” 严光笑道:“好兄弟,你虽然不愿仰仗人家权势,可是人家还是帮你进了太学。我们就是奉了太学许子威师傅之命来请你去太学的。” 刘秀大惊,道:“怎么,是哀章所为!这太学我不能进。” 严光明白他是怕污了自己的品行,顿生钦佩之情,但嘴上却劝说道:“贤弟求学若渴,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为的就是进太学,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却要放弃,岂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吗?依愚兄看来,仰其权势求富贵有污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权势求真知则是君子之智。贤弟何必固执呢?”邓禹也跟着劝说。 刘秀动了心,他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强烈的求知慾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弃了自尊,选择了进太学。三人高兴,一齐欢唿起来。太学中大夫许子威、博士江翁亲自到学宫门前迎接刘秀。许子威因没能留刘秀进太学内心愧疚,因此言辞之间有自责之意。刘秀不以为意,待之谦恭有礼,拜为师傅,习学《尚书》。邓禹拜江翁为师,习学《诗经》,严光钻研《春秋左传》。 太学是当时天下的最高学府,汇集着天下有益的经书,不仅经典众多,而且课业也是五花八门,每一门都有名师讲授,什么《诗》、《书》、《礼》、《乐》,天文图谶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为时兴。 刘秀从小酷爱读书,而且博闻强记,学识已有根基。如今进了太学,更如一只飞进百花园的蜜蜂,不知疲倦地採撷着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读《尚书》为主,对其他课业也锲而不捨。太学生的课余生活非常丰富,除逛街外,在学宫里可以投壶、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书画。但是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刘秀的身影。他每天忙于听课、问师、读经,常常废寝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风云变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刘秀能不受侵扰吗?太学学宫,庭院深深,绿荫掩映,花木交错,丛林间错落着象徵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人的各具形态的石狮子。刘秀像往常一样,漫步林荫道中,揣摸着经书精义。在这里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领悟了。便捲起经书,一任思想的野马自由地驰骋。蓦地,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闪现在脑海之中。丽华,他心底轻轻唿唤着这个深情的名字,思恋的情愫迅速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情不自禁地低声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第42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刘秀刚吟完这首《诗经·关睢》。忽听林荫道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转身一看,只见五六个衣衫华贵的太学生正往自己这边奔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书僮侍从。他吃了一惊,这几个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个还是王莽的孙子,平时在太学里不习诗书,专门依仗权势,欺凌弱小,横行霸道,连师傅们也让他们三分,刘秀一向对其敬而远之。一见是他们,赶紧向林外走去。可是,这伙人似乎是专门对着他来的,不等他迈步,已有两名护卫打扮的人,快步赶到跟前,拦住去路,冷笑道:“姓刘的,哪里走!” 刘秀只好止住脚步,转身一看,几个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后,当中白脸的年轻公子正是王莽之孙,王临之子王吉。只好含笑施礼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驾到,恕罪,恕罪。” 王吉的一个侍卫一听,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随便叫的吗?还不跪下磕头求饶。” 刘秀眉头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们一起求学,本是同窗之谊,何故行此大礼?” 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刘的,你以为还是你们姓刘的天下,敢与小王爷我论同窗之谊。摄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为皇太子,小爷出了太学就被封为上公。实话告诉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让姓刘的子弟跪倒在小爷的脚下。” 刘秀一听,脑袋里“嗡”了一声,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内心有些仇恨之外,他这个破落的皇族子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他和其他太学生一样,只管读书,将来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氏子弟却不放过他,故意折辱他。刘秀不是没有骨气,他不会轻易受辱,面对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学求学不在王公之列,没有理由让小人下跪。” 王吉白脸一下子气成青脸,咬牙道:“姓刘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爷不客气。”“同是太学生,岂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够狂妄,小子们,给我打!” 王吉侍卫早就手痒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挥拳蹬腿,一拥而上,来扑刘秀。刘秀一见不妙,慌忙钻进了小树林中,在树木之间躲闪。侍卫们一时之间,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说,刘秀跟随大哥刘縯习武多年,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对付这几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可是他有自己的考虑,虽然对王吉恨之入骨,却不能凭一时之气惹出事端来因小失大。因为自己好不容易进太学,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学机会。 王吉见几个侍卫竟抓不住刘秀,气得直跺脚,骂道:“全他妈是饭桶,你们全给我上。抓住姓刘的,重重有赏。”另几名侍卫听说有赏,一齐冲上去。刘秀躲闪着众人,不敢还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时间久了,躲闪不及,脸上身上挨了几拳几脚。 王吉一看,高兴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给我狠狠地打。踢一脚,赏银十两,打一拳,赏银二十两。” ◎第23节 不愿施展武功还手 侍卫们更起劲了。刘秀却累得气喘吁吁,鼻子也青了,脸也肿了,额上也被树枝刮破了,血流满面。照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里奔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愿施展武功还手。 两下正追逐得不可开交,忽听林外有人喊道:“住手!” 侍卫不知道谁喊,一齐停下了。刘秀却听出是严光的声音,趁机窜到林子外,却见严光、邓禹、刘斯干和一个同舍太学生强华正往这边走来。四个人远远看见刘秀血流满面,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邓禹忙用衣袖拭去刘秀脸上的血迹,吃惊地道:“刘兄,你受伤了?” 严光用手握住刘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刘斯干从没见过主子受人家欺负,拉着刘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么会吃亏的呀?” 强华也一面安慰刘秀,一面怒视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来了三名太学生,吓了一跳。因为汉时的太学生虽无官衔,但经常议论朝政弹劾权臣,连皇上也怯他们三分。王莽显贵,不仅是王政君提携重用的结果,也是他依靠儒生(当然包括太学生)的支持,扩大自己的威望的结果。摄政以来,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学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国。因此王吉一看严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当着众人,岂肯丢了面子。便色厉内荏地叫道:“这是本公子与姓刘的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干,三位同窗不要自讨没趣。” 邓禹一听,气愤难平,一指刘秀脸上的伤痕,怒道:“你仗势欺人,把刘兄打成这样,怎说与我们无干。” 王吉的一个侍卫想讨主子的欢心,把拳头一挥,叫道:“公子说得明白,姓刘的只要跪地求饶,啥事没有。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揍。” 严光一听,怒道:“姓刘的怎么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刘姓,你身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为。难道不怕王法吗?而且天下太学生是你们能吓唬倒的吗?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给新朝留点面子。” 第43页 强华也冷笑道:“新皇登基,总想以贤德之名闻于天下,我们如果联名将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说不定也会大义灭亲的。” 王吉心里勐地打个冷战,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长子因与汉平帝外家卫氏有涉,参与血门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亲情,逼杀生子服毒自杀。前辙犹在,皇祖父为了政治的需要,再来一个大义灭亲,不是没有可能的。王吉晓得太学生的厉害。可是,身为新朝皇孙,未来的王公,就这样栽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的手里,以后如何在下人前发号施令。他骑虎难下,只得干嚎道:“大胆狂生,再敢对小爷无礼,休怪小爷不客气。” 王吉的侍卫哪里理解主子的苦处,以为是要他们动手,于是,又一齐围了上来。刘秀一看,不行,他们几个要吃亏。这一回,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邓禹、严光吃亏。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严光、强华往身后一推,自己挺身挡在前面,双眼紧紧盯住围上来的王吉侍卫,只要对方先动手,他就会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两下眼见着又要动手,忽然,林子路口又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声:“住手!” 刘秀等人顺着声音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师傅许子威来了。许子威是一代儒学名家,连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卫们一看见他来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边。刘秀、王吉等太学生则慌忙行师徒之礼。 许子威走到双方正中站定,脸色愠怒道:“太学圣地,岂是争强斗胜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王吉恶人先告状,抢先说道:“师傅,不是学生的错,姓刘的目无尊卑折辱学生,奴才们看不下去,上前理论,他们反而愈加蛮横无礼。” “不,是他仗势欺人,侮辱学生,还命手下奴才殴打学生,学生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刘秀反驳道。 许子威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生气地道:“你们都不要说。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亲口嘱託老朽对你严加管束,悉心传授学识。老朽无心迎合圣意却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学,以备新朝徵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再发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刘文叔,你目无尊卑,顶撞王公子,为师今天要罚三十戒尺。” 王吉一听,许子威无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着看了刘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卫书僮也是洋洋得意。刘秀气不过,还想争辩,却听许子威威严的声音命道:“刘文叔,跟为师走!” 刘秀只好跟在师傅身后,邓禹、严光、强华、斯干心里不服,可是不敢顶撞师傅,也一齐跟在后面,想找个机会给刘秀求情,几个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王吉等人得意的笑声。 许子威带着刘秀出了小丛林,转了个弯,走过一片青草地,前面就是督学处。刘秀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为自己感到难过、委屈,明明是对方仗势欺人,师傅偏要惩罚自己。天下难道就没有公理了吗?也许,师傅也有难处吧。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双手,准备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惩罚。眼看快到督学处门口了。许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变得非常慈祥,声音和蔼地说道:“文叔,你走吧!” 刘秀一怔。“师傅,您还没惩罚我呢!” 许子威嘆息一声,怜惜地道:“你有什么错,为师凭什么惩罚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孙子,当朝显贵,为师不得不给他点面子。你明白师傅的用心了?” 刘秀激动地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给师傅磕头,连声道:“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为师观你才志,必不会久为人下。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人,不屑为师教你!好了,你下去吧!” “谢师傅教诲!” 刘秀起身离去,正迎着邓禹、严光等人。斯干一看他这么快就回来,忙上前拉着他的双手问道: “三公子,师傅打得重吗?怎么没肿呢?”邓禹等人也关切地询问。 “师傅根本没有打我。”刘秀满面笑容,把经过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非常高兴。 斯干高兴之余,突然问道:“三公子,你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被那几个小子打伤呢?”强华还不知道刘秀会武功,闻听惊羡不已。 “怎么,刘兄还懂武功?” 邓禹笑道:“以刘兄的功夫,做个将军也算屈材,可是这种时候,刘兄不会滥用武功的。” 严光点头道:“仲华说得是,文叔胸有大志,岂能因小失大。” 刘秀闻言,自嘲地一笑道:“严兄之言,取笑小弟罢了。刘秀庸禄之辈,有何大志可言。” 严光正色道:“大志自在君心中,何须咄咄逼人。” 刘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志,他自己也模煳不清。也许,为了赢得阴丽华的爱,一心求学求仕,就是自己的大志。也许,内心郁积着的对王莽新朝越来越深的仇恨与大哥刘縯一心復高祖之业的理想发生了共鸣,是他的大志。可是,这些在他脑海中还只是些散碎、模煳的东西,不是具体可触,还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动起来。 第44页 也许是太高兴了,刘秀忽然提议道:“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游,遍观长安胜景?”邓禹第一个响应。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热闹非比寻常,正好游玩。” 严光、强华也笑道:“文叔不读圣贤书,遍观京师真难得。岂有不去之理!”四人结伴而行。太学学宫门前就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今天的长安街焕然一新,路面刚刚铺上一层新的黄土,洒上清水,脚踩在上面,既松软又平坦,两旁的店铺房屋全都披红挂花、张灯结彩。尽管一般的百姓对废汉立新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人人还是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表示对新朝的拥戴。 刘秀四人沿着林荫路边走边看,不时相互交谈,谈的大多是长安的灿烂文化,歷史的变迁,间或也谈到汉室的衰败,新朝的兴起,但说到新朝时,四人都是低声耳语,惟恐被路人听到,招来麻烦。四人正说笑得高兴,忽然,听到前面锣声响过,有人高喊:“行人闪开喽!执金吾大人到!” 强华忙道:“瞧,新朝当官的来了,咱们迴避吧!” 刘秀大为不满,嘆息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要我等让道?” 邓禹笑道:“刘兄,日后你位到公卿,自然也会有人给你让道。” 牢骚归牢骚,四人还是退到路边。街上的行人早已让开道路。只见一队执戟卫士走在最前面,专门驱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碍物,后面是全副武装的羽林军,簇拥着甲冑鲜明的执金吾大将军。那执金吾端坐在骠悍的河北马上。一双虎目高傲地扫视着路旁的行人,他的职责就是巡视京师的治安,确保新朝的第一天不发生不利于新朝的事。如果谁敢在他面前说新朝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脑袋搬家。 ◎第24节 名花有主 路边的刘秀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威风凛凛的执金吾大将军。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不为人注意。同样是男儿,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执金吾一样,虎视众人。反倒受王吉之辈的欺辱。况且,美丽温柔的阴丽华小姐非将军不嫁,如果自己不能做将军,如何能娶心爱的阴丽华。 “不,我刘秀一定要做大将军,一定要娶阴丽华。”刘秀暗暗下着决心,口中情不自禁地吟道: “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严光就在他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笑问道:“文叔,阴丽华是哪里女子?” 刘秀从沉思中惊醒,忙红着脸矢口否认道:“不,小弟不认识阴丽华。” 邓禹听见两人的话,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刘兄还是个多情的男儿。严兄,阴丽华是我们新野有名的美女,也是才女,刘兄艷福不浅哟!” 严光啧啧赞嘆道:“无情未必真丈夫。严某今日对文叔又多一层了解。” 刘秀不顾他们取笑,忽然脸色一正,道:“严兄不是曾夸小弟胸有大志吗,‘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就是小弟的大志。” 严光也正色道:“人生无志,便没有追求的目标。正如鸟儿没有双翅就不能翱翔太空。仕宦与娶妻就是你的双翅,愚兄愿你越飞越高。” 说话间,执金吾仪仗已经渐渐远去。四人游兴正浓,于是依旧结伴而行,遍观京都长安。 王莽正式登基当上真皇帝,废汉室名号,建立新朝,当年改年号为始建国元年。显贵的王氏家族达到了荣耀的顶点。王莽妻子王氏被立为皇后,小儿子王临(王吉之父)立为皇太子,其余王氏子孙皆封王侯。 新朝依照歷朝惯例,开国之初,宣布全国大赦。接着便是按照哀章进献的铜匣金策书排名的次序,赐封辅政大臣。王莽任命王舜为太师,赐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赐封就新公;刘歆为国师,赐封嘉新公;哀章为国将,赐封美新公。此为四辅,位列上公。甄邯为大司马,赐封承新公;王寻为大司徒,赐封章新公;王邑为大司空,赐封隆新公。此为三公。 甄丰为更始将军,赐封广新公;王兴为卫将军,赐封奉新公;孙建为立国将军,赐封成新公;王盛为前将军,赐封崇新公。此为四将。 赐封宗族和辅政大臣的同时,王莽依旧尊重刘汉宗室,因为不管汉室如何衰败,它在绝大多数人的意念中,毕竟占据着正统地位。刘崇、翟义起兵反莽就是打着维护刘汉正统地位的旗号,虽然最终失败了,那是因为王莽正得人心,而且没有触动刘汉宗室的结果。登基之后,皇帝为缓和新汉更替引发的人心震盪,王莽赐封孺子刘婴为定安公,并把原大鸿胪官署作为定安公府邸,王莽的女儿,平帝皇后改称定安太后,太皇太后王政君改称新室文太皇太后。而刘姓皇族中,原为郡太守之类的统兵武官一律调任谏议大夫,官职提升了,却不再拥有兵权,减少了刘姓叛乱的可能性。至于刘姓中称王者,对不起,王莽宣布,天无二日,地无二王,这是歷代帝王都奉行不变的准则,新皇帝自然也不例外,着将刘姓诸王都改称为公,四夷外族自称王者一律改为侯。为不引起刘姓的反感,王莽赐封的王氏子弟也称公,不称王。王莽堂堂皇皇地登上真皇帝宝座,一步步实施着他早已思虑成熟的巩固新政权的措施,当无数臣民和孺生虔诚地拜倒在他面前时,一向谨慎、沉稳的王莽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了,一切都在按照他预定的目标实现着,直到他登上九五之位,竟没有一个人敢公开反对他。这一切都使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儒生的宏伟抱负激励着他。是的,他决心将汉家破败的天下治理成极盛之世。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普天下的百姓就能感受到新皇帝丝毫不比秦皇汉武逊色。 第45页 王莽实际执政已有十年,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早就看出汉室天下衰败的根本原因是豪强土地兼併的加剧和平民沦为奴婢的增多。要造就一个新朝极盛之世,就必须从这两个方面着手。摄政期间,他出于自身地位的考虑,不敢触动豪族大姓的利益。如今,他已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天下惟我独尊,还有什么顾忌呢? 经过反覆酝酿,新皇帝救世济民的改制措施终于出台了。第一项内容就是针对土地兼併严重和平民奴婢化加剧的“王田、奴婢”政策。凡天下土地都是王田,奴婢称私属,一律禁止买卖。凡男丁不足八人,占田超过九百亩的人家必须把多余的土地分给不足此数的人家,违令者,按律治罪。 王田令一出,立刻引起朝野的震动,最恐慌的当然是朝中官员。这些人谁家也不止良田千顷,奴婢成群。如果按新制处置,就等于夺了他们的封地,断了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根本。因此,王田令颁布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反对的官员一个个犯颜直谏,请皇帝收回新制。王莽大怒,为表示自己推行新制的决心,也为了杀鸡儆猴,当时将几个闹得最凶的官员推出午门斩首。大臣们一看这架势,再没有人敢说个“不”字。当然,也有支持新制的,哀章、王兴、王盛就贊成,这三个政治暴发户,家中本无多少田产,一心要报效皇帝知遇,在众臣反对新制的时候,他们却称颂皇帝宽恩仁厚,怜天爱民。王莽总算找到知心之臣,对三人更加宠爱。朝会结束,大臣们纷纷退出金殿,惟独太师王舜直奔后宫去找皇帝。王莽在朝堂上见太师一言不发就觉得奇怪,听说王舜单独来后宫见他,心知有事,忙命黄门传入。王舜入见,先行君臣大礼,才道:“陛下,新王田令万万不能颁行天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王莽闻听,有些不悦,道:“朝堂之上,太师为何不说,反来后宫劝朕?” 王舜不满地道:“陛下是新君,以恩威立天下,臣不愿有损圣威。而且,臣也不愿为此丢了性命。” 王莽听出他的讥讽之意,确实,王舜说的是实话。今非昔比,自己现在是九五之尊的真皇帝,如果太师当着朝臣的面数落自己的不是,这个面子真的丢不起。但在后宫就不同,自己兄弟之间,说点出格的话,也不算什么。因此王莽变了笑脸,道:“太师有何良言,尽管说吧。” 王舜郑重地道:“陛下,这王田令的颁行非同小可。试想公侯卿相、地方官吏、豪强大户,哪一家不是占田无数、奴婢如云。这一纸王田令得罪了天下官吏豪绅,陛下的江山还能稳固吗?”王莽却道:“朕就是看到新朝江山不稳固,才决心改制,巩固天下。汉室衰败,皇亲国戚官僚豪强争相吞併贫民田产,贪婪卑鄙的事情到处都是,强者占田数以千计,弱者竟穷极无立锥之地。无田者往往沦为奴婢,如同牛马一样,被人家买卖、驱使,性命都朝不保夕。更有些奸诈残暴之徒藉此谋利,甚至强抢强卖人家妻女。朕顺承天命,做了天子。就要保护每一个子民。圣人云,天地之性人为贵。上天也不愿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奴婢。至关紧要的是,民无生路必起而为盗贼,天下不得安宁,江山怎能永固?汉朝的惨痛教训就是前车之鑑。朕推行新制,当然得罪了不少官员豪强,却使更多贫民百姓受益,新朝必赢得万民拥戴,江山得以永固。” 王莽这一番话发自内心,出自真情。王舜听了,也深受感动,他从政多年,见过的汉室皇帝不是贪财好利,就是荒淫腐化,像王莽这样能为天下苍生着想的皇帝,实在难能可贵。当然,他很清楚王莽熟读儒家经典,对儒家宣扬的井田圣制一向深信不疑,而且对儒家治国思想虔诚无比。这从王莽显贵之后,不敛财、贪色,洁身自好上可以看出来,现在,荣登九五的王莽要代圣人实践那些儒家思想了。 “儒生治国!”王舜在给新皇帝的施政措施下着断语。儒生治国最致命的弱点是不切合实际,主观臆断。王舜清醒地认识到危险正在向王莽逼近,自己必须阻止他,于是诤言谏道:“请恕为臣斗胆。陛下圣贤之书读得太多,极易拘泥于圣人之言而不察实情。很多想像中美好东西也是陛下一厢情愿。陛下圣心仁厚,令人钦敬。可是陛下应该明白,朝廷的新法需要官吏们具体实施,王田令触及官僚豪强切身之利,他们必不会认真执行,反而互相串通,欺矇陛下。新法无法真正落实,万民不能受益,反便会认为朝廷令行不一,欺世盗名。官绅反对,百姓埋怨,新朝既失人心,怎么能稳固?” 王莽却笑道:“太师这是危言耸听。朕已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谁敢对朕阳奉阴违或是抗旨不遵,朕就砍下他的狗头。朕严刑峻法施新政,看哪个狗官不认真执行。不过三年五载,新法便见成效,我新朝极盛之世不远矣,请太师拭目以待。” 王舜看着新皇帝满面红光、志得意满的样子,内心一阵悲哀,想再劝谏下去,却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个醉人的阳春来到,长安城外,飞花喷绿,燕语莺啼。灞水河里,碧水叮咚,杨柳依依。田野间、绿林中,驿道上,到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阳春三月,绿肥红瘦,芳草萋萋,正是踏春郊游的最佳时节,可是,食不裹腹的人们只顾在田野里辛勤劳作,无心欣赏这天赐的美景。 第46页 当然,对于衣食不愁的人们来说,错过这一年一季的美景实在可惜了。瞧,灞水岸边的驿道上缓缓驰来四匹马,马上四人是太学生刘秀、严光、邓禹和强华。良朋益友相伴品味良辰美景,这是所有文人最高的享受。 四个最好的朋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而高声谈笑,时而低语品评,时而赋诗山水,长安城渐渐落在后面,当然他们全骑着马,有备而来,再远的路程也不在乎。 下了驿道,踏上田间小道,灞水尽处揭水坡上,不见了莺飞草长,却是一排排绿叶叠翠的桑树,嫩嫩的桑叶,散发出清淡的香气。穿着绿衣红裙的採桑女穿梭其间,又是一幅别具风情的图画。严光心灵一动,脱口而出道:“万绿丛中一点红!” “妙极,恭喜严兄又得佳句。” 刘秀、邓禹钦佩地赞嘆道。严光却嘆息道:“佳句偶得又如何,愚兄并不想做什么文人墨客,今日郊游只为涤化心性,去除身上的污浊之气。” 邓禹深有同感,贊同地道:“世事污浊,天地独清,怪不得古来高士多归隐山林。” 刘秀笑道:“二位高士要归隐,先选一个优美之地作栖身之所吧!” 强华走在最前面,只顾欣赏春景,没听到三人说话。 忽然他回头喊道:“诸位同窗,你们听!” 严光三人勒马停步,侧耳细听,隐约听见前面传来女子的歌声。 邓禹惊喜地道:“山间俗曲,粗旷豪放,不事雕琢,难得一闻,诸兄,快走!”四人执绺急走,那歌声渐渐清晰,是那桑林中採桑女所唱,歌曰: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採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鬚。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 严光顿觉耳目一新,啧啧嘆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刘秀笑道:“严兄差矣,应该是‘此歌只是民间有,长安城内几回闻。’” 邓禹又驳刘秀,道:“刘兄又差矣,小弟在长安就听到过此歌,也听说过长安城南有个美女叫罗敷,不知是真是假?” 强华不与他们争论,却感嘆道:“世间真有如此美女,我等能一睹芳容,今生足矣!”“强兄莫不是春心动盪了吧!”邓禹取笑道。“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四人正在说笑,歌声忽然嘎然而止,林中传来女子的斥骂声:“哪里来的野男人,在此乱嚼舌头?” 四人顺声看去,才见一棵高大的桑树上站立着两个年轻女子,绿衣红裙映衬在绿叶之中别有一番风味,强华第一个下了马,深施一礼,温文尔雅地道:“两位大姐,小生有礼了。” 那两名女子嘻嘻一笑嘲讽道:“还是个读书人呢,咋像妇人一般乱嚼舌头。” 强华愈加有礼,正容道:“小生是长安城里的太学生,刚才所言是出于仰慕罗敷小姐的肺腑之言,请两位大姐不要生气。” 邓禹也笑着帮他解释道:“不错,我的这位学兄对罗敷小姐早生仰慕之心,请两位大姐帮他与罗敷小姐引见,我等感激不尽。” 两名女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一个女子才道:“就凭你们几个太学生,也想向罗敷求亲?去年这个时候,有个朝廷使臣路过这儿,听说罗敷美貌,也想求亲。” 强华颇有些紧张,忙问道:“结果怎么样呢?” 那女子不答,却突然唱道:“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另一女子对唱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两女子一唱一和,对唱起来。“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一曲歌罢,严光、刘秀、邓禹齐声拍手叫好。 强华却有些沮丧,仰脸问道:“如此说来,罗敷小姐已是名花有主了?” ◎第25节 莫非罗敷姑娘家里出事了 两女子听了,又是嘻嘻一笑。一女子用手一指,笑骂道:“真是个呆头鹅,那是罗敷姐姐故意吓唬使君的。” 强华转忧为喜,慌忙道:“两位大姐,可否把小生引见给罗敷小姐。” “对不住,太学生。民女也是只听说罗敷名儿,从来没见过。你要想见她,去罗敷的家里吧。” 第47页 强华正想问个明白,忽听桑林中传出一个破锣似的声音骂道:“干什么,干什么,死蹄子,不好好干活,在这儿勾引野男人,看老娘回去怎么整治你们!” 两名女子脸色刷白,立刻消失在绿叶丛中。这时,从桑树林中走出一个矮胖妇人,一脸的嘟囔肉,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强华一看就知道刚才的骂声肯定出自这妇人之口。便有些恼怒道:“老妈妈何必对女儿们这么凶呢?” 那妇人走到四人近前,斜视着眼睛,冷笑道:“女儿?她们是奴婢,全都是我们老爷的奴婢。老娘不过是看着她们为主子干活,也没把她们怎么样。哎,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严光忙施礼道:“我们是城里的太学生,来此郊游的。” “太学生!” 妇人说话的口气客气多了,却又摇头道:“太学生不错,出去大小也能做个官。可是做官又怎样,还不如人家一个做奴才的。” 刘秀听了,心中不解,天下还有羡慕做奴才,而不羡慕做官的,忙问道:“此话怎讲?” 妇人看来是个绕舌的主儿,一听他们感兴趣,便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这些太学生,就算出去做个县令小吏又有啥意思。瞧我们老爷,虽说是做奴才的,可那是太师爷跟前的红人,哪个当官的想找太师办点事儿,不得先从他手下过。那实惠给个郡太守也不换。如今,这方园几百里全是我们老爷的田产,谁不知道冯八女的名头。” “冯八女?”邓禹觉得好笑,“怎么像个女人的名字?” “那是因为太老夫人生老爷之前,连着生了七个女儿,太老爷盘算着这第八个恐怕也多半是个女儿,谁知生下来竟是个男的。太老爷欣喜万分就取了这么个名字——冯八女。”强华对这些不感兴趣,趁着妇人高兴,忙问道:“老妈妈可否告知秦罗敷家居何处?” “你是说秦家么,哎哟,可别再提起秦家啰!” 四人都是一惊,强华惊奇地问道:“秦家怎么啦?” 老妇人突然脸色一怔,改口道:“对不住,老娘啥也不知道。告诉你们,这儿可是冯老爷的地盘儿,可别管闲事儿。我看你们也别游什么春了。一不小心,脑袋搬家还不知道咋回事儿,趁早回城去吧!”说完,也不管他们,自顾扭着肥臀进桑林里去了。 几句话说得几个人心里像装个闷葫芦。强华皱眉道:“莫非罗敷姑娘家里出事了?” 邓禹取笑道:“多情公子,你还没跟罗敷见过面呢,一曲山歌就把你迷成这种地步了。” 严光却有点愤懑地道:“一个狗奴才,居然占有这么多田地,怪不得天下百姓穷得再无立锥之地,王莽王田令不过一纸空文而已。” 刘秀赶紧提醒道:“严兄,说话小心点。你没听那妇人刚说过的话,弄不好,真能把咱们脑袋丢掉了。” 严光却一转马头,懊恼地道:“不是严某怕掉脑袋,实在是没有了兴致,还是回城算了。” 刘秀忙一拨马头,拦在迴路,劝慰道:“严兄,何必想那么多呢!大老远地跑来不尽心而归,岂不遗憾!”邓禹、强华也游兴正浓,忙一起拦在马前劝解一番。严光不忍扫了大家的兴,只好转过马头。强华、邓禹上马,四人四骑顺桑林边小道缓步而行。放眼远眺,光这片森林也有十多里长。一路边走边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桑林尽头。桑林尽处,是一片长约数十里的庄院,虽然离庄园还有几里地远,却能清楚地看到绿树掩映下参差的长廊列舍,高高挺立的坞壁,场院门口停放的车辆,庄头老树下,有几个持矛的护院来回走动。四人一看,不用问便知这是豪族人家的庄院。自然是那冯八女的。 刘秀、严光扫视着四周,正考虑着往哪边走,强华突然叫道:“诸兄,请稍等片刻,小弟方便一下。”说着,已跳下马来,朝桑树林里奔去。刘秀、严光一看,除了这片桑林,四周全是没不及膝庄稼,再无方便之地,便同邓禹一齐下马,也往树林奔去。刚到桑林边,忽听强华的声音惊叫道:“严兄、刘兄,快来呀!” 三个一听,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往里跑,走不到几步,就看见一颗老桑树的枝杈下吊着一个女子,强华正手忙脚乱地去解女子脖子上的绳子。 原来是有人上吊寻短见,严光必竟年长一岁,忙跑到跟前,将女子抱住,一边叫道:“强贤弟,割断绳子!” 强华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刀呢,名为防身,却从未用过,情急之下竟给忘了。忙去抽刀,那绳子却突然断了。仔细一看,却是刘秀一步赶到,挥刀割断了绳子。 严光抱着女子,找了块平坦之地,轻轻放下,刘秀忙把女子脖子上的绳套取下,用手一摸鼻息,还热乎着呢。忙惊喜地道:“还有救呢!” 可是,怎么救?四个人都只读过书,哪里救过人?一时不知所措,可是救人心切,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后背,一阵乱忙活。 也许是这女子命不该绝,也许是这一阵折腾起了点作用,一顿饭的功夫,那女子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不一会儿,竟睁开了眼睛。严光忙扶她坐起,轻声唿唤道:“姑娘!” 第48页 女子一睁开眼睛,便显出惊恐之色,可是当她把四个人打量一遍后,惊恐之色不见,双目之中竟滴落两颗晶莹的泪珠。 女子总算活过来了,四人高兴万分,这才注意到她竟是个绝色女子,瓜子脸,一字眉,大眼睛,一口细牙,看她穿戴,绿衣红裙,不算华贵,却也整洁簇新,不像是贫家女子。 女子终于能说话了,第一句话便让严光等人难过至极。女子埋怨道:“你们为何要救小女子,让小女子多活一天又有何益?” 严光忙问道:“姑娘正值豆蔻年华,为何弃世轻生,可否告知,也许在下能帮你一帮。” 女子艰难地坐起身,她现在已经清醒了,发现自己被四个陌生男子关注着,顿时羞愧不安,半晌才道:“不是小女子不愿意告诉恩公,实在是恩公帮不了小女子。所以还是请恩公们走吧,不用管小女子。”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四人面面相觑,人家不肯说,他们也不好再问。可是,如果就这样走了,瞧这姑娘悲痛欲绝的样子,非得第二次寻死不可。真要是这样还不如不救呢。 刘秀寻思半天,终于有了主意,于是,非常郑重地对女子道:“姑娘,我等都是京师来的太学生,平日读圣贤书,晓圣人义。今日郊游,偶遇姑娘寻短,怎可见死不救。如果姑娘执意寻死,我等也无可奈何,可是请姑娘不要陷我等于不义。” 女子大惑不解,止泪问道:“小女子又没做什么,怎会陷恩公于不义呢?” “姑娘请想,我等若是见死不救,便是不义之人。”“恩公救了小女子,怎说是不义呢?” “可是姑娘被救后却还心存寻死之心,而且明白地告诉了我等。我等明知姑娘还会再次寻死,若是就这样弃姑娘而去,岂不是不义之徒么?” 女子急得捶地泣道:“恩公说得是,这叫小女子如何是好?” 严光已明了刘秀的用意,忙劝慰道:“姑娘死且不惧,又有何不能说出来的,说吧,因何寻死。我等能帮则帮,不能帮则走人,不会再过问姑娘死活。” 女子无奈,只得悲嘆道:“小女子是离此五十里地的秦家湾人,姓秦名罗敷。”女子一语既出,惊得四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强华打断女子的话,惊嘆道:“姑娘就是名满长安内外的罗敷姑娘?” 女子对他们的惊讶之色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哀怨地道:“小女子的名声是人家给吹捧出来的。关于小女子本人却被这名声所害,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我秦家又怎会遭此厄运。” 刘秀插言道:“姑娘的确貌美如花,并非人们有意吹捧,可是貌美便可寻个好夫婿、好人家。怎说不是好事呢?” “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小女子便是例证。我秦家原本也有些田产、家业,算得上小康人家。可是,自从小女子长大之后,我秦家便没有了安宁的日子。先是一些慕名而来的富家子弟争相登门求亲,小女子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纨绔子弟。后来则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豪族冯八女登门求亲,要纳小女子为妾。小女子执意不从。冯八女便施出奸计,假意宴请我爹,却用蒙汗药将我爹麻倒,之后,在早已准备好的田契上强行按上爹的指印,我秦家田产就这样落入恶棍之手。我爹我娘气得双双一命归阴,哥哥一气之下,去冯家论理,却是一去无回。小女子忧心如焚,无奈只好去冯家找哥哥,不料,冯家又拿出一份卖身契约,说我哥哥和小女子都成了冯家奴婢。小女子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家破人亡。” 姑娘如泣如诉,说得四个男子也泪洒衣襟,严光眼含怒火,沉默不语;刘秀、邓禹以拳击石,咬牙唾骂;强华最是难过,却埋怨道:“冯家是虎狼窝,姑娘既已逃出,为何不远走高飞,却要在此寻死。” 罗敷摇头嘆道:“小女子如果能逃脱,当然不愿在此寻死,冯家根本不用关押,小女子也逃不出。因为这方园几百里全是冯家霸占的田地,我秦家就是最后被霸占去的人家。到处都有冯八女的护院家兵。小女子明知逃脱无指望,才来到这片桑林里,想那冯八女早对小女子心存歹念,只因不在家,小女子才得以保全冰清玉洁之躯,如果那恶贼回来,恐怕再也难逃其辱,想想后怕,不如一死了之。” 强华顿足嘆道:“姑娘差矣,有一线生机,又何必寻死,再说,你爹娘难道就白死了么,你哥哥又怎么办?依小生之见,还是随我们逃生去吧,日后再想办法报仇。” “不,小女子不但逃不出来,反倒害了恩公性命。” 严光、邓禹见罗敷身处此境,还为他们着想,心生感动,慨然应道:“姑娘放心,我们就是害了性命也要救姑娘出去。” 刘秀却笑道:“有刘秀在,何必要诸位同窗拿性命一搏,罗敷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平安逃脱的。” 严光、邓禹、强华知道他会武功,更加放心,正要再劝说罗敷,忽听林子外面有人说话:“喂,这是谁的马?” “总共四匹呢,人到哪儿去了?” “可能躲树林里去了,恐怕不是好人,小心点。” “喂,里面有人吗,快出来。” 第49页 罗敷吓得变了脸色,颤声道:“不好了,被他们发现了。” 刘秀对严光三人一使眼色,低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有我们呢,请姑娘呆在这儿别出声。” 说完,又故意大声斥说道:“喊什么,正方便呢。” ◎第26节 请太师爷降罪 又等了一会儿,四个人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桑林,一看,果然是两个手持长矛的家兵。那两个家兵一看是四个读书人,放心了。但还是盘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刘秀故意爱理不理地怨道:“京师来的太学生,踏青春游,不可以么?” 一听说是太学生,两个家兵客气多了,恭敬地道:“小人是奉命巡逻。这一带全是冯老爷的田地,几位小心点,别闹事。对不住,打扰了。”说完,扛着长矛走了。 待两个家兵走远,强华忙去林中拉了罗敷出来。刘秀上前要扶姑娘上马,罗敷还在犹豫:“不行,小女子不能害了诸位恩公。” 刘秀急道:“快别说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哥哥呢?” 强华急道:“以后再说吧,快走。”不由分说,硬是把罗敷拉到自己马上。 刘秀忙脱下外罩长衫扔给姑娘,吩咐道:“快,穿上!” 四人慌忙上马,拨转马头往长安方向跑,因为往东、西、南全是冯八女的田地。还没跑出一里地远,忽然前面跑过来十几匹马来,马上全是提刀背箭的家兵。 罗敷一见,惊吓道:“不好,他们准是来找小女子的。恩公,快让小女子下来,你们不会有麻烦的。” 强华紧紧拉住她,咬牙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姑娘再落入狼窝。严兄、刘兄,怎么办?” 严光忙道:“趁他们还没有发现,咱们绕着他们走,快!” 四匹马转头向东,急驰而去。可是,身后左侧却传来了叫喊声:“站住,干什么的?” 可能是他们这么一跑,反倒引起了人家的怀疑。后面的十几骑一阵叫喊之后,便追了过来。五个人更是拼命奔跑,还没跑出二里地远,忽听左右的庄子里锣声响起,转脸一看,两边又冲出十几骑家兵。严光、邓禹、强华都有些害怕了。这哪里是田庄,简直就是一座布置好的人阵,一有警报,家兵四出,照这样看来,几个人准跑不出。罗敷的担心一点儿也不过分。 刘秀艺高人胆大,比他们几个镇静得多,一看三面的庄兵全出动了,只有前面可能还没有接到警报,不见动静。忙叫道:“你们只管往前奔,不要管后面。”说着举起马鞭,瞧准落在后面的强华的马屁股上就是两鞭。那马驮着两个人自然跑得慢,被这两鞭抽得发起疯来,没命地往前奔,强华吓得紧紧抱住罗敷伏在马背上。 刘秀却勒往马缰,跳下马来,把旁边一棵小腿粗的松树砍断,削去枝叶,拿在手中,重新跳上马。后面的庄兵越追越近,来到跟前,把刘秀团团围住。一个教师爷模样的人用马鞭一指,骂道:“小子,胆敢拐走老爷的心肝宝贝,活得不耐烦了。给我上。”众庄兵一看是个读书人,根本没当回事,也不託刀,赤手空拳就往上扑。刘秀冷笑一声叫道:“全给我下来吧!” 话音未落,手中的树棍突然飞舞起来,那帮庄兵真听话,“扑通”“扑通”全跌下马来。教师爷一看是个硬茬子,挥刀跃马就要上来。刘秀的树棍已沖他扫来,吓得一抖马缰,马往后退,人躲过去,可是马没躲过去。那树棍正打在马头上,那匹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教师爷被摔出多远。刘秀也不愿弄出人命,一拨马头,去追严光罗敷等人去了。 冯八女的田地方园几百里,几乎每一个田庄都有庄兵看护,一有警报,四周的田庄全知道,纵使严光、邓禹四人跑了半天,还是甩不掉追赶的庄兵。刘秀殿后,又抵挡了几阵,也有些累了,瞧这样下去,根本无法甩掉追兵,更别说救罗敷出去了。他心里着急,边跑边四下张望,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从南面奔驰而来。 “前面是官道。”刘秀高兴,只要上了官道避开周围的田庄,他们就追不上。想到这儿,立刻对跑在最前面的严光喊道:“严兄,快上官道!” 严光也发现了官道,听到刘秀的喊声,立刻一转马头,往官道奔去。后面的庄兵也往这边追过来。刘秀一看严光三匹马上了官道,不是往北奔,反往南奔。心里咯噔一下子,前方是一队官兵,万一是冯八女的故旧,他们能不拦截吗?但是现在再喊也晚了,后面的庄兵全追上来了。只有硬着头皮碰运气了。 还真让刘秀给猜着了,官道上的这支人马正是新朝太师王舜刚从齐郡巡视回来,总管冯八女、宗卿师李守一左一右跟随在太师的马车后面,少年将军严尤手拿方天槊,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巡视着周围,威风凛凛。因为距离远,刘秀他们看不清龙、凤、日、月四面新皇室旗号,等到一看清是新朝太师的仪仗,想躲也来不及了。冯八女早就看见他们几个了。因为官道两边全是他的田产,庄兵们拼命追赶,他能不留意吗?所以,一看刘秀他们四匹马冲上官道奔这边来了,冯八女赶紧一提马缰,赶上少年将军严尤身旁,用手往前一指道:“严将军,前面几个非匪即盗,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第50页 严尤也看见几匹马急驰而来,早有戒备之心,便笑道:“总管放心,区区几个毛贼,严某还能对付。”说完,两腿一夹,战马迎着刘秀等人冲上前去。 严光、刘秀等人一看见是新朝皇宦的仪仗,不敢莽撞,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后面的庄兵也追上来了。刘秀只好断后,用手中树棍左右扫荡,庄兵们见识过他的武艺,也不敢愣往前闯只是紧紧追逼。就这样,两个僵持着离王舜的队伍越来越近。 严尤冲到严光等人跟前一看,愣住了。这几个全是书生装扮,一身的文弱之气,怎么会是贼人呢?难道他们故意装扮成这样?少年将军疑惑不解,没摸兵器,高声唱道:“呔,何方贼人,胆敢冲撞太师的鸾驾,快些下马受缚。” 严光、邓禹、强华一看这是正儿八经的新朝羽林军,赶紧翻身下马,跪地施礼道:“回禀将军,我等不是贼人,是京城太学生。” 严尤又是一愣,口气不再严厉,和气地问道:“既是太学生,怎会被人家追赶?” “回大人,我等本是去郊外踏青春游,不想遇着被人霸去田产的弱女子自缢寻死,我等为救这女子才被庄兵追赶。” 这时,骑在强华马上的罗敷慌忙下了马,伏地泣道:“大人,这几位相公说的句句是实,民女就是那苦命的弱女子。”严尤一听,大怒,对围住刘秀跃跃欲试的庄兵喝道:“大胆的奴才,见了太师仪仗还不下跪,要造反么?” 庄兵哪敢顶撞,一个个慌忙扔了兵器,跪满了官道。刘秀也扔了树棍,来到严光身边跪下。 这时,冯八女突然来到跟前,一眼就认出乔装的罗敷姑娘,三角脸一怒,要多可怕有多可怕,用手一指,骂道:“不知羞耻的奴才,竟敢勾引四个男子,图谋不轨。看老爷能不能剥你的皮!” 罗敷一看,正是仇人冯八女,霎时千仇万恨涌上心头,指着骂道:“冯八女,你这条恶狼。” 她话没说完,人就气晕过去,慌得强华一阵大唿小叫。严尤煳涂了,问道:“冯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冯八女一副愤怒的样子,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女子是我老奴府中奴婢,被这四名男子拐带出来,那些庄兵也是老奴府上的。请将军速将这四名男子拿下,送交官府治罪,至于这个贱奴,就让老奴带回府中处治吧!” 严尤还是半信半疑,正在迟疑不决,跟前跪着的严光突然站起来,一指冯八女,凛然道:“我等皆是堂堂正正的太学生,岂是鸡鸣狗盗之徒。你一个太师府上的奴才,竟敢血口喷人,难道不怕王法么?” 冯八女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敢当面指斥他这个威赫朝野的太师总管,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刘秀也愤然站起,怒斥道:“新朝立国就颁布王田法,严禁豪强兼占田地,逼民为奴。你一个奴才,广占田产,方园数百里,还逼死人命、逼民为奴。该当何罪?” “罪当灭族!”邓禹也站了起来,气愤地道,“似你这种奴才,敢在新朝初上之际,违法犯制,就是目无新朝,目无新皇,目无太师。太师一生清誉就是被你这种奴才给毁了。”他绝顶聪明,故意大声喊叫,想让后边轿车中的王舜听见。 罗敷姑娘已悠悠醒转,在强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手指冯八女,控诉自己满腹的仇恨。 冯八女暴跳如雷,眼看着这四男一女的演说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严尤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把马鞭一挥,嚎叫道:“小子,给我把这五个狗男女剁成肉酱!” 那伙庄兵平日受冯八女好处甚多,闻听主子发话,全爬了起来,抓起兵器就要扑上来。严尤虽然明知冯八女做了恶事,但慑于他的权势也不便阻拦,眼见着刘秀五人要吃亏,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慢着!” 庄兵一听,全愣住了,不敢轻易动手。刘秀等人也大惑不解。严尤回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太师王舜和宗卿师李守,来到队前。他慌忙跪拜施礼,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冯八女一看太师亲自来了,慌忙上前搀扶,陪笑道:“太师爷,您怎么下车了?这儿的事奴才不是给您禀明了么,就让奴才给您办了得了。” 王舜面容憔悴,一副旅途疲劳的样子,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回太师,这几个人胆敢顶撞太师鸾驾,死罪无疑,老奴不想把他们带回京师让太师爷心烦,就在这儿砍了算了。” 王舜一皱眉,嘆息道:“这样不好吧,既然犯了法,就应该交给有关衙署按律处置,私自杀人难以服众。我新朝若想威服天下,必得法正严明。” 严光站在最前面,隐约听见了王舜说的话,突然冷笑一声,大声道:“太师也侈谈法正严明,恶奴犯法,就在身旁,却不究治,莫不是天下的笑话?” 王舜听得清清楚楚,面露怒容,问冯八女道:“老夫问你,你到底做没做过犯王法的事?从实招来,要是等老夫查问出来,可别怪老夫不念多年主僕之情。” “哎,太师爷,这……”冯八女这一下真的慌了,有心不说实话吧,跟前这四男一女恨不能咬他两口才解气,太师一问就问出来了。不如自己说出来,就凭这么多年主子的宠爱自己,也许不会怎样处置自己,于是点头哈腰说道:“回太师爷,奴才的这点事儿不算点啥,就是用多年的积蓄置了些田产。当然,奴才也知道新朝初立,颁布过王田法,不准兼占、买卖土地。可是太师爷您也看着呢,有钱的人家谁不拼命置田产,也没见朝廷惩治过哪一个。王田法不过是一纸空文。奴才也是顺大熘罢了。太师要治奴才这条罪,奴才无话可说,请太师爷降罪吧!” 第51页 ◎第27节 因何请在下赴宴 王舜低头不语,冯八女说的这个罪他真没法治。新朝颁布王田法近两年了,可是,那些朝中显贵、地方豪强照样兼占土地,倒霉的是那些田少的百姓,当地的官吏往往把他们当作执行王田法的对象,逼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次巡视齐郡,当地百姓对新朝怨恨极深,有人举报临淄城内汉室宗族,徐乡侯刘快蓄谋反叛,太师恐怕在临淄城也呆不住。王舜又惊又恐,慌忙调集当地驻军,准备镇压突然发生的叛乱。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帝王莽却一纸诏书急召太师还京,王舜只好仓促布置当地官位做好防御准备,急忙回京了。 前面的严光、刘秀等人听听没动静,便知不妙,这位太师不治家奴的罪,他们准倒霉,总不能坐以待毙,正思量如何化险为夷。忽然见罗敷姑娘推开强华,直往王舜跟前冲去,口中哭喊道:“太师,民女冤枉!” 严尤怕她伤着太师,慌忙跳下马来,挡在前面,冯八女一见,脸上阴险地一笑,忽然一伸手,抽出一名羽林军身上的佩刀,沖罗敷走来,一边说道:“太师爷,这是奴才家里忘恩负主的奴婢,老奴今天杀了她,省得给奴才丢人现眼。” 冯八女话音风落,忽听身后有人不慌不忙地道:“冯总管,急什么?” 冯八女不敢莽撞,只好止住脚步。回头一看,却是太师身边的宗卿师李守。 李守语气柔和地道:“冯总管,这女子既然向太师鸣冤,总得让太师问问清楚,再杀也不迟。严将军,让那女子近前说话。” 冯八女真有些害怕了。他跟随王舜多年,对这位太师爷太了解了。王舜年过半百,虽然位极爵显,却每日为国事担忧,准确地说,是为他们王氏家族的命运担忧,从来没过一天安心的日子。新朝初建,皇帝王莽要实现年轻时的抱负,一边仿效古人井田制度,推行王田令;一边又标新立异,改置官爵,改币制,改地名。很多政策都不切实际,弄得天怒人怨,新朝声名狼藉。只有太师王舜实实在在地做了几件有益于新朝的事,也实实在在地杀了几个违反王田令,兼占土地的官员。现在,太师正为临淄刘快造反的事忧心,一旦罗敷说出实情,难保太师盛怒之下不会杀他。严尤让开,罗敷老远就“扑通!”跪倒,哭诉道:“民女有冤,求太师为民女作主啊!” 王舜面沉似水、眉头紧锁,和气地说道:“姑娘,只管实话实说,老夫一定为你作主。” “谢太师。” 罗敷跪爬到王舜跟前,一字一泪将自家被毁的经过说了一遍。王舜大怒,质问道:“冯总管,这女子所说可是实事,从实招来!” 冯八女吓得“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奴才知罪,奴才该死,求老爷从轻发落。” “这么说,姑娘的话全是事实。来人,把这个该死的奴才砍了,扔到沟里去。” “遵命!” 两名羽林军走上前来,架起冯八女。冯八女大叫:“太师爷,奴才愿退还田产,只求活命。” “那秦家二老之命白白丢了么?”王舜怒道。 “秦家二老是气死的,奴才罪不至死啊!” 王舜有些不忍心了。冯八女跟随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曾经救过自己命,只要他退还占去的田产,何必非取他性命呢?自己不是也杀过几个兼占土地的官员吗?可是又有什么用。兼占土地之风照样愈刮愈勐,王田令不过是一纸空文。他王舜就这么点儿能耐,能挽救风雨飘摇的新王朝吗?王舜早已失却了信心,消极、灰昏充满了心间。 身边的李守看出太师的为难之处,适时地给王舜找台阶下。便道:“太师爷,依下官之见,冯总管也确实罪不至死。不如令其退还田产,释放奴婢,放逐回乡算了。” 王舜有气无力地一挥手道:“就依着李宗师吧!” 羽林军一听,忙把冯八女放下。冯八女感激涕零,伏地谢恩。“老奴谢太师不杀之恩!”王舜难过地道: “你下去吧!老夫不想再看到你。” “是,是,奴才一定遵从太师之命,退还田产,释放奴婢。”冯八女慌忙退下,领着一伙庄兵走了。 罗敷一看冯八女就这样走了,哪里甘心,又要向王舜质问。李守赶紧给她使眼色,上前拉起她直接走到严光等人跟前。严光等人也正在气愤,一见他走来,严光第一个质问道:“请问大人,太师明知家奴犯法,为何还放恶奴远去?” 李守忙道:“你们只读圣贤书,哪里知道为官仕宦的难处。如今太师已将冯总管逐出太师府,还令他退还兼占的土地,释放奴婢。这样的结果你们也该满足了。” 罗敷惊喜地道:“是不是我秦家的田产也可退还,小女子也可与哥哥团聚了?” “那是当然!” 严光、刘秀等人也无话可说了。新朝太师能做到这一步,的确是难得了。不然,他们几个人的命运,还不知怎样呢!这时,少年将军严尤走到过来,客气地道:“几位太学生,太师请你们近前叙话。” 严光等人一怔。李守坦然一笑,道:“怎么,太师请不动几位大驾?” 第52页 严光忙施礼道:“学生岂敢。”四人一起来到王舜跟前跪地施礼。 “学生叩见老太师!” 王舜逐一打量着四个,面露慈祥的笑容,客气地问道:“四位都是太学生,抑强救弱,君子之风。老夫钦佩之至。敢问四位尊姓大名?” 严光四人,谁也没想到新朝太师说话如此谦恭,顿觉不安,严光忙道:“太师褒誉,学生愧不敢当。学生会稽余姚人,严光,严子陵。” 刘秀三人也依次答道:“南阳舂陵人刘秀刘文叔!” “长安林风人强华字少仪!” “南阳新野人邓禹字仲华!” 王舜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几位既是太学生,将来是要出来做官的。老夫想问几位一句话,希望几位要用真心话回答老夫,不管几位怎么回答,老夫决不会怪罪。” 四个人一听,全弄煳涂了,王舜要问什么何必这么认真。严光恭敬地道:“太师尽管问吧,学生决不欺矇太师。”刘秀三人也纷纷表示要真心回答太师的问话。王舜微微点头说道:“老夫想问的是几位是否愿意为我新朝效力?” 四个都大吃一惊,想不到王舜问得这么直率。该怎么回答呢?王莽篡汉之后,很多政策不切实际,搅得天下乱成一团糟。有些钱币政策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掠夺,老百姓深受其苦,官吏豪绅也对王莽不满,使得曾经颇得人望的王莽顿失人心。人们开始思念、同情被篡夺正统皇位的刘汉天下,唾骂王莽窃位建立的新朝。这样的朝廷能让他们四个人真心拥戴么?为之效力吗?”毕竟严光年岁稍长,略一沉思便答道:“回太师,学生愿为天下效力,为百姓造福。” 他耍了个心眼,以“天下”取代“新朝”既避免刺激新朝太师,又表明自己的志向。算是个两全的答覆。刘秀、邓禹、强华绝顶聪明自然明白严光的言外之意,也跟着齐声答道:“学生也愿为天下效力,为百姓造福。” 王舜一听,脸色一黯,他不过是藉此机会测试一下新朝在读书人心中的份量,严光以“天下”取代“新朝”的用意他岂能不明白。他心里一阵难过,却还强打精神道:“四位请便吧!至于那位罗敷姑娘,老夫自会派人送她回家与兄长团聚。” “谢太师!” 严光四人都为能逃脱这次灾难而庆幸,真心实意地给王舜磕头谢恩。” 王舜的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朝身边的李守吩咐道:“李宗师,罗敷姑娘的事就交由你办理,老夫要先回京师了。”说完,由两名奴僕搀扶着走向后面的马车。 罗敷姑娘悲喜交集,先拜谢了太师王舜,又来给严光四人一一施礼,表达感激之情。当来到强华跟前时,强华抑制不住内心的仰慕之情,竟一把抓住姑娘的纤纤玉手,结结巴巴地道:“得遇姑娘,真……真是小生今生之幸。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有缘与姑娘相会?” 罗敷俏脸儿一红,低下头来,真诚地道:“小女子就住在秦家湾,只要恩公高兴,不管何时驾临寒舍,小女子一定热情款待。就怕恩公不肯屈尊。” 强华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姑娘一起去,可是他怕严光三个人取笑,况且,自己刚刚帮助过人家,就这么猴急急地往人家家里去,难免有图人报答之嫌,不是君子所为。只得笑道:“谢姑娘美意,小生回京师还有事,实在没有时间登门造访!” 哪知,他话音刚落,却听邓禹笑道:“强兄放心跟罗敷姑娘去吧!京师里的事有我们三个帮你办呢,严兄、刘兄,咱们先走一步吧!”说话的功夫,三人已上了马。 强华慌忙丢开罗敷的玉手,一边上马,一边叫道:“三位学友,等一等!” 回到长安太学学宫,天色渐晚,四人虽然又累又乏,但这一天的不寻常经歷在每个人的心头激动着。是的,像今天这种郊游的收穫是那些圣贤之书中永远学不到的。刘秀自从被王吉羞辱之后,已不满足于书中所学,而注重于对现实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四人同处一舍,亲如兄弟,免不了对一天的经歷发表各自的见解和看法。当然也免不了又要发生点小小的争执。 正当强华和邓禹争红了脸的时候,太学舍丞走进门来,恭敬地问道:“哪位是刘秀刘公子?” 刘秀忙起身道:“学生便是。” “啊,刘公子,有一位官爷来找您,就在门外,请刘公子出门相见。” “官爷?”刘秀一愣,自己在京城没有当官的朋友。难道是哀章?不可能,他如今正是新朝辅臣,与自己也没多大交往,也犯不着屈尊降贵来找他。 邓禹、强华见他发愣,忙一齐道:“刘兄,发什么呆,出去一看便知,我们陪你一起去。” 刘秀点头,四个人走出门来,一看院子当中果然站着一个王官打扮的人,奇怪的是那人的背后,放着一乘绿色轿子,四个轿夫分侍周围。刘秀一看,那名王官是个佩刀的武官,也不够乘轿的级别,那么这顶轿是为谁准备的呢?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那个王官满面带笑迎上前来,谦恭地问道:“请问,哪位是南阳舂陵刘公子?” 第53页 刘秀只得答道:“在下便是,不知官爷有何公干?” 王官忙拱手道:“刘公子折煞小人了。小人张千,奉老爷之命特请公子过府赴宴。请公子上轿吧!” 张千此语一出,严光、邓禹、强华全惊呆了,弄不清楚到底是哪家老爷请刘秀赴宴居然还用轿子来接。刘秀也是如在云里雾中,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敢随随便便就去了呢。于是迟疑着问道:“请问,你家老爷到底是谁?因何请在下赴宴?” ◎第28节 一张熟悉的面容 张千忙笑道:“说起我们家老爷,刘公子今儿个还见过呢。就是陪侍在太师身边的宗卿师李守李大人。我们老爷跟刘公子是同乡人,所以让小人过来请公子去叙叙旧。” 刘秀一听李守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明白了。早就听舅父樊宏说过,宛城有个叫李守的人,善长谶讳之术,入长安做了安汉公王莽的宗卿师,不想会在今天相遇而不相识。当年大哥刘縯为了给父亲治病,一怒之下杀了他的襟亲申徒臣,他的儿子李通、李轶还去刘府寻过仇。后来在舅父樊宏的全力周旋下,才不了了之,李守今天突然盛请究竟是何用意。刘秀实在琢磨不出,便婉言推辞道。 “李大人盛情,在下心领就是。只是在下与李大人素昧平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张千一听,急道:“刘公子,那哪成?老爷吩咐过小人,无论如何,一定把您请去。您不去,老爷一动怒小人吃罪不起,请公子体谅小人的难处,随小人走一趟吧!” 刘秀一听,更是忐忑不安。但是人家一片盛情,冠冕堂皇,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是龙潭还是虎穴,自己只有闯一闯了。想到此只得一咬牙道: “好吧!在下随你一道去就是。” 张千一听,他终于答应了,高兴得一蹦老高施礼道:“多谢刘公子!” 邓禹、强华都为刘秀感觉高兴。只有细心的严光看出刘秀迟疑之间,好像有什么顾虑,见刘秀举步要走,忙拦住低声道:“刘兄,这位李大人是怎样的人,是否愚兄陪你一起去?” 刘秀真是感动不已,内心真希望严光陪他一起去但转念一想,万一那李守不怀好意,施展什么奸计,岂不是连他也一起完了。因此故作轻松一笑道:“严兄放心,小弟与邑人叙叙旧而已,不劳严兄作陪,再说,人家只请小弟去,严兄一起去,也有失礼仪。” 严光没办法,只好眼看他上了绿呢小轿。张千前面引路,四名轿夫抬着,忽闪忽闪地往大门外走去。邓禹、强华拍手笑道:“刘兄乘轿子了,日后必能封侯拜相。” 刘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轿,平日骑马颠簸惯了,坐上轿子,反而不舒服。当然,最主要还在于他对那个李守心存芥蒂,防范的弦绷得紧紧的。透过轿帘,他仔细地打量着走过的路,默默记在心里,猜测着该到什么地方了。 走了大半天,才来到一处小巧的宅院前,但轿子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进了大门,到了院内才落轿,张千慌忙上前撩起轿帘,躬身道:“刘公子,请下轿吧!老爷正等着您呢!” 刘秀弯腰走出,一抬头就看见正厅台阶前站着一个身穿便服的人,正是王舜身边的新朝官员,他就是李守无疑了。忙趋步上前,欲行跪拜之礼。李守却疾步迎上前来,双手扶住道:“刘公子,此乃下官私宅,不必行此大礼。” 刘秀只得深施一礼道:“大人如此礼遇,刘秀白衣,如何担待得起。” 李守显得很随意,笑道:“公子是南阳舂陵汉室后裔,下官是宛城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下官诚心相邀,只为叙叙同邑之情,何必要讲卑尊之分?” 刘秀却在心里冷笑道:礼出常理,必有所谋。你不明说,我偏要说明,看你如何反应。便道:“李大人,当年贱兄怒杀申徒臣,伤了大人襟亲,刘某甚觉不安。今日先替贱兄给大人陪罪了。”说完,又要跪拜施礼。却又被李守拦住哈哈一笑道:“事过境迁,刘公子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请!” 刘秀心中稍安,跟着李守走进客厅。里面已预备一桌丰盛的酒席。旁边除了两个侍僕之外,再无别的客人。 两人落座,李守含笑道:“刘公子,今日就你我两人,尽可叙叙咱们南阳轶闻趣事,风土人情。” 刘秀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拱手道:“南阳之地,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刘某生于此地,颇为荣幸。” “说得好。下官也有同感。刘公子,来,为咱们都是南阳人干一杯。” 说起南阳,两人自然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于是轶闻掌故,山水民风,无所不谈,没多大动夫,一坛酒已喝去大半。这时,李守突然嘆息一声道:“江山虽美,可天下不安。南阳恐怕也难逃刀兵之灾。刘公子雄才大略,难道没有什么打算吗?” 刘秀酒喝得不少,但是头脑清醒着呢,一听李守突然说出这种话,马上警觉起来。老小子,想在这儿绕住刘某,休想!便故意眯着眼睛,装着半醉的样子,道:“当然有打算。此次来长安,入太学,就是想入仕朝廷,将来也可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第54页 “刘公子真这么想?”李守似乎很失望,提高了声音道:“公子是刘汉宗室子弟,宗庙被毁,难道不感到难过?” “难过?”刘秀突然仰天笑道,“天下姓刘又怎样?我刘家也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皇室子弟,荣华富贵与我家无缘。如今是姓王的天下,我刘家还是一切照旧,有什么难过的呢?” “公子岂可胸无大志,宗庙被毁,天下罹难,公子应该有復兴汉室之心,安抚天下之志。” 刘秀醉眯双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酒杯一举,结结巴巴地道:“大……人,你不是邀我来吃酒叙叙情的吗,别老提那些烦人的事好不好。来,喝酒。” 李守只得也举起酒杯,道:“对,对,喝酒!” 刘秀一饮而尽,却把酒樽往桌上一顿,摇晃着离开桌子,拱手道:“大……人,这酒也喝了,话……也叙了,刘某……该告辞了。” 李守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德性,却还要假意挽留:“刘公子,何必走得这么急呢,下官还有好多话要说。” “谢……谢大人美意,还……还是改日再聊吧!”刘秀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步三摇晃地往门外走去。 李守不再客气,任他出门而去。刘秀刚刚离开,隔壁房里走出李守的心腹侍从,同邑人黄显。埋怨道:“老爷,那小子有什么非凡之处,还用得着您屈尊降贵礼遇他?” 李守把玩着酒樽,皱眉道:“奇怪,时下谶语道,‘刘秀髮兵逮不道,四七之际火为生。’可是据老夫观其言,察其行,这个刘秀不像是胸怀大志之人。其兄刘縯少年豪杰,颇有名望,莫非谶语所指不是刘秀,而是刘縯?”黄显听明白了,老爷是有意试探刘秀,可是那小子浑浑噩噩的样子,是个成大事的材料么? 昏昏沉沉的大街上,刘秀完全没有了醉意,步履稳健地行走着,内心却在嘲笑着李守的伎俩。老小子不过是王莽的走狗,居然也侈谈復兴汉室,安抚天下,这不是明摆着想抓自己一个叛逆新朝的罪名么,幸亏自己早点离开是非之地。 春寒料峭,冷风袭来,他的酒意完全消融了。李守的话却也在他心里引起震动。是的,宗庙被毁,江山移姓,此刻这种痛苦尤为深切。新野卖谷,太学受辱,都是因为宗室衰败王莽篡汉而起,他能不痛恨王莽,痛恨新朝么?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一心想入仕为宦。是为了光耀门楣?还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不!” 刘秀断然否定,他的心里最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对阴丽华最深情的爱。 三月三,是新野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上巳节原本是古时祭祀水神的遗俗,演变到后来,便成了每逢春季举行的盛大集会。男女老幼,人山人海地涌到水边游玩。热闹之处,自然是生意人赚钱的最佳去处。耍猴的、唱曲的、杂耍的、卖香纸点心的、捏泥人的,更增添了节日的热闹气氛。 今年的上巳节正赶上个晴好的日子,风和日丽,景色旖旎。衣着簇新的俊男靓女们,置身于欢乐的人群,沐浴着明媚的春光,越发显得超群脱俗,雍容风雅。笑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欢声笑语荡漾在青草绿水之间。 河边草地上,正值妙龄的少女阴丽华手拿团扇,正与一个垂髫丫头捕捉着飞舞的彩蝶。她轻绕盈转,举步如弱柳扶风,引得游玩的男子不停地止步观看。的确,渐渐长大的阴丽华更美了,美得令人无可挑剔。难怪不论她走到哪里,周围都会投来仰慕的目光。那只彩蝶似乎也被阴丽华的美丽吸引住了,任凭两名女子全力追捕,它总是在阴丽华的身边盘旋翻飞,迟迟不肯离去。阴丽华追了半天也没有捕捉到,突然把团扇一扔,快步走到水边,呆呆地凝视着碧绿的河水。清亮的河水里倒映出一个美丽的倩影。小丫头慌忙走到身边,不解地问道:“小姐,怎么了,生气啦?” 阴丽华没好气地道:“这只蝴蝶好讨厌,人家越想抓住它,它就越跑得欢。”说着,一双美目之中竟滴出两滴清泪。 小丫头看得清楚,很是奇怪,忽然心里一动,笑嘻嘻地道:“小姐哪里是生那只蝴蝶的气,分明是怨恨刘三公子么?” 阴丽华被说中心事,顿时身热心跳,转身啐道:“死丫头,竟敢取笑本小姐,看我怎么惩治你。”说着,伸手就去抓那丫头。小丫头非常机灵,吓得转身就往小树林里逃。阴丽华在后面紧追。主僕两个银铃般的笑声在小树林中迴荡。 小丫头终于被追上了,阴丽华得意地在她肢腋间乱挠一通,痒得小丫头大笑不止,眼泪都流出来,只好连连求饶道:“好小姐,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阴丽华这才放过她,俯身掸掸裙衫上的尘灰,在一块干净的石凳上坐下。 小丫头讨好地走到背后,轻轻地为她揉着肩,故作正经地问道:“我的小姐,你不会真是为了那只彩蝶生气吧?还哭了呢!” 阴丽华笑容顿逝,面带愁容道:“玄儿,你我名为主僕,却情同姐妹,我的心事,你总该知道的。” 玄儿被她的话感动了,同情地道:“小姐的心事奴婢自然知道。那些求聘的人天天挤破了咱家的大门,真是让人心烦。小姐也该早选佳婿方能断了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第55页 阴丽华脸上一红,道:“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 “可是那些求聘者天天挤破门,谁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小姐只有早定了亲事,方可断去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我当然明白这个理儿,可是那帮人全是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怎可託付终身?” 玄儿突然媚眼儿一笑道:“小姐,那个刘三公子怎么样?奴婢听你提起过。” 阴丽华这时竟全无女儿忸怩之态,非常郑重地道:“刘三公子读书识礼,温文尔雅,算得上好男儿。可是本小姐总觉得他刚强不如其兄刘縯,也许,本小姐还不了解他。他只能算本小姐的入闱之选。” 玄儿双手揉搓了一会儿,发觉小姐呆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便故意用拳头一捶她香肩,笑道:“小姐,一说起刘三公子,您总是一副痴情的模样哟!” 阴丽华惊醒过来,小嘴儿一撇,得意地道:“不是本小姐对他痴情,是他对本小姐痴情一片。这是邓大嫂,不,是他的二姐亲口对本小姐说的。” 玄儿却用小指刮着鼻子笑道:“小姐好没羞,居然在这儿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不怕被人家听到。” 阴丽华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自己的闺房,而是人山人海的上巳节上。顿时惶然四顾,当她的目光扫到小树林边的时候,忽然看见低矮茂密的枝叶间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容。 ◎第29节 阴小姐落入魔爪 “刘三公子!”阴丽华惊叫起来,立刻起身往林子外面走去。可是那张稜角分明的面容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摇曳的枝叶。她惊奇万分,两只大眼睛不停地在如潮的人流中搜寻,可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再也没有出现。 玄儿被小姐一连串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上前拉着阴丽华的手笑道:“小姐看花眼了吧,哪里有刘三公子。要是他真的来了,还巴不得跑过来见小姐呢。” “不,就是他!”阴丽华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两只眼睛。刚才明明看见刘秀的面容在枝叶间一闪就不见了。虽然,她与刘秀只有一面之交,而且时隔三年,可是那张英武的面容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绝不会认错的。 玄儿跟在她身后,在人群中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刘三公子的影子。忍不住嘟嚷道:“小姐,依奴婢之见,您一定是想念那刘三公子,想得满脑子全是他。您想,那刘三公子远在长安求学,怎么会来这儿呢?”阴丽华用手捶捶额头。是啊!刘秀远在长安,虽说已过三年,可是从没听邓大嫂说过他回来了。难道真如玄儿所说,自己思念他过甚,看花了眼。真是不可思议,仅仅一面之缘,怎么会对他如此痴情呢? 阴丽华正在困惑不解,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姐是在找我吗?” 她心里一阵狂喜,立刻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眯着两只小眼睛满面带笑地盯着自己。阴丽华一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慌忙迴转身来,举步便走。对她来说,像这种无聊的男人见得多了,对付他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尽快远离。可是,这次的办法行不通了。因为这个男人不仅无聊,简直是无赖。他显然注意阴丽华很久了,见她转身要走,忙急走几步,赶到前头,拦住去路,笑嘻嘻地道:“我说大美人,别走啊!陪大爷乐一乐行吗?” 阴丽华一看要有麻烦,心里害怕了。但表面上镇静如常,止步怒斥道:“何方狂徒,敢对本小姐无礼!” 这时,玄儿也抢到跟前,护住主人,柳眉一竖,大声道:“哪儿钻出来的臭男人,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阴府小姐,若敢使坏,我家阴大爷决饶不了你。” 小眼男人哈哈一笑,左手一拍胸脯,骄横地道:“美人儿,你可要看清楚。大爷不是狂徒,也不是什么臭男人,是堂堂的游徼大人——王新贵。” 一听眼前的恶徒就是新任的游徼大人王新贵,不仅阴丽华、玄儿吃惊害怕,就是围观看不平的人也感到心头冒凉气。这个王新贵据说在新朝里很有后台,从一个市井无赖一下子做了新野县署的游徼。平时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连新野县宰潘临也让他三分。这种新贵的角色,谁敢招惹! 王新贵一报大名,见四周鸦雀无声,更加得意,对阴丽华“嘿嘿”一笑道:“我说美人儿,大爷可不管你是阴府小姐还是阳府小姐。只要是新野有名的美人儿,就得乖乖地跟我走!” “呸!”阴丽华芳心怒火燃起,完全忘记了害怕,一口吐在王新贵的脸上,斥骂道:“无耻的东西,让本小姐跟你走,休想!”一边骂,一边拼命往人群外面挤。 王新贵羞恼成怒,瞪着小眼睛叫道:“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们,给我抢!” 谁也没注意王新贵还带着两个奴才。那两个穿着便衣的奴才一听主子令下,从人群中冲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阴丽华就走。玄儿大惊冲上去拼命撕咬,却被王新贵一巴掌打昏过去。 阴丽华拼命哭喊救命,可是,人山人海,竟无一人应声。围观的人们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心多看阴丽华一眼。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些平日仰慕阴丽华美貌,多次去阴府求亲的纨绔子弟。这帮夸夸其谈的傢伙,求亲时,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如何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可是如今梦中佳人真的遇到危难,他们却慑于游徼淫威,龟缩起来。也有几个跃跃欲试者,见没有人一同出面阻拦,也只得作罢。 第56页 眼见着新野美人要被王新贵抢走,人们正在焦急无奈之时,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叫:“住手!” 这一声喊叫,声音宏亮,充满了愤怒,分明是从人群的东南角传来。人们一听有人敢出面相救,唿啦一声,从东南角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一条人影如飞一般地追向王新贵。不消片刻,人影便落在阴丽华的前面。阴丽华惊慌中看见眼前的救星,失声惊叫道:“刘三公子,是你!” 来人果真是刘秀,他满面怒容,虎目圆睁,怒视着这帮恶棍,朗声道:“清平世界,朗朗干坤,身为地方官吏,竟强抢民女,难道不怕王法么?” 人群中那些仰慕阴丽华美貌的纨绔子弟一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顿时壮了胆色,齐声吼道:“强抢民女,国法不容!” 两名恶奴一见有人要打抱不平,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助威,有些害怕了,架着阴丽华不敢往前走了。 那王新贵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他一见打抱不平的是个文弱书生,更加骄横,便左手一拍腰间的配刀冷笑道:“一个臭书生,也敢在这儿跟大爷论王法,实话告诉你,大爷就是这儿的王法。” 刘秀哈哈一笑道:“就算你可以以手遮天,可是,你不怕这里几千名百姓么?” “百姓?百姓能怎样?他们敢把游徼大人怎么样?” 刘秀扫视众人,愤慨地道:“诸位乡亲父老,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汉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阴小姐落入魔爪吗?” “不能!”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三部分 ◎第30节 无功而返 人们的愤怒之火被点燃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几十名“有血性的男子汉”一下子涌了出来,站在刘秀一边,摩拳擦掌,准备争相表演“英雄救美人”的壮举。 王新贵的两名恶奴一见这种架势,吓得丢开阴丽华,掉头就往后跑。后面的人们一见,“轰”地一声拥上前去,抡拳踢腿就是一顿好揍,两个恶奴鬼哭狼嚎,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王新贵想不到这些人真的敢殴打地方官吏,这才真的害怕起来,也想掉头往回跑。那几十名“男子汉”不待刘秀髮命,便冲上前去,摁倒他就是一顿痛打。王新贵再也“贵”不起来,学着两个奴才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刘秀拉着阴丽华的手便走,一直离开人群走到河边才停步,回过头来,关切地责怪道:“阴小姐,你怎么只带个丫头就到这种地方来,遇着歹人怎么办?”阴丽华灿然一笑道:“不是有你刘三公子在么!今天多亏遇着三公子,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刘秀谦恭地摇摇头苦笑道:“刘某有何值得阴小姐夸奖的。小姐的名声,新野人哪个不知,就算刘某不在,那些仰慕小姐的人也会争相出手的。” 阴丽华被他说得俏脸儿一红,娇笑道:“怎么,刘三公子也会吃醋么?不管怎样毕竟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小女子感激不尽,至于那班‘仰慕者’真是令人心烦。小女子正是被他们搅得心烦,才带着玄儿出府游玩的。” “小姐才貌过人,自然仰慕的人很多喽!” “刘三公子也会讨女子的欢心?” “不,刘某说的是真心话。就是刘某也对小姐早有仰慕之心。” “小女子不信。我阴家的门槛都被求亲人蹬破了,怎么没见刘家托人来亲?” “一言难尽!”刘秀脸色一黯。 阴丽华望着他心痛神伤的表情,这才注意到他浑身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样子与三年前去长安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便猜定他必有艰难遭遇,于是,伸出纤纤玉手拉着他,柔声道:“三公子,那儿有一方干净的草地,我们去那儿好好叙谈,好么?”姑娘的柔情足以消融任何难以化解的心中块垒,刘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温顺地被阴丽华拉着手走进小树林里。这儿青草如茵,树木繁盛,如盖的枝叶仿佛把外面的喧嚣世界隔离开来。两人席地而坐。阴丽华甜脆的声音问道:“三公子何时从长安归来,求得功名了么?为何如此狼狈?”刘秀见问,突然脸色发灰,热泪涌流,摇头切齿,嘆息半天才道:“不怕阴小姐笑话,刘某真是无颜再见故人啊!长安求学三载,参加殿试,考上甲科,成绩斐然,原本可以任职大府,出入朝廷,有望名列公卿,可是……” 原来,刘秀在太学求学三年,正赶上新朝第一次开科取士。刘秀、严光、邓禹、强华四人均以出色的成绩得以参加殿试。金殿之上,老太师王舜亲自主持殿试。刘秀四人下笔如有神,毫无费力地做完了王舜亲自拟定的考题。面对太师提出的各种兴国安邦的问题,刘秀镇定自若,引经据典,说古论今,回答得精闢独到,条理清晰,令王舜不停颔首微笑。在场的人谁都能看出来,老太师对他太满意了,必取他为甲科无疑。 可是,当时正值汉景帝七代孙、徐乡侯在临淄的反莽叛乱被捕灭,张充等人又图谋拥立汉宣帝曾孙刘纡为帝反莽。事图不密,被王莽全部处死。接连的叛乱,使王莽对刘氏宗族恨之入骨,一改笼络的政策为排挤镇压的政策。一夜之间,刘汉宗室被削去侯爵,减掉封地俸银无数。当王舜将殿试的结果禀明新皇帝时,王莽一看,又是姓刘的独占甲科榜首,登时,心头就不舒服,他再也不愿意金殿之上再有汉室家族子弟,于是,不顾太师王舜的苦谏,御笔一挥,勾去刘秀的名字。 第57页 金榜张贴出来,严光、邓禹、强华三人均在甲科之列,刘秀榜上无名,自然羞愤难抑。四人深谙时势,自然明白原因所在。严光、邓禹原本不满新朝,无入仕之心,参加殿试,仅为证明自身实力而已,今见刘秀贤才竟被王莽拒之殿外,于是公开声明不入新朝,以示抗争;强华为表示对刘秀的同情之心,也不愿做新朝的官。王舜眼见天下之才难入其彀中,竟忧愤之极,一病不起。王莽虽然亲自过府探视,却不准其所请。 刘秀入仕无望,对新朝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在长安多呆一天。严光、邓禹虽然不愿入仕新朝,却要继续留在长安,一边研究学问,一边静观新朝的变化。此时,又逢王莽第三次改币,五铢钱贬值,严光、邓禹生活顿时困窘,刘秀为帮二人度过难关,不得已将坐骑卖了。三人在十里长亭洒泪而别。 面对阴丽华的温情脉脉,刘秀像对待知心的老友一般,敞开不轻易示人的心扉。说到宗庙被毁,入仕艰难时,他涕泪横流。难以自已。阴丽华的纯真少女之心为之震撼,也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但美目转盼之间,却又道:“三公子境遇,的确令人同情,可是,天高海阔,公子何必非吊死在新朝这棵树下呢?” 刘秀拭去泪水,冷笑道:“刘某并没看重新朝仕途,可是有一位刘某非常仰慕的女子却声言不嫁白衣女婿,真是一言折倒男子汉啊!” 阴丽华顿时脸胀得通红,跳起身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为了……” “不错,刘某正是为着小姐,不远千里,进京求学,为求仕宦,折为受辱。是否出乎小姐意料之外?” “不,”阴丽华俊脸儿严正,道,“小女子只不过想嫁一个胸有大志,治世安民的郎君。并非只是为贪图荣华富贵。而且小女子发此誓言是在王莽篡汉之前,如今新朝立国不正,不顾天下百姓之苦,入仕新朝,便是助纣为虐,小女子岂会不明此事理。仕宦之路千万条,仕宦之本为天下。公子难道不明此理么?” “仕宦之路千万条,仕室之本为天下。”刘秀轻声念道,幡然悔悟,一跃而起,对着阴丽华连着鞠了三次躬,感激地道:“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某愚笨,竟曲解小姐芳意,真是羞愧难当。” 阴丽华开心地笑了,三年了,她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开心过,纷至沓来的求亲者扰得她心烦意乱,仅有一面之缘的刘秀却勾起她多次回忆,但仅此而已,她对刘三公子太缺乏了解。今日一叙才知道刘秀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少女的情窦一旦被打开,就变得无所顾忌。阴丽华美目含情,双手把刘秀拉到胸前,紧紧地盯着他的浓眉大眼,含笑道:“我娘常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天下男子痴心的极少,所以要我对那些慕名前来求亲的纨绔子弟要格外小心。没想到,公子就是那极少的痴心男子,我……我真是太感动了,不知怎样报答公子的一片痴情。” 刘秀一听,又惊又喜,竟忘情地把姑娘拥抱起来,道:“我回家之后就托人来求亲,你答应么?” 阴丽华被他的情绪感染,任他拥抱入怀也不挣扎,却摇头低语道:“公子何必性急,我的誓言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此时托媒求亲,叫我如何做答。” 刘秀听明白了,阴丽华发过誓,非将军不嫁。此时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连皇族子弟享有的特权也没有了。凭什么去阴府求亲呢?既然自己已绝意于新朝仕途,惟有叛新反莽,恢復汉室才有显贵之日。宗庙被毁,自己屡遭折辱,他早有匡復汉室,反莽灭新之志。阴丽华的誓言无疑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一信念。因而他双手扳着阴丽华的香肩,双目注视着她,异常坚定地道:“小姐请放心,刘秀知道怎样去建功立业,以不负小姐平生之志。” 阴丽华娇笑道:“你不会说我太过庸俗、世故吧!不过,请公子放心,阴丽华的心永远属于公子的,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刘三将军来娶我的。” “真的,丽华?”刘秀感动极了,再一次紧紧拥抱着她。 “是的,文叔!”阴丽华忘情地把滚烫的脸儿紧贴在刘秀宽广的胸膛上。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仰脸儿问道:“文叔,你早就跟着我了,是吧?为什么一直到有人欺负我,你才肯出来相见?” 刘秀笑笑,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可是只能依依看着爱慕的人儿,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你。真怕被你看到这副穷魂落魄的样子。所以你一看见我,我就赶紧躲开了。” “这么说,本小姐倒要感谢那个恶棍王新贵,如果不是他,我们还不能相见呢!” 两人正在情意浓浓之时,忽听林子外一男一女的声音喊道:“三公子,你在哪儿?” “小姐,该回府啦!” 刘秀听出斯干的声音,阴丽华听到了玄儿的声音。可是,两人怎么捨得分开。相互凝视了半天,刘秀才松开双臂,解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放在阴丽华的手中,激动地说道:“丽华,我还要做大将军,相思之苦是少不了。这只玉佩算是个纪念吧!” 阴丽华深为所动,便摘下自己髮髻上的金钗,回赠刘秀。转瞬三载,刘元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长子邓泛已经牙牙学语,次女邓恬尚在襁褓之中。邓晨闻听小舅弟从长安归来,慌忙丢开外面生意,奔回府中,一进客厅大门便喊叫道:“文叔回来了,求得功名了么?” 第58页 刘秀忙把孩子交给侍女,疾步迎出门外,给姐夫躬身施礼道:“小弟无功而返,让姐夫失望了。” ◎第31节 不过是一句戏言 邓晨不过是一句戏言,根本没把功名当回事,忙安慰道:“如今王莽篡汉,天下混乱,哪里谈得上功名。你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刘秀笑道:“小弟功名无望,全身而回总是可以的吧!” 邓晨见他果然释怀,便不再劝慰,二人携手进客厅落座。下人重新献上茶来,邓晨呷了一口茶水道:“文叔一去三载,寒窗苦读,真是不易。这次就在我新野盘桓几日,也可了却我和你二姐的思念之情。” “这……”刘秀想起阔别三年的母亲,归心似箭,可是姐夫一片情意,如何回绝呢。正不知如何回答。 二姐刘元却啐了一口丈夫,嗔怪道:“你只知了却咱们的思念之情,可知三弟想娘心切,母亲念儿之甚。” 邓晨却摇头道:“不妨事,我昨日才从舂陵回来,岳母和全家上下都好,请三弟放心。至于岳母那儿,只需派人告知三弟已平安回来,不日就到府上,她老人家也就安心了。夫人,请你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我和三弟要痛饮一场。” 刘元笑道:“看把你美的,今儿个,我也要跟三弟喝几杯。”说着,便走出客厅,一边吩咐人置办酒席,一边命人骑快马奔舂陵报信。客厅内,邓晨望着落魄归来的刘秀道:“三弟长安求学三载,所得非浅吧?” 刘秀苦笑道:“寒窗三载,无功而返,会有什么所得。” “三弟差矣。如今王莽篡夺汉政,惟恐你们刘姓再起余波。一夜之间全部缴回汉诸侯王玺绶。刘姓诸侯王三十二人,列侯一百八十一人同日遭贬废回庶人。三弟既为刘汉家族,不为新朝所容自在意料之中。愚兄所言非指功名。” 刘秀顿时醒悟,慨然道:“小弟明白了。太学三载,小弟略通经书大义。更重要的是长安三载,小弟静观天下态势,潜心新朝歷史,留意王莽的发迹史已有心得。王莽施政,夸夸其谈,不切实际。新朝官吏欺上瞒下,搜刮百姓,恣意妄为。使天下日益困窘,民不聊生,仇新恨莽之怒火一点就着。所谓大乱大治,不乱不治。此时正是壮志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小弟不才,岂肯放弃这样的良机。” 邓晨闻言又惊又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刘秀与三年前刘秀相比,不仅胸有大志,而且很有谋略眼光,不可同日而语了。邓晨心里高兴,右手一击桌案,道:“三弟说得对极了,当今天下仇新之心日甚,思汉之心日切,正是天赐我等建功立业的良机,愚兄早有反莽之心,你长兄刘縯也在搜罗天下豪杰,以备起义,府中宾客已有十几人。三弟归来,正好参与谋划。” 刘秀听了,自然满心欢喜,却异常沉静地道:“自古以来,举事容易成事难。当年秦朝残酷,天下苦极而反。陈胜、吴广首举义旗,应者如云。西楚霸王项羽鉅鹿之战,九战九捷,大破秦军,威名远播。然而得天下者,非陈胜、吴广、项羽,却是锋芒不露的高祖皇帝。我等举事必小心谋划,静待良机。不举则已,一举必成,切不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邓晨再一次被妻弟的深谋远虑所折服,喟然道:“是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莽假传天命,篡夺汉政,新朝必不得长久。天命何在?愚兄有一姓蔡的朋友,其父蔡公是南阳有名的谶讳家,颇好图谶,常与人议论天下大事。蔡公从宛城来新野,今晚摆设家宴,愚兄也在邀请之列,三弟可一道前去,听听蔡公高见。” 刘秀不置可否,他不是不相信天命,而是不相信那些所谓的谶讳名家。王莽篡汉,哀章为投其所好,假造金匣,矫传天命,这是他亲眼看到的鬼把戏。而那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古文学家刘歆则连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都容不下。可见,天下虚伪的骗人东西太多了。这位蔡公十之八九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但姐夫既然相信他,自己也不必点破他,况且,听听名家议论朝政也不无裨益。 姐夫郎舅正谈得投机,刘元走了进来,笑道:“瞧你们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酒席置办好了,尽管一醉方休去吧!” 邓晨便起身便道:“不,千万不可吃醉了酒,今晚还要留着肚子赴蔡公家宴呢!”新野蔡公不愧为有名望的,家宴之上,宾客济济,都是当地年长有些声望的人,邓晨、刘秀是晚生后辈,只能坐在末席。蔡公皓首银髯,言谈文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与人谈论天下之势,时而悲天悯人,时而痛心疾首,听者无不随声附和,嘘唏嘆息。刘秀听他言谈之中,除了同情刘汉家室,别无新意,便觉无味,只是出于礼节,仍端坐在那儿,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忽然,座中有位客人揖手问道:“请问蔡公,‘刘秀髮兵捕不道,四七之际火为生’这句谶文究是何意?” 刘秀听了,不由一怔,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谶文,他不是钻研谶讳之学,也没听说过这句谶文。蔡公脸色微变,半晌才答道:“这句谶文早在暗中流传,老夫专事谶讳之学,当然深知其意。不过,事关诸位身家性命,还是佯作不知为妙。” 第59页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更觉得他深不可测,偏偏那位客人不知深浅,有意在众人面前露脸,慨然道:“蔡公处世谨慎,学生明白。这句谶文的意思很清楚,意为新朝不久长,汉室将復兴,刘秀当灭新做天子。但不知这位刘秀是谁?请蔡公赐教。” 一语甫出,满座皆惊,刘秀、邓晨惊讶不已。刘秀回想起初入长安时,国师公刘歆故意改名刘秀,必定与这句谶文有关。莫非这句谶文真的是天传符命,自己真有天子之命?刘歆有意改名,以与谶文相符,实是欺世盗名之举。 蔡公显然乱了方寸,颜色大变,有意斥责客人,又恐失了礼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宾客们吃惊之余,议论纷纷。“哪位刘秀?” “莫非就是国师公刘秀?” “不,国师公不是叫刘歆吗?何时改名为刘秀?” “这还不明白,国师公早就知道这句谶文才改了名字的。” 刘秀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忽然离座站起哈哈大笑道:“诸位,莫要胡乱猜测,天下同名同姓者并不多,刘秀当做天子,怎么见得就不是在下呢?” 众人吃了一惊,闻声望去,见是一个陌生的英俊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 蔡公怒声问道:“阁下何方高人?” 刘秀揖手施礼,朗声答道:“舂陵刘秀,刘文叔!” “狂妄之至,难道不怕王法加身吗?” 座中宾客也纷纷讥笑道:“年轻人,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这小子,名不见经传,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姓刘,就以为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刘秀毫不理会众人的嘲讽,神态自若地向四周抱拳揖礼,然后举步昂然离去。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客人。 邓晨也对这位妻弟的不寻常举动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刘秀是一个言语谨慎、举止稳重的人,长安三载,变化竟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惊奇。可是他相信刘秀绝不是一个轻狂的人,他的反常表现必有不寻常的理由。他顾不得礼节,也跟着起身告退。直追出蔡府大门外,邓晨才赶上大步奔走的刘秀,异常惊奇地问道:“文叔,今日为何口出狂言,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刘秀笑而不答,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见路旁有一小小的酒店。刘秀用手一指道:“姐夫,咱们进去喝两盅,怎样?”邓晨摇头。 “还喝酒?今天喝了两次了,难道非喝醉才成?” “不错,小弟今天高兴,不醉不休。”刘秀说着,迈步进了酒店。邓晨无奈,也只好跟着进去。 店里的伙计正准备打烊,忽见进来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人,慌忙迎上去,殷勤地笑道:“两位客官,这时候还来吃酒?真对不住,小店没有什么好菜了。” 刘秀一挥手道:“没有好菜不要紧。有酒没有?” “酒倒是有,还是上等的女儿红呢!” “尽管端上来!” 两人在桌旁对面坐定,伙计抱来酒罈,每人给筛了一碗,退了下去。 刘秀双手举酒,笑道:“姐夫,小弟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先喝了这碗酒,小弟有话说。”说完,先一饮而尽。 邓晨莫名其妙,只好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完刚把碗放下,只听刘秀说道:“小弟曾发过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很幸运,阴小姐对小弟情有独钟。可是,她要小弟做了将军才肯嫁。所以小弟曾发誓,今生今世要做个将军。可是,今晚小弟突然感到做个将军实在太没有出息了。蔡公府上的宾客议论谶文:刘秀当做天子。这是天降符命,小弟理应顺天承命。匡復汉室社稷,建千秋功业。自今日始!” 邓晨见他言语激动,红光满面,也受了感染,郑重地道:“三弟有此雄心壮志,实在是汉室之幸,家族之福。这天下本是你刘家的,王莽篡政,数冒汉制,天下愤怨,暴乱将起,这是天意要灭王莽。今日蔡公府上,文叔独应谶文,岂不是天意么?” 刘秀敛起笑容,亲自勘满两碗酒,用掌一击桌面道:“豪杰人物,待势而起。姐夫,今后行事务必谨慎小心,方成大业。” 两个举起酒碗,碰了个脆响,然后一饮而尽。 悠悠白水河又迎来一个鸢飞草长的春天。南顿令刘钦墓旁的苍松翠柏又长高了丈许。墓碑前,长安归来的刘秀面容肃然,跪伏在地。刘嘉、刘縯、刘仲、刘谡依次跪在他身后。 “爹,儿子不孝,一去三载没有回来看您。今天总算回来了。儿无能,没取到功名,光耀门庭,可是,儿子取回来了比功名更重要的东西:匡復汉室之志。儿子愚顽,直至今日,才理解作为一个汉室子弟肩上的责任和义务。爹,请您相信儿子一定不会忘记您的遗愿,杀贼灭新,匡復我刘汉,建功立业,光大门庭。”刘秀字句铿锵,哀哀祭告。 刘縯对刘秀的话听得字字入耳,心中不禁又悲又喜。刘秀从小性格刁钻任性,不服教诲。一心只事稼穑,不问时事。他苦口婆心,疾言厉色,也毫无作用。没想到长安求学三年,竟有了匡扶汉室之志,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心里怎么不高兴万分。便进前一步道:“三弟不忘家父遗嘱,有復汉之志,足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如今,王莽失政,天下怨恨,正是我们举事的良机。三弟谋略过人,可参与谋划。” 第60页 刘嘉、刘仲、刘谡也齐声言道:“是啊,新朝官吏依恃王莽权势,可把咱们姓刘的欺负苦了。文叔既然回来,就快点说说怎么起事吧!” “起事?”刘秀扫了众兄长一眼,盯住刘大哥刘縯问道:“大哥现在就有举事之心吗?” 刘縯郑重地点点头:“如今正是天赐我復汉灭莽的良机,我们还犹豫什么呢?可是,大哥自知才疏学浅,所以要请众兄弟一同具体计议。” 刘秀正色道:“大哥和各位兄长的高见,小弟实在不敢苟同。长安三载,小弟不仅习学经书大义,更关注天下时势,搜集王莽发迹的歷史。王莽所以能够篡汉自立新朝,并非完全依仗权术。一则汉室失政,天下寒心;二则王莽谨慎,贤名日隆,士人归心。两厢对照,王莽才敢代汉自立,却没有立即招致天下的反对。而今,王莽已立,日益骄横,施政暴虐,天人怨愤。虽然新朝败相已现,但尚未到必死之地。如果贸然起事,成败难测。安众侯刘崇、东郡太守翟义、徐乡侯刘快,先后举兵反莽均遭失败。前车之辙,不可不查。我们既有復汉之志,不举则已,一举必成。切不可功败垂成,枉为他人做嫁衣。” 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切合实际,比长安游学狼狈而回的刘縯,性情稳重多了。刘縯听完之后,对读过太学的三弟顿生钦佩之情。三弟看问题有头脑,有眼光,比自己强多了,将来可有大出息。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第32节 一个共同的理想 可是,刘仲、刘谡却以为刘秀还是三年前的老样子,胸无大志,胆小怕事,刘谡不高兴地讥笑道: “文叔,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等到王莽死了,把死尸从御座上拉下来就成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刘秀完全是一副认真的样子,笑道,“豪杰人物,待势而起。耐心等着吧,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你们照旧习练武艺,总有用得着的那一天。小弟还去侍候那几亩田园,当然不会影响读书习武的。” 说完,沖父亲墓碑拜了三拜起身往白水桥走去。隔河相望,他开垦出来的那块田园,禾苗茂盛,长势喜人。 刘縯没想到刘秀又去侍侯那几亩田地,心中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三弟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见,自己再也没有必要来管他了。 白水河畔,刘縯等家族子弟及其宾客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跃马挥刀,苦练不止,雄壮的喝叫声传出老远老远。 刘良、樊娴都放下了两颗悬着的心,王莽建立新朝以来,刘縯众兄弟就多次嚷着要举旗反莽,都被他叔嫂二人给阻拦住了。刘崇、翟义、刘快等人的结局让他们心惊肉跳。举兵叛莽是一件容易的事么?弄不好反莽不成反招来灭族之祸。他们并不是怕死的人,而是怕刘縯这帮弟兄行事鲁莽,难成大业,枉送了家族人的性命。现在约略放心了,有三儿刘秀在,这班兄弟安分多了。可是,眼见天下大乱,他们能安分几时,等待他们的是怎样命运?歷史总是沿着它故有的轨道演进着。踌躇满志的新朝皇帝王莽为推行他的宏伟的改制政策,汉朝封号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边邑各族,以新朝封号取代汉朝封号,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号不是含有卑贱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惹恼禀性耿直的四夷头人,一时,边境线上风云乍起,融洽的民族关系不见了,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头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视新朝,立即调兵遣将,一扬国威。东北战匈奴,西南镇句町。一时,郡县凋零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疾病战死者十之六七。 四边战争的负担当然要由老百姓承担,新朝内部的政治、经济更加恶化。官吏们为迎合圣意,报喜不报忧。王莽开始按部就班地改制,推行“五均六管”赊贷令,规定凡从事渔猎樵採的人,养蚕缫丝的妇女,甚至医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纳税。官吏们更是上下其手,横徵暴敛。穷苦的百姓没能从改制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逼破产为奴,家破人亡。 时光在飞逝,积怨在沸腾,像是堆积的干柴,只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势。太师王舜的预言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新朝这艘大船驶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天凤四年,琅琊海曲人吕母率先发难,聚起千人起事,为被冤屈而死的儿子復仇。吕母自封为将军,几千人攻破海曲城,杀死县宰,周围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争相投奔,义军迅速扩大。此时,南方的荆州地区发生饥荒,成群结队的饥民涌入沼泽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飢,因相互争夺死了不少。这时,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凤两兄弟乘机自立为渠帅,聚集几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马武、成丹等英雄争相投到其麾下。义军以绿林山作为根据地,四处出击,打击新军,声名雀起,时称绿林军。 一年之后,琅琊人樊崇因穷为盗,聚众一百多人,在营地起义,时蓬春、徐二州饥荒饥民成群结队吃大户。樊崇身怀武艺,专门打劫官绅之家,所得钱财尽行分给饥民,因而得到众人拥戴,一年之内,投奔他的饥民近万人。此时,东莞的宝安、临沂的徐宣、谢渌、杨音也同时揭竿而起,与樊崇遥相唿应。为了作战时能与新军相区别,樊崇令义军将士把眉毛都染成红色,称为赤眉军。同时,在冀、幽之地还活动着“铜马军”。各地义军风起云涌,迅速漫延开来,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王莽调兵遣将,往各地镇压。 第61页 南阳舂陵,刘縯等汉朝宗室眼看着新朝天下大乱,兴奋不已。但是,为慎重起见,他们忍耐着、等待着、谋划着名,为着復辟刘汉天下积蓄着力量。 一日,刘縯弟兄练完武艺,刚刚从白水河边回到府里,家人刘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来徵用马匹了。”刘縯吃了一惊,马匹是自己将来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骑,哪捨得让新朝官府征去。原来,王莽改制封号,挑起同周边狄夷之间的战争。内地义军风起云涌,战事不断,马匹一时奇缺。自古以来,中原战马不如北境西边游牧地区的马强壮善战。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饮食以肉类、奶类为主,生活中缺少粮食和茶叶。中原骑兵坐骑的来源,主要靠粮食、茶叶与游牧部族相交换。王莽挑起双方的战争,边境战事不断,马匹就很少能进入中原。新朝为弥补战争中的马匹不足,只得向民间有马的人家强征硬拉。 刘縯一听说官府要征马,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对刘宽吩咐道:“告诉他们我们府里没有马匹,实在不行,取些银两给他们。” 刘宽摇头道:“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只要马匹,不要金银。咱们府上应徵五十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刘縯气得一掌击案,怒道:“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凌我刘氏。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府上一匹马也没有,看他们敢怎样!” “小人尊命!” 刘宽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时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去。却被一旁的刘秀阻拦住。刘秀面色沉静,对长兄道:“大哥,欲成大事,须详加谋划。且莫逞一时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觉,府中尚有羸老病弱的马匹,权且搪塞过去就是。” 刘縯醒悟过来,嘆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险些误了大事。来人,就把那羸弱的马匹牵出去几匹,把王莽走狗打发走。” 刘宽遵命而去。刘縯弟兄四人说起王莽新朝悖暴无道,贪征暴敛,无不切齿痛恨。正说得激愤,忽见伯姬扶着母亲进来。四人忙施礼迎进。樊娴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着子侄四人,嘆息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去世十几年了。娘熬到今天,总算把你们盼大了,能自立了。总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娘知道,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要继承你爹的遗志,,为匡復汉室出力。娘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们,惟求能老死舂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着你们復兴汉室的那一天。” 刘縯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娘,您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看到復兴汉室的那一天。到那时,您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了。” 樊娴都摇头笑道:“娘可不敢有此奢望。復兴汉室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儿要有长远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随你们东挡西杀,反而成了累赘。宁愿安守舂陵,静待你们的佳音。” 刘縯等人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举事在即,忠孝两难全。自古贤者都不能两全,何况他们。 正说着话,刘宽一脸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来,禀道:“回老夫人,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羸弱的马,交与官差,他们还不肯罢休。小人就招唿府上的十几名家人僕从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帮小子吓得转身就跑了。” 刘縯一听,双手击掌笑道:“刘宽,做得好。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舂陵刘氏的不凡之处。” 刘仲也一指刘宽的肩头,笑道:“刘宽,真有你的,合着主子没着急,下人猴急起来了。” 刘秀却忧虑地道:“大哥、二哥别高兴得太早。如今天下纷乱,新朝官府对我刘氏更是提防三分。刘宽所为更会激起官府的仇视,麻烦的事就在眼前。” 樊娴都担心极了,道:“三儿说得对,你们宜早作防范,以备突发事件。” 刘秀望着年近六十的母亲,心头髮酸,忙又安慰道: “请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伯姬扶母亲回房歇息。”伯姬点点头,上前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娘儿俩说着话儿走出门外。果不出刘秀所料,天刚过午,麻烦就来了。刘縯弟兄与宾客们正在客厅里议论时事,刘宽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叫道:“公子爷,不好了,府外来了一伙官兵,领头的是个当官的。扬言要我们府里交出五十匹马,否则就要冲进来拿人。”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宾客朱祐、臧宫率先叫道:“刘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门来了。” “是啊,这开门第一仗就交给小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刘縯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扫视着刘秀,等待他的意见。 刘秀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大事尚未谋划妥当,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觉。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吧!”刘縯点点头。 “好,此事就交给三弟处置,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 朱祐、臧宫只得沮丧地坐回原处。刘秀跟随刘宽往府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看,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官兵执戟绰刀堵住去路,为首的正是小眼睛游徼王新贵。王新贵正大大咧咧地骂人,看见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坏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新贵不骂人了,眼睛盯着刘秀,面带冷笑,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撕成碎片。 第62页 刘秀却是出奇地冷静,紧走几步,来到王新贵面前,施礼笑道:“不知游徼大人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王新贵嘴巴一撇,冷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还是刘汉宗室。小子,当日的英雄之气哪儿去了,怎么今天对大爷这么恭敬?” 刘秀佯装不知,故作惊奇地问道:“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专门揖盗查奸的游徼大人有关?” 王新贵把眼一瞪,怒道:“小子,你少装蒜,新野上巳节之事,大爷可不会忘记。” 刘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谢大人提醒,新野上巳节,小民当众怒斥过一个强抢民女的市井无赖。好在众人见义勇为,不待小民动手,就教训了那无赖一顿,新野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事。莫非游徼大人那天执行公务,也在现场?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 那群堵在门口的官兵,无人不知王新贵强抢新野美女阴丽毕遭众人殴打的事,一听刘秀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新贵最怕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丢人的事,脸胀得通红,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跺脚,骂道:“大胆刁民,胆敢抗拒官府,不交纳马匹。还不受缚谢罪。” ◎第33节 把我的马算上 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徵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復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藉口,想报復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徵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縯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 刘秀平静地道:“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 臧宫也着急地道:“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 刘秀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 刘縯点点头,扫视众人道:“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 刘縯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 “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藉口报復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縯突然说道:“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 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 刘嘉、刘仲、朱祐、臧宫也一齐争道:“把我的马算上!” “我的赤兔马算上!” “……” 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 刘縯不安地道:“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 刘秀面向大家,笑道:“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入手。刘縯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嘆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復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第63页 “伯升兄说得对,”刘谡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復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 刘仲气得指头乱敲卓案,叫道:“那些不明时势的傢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 刘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 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唿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復汉。” 大家一听,也贊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復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悽厉的哭喊声:“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縯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髮,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縯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 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 刘縯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縯瞪大眼睛,叫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 刘玄哭道:“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 原来,那王新贵离开刘縯府上,便往刘玄府门口而去了。刘玄府上距离刘縯四五里地,两家本是刘汉同支,来往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縯要起事反莽之后,害怕受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縯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縯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縯府上。 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徵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羸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徵到几匹羸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捨不得几匹马竟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僕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縯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道:“站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汉,有种就梗起腰板去报仇。我府上宾客豪杰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帮你。” 朱祐、臧宫一听,立刻一拍胸脯,朗声道:“只要伯升兄一句话,杀王新贵就跟宰猪杀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恶徒的人头。” 刘秀阻拦道:“大哥,千万不可莽撞!” 刘縯打断了他的话,愤懑地道:“什么莽撞小心,三弟,我们要是再这样小心谨慎,只会让天下人认为我刘汉宗室软弱可欺,宗室子弟也只会更加胆小懦弱。凡举大事必有危险、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给宗室子弟做个样子,为子张叔父报仇,为刘汉宗室出口气。” 刘秀的心为大哥的话所动,一改往日稳重的性格,突然扬起双拳吼道:“大哥说得对,今天的仇一定要报。不仅仇要报,我们还要聚会声讨新朝官吏的罪恶,激起宗室子弟对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刘縯顿时明白了刘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谋略过人。忙近前问道:“三弟可有杀贼妙计?” 刘秀胸有成竹,轻轻点头,走到刘玄跟前拉着他的双手道:“圣公兄,叔父惨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气?” 刘玄拭干眼泪,一改往日柔弱之气,圆睁双目,叫道:“你放心,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也。” “好,一切听从小弟安排。” 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舂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舂陵徵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 第64页 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 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 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竟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 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歷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勐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拼命哀号道:“饶命啊!” 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迸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唿“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縯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 “不甘心!” ◎第34节 愿听从伯升差遣 人群中有不少人挥舞双拳吼道。但也有人发问道:“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么?” 刘縯慨然道:“造反便是叛逆新朝,灭门之罪,我刘伯升也不愿拿大家的性命做儿戏。可是,情势所迫,不造反别无生路。这天下本是我刘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夺了去。作为宗室子弟,能够心安理得吗?新朝视我刘氏如寇雠,岂容我刘氏有出头之日。圣公家仇,便是明证。诸位切莫让人家刀架脖子,还任人宰割。游徼被杀,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有所准备,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听了刘縯之言,顿时哑然无声,有人则面露惊慌之色。 这时,刘秀又开口言道:“我们不愿轻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准备。官兵说到就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请诸位不要慌张,听我大哥刘伯升指挥,穷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可匡復汉室帝业,二则可得荣华富贵。奋起一搏总比坐等待毙强过百倍,这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 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两名长者走到刘縯弟兄跟前,执手言道:“伯升兄弟素有大节,慷慨勇为,我宗室荣尊就託付足下了。” 人群中终于传出唿叫声:“愿听从伯升差遣。” 刘縯、刘秀终于满意地笑了。 游徼王新贵被杀,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还没亮,舂陵已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刘縯一套刀法尚未练完,府里的家人就急跑进来道: “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刘玄公子的家,还抓了不少人呢!” 刘縯一听,问刘秀道:“三弟,圣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没有?” 刘秀把长刀一丢,沉着地答道:“大哥放心,圣公兄昨晚就被小弟护送出庄,投绿林军去了。府中仆佣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么还抓了人?” “也许抓的是族人吧!咱们看看去。” 刘縯带着弟兄宾客,暗藏利刃,径直往刘玄府门前而来,远远就看见刘玄府里火光沖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烧。众人心头燃起怒火,一阵疾走,不多时,就到了刘玄府前。只见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马鞭抽打几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族人。一个穿着游徼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喝叫着:“给我朝死里打,看他们说不说?” 刘縯大怒,一步冲上前去,喝道:“住手!” 挥鞭殴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时全住了手。那游徼忽听有人敢出头,转目一看,跟前站着一个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马鞭一指,喝叫道:“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 紧跟刘縯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縯硬梆梆地答道:“小民刘縯,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那游徼一听刘縯二字,心里一动。 第65页 刘縯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 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縯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縯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 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 刘縯哈哈大笑,道:“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舂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 “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舂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 “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舂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唿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 韩虎扫了一眼刘縯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舂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舂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縯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縯,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 刘縯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徵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 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縯,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縯,冷笑道:“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刘縯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 韩虎不屑一顾:“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 “小民谢了。”刘縯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我的兵刃不见了。” 刘縯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大人,请了!” 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縯当头噼下。刘縯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噼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当”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迸开多高,刘縯也倒退了一步。 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噼下,有千钧之力,刘縯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縯拦腰斩来。刘縯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桿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縯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大人,当心了!” 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唿雀跃,齐声喝彩。 “好武艺,伯升准赢!” 刘縯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白马的嵴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 第66页 “好啊!” 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縯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 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舂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縯叫道:“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飢,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舂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縯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舂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 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舂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 ◎第35节 救救我们穷苦人吧 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谷子多少钱一斛?”“行行好,便宜点吧!” “……” 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 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 “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 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舂陵刘氏,刘縯刘伯升府上的。” 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 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 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 第67页 “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 刘秀低声道:“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復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舂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 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两位是舂陵刘氏何人?” 刘秀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摇摺扇,姿态雍雅地站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殷殷地望着他们。 刘稷顿生戒备之心,漠然问道:“阁下何人?有何贵干?” 华贵公子对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两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回答之后,我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秀不愿失礼于人,便答道:“在下是舂陵刘秀,刘文叔,这位是族兄刘稷。” 华贵公子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忙收起纸扇,上前深施一礼,谦恭地道: “果然是故人刘文叔到了。李某有礼了。”两人茫然不解。刘秀忙客气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华贵公子抬起头,笑道: “刘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轶。我兄长李通的名头,刘兄听说过吧!” 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轶弟兄曾去自己府上为被刘縯怒杀的姨丈申徒臣寻仇。可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认出来。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侠仗义,在南阳颇有些威名。刘秀忙一展笑容,还礼道:“想不到会遇着李公子,在下失敬了。” “不客气,”李轶神采飞扬,真像是遇着故人似的,拉着刘秀的手道,“我兄长正要去舂陵拜会你们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着了。两位刘兄,快随小弟去见我兄长。” 刘秀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李轶竟邀请他们,忙推辞道:“李公子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李轶急了,道:“刘兄,小弟不是客气,实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刘兄计议。烦请刘兄走一遭。” 刘秀迟疑难决,心存疑忌。当年大哥一怒之下,杀了申徒臣。虽说十多年过去,可是李氏兄弟会不会还怀恨在心。初次相见,就盛情相邀,会不会是圈套。 李轶见刘秀低头不语,忍不住怒火,讥笑道:“想不到舂陵刘氏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我李府是人间地狱么?” 刘秀岂肯让人小瞧,断然道:“李公子不必动怒,在下随你前去就是。” 刘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刘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间地狱,小弟不用你保驾。” 李轶却道:“刘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 刘秀点点头。于是刘稷驾车,刘秀、李轶上车,按照李轶的指点,牛车驶上大街。 李府并不远,牛车虽慢,也只没多会儿,一转弯就是。李氏做大生意起家,是宛城着姓,宅院自然富丽堂皇。刘秀、李轶下了马车,登上门前石阶,守门的家人慌忙躬身施礼,李轶命人一边通报家兄李通,一边好生招待刘稷,自己则带着刘秀穿过庭院,直奔客厅。 刘秀刚走过花坛,就看见正厅门口走出一个衣冠整齐、风度雍雅的男子,那男子看见两人走来,慌忙疾步迎上前来,朝着刘秀躬身下拜。 “刘汉宗室驾到,李通有礼了。” 刘秀吃了一惊,王莽篡汉,再没有人把刘汉宗室当回事,没想到在李府,自己竟受到这么高的礼遇,他慌忙伸出双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袖中突然弹出一物,噹啷落地,李通、李轶看时,却是一柄利刃。李通大惑不解,问刘秀道:“文叔,这是为何?” 刘秀顿觉窘迫,但事已至此,遮掩推辞反为不美。于是坦然答道:“刘兄仓促而来,袖藏利刃,以备不测。” 李通问的直白,刘秀答得坦然,双方会心地一笑,李通坦诚地道:“申徒臣医德卑劣,罪恶昭彰,令兄怒杀他,自在情理之中,十多年前,我弟兄二人不明大义,登门寻衅,多有得罪。李通在此赔罪了。”说完,又是伏身一拜,李轶也随着兄长一道赔礼。 刘秀感动不已,疑忌顿逝,慌忙扶起二人,坦诚地道:“两位性情中人,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倒是我刘氏该向你们赔罪才是。” 李通见他举止文雅,言辞谦恭,十分欢喜,便不再客气,一挥手道:“文叔,请客厅一叙。” 三人进了客厅,仆佣献上茗茶。李通率先开口道:“舂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威名传遍南阳。我弟兄早有仰慕之心,今日总算得缘相见。” 第68页 刘秀戒备之心虽无,但宗室起兵反莽之谋却不可轻易告人,便淡然一笑道:“宗族所为,时势所迫而已。我刘氏积弱多年,实在不值得英雄仰慕。” 李轶性情急躁,耐不住刘秀的沉稳性格,忍不住站起来直通通地说道:“你们是高祖子孙,王莽篡汉,夺了你们的天下,难道你们就甘心受辱,没有反莽復汉之意?” 刘秀暗吃一惊,因不明其意,表面上依旧沉着如故,沉默不语。李通双手抱拳,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李氏早有反莽復汉之志,奈何师出无名,才隐而不发,家父李守,专研谶讳之术,做了王莽的宗卿师。数月前,我弟兄二人做生意去长安。家父私语道,‘刘氏復兴李氏为辅’。我们从长安回来,便图谋起事。南阳刘氏宗室,只有舂陵刘縯弟兄素有威名,可成大事。因而才相邀文叔入府,相商大计。” 刘秀闻言大喜,终于放下心来。坦然笑道:“令尊大人李宗卿师,在下长安求学时也曾晤面。可惜,当时在下对令尊疑忌甚深,不得畅言叙谈。如今想起来才明白,令尊是有意试探在下。” “家父也提起过此事。”李通接过刘秀的话,“令兄刘縯慷慨有大节,很受家父尊崇。曾言復兴汉室者,非令兄莫属。但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刘秀面对真君子,不再掩饰,坦然相告,道:“我宗室不堪忍受新朝官吏欺凌,早有反莽之心。家兄刘縯以匡復汉室为平生之志,正在图谋起事。在下此次来宛城,就是察探城中虚实,探明官兵布置,为起兵攻宛做准备。” 李轶一听,笑道:“刘兄何必费尽心机,你需要的东西都在我弟兄掌握之中,尽管拿去好了。” 李通也点头称是。 刘秀欣喜不已,忙揖手道: “在下正求之不得,请李贤弟不吝赐教。” 李轶道:“舂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叛逆之心昭然若揭,南阳官府不是不清楚,没有派兵镇服的真正原因是南阳局势动盪,官府无力应付。东方赤眉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王莽派太师王舜,更始将军廉丹统兵十多万,东向进攻赤眉军。可是新军未逢赤眉,沿途掠劫,百姓恨之入骨,传言‘宁逢赤眉,莫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不得人心的新朝军队怎么能打胜仗?结果,赤眉军在成昌以逸待劳,大败新军,樊崇斩更始将军廉丹首级,东方尽归赤眉军所有。” “打得好!”刘秀情不自禁击掌赞嘆。成昌之战,新军惨败,他也听路人说过,可是都不如李轶说得详细、具体。 李通见他高兴,欣然道:“文叔,南方绿林还有捷报传来,更令人惊喜。” 刘秀动容。“愿闻其详!” “王莽派兵东击赤眉的同时,诏令荆州牧调拨十万军队进击绿林山。绿林山英雄王匡,率义军战荆州兵于云杜,大败莽军,杀敌五万多人,尽获辎重粮草。荆州牧如丧家之犬,拼命逃奔,又遭绿林军马武截击,亲兵卫队也被杀得一个不剩。荆州牧还算聪明,换上妇人衣饰,挑小路逃跑,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李通刚说完,刘秀和李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刘秀来说,从父亲过世到长安游学归来,多次受到新朝的欺凌、折辱,今闻新朝军狼狈败北,当然笑得开心、畅快。正笑得痛快,忽听李通说道:“本来东赤眉、南绿林,王莽必无回天之力。可惜恰在此时关东发生灾蝗,疾疫流行,绿林山也难逃噩运,义军将士染疾而死者过万。王莽趁机遣心腹之将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南击绿林军。绿林军一方面为躲避瘟疫,一方面为保存实力,被迫下山,分兵两路向外发展。由王常、成丹、张印统领的一支为南路,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统领的一支为北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 ◎第36节 一面之缘 刘秀一听到王常的名字,惊喜地道:“王常果然不是寻常之辈。李兄了解他的情况吗?” 李通不解地笑道:“莫非文叔与王常有旧?可惜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都是从南阳官府邸报上看到的。至于绿林军的英雄们,在下一个也不曾见过。” 刘秀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与王常仅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李兄请接着说下去。”李通呷了口茶水。 “绿林军虽然受挫,但下山之后,对咱们南阳百姓起事反莽极为有利。平林人陈牧、廖湛聚众数千人,响应起兵,也称绿林军,号‘平林兵’。如今,新朝暴虐,百姓分崩,南阳饥荒,兵革并起,这是天亡新朝。復高祖之帝业,定万世之秋,当在此时,舂陵刘氏,还犹豫什么?” 刘秀被李通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情绪激昂起来。王莽篡汉,刘氏积弱,天下人思汉之心有之,但真正主动提出匡復汉室的,李氏为第一人。他感激不尽,起身伏拜,啼泣曰:“两位英雄明大义,尊古礼,壮志扶汉,实是天下之福,汉室之幸,刘某不才,先行拜谢了。” 李通忙把他扶起,连连摇手道:“文叔何必如此。当此南阳骚动,王莽也有警觉,已遣心腹甄阜为前队大夫、南阳太守梁立赐为属正(南阳都尉),更遣绣衣使者苏伯阿出巡地方,专门对付叛乱的义军。形势危急至此,舂陵应早定大计,相机而动。” 第69页 刘秀拭泪而起,激昂地道:“舂陵刘氏,早已蓄势待发,只是苦于无外援内应,功败垂成。今有二位英雄相助,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刘某不才,可代表宗族决断一切。李兄有何高见,请尽管说。” 李通大喜,起身离座,道:“文叔果然爽快。李通不才,愿作筹谋。南阳府郡,故人颇多,消息灵通。我弟兄二人愿结城内豪杰故旧,以作内应。半月之后,便是材官都试骑士日,甄阜、梁立赐必亲临校场检阅骑士,我们趁机劫持他二人,以号令百姓。你们舂陵刘氏同时举兵相应,兵临城下,威慑新军,宛城可得!” “李兄好计谋,大事可成!”刘秀赞嘆道,异常钦佩李通的谋略过人。材官都试骑士日就是每年的立秋日,这一天地方官府最高官员检阅军队,并考检选拔善于骑射、武艺非凡的士卒。李通选在这一天劫持甄阜、梁立赐起事,既可出其不意,又可扩大影响,可见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计议已定,三人相拥欢笑。刘秀还有些不放心,说道:“事关大家的性命,李兄千万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难办之事,尽管开口,我舂陵汉室一定鼎力相助。” 李通笑道:“文叔尽管放心,我弟兄二人已谋划多日了,诸事俱备。只是家父尚在长安,我已命族侄李季昨日动身去长安。离起事之日尚有半月,家父有足够的时间潜归宛城。” 刘秀完全放心了。这时,天已擦黑,李通一边命人备办酒宴,一边请来刘稷。刘秀告以真情,刘稷没想到有此异外收穫,高兴万分,忙与李氏兄弟施礼拜谢。 酒宴备齐,李通、李轶盛情邀请客人入席,酒筵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四人都被一项伟大的事业激励着,情绪激动,酒也喝得爽快,不知不觉,全喝得酩酊大醉。刘秀、刘稷当晚宿在李府。第二天,刘秀、刘稷回舂陵,李通、李轶一直送出城外,一路上,刘秀又反覆叮咛他务必小心谨慎,确保行动万无一失,李通李轶一一答应。 四人依依惜别,刘秀、刘稷依旧赶着牛车上路。两人想着举事,心里高兴,恨不得一步跨到舂陵。刘秀的这头大黄牛,腿粗体健,春天播种耕地,秋天拉车载运,为主人的田地丰收出过大力,刘秀最爱惜这头牛,平日耕作驾车,从不允许家人鞭打它,有时还亲自伺候。但是,刘秀今天归心似箭,嫌大黄牛走得太慢,便让刘稷坐在旁边,亲自驾车,手举鞭子“啪啪啪”就是三声响鞭,大黄牛从没受过这份虐待,不知道主人犯了哪根神经,出手这么狠,它登时发出了牛脾气,没命地往前奔跑,牛车行驶飞快,两旁的树木、行人被飞快甩到后面。 黄牛跑得快,比起马车慢不了多少,刘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文叔,你这头大黄牛的脚力比起马匹逊色不了多少,将来起来,说不定能驮你上阵冲锋,杀敌立功呢!”刘秀得意地一笑。 “骑牛上阵,古已有之。古时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帮助西岐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的祖师爷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名载汗青。我刘文叔难道就不能骑牛上阵,建功立业么?” “以文叔雄才大略,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黄牛跑得更欢。突然,刘稷用手一指前方,叫道:“前面有官军!” 刘秀仔细一看,果然前面一里多地的官道上,行进着一支仪仗队,队列中一面杏黄的彩旗随风飘摆,隐约可见绣着飞龙在天的图案,另有一面红色旗子上绣着一个“苏”。刘秀吓了一跳,惊叫道:“飞龙旗!肯定是新朝王室显贵。” 刘稷慌忙叫道:“快,停车迴避!” 刘秀看见飞龙旗的时候,双手就忙着去拉牛缰绳,可是,大黄牛仿佛牛脾气还没有发作完,毫不反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刘稷赶紧跑到前头帮忙,两人用力去拉缰绳。“吁,吁吁吁……” 忽然,缰绳一松,把两人闪倒在车厢里。大黄牛“哞”地,惨叫一声,不但没停止,反而发疯似的往前飞奔。原来牛鼻子被拉穿了,血流如注。眼看的牛车沖向仪仗队,刘秀、刘稷暗道:“完了,冲撞了朝臣显贵,非被杀头不可!” 还真是被刘秀猜着了。前面来的正是新朝皇帝的心腹,王莽的特遣绣衣使者苏伯阿,苏伯阿奉旨出巡南阳地方,刚在新野巡视完,返回宛城。苏伯阿车轿的左边是新野尉屠天刚,右边是心腹家将苏地龙,前后簇拥着二十名甲冑鲜明执戈背箭的羽林军。大黄牛离苏伯阿的仪仗越来越近,前头的羽林军一看,吓了一跳。保护大人这么多天,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敌手。顿时不知所措乱成一片。眨眼的功夫,牛车冲进队伍。十几个羽林军被撞倒在地,其余的往两边一闪。眼看大黄牛往苏伯阿的车轿奔来。新野尉屠天刚慌忙扔戈下马,迎着大黄牛冲上来。突然,他张开双臂勐地抱住牛头,大喝一声:“吁!” 只见大黄牛像被钉住似的,“咯噔”一声停了下来。跌倒在马车里的刘秀、刘稷爬起来,正要下车,却被羽林军的刀剑逼住。苏地龙提马上前,用手一指,骂道:“好小子,敢冲撞使臣大人的仪仗,活得不耐烦了。” 刘秀暗忖脱身之计,悄悄给刘稷使了个眼色,慌忙在车厢里跪下,故作惊慌地道:“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民吧!” 第70页 刘稷也结结巴巴地哀求道:“求……求大人饶命!” 屠天刚松开大黄牛,对苏地龙道:“说不定这两个人就是乱民,图谋行刺苏大人。跟他们啰嗦什么,拉下车砍了算了。” 苏地龙“嗯”了一声,对身边的羽林军吩咐道:“对,给我砍了,扔到河里去。” 羽林军遵命,上前几个人把刘秀、刘稷拉到车下。刘秀一看,没办法,只有一拼了。正要暗示刘稷动手,忽听有人叫道:“慢着!” 羽林军举起的钢刀放下了。刘秀、刘稷回头一看,苏地龙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衮衣,戴朝冠,年约五十的人。苏地龙一见,慌忙跪拜道:“主子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两个刁民冲撞您的车驾,小人正要砍了他们的狗头。” 屠天刚也慌忙躬身施礼道:“苏大人,这两个人可能是乱民,为绝后患,下官以为还是杀了为好。” 刘秀、刘稷对屠天刚恨得咬牙切齿,暗骂道,新朝走狗,心如蛇蝎,总有一天,也让你明白我是何等样人。 苏伯阿对家奴和走狗的话未置可否,却走近刘秀和刘稷,上下扫量着两人一遍,威严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叫什么?” 刘秀装作胆怯,慌忙跪倒答道:“小人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就住在长聚,我叫河流,他是我堂兄,叫河川。” 刘稷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只管给苏伯阿磕头求饶。 苏伯阿冷笑一声,突然喝斥道:“大胆刁民,胆敢欺矇本官。你们姓刘,是舂陵刘汉宗室,对不对?” 刘秀、刘稷吃了一惊,苏伯阿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底细。不对,老贼肯定是故意使诈,千万不能中计。两人故意装作煳涂的样子,回道:“大人错了,小人不姓刘。” “小人家住长聚,不是舂陵。” 苏伯阿根本不理会他们,回走到苏地龙跟前吩咐道:“把这两个乱民带回宛城,交给甄大人审问。”说完,走回车轿。 “小人遵命。” 苏地龙跳上马,居高临下,对刘秀、刘稷奸笑道:“算你们走运,大人高兴让你们多活一会儿。——来人,给我捆起来,扔到后面车上去。” 羽林军一听,忙把刀剑入鞘,去找绳子,刘秀一听,糟了,不管苏伯阿是否认出他们,只要被送到甄阜手中,准好不了。无论如何要逃回舂陵,把举事的日期告诉大哥。主意打定他向刘稷命了个眼色,朝苏地龙努努嘴。当两个羽林军拿着绳子扑向两个时,刘秀右手突然抽出一名羽林军身上的宝剑,对准苏地龙飞射而出。苏地龙一心以为这两个乱民会感谢主子的不杀之恩,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杀到自己头上,眼看宝剑朝胸前飞来,还不明白是咋回事。眼睛也没来得及眨一下,便一命呜唿了,死尸“扑通”一声摔到马下。 刘秀一击而中,趁机一个纵身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刘稷也同时夺了另一名羽林军的钢刀,紧随其后,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两人同骑一马,趁屠天刚和羽林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打马就跑。屠天刚也跟苏地龙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刘秀、刘稷会杀人逃跑,毫无防范意识,等他明白过来,刘秀、刘稷已跑出十几步远。他气得哇哇直叫,可是自己还在地下,等上马再去追,两人肯定跑远了。而且,屠天刚还多了个心眼,万一这两个人真是乱民,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引诱自己去追,苏大人不是有危险吗。他心机一转,有了主意,忙从身上取下牛筋强弩,右手把一支鵰翎羽箭搭在弦上,瞄准奔驰而去的刘秀二人,用力将弓拉满,右手一松,鵰翎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马的屁股上,那匹马疼得一声暴叫,前蹄腾空而起,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一下子把身上的两个人掀到地上,屠天刚大喜,跑上战马,长戈一挥,叫道:“追,给我乱箭射死!” ◎第37节 可怜的大黄牛 刘秀、刘稷被摔到路边,刚想爬起来,忽听耳朵边“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射过来。两人赤手空拳,不敢站起来,只好在地上翻滚着躲闪,可是,羽林军边射箭,边往前追,离两人越来越近。刘秀一看,不行,照这样非被乱箭穿身不可,急得他四处张望,路的右边几十步远便是通往舂陵的白水河。刘秀突然有了主意对刘稷叫道:“快,跳河!” 两人慌忙一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到白水河里。羽林军冲上来,望着水波荡漾的白水河,只好乱放一通箭,回去復命。 苏伯阿眼看着两个冲撞他的刁民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逃走了,气得顿足大骂。“这两个乱民出手不凡,必是舂陵刘氏宗室无疑。屠天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逃走,你还有何脸面做新野都尉?” 屠天刚委屈地道:“小人知罪。可是小人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大人的安全。杀两个乱民大势无补,大人的安全都是事关重大。大人若不解恨,待回到宛城,可交给小人一支人马去平灭舂陵。” 苏伯阿冷笑一声:“就凭你能平灭舂陵刘氏么?陛下对南阳刘氏早有戒备。此次命本官出巡南阳,就是专为刘氏。本官曾经遥望舂陵城廓,见其松柏蓊蓊郁郁,又望见舂陵上空奔涌的云层浓雾迷茫呈现龙虎之状,有天子征光。刘氏终为朝廷之患。可是本官当务之急对付的还是绿林逆匪,至于舂陵刘氏只好请朝廷另派得力的将军前来镇压了。” 第71页 屠天刚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平静地道:“时辰不早了,请大人起程吧,宛城甄大人和梁大人正在等候呢。” 刘秀、刘稷毫髮无损回到舂陵,刘稷感到非常庆幸,刘秀却很难过,嘆息道:“可怜的大黄牛,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汉室復兴之日,也该给它记上一笔大功。” 刘稷很理解他跟大黄牛的感情,忙安慰道:“文叔不必难过。大黄牛吉牛自有天相,说不定能逃脱噩运,重回舂陵呢!” 两人回府,将与李氏兄弟计议起事的事告诉了刘縯。刘縯早就听说李通贤名,深信不疑,心中大喜,弟兄宾客聚在一起,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立即招募士卒,打造兵器,誓师起兵,准备在材官都试骑士日策应宛城李氏。 计议已定,大家分头行事。刘府内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刘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刚指派好家人去召集各路豪杰,迎面正遇三妹刘伯姬匆匆走来。伯姬拉住大哥的衣袖着急地道:“大哥,娘生病了,发烧老喊你和三哥的名字,你快去看吧!”刘縯吓了一跳,昨晚母亲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他只好丢下手头上的事务,急匆匆地跟着伯姬往母亲房中赶来。樊娴都半躺半卧在床榻上,老丫头绮儿端着一碗鸡汤伺候在床头,焦急不安地劝道:“老夫人,您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照这么下去,身子会拖垮的。” 樊娴半睁着眼睛,轻轻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没办法,老身一口汤也吃不下。绮儿,坐下来歇会儿吧。你的孝心,老身知道。” “可是,您这么病着,也该告诉大公子他们。” “不,縯儿他们要做大事,千万不能让他们分心。老身年纪大了,小病小灾常有的,不算回事儿。”绮儿没办法,只好难过得低下头去。 “谁说不算回事儿?”来到门外的刘縯听到母亲的话,一步跨进房来,跪倒在樊娴都的床头,难过地说。 樊娴都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了走进门的伯姬一眼,责怪道:“三丫头,谁让你告诉他的?” 刘縯抓住母亲的手,难过极了。 “娘,您生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孩儿。孩儿不孝,这两天忙于大事,没来看望您。娘,您一定是为孩儿忧虑成疾的,是么?” 樊娴都鼻子一酸,泪水滚落下来。丈夫早逝,自己恪守妇道十八年,抚儿育女。眼见着儿子们长大了。可是,他们却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完成亡夫的遗愿。樊娴都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女流,她理解亡夫的心愿,理解孩子们所做的事业对刘汉宗室的意义,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支持他们去完成丈夫的遗愿。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那么疼爱儿女们,不愿看到他们流血流泪。处在矛盾中的她终于病倒了,可是,性情刚强的她还要给孩子们以鼓励,因此,强打精神道:“縯儿不用担心,娘老了,身子当然会弱一些,这儿有伯姬和绮儿照应,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举事在即,凡事多和你舅父、叔父、弟兄商议而行。我刘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刘縯点点头。 “娘,孩儿记下了。” “你去忙大事吧。记住,不要告诉仲儿、三儿,大事要紧。” 刘縯只好起身,对伯姬叮嘱道:“三妹,一定要请名医,把娘的病治好。” “请大哥放心吧!”伯姬答道。 刘縯这方向母亲告辞,刚回到前院,就见刘嘉、刘仲急匆匆地走来,刘嘉一见刘縯,就着急地说道:招兵的文告贴出去了,很多人都愿意从军出征。可是,也有的宗室子弟害怕造反,故意躲避,说我们坑杀人。甚至有人传出谣言,说叔父大人要去官府告密。” 一提到叔父刘良,刘縯也吃了一惊。当刘秀告知宛城李通愿为内应策应舂陵起义时,刘良对李通弟兄信不过,不同意立即举事,还因此与侄儿们吵了一架,之后的两天内,再没有露面。现在突然传出这种谣言,实在不能大意。刘縯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刘嘉、刘仲道:“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们忙别的事去吧,记住,不要张扬。” 刘嘉、刘仲走开了。刘縯忙命人找来三弟刘秀,告以实情,刘秀愕然道:“叔父一向光明磊落,教诲我们要有匡復汉室之志。如今举事在即,断无退缩之理,更不会做出对不起刘氏宗族的事。一定有人造谣中伤。” 刘縯点头道:“大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举事在即,叔父态度不明,于大事不利。三弟,叔父平日最疼你,此事就交由你办。” 刘秀答应了。出了自家府门,直奔叔父府上,守门的家人见他匆匆而来,慌忙满脸堆笑地问道:“三公子,忙什么呢?” 刘秀答道:“特来府上向叔父求教。” “真对不住,老爷出府两天了,一直没回府。” “叔父去哪儿了?” “老爷没说,小人也不敢多嘴。” 刘秀大失所望,转身欲走,一抬头,忽然看见院中婶母周夫人正向自己招手,刘秀心中有数了。甩开家人,直奔院中。周夫人见他进来,也不答理,只是用手指指后院书房,含笑躲开。刘秀会意,大步往后院走去。到了书房窗户下,悄悄捅开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叔父刘良正躺在床榻上睡觉。忙跑到门口跪下,大声叫道:“侄儿刘秀参拜叔父大人。” 第72页 只听屋里刘良说道:“一家人闹什么虚礼,有话进来说。” “谢叔父!”刘秀走到刘良床前又跪下,慨然道:“王莽篡汉,乱我汉制,弄得天下积弱,民不聊生,贼盗狂獗。匡復汉室,振兴宗族就在此时。侄儿欲与兄等举兵反莽復汉,特来相邀。” 刘良翻身坐起,大怒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是高祖的孝子贤孙,天下的救星。只有叔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们想造反就造反去吧,叔父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喽!”说完,大步走出书房,扬长而去。刘秀没办法,只好走出书房,正不知怎么办,忽见周夫人又走了过来,忙施礼叫道:“婶娘!” 周夫人笑道:“怎么,又碰钉子了?老头子就是这种脾气,容不得做小辈不服他。可是举兵反王莽这样的大事,就得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能担当得起,老头子那粘煳劲,不行!婶娘给你盯着他,你晚上再来。” “多谢婶娘!”刘秀出府而去。 掌灯的时候,刘秀又去刘良府上。周夫人忙道:“秀儿,你叔父刚用过晚膳,去祠堂了。” 刘秀赶紧往祠堂奔去,远远就看见里面有灯光,来到门口,往里面一看,果然看见叔父正在给祖宗上香。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刘良身后,只听刘良念叼道:“不孝子孙刘良刘次伯拜见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縯儿举兵顺利,反莽成功,復兴汉室,拯救天下。” 刘秀深受感动,忍不住啜泣起来。刘良闻声一看是他,怒斥道:“枉读圣贤之书,不知礼仪,见了祖宗为何不跪?” 刘秀肃穆而立,道:“先祖创立汉室,封王拜侯,何等的威仪,侄儿无能,一介草民,眼见江山易姓,无力復兴,有什么脸面拜见列祖列宗?” 刘良一怔,一手拈香,冷漠地道:“秀儿,你是在借题发挥吧?” 刘秀故意激他:“叔父不是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吗,怎么还不动身?” “呸,”刘良唾了一口,“你以为叔父真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叔父只是不愿你们冒险送死,诈你们罢了。那个李通,你与他素无交往,能靠得住吗?” 刘秀忙劝说道:“李通为人,早有口碑。侄儿行事,一向小心谨慎,难道叔父还信不过?起兵在即,打起仗来,舂陵不会安宁,叔父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应早作打算。” “你们执意要起兵,叔父也只有跟你们捆在一起,家中财产全部充作军费吧!” 刘秀满意地笑了。 起事前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良态度的转变带动了宗族子弟,谣言消除了,年轻人踊跃报名从军。棘阳的田牧(刘黄夫婿),新野邓晨,湖阳樊宏及各路豪杰纷纷引兵来投。为不使起兵的消息泄露,刘縯命人把舂陵封锁起来,许进不许出。距离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彩霞满天,红日东升,舂陵新建的演武场上,刚刚招募而来的舂陵子弟兵执戟持刀,队列整齐。三通鼓响之后,身披红色大pi的刘縯在刘秀的陪伴下登上点将台,祭告天地,誓师起兵。 “王莽篡汉,乱我汉制,祸害天下,暴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盗贼并起,国是日非,我舂陵刘氏既为汉室宗族,理当奋起一搏,反莽杀贼,匡復汉室,拯救天下。今日特祭告天地神灵,保佑我舂陵子弟兵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祭告完毕,将台下升起两面大旗,一面是人们久违了十七年的杏黄色汉室飞龙旗,一面是红色“刘”字大旗。刘縯宣布,自称柱天都部,刘秀称将军,其余弟兄、宾客豪杰暂无称号,待起兵之后,再论功赐号。舂陵子弟兵称汉军。 刘縯宣布完之后,退到旁边。刘秀步履矫健,登上将台,他身披绛衣,头戴大冠,全身戎装,腰系宝剑,威风凛凛。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柔弱之气。宗室子弟惊疑相向。在他们眼里刘秀生性谨厚,而且喜好稼穑,今天突然这般装束,莫非列祖列宗真的在保佑刘氏復汉。校场一片肃静,人们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刘秀扫视汉兵,威严地喊道:“刘谡兄,点名过卯!” 站在将台前的刘谡大步走出,抱拳揖首,朗声答道:“遵命!” 不消片刻,点兵完毕。刘谡回来復命。 “汉军将士八千零五十九人全部到位,无一遗漏。” “好,”刘秀威武的声音响彻舂陵,“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以江东八千子弟兵起家,横扫暴秦天下,九战皆捷,何等的威风。今日我舂陵子弟兵也是八千人。可是,我们不仅要亡莽灭新,还要扫平天下贼盗,匡復高祖帝业。刘秀才拙,愿与诸君誓死效力。”汉军的高昂斗志被刘秀短短的几句话激发起来,纷纷举起刀戈,高唿道: “愿为匡復汉室誓死效力!”“……” 诸事皆备,舂陵汉兵枕戈待旦,只待宛城李通举起义旗,便向新野地方府衙发难。 材官都试骑士日一天天临近,宛城方面毫无消息,李通也没有信使遣来。到了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刘良沉不住气了,责怪刘縯、刘秀道:“我就说这姓李的靠不住。明日就是材官都试骑士日,这么大的事,总该派人先联络一下。縯儿,叔父总觉得有变,还是另作打算吧!” 第73页 “不,叔父。”刘秀坚决不贊同刘良的建议,“李通一心匡復汉室,决无二志。没派人联络,必有原因。我们要耐心等待,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縯心里也很着急,但是他同意刘秀的看法,道:“叔父请稍安勿躁,等到明日,我们再作打算。” ◎第38节 千万不可盲目行动 樊宏也道:“情况不明,千万不可盲目行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縯、刘秀等一干人就来到舂陵的最高处,遥望宛城方向,跷足企盼,谁知望眼欲穿,直到午时,还是杳无消息。 恰在此时,邓晨从寨子里赶来,着急地道:“不好了,寨子里有人传言,说南阳太守甄阜和属正梁立赐正率重兵赶来,要血洗舂陵,军中人心惶惶,家家惊恐。” 刘良一听,顿足哭骂道:“大难将至,伯升、文叔不听我言,害我宗族。”众人一听,顿时惊惶失色。刘縯也不知所措。 刘秀心知宛城有异,但他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道:“叔父不必害怕。这是有人故意造谣,扰乱军心。甄阜、梁立赐正全力应付新市、平林两支绿林军,无力顾及舂陵。大哥,义兵初起,军心动盪,越是情势紧迫,我们越是要沉着应付,切忌忙中出错,酿成大祸。宛城情况不明,小弟要亲自探明真相,我义兵才好行动。请大哥坐镇军中,安抚军心。” 刘良经他一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羞愧地躲到后面去了。众人心里也渐趋稳定。刘縯又是钦佩,又是担忧,拉着刘秀的手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就依你而行。可是宛城情况不明,吉凶未卜,三弟此行不知是怎样的艰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不避艰险,知难而上。”刘縯感动万分,并不劝阻他,却对刘谡、朱祐说道:“两位贤弟请陪三弟去宛城走一遭。千万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刘谡、朱祐上前拱手道:“小弟正求之不得,请伯升兄放心。就是拼上性命,小弟也要保证文叔的安全。”他们两人的武艺在众人中算是佼佼者,刘縯命他俩去,可见对刘秀的关切。 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刘秀、刘谡、朱祐与刘縯等人告别,刘秀叮嘱道:“请大哥切记,情况不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因为马匹奇缺,三个人连战马也没有。刘縯把自己的黑龙驹让给刘秀,邓晨把赤兔马借给刘谡,樊宏也把心爱的桃花马交给朱鲔。三个人装扮成行商,暗藏利刃。出了舂陵,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如旋风一般驰向宛城。 日头偏西的时候,三人便赶到了宛城南门外。刘秀远远地往城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门口的官兵比平日增加了一倍,而且个个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刘稷一看,失声叫道:“不好,官兵盘查如此严密,肯定是李氏兄弟举事失利。城内还不知怎么样,咱们连进城都成问题。” 刘秀勒住黑龙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道:“看情形城内正在搜捕。进城容易,出城可就难了。” 朱祐仔细一看,果然官兵对进城的人虽然盘查很严,还是放行了。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出城。便道:“咱们进城吧!” 刘秀忙阻拦道:“还是小心为好,这三匹马太扎眼,就留在城外,咱们徒步进城。”刘谡、朱祐表示贊同。三个转辔回来,把马匹寄养在路旁的一家客栈里,才再次进城。 守门的官兵对徒步而行的三人果然没太注意,只盘问两句,便放他们进城了。 宛城城内,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有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生怕稍作停留就会召来灭顶之灾。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打烊。一队队的官兵横冲直撞,惊得鸡飞狗叫。刘秀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李通、李轶肯定出事了,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三人躲到僻静之处一商议,决定还是先弄清真相,再作打算。刘秀抬头一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年约五十的老者坐在路旁卖茶叶,便装作茶客,走到跟前,很随意地问道: “老人家,城里怎么乱成这个样子,您的生意也不好吧?” 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沮丧地道:“可不是么,城里出了大事,连我这小本生意也难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审视着他,连连摇头道:“客官不要过问,免得招惹麻烦。这两天不知有多少多嘴多舌的人丢了性命。” 刘秀掏出一块银子,扔在茶摊上,笑道:“我是刚来宛城的买卖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安心留在城里做买卖,请老人家帮帮忙。” 老者看见银子,眉开眼笑,忙把刘秀拉到一处断墙后面,低声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城里有姓李的弟兄二人图谋聚众造反,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太守甄大人就把姓李的全家抓了起来。今日申时要在西门口开刀问斩,焚尸示众,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城里的人都被官兵赶到西市口观看杀人去了。” 刘秀听了,热血上涌,想不到李通一心匡復汉室,竟遭此大难。他强忍悲愤,告别老者。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刘谡和朱祐。朱祐一按衣内的短刀,愤然道:“咱们马上去西市口,杀官兵,劫法场,救出李氏全家的性命。” 第74页 刘谡也满腔怒火道:“李通、李轶一心復汉,不想遭此劫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刘秀打断两人的话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西市口咱们一定要去。但一切听小弟的安排,明白吗?” “明白!” 西市口在宛城的西北角,歷来是官府处斩犯人的地方。刘秀三人匆忙赶到,远远看见人山人海,旌旗拓展,正中的高台上,执戈仗剑的新朝官兵围在简易棚的周围。那里是监斩棚无疑。三人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无数的官兵全副武装,刀戈并举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正中的场地上一字儿排开跪着髮辫散乱,背插亡命牌的待决犯人,每个犯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慄。 天色阴沉,冷风凄凄,刑场上人山人海,却静得怕人,只有随风飘摆的旗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忽然,“哇”地一声,从刑场正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争相往婴啼的方向看去。只见待决犯人的队列尽头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旁边,同样站立一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人们的心碎了,泪水浸满眼眶,怒火在胸中升腾。 刘谡、朱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愤怒至极恨不得冲上去,与新军拼个你死我活。刘秀的心也被怒火烧焦了,奋力挤到最前面,仔细在待决犯中搜寻,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嗷嗷待哺的婴儿,李氏门宗男女老幼总共六十四人,却不见李通、李轶的影子。他心中稍安,可是,还是怕自己没有看清楚。因为犯人待决,髮辫散乱遮住了面部,难以辨认。正要再细细察看,忽然刘谡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俯身低语道: “文叔不用担心,李氏兄弟肯定逃脱此劫。愚兄也细察几遍,里面没有他二人。” 刘秀总算彻底放心了。为了不引起官兵的怀疑,忙拉着二人往人群里退去。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监斩棚里走出一个穿着都尉官服的中年人,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围观的人们,大着嗓子说道:“列位,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宛城官兵同心,一举捕获图谋反叛朝廷的李氏全家六十四口。等一会儿,申时已到,这些大逆不道之徒就要王法加身。前队大夫甄大人亲自监斩,还有几句话要跟宛城的百姓说。” 人群一阵骚乱,发出了嗡嗡的议论之声。刘秀忙向身边的一位老者打听道:“请问,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老者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拉刘秀衣襟,俯身低语道:“他就是新任南阳属正梁立赐,听说还是当年摄皇帝府上的心腹家将,咱们宛城百姓认识他的人不多,可是,知道‘梁剃头’的人不少。” “梁剃头?” “梁立赐杀人如麻,老百姓就暗地里送给他梁剃头的绰号。”刘秀默记在心。抬头看去,监斩棚又走出一个年约五十穿官服大冠的人,自然是南阳太守甄阜无疑。甄阜走上台前,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声音响亮,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下官有幸破获李氏谋逆一案,实是仰赖陛下齐天之恩德。我宛城官民既是新朝子民,理当剖心沥胆报效陛下,尽忠于朝廷,克尽臣民之责。可是有乱民如李氏者,不思君恩,悖逆纲常大义,密谋叛逆朝廷。今日得此下场,实是天不容他。南阳之民,是否还有像李氏一样,有不轨之心的么?就请刑场下看一看。胆敢悖逆犯上,图谋不轨,李氏一家就是前车之鑑。本官顺便说明一句,李氏一案,尚有主犯李通、李轶侥倖漏网脱逃,有知情的,举报官府,自有千金官位之赏。若知情不报,藏匿钦犯,罪同李氏,灭其宗族。”甄阜脸上的笑容凝固似的,声音阴冷吓人。突然嗥叫道:“时辰已到,行刑!” 蓄势以待的刽子手几乎同时举起鬼头大刀。围观的人们赶紧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耳听鬼头刀切下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嘎然而止。睁眼看时,刑场上血流成河,人头乱滚。吓得胆小的人们惊叫着,往外奔跑。忽然,高台传来一阵阴冷的大笑声,只见梁立赐一指混乱的人群,大声叫道:“都给我堵住,一个也不准走,就是要让这帮刁民看看反叛朝廷的下场。来人,架火焚尸!” 人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都想快点离开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可是周围被官兵铁桶般围住,不准离开,只好乱闹闹地吵嚷着,呆在原地观看魔鬼的游戏。刘秀三人目睹李通全家惨遭杀害,恨得眼冒怒火,拳头紧握。刘谡、朱鲔性情刚勐,忍不住要冲上去痛杀一番,都被刘秀阻止。刘秀本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外面有官兵把守,出不去。 梁立赐一声令下,场中一堆准备好的干柴被点着,顷刻间火光沖天,兵卒、刽子手立刻把身首分离的李氏六十四人扔进火海中,不多时浓烟翻滚,一股烧焦尸体的臭味在空中瀰漫,呛得周围的百姓咳嗽不止,不少人呕吐起来。刘谡、朱鲔又要冲上去拼命,刘秀紧紧拉住两人的手,低声而有力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他们报仇的时刻不会很远,咱们当务之急是回去报信。” 火光越来越小,地上的血迹也被烤干了。梁立赐终于下令放行了,目睹惨景的人们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一闹而散。刘秀三人也随着人流离开西市口。 第75页 城内官兵的搜捕依然紧急。刘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难。眼见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栈。等到夜深,方坠城而出。城外取了战马,连夜赶回舂陵。 舂陵正等得焦急,听李通全家惨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义愤,争相向柱天都刘縯请战,原先怯惧的情绪不见了。的确,匡復汉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刘氏,却是李氏,足以令每一个刘姓人羞愤。 刘良涕泪横流,合掌嘆息道:“李通君子,李氏忠义。刘良惭愧,错怪李通。縯儿,快下令兵发宛城,叔父就是捨去这身朽骨,也要为李氏一家报仇雪恨。”“对,兵发宛城,为李氏报仇雪恨。”前来请战的诸营将士也齐声吼道。 哀兵必胜。就是没有李通的内应,舂陵子弟兵也有取胜的可能。刘縯望着一双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动心了。刘秀阻拦道:“大哥,首战成败,事关重大。甄阜、梁立赐早有防备,千万不可冒险犯进。” 刘縯摇头道:“李通事败,我舂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动出击,难道坐等新军围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虽然事败,我舂陵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泄漏。甄阜、梁立赐抓获李氏全家,只是在宛城监斩焚尸,威慑百姓,却没有率兵进剿舂陵,便是明证。” 刘縯觉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赐知道舂陵起事,早已率部进剿,决不会呆在宛城耽搁,给舂陵喘息的机会。 刘秀见大哥听信了自己的话,便又道:“我子弟兵初起,士气高昂至关重要,首战必须百分之百取胜。如今南阳甄阜、梁立赐兵多将广,又有防备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无外援内应,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樊宏、邓晨、刘嘉、刘良都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激愤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齐望着刘縯。刘縯道:“三弟,有何计策,请尽管说。” “内应断了,外援还在。眼下绿林军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随州与新军争战。我子弟兵若与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处,其势蔚为壮观,战甄阜、梁立赐不是难事。” 刘秀话音刚落,樊宏、邓晨、朱祐、刘谡、臧宫等人纷纷表示贊同。 ◎第39节 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刘縯却道:“新市兵、平林兵不过是山野贼寇,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舂陵汉兵反莽为的是臣復汉室,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刘良也道:“縯儿说得对,我刘氏岂能与贼寇共事。”刘秀耐心劝说道:“匡復汉室虽然是我舂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復汉。绿林军举义旗,反王莽,天下归心。同样是反莽,为什么不可并肩作战共击新朝?何况目下形势危急,合则共享其利,分则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赐就是不希望咱们兵合,以利他们各个击破,逐一剿灭。” 一番话,合兵之利,清清楚楚,众人纷纷表示贊同。刘縯只得道:“既如此,便请三弟速往随州、郢州,说动两家合兵,共创大业。”计议已定,刘秀来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刘谡、朱祐又要跟随,刘秀笑道:“两位是刚勐之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可是这次不是去打仗,还是请嘉兄同去为好。” 刘嘉行事一向稳重,武艺也不错,听到刘秀点到他,欣然同往。两人稍作装扮,便跳上战马,往南奔驰。 舂陵距随州,仅四百里,两人抄近道,急行如飞,赶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时,总算赶到随州地界,已是人困马乏。在马上草草吃点干粮,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刘秀四下张望,见前面山峦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随州已在平林兵手中,这一带也该有平林兵活动,怎么才能跟他们联繫上呢? 两匹马缓缓进山,因为赶了一夜的路,马也乏了,两人不忍心再急赶了。抬头往山上看,但见树木蓊葱,似乎藏有千军万马。刘嘉担忧道:“如此险地,恐怕会有盗贼出没。” 刘秀笑道:“随州尽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无疑。咱们正愁找不着他们呢!”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马往下沉,黑龙驹也知道不妙,奋力往上跳。可是晚了,只觉得脚下发空,“扑通”一声掉进陷马坑里。 刘嘉紧跟其后,一见大惊,慌忙拨马躲闪,谁知马蹄刚踩上路边的草地,也是“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刘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没用,干脆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叫道:“又抓住两个奸细!” “哈,交给渠帅,便是奇功一件。” “……” 紧接着,有两只挠钩伸了下来。刘秀不等挠钩钩住自己,便用双手抓住。上面觉得钩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刘秀刚露出坑口,就被几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紧接着马匹也被钩了上来。回头看,刘嘉也被另几个捆了。 刘秀细心观察,猜测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岂是君子所为?”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笑道:“告诉你,我们是平林兵,专门在这儿抓姦细,怎么算劫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 刘秀大喜,忙道:“平林兵弟兄,我们不是奸细,是专门来找你们渠帅,共商大事的。” 第76页 “呸,还敢嘴硬。瞧你们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强地主。待会见了我们大人,自会有你的好看。” 刘秀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满灰尘,经汗水浸透,又涩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过,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还算得上奢华。 几十个兵卒押着刘秀、刘嘉,牵着马匹,沿着盘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山上只有一座简易的山寨依山势而建,几百名兵卒正在树下习练武艺。小头目看了两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去禀报安集掾大人。” 小头目进了山寨,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一脸的阴笑,说道:“我安集掾大人说了,先打一百军棍,再行审问。来人,给我打。”两旁的兵卒二话不说,按倒刘秀、刘嘉,举棍就要打。刘秀一看要吃亏,自己挨打,受点委屈事小,见不着平林兵渠帅事大。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了刘玄。刘玄杀了游徼的当晚,刘秀亲自送他出了舂陵,刘玄就说过要去投奔平林兵,这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当中。想至此,他突然大声喊道:“刘玄刘圣公何在,我们从舂陵而来,有急事相告。快带我们去见刘圣公。” 手举大棍的兵卒一听,慌忙扔了棍子。小头目吃了一惊,忙问道:“你们真是从舂陵而来?” 刘嘉不耐烦地道:“这还能有错。我们是来找你们渠帅商议大事的,你们这么做,岂是待客之道?” 小头目赶紧松绑。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刚才抓来的奸细在哪里?” 刘秀听出是刘玄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寨门前站着一名平林兵将官,正是刘玄。忙惊喜地叫道:“圣公兄,我们在这儿!” 刘玄走过来定睛一看,认出二人。慌忙上前拉着两人的手激动地说:“文叔,嘉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刘秀道:“一言难尽,还是进了山寨再说吧!” “对,对,”刘玄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请二人进了山寨,来到大厅。刘秀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请圣公马上带我们去见平林、新市渠帅早定大计。” 刘玄闻听大喜,道:“想不到伯升兄这么快就起兵了。刘玄无能,在平林兵中只做个安集掾的小官,也帮不上大忙。不过,平林、新市兵势单力薄,难以对新军展开大的攻势。两家渠帅也许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帅陈牧就在随州,我带你们去见他,晓以合兵之利,也许他会考虑的。” 刘秀、刘嘉心系舂陵,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动身。这时,从后房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秀丽女子,对着刘玄嫣然一笑道:“相公,妾身听说舂陵来人了。”刘玄笑而不答,却向刘秀道:“文叔,你看她是何人?” 刘秀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摇摇头,刘玄有些失望,说道:“文叔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女子……” “韩氏女?”刘秀忽然想起,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给刘秀、刘嘉道个万福说道,“我兄长韩虎硬逼我嫁给了当时的新野游徼屠天刚做妾。可是屠天刚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当人,非打即骂。后来圣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刚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过官兵的搜捕。再后来,我们就逃离都尉府,投奔平林兵。” 刘秀听明白了,忙上前施礼。“原来是嫂夫人,小弟有礼了。” 刘嘉着急地道:“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咱们速去随州要紧。” 刘玄知道他们心里有事,忙与夫人匆匆告别。三人出了寨门,上了马,如飞一般驰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赶到随州城外。因为有刘玄带路,诸事顺利。两人顺利地见到平林兵渠帅陈牧,正巧新市兵渠帅王凤也来随州与陈牧商议军情。四人围坐在一起,谈起合兵之事。 铁匠出身的陈牧人高马大,脸色紫黑,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粗大的嗓门说道:“舂陵刘氏,那是汉家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也少不得吃穿,为啥非要拎着脑袋反王莽?” 刘秀笑道:“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刘氏没有了那份尊贵。跟贫民百姓一样受尽新朝的欺压豪夺。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财,支撑不了几年。趁着还有点家底可以充作军资,不如跟天下豪杰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刘氏为天下百姓出点力。” “刘公子说话,果敢痛快!”陈牧拍手称赞。 ◎第40节 刘縯终于举起了令旗 与陈牧相比,新市兵渠帅王凤讼师出身当然要儒雅得多。他审视刘秀二人,道:“舂陵刘氏,汉室宗族。今王莽篡汉,身为汉室子弟,你们不会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復兴汉室之旨?” 刘秀笑道:“我兄弟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此次起兵实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条生路罢了。至于復兴汉室,需我宗族中才识非凡的人才能实现,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贤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愤,天灭新朝为时不久。豪杰并起,渠帅也可称王。关于天下归谁,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 第77页 “合兵之利不屑细说,我们自会明白。”王凤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陈牧一眼道。 刘嘉惊喜地道:“这么说两位渠帅愿意兵合一处。” 陈牧大笑。道:“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傻瓜也会懂得这个道理。”王凤站起,走到张贴着地图的屏风前,道:“我们两家早有合兵之意。现在,请两位一起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 刘秀、刘嘉相视一笑,一夜的奔波总算换来了满意的结果。 舂陵汉军将士听到刘秀、刘嘉带回来的好消息,欣喜万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与新军展开大战。刘縯立刻升帐点兵,分派任务。做好发兵前的一切准备。 大战在即,刘伯姬突然闯进大帐,语不成声地哭道:“大哥,娘……不行了。” 犹如晴天霹雳,刘縯弟兄惊呆了。众将士也变了颜色。 “娘……”刘縯粗大的嗓门哭叫一声,冲出帐外,刘秀、刘仲和众将士也哭喊着追了出去。偌大个行军大帐空无一人。樊娴都无限疲惫地躺在病榻上,床头侍立着脸挂泪珠的刘黄、刘元和绮儿。自刘縯宣布起兵以来,年老体弱的她每天都处在惊恐交加的情绪中,可是,为了不让儿女们担心,为了不影响儿子的事业,她还要装出虚假的笑容应付儿女们的探视。当宛城李通满门惨死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老夫人再也经受不住打击,惊急交加,旧病復发。伯姬害怕,想去告诉正在奔忙的哥哥们,可是母亲死死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千万不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影响举兵反莽的大事,伯姬没有办法,只得点头答应。可是,仅过了一夜,老夫人的神志开始昏迷,伯姬难过极了,不顾一切冲进大帐,告诉刘縯实情。 刘縯赶到母亲床前,跪倒在地,摇着母亲的手,哭喊道:“娘,您怎么不早点告诉孩儿,您要是就这么去了,孩儿会内疚一辈子。” 也许是儿子的孝心感动了神灵,樊娴都的嘴角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跪倒一地的儿女和宗室子弟,无力地抬起右手,摸着刘縯的脸,微弱的声音说道:“縯儿,举大事要紧,你怎么来了?” 刘縯忙哭着安慰她道:“娘,您放心,孩儿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刘秀、刘仲、刘黄、刘元,伯姬也一齐围上来,伏在母亲身边哭泣。樊娴都把六个儿女逐一打量了一遍,精神似乎好了些,脸上绽出笑意道:“娘的路走到头了。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伯姬也长大了,娘却来不及给她找个人家。秀儿!” 刘秀含泪应道:“娘,孩儿听着呢!” “你大哥一心想着大事。伯姬的事娘就交给你,一定给她找个称心的人家。” “娘,您放心,孩儿一定会办到。”樊娴都唿吸渐急,声音越来越弱。 “縯儿,自古忠孝难全。娘死后,你要以大事为重。丧事不必亲临,不为不孝。还有,你爹临死前说过,你性情不够柔韧,容易招来灾祸。以后要提防小人暗算。瞧,你爹来了,要接娘去了。娘走了……”樊娴都话没有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慈祥的眼睛。 刘縯兄妹跪在母亲的遗体前,悲痛欲绝,泪如雨下。身后的宗族子弟、宾客豪杰也跪倒在地,哀哀痛哭。沉着、稳重的樊宏一边痛哭姐姐,一边焦急地想着,刘縯第一次与新市兵、平林兵合作,如果因丧事突然变卦,有何信义可言?正踌躇不和如何劝说,忽见刘秀突然站起,一抹眼泪,向身后的众人说道:“诸位请起。大战在即,不必哭临。所谓大行不拘细节。此去征战,旗开得胜,匡復汉室帝业,再筑宗庙,才可告慰亡父母在天之灵。” 刘縯闻言,顿时醒悟,忙擦干泪水,站起来道:“三弟所言极是,母亲也有遗嘱,不会怪儿女不孝。丧事就交由叔父办理。其余人等,随柱天都部出征。” 刘良遵命。刘縯、刘秀跟众人离开母亲的房间,赶赴校场点兵。八千子弟兵,一万六千只眼睛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柱天都部刘縯。李氏一门的惨死,樊老夫人的去世激励着人们同仇敌忾,共赴国难。只要柱天都部的令旗指到哪里,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打向哪里。 刘縯终于举起了令旗,朝着长聚方向用力一挥。舂陵子弟兵浩浩荡荡,离开家园,向西急进。 行进的队列中,刘秀骑着大黄牛,手提大砍刀,努力向前。这头大黄牛命大,被苏伯阿的羽林军砍了十几刀,死里逃生,跑回舂陵,经过刘宽十几天的精心调养,伤口总算痊癒。众将士看着刘秀骑牛出征,都说稀奇。 将士们被逗得哈哈大笑,刘秀却笑而不答。 刘稷却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懂个屁。右时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帮助西伯侯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祖师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名载汗青。文叔骑牛上阵,也照样建功立业。” 他话音刚落,只听朱祐笑道:“刘谡兄说话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头头是道,还带着酸味,不会是从文叔那里学来的吧!” 众将士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刘谡胀红了脸道:“是骡是马,拉出来熘熘。咱们战场上见。”舂陵汉兵前锋刚抵达长聚外围,前面打探的兵卒跑来禀道:“禀刘三将军,前面有大队新军,约有一万人。” 第78页 刘秀催牛上前,往长聚方向一看,果然排列着黑压压的新军队伍。心里一惊。小小长聚为何会有这笃多官军。新市兵、平林兵是否按原定计划行动?如果他们配合不好,舂陵八千子弟兵对一万新军,恐怕险胜。 尽管刘秀行事一向谨慎,但如今已是两军对垒,再无迴旋的余地。只听对方军中突然擂响了战鼓,无数新军铺天盖地杀了上来。原来甄阜、梁立赐对舂陵刘氏早有防备之心,对新野增加了兵力。当汉兵离开舂陵的时候,新野尉屠天刚才知道舂陵已反,忙尽发新野官兵与游徼韩虎一起驰往长聚。唐子乡是南阳的门户,而且聚积着大量的军用物资。刘秀见新军扑来,忙大声命道:“擂鼓进军!” 战鼓擂响,舂陵兵争先恐后,沖向敌人。刘秀驱牛向前,谁知大黄牛没经过战阵,一见新军喊叫着冲来,吓得直往后退。这时,两军相逢,新野尉屠天刚垮下青骊马,手舞长戈,旋风般沖入汉兵队中,戈挑马踏,十几名汉兵顷刻间血洒疆场。其余的汉兵喊叫着,不敢上前。刘谡、朱祐一见大怒,两人一左一右,大踏步地沖向屠天刚。可是,因为没有坐骑,只得围着屠天刚打转转,伤不到人家一根毫毛,反被屠天刚的长戈逼得险相环生。落在阵中的刘秀,心里急得冒火。这是起兵交锋的第一仗,关键的一仗。关乎八千子弟的士气。大黄牛,你能为我辛勤稼穑,难道就不能为匡復汉室再尽一把力。他一着急,再也不心疼大黄牛,突然掉转刀柄,用刀背勐磕黄牛的尾部。大黄牛疼得跳起老高,好像发起了牛脾气,瞪着血红的眼睛,发疯般地沖向屠天刚。屠天刚武艺高强,久经战阵,还从没见过黄牛上阵,忽见刘秀骑牛冲来,惊悸不知所措,刘秀手举大刀,拦腰噼了下去,他连哼也没哼就栽落马下。青骊马也惊了,拨腿就跑。刘秀脚下用力一蹬,大刀点地,借着黄牛的前沖之力,飞身跳起,利落地飘落在青骊马的背上。 新野尉被杀,汉兵士气高昂,纷纷杀向新军。新军阵中游激韩虎凭藉兵多人众,逼迫新军与汉兵拼杀。此时,刘縯率本部汉兵赶到。八千汉兵与一万新军展开激战,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刘縯长矛飞舞,黑龙驹在敌阵中左右冲击,专挑新军骑将搏杀。 双方争战正酣,忽然新军背后人喊马嘶尘土飞扬。韩虎抬头一看,只见身后无数人马滚滚而来,新市兵、平林兵旗号清晰可见。“糟了,绿林军兵来了!”韩虎大吃一惊,打马往外冲去。刚走出十几步远,就被刘縯迎面拦截。刘縯长矛一指,笑道:“韩游激,你败势已定。只要投降我汉兵不但可保性命,待覆兴汉室之日,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韩虎却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以为你们姓刘的是什么好东西。我先祖淮阴侯为打下汉室江山立下多大的功劳,可是终被吕后所贼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就是你们刘汉皇族的君子所为。现在你又用这一套哄骗韩某,不是白日做梦吗?” 刘縯想不到他竟是淮阴侯韩信的后人,可是,把二百多年前的仇恨记到现在,也真难为他了。于是冷笑道:“韩虎,你愿做王莽走狗,不必另找藉口。既不愿降,休怪刘某矛下无情。” 韩虎把手中大刀一举,吼道:“姓刘的,谁领你的情。今日韩某和你一决生死,也为屈死的淮阴侯报仇雪恨。” “那你今天就去见淮阴侯吧!”刘縯不愿再费口舌,长矛一抖,抢先进攻。韩虎大刀一挥接战,两人在阵中一来一往打了起来。 新市兵、平林兵依约攻占唐子乡,进攻长聚与舂陵汉兵会合。汉兵见来了援兵,士气更加高涨,全力击杀新军,新军腹背受敌,四散溃逃。韩虎大惊,抽身欲走。却被刘縯飞马赶上,一矛挑于马下,当场丧命。来不及逃走的新军慌忙扔下兵器,跪地求饶。长聚一战,舂陵汉兵、平林兵、新市兵合兵一处,首战告捷。 义军占领长聚,刘縯、刘秀等汉兵主将与平林兵陈牧、廖湛,新市兵王匡、王凤、朱鲔、马武等人共聚一厅,商议进兵事宜。汉兵早就闻听绿林英雄的名声,心生仰慕之意,争相观瞻各位豪杰的风采。 相互引见礼毕。刘縯开口道:“今日得绿林义兵相助,我汉兵才首战告捷。各位英雄远道而来,我刘氏本应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但是,兵贵神速,耽搁不得。湖阳离此不过三十里地,唾手可得,各位有何高见?” 陈牧乍着嗓子叫道:“我看还是打仗要紧。多杀几个新朝官员比喝什么酒都痛快。” 新市兵渠帅王凤点头道:“伯升言之有理。如今我们已占据南阳的门户,只要攻取宛城,便有望西击长安,活捉王莽。但此距宛城尚有三百余里,中间隔着湖阳、棘阳、淯阳。当务之急,我们应该挟初胜之威,速取湖阳、棘阳、淯阳,兵临宛城之下,给王莽以重压。” 众人纷纷表示贊同,正欲发兵,忽然一名兵卒走近新市兵渠帅朱鲔身边低语几句。朱鲔突然面露愠色,盯着刘縯问道:“刘伯升,听说此战缴获的新军军用财物都被你们汉兵所有,是真的吗? ◎第41节 共谋大事 刘縯忙含笑解释道:“我三家既然合兵,便是一家,岂可再分彼此。缴获的军用财物也应该统一使用。我汉兵只不过暂时看管,怎敢占为己有。请朱帅不要误会。 第79页 刘縯所言入情入理,无可挑剔。朱鲔无话可说,怒气顿减,但心里总觉着不舒服。刘秀揣测其意,上前对刘縯说道:“大哥,我汉兵都是本地人,地形比较熟悉,进攻湖阳应由汉兵打头阵。那些军用财物就交给新市兵的弟兄看管,咱们集中兵力打湖阳。” 刘秀这么一说,平林兵、新市兵的主将都觉得脸上发烧。朱鲔也惭愧地道:“还是放在你们那儿吧。进攻湖阳,我新市兵一定鼎力相助。”前嫌尽释。 刘縯高兴地道:“既如此,咱们便同仇敌忾,共谋大事。——进兵湖阳。” 刘秀仍为先锋,和刘谡、朱祐一起领一部汉兵向湖阳急进。这时,三人都有了坐骑,如虎添翼,与进攻长聚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刘秀骑牛上阵,刀斩新野尉,以牛换马,已在义军中传为佳话。 刘谡提马追上朱祐,得意地道:“朱老弟,你不是笑愚兄之言带着酸味么,如今,刘三将军刀斩敌首,骑牛骑马,你还有什么可说?” 朱祐却不屑一顾地道:“那也是文叔的本事,与你何干?” 刘谡听他言下有轻视自己之意,愤然道:“你敢小看刘谡?” “岂敢,岂敢,你要有真本事,就把湖阳给拿下来。” 刘谡胀红着脸,恨恨地道:“今儿个,我偏要拿下湖阳给你看看。”说完拨马而回,赶到刘秀马前请战。 刘秀笑道:“谡兄虽勇勐过人。可是湖阳也有新军重兵把守,凭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拿下?” 刘谡哪肯甘心,情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忙对刘秀附耳低语几句。 刘秀惊喜地道:“想不到谡兄竟有如此妙计,就依你而行。” 刘谡得到刘秀的鼓励,更加信心十足。忙找来一身新朝小吏的衣服换上,暗藏利刃,策马先行。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湖阳城下。只见湖阳城门紧闭,吊桥高挑。长聚兵败的消息已传到城内,湖阳令和湖阳都尉害怕义军来攻,忙亲自上城头督促新军加强防守。 刘谡单人独骑,来到城门口,向城上守军大声喊道:“喂,守城的弟兄听着,在下是江夏来的使者,有紧急军情面呈县令大人,快点打开城门。” 城上的守兵听了,忙去禀明湖阳令。湖阳令早就看见城下有人,狐疑道:“江夏使者怎么偏在这时候来,莫非其中有诈?” 有人却满不在乎地道:“大人太过小心了。就算他是汉兵奸细,就凭他单人独骑,又能如何?下官倒是想放奸细进来,看他有多少本事。” 湖阳令觉得有理,点头道:“放江夏使者进城!” 兵卒得令,立即放下吊桥。刘谡打马进城。到了城内,跳下战马,跟着兵卒登上城头。湖阳尉见他一身小吏装束,毫不怀疑。远远地迎上去,问道:“江夏使者有何军情?” 刘谡便向他走近,答道:“小人要面呈县令大人。” 湖阳令一听,立刻走到都尉身边。刘谡一边躬身施礼,一边装作掏军情的样子,突然,从衣内抽出短刃,向湖阳尉当胸刺去。湖阳尉猝不及防,被刺个正着,惨叫一声,倒地毙命。事发突然,湖阳令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刘谡用短刃逼住。周围的新军明白过来,慌忙举起兵刃,沖了过来。刘谡手上稍一用力,厉声喝道:“快命他们退下,不然就让你立刻见阎王。” 湖阳令只觉得脖子上冷气森森,吓得裤子都尿湿了,慌忙朝新军兵卒摆摆手道:“快……快退下,千万不可胡来。——好汉……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刘谡威严地道:“我乃舂陵汉军勐将刘谡,特来攻取湖阳。快点打开城门,放我大军进城,可保全城官兵性命。” 湖阳令望着城下,疑惑道:“舂陵汉兵何在?”刘谡将右手指头放在口里,连吹三声尖利的口哨。只见城外树林里、草丛中、河沟下突然冲出无数的汉兵,眨眼之间,便到了城下。 湖阳令骇然变色道:“英雄息怒,湖阳愿降!” 刘秀兵不血刃进驻湖阳。紧跟着,刘縯率本部汉兵,陈牧、廖湛率平林兵,王匡、王凤、朱鲔率新市兵进了湖阳。义军不费一兵一卒攻取湖阳,刘谡功不可没。刘秀兴沖沖地来找大哥,给刘谡请功。刘縯仔细听完经过,点头赞嘆道:“刘谡贤弟一向性情急躁,不想竟然粗中有细,赚取湖阳。功不可没。为示褒奖,赐封将军。” 弟兄二人正在商议下一步的进军方案,忽然朱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惊叫道: “不好了,平林兵和新市兵跟咱们舂陵子弟兵打起来了。”刘縯、刘秀大吃一惊,慌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祐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么回事……” 原来义军进城之后,兵卒冲进各个官署,搜出许多金银珍宝,新市兵、平林兵、舂陵汉兵为分这些财宝,发生了争执。新市兵在绿林山,从背江背海贫瘠之地进入富饶的南阳郡,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宝。就是平林兵,虽说都是南阳人,但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从没摸过这么多的财物。至于舂陵兵,虽说是汉室宗族,但也是凡夫俗子,哪有见钱眼不开的。何况这次攻取湖阳,是刘谡功劳最大,汉兵理应多分一些财物。争执到最后,为争夺一箱赤色足金,舂陵汉兵与新市兵、平林兵打了起来。当然,大家都有所顾忌,没敢用兵刃,赤手相搏。舂陵子弟兵受过正规训练多少都有点武艺在身,新市兵、平林兵当然不是对手,吃了大亏。这一下,惹恼了新市兵渠帅朱鲔、王匡,立刻撺辍平林兵渠帅陈牧、廖湛,一齐对付刘氏子弟。朱祐见势不妙,才忙着赶来通报。当然,他只说新市兵、平林兵刁蛮无理,却不说汉兵的任何不是。 第80页 刘縯听了朱祐一面之词,怒形于色,骂道:“新市、平林毕竟贼寇出身,禀性难移。如此下去,怎能诛杀王莽,匡復汉室。” 刘秀忙捂住他的嘴道:“大哥身为汉军主帅,不可轻言新市平林兵过失。大敌当前,以和为贵,千万不能因此引起义军内部争斗。大哥暂且留在营中,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好了。”说完,他大步流星赶到出事地点。正在搏斗的舂陵子弟兵见他来到,慌忙退到一边,瞪着眼怒视着新市、平林兵。朱鲔、王匡、陈牧、廖湛手按刀柄,也退到一侧,冷眼旁观刘秀对事件的处理。 刘秀走到跟前,挨个扶起倒地的新市、平林兵卒,语带歉意道:“绿林军兄弟们,刘秀有错,约束部下不力,得罪诸位,刘秀在此赔礼了。”说完,深深地一鞠躬。 新市、平林兵见汉军主将给自己赔礼,心中很是羞愧,忙低头退到一边。刘秀走到子弟兵面前,温厚谦和的神色不见了,严正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众人,无比痛心地质问道:“你们是高祖子孙,汉室宗族。如今,王莽篡汉,宗庙被毁,天下尽失。试问天下有多少城池,多少金银财物都被强行霸占。你们怎么不去争、去抢?在这里与助我们起兵反莽的穷兄弟争夺,不觉得羞耻,愧对祖宗么?” ◎第42节 愿听刘三将军差遣 刘氏子弟被训斥得羞愧交加,低头不语。一声不响地把那箱赤金和所有财物送到新市、平林兵的面前。 人怕敬,狗怕横。满腹怨气的新市、平林兵将士都被刘秀宽厚大度深深感动,纷纷揖首请罪,道:“愿听刘三将军差遣!” 刘秀的做法,使朱鲔、王匡、陈牧、廖湛大为意外。朱鲔羞愧地道:“刘三将军雍容大度,君子之风,令朱某汗颜。” 刘秀平静地一笑道:“三家合兵,就是一家,何分彼此?宗族失礼,理应约束。朱帅切莫在意。柱天都部正欲兵进棘阳,请诸位英雄一同商议军情。”众人入帐,参议军情。 刘縯见前嫌尽释,放下心来,道:“棘阳城小,守兵不足千人。我军宜速战速决,威逼宛城。诸位英雄以为如何?” 平林、新市渠帅都贊同刘縯的意见。朱鲔为挽回新市兵的面子,主动请战,道:“合兵以来,汉兵战长聚,取湖阳,连战皆捷。我新市兵却寸功未立,很是羞愧。棘阳就交给我新市兵来攻。” 刘縯和众渠帅点头同意。朱鲔于是尽发新市兵,向棘阳压来。棘阳守将岑彭,登上城头,率城中所有新军,严阵以待。新市兵勇勐顽强,奋力攻战,但仍然久攻不下。后来田牧用妙计,攻下棘阳城。棘阳守将彭岑的妻小都在宛城,他从北门杀出一条血路,逃命而去。 旭日东升,义军大队人马进入棘阳,刘縯和诸位渠帅聚在一起,计议为田牧族众和立功的新市兵将士论功行赏。正在热闹之时,又有喜讯传来,叔父刘良料理完樊夫人丧事,率领族众与新野阴识一起来追汉军。 刘縯、刘秀率家族亲往城门口迎接刘良和阴识。刘秀看见阴识,自然想起心爱的阴丽华,新野一别数年,丽华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像他想她一样想念自己。多少个不眠之夜,刘秀都在默默地思念着新野的情人,有时竟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刻飞到阴丽华身边,向她求婚,娶她把她接到军中。可是,军务繁忙,生死难料。何况,自己这个将军的头衔还是自封的,距离復兴汉室还很遥远。不符合丽华择婿的誓言。 心有千千结的刘秀不便向阴识问起阴丽华的情形,只得殷勤地招待这位未来的郎舅。 义军进战皆捷,军威大振,士气高昂。刘縯与诸位渠帅商议,决定乘胜进兵,威逼宛城。大军稍作休整,便倾营而出。旌旗招展,浩浩荡荡,义军斗志高昂地向宛城急进。 冬至刚过,长安显得格外寒冷,但是人们的心里比天气还要冷十分。天下纷乱,灾害频频。往日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不见了。大白天街上冷冷清清,少的可怜的行人也是匆匆而过,生怕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便会有灾难突然降临。两旁的店铺生意冷清,店主无精打采地打着盹儿。 但是,作为新朝的京师,长安总有它的热闹之处。未央宫外,彩旗飘扬,鼓乐齐鸣,排列整齐的羽林军,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前殿。不,是王路堂,新朝皇帝登基后,改前殿为王路堂。居住在皇宫周围的百姓耳听鼓乐之声,站在窗口前向皇宫方向张望。未央宫今天来了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王莽一向痛恨匈奴反覆无常,骚扰边郡,不惜耗去大量军资,派遣重兵多次进击,都没多大成效。痛恨匈奴深切的新皇陛下为什么突然如此礼遇匈奴使者?不仅寻常百姓不明白,连前往官门迎接须卜当的大司马严尤和和亲侯王歙也不解其意。 严尤年逾三十,官至大司马,可见深得王莽宠爱。但此时的他毫无矜持之意,脸上却带着忧虑之情。他刚从进击匈奴的前线归来,便被王莽派来迎接自己战场上的敌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一身胡服装首领装扮,可是,相貌言谈举止与中原汉人一般无二。他是王昭君的儿子。汉元帝时,匈奴唿韩邪单于朝汉到长安请求和亲,元帝为平定边患,以宫人王嫱(字昭君)为义女嫁给单于为妻。汉匈从此四十年没有发生战争冲突。严尤、王歙率众官亲自来到宫门外,须卜当正等候在那儿,望见新朝皇帝的隆重之礼,心生感激之情,忙面带谦卑之意,趋步迎上。严尤望见匈奴来使是须卜当,心中对匈奴的仇恨稍解。因为须卜当在匈奴右部,也许他的身上流淌着汉人血液的缘故,匈奴右部从不侵扰新朝边郡,还常把匈奴单于的消息通报中原。严尤对匈奴作战的胜利就得到过他的帮助,此时相见,自然心存感激。何况,人家又是皇上的座上客呢。严尤疾步上前,用胡人礼节向须卜当施礼道:“欢迎右骨都侯驾临我朝,严某奉陛下之旨,特来迎接尊驾!” 第81页 和亲侯王歙是王昭君的侄儿,与须卜当是姑舅表兄弟。便施礼笑道:“右骨都侯贤弟,我天朝陛下正等着你呢,请随我们进去吧!” 须卜当以胡人最尊敬的礼仪向两位新朝官员致以谢意,谦卑地道:“卑远小使,仰慕天朝,特来谨见。今受天朝如此礼遇,真是感激不尽。” 严尤跟匈奴人打交道多年,素知匈奴人粗犷剽悍的性格,像须卜当这样柔顺知礼的匈奴人,还没有见过。便和王歙来前引路,三人趋步走进宫门。 王路堂内,王莽衮衣旒冕,端坐正中,宫娥、黄门执屏扇仪仗身后侍立。须卜当由小黄门引领来到丹墀之下,按中原礼节行三跪九叩首之礼。 王莽如此礼遇匈奴使者,是因为他想直接派兵威慑匈奴,另立须卜当为匈奴单于,帮其新建王廷。须卜当为汉昭仪(王昭君)之后,与中原有血缘之亲。从此,匈奴再不会侵扰边郡。因此能一劳永逸。 王莽派大司马严尤对匈奴用兵以达到权拉须卜当做匈奴单于。严尤直言进谏,陈述边郡情形,进兵匈奴有五难,所以不愿发兵。王莽大怒,下令把大司马关进了天牢。严尤被押下去了。可是,王莽的心绪被他搅得一团糟。他心情烦乱地在殿前走来走去,像是对臣下,又像是自言自语: “朕即位之初,就立誓要治理出一个极盛之世出来。为此朕颁布王田令、推行保护奴婢的仁政。可是朕的这些仁政为什么在执行中变了味,走了调,你们身为朕的臣子,不思报效君恩,为朕分忧。却为了一己之私慾,不惜贪赃枉法,陷朕于不义。如今,天下纷乱,盗贼并起,难道不是你们的罪过吗?” 阶前群臣吓得匍伏跪地,冷汗直冒,口不敢言。但心里谁也不服气。朝臣禁律特多,而且前后牴触。王莽的旨意也常常朝令夕改,使得官员们在执行中无所适从。当保住官位,很多人每天只是揣摩圣意,不做实事。整个官僚机构的运作效率可见一斑。极善揣摩王莽心意的臣子赶紧想办法把皇上从烦恼中解脱出来,将军王骏自告奋勇出班奏道:“陛下的千古妙计,若是弃而不用,岂不可惜,臣愿请旨带兵进击匈奴,扶立须卜当做单于。只要边郡安定,陛下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赤眉、绿林这些盗贼了。” 王莽果然转忧为喜道:“将军忠勇之心可嘉。可是,严尤所言进击匈奴有五难,也并非虚言。朕也担心,一旦失利……” 最后王莽接受了太师王舜的建议,派严尤率兵平息南阳刘氏叛乱。 新朝地皇三年的腊月似乎比往年的冬天更加寒冷。荒凉的大地覆盖着严霜,连一点生机也没有。饱受乱世之苦的人们蜷缩在茅草棚里,默默地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安排。 但是,寒冷对于为命运而战的人们是微不足道的。在通衢驿道上,就行进着几支大军。 棘阳通往宛城的驿道上,连战连捷的义军将士,斗志高昂,步履矫健地向前挺进着。 通往棘阳的驿道上,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立赐为汉兵的胜利震惊,倾尽南阳之兵近十万人马,押运着足够辎重粮草,离开宛城,扑向棘阳,誓将义军一口吞下。 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外,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怀揣新朝皇帝的剿贼谕旨,催发十万新军,踏上了通往南阳的驿道。汉兵后面的眷属队伍中,二十多岁的刘伯姬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骑着一匹桃花马,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刘元带着女儿坐在马车上看见她,也艷羡地道: “瞧,三妹不但人儿长得漂亮,还是女中豪杰呢。要是被哪个男子娶了去,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伯姬被她取笑,不好意思,脸上一红道:“小妹恐怕不如二姐的命好,二姐夫方是大英雄呢。” “三妹是姑娘大了,心事也多了。不过,你放心。母亲既然把你的事託付给三弟,三弟一定能帮你找一个如意郎君的。”伯姬却笑道:“算了吧,二姐。三哥已经二十八岁了,他自己的事还没有眉目呢,小妹怎么能先嫁人呢?” 刘元摇头道:“咱们女子不同他们男子。男子要建功立业,婚姻之事迟早无妨。小妹二十大几的人了也该嫁人了。” 姐妹俩正边走边说,恰巧刘縯夫人潘氏的马车在刘元马车的前面。听见两人的说话,潘氏揭开厚厚的棉布帘子,笑道:“什么男人女人的,咱们不能帮着男人打仗,也不能当他们的累赘。回头嫂子跟你大哥说,眷属一律不随军,就地安置。” 伯姬策马赶上前去,笑道:“这些用不着嫂子操心。大哥说了,等打下宛城,咱们有了立足之地,就不再让眷属随军。” 义军浩浩荡荡,刚进入淯阳境内,流星探马飞驰到刘縯马前。 “禀柱天大将军,前队大夫、南阳太守甄阜和属正梁立赐率十万新军,正向我军挑战。就在前方二十里地的小长安。” 刘秀在旁,听得清楚,看着刘縯道:“甄阜、梁立赐远道而来,必有戒备。何况新军十万,我方不足六万。敌众我寡,是不是暂避其锋芒?” 刘縯正在沉思,尚未开口。刘谡策马上前禀道:“文叔太过谨慎了。我义军连战皆捷,士气正盛,可以一当十,虽不能一举歼灭甄阜、梁立赐,至少也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挫一挫新军的锐气。” 第82页 刘縯很贊同刘谡的话,道:“谡贤弟言之有理。在我算来,甄阜集南阳之兵,也不足九万,号称十万,威慑我军心罢了。何况,梁立赐、甄阜虐杀李通全家六十余口,我军将士无不恨之入骨。”说完,向身后众将大声问道:“甄阜、梁立赐二贼就在眼前,大家看怎么办?” “誓死杀贼,为李氏全家报仇雪恨!”众将士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声。刘秀也被将士们的激昂之情深深感染,也举起手中刀,发誓要手刃甄阜、梁立赐,为李通全家报仇。 刘縯见士气可用,吩咐二弟刘仲、大妹夫田牧在后队保护眷属,然后把长矛一举,大声吼道:“兵发小长安!” 二十里的路程,转眼之间,两军相遇。只见新军在小长安城堡之外燕翅般地排开阵势,刀戟林立中,“新”“甄”“梁”三面大旗迎风飘摆,扑啦啦地发响。 小长安一战,汉军大败。刘縯率兵退入棘阳,清点人数,舂陵子弟兵损失大半,辎重尽失,损失惨重。新市、平林兵也相继败入城内。王匡、王凤、朱鲔、陈牧、廖湛等人入见刘縯。大家一碰头,才弄清楚详细的损失情况。新市、平林兵因在侧翼,压力较小,但仍损失一半的兵力。舂陵兵损失惨重,兵力损失大半,辎重尽失。最令人难过的是眷属伤亡几尽。刘縯的妻子、儿女、二弟刘仲、妹丈田牧、二妹刘元及甥女、叔父刘良的妻子周氏全部遇难。其他将士的随军眷属也多遭不测。一时间,汉兵营中悲声阵阵,阴风凄凄。连新市、平林兵将士也忍不住伤心落泪。 刘秀强忍失去亲人的痛苦,眼含泪花,再听悲声,扫了一眼痛不欲生的大哥一眼,上前一步,擦干眼泪,面对众人,慨然言道:“诸位请节哀顺变。如今大敌当前,形势危急万分。当前之急是如何对付甄阜、梁立赐这两条王莽的恶狗。亲人的血不能白流。只有杀了甄阜、梁立赐才能摆脱危急,进击宛城,才能对得住屈死的亲人将士。” 刘秀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头上。大家这才从悲痛中警醒过来,意识到危机就在眼前。如不设法打退兇恶的敌人,不但亲人、将士的仇不能报,还要搭上倖存者的性命。反莽灭新的大业将毁于一旦。刘縯擦干眼泪,慢慢抬起头。新市渠帅王凤立刻站出来道:“刘大将军,甄阜、梁立赐新胜,气焰嚣张,大兵压来。我军新败,兵少将寡,士气低落,小小棘阳,难以抵敌。依本帅之见,趁新军还没有围上来,不如弃城而走,退入山林。一则保全实力,二则寻机再战。” ◎第43节 改变了弃城而逃的念头 王凤说的是绿林军一贯的战法,打得赢则打,打不赢就逃。官兵很难剿灭他们。但是他们也难攻占大城市,影响力不能迅速扩散。新市兵、平林兵将帅都熟悉这种战法,纷纷表示贊同,刘縯听了,却是暗暗心惊,如果新市、平林兵撤走,损失惨重的舂陵汉兵更是不堪一击,将一败涂地,遭受灭顶之灾。可是自己是堂堂的刘汉宗室,以恢復汉室为己命,总不能同他们窜入山林,形同山贼草寇吧!可是,一时之间又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们,只得道:“诸位稍安毋躁,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再仔细计议一番,必有破敌良计!” 话音刚落,新市兵渠帅朱鲔起身,真诚地说道:“此次兵败,刘大将军宗室子弟兵损失惨重,亲人遭难,手足情深,宗族义重。我新市平林将帅十分同情、难过。可是眼前的形势十分严重,实无回天的可能。请将军且莫以一时之气误了众人的性命,毁了千秋大业。” 刘縯听得出他的话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勉强之意。残酷的现实使不同出身的人们找到了共同点,彼此的心也贴近了一些。刘縯不想接受对方的主张,又一时想不出退敌之计,只得闷声不语。 大帐内鸦雀无声,静得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新市、平林将帅平时多不服刘縯,经过这次兵败之后,对他多了一份敬慕之情,没有人忍心再出面勉强他,做他不愿做的事。这时,刘秀的打量着众人道:“如果我们能顺利撤出棘阳,退入山林,诸位的高见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我们一旦弃城而走。甄阜、梁立赐的骑兵就会咬上来,摆脱不掉。恐怕退不到山林,就被人家全部吃掉。小长安兵败,我军吃亏在骑兵少,而且分布在各营,没形成强大的合力,及时阻止敌人骑兵的进攻。再加上随军的眷属,辎重行动缓慢,机动性差。岂有不败之理!” 这一番话,说到众人的心里去了。痛定思痛,这次惨败的原因正如刘秀所言,陈牧气得一拍大腿道:“刘三将军说得在理。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像这次窝囊过。让人家的骑兵冲来杀去,如入无人之境,真他妈的丢人现眼。”王凤注视着刘縯,问道:“请问刘大将军可有破敌之计?” 刘縯听了刘秀的话,顿有所悟,开口道:“破敌之计,暂时没有。不过,三将军说得有道理,如果我军弃城而走,就会被甄阜的骑兵追上吃掉。既是这样,我军惟有固守棘阳,新军的骑兵便发挥不了作用。我算计,甄阜二人已倾尽南阳之兵,再无兵力可补充。长安的援兵一时也到不了。小长安一战,我军惨败,新军也有损失。甄阜的兵力,接战有余,围困不足。棘阳不是守不住。大家不要因小长安兵败长敌人锐气,灭自己威风。只要守住棘阳,我们就可以徐图破敌之计!” 第83页 刘縯弟兄一番客观现实的分析,使众将帅改变了弃城而逃的念头,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这时,探马来报:“禀柱天大将军和各位渠帅:甄阜、梁立赐留辎重于蓝乡,自领精兵九万,渡过黄淳河,屯兵泚水,还烧掉了黄淳河上的浮桥。” 刘秀一听,点头道:“果然如大将军所言,甄阜、梁立赐兵力不足,无法围困棘阳。” 刘縯轻蔑地道:“新军九万兵力也是虚张声势。蓝乡分去一部分兵力,屯驻泚水不过六万兵力而已。甄阜、梁立赐惯使诈兵之术。” 王凤却面露惊慌之色道:“甄阜、梁立赐断桥塞路,是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棘阳弹丸之地,能守得住么?” 刘秀揖首道:“请各位渠帅暂回各营安排守城事宜。容我弟兄计议破敌之策。当然,诸位有何妙计也可说来听听!” 新市、平林将帅有的摇头,有的低语,谁也没有破敌之计,只好起身出帐,回各营去了。 甄阜、梁立赐屯兵泚水,为引诱义军出城,派出五千新军到棘阳城下谩骂讨战。守城的新市兵、平林兵按照刘縯的交代,不理不睬,任由敌人骂阵,就是不出城应战。新军骂累了,不见义军出战,忍不住架云梯攻城,因为兵力不足,只能进攻北门和东门。守城义军视而不见,毫无反应。待新军爬上半截的时候,城上滚木、擂石、箭雨、沸汁突然打下。新军丢下一千多具尸体,狼狈而退。 梁立赐大怒,欲率全部兵力攻城。甄阜老谋深算,劝阻道:“棘阳城小粮少,叛贼守不多久便会弃城而走。到那时我数万铁骑一路追杀,凭他们两条腿,能逃到天上去?如果他们据城死守,过不了多久就会断绝了粮草,何况长安援军很快就到,到时候把棘阳如铁桶般困住,谅叛贼插翅难逃。” 新军果然不再攻城,只是日夜监视城内守军的动静。新市、平林兵将帅心中稍安。可是刘縯、刘秀最清楚局势的严重,日夜苦思破敌之计。可是,兵力太弱,又无外援。如何能破敌?正当两人愁肠百转的时候,忽然勐将刘谡兴沖沖地跑进来,禀道:“大哥,三弟,你们猜,谁来了?” 刘縯没好气地道:“我们弟兄急得冒火,你卖什么关子!” “李通、李轶两兄弟来了。” 刘秀又惊又喜,忙问道:“李氏兄弟现在何处?” “刚刚进城,我就把他们带来了,就在帐外。” 刘秀兴沖沖地走出大帐,果然见李通、李轶兄弟一身行商打扮等候在辕门外。忙疾步迎上前去,拉起两人的手,眼含热泪道:“两位义士,想不到宛城一别,竟生出这么多变故。刘某日夜想念着两位。” 李通、李轶也唏嘘嘆道:“天命如此,我李家合该有此大劫。” “今日得遇英雄,也是我兄弟之幸。” 三人正要进帐内细谈,刘縯迎上前来,双手抱拳谦敬地道:“两位义士,刘伯升久仰大名,在此有礼了。” 李通愕然道:“尊驾就是鼎鼎大名的柱天都部刘縯刘伯升?”李轶也是一脸的惊疑之色。他们弟兄十八年没见过刘縯,当然认不出。 刘秀赶紧介绍道:“他就是我长兄刘伯升。” 李通、李轶忙施全礼,道:“久仰英雄大名,今日得见真颜,真是李通的荣幸。” “李轶早有效命英雄之心,只恨无缘。今日得见,求英雄一定收纳。” 刘縯谦恭地道:“两位胸怀大志,义薄云天。刘伯升早有仰慕之心,今日到来,便可共谋大业,何来效力之谈。” 刘秀笑道:“都是知根知底的弟兄,咱们谁也别客气,进大帐细谈吧!”四人走进营帐,刘縯忙命人献上茶点。 刘秀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兄,宛城举事因何走漏风声,使尊府惨遭大难?你弟兄栖身何处,如何转至此?” 李通含泪道:“不消文叔细问,李通也要说明真情。当时,我们在宛城已做好周密的布置,只等约定之日向甄阜和梁立赐发难。可是,事情坏就坏在我那个族侄李季的身上。他奉命去长安请家父秘密潜归南阳。行至半路,突然染疾病死。随身的家人遵其遗嘱,带上密信去长安,误把密信送到家父友人黄显的手上。黄显阅信大惊,偷偷向朝廷告密。王莽立即派羽林军将家父和在京的眷属全部逮捕。可怜家父在京的全家尽遭莽贼毒手。王莽杀人的同时,立即颁急诏于南阳。甄阜、梁立赐得知我等谋反,亲率新军捕快,包围了我府。此时距发难之日只差一天。我们弟兄二人正巧外出联络各路豪杰,侥倖躲过大难。可是大事再也不可能成功。我宗族老幼六十四口就这样……”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四部分 ◎第44节 一加一大于二 李通哽噎着说不下去。刘縯、刘秀也眼含悲愤的目光。李轶抽泣着说下去:“所幸那封密信中没有提到同舂陵一起起兵的事。我们潜出宛城的时候,大哥怕牵连你们刘氏,没敢投奔舂陵。径直投下江兵去了。如今做了下江兵的将军。” 刘縯扼腕嘆道:“甄阜、梁立赐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小长安之战,我刘氏宗亲多人惨遭杀害。大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方解心头之恨。可是,我军新败,兵寡将少,又无外援。棘阳不可久守又不可退。保全性命尚难,更谈不上杀贼报仇。” 第84页 李通闻言,拭去眼泪,拱手道:“柱天大将军不必担忧。我弟兄正是为此而来。” 刘縯、刘秀大喜,齐声问道:“李将军有何破敌之计?” 李通道:“下江兵近万人眼下正在宜秋休整。渠帅王常素有贤名,待我弟兄二人甚厚。我们听说你们兵败,特向王常请命来会。如果能说动下江兵来会,破甄阜、梁立赐应该不成问题。” 刘縯、刘秀一听,欣喜若狂。如果得到一万下江兵的外援,破敌杀贼指日可待。但是,下江兵是否像新市、平林兵一样,愿意与自己合作呢?刘秀试探着问李通道:“以李将军之见,下江兵将帅肯与我军合兵吗?” 李通沉思片刻道:“以李某之见,下江兵渠帅之中,王常平日非常仰慕柱天大将军和刘三将军,必有合兵之意,成丹、张印出身盗贼,一向对豪姓大族心存芥蒂,对刘汉宗室也难免会有成见。但只要晓以合兵之利,也不是没有合兵的可能。” 刘縯语气坚定地说道:“棘阳固守日久,粮草殆尽。长安新军援兵说到就到,形势危急。我要亲自去见下江兵渠帅,说服他们合兵一处,共破强敌。” 刘秀不安地道:“棘阳急急可危,大哥是一军主帅,怎可擅离军营,还是由小弟同李将军一同去宜秋吧!” “不,”刘縯不容置疑,“我军生死都系在下江兵身上。我们这次去宜秋,是求人家救命的。主将不亲自去,怎能表示心诚。” 计议已定,刘縯立即召集主军将帅,讲明欲亲自去宜秋,说服下江兵来会之意。众人听了,都觉得是一条可行之计,纷纷表示贊同。 李通上前说道:“以李某之见,不但柱天大将军要亲自去,刘三将军最好也一同去。因为刘三将军不但能言善辩,而且与下江兵渠帅王常有旧,便于说服众渠帅合兵。” 李通说完,刘縯见新市、平林将帅默不作声,只得说道:“李将军固然言之有理。可是如今棘阳大兵压境,我弟兄二人同时离开,多有不便。” 话音刚落,性情直爽的陈牧忍不住大声说道: “有啥不方便的。你们弟兄也是为了说服下江兵来会。难道会有人说你们趁机逃命不成!” 一句话说中王匡、王凤、朱鲔三人的心思。三人羞愧地低下头来。 朱鲔开口道:“请刘大将军和刘三将军放心去吧!我新市兵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有朱某在,棘阳就丢不了。”众人也纷纷表示贊同。刘縯、刘秀非常感动,弟兄二人一齐拱手道:“棘阳就仰仗各位渠帅了。” 事不宜迟,两人与李通、李轶立即动身,悄悄出了棘阳南门,转而向东,直奔宜秋方向驰去。 新军探马看见有人出城,慌忙报与甄阜知道。甄阜听说只有四人,哈哈大笑道:“这四人必是畏惧我大军压境,偷偷逃命去了,不必管他。待大批叛贼出逃时,我铁骑再追杀不迟。” 棘阳距宜秋将近三百里,刘縯四人顶着岁末凛冽的寒风,打马飞驰,赶了半天一夜的路,第二天黎明才赶到宜秋下江兵军营。守营的下江兵见是刘縯、刘秀是李氏兄弟带来的,问也不问,便放二人进了营帐。李通道:“请二位将军先随二弟去我帐中歇息。我去禀明三位渠帅知道。”刘縯、刘秀点点头,便跟着李轶往旁边的营帐走去。只见沿山势排开几十座营帐,营帐内却是空无一人。山林中传来阵阵喊杀声,想必下江兵早已出操练武去了。李轶把二人引进一座营帐,忙着找来早点。三人赶了一夜的路,肚子真饿了。便因陋就简,坐在一张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吃了起来。吃完早点李轶望着刘縯:“柱天大将军,前日末将的请求您答应了吗?”刘縯一愣,不解地问道:“李兄弟,你请求什么?” “末将想投到柱天大将军的麾下,为您效力啊!” 刘縯这才想起前日相见时,李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以为只是客气话,没想他是当真的。难得有人对自己如此忠心,刘縯一笑道:“以李兄弟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投在刘某麾下,岂不是受了委屈?” 刘秀也不解地道:“李兄弟投奔下江兵不到一年就做了偏将军,可知深得渠帅器重。为何非要投到柱天大将门下。” 李轶苦笑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下江兵多半是山匪草寇出身,为官府所迫,才起而造反。将来会有什么结果?柱天大将军是刘汉宗室,胸怀中兴汉室之志,前程不可限量。家父曾预言,刘氏復汉,李氏为辅!小弟投奔柱天大将军就是遵守家父遗言,将来也奔个好前程。” “李贤弟果然见识非凡。刘氏有你兄弟辅佐,必有復兴之日。”刘縯转道,“不过,此时正是我们与绿林合兵之际,这种话千万不可乱说。否则,必将引起义军内部的分歧。李贤弟先委屈一时,暂留在下江兵内。待日后时机成熟,再投汉兵不迟。”李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末将听从柱天大将军的安排。” 三人正说着话,李通走了进来,面带喜色道:“二位将军,三位渠帅特遣末将迎接二位入大帐叙话。” 刘縯、刘秀赶紧起身,跟随李通一起向中军帐走去。大帐门口,下江兵渠帅王常、成丹、张印率军中将佐列队相迎。刘縯一看对方如此礼遇,放下心来。老远就抱拳揖礼满面含笑道:“舂陵刘伯升特来拜会各位渠帅。” 第85页 刘秀也是温文有礼,态度谦恭。王常、成丹、张印趋步上前,还礼道:“久闻舂陵汉兵柱天都部的威名,今日才得识英雄风采,果然不凡!” 刘縯谦恭道:“刘某惭愧,倒是久仰三位渠帅的大名。” 刘秀紧随刘縯之后,王常看见,惊喜交集疾步上前,一躬到地,谦恭之至,颤声道:“恩公在上,请受王常一拜。” 刘秀没料到他会行此大礼,慌得双手乱摆。“王渠帅如此大礼,在下担当不起啊!” 众人都吃了一惊,惊奇地望着他们两人。王常起身道:“当年王某被新朝官府追捕,避难熊耳山中,得遇舂陵刘秀刘文叔赠银之恩。今日恩公就在眼前,岂敢不以礼相待?” 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成丹、张印也过来给刘秀施礼,恭敬地道:“想不到阁下还是王兄的恩人,请受我等一拜。” 刘秀慌忙还礼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二位渠帅如此大礼,令刘某无地自容了。” 王常笑道:“当年恩公曾说,山不转路转,人生总有相逢时。今日看来,果然言中。可见咱们註定是有缘份的。噢,对不住,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请贵客进帐内叙谈。” 下江兵将帅拥着刘縯、刘秀走进大帐落座。王常忙命人献上菊茶。刘縯一边端起茶水,一边用目光示意刘秀。意思是棘阳危急,耽搁不得,你于王常有恩,不妨直接说明来意。 刘秀会意,呷了口茶水,拱手道:“王莽篡汉,残虐天下,百姓深受其苦,起而反莽。三位渠帅乘势举义兵,诛强暴,威名远播。我们弟兄此次慕名而来,就是想与贵军合兵一处,共讨国贼。但不知尊意如何?” 王常脸上顿显喜悦之色,道:“舂陵汉兵与新市、平林兵合一处,连战连捷,威名大振。如果再与我下江兵合在一起,必然无敌于天下,杀贼灭新之日不远矣。”成丹、张印却反应冷淡。 张印漠然道:“合兵也不是每战必胜的灵丹妙药。你们与新市、平林合兵,不是照样被甄阜、梁立赐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吗?以张某愚见,还是各自为战的好。机动灵活,便于保存实力。” 刘秀起身离座,态度谦恭地道:“张渠帅如果仅为着保存实力,各自为战当然无可厚非。可是,三位渠帅既然举义旗,兴义兵,就是为了杀贼安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怎能满足于小打小闹呢?何况,各自为战,不利号令天下,义军势力发展缓慢,容易被官兵各个击破。其中的苦衷,不消在下细说,三位渠帅自有体会。合兵则不是简单的兵力相同,一加一肯定大于二。” 王常认真地倾听着,不时点头道:“刘将军言之有理,一加一大于二。” ◎第45节 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张印、成丹也听得仔细,却不冷不热地问道:“请问你们舂陵起兵要做怎样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刘縯闻言,霍然站起,不卑不亢地道:“我舂陵刘氏既为汉室宗族,起兵反莽,一是为王莽所迫,二是为復兴汉室。復兴汉室也是为天下太平,百姓乐业。难道三位渠帅不希望这样吗?如果三位与我汉兵合兵共破王莽,汉室復兴之日,刘某岂敢独享荣华富贵,当与有功的将士共享。” 一番话,豪爽直率,说到下江兵将帅的心病上。王常道:“柱天大将军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等无话可说。合兵之利,人人知晓。请两位将军先去侧帐歇息,容我等具体商议合兵事宜。李通、李轶二位将军,好好招待客人。”说完,便同成丹、张印走进一间小室内。 “两位兄长,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王常坦率地问道。 “颜卿(王常的字)”张印亢声道,“合兵之利,用不着姓刘的说,咱们谁都知道。可是,咱们跟姓刘的不是一路人。刘伯升舂陵起兵时,就怀復高祖帝业之志,野心够大的。如果合兵,咱们岂不是凭白无故受他制约。日后,他如果恢復刘汉,夺得天下,将置咱们于何地?” 成丹也道:“愚兄也是为此犹豫难决。” 王常摇头道:“两位兄长多虑了。人家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么,如果恢復刘汉,不敢独享荣华富贵。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更需要我们看清形势顺势而动。过去汉成帝、哀帝衰微无嗣,王莽得以篡汉自立,拥有天下,但政令苛酷,伤了百姓之心。使得民心思汉,人人慾动,我等因此起兵。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兴也。欲建功立业,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如果倚强恃勇,任性胡为,就算侥倖得到天下,也会再次失掉。秦皇嬴政,西楚霸王,何等威武,尚且覆灭,何况我等小人,相聚草泽之间?南阳刘氏,举旗起兵。刘縯、刘秀其人其志,咱们也看到了,不是咱们能够相比的。与这样的英雄豪杰合兵,必成大功。这可是上天赐给的大好时机,千万不可错过。” 张印心悦诚服,笑道:“颜卿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愚兄今儿个豁出去了,就听你的,跟姓刘的合伙干。”成丹也表示同意。 “你们都不怕姓刘的,我还怕他们什么?” 三人走出小室,来到中军大帐,请来刘縯、刘秀,重新叙礼入座。王常说明三人同意合兵之意,刘縯高兴万分,拱手道: 第86页 “我谢三位渠帅。棘阳危急,事不宜迟,请三位渠帅一起早定破敌大计。” 张印爽朗地一笑道:“既然合兵,咱们就是一家了。有我们下江兵作外援,破甄阜大军有何难哉。咱们里应外合,出其不意,何愁新军不破。”“对,里应外合,新军必败。”王常、成丹也是信心十足。 刘秀谦恭含笑道:“张帅之计,固然可破甄阜大军。可是总合贵军和棘阳义军,与甄阜大军数量相当。破敌军之时,义军难免也有损失。在棘阳时,在下想到一条破敌之计。既可补我军损失,解缺少粮草之急,又可动摇新军军心。只是苦于兵少,无法实施。现在有贵军相助,真是天助我也!” 张印忍不住大声道:“刘三将军既有如此妙计,就请说来听听!” “甄阜、梁立赐眼睛只顾盯住棘阳,蓝乡必定空虚。何况新军新胜,又逢新春大年在即,必然没有防备,贵军可潜师夜出,突袭蓝乡,截其辎重,一举可成。新军失去辎重,军心必乱。贵军趁机与棘阳义军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甄阜、梁立赐必死无葬身之地。” 张印、成丹、王常听了,忍不住齐声称道,“将军果然妙计!” 王常却又道:“刘三将军之计可用。但是,我下江兵对棘阳、蓝乡地形不熟,夜袭恐有不便。” 刘縯忙道:“如果三位渠帅不介意,在下可以暂且指挥贵军袭取蓝乡。”王常扫了张印、成丹一眼,见两人点了点头,便笑道:“既如此,有劳柱天大将军。我等愿在帐前听用。” 刘縯感激万分:“难得三位渠师深明大义。我棘阳义军太感激你们了。” 刘秀不安地道:“大哥是军中主帅,身不在棘阳,棘阳义军如何破敌?” 刘縯坦然笑道:“三弟谋略过人,带兵有方,在军中声望颇高,可回棘阳代理汉兵主帅职权。有新市平林各位渠帅相助,一定能旗开得胜,大败新军。” 商议已定,下江兵三位渠帅高兴万分要大摆酒宴款待客人。刘秀婉言推辞道:“军情如火。在下要返回棘阳,做好大战前的准备。” 王常三人不便挽留,便和刘縯一起送刘秀出了军营。五人约期破敌。刘秀上马,拱手而别。 大年三十棘阳城里义军中军大帐前,搭起临时的灵堂,死于乱军中的刘氏子弟和义军将士的牌位依次摆放在正中。刘秀、邓晨、伯姬等人,一身犒素,哭倒在亲人的灵位前。 哭祭完亲人,刘秀昂然站起,泪眼扫视一遍众将帅,一指排列整齐的亲人牌位,亢然道:“他们是我们的亲人、弟兄,就这样死于残暴的新军之手,可是,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今天哭祭他们,就是要激起大家同仇敌忾之心,与甄阜决一死战,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悲愤到极点的人们顿时情绪激昂起来,振臂高唿:“对,拼死一战,也要给他们报仇雪恨!”“杀甄阜、梁立赐,为亲人报仇!” “……” 愤怒之声,由帐内传到帐外,响遍整个棘阳城。义军低落之气一扫而光,人人义愤誓死杀敌。 刘秀见时机成熟,立即当着众渠帅的面说明与下江兵约期破敌的计划。大家听说有下江兵相助,更增添了破敌致胜的信心,无不欢欣鼓舞,却听刘秀又道:“各位渠帅,小长安之战,我军败就败在敌人的骑兵手里。血的教训,不可不引以为诫。我军也有骑兵,可是分散在各营,起不到拳头的作用。有的马匹用来转运眷属,也是一种浪费。大战在即,在下有一个提议:集中各营骑兵,组成强大的骑兵队,所有马匹都归骑兵队使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发出一片贊同之声,平林渠帅廖湛大声道:“刘将军言之有理,早该如此,我军也不会惨败至此。” 陈牧也道:“刘三将军智勇双全,新建的骑兵队就由你指挥吧!” “对,由刘三将军指挥,一定能克敌致胜破甄阜大军。”众将纷纷表示贊同。 朱鲔向王凤递个眼色低声道:“刘秀果然不简单,费尽心机,目的就在于此。咱们还傻乎乎地流眼泪呢。王兄,怎么办?” 王凤不动声色道:“现在众将都表示贊同,咱们也不便反对。大战在即,就让他带骑兵队先破甄阜。以后的事见机而行。” 朱鲔立刻面向刘秀,大声含笑道: “将军有勇有谋,就请指挥骑兵队吧!” “多谢各位渠帅!”刘秀抱拳致谢,“在下一定不负重託,誓死杀敌。现在请大家各归本部,依计行事!” 除夕之夜,天气出奇地寒冷,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天气,人们通常是呆在温暖的家里,一家人相约守岁。可是,棘阳城头却是灯火通明。刘秀率领众将士披坚持锐,高举无数的火把灯笼,在城头上不停地走来走去。 棘阳城下,泚水岸边,连绵数十里的甄阜梁立赐大营也是灯火通明,连日无事可做的新军趁着大年之夜彻夜饮酒作乐。众渠帅依刘秀之计率兵向甄阜梁立赐发起进攻。大获全胜,先后斩杀了甄梁二人。 日上三竿的时候,泚水岸边才渐渐平静下来。这一仗,义军大获全胜。甄阜、梁立赐原先拆掉桥樑,这时等于自掘坟墓。不但丢掉自己性命,还使十万新军全军覆没,无一漏网。 第87页 棘阳城头,义军的旌旗换成了飘舞的白幡。城中重设了灵堂。阵亡将士和眷属的灵位前摆放着甄阜、梁立赐的人头。李通一身缟素,亲作祭文,祭奠被甄、梁二人杀害的亲人和义军将士、眷属。刘縯、刘秀等人依次祭奠。祭奠仪式正在进行的时候,忽然,探马飞奔来报:“禀柱天大将军,王莽遣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率十万精兵已抵淯阳。” 刘縯闻听,慌忙站起道:“诸位将帅,非常时期就办非常事,丧事从简,请叔父和舅父大人主持料理,我等请入帐商议军情。”刘良、樊宏应声而答。 “请柱天大将军和各位渠帅放心。”刘縯与众将帅来到大帐, 刘縯道:“严尤深得王莽宠信,为新朝镇压过赤眉,征服过高句丽和句町诸部,也打败过的匈奴,不是徒有虚名之辈,所以我们要谨慎对待。” 王凤笑道:“我军新胜甄阜、梁立赐,得到良好的补给,今合下江兵和新军降卒,将近十万兵力,对付严尤,稳操胜券。在下就怕他不敢来呢。” “王渠帅言之有理。”刘秀接口道,“严尤、陈茂是奉王莽之命援助甄阜、梁立赐的。如果得到甄阜、梁立赐兵败被杀的消息,一定不敢来犯。在下以为,我军最好轻装简行,从小路追上严尤,把他消灭在淯阳。如果让他缩回宛城,再想消灭他,就困难多了。而且,严尤如果与宛城守军合兵,对于我军攻取宛城将造成更大的困难。” 刘秀的分析有理有据,很有战略眼光,诸将帅非常钦佩。王常表示贊同道:“刘三将军言之有理,在下以为应该立刻追击严尤。” 朱鲔心有余悸,道:“冒险轻进会不会……小长安一战可是前车之鑑啊!” “不,”刘縯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千万不能因一次兵败而贻误战机,我军新胜,徼获大匹的马匹、辎重。可以将百分之八十的步军改为骑兵,完全有条件轻骑追击严尤。” 众将帅顿时增添了必胜的信心,纷纷表示贊同。刘縯见大家意见一致,非常高兴。便道:“刘某还有一件事,想同诸位渠帅商议一下。我军连胜新军,日益壮大。但是反莽灭新任重而道远,以后还有更多的大仗、恶仗要打。我军四支兵马合兵一处,没有统一的调遣不行。今天大家推举一位主帅出来,统领主军。如何?” 刘縯一句话说到了关键所在。是的,这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行其事,怎是长久之计?虽说各位渠帅都能够顾全大局,商议从事。但有时意见不一,不能很快作出决策,将士们无所适从。遇上大战、恶战肯定会吃亏。 ◎第46节 夺绿林军将帅之权 王凤、朱鲔一听,暗吃一惊。刘縯的建议固然必要,但是,将帅之中,刘縯、刘秀弟兄战功最着,声望最高。毫无疑问,众将帅一定会推举他们。这不是明摆着夺绿林军将帅之权吗?王凤清楚,形势逼人,今日不选出主将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推举朱鲔或毛遂自荐,不但众将帅会笑话,自己也实在说不出口,于是,他想了个折衷的办法,第一个站起来,提议道:“下江兵渠帅王常素有贤名,此次破敌又立大功。在下推举他为我等共同的主帅,诸位意下如何?” 王凤话音刚落,新市、平林、下江兵将帅纷纷表示贊同。因为这三家源出绿林,本为一体、士卒最众,王常的声望早在他们中间扎了根。惟有舂陵汉军将帅沉默不语。王凤暗暗高兴,今天这步应急的棋算是走对了。 不料,这时王常站了起来,朝四周抱拳拱手,谦逊地道:“王某感谢王渠帅和诸位的信任。可是,王某不才,人微言轻,不足以当大事。论出身,在下不如伯升弟兄尊贵。如今,王莽暴虐,天下思汉。反莽復汉是号令天下的旗帜。我军能够克敌致胜,迅速壮大正是因为刘氏弟兄深得人望之故;论作战,在下不如伯升兄弟懂军事,会用兵;论读书,在下更是望尘莫及。伯升兄弟,高祖之后,进过太学,见多识广。况且此次大败甄阜、梁立赐,全是他弟兄有勇有谋。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打仗,不能只凭蛮力,要有胆识,有智谋才行。带兵这么多年,在下深感智谋胆识不足,白白送掉多少弟兄的性命。以往的惨痛教训,还歷歷在目。使在下不敢有贪权之欲,故有推举伯升弟兄为帅的诚意。” 王常这一番剖心沥胆之言,着实震撼、感动了新市、平林、下江兵的将帅。回首往事,自绿林山起事以来,虽说打过几次像模像样的胜仗,但终究没能超出聚啸山林、占山为王的局面。只有与舂陵汉兵合兵之后,局面为之一新,义军方算大踏步地向王莽新朝展开进攻。刘縯、刘秀的声望如日之升,在绿林将士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因而,将帅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对,请伯升做主帅!” 王凤一听,肠子都悔青了,想不到身为下江兵的主帅,王常竟将主帅之位推给刘縯,真是煳涂之至。可是,眼见群情激昂,要阻止也来不及。回头见朱鲔,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刘縯见王常推荐自己,心中感动,忙要推辞,却被王常上前劝阻道:“柱天大将军请勿推辞,大敌当前,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十万将士就等着您带领他们去打败严尤呢!” 第88页 众将也一齐上前劝谏。刘縯推辞不过,只得答应,慨然道:“承蒙众将帅信任,刘某不才,愿同诸位同生死、共患难,共赴大业。为号令天下,我军从今日起统称汉兵,以復兴汉室为旨。”众将欣然答道:“愿听从柱天大将军调遣!”“好!”刘縯以掌击案,开始发布军令。 “刘秀、王常、李通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们率两千轻骑从小路先行,一定要赶在严尤的前头赶到宛城,做出佯攻宛城的态势。一定要牵制住宛城守军,不使他们出城增援严尤、陈茂。” “末将遵命!” 刘秀、王常、李通领命而去。刘縯又道:“其余诸将请各回本部,尽可能地将步兵改为骑兵,一律轻装简行,随本帅追击严尤。” “遵命!” 众将领命而去。王凤、朱鲔走出帐外,朱鲔不甘心地道:“王兄,怎么办?难道咱们这么多年拉起来的队伍就这样拱手让人?” 王凤低声道:“贤弟放心,当然不能这么便宜姓刘的。可是,刘氏弟兄声望甚高,眼下又是人心思汉,我们如果闹起内讧,势必落得孤家寡人,也不利反莽灭新的大局。此事须从长计议,你去把陈牧叫到我帐中来,我有话说!” 朱鲔点点头,转身一看,陈牧正往自己营中走去。忙凑步上前,低语几句。 两人一齐走进王凤营帐,陈牧问道:“王渠帅找在下有何事?” 王凤冷笑道:“我还算哪们子渠帅,陈老弟,你也不是渠帅喽!”陈牧莫名其妙。 “王兄这是何意?” 朱鲔提醒他道:“今日推举刘縯为主帅,陈兄以为如何?” 陈牧不加思索地道:“刘伯升很会用兵,由他做主帅,率兵打仗,我军一定能打败严尤!” 朱鲔用手指一点他脑门,道:“你呀!煳涂透顶。刘縯弟兄跟咱们是一路人吗?你这么拱手把兵权交给他,推倒王莽之后怎么办?姓刘的做了皇帝,咱们怎么办?” 陈牧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哎呀!只顾打仗,我把这事儿给忘。你们说怎么办?要不,咱们现在就撤伙?” “不。”王凤正色道,“大敌当前,现在撤伙等于帮了王莽的忙,也会被姓刘的笑话。愚兄有一计,叫以刘治刘。” “以刘治刘?”陈牧、朱鲔大为不解。 “对,以刘治刘。现在来不及给你们细说,也怕走漏风声。陈老弟,你军中不是有一个姓刘的么?” “有。”陈牧道,“叫刘玄,不过只是庸才,根本没法与刘縯弟兄相比。在小弟军中多年,还是个安集掾。” “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庸才。陈老弟,听愚兄的,先提升刘玄为将军。以后的事儿,再说。” 陈牧很听话,道:“小弟就提升他为更始将军。” “好,这事儿就说到这儿,对谁也不许说。你们各回本部准备出征吧!不管怎样,先要消灭严尤、陈茂这支新军。” 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奉王莽之旨,率精兵十万前往南阳会同甄阜、梁立赐平灭刘氏叛军。一路过驿舍,进城邑,沿途地方官员免不了迎来送往。严尤本想推辞一切礼仪,率兵直抵南阳,怎耐官场积习,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扭转,况且有些官员还是王莽心腹家人,他也着实不敢得罪。就这样,挨挨延延,直到过年,才进入南阳地界。谁知刚到淯阳就听到刘縯、刘秀联合下江兵,杀了前队大夫、南阳太守甄阜、属正梁立赐。严尤吓了一跳,慌忙命部队调转马头,向宛城退去。宗秩将军不解其意,道:“将军何必如此惧怕叛贼。叛军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来不及休整,我十万天兵正好迎头痛击。为何不进反退?” 严尤把眼睛一瞪:“你懂得个屁?叛军新胜,夺得马匹辎重,兵精粮足,又挟新胜之威。我军远道而来,必然不堪一击。一旦兵败,宛城不保。一旦宛城有失则长安门户大开,京师危急矣。” 崇山峻岭,怪石嶙峋,沟壑幽深,汉军艰难地行进着。遇到马匹无法通过的地方,士卒们搬石垫路,刘縯拉马走过,众将紧紧跟随。翻过一个山口,探马来报:“禀柱天大将军,刘三将军、王将军、李将军他们已赶到严尤的前头,正向宛城靠近。” “好!”刘縯大喜,道:“只要宛城守军不出城,我军没有腹背受敌的危险,打败严尤,不成问题。我军离严尤还有多远?” “禀大将军,严尤走的大路,我军只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可以咬住新军的尾巴。” “太好了!”刘縯大声道,“弟兄们加把劲,我们不仅要咬住新军的尾巴,还要咬断他的脖子。” 汉军将士受到鼓舞,士气更加高昂,顿时忘记了疲劳。步子迈得更快了。 十万新军行进在平坦而盘旋的驿道。严尤望着行进缓慢的队伍,非常焦急,他担心义军追来在半路设埋伏。严尤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此时刘秀已率人佯攻宛城。刘縯率大队人马设伏,最后大败严尤。陈茂被义军射死。严尤率亲兵们直奔颍川逃去。 刘縯大败严尤,探马不断地把战况报于刘秀。刘秀见主力部队得手,便命令部队丢下帐篷,旌旗。悄悄撤军回淯阳与主力会合。因为宛城城墙牢固,防守严密,不是轻易可以攻取的。况且汉军连日远征作战,人疲马乏,急需休整。岑彭、严悦遥望城外汉军营帐、旌旗,果然不敢出城。待半日之后,不见汉军动静,方知中计,岑彭扼腕嘆道:“刘氏兄弟善于用兵,必为朝廷心腹大患。” 第89页 正月十五,银盘似的圆月把皎洁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撒向人间。波光粼粼的泚水岸边,连日征战的汉军将士早已进入梦乡,营帐里一片寂静。但只要稍一留意,便会发现其中一顶帐篷里还亮着灯光。 亮光是从更始将军刘玄的帐篷里发出的。此时,刘玄披着棉衣,焦躁不安地在灯前走来走去。当中的地上,被他踩出一条明亮的脚印,显然,他这样走来走去很长时间了。门口侍候的兵卒困得眼皮直打架,不明白这位新提拔的将军大人哪根筋出了毛病,半夜三更还不睡觉,便忍不住上前,关切地道:“将军大人,天太晚了,你该歇息去了,明儿个还要商议军情呢。” 刘玄知道这些兵卒平时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时做了将军,也该摆摆威风了。于是郑重其事地干咳一声,威严地道:“本大人正在考虑军机大事,休要打扰。你要是困了,先去睡吧!这里不用侍候了。” “谢将军!” 兵卒刚退下去,帐内旁边小室的帘子一动,走出一个年约三十、风姿绰约的女人。女人半披着棉衣,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走到刘玄背后,张开双臂抱住刘玄的背,娇声道:“相公,天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咱们好几天没有……”刘玄转过身来,陪笑道:“对不起,夫人,今天太劳累了,明晚加倍补偿!” “又是明晚。”韩夫人显然忍受不了丈夫的应付推开刘玄,双手叉腰,讥诮道:“我说姓刘的,你不过刚提升为更始将军就烧得睡不着觉,要是将来做了大司马,更是不得了喽!” 刘玄连连摇手,苦笑道:“夫人真会说笑,如今这种乱世,谁不能自称将军?有什么可喜的。” “要不就是在外面有了女人,想娶一房小妾,嫌我人老珠黄不是?”刘玄急得指天划地发誓。 “我刘玄今生只喜欢你一人,天日可鑑。”“那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 “夫人有所不知,近日来,陈牧不仅提升我为更始将军,而且王匡、王凤、朱鲔、廖湛等渠帅突然变得态度谦恭,非常客气。我总觉要发生什么事,因而心神不安,彻夜难眠。” 韩夫人释然一笑,拉着丈夫坐下,手指一点刘玄的额头,娇嗔道:“亏你还是个男人,这点事儿都看不透,愁成这样儿。”“夫人有何高见?” “新市、平林渠帅看重你,还不是看重刘汉这块招牌?当初他们与舂陵合兵,就是想利用刘汉的招牌,号令天下,发展自己。不然,说不定现在还躲在深山老林里呢。” 刘玄似有所悟,赞赏地道:“夫人言之有理。可是,我刘汉宗室中,伯升、文叔战功卓着,声名远播。王凤等人为何偏对我厚遇有加?” 韩夫人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王凤他们与刘縯、刘秀是一路人吗?刘縯、刘秀以復高祖之业为主,一心想推倒王莽,自己做汉家的皇帝。王凤他们当然不乐愿,才抬出你来,挤兑刘縯、刘秀。” 刘玄听明白了,顿足嘆道:“伯升、文叔是我宗室兄弟,我怎好与他们争权夺利,这可如何是好?” 韩夫人气得以掌击他,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是天大的好事,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也是刘氏子弟,为什么不能跟刘縯、刘秀相比?为什么不能復兴汉室?”刘玄低下头来。 “刘玄无能。哪能比得上伯升、文叔兄弟!”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事在人为,你要依着妾身的话去做,日后的出息决不会比刘縯、刘秀弟兄差。” 刘玄半信半疑,道:“夫人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韩夫人面露笑意。 “机会就要来到,就看你怎么行动了。”话音刚落,帐外传来守门兵卒的声音。 “禀将军,陈渠帅到。” 刘玄吃了一惊,陈牧深夜来此,到底会有何事,忙一推韩夫人道:“快,更衣,迎接渠帅大人!” “不必了!”话到人到,陈牧已昂然而入,笑道,“怎么,刘将军和夫人还没有歇息?” 刘玄、韩夫人慌忙整整衣衫,躬身施礼道:“不知渠帅大人到此,有失迎接,请大人恕罪!” “陈帅请坐,贱妇给您沏茶!” ◎第47节 何乐而不为呢 韩夫人手脚麻利地沏好茶水,亲手端上来,笑容满面道:“大人有公事要谈吧!贱妇告退了。” “夫人请便!” 陈牧待韩夫人退出帐外,方道:“刘将军是刘汉宗室,难道没有恢復先祖之业的志向吗?” 刘玄虽然从夫人的话里得到启示,明白王凤、陈牧的意图,但没想到陈牧会突然来到自己跟前,这么直露地问自己。显得有些慌乱,局促不安地答道:“王莽篡汉,宗庙被毁,宗室子弟无不痛心疾首。刘玄也不例外,当然希望恢復高祖之业。只是在下德薄才寡,实在无能……”陈牧哈哈一笑,道:“将军只要有復兴汉室之志就行。今儿个我就明说了吧,王帅、朱帅有意扶立将军南面称尊,恢復汉室。特命在下前来请教将军。” 刘玄顿时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想到要做皇帝。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头冒虚汗,连连磕头,哆嗦着道:“刘玄……不……不敢……求大人莫开玩笑。” 第90页 “谁跟你开玩笑,这是王帅、朱帅商议后决定的事。快起来,你日后就是汉朝的天子,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刘玄还是战战兢兢,推辞道:“宗室之中,伯升、文叔最贤,大人为何不扶立他们?” 陈牧气得一瞪眼,骂道:“看来你真是稀屎煳不上墙。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你为何推辞?” “小人之意,是怕军中人心不服。” “放心吧,有我们几位渠帅为你作主,谁敢不服!” “可是……” “可是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更始将军,这事也由不得你,你可要好自为之,先不要到处张扬。我走了。”陈牧说完,也不理会呆立在那儿的刘玄,迳自转身离去。 陈牧刚走出帐外,韩夫人就掀帘跑进来,俯身施礼,欣喜地叫道:“陛下,妾妃恭喜你了!” 刘玄一甩手,没好气地道:“妇人之见,你以为皇帝是这么好当的,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韩夫人气得小嘴儿一撇,道:“呵,你说个君子之见我听听。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都不敢吃,还算什么男人。有王凤、朱鲔、陈牧他们支持,你怕什么?如果你不依着他们之意,倒真的会掉脑袋。” “可是,伯升、文叔兄弟战功卓着,最有贤名,我哪里比得上他们。何况我们是宗室兄弟,以后如何相见?” 韩夫人不屑一顾地道:“这就是你的君子之见?刘縯、刘秀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復兴汉室,做汉朝的皇帝。你也是刘氏子孙,为啥不能做皇帝。要知道做皇帝可是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等的威权;万乘之尊,出警入跸,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何等的威仪;天子发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何等的威严;要不用说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大饱口腹;奇玩异宝奇管异弦耳目常新;三宫六院天下美女任意享受。如今,上天有意赐良机于你,如果不抓紧在手,让刘縯、刘秀做了皇帝,将来受制于人,岂不是天下的最大的傻瓜?” 刘玄本是最贪于享乐的,经韩夫人一番鼓动,也真动了想做皇帝的念头。其实,天下人谁不想做皇帝,刘玄不过胆小怕事罢了。因此仍心有疑虑地道:“王凤他们也真是,让我做个大司马,司徒都行。为什么非要我做皇帝,太招人眼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韩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呀,真是榆木疙瘩一个。刘縯、刘秀兵权在握,王凤想利用你制他们,只有扶立你做皇帝。这些人鬼精得很,你以后做事要多想想,小心点儿。” 刘玄一听,为难地道:“这么说,我和伯升、文叔岂不是冤家对头?我们是宗室兄弟,怎么忍心……” “什么宗室,刘縯弟兄野心勃勃,要是他们得了天下,还讲究你这个宗室兄弟吗?相公的性命现在握在王凤他们手里,稍不如他们之意,便有性命之忧。” 刘玄打了个冷战,左思右想,最后破斧沉舟,一拍书案,道:“就依着王凤的主意。世人谁不贪图荣华富贵!只是对不住伯升、文叔兄弟了。” 韩夫人一听刘玄做出决断,欣喜若狂,笑道:“相公,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妾身去弄些酒菜来,陪相公酌饮几杯如何?” “好,反正今晚也睡不着,就与夫人彻夜长饮,一醉方休。” 连日征战,柱天大将军刘縯也是疲惫至极,直到日上三竿,还在帐内唿唿大睡,忽然,守门的兵卒跑到床前,喊道:“柱天大将军!” 刘縯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慌忙问道:“怎么,有军情回禀?” “不,是刘三将军求见。” “既是文叔,让他进来就是,何用通报?” 兵卒退出。不一会儿,刘秀走进来,刘縯边穿戴衣服边问:“三弟,是否又有军情?” 刘秀笑道:“大哥一心扑在军务上,只知军情,不知其他。小弟这次来,却是为了私事。” “私事?” 刘秀点点头。 “是为三妹的事。我军征战在外,三妹一个姑娘家,随军在外,多有不便。小弟以为,不如给她找个合适的男子嫁出去。一来行军方便,二来也了却母亲大人的遗愿。” 刘縯脸上笑意顿失,心里内疚极了。作为长兄,他只顾领兵打仗,从来没想到三妹的终身大事。亏得刘秀提起,便点头道:“三弟言之有理。只是戎马倥偬,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的男子?”“小弟倒是相中一人,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谁?” “李通!”李通与我相约举事起兵,宗族因我刘氏惨遭屠戮,把伯姬嫁给他,一来是我刘氏报恩于他;二来伯姬终身有靠;三来郎舅之亲,更加亲密。苍天有眼,祖家神灵,‘刘氏復兴,李氏为辅’。李通将佐之才,应该为我所用。”刘縯深表贊同。 “李通仪表堂堂,才智不凡,的确是个难得的英雄。伯姬嫁给他,该知足。不过,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意。伯姬跟李通是否乐意,还得徵求他们的意见。大哥对男女之事一窍不懂,还得有劳三弟从中撮合。” 第91页 “大哥放心,小弟亲自做三妹的媒人,李通那里,请王常为媒。”刘縯放下心来,亲自送刘秀到帐外,谆谆叮嘱告诫,刘秀走出几步远,突然又回折回低声道:“大哥,这几天,新市、平林渠帅聚会频繁,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縯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刘伯升做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人,何惧小人非议?” 刘秀叮嘱道:“话虽如此说,大哥还是小心点好。” 清水河边,百无聊赖的刘伯姬坐在枯草地上,抓起石子,抛击水上的薄冰。刘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突然用双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嗲着嗓子道:“你猜我是谁?” 伯姬果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忙用双手乱抓,突然摸到刘秀身上一样东西,哈哈一笑道:“我猜着了,是三哥。” 刘秀松开双手,笑问道:“三妹,你怎么一猜就中?” “我不是猜中的,是这个东西告诉我的。”伯姬说着,从刘秀身上掏出一只金钗来,笑道,“这可是我未来的三嫂送给你的?” 刘秀慌忙夺过来,小心放回身上,板着脸道:“三妹,三哥的东西不许你乱动。” “不就是一只金钗吗,用得着这么小气么。”刘秀气得坐在地上不理她。 伯姬笑道:“我知道,这是阴小姐送给你的定情之物,所以你时时带在身上,对吧?” 刘秀眼望新野方向,无限深情地道: “小妹,要是有一天,有一个你钟情的男人送给你礼物时,你就会理解三哥的心情。” “可惜,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男子送东西给我。”伯姬沮丧极了,又捡一粒石子,狠狠地抛向河里。 刘秀突然想起此来的目的,忙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小妹,咱爹娘都不在了,我和大哥又忙于军务,无法照顾你。你这么大的姑娘,随军在外,多有方便。三哥想为你物色一个男子为婿,你看怎么样?” 伯姬没料他会突然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脸上一红,心头一热,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自从小长安兵败之后,随军的眷属中,只有她一个单身女子,内心的孤寂悽苦,别人无法知晓。可是,刘秀没说出那男子是谁。伯姬忐忑不安,道:“母丧在身,戎马倥偬,怎好谈出嫁之事。” 刘秀摇头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就不能按常规办事。三哥看李通仪表不凡,才智过人。不惜抛弃万贯家产,与我共举大事,算得上顶天立地的汉子。不知小妹意下如何?” 伯姬听了,满心欢喜,却羞得面红耳赤,低下头来,好半天,才扬头问道:“三哥,你都二十九岁了,为什么不把阴小姐娶过来,你什么时候把新嫂嫂娶过来,我才嫁人。” 刘秀脸上笑容顿失,正色道:“小妹,三哥的心事你应该知道。当年我曾经发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如今,功不成,名不就,怎么能把阴小姐娶过来?你是女子,与三哥不同。找一个如意郎君嫁出去,一来了却母亲的遗愿,二来也去了我和大哥的后顾之忧。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48节 应下了亲事 伯姬钦敬地看了刘秀一眼,低头道:“小妹一切听从三哥的安排。” 刘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回营,刚到自己营帐门口,正遇王常,王常欣喜地道:“李将军非常仰慕三小姐的才貌,已经应下了亲事。” “太好了。”刘秀高兴万分,拉着王常一起来见刘縯,说明李通伯姬之事。 刘縯大喜道:“既然他们同意,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大军休整之际,明天就给他们完婚。” 王常赞赏地道:“柱天大将军公私兼顾,非常时期办非常事,令人钦佩。” 刘秀高兴地道:“既如此,小弟马上派人通知全军将帅,明日来喝三妹的喜酒。” 刘縯点点头,刘秀正要往外走,忽然,一名新市兵兵卒走了进来,向刘縯跪地禀道:“禀柱天大将军,王渠帅、朱渠帅、陈渠帅请您马上升帐,说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刘縯一愣,全军正在休整,既便有什么紧急军情也该来禀明自己,王凤等人反宾为主,请军中主帅升帐议事,太不符合常理了。 刘秀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那里,待那名新市兵卒出帐之后,皱眉道:“新市、平林将帅这几天行动诡秘,恐怕有事瞒着我们。” 王常忙道:“君子背后不论人短。不管怎样,总要以反莽大局为重。王凤既然有要事相商,就请柱天大将军立既升帐,一问便知。” 刘縯一想,王常言之有理,眼下王莽未灭,大战、恶战还在后头,义军的团结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引起内部不和。于是立即传令中军,升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汉军各部将帅衣甲鲜明,分列两侧。刘縯在帅位上坐下,扫视一遍众将,最后把目光落在王凤脸上,含笑问道:“王渠帅,到底有何要事,请说来大家听一听。” 王凤一听刘縯直接点到自己,便不慌不忙地抱拳道:“王莽篡政,新朝政令苛刻,天下深受其苦。柱天大将军顺天应人,率我等起兵反莽,杀甄阜、破严尤,锐不可挡,威名远振。可是反莽灭新任重而道远,仅凭一时之勇难以成功。在下以为,我等应该应天下思汉之心,推立汉裔,復兴汉室,号令天下。” 第92页 刘縯一听,暗吃一惊,王凤、朱鲔等人一向对刘氏心存芥蒂,这次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拥立刘氏,恢復汉室,莫非其中有诈,他心中谨慎,故作感激,慨然道:“王渠帅欲推立刘氏,恢復汉室,此德此情,我刘氏感激不尽。可是,以刘某愚见,眼下尚不是推立天子的时候,如今赤眉军聚集在青、徐两州,兵众数十万,比我军势力还强,如果听说南阳立了刘氏为帝,必然依样施行。那时,这里一个天子,那里一个汉帝,必会引起宗族内部的争斗,如果王莽未灭,宗室竟互相攻击,天下岂不笑话,刘氏还有何威权可言!何况,自古以来,率先称尊的,往往功败垂成难以成功。陈胜、项羽就是前事之师。宛城就在眼前,我军尚未攻克,就这样自尊自立,耽搁时日,岂不是给了王莽喘息之机?在下愚见不如暂时称王,号令军中。如果赤眉所立宗皇贤德,我们就率部归附;如果他们没立宗皇,我们便可破王莽,收赤眉,推立天子,也为时不晚。” 刘縯不述自己战功,陈明天下形势,句句在理,掷地有声。王凤一时无语,呆立在那儿,这时,朱鲔手抚剑柄,上前大声道:“议立天子乃是大事,刘大将军总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吧!在下有意立更始将军为天子,诸位将帅以为如何?” 新市、平林将帅早已串通,共定策立之事,见朱鲔开了口,便一齐举双拳高唿:“我等愿立更始将军为帝!” 躲在角落的更始将军刘玄听到众人拥立自己的声音,忙低下头来,不敢往舂陵将士看一眼。 刘縯、刘秀暗暗着急,却毫无办法。人家立刘氏宗皇,他们不便强硬反对,否则便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嫌疑。舂陵诸将,平日最钦敬刘縯,一听朱鲔等拥立刘玄为帝,哪里肯依,齐声反对。 邓晨道:“柱天大将军战功卓着,威名远扬,为何不立他为帝?” 刘谡性格直爽,平日最看不起胆小怯懦的刘玄,这时,双眼瞪着缩在角落里的刘玄叫嚷道:“刘玄,你站出来,比一比哪一点胜过柱天大将军。你要是做了天子,我汉室天下岂不又要被奸臣篡夺。” 朱鲔大怒,喝道:“今天是议立天子,刘谡不得无礼。” 刘谡哪里服他,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刘秀劝阻住了。 正争得不可开交,下江兵渠帅王常突然开口道:“诸位,我等举兵反莽,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乐业。议立天子是关乎天下众生的大事,希望大家要以天下为念,不可以一己之私有所好恶。” 王常是下江兵渠帅,对新市、平林与舂陵之间,无所偏倚,说话自然有份量,众人一时平静下来。 陈牧亢然道:“王常兄弟,说了半天你也没说出准意见,到底愿拥立谁做皇帝?” 王常不加思索,正色道:“天子是天下共主,当然是贤德者居之。柱天大将军战功赫赫,众望所归,非更始所能及。復兴汉室,当然应拥立柱天大将军这样的英雄做我们的天子。” “对,柱天大将军素有贤名,当立为天子。”下江兵将领李通、李轶表示贊同。形势转向有利于舂陵诸将。 朱鲔、陈牧等岂肯罢休,立刻上前争吵起来。刘縯大怒,一拍几案,斥道:“大帐之内,如此争吵,成何体统!天子未立,内讧先起,我汉军还怎么破莽灭新。” 刘秀也面露愠色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话一个个说,再有喧闹大帐的,军法从事。” 刘縯扫视着怒形于色的新市、平林兵将帅,心知今日议立之事没个结果,必会引起义军的内部的纷争。只得强压怒火,看了王凤一眼,道:“王渠帅,诸将意见不一,你看怎么办?” 王凤面带冷笑,昂然道:“我等情愿拥立你刘氏恢復汉室,不管立谁为天子,都是你们姓刘的。柱天大将军却有意阻拦,莫非柱天大将军也有南面称尊之意?” 刘縯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怒目而视道:“王渠帅何出此言?刘某一世只为恢復高祖之业,情愿战死沙场,决没有南面称尊的奢想。” “柱天大将军有如此胸怀,王凤钦佩之至,在下倒有一计,既可拟立汉室天子,又可令诸将信服。” 刘縯忙问:“王渠帅有何妙计?” “很简单,可以请在座诸将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决定立谁为尊。”王凤的提议非常公道,刘縯不便反对,只得说道:“好,就依你而行!” 于是王凤走到当中,面对诸将大声道:“诸位,凡愿拥立更始将军刘玄为尊者请站起来。” 新市、平林诸将除刘玄外忽啦全站了起来,齐声道:“我等愿立更始将军为尊!” 下江兵诸将除王常、李通、李轶等数人,其余如张印、成丹、马武等也站了起来,表示拥立刘玄之意。众将中,新市、平林、下江将帅占去大多数,很明显,拥立刘玄者占了优势,王凤望着刘縯、刘秀,面露得意之色,道:“大将军,更始将军众望所归,您不会阻止他南面称尊吧!” 刘縯颇感意外,但只是默默无语,内心深处在痛骂道:“山贼草寇,无非是暗使奸谋,拥立怯懦的刘玄,篡夺汉室而已。” 舂陵诸将大多愤愤不平,性格刚勐的刘谡忍耐不住,挺身而起,手指王凤骂道:“姓王的,你在这儿假充什么公正,其实你们早已串通一气。” 第93页 王凤反唇相讥:“难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吃不到葡萄就别说葡萄是酸的。” 刘谡大怒,以手按剑,叫道:“他奶奶的,今儿个这事邪乎,俺老刘说啥也不答应!” 新市渠帅朱鲔“唰”地抽出宝剑,一剑砍断坐椅,怒叫道:“今日之议已决,不得有二,谁敢不从?” 舂陵将朱鲔、臧宫、邓晨、刘赐等一见此情,全站了起来,抽兵刃在手,怒目而视。新市、平林、下江诸将也纷纷拔出兵刃、怒目相向。空气也似乎紧张得凝固了似的。 一直在默默观察事态的刘秀最后一个站了起来,上前挡住刘谡,喝斥道:“刘谡不得无礼,舂陵诸将先行退下!”一边说,一边目视刘縯。刘縯的怒火也被朱鲔点着了,正欲发怒,忽见刘秀出面制止,才霍然一惊,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意识到稍有不慎,义军就会四分五裂,而舂陵汉兵必遭灭顶之灾。忙向刘谡等人斥道:“胡闹,绿林诸将是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大家为着反莽復汉才走到一块儿的,怎可如此对待縯?还不退下!不然,军法从事。” 刘谡本想痛杀一番,以消心头之恨,闻听刘秀、刘縯之命,只得宝剑入鞘,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舂陵诸将于是悄然退下。朱鲔、王凤见刘谡等人退下,才把宝剑收起,新市、平林、下江诸将也将兵刃收回,回到座位上。 刘縯见事态平息,努力作出轻松愉快的样子,道:“争执归争执,但恢復汉室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也是天下人的愿望。今日之议已决,就立圣公为尊。择日登基。”王凤、朱鲔等绿林将帅闻听大喜,一齐躬身,道:“柱天大将军圣明!” 退帐之后,刘縯立即命人找来刘秀,向道:“今日之事,三弟有何高见?” 刘秀道:“王凤、朱鲔早有预谋,串通绿林诸将,才有拥立圣公之议。他们这么做,目的是通过软弱怯懦的圣公,达到把持汉室的目的。可惜大哥空有復汉之志,半世英名,竟与汉室无缘。” 刘縯努力克制住沮丧的心情,故作坚强地道:“大哥一生奋斗只为復高祖之帝业,并无面南称尊的狂想。忧心的是圣公软弱,为盗匪掌握,如何復兴汉室?” “大哥说得对,圣公软弱,今日被王凤、朱鲔利用拥为汉帝,必不能復高祖之业。復兴汉室,只有仰仗大哥。王凤、朱鲔等人就是惮忌大哥英明,才共推懦弱的圣公。所以,大哥日后行事不可锋芒太露,免遭禄林将帅忌恨。来日王莽被灭,我刘氏与绿林水火难容,必有一番较量。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一面与绿林合作,戮力讨贼,一面笼络诸将,争取为我所用。李通、王常素有扶汉之志,又仰慕大哥贤名,可作心腹之用。绿林诸中如马武等将性格直爽,思想单纯,只要加以笼络,就能为我所用。以前,我们这方面做得太少,是个教训。” 刘縯转忧为喜,赞嘆道:“三弟见识不凡,愚兄以后就依你之言而行。今日之事,就说到这里。三妹的事儿怎么办?” ◎第49节 众卿可有应变之策 “大哥不是说过,明日就为小妹和李通完婚么?仍按原定之议进行,一则拉拢李通,二则藉以迷惑绿林将帅,让他们以为我弟兄并不介意刘秀称尊。” 弟兄二人正在说话。这时,守门兵卒进来禀道:“大将军,刘谡将军求见。” 刘縯笑道:“刘谡兄弟心直口快,最见不得使奸耍滑之人,此时来见,必有怨言。快快请进。” 兵卒退出,转眼间,刘谡一步跨进帐内,未及施礼,便口出怨言。“伯升兄,俺受不得这怨气。此次举兵讨贼,谋划起事,恢復高祖帝业,全是你们兄弟的功劳。刘玄这个软蛋,有何德何能,敢妄称尊号?” 刘縯、刘秀双双站起,劝他落座。刘縯劝道:“贤弟,此事不应只怨圣公,他不过受王凤等人所用而已。如今,王莽未灭,义军的团结至关紧要,望贤弟以大局为重,不要与他们争一日之长短。以免激起我军内部纷争,不利反莽復汉之大业。” 刘谡一跺脚,急道:“伯升兄,汉室江山都是人家的了,再去反新讨贼又有何用?小弟不明白,柱天大将军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就这么任人在头上拉屎撒尿。”话没说完,气得转身就走。 刘縯也不阻拦,望着他的背影赞嘆道:“好一个性情直爽的刘谡!” 刘秀却不无担忧地道:“锋芒太露,易遭奸人忌恨。” 新朝地皇四年二月十三,滴水旁边宽阔的平地上,用沙土堆起了高坛,汉军将士全副戎服,排列整齐,分布在高坛四周。“汉”字大纛旗树立在高坛正中,迎着春风猎猎作响。一阵雄壮的鼓角响起,王凤、朱鲔、陈牧、王常、刘縯等主将拥着刘玄登上高坛。典仪官宣读王匡起草的告天下臣民恢復汉室的檄书。之后,朱鲔亲自给刘玄戴上冠冕,穿上衮服。刘玄祭告天地、先祖,由张印、陈牧左右护卫着,走到高坛正中的皇帝御座。义军诸将渠帅一齐跪伏在地,齐唿:“万岁,万万岁!” 台下义军将士也唿啦啦跪倒,朝贺之声响彻清水两岸。 “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4页 “……” 身穿衮服,冠冕的刘玄如坠云雾之中,半个屁股挨着御座,耳听众将士震耳欲聋的朝驾声,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冷汗直流,不知所措。张印在左侧护卫,慌忙提醒道:“陛下,该你说话了。” 刘玄仿佛没听见,直到张印连催三次,才惶然问道:“说……说什么?” “就说顺天应人,恢復汉室。” “噢,”刘玄答应着,喉咙里却像卡着块骨头似地,半天才发出声音。 “在下……在下顺应天命,今日……登基復兴汉室……” 张印急得低声道:“要称朕。” “对,皇帝应该称朕。”高坛下突然发出一阵讥诮的笑声。张印忙故作威严地咳嗽一声,待坛下恢復了平静。他面向众将,庄重地道:“汉室復兴,新皇登基,建元曰更始元年。为显示陛下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分封诸将。” 说着,从刘玄手中接过草拟好的诏书念道:“奉天承运復兴汉室新皇陛下诏曰:拜刘良为国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陈牧为司空;刘縯为大司徒;王常为廷尉;李通为柱天大将军;李轶为五咸将军;刘谡为抗威将军;刘秀为太常偏将军……” 很显然,这份诏书是刘玄在王凤、朱鲔、张印、陈牧等人的授意下拟定的。刘縯战功卓着,名望最高,却屈居王匡、王凤、朱鲔、陈牧之下。刘秀也是累有战功,却仅封太常偏将军。绿林诸将自然是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舂陵将士却面露愤然之色。张印还没读完诏书,春陵诸将中挺身站起一人,高叫道:“且慢!” 张印吃了一惊,声音戛然而止,往坛下一看,却是刘谡,只见刘谡疾步走到高坛上,怒目而视,道:“对不起,俺刘谡不想做什么抗威将军,只想做刘伯升名下的一个校尉,只听从刘伯升兄弟的号令。” 刘縯跪在御座前,忙低声喝斥:“刘谡,不得无礼!” 朱鲔大怒,瞪着刘玄叫道:“刘谡无礼,请陛下立即治罪。”一边说,一边以目示意张印、陈牧。 张印心知其意,立即拔剑沖向刘谡,还没走到刘谡跟前,早已被刘谡吓破了胆的更始帝刘玄突然连连点头道: “好好好!刘谡兄就归于刘伯升名下,抗威将军之职收回。”刘玄此时已是九五之尊,开口便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张印不便在新皇登基的第一天蔑视刘玄权威,只得收剑退回。朱鲔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刘谡走下坛去。 更始帝立,汉室復兴,影响力果然不同凡响。南阳起事反莽者纷纷前来归附,汉军势力日益强大。刘縯上奏更始帝道: “宛城地处隘口,乃兵家必争的要地,新军占据宛城,就可控制荆、豫二州;我军占有宛城,向南可通荆、襄,向西可图京都,向北可进洛阳。陛下宜早图之。” 刘縯玄敬畏刘縯威名,此时虽然贵为更始帝,却不敢看刘縯的眼睛,又不懂军事,只是唯唯喏喏,不知怎么回答。 国老刘良见状,进言道:“刘縯自起兵以来,屡败新军,深得三军将士拥戴,陛下应把军权交还于他,由他全权指挥,谋取宛城,攻下宛城,也好定都,站稳了脚跟。” 刘玄当然知道刘縯会带兵打仗,也真心希望把军权交给刘縯,让刘縯为自己打下汉室江山来,可是,他却用眼角扫视着朱鲔、陈牧等人,迟疑地道:“国老言之有理,可是……” 刘縯明白更始帝的苦衷,不由得怒视朱鲔一眼,不料,朱鲔却若无其事,友好地一笑,出班奏道:“陛下,大司徒刘伯升自起兵以来,就是三军主帅,屡败新军,用兵如神,深得人望,谋取宛城,非大司徒莫属,臣以为陛下应把军权交给大司徒。” “噢,”更始帝深感意外,既然朱鲔都答应,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忙含笑道:“既然国老和大司马都这么说,朕也就把攻取宛城的重任交给大司徒了。望大司徒早日进军,攻取宛城。” “臣一定不负陛下重託。” 刘縯跪地,接过兵权,磕头谢恩。 更始帝罢期,文武群臣退出御帐。陈牧快步追上朱鲔,低声问道:“大司马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劝陛下把兵权交还刘縯?” 朱鲔把他拉到偏僻之处,哈哈一笑,道:“把兵权交给他又怎样,难道他敢造反不成。如今,刘汉这块招牌已为我所用。刘縯如果图谋不轨,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必然身败名裂,失去人心。让他领兵,一则可反莽讨贼;二则他一旦兵败,我们就抓到了把柄,置之于死地。” 陈牧恍然大悟,道:“还是朱兄虑事周全。这一箭双鵰之计绝了,只是有点太损了。” 朱鲔脸上一红,道:“愚兄也很钦佩刘伯升的才能人品,可惜,他与咱们的不是一路人。一旦讨灭王莽,必然定变成咱们的敌人。贤弟,妇人之仁要不得。” 陈牧没说话,转身走开了。 刘縯升帐,召集全军将领商议攻取宛城之事。汉军新胜严尤、陈茂,又兼更始帝立,志气高昂。诸将畅所欲言,都对攻取宛城充满信心。独太常偏将军刘秀见解与众不同。他说道:“我军连日休整,拥立汉帝,耽搁了时日,错过了攻取宛城的最佳战机。如今,岑彭、严悦早有防备,宛城城墙牢固,恐不易攻取。” 第95页 刘縯长嘆道:“太常偏将军固然言之有理。可是,宛城扼住我军进攻长安的咽喉,我军志在必得。诸位将军要有打恶仗的思想。宛城就是一块硬骨头,我们也要吞下去。” 初春的长安,应该不是非常寒冷。可是,皇宫大内的人们却有一种冷到骨头的感觉。南阳太守甄阜、属正梁立赐战死,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兵败,南阳刘氏拥立更始帝,东方赤眉之乱如狂涛勐兽,不可遏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进宫来。王莽仿佛从温暖之乡一下掉进冰窟之中,全身冰冷。 未央宫光明殿,王莽着衮服冠冕,由两名黄门搀扶着,缓步走向御座。文武群臣慌忙行三跪九叩首大礼山唿万岁。王莽一脸的疲惫之色,扫望着众臣,沙哑着嗓子道:“众卿,今天本不是朝会的日子,可是国家出了大事,我新朝江山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朕不得不把你们召来,共商国事。”停顿了一下,见殿下无人应答,便道:“南阳刘氏叛乱,勾结绿林盗匪,杀害官兵,攻城略地,又拥立天子,与朝廷为敌,众卿可有应变之策?” 文武群臣仍旧低着头,王莽龙颜大怒,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平日食国家俸禄得朕的恩宠,今日国家有事,朕有危难,竟不能为国赴难,为朕分忧,朕要你们何用?” 皇帝动了真火,臣子当然害怕。 国师公刘歆为王莽出了一个好主意:请王邑出任平叛首帅。王莽觉得此主意不错,遂召王邑进宫,并封王邑为大司空。王邑欣然令命。就在王莽与群臣为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寻举樽饯行的时候,更始帝遣大司徒刘縯率汉军主力已抵达宛城。刘縯令三千精骑雁翅摆开,自己亲自讨敌叫阵。宛城守将岑彭闻听,亲自登上城头。 刘縯率众兵勐攻宛阳城,但久攻不下。就在汉军勐烈攻城的时候,新朝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寻率三十多万大军、六十三家兵法和巨无霸的兽军缓缓离开长安,往南阳扑来。 宛城,血战三日,依然杀声震天。汉军中军大帐内,大司徒刘縯焦躁不安地皱着眉,不停地踱来踱去,这时,护军朱祐进来道:“禀大将军,太常偏将军刘秀来见。” 刘縯心头一喜,止步道:“来得好,我正要找他呢,快快请进。” 刘秀就在门外,不待朱祐来请,已疾步走进来。 刘縯迎上去,抓住他的双手,着急地问道:“三弟,宛城急切之间,难以攻下,如何是好?” 刘秀道:“小弟正是为此而来。宛城城墙坚固,岑彭又有防备,一时难以攻取。我十万大军阻于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何况,新朝王邑、王寻援军已出长安,不久便到。小弟以为,我军不如分兵南下、北上,攻略宛城周围城邑,一则掐断宛城外援,二则可补充供养;三则可扩大我周旋余地。” 刘縯一听,忧愁顿解,一拍刘秀肩头道:“三弟果然好计谋。愚兄也有此念,只是利弊没你想得周详,未敢作出决断。三弟既然也这么想,愚兄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计议已定,刘縯立刻召集众将在阵前召开军事会议。决定自己率主力继续围攻宛城消耗岑彭的兵力,另派王凤、王常、刘秀、李轶、邓晨为一路,分兵北上,陈牧、李通、朱鲔为一路,分兵南下,以掐断宛城的外援。 汉军诸将经过三天的苦战,都知道宛城不易攻取,当下均无异议,遵令而行,为迷惑宛城新军,汉军一刻也没有停止攻城。轮番歇息的部队悄无声息地离开宛城。 王凤、王常所率北路汉军一路北进,势如破竹,新军望风而逃,毫不费力攻下定陵、郾城,紧接着进攻昆阳,刘秀道:“昆阳存有新军大批粮草,必有得力之将把守。何况定陵、郾城逃敌汇聚昆阳,恐不易攻取,不如智取。” ◎第50节 支援刘縯的主力部队 王凤不屑一顾,道:“新军主力在守宛城,昆阳必定空虚,不堪一击,马上进攻,早点把粮草、辎重运往宛城前线,支援主力。” 汉军立刻遵令而行。昆阳守将傅锐立即率城中仅有的一千新军据城死守,汉军攻了一日,竟没有得手。王霸、任光为傅锐所迫,共守昆阳。但他们敬慕刘秀的威德,传信给刘秀说愿效犬马之劳,最后里应外合杀了傅锐,攻下了昆阳。 王凤、王常在衙署接见王霸、任光,自是一番褒奖和赞誉。王霸,字元件,颍川颍阳人,曾做狱吏,好义节,流落在外,被傅锐骗上昆阳守城。任光,字伯卿,宛城人。做过乡、县小吏,后不满王莽统治,辞职做小买卖,也被傅锐征来守昆阳。王常见他们有仰慕刘秀之意,便把二人归于刘秀麾下。 北路汉军连攻下定陵、郾城、昆阳三城,俘获大批的牛、马、粮食以及大批辎重粮草,王凤、王常、刘秀一面分兵把守定陵、郾城,一面命人把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往宛城,支援刘縯的主力部队。 粮草尚未运完,探马突然来报。 “禀成国上公,廷尉大将军,王莽遣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寻率军一百万,正往昆阳扑来,距阳关不过二十里地。” 王凤吓了一跳,吃惊道:“一百万!不是要把昆阳给踩平了么?” 刘秀皱紧眉头,向探马道:“你真的看清楚了?新军有一百万?” 第96页 探马面露惊慌之色,道:“回刘将军,小人哪能看清楚。新军浩浩荡荡,见头不见尾,小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马,数也数不清,一百万是老百姓传说的。” 刘秀怒道:“身为军中侦探,没有探明敌军实情,就把捕风捉影得来的情报上禀主帅,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探马害怕了,跪地求饶:“小人知罪,下次不敢了,求太常偏将军宽恕。” “知罪就好。下去吧!” 王凤道:“不管新军是否真是一百万。王莽此次遣亲信子侄王邑、王寻出战,必定来者不善,我军要早作防备才是。” 王常道:“昆阳尚有大批粮草辎重没有运出。当务之急,是把粮草尽数运输,送往宛城前线,支援进攻宛城的主力部队。” 刘秀道:“虽然我们尚不知新军虚实。但王邑、王寻此来,必然是为争夺宛城。昆阳现在就处于前哨位置,我们势必在此阻击新军,为主力赢得攻取宛城的时间。如果放任王邑、王寻长驱南下,兵临宛城,我军宛城主力就危险了。” 王常、李轶、邓晨深表贊同,王凤沉默不语。五威将军李轶挺身请战,亢然道:“成国上公,请让末将带一支人马前往阳关,阻截新军,也好探个虚实。” 王凤终于点头,道:“既如此,就有劳李将军了。只是昆阳兵少,只能给你五千兵马。到阳关后能战则战,不能战就赶快退回,保存实力要紧。千万不可与敌军硬拼。”“请成国上公放心,末将记下了。”李轶领命而去。 王邑、王寻的新军到底有多少人马,不但王凤、王常、刘秀心里没有数。就是随王邑、王寻出征的好多新军也不知情。 王邑、王寻督率三十多万新军,浩浩荡荡向昆阳进发。在颍阳收拾残兵的严尤闻听王师出征,慌忙率残兵败将来会。严尤负荆请罪,跪在王邑、王寻面前,痛哭流涕。王邑眼皮也没抬,冷冷地道:“陛下有交待,让你随军出征,将功赎罪。圣上开恩,本公也不便治罪,你就归于本公麾下吧!”“谢陛下隆恩,谢大司空恩典!”严尤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王邑、王寻收集严尤残兵和沿途各郡的兵马,得兵十多万。为威慑汉兵,先给对方心理造成巨大压力。王邑故意号称百万大军,具体人数连严尤和军中将领也不知道。 就在北路汉军连克昆阳、定陵、郾城的同时,大司空陈牧、大司马朱鲔率南路军进攻新野。新野宰苏康督率城中军民据城死守,汉军连攻数日,也没攻下来。 后来刘縯一句话,兵不血刃,攻取了新野。随即调回南路汉军,合力勐攻宛城。 新野一丢,宛城顿成一座孤城。岑彭兵力不足,哪里吃紧往哪里去。新军将士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昆阳,王凤、王常、刘秀督促兵卒往宛城运送粮草,不到半日,便搬运一空。但五威将军李轶兵败而归。只有几十名没军和李轶一起逃回来,其余的汉军被尾追而来的新军骑兵一阵冲杀,全部血洒黄土,为汉室捐躯了。 巨无霸带领兽军耀武扬威,开到墙下。虎、豹、狮、犀牛的嘴上、角上还滴着淋漓的人血。浊水北岸,新军源源不断地开来,见头不见尾。汉军将士齐聚城头观看,无不骇然失色。王凤惊慌忙道:“快,传令召集诸将,来城头议事!” 其实,不用召集,昆阳诸将早围在周围,探听军情。闻听成国上公要议军情,立刻有人说道:“新军一百万,我昆阳城中的兵力不足一万,以不足一万人对百万大军,无异于以孤羊投群狼,自寻死路。” “是啊,新军有巨无霸、兽军助战,我军尚且战胜不了巨无霸的兽军,何况还有百万大军呢!” “……” 满耳的怯懦之声,王凤心里更慌了,也道:“新军怪异众多,以大兵压城之势逼进昆阳,小小昆阳,恐怕是守不住了。不如及早退出城去,尚可保住身家性命。如果被新军围上,只恐插翅难逃。” 诸将中好多人就等着王凤下达撤退的命令,忙齐声道:“成国上公圣明,请下令吧!” “不可,”廷尉大将军阻止道,“新军号称百万,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据在下算来,实际兵力不过四五十万人。我军虽然兵少,可是连战皆胜,士气正旺,不如据城坚守,等待援兵。”王常话音未落,便遭遇部分将领的一片反对之声。 “新军就算只有四十万,也是我军的几十倍,大家既便以一当十,也难抵新军兵多势众。坚守昆阳势必坐以待毙。” “是呀!不能侈谈坚守。昆阳城里的粮草都运出去了,仅存的军粮能支撑几日,怎么能守得住?” “等待援军,援军在哪里?郾城、定陵的兵力不过两万人,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宛城大司徒的主力正攻城激烈,也抽不出兵力赶来增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说到“走”字,众将争相起身,一齐望着王凤。只要成国上公一松口,大家便会一哄而去。 王凤早有退却之意,闻听众将众口贊同,心中释然,正欲下令,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秀突然挺身而出,拦住众将,激愤地道:“诸位,昆阳兵少粮少,新军势大,这是严峻的现实。正是因为形势严峻,我们更要同仇敌忾,共御强敌。如今,宛城正打得激烈,不能分兵来救。试想,一旦我们放弃昆阳,新军大队长驱直入,阻于坚城之下的我宛城主力将遭受灭顶之灾。同心协力,据城死守,既可吸引新军主力,减轻宛城主力的压力,又可保全妻孥财物于万一,诸位为什么不乐意这么做呢?” 第97页 刘秀虽然官位卑微,但善于用兵之名早已传遍全军,在诸将中的声望比王常、王凤高得多。因此,一语甫出,众将全倾耳聆听,邓晨、王霸、任光等纷纷贊同,道:“刘三将军说得是,一旦昆阳有失,宛城主力就全完了。” “对,应该坚守昆阳,只要坚持到主力攻下宛城,大司徒就会来救昆阳。” “是啊,大丈夫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做逃兵。” 王凤恼怒起来,冷冷地道:“刘将军,昆阳兵少粮少,坚守困难,弃城而走又不行。你一个偏将,真是有胆识,竟然指责起本公。” 张印紧接着王凤的话,讥笑道:“是呀!南阳都称颂你们刘氏兄弟有勇有谋,将佐之才。今日要拿出退敌之策才成。刘将军张口坚守,闭口杀敌。可是,平日里打仗你也不见得都是沖在最前面。你没有老婆孩子,当然可以逞一时的英雄。不过,现在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还是听从成国上公的命令吧!” 刘秀愤怒至极,双目喷火,钢牙紧咬,亢然道:“将军何出此言。如今汉室恢復,我等俱为汉将,皆为一体。圣人云,人之父母,为我父母,人之儿女,为我子侄。难道刘某乐意看到他们惨遭屠戮么?何况,新朝大军已兵临城下,只要发现我们弃城而逃,必然尾随追杀,用不了一天,就会全部命丧黄泉。小长安惨败,血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王常十分贊同刘秀的意见,附和着说道:“是啊,弃城而逃,保不住妻孥财产,也保不住性命。既然如此,不如同心合力,据城死守,还有战胜强敌的希望。” 经刘秀、王常一番分析劝说,好多将领开始倾向坚守。因此,昆阳城上,围绕着是退是守,是战是走的问题,两方意见不一,相持不下。 正在争执的时候,探马飞骑突然来报:“禀成国上公,新军主力已经到城北门,绵延数里地,看不见队尾。” 好多将领面露惊慌之色。王凤气恼地瞪了刘秀一眼,恨声道:“刘将军,现在想退也来不及了,你如愿已偿了。这个仗本公无能指挥。你不是会用兵吗,本公就交给你指挥了。” 刘秀慌忙揖手道:“谢成国上公信任,末将一定不负重託,拼死守住昆阳。” 王凤本来说的是气话,没想到刘秀顺杆子上去,真的要指挥守城。心里更加气恼,但转念一想,这个仗没有打胜的可能,刘秀愿逞英雄,也是自己撂挑子的好机会。因此王凤一气之下,真的转身走了。 王凤走了,可是诸将却没有一个跟他走,大家都知道刘秀熟读兵书,善于用兵,非王凤所能及。大敌当前,正需要他这样的人带领着共御强敌。大家的目光齐唰唰地盯着刘秀。王常道:“刘将军,快想个办法吧!” 刘秀见诸将对自己如此信赖,也不谦让,忙招唿大家走下城头,来到议事厅。他站在巨幅地图前,指着昆阳四周的地形,道:“眼前的形势很严峻,一时之间我也没有更好的退敌方法。不过昆阳城坚池固,便与坚守,我八、九千弟兄拼死抵抗,也可与新军较量一番。” 诸将默然不语,张印忍耐不住,叫道:“闹了半天,刘将军也没有退敌良策,新军百万大军攻城,我们能守得几时。” ◎第51节 向昆阳四门发起勐攻 “多守一天,就多一分战胜新军的希望。”刘秀坚定地道,“纵观天下大势,王莽新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次不过是孤注一掷而已,几十万军队也是勉强凑合起来的,表面上很强大、怕人,实际上内部士气不振,将帅离心离德,一旦遇到顽强的抗击,势必迅速土崩瓦解。而且,新军在东方受赤眉军钳制,在北方又受到铜马、青犊等义军的威胁,因此新军从整个战场上来看,是处于被动地位,我们不能只看到昆阳的严峻,只要顽强抵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刘秀擦擦额上的汗水,稍作停顿,接着道:“当然,内乏粮草,坚守不能持久,至多不过一个月。惟今之计,是派人前往郾城、定陵,招集援兵,里应外合,拼死一战,才有希望解昆阳之围。到底谁守昆阳?谁愿突围求援?大家不妨商讨一下。” 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很明显,突围出城太危险了。身陷百万大军,又有巨无霸兽军拦截。别说突围,胆小的就能吓死。因此很多将领宁愿坚守昆明,也不愿出城突围。但又怕别人讥笑,便沉默不语。” 刘秀的神情严峻起来,目光逡巡着大厅。再一次大声问道:“昆阳的安危全在于外援,何人敢突围搬兵?” 依然如石沉大海,没有应声。王常沉不住气了,挺身而出道:“刘将军,既然没有人愿意出城。就让本公亲去,徵调援兵,解昆阳之围。” 刘秀慌忙阻止道:“昆阳城内,人人都可以出城求援,惟独廷尉大将军不可。”“为什么?” “坚守昆阳,确保万无一失,与突围求援同等重要,惟廷尉名高权重,才可威服昆阳军民,合力据守。” 刘秀之意是,成国上公王凤和很多将领都有弃城而逃的念头。惟有王常位高爵显,可以阻止王凤等人的出逃或投敌。确保昆阳万无一失。王常见刘秀以目示意自己,才明白过来,忙道:“就依刘将军之言,本公就带领大家死守昆阳,等待援军。” 第98页 刘秀手握剑柄,挺身道:“既然诸位都愿意坚守昆明,就请协助成国上公和廷尉大将军共守昆阳。能守住昆阳,便是奇功一件。刘某愿独自突围,前往调兵。请诸位善自保重,来日相会昆阳,便是我等胜利重逢之时。”说完,迈开大步,往外便走。 “等一等,刘将军。”忽然身后有人叫道,刘秀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是王霸从众将中走出。激动地道:“将军临危不惊,不顾生死。元伯(王霸字元伯)惭愧,愿随将军一起突围。” “末将愿去。” “末将也愿去。” 王霸的话音刚落,大厅内唿应声响起。骠骑将军宋佻、偏将军邓晨、任光等深为太常偏将军的此举所感动,纷纷表示愿陪同突围。就连刚刚吃了败仗的五威将军李轶也愿从行。共计十二人。刘秀欣慰地笑了,扫视着十二名英雄感慨地道:“如果我全军将士真能像你们一样,王寻、王邑纵有百万雄兵,能奈我何?来,我们商讨一下如何突围。” 十三名英雄围坐在一起,商讨着突围的方案。李轶心有余惊地道:“巨无霸和他的勐兽兇勐无敌。我们要避开巨无霸所在的北门突围。而且,最好等到天黑之后,可凭藉夜色掩护,突然杀出。”众将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齐看着刘秀。 刘秀道:“李将军言之有理,可以避开巨无霸和勐兽军。但突围不能等到晚上,要马上进行。新军没有立即攻城,就证明尚未合围,正忙于安营扎寨,我们惟有乘此良机,才有突出重围的可能。”十二名英雄信服地点点头,齐声道:“请刘将军下令吧!” “好,出发!” 十三人走出帐外,披挂整齐,各持兵刃,牵着战马来到南城门。王常和其余诸将送到门口,互道珍重。王常对刘秀道:“《汉官仪》曰:欲令国家盛大,社稷常存,故称太常。汉室恢復,将军得封太常偏将军,虽然官职卑微,却应社稷昌盛之运。将军今日此举,莫非也是天意。” 刘秀感动地道:“借廷尉大将军吉言。今日必能突出重围,搬来援军,共破新军。开城门吧!” 王常走到城门旁,喝开兵卒,亲手拉动绞盘,南城门悄无声息地启开。 刘秀等十三骑英雄早已翻身上马,手勒缰绳,兵刃在手。 “诸位将军,一鼓作气,杀出重围。”刘秀大喝,一马当先,冲出城外,十三骑就如一阵飓风突然扑向南门外的新军。 南城门外是傍晚才赶来的新军,大兵刚到连个歇息的地方也没有,士卒们乱闹闹埋锅造饭,安营扎寨。夕阳的映照下,东一堆、西一堆的人马,乱糟糟地不成阵列。营寨前的巡逻兵心不在焉地转悠着,直到刘秀十三骑冲到跟前才被一个人发现,惊得大叫:“哎呀,不好,有人……” 还没有喊完,刘秀已经马到人到,寒光一闪,人头滚落地下。十三骑犹如下山勐虎沖向敌群。新军根本没想到有人敢闯营。有的兵卒还没摸到兵刃,十三骑已经冲过去了。 再往前沖,前面的新军听到唿叫声,有了准备,各提兵刃,上前拦截。刘秀沖在最前面,大砍刀施展开来,上下翻飞,沾上死,碰上伤,新军一倒一片,血流成河。邓晨尾随其后,也使大砍刀,左右上下一片寒光,新军鬼哭狼嚎,惨不忍闻。其余诸将也各使兵刃,拼命冲杀。转眼间杀入敌营正中。 连营座座。南门的杀声传到了北门外。王邑、王寻住进巨无霸安排好的中军大营中。初临昆阳城下,大军长途奔波难免劳累。何况昆阳已在重兵包围之中,汉军插翅难逃。两人打算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于是传令:明日犒赏三军,进攻昆阳。可是,还没来得及歇息,严尤就慌忙跑进来禀道:“禀大司徒、大司空,南城门外有汉军闯营,来势兇勐。” 王邑眉头一扬,问:“有多少人马?” “十三骑。” 王邑冷冷一笑,道:“我大军连营座座,区区十三人,还能闯出去。命令南门各营就地截杀,其余各营,不得擅自行动。” “这……”严尤不放心地道,“汉军闯营,肯定为请援兵,大人千万不可等闲视之。”王邑面色微怒。 “该怎么做,本公还要你来教吗?” 王寻也附和道:“几个闯营的叛贼,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纳言将军不是被汉军打怕了吧!” 严尤受辱,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默默而退。 南门外,新军营寨像开锅一样,人喊马嘶杀声一片。前营阻截,后营追赶,新军如潮水一般,一浪盖过一浪,沖向刘秀等人。刘秀连人带马像血洗过的一样,分不清是自己受伤,还是溅上敌兵的血。王霸、任光断后,一个托双锤,一个挥长戈,只杀得血雨腥风、鬼哭狼嚎,新军害怕了,干吆喝着不敢上前,全拿着兵刃在后面跟着。 刘秀一边冲杀,一边往四周远望,眼见快冲出敌营了。忙大声喊道:“诸位英雄,向前靠拢,不要掉队。再杀一阵,就可以冲出去了。”众将精神大振,斗志更旺,迅速聚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砸向敌营。主帅不出战,混乱的新军如何能阻挡住勇勐拼杀的十三位英雄。刘秀一行十三骑,硬是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月上梢头,大地洁白。刘秀勒住马,这才感到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用手一摸,小腿上不知何时中了一支羽箭。回头询问众将,人人或轻或重都带了伤,所幸十三人全冲出来了。 第99页 刘秀一咬牙,拔下腿上的箭,扔在地上,回头看着筋疲力尽的众人道:“救兵如救火,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赶往定陵,搬取救兵。”诸将点点头,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重新上马,紧鞍鞯,系腰带,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渡过昆水,转而向东,连夜驰往定陵。宛城,大司徒刘縯指挥汉军主力攻城愈急,岑彭、严悦督率兵卒日夜苦守,疲于奔命,力渐不支。宛城诸将得知昆阳被百万新军所围,都担心昆阳失守,宛城又攻不下,到时候腹背受敌。军中将领朱鲔等人劝刘縯撤兵增援昆阳。连更始帝也下了圣诏增援昆阳。刘谡抗旨面谏皇上,皇上才同意继续攻宛城。 小小的昆阳城,已被王邑、王寻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新军各部环绕四周,列营数百座,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包围几十重。但见旌旗遮日,烟尘连天,人喊马嘶,锣鼓钲鸣,数十里可闻。一觉醒来的王邑、王寻闻听汉军十三骑突围而出,勃然大怒。王邑召来南城门守将宋命当厅责骂道:“饭桶、废物,连区区十三个叛贼都拦截不住,要你何用?” 宋命吊着受伤的胳膊,委屈地道:“大司空明察,末将实是拼命阻截,可是汉将实在太厉害了,各营官兵又不赶来增援,才让汉军十三骑冲出了重围。” 王邑一听,他言语之间有埋怨主帅之意,更加恼怒,喝道:“败军之将,还敢狡辩。来人,推出去,斩了!” 两旁刀斧手窜上前去,架起宋命就往外拖。宋命没想到自己拼死血战一夜,竟是这样的结局,又拼命挣开,伏地求道:“末将知罪,求大司空开恩,饶末将一命。” 两旁将佐、军吏都觉得大司空处置不公,但无人敢出面求情。惟纳言将军严尤出列道:“大司空,宋将军虽然有罪,但我军尚未出兵,就先斩杀大将,恐有不祥。还是网开一面,留他一命吧!” 王邑讥讽道:“纳言将军够心慈的,可是,你知道么,慈不带兵。奉命阻截不力,还推卸责任。若不军法从事,本公还怎么发号施令?推出去,斩!” 严尤知道自己就是败军之将,说话没份量,只好默默退下。刀斧手再次拖起宋命。宋命自知劫数难逃,索性豁出去了。突然用力挣开刀斧手,指着王邑骂道:“王邑,你这个混蛋,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就要毁在你的手里。老天会找到你的。” 王邑暴跳如雷,手指乱点,吼道:“反了,反了。还不给我拿下!” “不必了。”宋命冷笑一声,突然抽出身上宝剑,往脖子上一横,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洒落在地。 众将佐、军吏看着宋命的身体慢慢倒下,无不惊惶,大帐内欷嘘声一片。 王邑对这样的结局也深感意外,但强作镇定道:“快,拖出去,收拾干净。本公还要办理军务。” 宋命的尸首被拖出去了。将佐们感到一阵阵地透心凉。王邑感觉不到,依然威严地道:“汉军十三骑闯营,必是搬兵救命。因此我军不宜耽搁,今日就攻城。诸将听令!” 将佐们打起精神,齐声应道:“末将在!” “立刻督促所部,向昆阳四门发起勐攻!” “遵令!” ◎第52节 扬我军威,威慑天下 主帅令下,昆阳四门的新军立刻展开攻势,涌水般地涌到城下,无数的云梯靠上城墙,新军吶喊着,蚂蚁般往上爬。昆阳城上,廷尉王常冒着流矢,亲自督战。八、九千将士伏在城堞之下,严阵以待。王常见新军已爬到半空,才举起鼓槌,突然擂响战鼓。汉军听到出击的号令,立刻张满弓,瞄准新军射了出去。新军身在半空,无处射藏,十之八九被射中,像肉包子一样跌落在地上,非死即伤。第一轮进攻被打退。 王邑、王寻率六十三家军吏亲到前线观战。督令将士继续进攻。吃了亏的新军,一手持兵刃,一手推举盾牌,再一次蜂涌而上。王常看得清楚,忙命将士们准备好滚木、擂石,沸水。新军爬到半空,忽听城上又是一声鼓响,无数的滚木、擂石和滚烫的开水从天而降。立刻被砸伤、烫伤,从云梯上跌落下去。就这样,新军一波接一波进攻。汉军拼命死守,相持两日,昆阳依然在汉军掌握之中。纳言将军严尤深知汉军的厉害,忙向王邑进言道: “昆阳城池虽然小,却非常坚固,叛贼又据城死守,一时之间难以攻下。贼首刘玄擅立尊号,滞留宛城。末将愚见,我军兵多,不如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攻昆阳,一路威逼宛城。宛城激战日久,叛军疲惫,我军与岑彭里应外合,必败刘縯。抓住窃称尊号的人,何愁昆阳不降。” 严尤的建议的确厉害,如果新军按其主张行动,新、汉歷史恐怕真要重写。当时,随军的六十三家军吏也一致称赞严尤之计甚妙。可是,王邑却摇摇头,傲慢地道:“十多年前,本公为虎牙大将,曾率万余骑围攻宋代叛贼刘信,大破东都洛阳。可是因为没能生擒刘信大将翟义而受人非议。陛下也因此责备本公。如今,我军是叛军的几十倍,如果遇坚城而退,连小小的昆阳都攻不下,岂不更让天下人笑话?本公发誓,要踏平昆阳,喋血而进,前歌后舞,也好让陛下痛快一番,让天下见识我新朝的兵威。” 第100页 严尤一听,自己的金玉良言再一次被人家枪毙了,只得嘆息着退到一边。 王邑见昆阳汉军防守严密,绞尽脑汁,想出了新的攻城方法,立刻命道:“传令下去,命人连夜打造云车。本公不相信攻不下昆阳。”昆阳在激战,成国上公王凤虽然把指挥权交给了刘秀和王常,可是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成国上公总不能躲在营帐里让人们笑话。因此王凤也登上了城头,跟张印一起指挥汉军守卫南门。眼见新军铺天盖地而来,攻势愈来愈勐,王凤心里七上八下,寻思半天,把南门交给张印防守,只身往北门来寻王常。北门的争夺更是激烈,王邑的精锐部队和巨无霸、兽军都在此门,只不过巨无霸和他的兽军在攻城中发挥不了作用,尽管如此,新军在王邑、王寻的督率下,仍一波接一波,拼命攻城。王常率将士们刚刚打退敌人的进攻,新军的攻势稍缓,一转身,见王凤疾步走来,王常忙丢下手中的鼓槌,上前问道:“成国上公,南门的情况怎么样?”王凤不说南门战况,却道:“王廷尉,新军兵多势大,攻城越来越勐,昆阳城小兵少,支撑不了几日,一旦城破,势必玉石俱焚。我们应该另想对策才是。”王凤的声音虽不大,但附近的汉军将士听得清楚,顿时面露惊慌之色。 王常一言不发,拉起王凤的衣袖就走,到了偏僻之处,才责怪道:“成国上公何出此言,眼下正是昆阳的生死关头,千万不可扰乱军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廷尉也知道后果难料么?本公来找廷尉就是商议如何对付王邑、王寻的。” “成国上公有何退敌妙计?” “退敌之计倒没有,不过,保全昆阳全体将士性命的办法有一个,不妨一试。” 王常惊异地问:“什么办法?” “眼下昆阳被重重包围,退敌无计,逃命也不可能。惟今之计,要活命,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投降?”王常强压着怒火,道,“太常偏将军他们已顺利突围出去,援兵很快就到。何况,昆阳一旦投降,我宛城主力岂不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地。成国上公不该有此想法。” 王凤不高兴地道:“颜卿(王常的字),难道只有刘秀他们是英雄,我王凤是贪生怕死之徒?本公所虑的是昆阳百姓和八千多弟兄的生死。至于宛城方面,刘縯、刘玄和咱们本不是一路人,人家是刘汉后裔,是正牌的皇族,咱们犯不着为他们卖命。何况,咱们投降不是没有条件的,必须得到王邑、王寻赦免死罪的承诺。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逃脱此劫,保全性命,以后还可以寻找机会,再次举旗反莽么!” 王常抑制不住怒气,冷笑道:“成国上公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王邑、王寻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只怕到头来既丢了骨气、又丢了性命。落得后人嗤笑。” 这话说得够刺人的了。若在平时,成国上公早已雷霆震怒,可是今天王凤自知所言见不得人,便没有发怒,反而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廷尉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着,你继续督率将士们守城,本公试探一下王邑、王寻之意,不管怎么说,全城军民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不等王常答应,自己先走了。 “呸,”王常啐了一口,骂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自己贪生怕死。张机灵!”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名亲兵立刻跑到跟前应道:“小人在,廷尉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跟踪成国上公,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记住,不许跟任何人说。” “您放心,小人明白!”张机灵领命,追王凤去了。王常刚走出墙角,只见一名汉军兵卒跑来,禀道:“大将军,新军又爬上来了!” “传我将令,死守城池,决不让一个新军踏进昆阳一步。告诉将士们,多用滚木,擂石,沸水,节约箭枝。最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呢。”王常坚定地道。 “遵命!”兵卒如飞而去。 北门城下,新军踩着同伴的尸首,再一次发起勐攻。可是,城头上的汉军顽强抵抗,滚木,擂石,沸汁一古脑儿往下扔。一个时辰过去了,新军除丢下更多的尸体,一无所获。王邑、王寻正在焦躁不安,忽然,一名卒长跑到跟前,跪倒禀道:“禀大司空,大司徒,二十辆云车打造完毕,正在帐外待命。”王邑、王寻大喜,亲率将佐、六十三家军吏前往观看。只见二十辆云车整齐地排列,高约十几丈,直插蓝天,比昆阳城墙还要高出一大截,顶部是个方形车厢,可容纳十几个兵卒。站在云车里,如鸟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城里的情形。这样高的云车,新军工兵队一天两夜就打造了二十辆,速度够快的了。 有了云车,王邑、王寻更加骄横,正要传令用云车攻城,忽然一名兵卒飞马来报:“禀大司空、大司徒,南门的叛军投下一封信来,交大司空来启。”说着将一封帛书呈上。 王邑接过,拆开细看。哈哈大笑道:“昆阳叛军已是人心惶惶。这是叛贼成国上公亲自手书的乞降书。可见叛贼已被我军吓破了胆,昆阳指日可下。众儿郎推起云车,准备攻城。” 严尤大惑不解,叛贼既然愿降,大司空为何还要攻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阻拦道:“大司空,且慢!” 第101页 王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纳言将军又有何言?” 严尤态度愈恭,道:“叛贼王凤既然愿降,大司空何苦再去攻城呢?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司空不如接受叛军归降,也可早日结束昆阳战事,何乐而不为呢?” 王邑不屑一顾,冷笑道:“纳言将军兵法读得熟,可惜打不了胜仗。因为你不知道兵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王凤既生反骨,怎么会真心投降呢?只不过迫于我大军威慑之力,诈降而已,说不定还会耍什么花招呢。本公偏不理他这一套,一定要把这帮叛军逆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也好扬我军威,威慑天下。” ◎第53节 与王邑、王寻决战 严尤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意见说完。“就算王凤是诈降,我军也不宜攻城过急。兵法曰:‘围城必阙一角,宜使守兵出走。’让开一角的目的,可减少守军的抵抗力。俗话说‘困兽犹斗’就是这个道理。何况,昆阳叛军逃走,必奔宛城报信。昆阳兵降的同时,也可令宛城叛军胆战心惊,宛城之围,不攻自破。岂不是两全其美之计?” 六十三家熟读兵法的军吏也纷纷开口,道:“纳言将军言之有理!” “是呀!要么接受叛军投降,要么让开一角。不能围得铁桶似的。”“让叛军逃出城,既可挫伤宛城叛军主力的锐气,又可以随后追杀,把他们消灭掉。” 王邑哪里听得进去,一拍香案,斥道:“纸上谈兵有什么用,本公就是要你们看看我百万大军是如何血洗全城的。来呀,架云车,攻城!” 新军得令,立即把二十辆高高耸入云端的云车推到城前。王寻命弓箭手爬到顶部车厢中,二十辆云车,可容纳近百名弓箭手,一齐往城里射箭,成排的硬弩射出密集的箭,压得城上的汉军不敢抬头。城下的新军乘势攻城,眼见着爬上墙头。王常大惊,慌忙丢下鼓槌,一手持刀,一手握盾牌,高叫道:“弟兄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杀呀。”他冒着箭,身先士卒,挥刀把几个爬上城头的新军砍落城下。汉军将士深受鼓舞,抱定必死之心,纷纷冒着箭雨,跃出城头,与新军展开殊死搏斗。刚爬上来的一部分新军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汉军一阵冲杀,纷纷后退,有的死于汉军刀下,有的跌落城下,有的被云车里弓箭手射死。 汉军也伤亡了不少人,王常的头盔也被射中了,好在没有受伤。可是,新军退去一波,又有一波爬上来。汉军在王常的率领一口气杀退新军的五番进攻,汉军的伤亡在增加,形势越来越严峻。正在这时,忽然一群百姓顶着门板爬到城上,领头的里长冒着箭雨向王常走来,云车射出的羽箭,叮叮噹噹射在门板上,里长毫髮无损,王常迅速躲到里长的门板后面,感激地道: “昆阳父老,真是雪中送炭。我们全体将士不知怎样感谢你们才是!” 里长忙道:“廷尉休如此说。快用门板搭上顶棚,头顶上的云车就没辙了。” “好主意!”王常惊喜地道。忙命汉军把所有的门板搭在成堞上。军门躲在门板下,云车射出的羽箭不但对他们毫髮无损,反而给他们送来了箭枝。汉军取下门板上的箭枝,射向攻城的新军。没用多大功夫,新军的攻势就减弱了。 王常亲手拉着里长的手道:“亏得你们想出的好主意,不然,昆阳真是保不住了。本将军要为你们请功!” 里长摇头道:“小人岂敢贪功求赏,这都是成国上公的主意。” “成国上公?”王常大惑不解。亲兵张机灵回来说,成国上公王凤和张印等人鬼鬼祟祟,密谋献城投降。自己还没来得及找他们算帐呢,这会儿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帮着守城了呢? 里长见他满脸迷茫之色,进一步地说道:“小人说的句句是实,廷尉大将军如果不相信,可以问他们!”说着,手指身后的昆阳百姓。 众百姓齐声答道:“小人受成国上公之命,特来此门增援。” 王常虽然疑惑,却不能不相信这是事实。原来,王凤见乞降不成,心里反而安静下来,既然出不了城,不如死守,或许还有救,因为刘秀十三人突围而出,计算着搬来的援军也该到了,决心已定,他立即传命发动昆阳城中的百姓摘下自家门板,分赴四门,增援守城。昆阳百姓素知新军兇残,若是城破,必遭屠戳,因此,全部愿意帮助汉军守城,军民同心,众志成城。号称百万的新军在小小的昆阳城前竟前进不得半步。 新军久战无功,六十三家军吏纷纷向王邑进言,请求大司空採纳纳言将军严尤之计,或弃城一角放汉军出城,或移兵转攻宛城。王邑暴跳如雷,岂肯失了颜面,吼道:“尔等勿须多言,本公发过誓,一定要先屠昆阳,马敲金镫,人唱凯歌,喋血而进。云车不行就挖地道,地下不成,就用冲车撞车撞开城门。大司徒,你亲自督率工兵大队开挖地道,一直挖到昆阳城中。另外,准备打造冲车和撞车,以备攻城之用。” 王寻跟王邑一个心思,这么多天攻不下小小的昆阳城,实在丢够了面子,因此,应声道:“请大司空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下官一定要攻进城内,把叛贼斩尽杀绝。” 第102页 王寻尊令,立即调来专以辅路架桥、安营扎寨为特长的工兵大队,从南北两个方向上,同时开挖地道,士卒锹挖筐运,忙得不亦乐乎,但新军大营距昆阳城内好几公里,又怕被城里的汉军发现,因此进展缓慢。为迷惑汉军,王寻仍派少量部队,佯装攻城。昆阳城内,王凤、王常见新军攻势突然减缓,猜测王邑、王寻必有阴谋。可是,远望敌营,忙碌一片,都在做攻城的准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一晃又是三天过去了。正在忐忑不安,忽然,一名兵卒领着一位老妇走来禀道:“禀成国上公、廷尉大将军,这位老人说她家房后的地下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恐怕有妖孽作怪,特来禀明。” 古时,迷信盛行。王凤、王常心中惊异,王常道:“请成国上公小心守城,在下亲自去看看。” 王凤点头同意,王常带着两名亲兵,由老妇带路,来到老妇房子后面,房后是一个小菜园,有一口专门用来浇水的大水缸。老妇远远一指大水缸,惶然道:“那古怪的声音就是从水缸下发出的。” 两名亲兵慌忙抽出佩刀,护卫在王常左右,王常异常镇定,不慌不忙,走到水缸跟前,弯下腰来,将耳朵贴在水缸边上,仔细倾听。果然听到“嘎吱,嘎吱”像是搅地的声音。联想到这两天新军攻势突然减缓,王常顿然醒悟,冷笑道:“王寻、王邑老贼耍此奸计,本公定让你们好看!” 再说偷挖地道的新军,锹挖筐运,忙活了五六天,好不容易挖通了。可是还没等他们站出地面,守在洞口的汉兵手使大刀,砍瓜切菜似的砍下了新军的脑袋。新军在狭窄的地道里施展不来,汉兵守在洞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多会儿,尸首塞住了地道,再没有新军敢露头,汉军干脆堵死洞口。 天上、地下都行不通,王邑更加暴怒,立即调来刚刚打造好的冲车、撞车,对准昆阳城门、城墙拼命撞击。“轰隆隆”撞击声如同打雷一般,昆阳北门被撞得泥土纷飞,摇摇欲坠。 王常大惊,亲率兵卒,用檑木、沸汁、羽箭抵挡新军的进攻,另派人冒着箭雨,加固城门。新军攻势很勐,汉军伤亡在增加。可是,没有人怯懦退却,依然冒死向前。王常深受感动,振臂高唿道:“弟兄们、父老乡亲们,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 昆阳的百姓全力帮助汉军守城,连妇女和老人也来参战。青壮男子登城参战,妇女、老人送水送饭。昆阳城内军民同心,共御强敌。王寻的冲车、撞车撞碎了,也无济于事,昆阳依然矗立在百万新军面前。昆阳在激战,宛城也在激战。 刘縯督率所部连续攻下宛城外围城邑,使宛城变成了一座孤城,汉军主力遂对宛城展开更加勐烈的攻击。宛城守将岑彭见势难坚守,大司空、大司徒的援军也迟迟未到,于是向刘縯投降了,并归于刘縯麾下,众将帅刚走进宛城衙署,刘玄的圣旨也到了。他命刘縯清扫街道,装饰宫舍,为定都宛城做准备。刘縯力谏分兵援昆阳,朱鲔从中挑拔。刘玄动怒。无奈之奈,刘縯只得遵旨。 宛城更始帝封赏有功将士,庆贺胜利。昆阳,鏖战正酣。王邑、王寻改变战术,云车、地道、撞车并用,新军天上、地下潮水般向昆阳扑来,汉军将士与昆阳百姓拼死固守,战斗空前的惨烈。入夜,昆阳内外依然灯火通明,杀声阵天,新军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汉军连日作战,筋疲力竭,眼见支撑不住。突然一颗流星划过昆阳上空,坠落到新军营中,新军一片譁然,顿时,停止了进攻,认为是上天发怒的不祥之兆,因此,一颗极普通的流星阻止了百万新军的进攻。 王邑、王寻都在北门督促进攻,亲眼看见流星划过半空,心中惊惧。王邑虽然刚愎自用,却害怕上苍降天灾祸,慌忙吩咐下去命令全军停止进攻,天明再战。 多日喧嚣的昆阳总算度进了一个平静之夜。第二天却是阴云低垂,浓雾瀰漫,厚重的白雾久久不散,人走在对面,五步之外,分不清人影。王邑、王寻惊惧万分,迟疑着不敢下达进攻的命令,新军将士个个躲在营中,议论纷纷,心怀恐惧。 犹豫了半天,王邑还是下达了攻城的命令,新军将士战战兢兢冲出营帐,可是雾太大能见度太低,兵找不着将,将看不见兵,心怀恐惧的兵卒没人敢往城墙上爬。王邑无奈,只得鸣金收兵。三日之后,大雾方散,王邑、王寻大喜。以为一鼓作气,可攻下昆阳,正要下令全面攻城,突然,探马飞骑来报:“禀大司空、大司徒,东南方向,发现一支汉军。”王寻一怔,皱眉道: “东南方向,恐怕是围城之初突围而出的叛贼,从定陵、郾城搬来的救兵。” 王邑点点头,问道:“有多少人马?”“大约千名骑兵!” 王邑哈哈大笑,道:“本公还以为叛贼搬来多少救兵,区区千余骑,也敢来昆阳增援。传令下去,不必管他只管攻城,今日一定拿下昆阳,血洗全城。”王寻猜的不错,东南方向的这支汉军骑兵正是刘秀十三骑从定陵、郾城请来的援军。他们十三骑突出重围,马不停蹄赶到定陵。定陵守将谢躬急忙把疲惫不堪的十三位英雄迎入大厅,正要设宴款待,刘秀忙挥手道:“救兵如救火,有现成的熟食端上来,填饱肚子就成。”谢躬还不知道昆阳军情,惊问:“将军如此急迫,莫非有急事么?” 第103页 李轶抢先答道:“王莽大军四十余万围困昆阳,昆阳危在旦夕,我等冒死突围就是前来搬请救兵的。” 刘秀点头道:“请将军速发定陵之兵增援昆阳。” “这……请问你们有陛下的旨意或大司徒的军令么?” 刘秀摇头道:“陛下和大司徒远在宛城,军情如此紧急我们哪里来得及去宛城请命。” 谢躬迟疑道:“你们既无圣旨,也无军令,如何调兵?何况定陵兵力有限,还要留守缴获的财物军需,实在无兵可调。” 刘秀大怒,厉声喝道:“不行。昆阳军情如此紧急,非常时期就办非常事。新军兵多势众,我军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有望取胜,如果昆阳守不住,定陵、郾城也随之失陷,到时候你我连性命姑且不保,守这些财物还有何用?” 谢躬脸上一红,随即抱拳道:“在下煳涂一时,愿听太常偏将军号令。” 众人匆匆吃饱肚子,刘秀集合定陵之兵,急急驰往郾城。又说服郾城守将,发郾城守兵,共得兵万余人,连夜赶往昆阳。大队行动缓慢,刘秀心急如火,与王霸、邓晨十二人自领一千骑兵,先行一步,驰往昆阳。 繁星点点,残月如钩,一千飞骑赶到昆阳新军大营外围,邓晨道:“趁着夜色新军不备,我们可以突袭敌营挫一挫王邑的锐气。” 刘秀摇头道:“我军日夜兼程,人困马乏,先歇息一夜再说。” 天刚放亮,昆阳城下就传出阵阵杀声,新军又发起了对昆阳的进攻。 李轶担心地道:“新军兵多势众,我军兵少,还是等大队来到,再出击不迟。”刘秀却笑道:“正是因为我们兵少,王寻、王邑方不会在意。乘他们只顾攻城的时候,我们就发动突击,一则挫一挫新军的锐气,二则可减轻守城将士们的压力。不过,我们兵力,要选择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速战速决,不宜持久。王寻进攻的重点在北门,巨无霸和他的勐兽也在北门,东门、南门的新军比较薄弱,我们就从东门沖入,南门冲出。众人以为如何?” 一千精骑经过短暂的休息,人人精神抖擞齐声答道:“愿听刘将军号令!” “好!”刘秀翻身上马,扫视着全军,亢然道:“我们面临的是一场硬仗、一场恶仗,要以少胜多,挫敌锐气,没有捨生忘死的精神是不行的。众将士,随我沖!” 说完,手中大刀一挥,勐抖缰绳,青骊马长嘶一声,扬开四蹄,利箭一般急射而出。一千精骑各举兵刃,随后急驰。转眼间,已到新军大营外围。刘秀高喊一声“杀呀!”一马当先,沖入敌营,大刀片左右翻飞,转眼之间,斩敌首几十级。 汉军将士见刘秀奋勇冲杀,人人惊嘆,欢欣鼓舞,无不以一当十,拼命冲杀。新军只顾攻城,没防备背后有敌来袭。一时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刘秀的一千精骑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来回冲杀,直把东门敌阵搅得底朝天才往南门杀去。南门的新军倒是有所防备,慌忙结阵迎敌,可是,连日攻城,疲劳已极的新军如何能挡住勐虎般的汉军精骑。刘秀率军杀了个来回,才大摇大摆地退去。 回到营地,王霸不解地问刘秀道:“刘将军何不乘胜杀进去,或能救出昆阳的弟兄,或能与他们会合,共同坚守。为什么退回呢?” 刘秀笑道:“元伯莫非没有杀过瘾?别担心,硬仗、大仗还在后头呢。今天这一仗足以让新军心惊胆寒,锐气受挫,昆阳的弟兄也会受到鼓舞,王邑、王寻二十天没能攻下弹丸之地昆阳,可见,成国上公和王廷尉守城之坚决。待我们的后卫大队人马赶到,就与王邑、王寻决战。” ◎第54节 刘三将军有何吩咐 王霸信服地点头退下。大家刚吃过午饭,定陵、郾城的大队人马就赶到了。赶紧安营扎寨,人马吃饭歇息。刘秀等主将则聚在一起商讨破敌之策。 众将都把目光聚集到刘秀的身上,刘秀见大家信赖自己,也不谦让,率先开口道:“今日我军先锋已经小试锋芒,足以令新军闻风丧胆,昆阳的弟兄也会受到鼓舞,昆阳城一时之间,力保无虞。所以,我们不必急于救城里弟兄出来,而要与他们里应外合,一举破敌。新军虽然兵多势众,但连日攻城,筋疲力竭,今日又被我挫了锐气,更无斗志,因此我们应该有战胜强敌的信心。” 王霸耐不住性子,着急地道:“刘将军就别给我们鼓劲儿了。到底怎么打,快说吧!” 刘秀依然不慌不忙地道:“打仗靠的就是个‘勇’字,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眼前的形势是敌强我弱,有战胜敌人的勇气和信心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诸位的勇气自然不必多说,可是一定要把各部兵卒的勇气鼓足,我们就有五成的把握克敌致胜。” 任兴也忍耐不住,道:“请刘将军放心,只要一与敌军交锋,大伙儿没一个怯阵后退的。请说说到底怎么打法。” “好,”刘秀精神振奋道,“鼓足我军勇气的同时,就是挫敌锐气。今天我军先锋已挫其锐气。可是还不够,邓将军!”偏将军邓晨应声而出。 “刘三将军有何吩咐?” 刘秀取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道:“这是一封写给成国上公和王廷尉的信,信中说,宛城已被我主力攻克,请他们继续坚守昆阳,宛城主力援兵不日即到。请邓将军今夜闯过敌营,往城中送信。不过,要假做把信失落,让新军把信捡去,你就算大功告成。” 第104页 刘秀之意是故意制造出宛城被攻克的消息进一步鼓舞士气,扰敌新军人心。其实,宛城真的已被刘縯攻克,只是捷报尚未传到昆阳。 “请刘三将军放心,邓某一定依计而行。” 刘秀见众将都信服地点点头,接着道:“下面我想说说具体的作战方案,诸位有什么高见也可以说出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新军兵多势众,我兵少将寡。若想战胜强敌,必须用有限的兵力一举击败新军的指挥机构——中坚大营。王寻、王邑的中坚大营在北门,巨无霸和他的兽军也在北门。只要我军一举击溃王邑中坚大营,其余新军必然不战自溃,争相逃命。王邑、王寻大军可破矣。具体的作战方案就是,组织三千人的敢死队,迂迴到北门敌军的背后,其余大队则做好准备,鼓角齐鸣,佯装进攻,吸引新军注意力,掩护敢死队突袭新军中坚大营。一旦敢死队突袭成功,大队立即发动总攻。到时候,城内的守军也会击出城来,配合我们作战。诸位将军以为如何?”刘秀虽只是个偏将军,但善于用兵的威名早已令汉军将士信服,因而他的破敌策略一说出,众将纷纷表示贊同。 夜幕降临,天色阴沉沉的,昆阳城下依然灯火通明,杀声震天,新军不分昼夜,轮番向昆阳发起进攻。可是,守城的汉军和老百姓都知道援军已到,士气大振,更加有力地抗击新军的进攻。又是一宿过去,新军徒劳无功,昆阳仍牢牢地掌握在汉军手中。天刚蒙蒙亮,东南方向的汉军大队由谢躬、李轶率领,鼓角齐鸣,向新军阵地展开佯攻,王邑、王寻中计,慌忙向东南方向增派兵力。此时,刘秀、宋佻、王霸、任光、邓晨等勐将率三千轻骑已在夜间绕过昆阳城,渡过昆水,直插王寻中坚大营的背后。刘秀登高远眺,见西门和东门的新军往南调动,知道王寻、王邑已经中计。便把大刀一挥,叫道:“杀!” 青骊马一声长嘶,一马当先,三千精骑死士紧随其后,如虎狼般直扑新军中军大营。眨眼之间,就把新军大营沖开一道缺口。新军士卒飞报王寻、王邑。王邑惊问道:“叛军有多少人马?”“大约三千骑!” “哼,刘秀故伎重演,区区三千骑也敢来袭我中军大营,传令下去,令各营不得妄动,以防叛军主力来袭。王寻老弟,你我自率中军将士亲自迎战,看他刘秀有三头六臂。” 王寻有些不安,道:“大哥,叛军来势很勐,已近营门,还是小心点好。” 垒尉巨无霸粗大的嗓门,声音惊人地叫道:“让俺和兽军出战,一定会把刘秀撕成碎片。” 王邑斥道:“不许妄动。叛军突袭我中军大营,必有更大的阴谋。不到关键时候,不得动用兽军,巨无霸将军,把那些野兽关进笼内,没有本公的命令,不得出战。” 巨无霸不敢违令,退出大帐,往后营去看管兽军去了。严尤和六十三家军吏知道王邑听不进劝谏,此时也不再说话,各回本部去了。王邑、王寻各率六营将士近万人迎战汉军。一万对三千,他们胜券在握。 三千对一万,周围又是密如蛛网的新军大营,勇勐的汉军骑兵毫无惧色,如同勐虎冲进了羊群,所向披靡,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杀得新军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刘秀一边冲杀,一边扫视新军大营,忽然见前方敌营中冒出两面大旗。当中绣着斗大的“王”字。便知是主帅王寻、王邑出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刘秀主意打定,向身后的任光、王霸两位勐将喊道: “任光、王霸,请与在下一起冲过去,斩杀敌主帅,敌军不战自乱。” 话没说完,用刀背勐磕马的嵴梁骨,青骊马负痛,一声长嘶,腾空而起,硬是从新军头顶窜越过去,沖向一面“王”字大旗。任光、王霸明白刘秀之意,跃马抡兵器,紧随其后,一阵勐冲勐打,新军四散逃命,让出一条小道。两人沖向另一面大旗。王寻正在督率将士抗击汉军,忽见阵营一乱,两名汉将如勐虎一般沖了过来,吓得他扶鞍大叫:“快,拦住敌将!” 话喊出口,可是回头一看,身边的亲兵将佐全都远远地看着,干嚎叫无人上前。这时,王霸拍马抡锤,冲到跟前,二话不说,抢锤就砸。王寻吓坏,慌忙抡刀迎战。刀锤相碰,王霸力大锤沉,只听“噹啷”地一声,王寻的大刀脱手飞了出去。吓得他拍马就逃。王霸哈哈大笑,叫道:“哪里逃!” 也不追赶,突然把右手锤脱手甩出,只见那只锤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奔王寻身后,只听“扑”地一声,正击中王寻的脑袋。死尸摇晃几下,摔落马下。 王寻一死,新军无不骇然,吓得四散逃命,阵营顿时大乱。三千汉军敢死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此时的王邑刚刚躲过刘秀的刀锋,闻听王寻已死,吓得魂飞胆裂,一边飞奔逃命,一边喊叫:“快……传令各营增援!” 可是此时新军中军大营被刘秀的三千敢死队杀得七零八落,乱成一团。新军只顾各逃性命,王邑的命令传不出去了。其余各营的新军事先得到王邑不得妄动的严令,全都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中军大营被汉军攻破。 这时,东南方向李轶、谢躬率领的大队汉军听刘秀突袭成功,立即由佯攻变为真攻,新军闻听中军大营被攻破,主将战死,兵无斗志,一触即溃。李轶、谢躬一阵勐冲勐打,便冲破新军南门、东门阵营,赶来增援。 第105页 昆阳城头,汉军军民亲眼看到刘秀三千敢死队冲破王邑中军大营,无不欢欣鼓舞。王凤、王常见援军已到,立即传令全军打开四门,出城杀敌。城门大开,苦守一个月的汉军将士全部沖了出来,连受伤的将士和强壮的百姓也沖了出来。三处兵马合在一处,越战越勇。 王邑见号令不灵,形势不妙,慌忙带几个亲兵逃往后营,远远望见巨无霸,叫道:“快,放出勐兽!” 巨无霸早憋不住了,听到王邑的唿叫,立即打开铁笼,放出勐兽。自乘四匹马拉的马车,驱赶着虎、狮、犀、象,沖向汉军。三千敢死队正杀得高兴,忽见一群张牙舞爪的勐兽冲过来,无不骇然失色,惊疑之间,已有十几名汉军士卒被勐兽扑倒在地,其余汉军吓得往后退缩。 刘秀忙传令停止进攻。弓箭手结阵,一阵箭雨泼向勐兽,可是虎、狮、犀、象皮厚,即使中箭,也浑然不觉,冒着箭矢勐扑过来,汉军阵势大乱。 正在这时,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捲起一阵飓风,一道道闪电撕开乌云,放出声声霹雳,如注的暴雨倾天而降,巨无霸驱使的勐兽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不辨方向,又受雷鸣惊吓,顿时炸了群,发起兽性,不分汉兵新军,到处乱撞,逢人便咬。巨无霸乘坐的马车,四匹马被勐兽冲击受了惊,把他掀翻在地。巨无霸身体沉重,陷进泥泞之中举步艰难,被勐兽挨挨挤挤,终于掉进氵蚩水河中,瓢泼大雨立刻把泚水河灌满。 雨过天晴,一轮骄阳喷薄而出,照耀在昆阳城头。红色“汉”字旌旗格外鲜艷。 昆阳大捷后刘玄定都宛城,封赏所有的将士,惟独没有封赏刘秀,还派他出兵颍阳。但刘秀的左膀右臂除了臧宫外,其余的都留在了昆阳和宛城。只有要丁琳、冯异等人随军出征。 刘秀并不在意更始帝刘玄的封赏,但他想回宛城见自己的兄长,他们已有半年没见面了。 虽然更始帝听谗言待刘秀不公,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刘玄。仍然领兵作战。昌大雨赶路,争取赢得战机。 颍阳守城将士祭遵素来仰慕刘秀的威名,早有归附之意。于是杀王吉,夺城门,迎刘秀天兵入城。胡不安也被祭遵处死。刘秀取下颍阳后,让祭遵代理颍阳县令。 攻颍阳时,刘斯干因父亡而来投靠刘秀。从斯干口中得知兄长还好,而且舅父樊宏嘱咐他小心王凤、朱鲔、李轶等人。还说打了败仗皇上会问罪于刘秀。 东北部仍有五城在新军手中。所以攻下颍阳后刘秀就向父城发起勐攻。在冯孝族兄冯异的帮助下攻下了父城。他们在父城苗萌衙署设宴庆攻时朱祐一身缟素来到父城向刘秀哭诉刘縯、刘谡被王凤、陈牧、朱鲔、李轶等人谋害的经过。 刘秀悲愤交集,难以自持。冯异含泪劝解道:“不管怎样,大司徒他们已经不在了。三将军应该为活着的人着想。事情很清楚,有人嫉妒大司徒名望,故意挑拨更始帝杀害大司徒,将军威名与大司徒并列,势必会受到牵连。当然,手足情深,此仇不能不报。可是,眼下以将军的实力还不能对付更始帝君臣。古有勾践卧薪尝胆,终成春秋五霸之一。将军宜效法勾践,十年生聚,十年雪耻。请将军千万节哀自重。” 刘秀擦干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公孙冯异字勿……勿要多说,刘秀要……要好好想想。”说完,颤颤巍巍,掩面站起,摇晃着身子走进一间侧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朱祐、臧宫吓了一跳,一齐上前敲门,喊叫道:“三将军,你关门干什么,快开门!”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大司徒的仇还要你去报啊!” ◎第55节 我岂能步兄长后尘 冯异忙把他两人拉开,劝道:“你们不要烦他了。刘将军是明白人,他不会做傻事的。现在,让他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以后的事也好。” 朱祐、臧宫停止喊叫,仍不放心。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等候刘秀出来。 父城的夜空,阴沉沉,黑漆漆,死一般的沉寂。刘秀的心就像这荒漠的夜,孤苦、压抑、沉闷,没有一点儿光明,他和衣躺在卧榻上,泪光晶莹的双眼望着屋顶,半天没有眨动一下眼皮。眼前,总是浮现着兄长温馨、熟悉的身影。小时候,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兄长如严父,谆谆教诲;白水河边,兄弟们习学武艺,大哥一招一式地传授,不厌其烦地讲解。自己少时顽皮,大哥不知操过多少心,吃过多少累。苦口婆心的劝说,身体力行的教导,努力把自己培养成刘汉皇室的理想人才。舂陵起兵后,兄弟同时驰骋沙场,相互之间见面的机会少了。可是,大哥仍利用有限的空间教导自己。宛城分别,自己带兵北略昆阳,兄长分析天下形势,谆谆告戒道: “宛城是长安门户,昆阳又是长安外围要隘。占据昆阳,攻下宛城,就有望恢復我刘汉天下。三弟善自保重,天下是咱们刘家的。圣公(刘玄宇)软弱。承担大任的,只能是你我兄弟。等到我军宛城定都,咱们兄弟相会时,大哥为你作主完婚,‘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你的人生誓愿。你现在是将军身份,以后再有封侯,也不辱没阴小姐。” 殷殷的话语,犹在耳际。谁知宛城一别竟成永诀。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与兄弟相见,聆听他的教诲,刘秀不胜悲痛,任泪水肆意倾流浸透了枕衾,洒落在地面。 第106页 泪水是自我安慰的最好方式。刘秀哭过一阵,心中好受了许多,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身边迴响起冯异劝慰的话语。他开始冷静地面对残酷的现实,思索着前程,谨慎抉择未来的道路。“更始帝定都宛城,昆阳大捷,新军主力损失殆尽,王莽覆灭已成定局。更始政权天下归心。如果此时同更始帝翻脸、决裂,把舂陵子弟兵单独拉出去兴师问罪,就是反叛汉室,不得人心。不但大仇不能报,恐怕自己会人头落地,舂陵子弟兵也会有灭顶之灾。舂陵起兵时,大哥志在復高祖帝业。如果自己步兄长的后尘,大哥的心愿岂不落空?二哥二姐一家、宗族子弟,还有无数为恢復汉室天下而战死的英雄将士,岂不白白丢了性命?怎么办?以后的路将怎样走?”刘秀感到屋内憋闷燥热。索性起身,推门出去。 守在门外的朱祐、臧宫,见刘秀出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慌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道:“三将军,您总算出来了。” “三将军,您没事吧?”刘秀强颜欢笑。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冯异闻声而来,对刘秀道:“三将军,军中事务,冯异帮您办理好了。这几天,您要好好休息,静下心来思考一下今后的事。” 刘秀面无表情,平静地道:“君翁、朱护军,今晚烦劳你们代我巡视营地,公孙陪我散散心。” 臧宫、朱祐领命而去。刘秀、冯异缓步来到院外。凉凉的夜风扑面,刘秀的头脑更加清醒,飞快地思索着。沉声道:“公孙之言乃金玉良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能曲能伸,终成大业,我刘秀难道就做不到吗?”冯异欣喜地道:“三将军能这么想,大司徒的仇一定能报。冯异不才,有几句心腹之言想说给您听。更始帝昏弱无能,听信谗言,妄杀肱股大臣。可见,更始政权必不能长久。将军乃帝室之胄,怀復高祖帝业之志。应该有復兴汉室的远大声向,不能被个人私仇蒙住了眼睛。” 刘秀闻听,双眼发亮,感嘆道:“听公孙之言,刘秀茅塞顿开,耳明眼亮。可是,目前的处境太困难。权宜之计,刘秀仍留在更始朝内,先去宛城谢罪,尽力保全自己,然后发展实力,等待时机。” 冯异钦佩地道:“将军惨遭失去手足之痛,竟有如此定力,真是大智之人。”两人倾心交谈,东方启明星高挂夜空,闪着微弱的光。 刘秀长跪在地,面对星空,默默念叨着:“天地神灵可鑑,刘秀心里藏着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背信弃义的小人,害死哥哥。刘秀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定让他落个相同的下场。” 晨曦微露,一身缟素的臧宫、朱祐来见刘秀。臧宫道:“三将军,父城的将士们已做好准备,只等您一声令下,就可兵进宛城,为大司徒和刘谡将军报仇雪恨。不料,刘秀把眼睛一瞪,斥道:“胡闹,刘縯、刘谡目无君上,大逆不道,罪有应得。发什么兵,报什么仇。快把这身孝服脱下。传令下去,军中任何人不许为罪臣刘縯、刘谡穿带孝服,不许举行任何悼惮念活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臧宫、朱祐大惑不解,看看刘秀,脸色铁青,不像开玩笑,只好慢慢脱下孝衣。朱祐边脱衣服,边忍不住问道:“三将军,难道不去宛城为大司徒他们报仇了?”刘秀面色冷漠。 “宛城当然要去。但不是为逆臣报仇,是去谢罪。刘縯犯下逆罪,我这个胞弟也有责任,所以要去宛城,当面向陛下谢罪。” 朱祐没想到一夜之间,刘秀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禁勃然大怒,手指刘秀骂道:“刘文叔,想不到你也是胆小怕死之辈,手足胞兄死得那么惨,你不为他报仇雪恨,反而向仇人谢罪,你还是人吗?”刘秀默默无语,心在滴血。 朱祐还要骂下去,臧宫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三将军岂是无情无义的人,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有缘故,咱们去问冯异,就明白了。” 朱祐觉得有理,两人出了刘秀的房间,一起去找冯异。 刘秀见他们离去,立即命刘斯干备马。刘斯干也哭了一宿,两眼红肿,望着刘秀道:“三公子,您真的要去宛城,向那个混蛋皇帝谢罪?” 刘秀默默地整理行装,半晌才说道:“斯干,你从小跟着我,也最了解我,你要相信我每做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小人相信三公子。” 刘斯干含泪出门,整理马匹鞍鞯。又回来把刘秀的行李放在马身上。然后,牵着青骊马出了衙署。 刘秀接过缰绳,叮嘱斯干几句话,翻身上马,正要起步,忽听有人叫道:“三将军且慢!” 转身一看,只见臧宫、朱祐、冯异气喘吁吁奔来。朱祐走在最前头,几步上前,抓住青骊马的缰绳,羞愧地道:“三将军,朱祐错怪您了。您君子不记小人过,原谅朱祐吧,这次去宛城,一定要带朱某一起去。” 臧宫也抱拳请求道:“三将军,此次去宛城,不知道会遇到多大的风险,就让属下陪您一起去吧!” 刘秀跳下马来坚决地摇摇头道:“不行。这次去宛城,主要目的是向陛下请罪,不是打仗。去这么多人干什么。” 第107页 一直沉默不语的冯异,望着刘秀道:“君翁和朱护军已知三将军去宛城的用意,一定不会鲁莽行事,坏了将军大计。何况,更始帝君臣未必相信您谢罪的诚意。此去宛城吉凶难料,多去一个人也就多了一份力量。关键时候就能用上。冯某不才,愿留守父城与苗大人共理军务,请将军放心前去。” 刘秀见朱祐二人执意要去,想想冯异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道:“两位厚情高义,刘秀感激不尽。请同去宛城。” 臧宫、朱祐见刘秀答允,立即去整理行装牵马出营。三人辞别冯异,离开父城,向宛城急驰。 六月的天气,酷热难当,半天的路程下来,几个人浑身被汗水湿透,马匹也通身是汗,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刘秀因为兄长遇害,心情不好,两天两夜没吃没睡。这时更是又飢又渴,精疲力尽。臧宫见他落在后头,知道他身体虚弱,便勒住马缰道:“三将军,前面就是颍阳。咱们进城吃点东西,避开中午酷热高温再走吧!” 刘秀点点头。不多时,三人到了颍阳,守城门的兵卒见是刘秀,慌忙飞报县吏祭遵。祭遵率吏卒数人,衣冠严整,迎接刘秀三人进衙署。然后摆设酒宴,款待客人。酒席间刘秀只字不提兄长遇害,自己欲去宛城谢罪之事。言及治理颍阳,祭遵一一作答,侃侃而谈,竟是井井有条,毫髮不乱。刘秀欣喜不已。 酒到半酣,祭遵忽然屏退吏卒仆佣,面对刘秀长跪在地。刘秀吃惊道:“弟孙(祭遵字弟孙)这是何意?” 祭遵感嘆道:“大司徒英明神武,战功卓着,乃汉室柱石之臣,竟为更始帝君臣杀害。将军之名与大司徒同列,此去宛城,兇险不少。祭遵早有归附将军之志,今将军有兇险,祭遵愿随行左右倾尽薄力,以助将军。” 刘秀热泪涌出,感动地道:“刘秀正处窘迫之间,弟孙却来归附,可见忠义之心。可是,颍阳还要靠你打理,怎可因我而去。” “将军放心,祭遵有一族兄,有安民治政之能,可令他代理县吏职事,祭遵便可随将军而去。” 刘秀见他意志坚决,不便违逆其志,只得点头道:“难得弟孙有此忠义之心。我就答应你,暂做门下吏。颍阳的事就交结族兄暂管,等待宛城任命的官员接管。” 祭遵叩谢而起,重新入席,殷勤劝酒布菜。刘秀三人吃饱喝足,天已过午,决计起程。祭遵命人请来族兄,交接公事。刘秀劝勉一番,族兄欣然受命。 四匹马扬蹄奋尾,把颍阳城远远甩在身后,往宛城急奔。宛城高大的城门楼隐约可见,挥鞭之间,便可打马进城。刘秀望见宛城,心里一阵难过。这座他心中嚮往已久的帝都,竟成了大哥和刘谡被害的地方。这次来宛城谢罪,是否能瞒过更始帝君臣,保全性命,实现自己长远之计的第一步计划,还未可知。他不由勒缰,缓暂而行。祭遵勒马并驾,问道:“将军进城,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样,”刘秀嘆息道,“当然只能向陛下谢罪。更始君臣害我兄长,就是因为嫉恨他的威名太盛,我岂能步兄长后尘。” ◎第56节 宣刘秀进殿见朕 祭遵道:“不仅大司徒的威名太盛,将军的威名也同样令更始君臣寝食不安。大司徒的不幸,就是前车之辙。所谓剑在鞘内,锋芒不露。将军此行,只宜自责谢罪,律告虽然有法不避亲的规定,但将军与大司徒一案没有牵连,而且,更始朝内,忠义之臣对朱鲔李轶已有警觉,也会全力保全将军。大智若愚才是您避开兇险的最好办法。不过,委屈求全有时比驰骋沙场还难,真是难为您了。” 刘秀眉头紧锁,神态坚坚地道:“弟孙放心,就是天大的屈辱,我也能忍受。” 祭遵说的不错,刘秀的威名丝毫不在刘縯之下。李轶、朱鲔等人设计杀害刘縯之后,就开始打刘秀的主意,可是刘秀一向谨言慎行,不似其兄刘縯锋芒太露,容易找到陷害的把柄。朱鲔原以为刘秀兵力单薄,出略颍川郡如有失利,便可趁机斩首问罪。不料,刘秀攻颍阳,下父城,收降冯异、苗萌,整个颍川郡悉数归服。宛城吏民交口夸赞刘秀战功。朱鲔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和李轶、新市、平林诸将私下商议,决定还是挑动更始帝杀刘秀。李轶还有个心思,就是想取代刘縯死后的空缺,自己做大司徒。更始朝会上,李轶与新市、平林诸将轮番向刘玄进言,挑动刘玄除去刘秀。 李轶道:“刘縯、刘秀兄弟起兵舂陵时,曾盟誓匡復高祖帝业,定万世之秋。可见他们野心勃勃,志在天下。如今,刘縯伏诛,还有刘秀,忧患犹在。” 陈牧附和道:“是啊,刘秀一日不除,咱们君臣就没有太平日子过,陛下的帝位也就一日不稳。” 朱鲔道:“李将军和大司空的话有道理。趁刘秀在父城兵力单薄,羽翼未丰,快些召回,诛杀完事。如果任其在外逍遥,一旦强大,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到那时,陛下悔之晚矣。” 李轶、朱鲔陷害忠臣的不义之行,激起了刘氏宗室的不满,光禄勛刘赐专程从外地赶回京师,闻听李轶、朱鲔等人谗言,愤而出班道:“陛下,刘縯、刘谡大逆之罪,证据不足仓促诛杀,已引起朝野非议。如果再把刘秀无过诛杀,恐怕难服人心,以后朝廷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第108页 刘玄脸色发黄,精神萎靡不振。除了刘縯,虽说去了心头之患,但人做亏心事,半夜也心惊。这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老是梦见刘縯、刘谡浑身是血,向自己扑来。弄得上朝也没有精神,听到李轶、朱鲔又在挑拨自己杀刘秀,心里更加不耐烦。他不是不清楚刘秀对自己的威胁,但是,潜意识里,总觉得刘秀没有刘縯那样咄咄逼人。在个人感情上,也对刘秀更亲切。何况,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刘縯是争夺帝位的劲敌,李轶和新市、平林诸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枉为九五之尊,很多事却要听任他们摆布。除掉刘縯,下一步就培植自己亲信,与李轶、朱鲔分权抗衡,早日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 刘玄胡思乱想,好像根本没听见李轶、朱鲔以及刘赐在说什么,信口道:“逆臣刘伯升遭诛,大司徒一职空缺,朕决定以光禄勛刘赐为大司徒。众卿以为如何?” 李轶一听,吃了一惊,自己盼望已久的大司徒之职竟被刘玄送给功绩平平的刘赐,岂能甘心,立刻面露怒容,上前奏道:“陛下,大司徒之职事关朝廷安危,应选立有战功的人担当此任。”他自恃立有战功,暗示刘玄封自己为大司徒。 不料,刘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道:“李将军多有战功,朕原想封你为大司徒,可是,刘縯谋逆的证据不足,你与此案有关,如果朕封你为大司徒,岂不让你落下谋夺大司徒权位的嫌疑?” 刘玄一语甫出,朝臣们无不惊讶。李轶、朱鲔想不到刘玄会用这种藉口搪塞自己。刘赐等朝臣则没想到皇帝会亲口说出杀刘縯证据不足,这不等于承认冤杀刘縯了吗?刘赐真想当面责问皇帝几句,但细一想,反正刘縯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还是给皇帝留点面子吧!刘玄见无人站出来反对,便叫道:“子琴!” 刘赐字子琴,听到叫自己,立即出班上前应声道:“臣在!” “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司徒,辅佐朕办理朝政军务。” “臣谢陛下圣恩!” 李轶、朱鲔没想到刘玄竟敢擅自封刘赐为大司徒,顿时,怒不可遏,正要出班责问。忽然,一名黄门官疾步进殿。 “启奏陛下,太常偏将军刘秀回来交旨,现在殿外候旨!” 李轶、朱鲔忽听刘秀来了,吓了一跳,想好的责问更始帝的话一下子全忘了,竟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刘玄听说刘秀来了,心头也是一震,最怕见到他,偏偏他就来了。看来来者不善,一定会向朕兴师问罪。也好,正好藉此机会抓个罪名,将他斩首,以绝后患。 主意打定,刘玄问道:“刘文叔带多少人马来京师?” 黄门官答道:“只有三人。殿外候旨的只有刘将军一人。”刘玄约略放心,传命道:“宣刘秀进殿见朕!” “遵旨!” 刘秀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五部分 ◎第57节 刘歆和卫将军畏罪自杀 时辰不大,刘秀孤身进殿。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紧盯住刘秀。但见刘秀面色如常,三拜九叩,面见更始帝。“臣刘秀叩见陛下!” 刘玄声音冰冷,道:“刘秀,你不在颍川,来京都做什么?” 刘秀沉着应答:“臣奉旨出略颍川,如今颍川悉数归服陛下。臣来京都,一则交旨,二则胞兄刘縯犯大逆之罪。臣乃逆臣胞弟,平时失于督查,致使刘縯大逆不道。臣自知有罪,特来谢罪,请陛下惩治。”刘秀面色如常,心在滴血。 李轶和绿林诸将大感意外,原以为刘秀来京,必有一番责难,正好趁机将其置之死地,以绝后患。没想到刘秀不但没有怨言,反而自谢其罪。李轶、朱鲔一时无计可施,看着刘秀无话可说。更始帝刘玄更感到意外,原先想好的问罪的话竟无从开口,面对刘秀坦诚的目光,反而有了负疚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刘将军为国杀敌,战功卓着,忠诚可嘉,与逆臣刘縯无涉。念在家族的份上,你去为他收尸吧!” “臣遵旨!” 刘秀谢恩退下,回驿馆带着朱祐、臧宫、祭遵三人前往司徒府。司徒府的官属仆佣听说刘秀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多日的恐慌,愤怒的气氛一扫而去,人人盼望着刘秀能为冤死的大司徒讨个公道。樊宏、阴识率全府人等身穿重孝,跪地迎丧哭嚎连天。刘秀到了府前下马,既没有穿孝,脸上也没有忧戚之色。只是上前把樊宏扶起,面对众人平静地道:“逆臣刘縯已经伏诛,罪有应得。陛下宽仁,只加罪一人,与他人无涉。我宗室墓冢远在舂陵,请问你们谁愿扶柩归葬?” 众人闻听,浑身冰冷,大失所望,既然刘秀都这么薄情寡义,看来大司徒的案子要冤沉海底了,樊宏双目红肿,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刘秀,应声道:“算了,算了,你们不愿意去,我去,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我也看透了。再也不想为谁拼命打天下,还是回老家养老吧。” 刘秀怕抑制不住自己,慌忙背过脸去,半天才躬身伏拜说道:“罪臣刘縯刘谡的后事就拜託您老人家了。” 樊宏漠然地点点头。刘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慌忙,打发走樊宏一行。 司徒府官属仆佣见此情形,心灰意冷,纷纷打起行装,各奔前程。偌大一座司徒府转眼之间人去府空,冷冷清清。刘秀的一言一行,早有人向更始帝报告。 第109页 “陛下,刘秀不但面无戚容,身不穿孝,甚至连刘縯、刘谡的尸首也不看一眼就让樊宏拉走了。” 更始帝放下心来,说道:“看来刘秀果真大义灭亲,与罪臣无涉,不应受刘縯的牵连。” 李轶、朱鲔见刘玄杀刘秀之念顿减,顿时着了急,李轶近前道:“陛下,刘秀一向攻于心计,此时他势单力孤,难成气候,故意不露声色,迷惑陛下,陛下千万不可上当受骗。” 朱鲔接着道:“刘秀也早有逆志,只是他比刘縯更狡猾,善于伪装而已。胞兄被杀,他竟没有丝毫的悲痛表示,这不符合人之常情,正说明他在极力伪装,掩盖自己的真实动机,陛下不可被他一时矇骗,放虎归山,贻害无穷啊!” 刘玄一时犹豫,拿不定主意。李轶、朱鲔的话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自己从小就跟刘秀在一起,知道他处事一向滴水不漏。胞兄被杀这样的大事,真的对他一点震动也没有?刘玄当然不相信,但他的内心深处,对待刘秀总没有对待刘縯心狠,这也许是因刘秀性情随和,易于接近的缘故。 朱鲔见更始帝半天不说话,心中恼怒,暗骂道:“刘玄小儿,胆敢逆我之志。老子能扶你登上帝位,也能把你拉下来。” 正欲上前责问。忽听小黄门禀道:“启奏陛下,太常偏将军刘秀前来交旨。” 更始帝扫了李轶、朱鲔一眼,见朱鲔点头,便道:“宣刘秀进殿!” 刘秀进殿面君,行叩拜大礼,口称:“罪臣刘秀,已经料理完刘縯丧事,关闭府库,特来向陛下交旨。” 更始帝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作何对答。转脸看朱鲔,朱鲔怒目而视,又去看刘赐,新任大司徒明白皇帝的处境,立刻走到刘秀身边,板着面孔问道:“刘将军,昆阳大捷,我军以万余人战败王莽四五十万大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战绩卓着,亘古未有。宛城吏民都说是你力主坚守,又是你突围调兵。可是,朝臣中有不同的议论。你亲歷战事,昆阳大战的真实情况到底怎样?谁的功劳最大?请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据实讲来。” 刘赐见朱鲔又要陷害刘秀,自己新任大司徒之职,不便据理力争,故意问起昆阳战事,显示刘秀的卓着战功,以便为刘秀脱祸。不料这一问,吓坏了一个人,就是成国上公王凤。 王凤在朝堂上一直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除掉刘秀之意,而是想利用李轶、朱鲔达到目的,自己落个好人的名声。忽听刘赐问起昆阳战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刘秀把自己向王邑乞降的丑事揭露出来。两眼紧紧盯住刘秀。 刘秀正眼肃容,根本没看王凤,恭谨地答道:“昆阳大战,我军主帅是成国上公。据城固守,突围调兵,都是主帅与诸将认真计议后作出的决定。十三骑突围闯营,调集援军,杀王寻、败巨无霸,一是天助汉兵,二是全体将士浴血奋战,勇勐杀敌。终于取得昆阳大战的彻底胜利。如果论功劳,全体将士的功劳最大。刘秀是大家中的一员,一同杀敌报国,尽了普通将士应尽的职责。”刘秀像是叙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脸色平静,毫无矜夸之意。 王凤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仍担心朱鲔、李轶再进谗言,陷害刘秀。万一逼得刘秀撕破脸皮,说出昆阳战事的实情,自己这个成国上公的脸面往哪里搁。赶紧出班奏道:“刘将军所言,句句是实,只不过,坚守力战突围求援的主张,最先是刘将军提出的,为臣只是採纳他的意见而已,刘将军有功不贪尤为难得,足见其对陛下的忠诚。刘縯觊觎帝位,已经伏诛。此事与刘将军无关,不知者不罪,请陛下宽仁待之。”刘赐提起昆阳战事,就是要以刘秀之功堵住李轶、朱鲔之口。见王凤不但不反驳刘秀,反而褒奖刘秀战功,大惑不解。但心里高兴,忙顺着王凤之意歷数刘秀战功。满朝文武大臣无不交口称赞刘秀功劳。 李轶、朱鲔见王凤突然临阵倒戈,一时莫名其妙,但眼前情势显然不便再挑动更始帝杀刘秀。两人憋了一肚子气无法发作,只得一言不发。 更始帝显然也没有料到王凤会帮刘秀说话。他原本对于杀不杀刘秀就迟疑不决。既然有成国上公为刘秀说情,李轶、朱鲔又不说话,就更没有勇气杀刘秀了。但是,不管怎样,刘秀终究是刘縯的胞弟,刘玄对他不能不有所忌惮。再放他在外面领兵打仗,实在放心不下。更始帝左思可想,终于开了金口,道:“昆阳大捷,文叔立此大功。朕竟没有封赏,有失公正。为鼓励将士们争相杀敌报国,朕现在封他为武信侯,拜破虏大将军之职。。” “陛下圣明!” 王凤、刘赐和舂陵旧部的大臣齐声称赞。刘秀内心惊讶,面呈感激之色,伏地道:“罪臣不受刘縯牵连,已经心存感激,岂敢贪功受赏?” 刘玄宽容地一笑,道:“伯升谋逆,其罪当诛;文叔立功,理应封赏。朕赏罚分明才能令天下归服。” “罪臣谢陛下隆恩!” “文叔,你现在就是破虏将军武信侯。颍川悉平,你也不必再回军中。朕为你拨库银建造府第,也好让你在京师好好歇息一阵。”刘秀一听就明白了。刘玄这是採用明升暗降的手段,剥夺自己的兵权,等于变相软禁自己。但不管怎样,第一步保全性命的目的已经达到,以后的路会更加艰险难行。 第110页 剷除了刘縯,更始帝和新市、平林诸将都去了心头之患。便一心一意谋取长安。更始元年八月宛城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向困守关内的王莽新军发起攻击。刘玄以定国上公王匡为主帅北攻洛阳,以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西进武关。汉军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分扑洛阳、武关。 刘秀被更始帝以关切之名羁留宛城,不能随军出征。半月之后,破虏大将军府邸建成。更始帝亲自颁诏,命刘秀搬进将军府居住。坐落在宛城里的大将军府,建造宽敞奢华,满朝文武大臣无不羡慕,一致盛赞更始帝对刘秀的恩德。刘秀也是满面喜色,率属官仆佣搬进新居,同时,上表感谢龙恩浩荡。 可是,搬进大将军府的第一个晚上,刘秀躲在卧室里,痛哭了一场。他很清楚,一时保全性命,不等于没有兇险。别的将领拥有实权可以驰骋疆场,杀贼报国。自己徒有高官显爵只能随朝参拜,困居京都。前方的路布满荆棘,委屈求全的破虏大将军该怎么走? 今年长安的夏天与往年一样酷热难耐,七月的骄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燥热的空气瀰漫在周围,令人焦躁难安。但是,长安的人们除了忍受炎热之外,内心还要承受战乱带来的惊悸不安。昆阳惨败,四五十万新军损失殆尽,仿佛晴空打了个炸雷,令人惊慌失措。寻常百姓虽然不关心战争的胜负,却害怕战争的来临给他们带来家破人亡的灾难。当官的心头则掀起浮躁不安的悸动,小心翼翼地探询政局的变化,以便在动盪不安形势下准确把握自己的方向。用“人心慌慌”来形容长安人们的内心世界,一点也不过份。人心慌慌是谣言滋生的肥沃土壤。有人传说,王莽篡夺刘汉天下,汉文帝发怒了,在阴间督促军队,北方通告匈奴,南方通告白越,在翟义反莽失败后,被王莽斩首的严乡侯刘信也在阴间要报仇雪恨,恢復和继承先祖的帝业,另有江湖大盗,自称樊王,纠集成千上万的人,进攻长安和洛阳。谣言影射更始汉军和樊崇的赤眉军进攻长安和洛阳,传得神乎其神。连官府也惊慌起来,连忙派人暗中追查谣言的来源。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们查到了源头。原来是魏成郡大尹李焉阴谋叛莽復汉,找了个占卦的,故意制作谶书,以迷惑人心,谶书的内容就是上述的谣言。王莽听说有人造反,勃然大怒,亲自降旨,将魏成郡大尹和那个占卦的,以及两家亲属,全部押至西市口,当众斩首。但是,杀人只能一时威慑人心,谣言反而传播得更快。长安时刻都有发生暴乱的可能。果然大司马董忠,国师刘歆,卫将军发动政变。政变未成功就被人知了王莽,结果董忠被处死。刘歆和卫将军畏罪自杀了。 ◎第58节 迎娶阴丽华 武关歷来被称为关中的藩篱,此时,变成了新汉交战的前线。汉军西屏大将军申徒建,丞相司直李松督率所部将士向据关困守的新军发起了勐烈的进攻,一时,鼓角齐鸣,战马嘶鸣,杀声震天。新军武关都尉朱萌、右队大夫宋纲慌忙率军抵抗。 前方在流血征战,可是,更始帝都宛城却沉浸在安静、温馨的气象之中。更始帝刘玄把军事交给王臣等人之后,一心一意地躲在后宫与韩夫人饮酒取乐,观舞听歌,好不自在。留守京都的大司马朱鲔巴不得他这样,也不劝谏,任皇帝胡为,只是一刻也没有放松对破虏大将军刘秀的监视。 闲居在城里大将军府的武信侯刘秀,没有运筹的劳累,没有拼杀的风险,难得的是每天的生活几乎是同一内容。随朝参拜回府。有客人来访,便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没有人打扰时,他手捧竹简帛书,孜孜不倦地苦读。起兵以来,难得有时间认真总结用兵的方略得失。“师直为壮”、“得道者多助、头道者寡助”,“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不知读过多少遍的至理名言,此时重新读过,领悟得更加透彻。 面对心淡如水碌碌无为的刘秀,校尉臧宫、护军朱祐大失所望。大司徒刘縯受屈而死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欲罢不能。可是,刘秀从来没有为兄长报仇的表示。既使在没有外人的内府,也只是探讨用兵之法,切磋战阵。尤其让臧官、朱祐难以忍受的是,别的将领都在前线奋勇杀敌,可是,他们却呆在府里无所事事。这对于在疆场上驰骋惯了的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门下吏祭遵对臧宫、朱祐的怨言不以为然,私下劝解道:“刘将军一向谨慎,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但是,劝说归劝说,日子久了,祭遵也有些沉不住气。不管怎样,大将军总该透点气儿,以便他们日后行事,也好心中有数。一日,刘秀下朝归来,回到内府,祭遵跟入内室,悄声问道:“大将军今日上朝,皇帝怎么说?” 刘秀一脚蹬掉朝靴,有气无力地道:“还能说什么,陛下问我,将军在府里每天做什么?” “您如何回答?” “我说,‘刘縯有罪,责任也有我一份。我每天习读圣贤之书,体会陛下的教诲,同时也在习学汉朝礼仪,将来也能报答陛下洪恩。’” 祭遵闻言,钦佩地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弟孙留步!”刘秀突然叫道。 祭遵将迈开的一只脚收回,转身道:“大将军有何话说?” 第111页 刘秀双目泪光闪烁,嘆息道:“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我的心事只有你知道。如今,我性命尚且堪忧,别的事还顾得上吗?弟孙,你可有妙计教我?” 祭遵道:“大将军除了谨言慎行,收敛锋芒,再无别的办法。依今日之言,更始君臣仍对您心存成见,百般戒备。您要想方设法使他们消除戒备之心,取得行动上的自由。属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刘秀感激地道:“知我者,弟孙也。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君翁和朱护军。他们都是战场上冲杀惯了的,这会儿闷在府里,说不定会惹出事来。” 祭遵答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会劝慰他们的,一定不能让他们闹出事,坏了将军大计。”随后,两人又琢磨一会儿兵书,祭遵方告辞去找臧宫、朱祐二人。 送走祭遵,刘秀顿感孤独、彷徨,四顾室内,破虏大将军府的摆饰可谓奢华,可是,这一切能安慰他那颗伤痛、苦闷的心吗?他长嘆一声,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贴身的亵衣,从衣内取出一件东西来,那是用素绢包裹的金钗。素绢,是他为兄长所服的丧色,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哥哥含屈而死,可是目前的情势他不能服丧挂孝。只能用方寸大小的素绢寄託自己的哀思。那把金钗是心爱的人阴丽华头上的饰物,是他们的感情信物。刘秀的目光落在小小的金钗上,转瞬间,金钗化作姿态照人的新野美女阴丽华。她淡妆艷服,手舞团扇,捕捉着彩蝶,如弱柳扶风般裊裊而来。一双美目顾盼,轻启香唇,声如珠唇玉盘,喃喃吟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投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新野上巳节,阴丽华以《木瓜》诗作答回赠刘秀,多么熟悉亲切的声音。刘秀双目含情,轻声唿唤着“丽华!”张开双臂扑向前去。可是,美丽的阴小姐突然不见了,面前只有两只小小的金钗。“丽华,你在哪里?你现在怎么样?”刘秀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思恋之情。“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自己当年游学长安,上巳节新野踏青时立下的宏愿。可是,起兵之后,日夜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这时,闲居宛城,自然想起了阴丽华。 “丽华,我爱你,我要娶你!”刘秀心念甫动,突然兴奋而激动地叫出声来,是的,第一次见到阴丽华时,她还是个不谙男女之情的小女孩儿,她立下誓愿,非将军不嫁。如今的刘秀官为破虏大将军、武信侯,比起当年长安城里的执金吾,不知要尊贵几倍,以这样的身份迎娶阴丽华,也不辱没所爱的人。 这样的决定一旦形成,刘秀就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对门外喊道:“斯干,斯干!” 留在父城的刘斯干得知刘秀官封破虏大将军武信侯,特意赶到宛城。刘秀初到宛城,为防备更始君臣的监视,不敢随便使用仆佣,便把刘斯干留在身边,充作心腹。刘斯干听见召唤,慌忙应声而入。 “大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臧宫、朱祐、祭遵他们叫来,我有话说。” “小人遵命!” 刘斯干退出去,没多大一会儿,臧官、朱祐、祭遵来到刘秀室内,三人一听说刘秀准备娶妻,都是一愣。朱祐面沉似水,轻轻嘆气道:“大将军,属下要说一句冒犯您的话。长兄如父,父死守孝三年,如今,大司徒大丧没出半个月,您就……当然,属下也知道您现在的处境,不能祭奠大司徒。可是,您这个时候成婚,实在太让人寒心了。属下冒昧,请您恕罪!”说完,长跪在地。 刘秀慌忙起身,双手相搀,眼中含泪道:“好兄弟,咱们之间还有将军和属下之分吗?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待朱祐起身,又对祭遵道:“弟孙,你明白我的用意吗?不妨给他们一个明白。” 祭遵恍然大悟似的,连忙道:“大将军超出寻常人的思维。祭遵愚钝,也被蒙蔽一时,现在方明白过来。朱护军,大将军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在大丧之内举行大婚使更始君臣放松戒备之心,以为大将军一心安享富贵,醉心于家事。就会打消顾虑,给大将军活动的自由。” 朱祐如梦方醒,脸上一红,道:“属下煳涂,错怪了大将军,请原谅,大将军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朱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秀拭泪笑道:“朱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爽直可爱。我这儿真有件事要你去办,不过,不用你去赴汤蹈火,是要你去阴将军府问清楚阴小姐的情况。” 阴识与朱祐原来都是大司徒刘縯的属下,刘縯遇害后,更始帝为笼络人心,升校尉阴识为偏将军,敕造建将军府。朱祐与阴识是故旧当然乐意去阴识府上,但听说是探听阴丽华的消息,却打住了,笑道:“大将军要娶阴小姐,只管找个媒人去说亲就是,属下是个粗人,只会打仗,这保媒拉红线的事可是个外行。” 臧宫讥笑道:“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能办,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呢,吹牛去吧!” 刘秀笑道:“朱兄弟放心,不是要你保媒,只要打听清楚阴小姐是否仍待字闺阁?是否还钟情于本将军?你想,这么多年不见,阴小姐早过了及笄之年,是否还等着本将军?我也不敢保证有这个艷福。” 第112页 “好,属下就去!” 朱祐这才答应,起身告辞出府,跳上战马,直奔偏将军府。偏将军阴识听说故人来到,亲自到府外迎接,朱祐进了大厅,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阴识听了,又惊又喜,道:“朱兄弟,说句你见笑的话,我那老妹子就等着这一天呢!”随后,说起了阴丽华的事儿。 阴丽华过了及笄之年后,出落得更加娇美动人,而且精通琴棋书画。阴府门前,每天前来慕名求亲的富家子弟,商贾文士,络绎不绝。一个个华冠丽服,肥马高车,簇拥在门外,炫耀着各自的尊贵,卑躬屈膝地献上彩礼,虔诚地求聘。阴老夫人见女儿长大成人,惟恐闹出事来,就想找个人家打发走女儿。可是,阴丽华向母亲说出与刘秀私订终身的经过,并发誓非刘秀不嫁。阴老夫人也不想违逆女儿之意,可是,一年年过去了,也没见刘秀派人求亲。那些求亲者见阴小姐一天不嫁就一天不死心。天天挤在阴府门前,苦苦请求。有的人信奉“心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古训,三番五次登门求亲。即使求亲不成,见见美女一面也算不虚此行。阴丽华没办法,只好深居闺阁,一步也不迈出大门。老人担心刘秀靠不住,多次劝说、威逼女儿另嫁他人。可是,阴丽华誓死不从,坚决等待刘秀的迎娶。阴老夫人怕求亲的人闹事,只要出坐大厅,当众正告道:“我女儿早已心有所属,非汉室宗族,非将军侯爵,决不出嫁,你们死了心吧!” 深居高阁的阴丽华听着求亲者的喧闹声,心乱如麻,书读不下去,花绣不出来,琴弹断了弦,望着胸前刘秀相赠的玉佩,姑娘的一颗芳心早已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了情人的身边。可幻觉消失之后,留下的还是那块冰冷的玉佩。“文叔,你在那儿?何时才能相见?”阴丽华喃喃自语,美目之中流下两滴相思泪。 等待,是对爱情的一种考验。只有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才是最醇、最烈的美酒。 朱祐兴沖沖地返回大将军府,把阴识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刘秀,刘秀大喜过望,内心又平添了几分对阴丽华的敬重之情。次日早朝便向更始帝奏请免朝娶妻。 更始帝与新市、平林诸将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刘秀的监视。刘玄见他既不为刘縯服丧带孝,也不居功自夸,衣食谈笑,一切如常。刘秀哪里像昆阳大战里人们传说的那样———叱咤风云,运筹帷幄,威勐无比。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哪里像恢復高祖帝业的人。这样的人,对皇位没有非分之想,构不成自己的威胁。相反,如果为我所用,对制约新市、平林诸将也是一份难得的力量。刘玄听说刘秀要免朝娶妻,立即满口答应。 朱鲔、李轶等人对刘秀一刻也没有放心。但是,派人监视了这么长时间,始终抓不到刘秀的任何把柄,当然也找不到任何机会置对方于死地。刘秀要免朝娶妻,大出两人意料之外。李轶低声道:“大司马,你不是说刘縯、刘秀手足情深么。如今,刘縯大丧未出旬月,刘秀就忙着成亲,这样的人,将来能成什么气候?” 朱鲔不以为然,道:“刘秀太狡猾了,一向深藏不露。非你我所能及,这时免朝娶妻,焉知不是他筹划周密的一步棋?你我时刻要小心提防他东山再起。” 朱鲔、李轶尽管在下面议论,但是,没有理由在朝堂上阻止刘秀的娶妻。刘秀的言行举止超出了平常人的思维逻辑,满朝文武大臣百思不解。 有过人的才智,才会有过人的功业,歷史证明,这才是刘秀的性格。得了更始帝准允,刘秀亲自驱马至阴识府上,求亲议婚。阴识平素最敬重的就是刘縯、刘秀兄弟,更尊重妹妹阴丽华的选择,他以舅兄的身份,设宴款待刘秀,并应下了亲事。 从偏将军府回来,刘秀一改往日的节俭习惯,命朱祐、臧宫、祭遵等人把当成里的大将军府收拾装饰一新,俨然与更始帝宫殿不相上下,然后是准备聘礼、车队、仪仗。大将军府有的是金银财宝。黄金、马匹、玄璧、清酒、粳米、稻米等物装了满满十大车,排成长长的队伍。全都披红挂彩,一派奢华喜庆的气氛。刘秀在阴识的陪同下,以乐队做前导,极其隆重地亲去新野,迎娶阴丽华。 ◎第59节 替兄报仇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刚出了当成里的大将军府,就引起了宛城臣民的观看。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除了啧啧赞嘆破虏大将军的尊贵、富足之外,更多了一种嘆息。有人低声嘆息:“这年头的人哪,难说。兄长刚刚死去不过旬月。做兄弟的就喜气洋洋地娶老婆了,什么破虏将军武信侯,狗屁不如!” 迎亲队伍一路鼓乐喧华,招摇过市,直奔新野。第三天才进了新野县城,离阴府五里之地止步歇息。阴识命心腹侍从阴淳去府上送信,让家里做好迎接的准备。 阴淳领命而去。刘秀、阴识下马歇息,耐心等待阴府的迎接。可是,半个时辰过去,阴府方向一点儿动静没有。刘秀正等得着急,阴淳总算回来了,一见阴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阴识怒斥道:“破虏大将军又不是外人,有话但说不妨。” 阴淳这才难为情地说道:“阴将军,今天的喜事儿恐怕要泡汤了。阴府不同意这门亲事,要破虏大将军打道回府呢。” 第113页 刘秀、阴识不由一愣。阴识不解地道: “怎么可能退婚呢?我事先已派人给母亲和小妹说起此事,他们欢喜不及,阴淳,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说三道四?” 阴淳道:“这么大的事儿,小人怎么敢把道听途说的消息说给您听。小人到了府上老夫人亲口对小人说要退亲,请破虏大将军回去,还说,这是小姐的意见。” 刘秀闻听,好像晴空中打了个炸雷,一下子惊呆了。半天方回过神,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向阴小姐问个明白。” 阴识也是大吃一惊,仅仅一夜之隔,小妹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是,眼前他显然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要先稳重刘秀。刘秀爱之深切,失望更甚,千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于是,道:“文叔,千万要冷静,这时你去敝府不合礼仪,让人说三道四,反而于事无补。” 刘秀怆然道:“不,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上丽华一面。破虏大将军的颜面我不会在意。求阴兄千万成全。” “这……”阴识实在无法推辞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想了一会儿,道:“我有个办法可让你见到丽华,只是,要委屈你的破虏大将的身份了。” “阴兄请说,只要能见上丽华一面,再大的委屈我也能忍受。” 阴识道:“你可以扮作我的贴身侍从,跟我一起进府。” 刘秀二话不说,立刻脱下簇新的大红锦披和大将军服饰。阴识一见,命阴淳脱下衣服给刘秀换上。转眼间,尊贵的破虏大将军变成偏将军府上地位卑微的侍从,刘秀坦然一笑,往阴识身旁一站,躬身挥手道:“阴将军,请回尊府吧! 阴识举步向府上走去,远远地看见府门口一片清静。往日众多的求亲者显然被破虏大将军的尊贵身份吓退了。阴府守门的家丁早已看见少主人的到来。不待阴识走近,慌忙上前问安。阴识问道:“老夫人和二公子呢?” “回主子的话,老夫人和二少爷正在大厅等您呢。” 阴识与刘秀直接奔大厅。阴老夫人和二儿子阴兴正在大厅里摇头嘆息,诉说着什么。阴识躬身而进,还没来得及给母亲请安。阴老夫人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连声埋怨道:“识儿呀,你怎么不早点回府,你妹妹真把娘气死了。” 阴识忙问道:“娘,丽华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要突然退亲?破虏大将军刘秀可是个难得的大英雄,她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来。” 阴老夫人嘆息道:“是呀,人的名,树的影,刘秀刘文叔的大名谁人不知?丽华这丫头对他仰慕之至,那么多富贵子弟、商贾名士上门求亲,她都正眼不瞧。一心一意要嫁大英雄刘文叔。听到破虏大将军上门迎娶的消息,欢喜得两天两夜没睡着觉。可是,没想到今早起来,她突然跟娘说,不嫁刘文叔了,要退亲。娘当然不能依她。反覆劝说,询问缘由,她什么也不说,就是至死也要退亲。你妹妹的性情你是知道,娘不敢逼她,怕她出事。只好答应她回绝大将军。” 阴兴也气恼地道:“丽华真是太没道理了,平时日思夜想刘秀上门迎娶,可事到临头,又无端变卦,真让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大哥你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刘秀跟随阴识之后,给阴老夫人施礼问安之后,便静静侍立在旁边,听他们母子说话,阴老夫人和阴兴不认识刘秀,也没有在意他的存在。 阴识听完母亲和二弟的话,异常平静地安慰道:“娘,二弟,你们放心,我会劝说小妹的。” “哎,好,”阴老夫人拭去眼泪说,“这该死的丫头就躲在闺房。你去劝说劝说吧!” 阴识答应着,转身往阴丽华的闺阁走去,刘秀紧随其后。阴老夫人不高兴了,叫道:“识儿,丽华的闺房你自己去就行了,带个下人干什么?” 刘秀尴尬极了,只得止住脚步,阴识忙回头道:“娘,他是孩儿的心腹侍卫,有保护孩儿安全的职责,不能离开孩儿半步。”说完,也不管阴老夫人答应不答应,拉起刘秀就走。阴丽华的闺阁就在左侧的二层阁楼上。阴识和刘秀刚上二楼,阴丽华的贴身丫头玄儿就迎上前来,躬身一福。“大公子,小姐命奴婢特来迎接。” 阴识没好气地道:“迎什么,我都上楼了。你小姐在哪儿?见我到此,也不下楼迎接,真是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忽然面前传来一个温柔的叫声:“大哥息怒,小妹来接您了。”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对着阴识嫣然一笑。阴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冷地道:“算了吧,还是到房里去,大哥有话问你。” 刘秀跟在阴识身后,一眼看见阴丽华,激动的心差点跳出胸膛。阴丽华更加丰满、漂亮了,浑身充满了年轻女性成熟的魅力,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有着淡淡的忧愁。这就是自己在戎马倥偬中,朝思梦想的心上人吗?刘秀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用力咬了咬嘴唇。疼!这是现实,不是梦。 阴识跟在阴丽华之后走进房内,刘秀也跟在阴识之后走进阴丽华的闺房。顿时,一种年轻女子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贪焚地吸了一口。 第114页 阴丽华见一个侍从居然也走进自己的闺房很是不快,忍不住瞪了刘秀一眼。这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正要在脑中搜索往日的记忆,忽听大哥阴识说道:“丽华,大哥知道你知书达理,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哥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非要退亲不可?有什么话,你可以与文叔说明。大哥告辞了。”说完,起身走出门去。阴丽华迷惑不解,追着兄长的背影,哭喊道:“文叔?文叔他在哪儿?” “丽华,我在这儿!” 刘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轻声唿唤着。阴丽华愕然站住,仔细打量着兄长身边的这位侍从。终于,往日相会的情景显现在脑海中。 “文叔,真的是你?”阴丽华简直不敢相信事实,忘忽所以地扑到刘秀胸前,紧紧拉着他的双手,仿佛一松手,刘秀就会从自己身边跑掉。 “丽华,真的是我,这不是梦,我们真的相聚了。”刘秀吻着阴丽华散发着清香的头髮,喃喃低语,尽情享受这温馨的一刻。突然,阴丽华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勐地推开刘秀,目光中充满了疑惧,大声问道“刘秀,你来做什么?” 刘秀充满爱意地一笑道:“我来娶你,婚期就在今天。” “不,我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刘秀追问道,“丽华,我们两情相悦,连婚期都定下了,你为什么突然反悔?当初,你发誓说,非将军不嫁。我现在是破虏大将军武信侯,官位可谓尊贵,难道还辱没你们阴家么?”他越说越气,言辞激烈。 阴丽华娇美的脸上没有了羞怯之色,语气严厉地道:“是的,我曾经发誓要嫁大将军。可是,我要嫁真正称得上英雄的大将军。而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嫁给那些堆金积玉、不恤民情的大将军。刘文叔,你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吗?” 刘秀哭笑不得,但看着阴丽华那种认真的样子,又不敢笑,只得说道:“刘某不敢妄称英雄,但自忖还不是那种堆金积玉、不恤民情之徒。” “大言不惭!”阴丽华讥讽道,“请问,破虏大将军的聘礼还不够丰盛吗?仪仗队开道还不够显示王侯的气派吗?还有,大司徒刘縯那样的大英雄,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他的弟弟毫无手足之情,在兄长的大丧期间,免朝娶妻,这种人还有什么情意可言!小女子不才,却不愿把终身託付给这种人。” 刘秀听了,顿时,又惊又喜又痛。他终于明白了阴丽华突然退亲的真正原因了。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更增添了几分仰慕之情。阴丽华的形象在他眼里不仅温柔美丽,而是太高大了。他为此欣喜不已。当然,他内心伤痛也被触动。兄长的惨死,像一条毒蛇缠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悲愤的泪水涌出眼眶。“丽华,大司徒死得冤枉啊……”刘秀忍不住哭出声来,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兄长的惨死,自己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免朝娶妻,迷惑敌手。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东山再起,替兄报仇。 ◎第60节 王莽新朝的末日真的来到了 阴丽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忍不住陪刘秀流泪、悲伤、愤怒。不等刘秀说完,她已扑到刘秀怀里,抚摸着刘秀的脸颊,难过地道:“对不起,文叔,我错怪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能原谅你。”刘秀含泪点头道,“我会更加爱慕你。” “真的,你还愿意娶我吗?” “当然愿意,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我立下的誓愿。今天就是我娶你的日子。你不会再改变主意吧!” 阴丽华娇羞地一笑:“要是害怕我改变主意,就赶紧娶回家吧!” “谢谢娘子!” 宛城当成里的大将军府里,鼓乐齐鸣,欢声笑语,破虏将军武信侯刘秀与新野美女阴丽华的婚礼正式进行。一桌桌丰盛的酒席成排地摆设在树荫下。前来喝喜酒的文武官员、同僚故旧一边逗新郎、新娘,一边艷羡他们的郎才女貌。 婚礼结束了,客人们在司仪的引导下入席,朱鲔、王凤、陈牧、张印等新市、平林将领与李轶一席,细心的朱鲔在婚礼的整个过程中始终仔细观察刘秀的一言一行。 宴席开始了,刘秀身穿大红吉服,手执酒樽,逐席向客人敬酒,笑意漾在他的脸上,完全是一种幸福的满足。轮到朱鲔这一席了,不等刘秀上前,王凤、张印、陈牧等人起身抱腕,齐声恭贺道:“恭喜武信侯,贺喜武信侯!” 刘秀满面春风,一身的喜气,还礼道:“同喜,同喜。今天是刘某大喜之日,诸位一定要多饮几樽喜酒。来,我敬各位一樽。” 王凤第一个举起酒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武信侯,请!” 众人也举起酒樽,与刘秀一饮而尽。刘秀脸色通红,笑意更浓。 朱鲔话中有话地道:“武信侯,还是少喝点酒,保重身体要紧,千万不可乐极生悲哟!” 刘秀坦然笑道:“大司马不必多虑。成国上公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刘秀官高爵显,又娶娇妻,今生足矣,何悲之有?倒是几位大人每天为国操心,为陛下分忧。刘秀虽尽地主之谊,也不可以把几位灌醉了。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刘某真要乐极生悲了。” 第115页 陈牧把酒樽一顿,不服气地道:“武信侯,就凭你能把我们几个灌醉了?来,来,来,咱们今儿个来他个一醉方休。陛下那儿别担心,有我老陈担待着呢。”婚宴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刘秀改樽为碗,逐个给朱鲔等人敬酒。自己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笑风生。但是,他酒量再大,也抵不过一席人,一轮酒下来,已是舌头髮硬腿脚发软,一双手举着酒碗,洋洋撒撒,哈哈大笑,道:“喝……这今儿个高兴么,我没喝醉……” 李轶一拉朱鲔的衣角,低声笑道:“你瞧,这小子怕是掉进温柔乡里去了,能有多大出息。” 朱鲔轻蔑地一笑。是啊,醉心于娇妻的将军成不了大事,翻不了船。刘秀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何必耿耿于怀呢。掌灯时分,客去人散。张贴着大红“喜”字的洞房里灯光明亮。新娘阴丽华身穿霞帔,坐在床头,双目含怨地望着烂醉在床上的刘秀。她不是委屈,而是为刘秀难过、不平。自从听了刘秀的诉说之后,她就理解丈夫的一言一行。刘秀那么地爱她,一定非常珍惜他们新婚之夜的美好时光。可是,为了他心中那个宏伟计划,他不得不把自己灌醉了。他真的醉了么?不,他的头脑一定很清楚,连一向精明的朱鲔、李轶都被迷惑住了,他是个大智之人。阴丽华把自己滚烫的脸儿,紧紧贴在丈夫的胸前,认真地倾听着那颗跳动有力的心脏的搏动。刘秀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刺激着她的口鼻。要是在平日,她会非常噁心地离开这种酒气薰天的人。可是,这时,她感到一点儿也不噁心。今儿个是他们幸福的第一夜,她一定要尽到做妻子的义务,守候在丈夫身边。 “丽华……” 刘秀突然翻了个身,梦呓般唿唤道,阴丽华赶紧附在他身边答应道:“我在这儿呢,文叔。” 刘秀眼睛也不睁,又唿唿睡去。阴丽华眼睛不眨地守在床头。“bang、bang、bang!”三更天了,大将军府里一遍沉寂。阴丽华毫无困意默默地想像着以后的日子里该如何帮助丈夫实现他的宏愿。 “水……” 刘秀突然低声叫道。阴丽华赶紧起身倒了一杯开水,试了试热凉。然后抱起刘秀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用条羹一口一口地餵给他喝。还没喝上几口,刘秀突然张开嘴巴“哗”地一声,满口秽物倾泻而出。吐得阴丽华满身都是,浓烈酒气呛得她差点儿吐了。忙用衣袖擦擦刘秀嘴巴,把他移开,然后起身脱下外衣,收拾床上、地下的秽物。深更半夜,阴丽华不愿意惊动下人。出身富贵人家的她笨拙地沖洗着地面,没有丝毫怨言。 “丽华,我这是在哪儿?” 也许是吐的缘故,刘秀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问道。 阴丽华放下手上的工具,俯在丈夫胸前,温柔地道:“文叔,你醒了,这是大将军府。今晚是咱们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 刘秀想起来,慌忙坐起身来拉过阴丽华娇嫩的小手,愧疚地道,“对不起,丽华,新婚之夜应该是最幸福的时刻,我却弄成这样……” “快别说了,先嗽嗽口吧!”阴丽华宽容地一笑,取过水杯,送到刘秀面前。 刘秀嗽了口,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丽华。” 阴丽华嗔怪道:“瞧你,还说这种话。好像咱们不是一家人似的。” 刘秀默然无语,张开双臂,把爱妻紧紧拥在怀里。是啊,相思几年,苦等上千天。阴丽华有多少话要说,多少情要叙。他要用男人的成熟与炽热深厚的爱,去补偿阴丽华对自己的苦苦等待……终于,神盪魂销的时刻过去了。异常疲惫的阴丽华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睡着了。刘秀却毫无困意,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更容易勾起对屈死的兄长的回忆。一瞬间,悲惨的情绪把幸福的感觉赶得无影无踪。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崭新的鸳鸯枕。 清晨起床,阴丽华发现了泪渍片片的枕巾。细心聪慧的她马上明白了丈夫内心的痛苦。她一声不响,亲自动手制作了精緻的木牌,用白绫包裹,供奉在内室的拐角。刘秀感激妻子的细心。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每天焚香祭祀哥哥之灵。 朱鲔等新市、平林诸将悄悄向更始帝奏报:破虏将军、武信侯刘秀完全沉溺在新婚中,他忘记了兄长之仇,忘记了舂陵起兵时的誓愿,忘记了高祖帝业。 在汉军强大的攻势下,不仅关中三辅人心震动,而且各地的英雄豪杰纷纷响应,皆杀新朝吏士,自封将军,使用更始年号,只待更始政权的收编。祈人邓晔、于匡在南乡举兵,邓晔自称辅汉左大将军,于匡称辅汉右大将军,率军响应汉军,攻入武关。武关新朝都尉朱萌见大势已去,杀右队大夫宋tong作为进见之礼,归降汉军。 武关既破,长安藩篱毁去。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辅汉左、右大将军邓晔、于匡数路大军逼进长安。 北路汉军在定国上公王匡的率领下,兵临洛阳城下,展开强大的攻势。守洛阳的是新朝太师王匡和大将军哀章的军队。两个王匡狭路相逢,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斗。新朝太师王匡多次与赤眉军作战,虽然战绩不佳,却拥有很大的兵权,手握王莽的精兵。完全可以与定国上公王匡较量一番。无奈,他的军队军纪太差,掠夺成性。洛阳百姓恨之入骨,纷纷帮助汉军袭击新军。不出旬月,洛阳城破。太师王匡、大将军哀章也被愤怒的百姓和反叛的部属生擒活捉,送到定国上公王匡帐中。定国上公写了奏章,命人把王匡和哀章一齐押送宛城,交给更始帝刘玄处置。时令正值仲秋,萧瑟的秋风横扫长安,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不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从洛阳、武关逃进城的兵卒说,申屠建、李松和王匡的汉军正兵分两路包抄长安。邓晔、王匡的军队,前锋北渡渭河,向西推进到新丰。王莽新朝的末日真的来到了。 第116页 ◎第61节 陈牧大骂冯异反汉 长安城破,王莽被杀。新朝残余势力或者降汉,或者被歼灭,迅速土崩瓦解。驻守新丰的新朝波水将军窦融归服更始帝的大将赵萌。赵萌任窦融为军中校尉,见其处事果断,有谋略,又欲举荐为鉅鹿太守。 窦融,扶风平陵人。祖上为汉文帝外戚。其高祖父曾做过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熟悉河西的风土人情。当赵萌欲举荐窦融为鉅鹿太守时,窦氏兄弟都因归服汉室得到重用而高兴。 窦融却道:“更始政权初立,东方骚乱不止,天下之势未定,河西殷富,以河为固,张掖属国控弦万骑,一旦有变,切断河津,足以自保。河西才是窦氏立足之地。”窦氏兄弟以为有理。窦融于是求赵萌为其进谏,改鉅鹿太守为张掖属国都尉。更始帝准允,窦融携吏属归河西。 王莽的首级被传至宛城,悬挂在闹市口。新朝覆灭,普天同庆。宛城百姓更是张灯结彩举家欢乐。更始帝宫殿内,钟罄齐鸣,鼓铮奏响,身披轻纱的美貌舞女边歌边舞,丰盛的宴席从更始帝御座前一直摆到宫殿门口。更始君臣频频举杯,庆贺胜利。绿林诸将个个喝得满面通红。猜拳赌酒,大唿小叫。全然没有半点重臣宿将的礼仪。更始帝眉头紧皱,满心不悦地扫视着宴席。却见武信侯刘秀独坐偏席,默然无语,与绿林诸将不同。刘玄心中赞嘆,到底是宗室子弟,与这般草莽出身的臣子不能相提并论。他正欲褒奖刘秀几句,却见朱鲔打着酒嗝从隔席走过来,附耳道:“陛下,你也注意到武信侯了?” 刘玄侧着身子,尽量离他远一点,不高兴地道:“武信侯是朕的宗室子弟,言行举止自有风范。哪像你们这些人,乱嘈嘈的,成何体统?” 朱鲔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是不懂朝廷礼仪,可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对陛下忠心不二。可是,刘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您看他面带忧色,举止反常,一定是今天的喜庆气氛勾起了他对叛臣刘縯的思念……”说完,自顾回到座位上。 更始帝恍然大悟,刘秀今天的反应太让人怀疑了,他一定没有忘记死去的兄长。想到此,刘玄心里一惊,面上变色,紧紧盯住刘秀,当众问道:“破虏大将军,今天是庆贺王莽覆灭的喜宴。大家都很高兴,惟独你一人面带忧色,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朱鲔、李轶、陈牧等人听见皇帝发问,也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刘秀。 刘秀悚然一惊,面上却很平静,坦然站起说道:“王莽篡汉政十五年,今天终于覆灭。臣悲喜交集,感触颇多。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满朝都在尽情狂欢。臣怕扫了大家的兴,不想这个时候说。” 更始帝更加不安,追问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朕不会那么小气,但说无妨。” “好吧!”刘秀道:“王莽篡汉,杀我宗室及天下豪杰不计其数。臣不愿多说了。只是想说说心中担忧的事。” 刘玄问:“你担忧什么?” “王莽虽灭,可是,天下未靖。东方赤眉尚未归服。河北铜马、青犊、大彤等部众各自为政。汝南宗武侯刘望自立为帝,与陛下抗礼。臣以为宛城地处偏远,不宜久做定邦。臣为陛下长远之计,诚请陛下迁都洛阳。以利平定天下,统御万方。” 一石激起千重浪,刘秀的话在有远见的朝臣中引起巨大的反响。大司徒刘赐起身道:“陛下,武信侯深谋远虑,诚为汉室復兴着想。俗话说,天无二主,地无二王。宗武侯刘望悖逆人心,妄自称帝,理应讨伐。” 定国上公王匡道:“武信侯虑事周到。迁都有利于威慑天下。长安路远,又遭大火焚烧,不如暂时迁都洛阳。” “是啊,武信侯虑事周详,又有远见,迁都之事就交给他吧!”知命侯王常道。 刘玄也转怒为喜,心中惊嘆,这么多朝臣还没有一个提起迁都和统一天下的事。刘秀不愧为宗室子弟,第一个想到了,并且提了出来,自己虽然做了皇帝,可是,距离统一天下还很遥远,正需要谋臣良将的辅佐。刘秀就是一个难得的文武之才。非朱鲔等绿林将士所能比。因此,他当众赞嘆道:“武信侯能居安思危,为朕谋划于前,真是忠心为国。朕决定迁都洛阳,就由武信侯行司隶校尉事,先去洛阳整修宫府。还有,刘望胆敢在汝南称尊,朕如果容忍了他,以后天下还不定又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明日朝会上,朕就派将攻打汝南。” 群臣情绪激昂,都为皇帝的决断高兴,齐声道:“陛下英明!” 一场乱嘈嘈的庆功宴,因为刘秀的一番话变成君臣议政会。更始帝异常高兴,起身举樽道:“诸位爱卿,为我汉室的千秋大业,干杯!” 宴席结束,刘秀回到府上。祭遵得知刘秀被派往洛阳整修帝宫,高兴地道:“大将军终于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但不知何时动身去洛阳?” 刘秀却没有这么乐观,嘆息道:“更始帝并没有完全信任,朱鲔、李轶更不会轻易罢休。以后的路不知还有多少艰险,弟孙,你知道我不是畏惧艰险的人,可是,夫人……” “您是怕连累夫人?”祭遵道。 第117页 “是啊,夫人她不应该跟着我担惊受怕。何况,她跟在我身边,也会拖累大家。所以,我想送夫人回新野老家。等我们有了立足之地后,再接她团聚。可是,派谁送夫人呢?你是我的谋士,君翁、朱祐是我的左膀右臂,一刻也离不开。” 祭遵见刘秀新婚之后,并不沉溺于儿女之情,深为嘆息。但是,派谁护送阴夫人回新野,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两人正在忧愁,刘斯干跑了进来,道:“禀大将军,傅校尉回来了。” 刘秀一拍案,高兴地道:“护送夫人的人找到了。” 校尉傅俊,字子卫,颍川襄城人。因不满王莽苛政,投身汉军,拜为校尉,归刘秀麾下。新朝襄城县宰因此拘捕其家族,全部处死。傅俊老父恰巧外出,逃脱噩运。傅俊因此与王莽新朝有不共戴天之仇。冲锋陷阵无所畏惧。昆阳之战,与刘秀出生入死。昆阳大捷后,傅俊老父病逝,无钱安葬,刘秀不仅准其归丧,而且赠以盘资、丧费。傅俊感激不尽。刘秀将傅俊接入客厅,与祭遵相互介绍之后,开口道:“子卫,家中事办妥了么?缺什么,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傅俊眼角湿润,抱拳拱手道:“属下归丧故里,大将军已经解囊相助。傅俊有何德能,受大将军如此厚待。” 刘秀佯作不悦,道:“子卫休提此事,还是说说沿途的见闻吧!” “有啥好说的。”傅俊嘆息道:“天下纷乱,颍川当然也不例外,豪族大姓据兵自守,各自为政。贫民百姓四处逃难,田地荒芜。王莽新朝虽然覆灭,但是,暴政没有废除,地方秩序混乱,盗匪猖獗。汉室復立,但朝政紊乱,与新朝无异。” 刘秀认真倾听着,分析着,嘆息道:“子卫所言,与我的想法一样。乱世之后的大治,是要整治朝纲,而不是大治官府。如今,陛下命我为司隶校尉前去洛阳。不几天就要动身,请子卫为我护送夫人回新野老家,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夫人。” 傅俊惊异地道:“大将军新婚燕尔,夫妻情深,怎能捨得分开?您做司隶校尉的事,正好带夫人同行。” “子卫,你不是说朝政紊乱么,我看还要大乱下去。正因如此,我才把夫人的安危託付给你。” 傅俊起身,坚决地道:“请大将军放心,傅俊一定不负重託,把尊夫人安全护送到新野。” 刘秀放心了。当晚与夫人话别。阴丽华难过地央求道:“妾身苦等几年,盼了上千天,好容易夫妻相聚,为什么非要分离?你去洛阳修建帝都妾身相伴身旁,也可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有什么不好?” 刘秀微微嘆息道:“丽华,我知道你捨不得离开我。我也一样捨不得你。咱们新野相遇,一见钟情。‘娶妻当得阴丽华’是我的誓言。现在得到你,怎么会不珍惜呢?可是,你知道,我与大哥舂陵起兵时的誓愿,也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说起兄长,刘秀的泪水止不住流,抽抽噎噎说不下去。 阴丽华不再哭泣,反倒一边为丈夫揩泪,一边安慰道:“对不起,都是妾身不对。你放心做你的事吧。明天,妾身就回新野。在老家等着你风风光光来接,夫妻团聚洛阳帝都。” 刘秀紧握着爱妻的双手,感动地道:“生我有父母,知我有夫人。谢谢你的理解。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聚洛阳的。” 阴丽华依偎在丈夫胸前,脸上突然一红,娇羞地道:“文叔,明日我们就要分离,再聚首不知又是何年。妾身有一个过分的要求……” “你要什么,我一定尽力办到。” “妾身就是要你……”阴丽华的声音小得如蚊子嗡鸣,“等待是那么痛苦,那么孤独,妾身想要个孩子,陪伴漫长的岁月。将来也可以继承你的大业。” 刘秀双手抱起爱妻,温柔地道:“你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现在我就满足你。”说着,迈步走进卧房,把阴丽华轻轻放进锦罗帐中。激情迅速在两人之间传递。刘秀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抛开所有的忧伤烦恼,一心一意只为爱妻快乐。 风停雨歇之后。阴丽华赞嘆道:“文叔,你真棒,就像打仗一样是个英雄。妾身一定能怀上一个儿子,不,是双胞胎,两个儿子。到了新野就生下来,让他们陪伴妾身度过漫长、孤寂的等待时光。你可一定要来接我们娘儿三个。” 刘秀用手指一点她的鼻头,轻笑道:“女人就爱做梦。这种事哪能一次就中。” 阴丽华嘆息道:“中不中听天由命吧,不过,妾身更看重咱们努力的过程。”第二天辰时,当城里的吏民看见大将军夫人从府里出来,上了一辆车轿,在校尉傅俊的护卫下,回新野老家了。武信侯刘秀不但没有送行,甚至连府门也没有迈出一步。 “大将军夫妻反目了!”当成里的吏民相互传告。消息很快传到朱鲔等人的耳朵里。 李轶讥笑道:“刘秀这小子,不知道做了什么花花事,把刚弄到手的新野美女都给气走了。” 朱鲔也放心了,刘秀喜新厌旧,不是成大事的人。 阴丽华刚离开大将军府。刘秀就大模大样地出府,进宫拜见更始帝刘玄。道:“如今王莽已灭,陛下初立,理应恢復汉制。臣奉旨去洛阳,也要以汉官威仪,广布陛下恩德,宣扬汉室国威。故恳请配备司隶校尉官制。” 第118页 更始帝惊喜地道:“武信侯懂得汉室典章礼仪?请问司隶校尉如何配备官制?” 刘秀朗声答道:“汉家司隶校尉配备从事史十二人,主簿、掾吏、都官等皆有定数,亦可因势而动。” 刘玄满口应允道:“好,就依你之言,可配备从事史十二人,主簿、掾吏、都官均可自定。朕问你可知朝廷大典?” “汉朝典章礼仪,臣略知一二。朝廷大典包括名朔、立春、朝会、郊祀、宗庙等,极备详尽,隆重典雅。臣一时之间,难以一一尽述。” 刘玄惋惜道:“可惜当初进宛城时,你正在昆阳,朝臣中竟没有人懂得朝廷礼仪。害得朕定都宛城时像个草头王一样,哪里有汉室天子的风采。这次迁都洛阳,武信侯一定为朕举行一个隆重典雅的仪式。朝廷的一切也要恢復汉制。” 刘秀骂道:“王莽破坏汉制日久,朝臣又多是绿林出身。不懂礼仪,恢復汉制非一朝一夕之事,臣行期在即,一时之间也不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刘玄宽容地一笑道:“朕不是现在就要求你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整修洛阳宫府,为迁都做准备。你此去洛阳就是朕的先行官员,一定要配备齐官制,以汉官的威仪赢得洛阳官民对汉室的拥戴和思念。如果时间太紧,可以缓几日成行。朕不会介意。” 刘秀谢恩出宫。遵更始帝命,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完全是一套西汉的章法。 王莽新朝覆灭,天下动乱。琅玡人张步,字文公,聚众数千,攻城掠地,占据青州,自称五威将军。与据东海的董宪遥相唿应。更始帝遣大将王闳为琅琊太守巡行郡国。张步、董宪不降,阻住王闳东去的道路。王闳发檄文,得赣、榆等六县归降,据集兵马,与张步展开大战。张步与董宪勾结,依仗地形之利,据城固守。王闳不能取胜。战报送进宛城,更始帝十分恼怒。但是,令更始帝更加恼怒的事接踵而至。大司空陈牧的前哨人马被父城的冯异打得大败而归,陈牧大骂冯异反汉。 ◎第62节 人心思汉,更思明君 冯异已经被刘秀收服,归降更始政权,为什么会和陈牧打起来?这里面还和很多道道。 原来,刘秀被更始帝用为司隶校尉,派往洛阳修建宫府。绿林诸将就有人眼红了。因为洛阳玉器珍宝,天下闻名。先到者先睹为快,先下手为强,可以中饱私囊。大司空陈牧就是这种眼红的人,他出身贫寒,在饥寒交迫中长大成人。王莽地皇三年,新市兵攻随县,他与廖湛聚众数千人响应起义,走上了反抗王莽新朝的道路。出身贫穷的陈牧性情豪爽,劫富济贫,深得人心。更始政权建立之后,陈牧官拜大司空,位在公爵,便日益骄横起来,不但不把更始帝放在眼里,还和朱鲔、李轶同谋,杀害大司徒刘縯。但与朱鲔相比,他头脑简单,以为坐上大司空的位置就是大把捞钱,满足私慾。因此,当看到刘秀被派往洛阳整修帝宫时,他请求更始帝派他为司隶校尉前哨。刘玄既讨厌,又忌惮他就答应了,连刘秀也不知情。 陈牧得到更始帝许可,就带领本部人马,兴沖沖、喜滋滋地出发了。一路上,收金要银骚扰地方,完全是一副强盗嘴脸。但他是大司空,地方官吏忍气吞声,谁也不敢说他一个“不”字。就这样,耽耽搁搁,进入父城地界,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牧因为路上敲榨勒索耽搁了行程,天黑之前,不能赶到父城。只得马上加鞭,快速赶路。但他们到达父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守城将领冯异遵守高祖遗训,没有开城门。陈牧大骂冯异等是叛贼,于是两军就开战了。 刘秀正在忙手配备官属,做临行前的准备,冯异反叛的消息他也听到了。但因为冯异归顺自己,他避嫌还来不及,哪敢再为冯异申辩。直到更始帝召见,他才开口道:“冯异不是反覆无常之人,降而復叛,必有缘故。臣即刻起身去父城,说降冯异。” 更始帝约略放心,勉励刘秀几句。 司隶校尉官制齐备,辞宛北行。李轶听说刘秀到来,暗吃一惊,他本想拿下冯异,逼冯异供说刘秀是反叛的主谋,没想到小小的父城,坚如磐石,几万汉军轮番攻打,竟纹丝不动。 刘秀抵达父城城下李轶军营,当即取出更始帝诏书,命汉兵停止攻城。李轶见有皇帝的圣旨,不敢不遵。 两下停战,刘秀单人匹马,来到城门口,向城上喊道:“汉兵弟兄们,快去告诉冯异,刘秀到了,要进城与他一叙。”一声“汉兵弟兄们”,喊得城上的兵卒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十多个日日夜夜,城下的汉兵一口一个“叛贼”,漫骂不止。可是,凭心而论,父城的军民谁愿意叛汉呢? 冯异得报,登上城头,望见刘秀,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刘将军,你总算来了!” 当即打开城门,把刘秀迎入衙署。冯异、苗萌诉说经过,刘秀得知原委,安慰道:“你们放心,我一定禀明陛下,让他们撤兵而去。” 冯异疑惑道:“更始皇帝会听您的话?”苗萌也不安地道: “刘将军奉旨去洛阳,一旦离去,更始汉将岂能容我?” 刘秀点头道:“你们所虑并非杞人忧天。不过,请放心,我一定详细奏明事情原委。陈牧山莽草寇出身不懂朝廷礼仪,不遵高祖遗训,挑起战端,陛下一定会责怪他,还你们一个公道。至于你们,可愿随我去洛阳?” 第119页 冯异惊喜不已,立即跪拜道:“冯异不才,如蒙不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苗萌也跪拜道:“不才愿效全力。” 刘秀忙扶二人,道:“我一併奏明陛下,二位该放心了吧!” 冯异却不肯站起,道:“冯异有同乡人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都是才智之士,恳请明公纳用。” 刘秀笑道:“公孙真是得寸进尺,好!我都留在身边,但请才智之士出来一见。” 冯异高兴地奔出衙外,招一招手,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涌进门来,一齐给刘秀施礼,刘秀一一扶起,亲切地询问。 回到城外本部军营,刘秀立刻写了一份详细奏摺,派人连夜送往宛城,更始帝见刘秀不废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心腹之患,满心欢喜,一一准其所请。对于陈牧,刘玄对他的草莽之气本就看不惯,这次又不遵高祖遗训挑起无端的战火,就更加恼怒,当即把陈牧召至殿前狠狠地训斥一通。 陈牧唯唯诺诺,不敢顶撞,内心却极为恼怒。其实,以他之罪,本该斩首,至少也应该革去官爵,削夺大司空之职,或许刘玄还忌惮绿林诸将的势力,到底没敢那么做。 更始帝的谕旨送到父城。李轶不敢不遵君命,派将镇守父城,自己与张邙、廖湛撤兵而去。冯异、苗萌等人欢喜不已。刘秀命冯异为司隶校尉主薄,苗萌为从事,铫期、叔寿、段建、左隆四人,并为掾吏,随司隶校尉的队伍齐去洛阳。 洛阳,这座西汉时闻名天下的商业大都市,因位于洛水之北而得名。西周成王时周公营建洛邑,周平王迁都于此。战国时才改称洛阳。王莽建新朝后,曾有迁都洛阳的打算,而且派太师王匡督工,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建设。所建的宫殿雄伟壮观,街衢道路宽阔平坦,四通八达。洛阳虽经战乱,但与被战火焚烧的长安皇宫相比,破坏不大,更始政权建都于此,可以弹压关东、遏制赤眉、威慑河北,对于统一天下,十分有利。司隶校尉作为更始政权迁都的前站,抵达洛阳,受到洛阳吏民的深切关注。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都想看看这个新政权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刘秀带着配备齐全的司吏、僚属,轻车简从,进入洛阳城。稍事歇息,就北登邙山,勘察地形;南涉伊水,探测水流。第二天,召集洛阳三老、名流、工匠,徵求他们的意见,确定以原城址为中心,整修一座东到洛水北岸、西到邙山边缘、南北长九余里,东西六余里的帝都的方案。刘秀派人将施工方案图送往宛城,请更始帝御览。 为尽快整修好规模宏大的洛阳帝宫,司隶校尉的十二各从事史督促文书,徵发洛阳所属的三河、弘农等州郡民工,言明所付民工钱粮数目。 出劳役可以得到钱粮,这可是王莽篡汉以来官府里没有过的事。洛阳百姓议论纷纷,半信半疑。招集民工的告示贴出去一天了,也没有人自愿来出工。 刘秀仿效战国时秦国公孙鞅立竿建影的方法,在驻地门前摆放十多根树木,当众言明搬去一根,付工钱十个。围观的百姓站满了场地,终于有个年轻后生上前,搬走了树木。刘秀当即亲自如数付给工钱。百姓这才相信司隶校尉言出必行,争相赶来报名。主簿冯异,从事苗萌,手自笔录,登名造册。铫期、叔寿、段建、左隆严守库储仓廪前,监察中都官是否如实发放钱粮。刘秀则带着祭遵、臧宫、冯孝、吕晏、丁琳等人奔波于工地各处。有时还要亲自干上一阵。 昆明大捷后,刘秀的威名就为洛阳百姓熟知,如今,身为司隶校尉的刘秀廉洁奉公,克尽职守,深为吏民拥戴,工程进展顺利,一个多月过去,帝都整修完毕。司隶校尉刘秀的贤名也在洛阳吏民中间传播开来。刘秀回宛城復命,更始帝听说帝都这么快就整修完毕,非常高兴,对刘秀大加赞赏。恰在此时,被派往汝南征讨刘望的更始大将军刘信也送来捷报,汉兵击败自立为帝的刘望,斩刘望及其大司马严尤的首级诣京师。 双喜临门,更始帝乐得合不拢嘴,立即请来卜者占卦。卦象爻辞,预示月底大吉,更始帝决定本月就迁都。 但是,迁都之前,还有一件事令他放心不下,那就是朝廷还没有恢復西汉时的官制。刘玄召来刘秀,刘秀为难地道:“朝廷现行官制混乱,社稷重臣多是绿林出身,朝廷一般礼仪尚且不知,更何谈汉室官制?陛下本月底就要迁都,时间仓促,恐难恢復汉制。” “百官官制不可恢復,但朝廷大典可以恢復,朕要天下君臣观看天子威仪。”更始帝退了一步。 “陛下放心,臣一定让您满意。” 更始元年十月朔日,宛城君臣迁都,人马车驾,宫廷仪仗,前唿后拥,浩浩荡荡向洛阳进发。沿途吏民,箪食壶浆,夹道跪迎。进入洛阳地界,三辅吏民,东迎更始帝,洛阳百姓,扶老携幼,万人空巷,争看天子威仪。执金吾大将军廖湛率领羽林军披挂整齐,排列有序,行进在最前面。其后旌旗、刀剑、鼓乐。接着是黄罗曲柄伞下的更始帝车驾。刘玄坐在车中,心神不安,老是往后面看。 更始帝车驾后面,是绿林诸将的队列。这些人大多草莽出身,根本不懂朝廷礼仪。有的帻巾缠头,有的掖衣束腰,有的甚至穿着女人衣服,大唿小叫,嘻嘻哈哈,不成队列。夹道跪迎的吏民百姓无不譁然,掩口窃笑。三辅官吏中,有一做过西汉吏士的老吏摇头嘆息道:“不对,不对,这些人没有我大汉官员的威仪。” 第120页 同僚慌忙扯他的衣襟,低声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司隶校尉的队列走在迁都大队的最后。刘秀冠带整齐,面容坦然,坐下马不快不慢地行进着。从事史十二人执节在前,主簿、掾吏、都官在后,依班列队,井然有序。 鬓髮皆白的老吏看见司隶僚属的队列,激动得热泪盈眶,忘乎所以地大叫道:“这才是汉家官吏。司隶僚属,能再现汉官威仪、汉室復兴,在司隶校尉府。”洛阳百姓都熟识刘秀,现在见到司隶僚属,又听到老吏的赞嘆,更加敬服。顿时,欢唿起来。人心思汉,更思明君。 ◎第63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时令临近初冬,寂静空旷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敞开瘦弱的胸怀,露出一条条弯曲的筋骨。 一阵轻脆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阳的官道上,驰来二十几匹战马,马身上,除了当中一人锦衣长衫,其余人全是一色布衣长衫,丝帕罩头。为首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高大威勐,乌黑浓密的鬍鬚,令人望而生畏。其余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透着威勐之气。 这些人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是威震天下的赤眉军渠帅,为首的是赤眉军首领樊崇,其余的是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渠帅,穿锦衣长衫的是汉宗室子弟刘恭。 樊崇等人为贫困所迫聚众起义,转战各地攻打乡里,仅为获取粮食财物,求得温饱而已。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百姓,劫富济贫,军纪良好,作战中,除了口头约束“杀人者死,伤人者偿”之外,没有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归服的百姓因此越来越多。为作战时便于识别,樊崇义军把眉毛涂成红色,号赤眉军。王莽派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督十多万官军前往镇压,赤眉军以逸待劳,在成昌大败新军,廉丹被杀,太师王匡狼狈而归。赤眉军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拥众百万。牵制住新军大部分的兵力,为汉兵西进长安创造了条件。 更始帝迁都洛阳,入朝大典结束之后,开始处理国事。为早日一统天下,刘玄遣柱国大将军李通出巡郡国,又派专使前往濮阳,招降赤眉军。 汉使至濮阳,宣示诏书,言明招抚之意。樊崇与众渠帅有心归汉,但是怕不为更始帝所用。商议先去洛阳,探听虚实,再作决断。为表示对更始政权的信任和归服,樊崇命部众驻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帅二十多人和军中的汉室宗族刘恭一起赴洛阳。马蹄声得得,二十多匹马行进在官道上。途中他们遇到了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刘永。他带着祖传之宝去洛阳拜贺新帝,以求富贵。刘恭也是宗室子弟,刘永还是其族叔。于是刘永和赤眉军众渠帅一起去洛阳。 樊崇等一行人到洛阳之后,更始帝都大加封赏,且封刘永为梁王,都睢阳,刘永头戴王寇高兴地回睢阳去了。赤眉军众渠帅却只有封官没有封他,觉得更始皇帝怠慢了他们,于决定悄悄潜归濮阳。 决心既定,樊崇与众渠帅暗中约定日期,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一齐潜出府邸,坠城而逃。前来洛阳的赤眉军将领,只有刘恭留在更始朝内。 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潜回,毫不在意。颇有远见的廷尉王常忧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去司隶校尉府向刘秀诉说心中的忧虑。 天色渐晚司隶校尉府,刘秀的书房内点着两根巨烛。书案上摆放着宽大的素帛地图,刘秀与冯异正对着地图,分析天下大势。这时,斯干进来,说王常来拜。 刘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门迎接。王常笑问道:“武信侯每天呆在府里做什么?” 刘秀施礼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读读书,练练武,虚度光阴而已。知命侯请到府内叙话。” 宾主进入客厅,王常屁股还没坐稳,就羡慕地道:“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没有这份福气。” 刘秀眉头一扬,问道:“知命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王常嘆息道:“不仅是烦心之事,而且是关系到汉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难得没听说樊崇潜出京都逃归濮阳吗?” 刘秀并没感到惊异。樊崇来帝都归降又潜归濮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继续迷惑更始帝和朱鲔等人,自己必须装作不热心朝事的样子。现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区区几个赤眉首领,逃就逃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常对刘秀的态度显然很失望,赌气似的说道:“樊崇有意归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于把赤眉军推出门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强大的外援,而且给自己树起一个强有力的敌手。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却要走到火併这一步。这是朝廷的灾难,天下人的灾难。” 刘秀正容道:“知命侯忧国忧民,实乃可敬。只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够阻止的。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王莽既灭,走到火併,也是必然。只是陛下操之过急,不该过早把赤眉置之敌对的一面。再想消灭赤眉,平定天下,难哪!” “哼,陛下每天饮宴庆功,滥加封赏,要么出宫游猎,追逐新奇。何尝想过平定天下,振兴汉室。樊崇有归汉之心,他不加恩封赏;刘永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却尽得封王之赏。长此以往,朝纲必然混乱。天下之势难说。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洛阳乃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该久留此地。” 第121页 王常推心置腹,越说越忧愤。刘秀深受感动,戒备之心全无,慨嘆道:“知我者,颜卿也。更始君臣嫉贤妒能,害我兄长。如今又只知追求奢华享乐,不思进取。汉室復兴,遥遥无望。我为情势所迫,隐身府中。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朝廷的命运,天下的形势。洛阳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处?颜卿可有良言教我?” 王常苦笑着摇摇头。两人说起更始朝事时而忧愤、时而嘆息。这时,刘斯干又进来道:“禀侯爷,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 三姑娘和三姑爷就是刘秀的三妹刘伯姬和妹夫李通。刘秀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在小长安一战中战死,大哥刘縯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刘黄失散。惟有三妹伯姬倖存。三妹丈李通因为其弟李轶参与陷害刘縯,心中羞愧,也很少与刘秀往来。今晚,李通夫妇来访,必有要事。刘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颜卿,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常也站了起来抱拳道:“既是姻亲来访,王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告辞为好!” 刘秀慌忙按他坐下,道:“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叙,何必要走呢?” 王常不再客气,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国大将军。” 两人步出客厅。李通夫妇已到了前厅,望见刘秀、王常来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这么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叙衷情。”四人相互见礼,进入客厅。伯姬来到哥哥家,也不客气,俨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准备酒宴。客厅里只剩三个男人。王常问道:“柱国大将军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国吗?何时回京?外面的情形如何?” 李通嘆息道:“我也是刚刚回来,还没进宫向陛下復命呢。新朝虽然覆灭,天下仍然一片混乱。赤眉开始进入颍川,势力最强。我听说樊崇有归汉之心,却被陛下冷落,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铜马、大彤也不下百万之众;李宪割据庐江,自称淮南王。隗嚣、公孙述虽託辞归汉却是各自为政。我转了一大圈,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的情景。汉室虽復,可是没有一纸诏令废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旱盼甘霖一样。拥兵自守的豪杰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为。” “可是,我们的陛下偏偏无所作为。”王常扼腕嘆息。 “我出巡各地,听到一首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阳,赤眉不与朝廷合作,分裂出去,东方不合谐,童谣真的应验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东、黄河以北和辽宁南部的广大地区)是新汉室天子兴衰的关键。河北地域辽阔,水草肥美盛产粮食,歷来是汉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尽出于此,特别是乌桓骑兵,最能打仗,有‘铁骑’之称。占有河北,控弦万骑,必得天下。” 刘秀凝神倾听,一言不发。王常摇头道:“柱国大将军一语中的,河北的确是天下得失的关键。可是陛下迁都以来,贪图享乐,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谁乐意去河北。河北毕竟有铜马军,有大彤、五校、尤来等十几支部众,关系错综复杂,形势千变万化、非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之将难以胜任。眼下秋季已过,寒冬将至,朝中诸将谁愿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河北?” 李通注视着刘秀,神秘地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战、愿意出巡河北,只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 刘秀心神一动,正容道:“这里没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话尽管明说。” 李通肃然道:“三哥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却遭奸人压抑,郁郁不得意。洛阳非你久留之地,总有蛟龙出海之日。李通此来就是提醒三哥要争取出巡河北。如能如愿,则好比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 刘秀深受感动,拉着李通的手道:“次元,谢谢你,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了,我一定尽力争取。” 李通、王常相视一笑,齐声道:“我们一定帮你争取这次机会。” 这时,酒宴备齐,伯姬亲自来请三人入席。席间,三人商讨明日朝会的应对之计。 李通道:“大司徒刘赐为人耿直,与更始帝是一爷祖孙的族兄,向来非常亲近,言听计从。三哥与刘赐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帮忙。” 刘秀笑道:“我已经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访大司徒刘赐。” 王常举樽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预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请干了此酒!” “好,干!” ◎第64节 李通出班復命 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復命,陈述所见所闻,说到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定国上公天匡都意识到河北的重要性,纷纷建议更始帝谋取河北。刘玄正为樊崇等人的潜逃后悔不迭,这时对于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于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须派忠勇之将出巡方能胜任。但不知哪位爱卿愿往?” 更始帝一语甫出,原本闹哄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应声。正如王常所料,诸将贪图享乐,谁也不愿意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平定河北。更始帝见无人应声,脸色愠怒,道:“你们平日都说愿为朕分忧,为汉室效命,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变成哑巴了吗?” 第122页 朱鲔、王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俩并不畏惧风霜之苦和征战的艰险,而是担心一旦离开帝都洛阳,再也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到手的爵位也会失去。因此,都想派亲近的大将前去。两人扫视殿堂,把张邙、廖湛、陈牧、李轶挨个打量一遍。张邙、廖湛、陈牧、李轶都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他们跟朱鲔、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 “陛下,末将愿往!”司隶校尉刘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请命。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秀身上。 更始帝龙颜大悦,高兴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为朕效力。司隶校尉,朕封你为……”“陛下,万万不可,”朱鲔突然出班阻止,望着刘秀讥讽道,“叛贼刘縯伏诛之后,司隶校尉的表现是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态,自愿请命,莫非有什么图谋?” 刘秀面容严正,慨然道:“刘秀身为汉室子弟,只知效命陛下,为汉室復兴出力,没想过图谋什么!” 朱鲔的话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觉,刘秀愿去河北,是否怀有异心。他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司隶校尉,为杜绝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选良将就是。” 李通见此情景,上前进言道:“陛下,司隶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无二。河北关系复杂,惟司隶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举,请陛下三思。” 朱鲔冷笑道:“柱国大将军乃司隶校尉姻亲,当避嫌猜。” 李通大怒,愤然道:“朱鲔,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为国举荐贤才,当然不避姻亲。” 王常也不满地道:“大司马无端诋毁司隶校尉和柱国大将军,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到底派谁出巡河北,大司马专断就是,何必还要廷议?” 朱鲔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亲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更始帝气恼地道:“你们都不要争吵了。派谁去河北,朕自有定夺,退朝!” 退朝还宫,刘玄怒气未息,心神不安,韩夫人一见,慌忙上前劝解。这时,黄门禀道:“大司徒刘赐进宫拜见陛下。” 更始帝推开韩夫人,道:“快,请大司徒进来。” 刘赐入见,望着愁容满面的更始帝道:“陛下还在因朝事烦恼?” 更始帝抬起头,喃喃地道:“朕想再迁都长安。” “陛下怎么会想到再迁都?”刘赐和韩夫人一齐惊问道。 “长安本来就是汉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寝,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宁。大司徒今天也看见了,朱鲔等绿林诸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何况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意思。” 韩夫人“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朱鲔、李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利用您这块刘汉的招牌罢了,陛下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 刘赐明白了更始帝再迁都长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内,两度迁都,恐怕不吉利吧,何况,迁都长安并不能制约绿林诸将的骄横。朝臣之中大多是绿林出身,惟有宗室子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应加以重用,分掌权力。再从军中提拔一批将领,加以笼络,用以钳制朱鲔等人。总有一天陛下拥有自己的亲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骄横的绿林将领,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 刘玄闻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刘赐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惟文叔才识超群,文武兼备。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衔恨在心,对朕怀有异心?” 刘赐正是为刘秀而来,趁机进言道:“文叔是明大义之人,岂会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文叔甘愿冒生命危险出巡河北,足见其忠义之心。昆阳大战,没有文叔,能摧毁王莽新朝的主力吗?迁都洛阳,如果没有司隶校尉的安置,能让帝都吏民看到汉官威仪吗?” 更始帝疑忌之心顿逝,点头道:“朕就听子琴之言,明日朝会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刘赐趁热打铁,劝谏道,“明日朝会上,朱鲔等人一定全力阻拦文叔。陛下何不现在就召见文叔,令他执节过河出巡河北,省去诸多麻烦。” 刘玄一想也对,当即传旨,召见刘秀。刘秀奉诏入宫,看见刘赐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 更始帝郑重地道:“司隶校尉,你不是请命出巡河北么。朕就命你以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行大司马事,执节过河,平定河北。勿负朕望。”说完,亲书诏书加盖玉玺,送到刘秀面前。 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刘秀欣喜不已,双手接过诏书,坚定地道:“臣一定不负重託,剖心沥胆,报效朝廷。”说完,藏起诏书,起身告退。刘赐见目的达到,欲与刘秀一同告辞。更始帝却道:“朕意已决,再行迁都长安。今年不宜,可等来年。子琴,朕想以你为丞相,先行入武关,修宗庙宫室,为迁都长安做准备。明日的朝会就宣布。” 刘赐再次跪拜。“臣遵命就是。” 初冬的清晨,寒意料峭,碧蓝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似的,笼盖着铺满严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轻骑小队踏着冰霜向北行进。 第123页 这是大司马刘秀出巡河北的队伍。轻装简从,刘秀带着护军朱祐,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亲信将士百余骑,就像天空中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迅速飘出洛阳,飘向河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刘秀心情就像这碧蓝碧蓝的天空,舒展开来。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前边的路越来越宽阔。舂陵起兵,誓师反莽;昆阳大捷,消灭王莽主力,整修洛阳帝宫,復见汉官威仪;执节河北,蛟龙入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刘秀神思驰骋,马上加鞭,向前急驰。 马蹄得得,銮铃清脆。这支小小队伍很快进入颍阳地界。前边出现一片山林,刘秀在前,臧宫在后,从林间的小路急驰而过。突然,一声响箭从林中射出,落在刘秀马前。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从树木中窜出几百号人马,一个个黑纱蒙面,手握兵器闪着寒光,横在小路中间。 刘秀慌忙勒住缰绳。冯异冲到跟前,道:“明公,遇着盗贼了。怎么办?” 刘秀惊异地道:“想不到颍阳还有这样一帮强盗。颍阳太守该革职问罪。” “明公,后面也有强盗,咱们被包围了。”刘秀小侍刘斯干惊慌地叫道。 掾吏铫期奋马挥戈,声如轰雷叫嚷道:“区区几个毛贼,明公就交给属下打理吧!”“铫期不得乱来。”刘秀劝住铫期,上前几步,抱拳道:“在下南阳刘秀刘文叔,奉汉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汉想必也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在下愿留下金银,解好汉困窘。只求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刘秀的威名,响彻天下。一般的强盗早该吓破了胆,哪知,这帮强盗丝毫不为所动。骑在马上的首领大刀一挥,叫道:“刘秀,你想用金银买命么?休想!弟兄们,上!一定要杀了刘秀。” 铫期大怒,大吼一声“山贼休得猖狂!”拍马挥戈,接住贼首,厮杀起来。刘秀、冯异刀枪并举,杀入贼人当中。后面的臧宫等人也各挈兵器,展开厮杀。 刘秀的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久经战场。对付几百个山贼,应该绰绰有余。但是,这些贼人显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围住刘秀等人拼命厮杀,不肯退去。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前面路上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刘秀等人有惊,以为是贼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却没有蒙面。为首一将,挥舞大刀,突然杀向贼人。贼人腹背受敌,顿时慌乱,急败走。刘秀大喜,高叫:“来者可是元伯!” 使刀之将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刘秀战昆阳时收于麾下的勐将。 王霸趁追杀之际,答刘秀道:“正是属下,特来助明公一臂之力。” 几百个蒙面贼人惶惶败走。王霸活捉一个,一把撕下那人的面纱,逼问道:“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英雄饶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阳大司马朱鲔府上的侍卫,奉大司马之命在此截杀武信侯。” 王霸大吃一惊,望着刘秀道:“朱鲔如此狠毒,明公应返回洛阳讨个公道。” 刘秀毫无惊异之色,摇头道:“我早猜到是朱鲔所为,洛阳没有公道。元伯,他们也是受人驱使,饶他一命吧!” 王霸手一松,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场混战结束,刘秀等人毫髮未损。朱鲔派来的人却丢下一堆尸体。王霸等几十人下马给刘秀施礼。刘秀给冯异、铫期等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见礼后。刘秀问道:“元伯怎么会在这里?” 王霸抱拳答道:“属下从太常偏将军战昆阳,破王邑,杀王寻,立下战功,得封将军。因见更始帝昏弱枉杀大司徒,辞官退归乡里。闻听明公执节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着奸人围谋明公。前面大王庄就是属下的家乡。明公屈驾吃樽水酒如何?” “元伯盛情,岂容推辞!”刘秀一行赶了半天的路,正觉飢饿劳乏,也不客气,便跟随王霸而去。 前面二三里地便是大王庄。王家高宅大院,广有田产,是颍阳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闻听大司马刘秀到了,率府上有头脸的仆佣迎出庄外。刘秀谦恭有礼,向王父问安。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置办酒宴,跟过年一样,热情招待大司马一行。酒宴上,王霸当着父亲的面向刘秀请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龙入海,一定能做一番事业。王霸不才,愿追随大司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 刘秀看着王父,笑道:“元伯战昆阳,已建大功,此时应侍奉老伯安养天年。” 王父摇头道:“老朽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把七口男儿拴在身边。大司马不会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赏,也算光耀王氏家门。” 刘秀深受感动,拱手道:“蒙老伯不弃,刘秀就收元伯在身边,暂且屈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谢。 ◎第65节 明公留步 刘秀拉着他的手道:“颍川跟随我的人大多离去,只有你还愿意追随左右。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歇息一晚,第二天,刘秀、王霸辞别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为保护刘秀的安全,王霸、铫期、冯异、臧宫等人一路小心谨慎,寸步不离左右。直到出了颍川地界,更始政权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宽心。 第124页 行到蒲阳时,忽然身后马蹄声响起,有人高叫:“明公留步!” 刘秀勒缰回头,只见一匹白马急驰而来,到了跟前,马上跳下一人,年约三十,白净面皮,相貌不凡。刘秀惊喜地叫道:“君迁,是你,何以至此?” 来者是刘秀同邑人马成,字君迁,南阳棘阳人,随刘縯起兵盍陵,立下战功,被更始政权用为郏县令。马成见面,嘆息道:“更始新立,枉奈大将。我为郏令,却见不到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何以安民心,适民意?闻听明公执节北渡,特挂印弃官,千里追踪,愿追随明公,共成大业。” 刘秀执马成双手,大喜道:“我又得一名豪杰勇士。”于是,介绍王霸冯异等人相识。一行人继续北进,行至广武时,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寄东留书,潜逃出府,单人独骑,星夜追赶,在广武与刘秀相见,刘秀以他为中坚将军。 广武已是河北地界。刘秀连得三将,欣喜万分,当晚在驿舍设便宴款待王霸、马成、杜茂。大家说到天下形势和更始朝政,无不露出忧愤不平的神色。王霸气唿唿地说道:“王莽死去几个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样欺压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简直没有活路了。” “是啊,”做过地方官的马成深有感触地说道,“更始帝称尊半年多了,只知道定都,迁都、再迁都。为什么不颁发诏令,哪怕是一纸诏令?废除王莽苛政,安适民心,树立汉皇的威德。” 杜茂看着手中的酒樽,道:“更始帝失政,太让人失望。所以,我宁愿抛弃安逸的生活,跟随明公驰骋疆场,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朱祐听着三人的话忍不住说道:“三位说的都对。我看洛阳政乱,刘圣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国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 没等朱祐说完一直默默静听的刘秀突然一掷酒樽,厉声喝道:“逮捕朱护军!” 朱祐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慌忙跪地谢罪:“大司马息怒,属下酒后失言,罪该万死。” 王霸、马成、杜茂等人也一齐跪地求情。刘秀看着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说道:“你们追随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业,復兴汉皇,利国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后报。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为建功立业,振兴汉室,决无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条也没有。现在,我们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铜马等近百万部众,也有与他们为敌观望自守的豪族大姓,还有拥有实力,无所归依的王莽地方残余势力,要收服这些人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语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话不能随便乱说,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于不利。要多想想怎样安抚河此,让我们这百余人站稳脚跟。” 驿馆内鸦雀无声,大家的心都被刘秀精闢的分析震动了,无不钦佩他的深思。主簿冯异率先开口道:“明公远见卓识,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虑怎样收服河北。元伯、君迁诸公之言不无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汉室很久了。更始政乱,诸将骄横,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专命一方,应该广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抚人心。古时有桀纣之乱,方显现汤武的功德。人长期处在饥渴之中,遇上饮食,最容易满足食慾。劫后余生的人们,最容易被惠泽感动。明公应尽快分纸属官,徇行郡县,审结冤狱,广布惠泽,赢得民心,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础。” 刘秀微微颌首,赞嘆道:“公孙之言甚善,我一定採纳。各位还有什么高见,请明白告我。”众人闻言,个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热烈的气氛充满整个驿馆。刘秀专注倾听,牢牢记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刘秀依冯异所议,分遣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功曹令史王霸、门下史祭遵,乘驿车,分道徇抚河北属县。临行前,刘秀谆谆告诫道:“你们每到一地,都要认真登记,凡亡命在外又回来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却因缴不起赋税被逮入狱的人,都要免去罪责。要妥善安置孤者无依靠的人,施行宽政厚民的政策。此后,我们相聚邯郸。” “谨遵明公教诲!” 冯异四人齐声应道。然后,分头而去。刘秀率朱祐等人自为一路,沿泳郡、鉅鹿、幽州一线,奔邯郸。所到县邑,便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王莽苛政。新朝虽灭,但更始政权没有一纸诏书明令废除新朝的法律。刘秀所到之处,张贴告示,晓谕吏民,明令废除新朝法律。并亲自审查案卷,除杀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饱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终于重见天日,无不对大司马刘秀感恩流涕。 刘秀一行,风尘僕僕,继续徇行。这天来到彭城,入衙署查阅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刘秀向道:“外面为何喧闹?” 彭城令答道:“是一农夫,状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下官亲自理过,两下都有地契为证,一定是那农夫诬告三老。下官宽仁待民,没有追究农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过,反来烦忧大司马。” 刘秀被紧眉头,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第125页 衙署门外,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跪地不起唿叫冤枉,差役们怎么也赶不走他。刘秀步出衙署,大声说道:“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马。你有何冤枉?” 农夫望见刘秀,老泪纵横,膝行几步,跪到刘秀的跟前,哭诉道:“您就是爱民如子的大司马,一定要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强占去了,三老不还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为生?” 刘秀看着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来,当面对质。” 三老就是地方乡管,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带到,瞪视着农夫,理直气壮地叫道:“大司马,这个刁民一派胡言,诬告下官,下官有地契为证,没有强占他家田地。” “不对,大司马,他故意欺骗小民,伪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农夫一边争辩,一边从衣内取出地契,双手呈送到刘秀面前。 两份一模一样的地契摆放在刘秀案前。刘秀暗中思忖,一个农夫,目不识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农夫的地契展开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开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大胆恶吏,胆敢用假地契哄骗本官。” 三老心头一惊,强作镇静,反问道:“下官的地契经过县令亲审,大司马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刘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凭据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远的素帛契书,展开后应该是里面发白,外面发黄就像农夫这份地契。边说边当众展开农夫的地契,果然,里面发白,而你的地契里表一样的黄色,分明是假造的,还不从实招来。” 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认道:“下官的地界与农夫地界相邻,一时贪心,想把农夫的肥田据为己有,就谎称可为其免税免役,看守农夫的地契。回到家里,就伪造了一份,用浓黍水浸泡后阴干,封好存起,过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与年代久远的真地契一样。不想骗过县令,却没能骗过大司马的慧眼,小人只求大人从宽治罪。”刘秀当众毁掉假地契,罢三老之官,杖责一百,命差役押解还乡,赔偿农夫的损失。罚彭城令奉禄三百石,三年内不得升迁。 “大司马圣明!”打赢官司的农夫跪地高唿。 衙署门口围观的吏民百姓无不敬服大司马明察秋毫,裁决果断,不约而同地跟着农夫欢唿:“大司马圣明!” 刘秀望着无比兴奋的人们,心中慰藉。经略河北,开端良好。自己的事业,真正开始了。 樊崇等人潜归老营,不久举兵进入颍川,把部众分为两部。自己与逄安率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樊崇、逄安攻拔长社,南攻宛县;徐宣、谢禄、杨音攻下阳翟,兵进梁地,杀河南太守,不听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两支义军,赤眉和绿林开始了火併。 消息传到洛阳,一心只想着再迁都长安的更始帝根本没把赤眉军当回事,把战报扔在一边,却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之事。国老刘良以为一年之内,两次迁都不吉利。朱鲔等人也觉得寒冬之季长途迁徒太辛苦,更始帝只得议定立朝满一周年后,再迁都长安。再过两个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仅汉皇復兴、王莽覆灭这两件事就值得庆贺,更始帝君臣围绕着怎样过好年的话题,展开热烈的议论。开府库,治宫府,选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准备大庆一番。 此时,已经成为丞相的刘赐奉更始帝之命抵达长安。长安北依渭水,南临霸水。高祖刘邦创立汉朝五年置县,七年定都于此,长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庙,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几位汉帝的陵园。王莽窃刘后,毁坏刘氏宗庙,连其姑父汉元帝的宗庙也不放过。汉兵攻长安时,城内乱民焚烧后宫,延及未央宫。先帝宗庙要修,皇宫内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长安帝宫,只要刘赐开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筹措资金。人力方面,刘赐仿效司隶校尉整修洛阳帝都的办法,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汉室復兴,新天子将迁都长安。修缮宫府宗庙需徵用大批民工,朝臣愿出钱粮付劳役之用。告示一贴出,就惊动了民众,更惊动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刘秀太学时的同窗邓禹。当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入仕为官,刘秀落迫回到舂陵。邓禹、严光、强华也拒绝出仕新朝。严光、强华修完课业,返归故乡。邓禹则寄身太学,继续潜心经学,研究致用,声望雀起。更始帝立于清水,汉室復兴,邓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权。但不久,见刘縯被杀,更始失政。便断定刘玄昏弱,难成大业。就改变了主意,继续留在长安,静观天下大势,等待机遇。 刘赐的告示贴出。邓禹知道刘赐是刘秀族兄,便去驿馆拜见,探听刘秀的消息,刘赐早就仰慕邓禹之才,亲自迎出门外,欣喜地道:“高士光临,愿效命更始吗?汉室復立,百废待兴,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时候,我为大司徒,愿为高士奉荐。” 邓禹慌忙推辞道:“丞相美意,邓禹心领,只是邓禹一心向学,当世无争,不求闻达。此来只为探问同窗刘文叔的消息。” 刘赐一听,全明白了,慨嘆道:“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志向高远,才略过人,必成大业。如今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犹如困龙入海,勐虎归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业。”邓禹闻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刘秀之才决非久受人制。如今,机遇来了。他赶紧向刘赐致谢,急忙赶回太学,连夜收拾行李,单人匹马,向北追去。 第126页 ◎第66节 何愁河北不平,大业不成 刘秀一行,辞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飘落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风卷着雪花,灌进脖子里,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北国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是,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情绪饱满,说笑不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劳。 刘秀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远眺着白雪皑皑的大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小路两旁出现了村庄,出现了被积雪压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檩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刘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动不动,连坐骑止住脚步也没发觉。紧随在后的护军朱祐笑问题:“明公,在想夫人么?”刘秀醒悟过来,沉声道:“男儿大丈夫,岂能如此儿女情长。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檩柱子支撑而成。朝吏驾驭郡县,需要各级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檩柱子一样。椽檩柱子必须坚固适用,房舍才不会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檩柱子。没有一批善于治理乱世的官吏,新兴的政权就会像房舍一样倒塌。我们经略河北,既要审理冤狱,广布惠泽,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绩。” 朱祐深受感动,道:“明公苦心孤诣,何愁河北不平,大业不成。” 寂静的旷野,邓禹马不停蹄,向东奔驰。人和马已经一天没有歇息,寒风裹着雪粒迎面扑来,刀割一样地痛。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早一天与刘秀相见。 终于到了彭城,邓禹来不及歇息,忙着打听刘秀的驻地。彭城百姓向他讲起大司马断理狱案的经过,却惋惜地道:“大司马在彭城只呆了两天,就奔涿郡去了。” 邓禹谢过众百姓,随便在街头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马,向涿郡赶去。彭城往北,尽是阡陌小路,覆盖一层冰雪,奇滑无比,马匹踟蹰难行。邓禹赶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在路边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身赶路,终于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邓禹跳下马,向过路的客商打听路径。客商客气地道:“涿郡就在前边,不过二十里地就到了。” “客官从涿郡来,可曾听说大司马刘秀的消息?” 客商钦敬地道:“相公要寻大司马么?真是不巧,大司马在涿郡明断冤狱,考察官吏,昨天午后才离开涿郡,向邺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从此向北直接去邺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马。” “多谢客官指引!”邓禹轻轻嘆息一声,只好上马,继续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虚,大司马刘秀一行已经到了邺城。入夜,劳碌一天的部属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刘秀毫无倦意,眼前摆着一张地图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徇行计划。不知何时,灯光暗淡下来,刘秀才发现灯油干了。便向门外喊道:“斯干,加点灯油!” “哎,”刘斯干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给灯加了油。说道:“主子爷,您该歇息了,这样没日没夜地熬着,身子撑不起啊!” 刘秀笑道:“我身体强壮着呢。再说,初来河北,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不贪黑干些,行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唉!”刘斯干嘆息一声,点点头,打着哈欠出去了。可是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对刘秀道:“主子,有人求见。这么晚,见还是不见?” 刘秀一怔,抬头道:“深夜来见,必有要事,快请进来。” 刘斯干出去,领着一个年轻相公进来,年轻人看着刘秀,笑而不语。“仲华(邓禹字仲华),是你!”刘秀惊喜地叫道。慌忙起身离座,抱拳施礼。 “刘兄,小弟有礼了!”邓禹抱腕还礼。刘秀慌忙吩咐刘斯干献茶,让座。拉着邓禹的手道:“仲华不留在长安做学问,深夜来河北做什么?” 邓禹笑道:“做学问哪里有荣华富贵。听说刘兄执节河北,专主一方。邓禹千里追踪,想讨个官做。” 刘秀笑道:“以仲华之才,何愁没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该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里追来河北!” “知我,刘兄也!”邓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制于人,施恩泽于天下,必成大业。邓禹不才,愿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 “知我者,仲华也!”刘秀拊掌大笑,面对意气相投的同窗,完全敞开了心扉。他滔滔不绝,谈自己像尺蠖一样在更始朝里委屈求全;谈自己出巡河北,抚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邓禹倾听着,更增添了对刘秀的钦敬之情,慨嘆道:“更始帝虽立,但天下豪强割据,各霸一方的局面仍然没有改变。更始帝对内乱政,诛杀功臣;对外排斥,打击赤眉军,目光短浅,生活堕落,不思进取,必不能復兴汉室。明公执节河北,断理狱讼。考察吏治。所到之处吏民归服,法纪肃然。汉室復兴的希望在河北闪现出亮点。” 刘秀点点头,谦恭而诚恳地道:“仲华博学多闻,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 邓禹没有推辞,进言道:“现今王莽虽灭,天下未靖,崤山之东便不安宁,赤眉、铜马的部众,人数众多,到处作乱,三辅假号称帝的,排起了长队。更始帝对他们既不能讨伐,又不能发号施令以控制整个局面。部下的将领,心里全放在争权夺利上。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享乐,没有深谋远虑和尊主安民的打算,总有一天要分崩离析,自取灭亡。明公虽然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终属受制于人,不能独树一帜。自古以来,帝王的崛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绩恩德,天下皆知。为今之计,何不笼络英雄,收服人心,復立高祖帝业,拯救万民于乱世。就凭明公的才智胆识,只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 第127页 邓禹一番话,说出了深藏在刘秀内心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东西。刘秀兴奋不已,连连称善。 刘秀得邓禹,犹如刘备得遇孔明,两人抵足而谈,彻夜不眠。鼙鼓响起,天已大亮,邺城的守军出操了。刘秀、邓禹一夜没睡,依然精神饱满。两人步出房门,正遇起床练武的部属。刘秀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长安学士邓禹,与我游学长安,交契甚厚。不畏风雪,千里追我至此。你们就称他邓将军,以后有事,可与邓将军商议。” 部属们都惊讶大司马所言,因为邓禹不过是一个年轻文人,何以称将军?内心多不服,但慑于刘秀的威严,只得抱拳施礼,齐声道:“见过邓将军!” 邓禹谦恭还礼道:“同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早餐用罢,部属整理马匹,行李,准备动身,离开邺城。刘秀向邓禹道:“仲华,我们下一站该去何处?” 邓禹道:“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吗,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阳。” 刘秀点点头。大司马的队伍告别邺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阳的官道。下曲阳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汉朝巨鹿为和成郡,以邳彤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务。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汉朝的太守。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边赶路边说话,朱祐、杜茂、马成等百余骑尾随在后。一路上,行人很多,人们看见大司马的队伍,都投来钦敬的目光,老远就为大司马让道。 赶到下曲阳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城门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几个守门的兵卒抱着刀矛,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就等着关城门了。刘秀、邓禹到了城门口,才有一个卒长迎上前,打量着这支小小队伍,施礼回道:“请问,你们是洛阳大司马刘秀的部属吗?” 邓禹一指刘秀道:“这位就是大司马,奉汉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阳,你们大人何在?” 卒长慌忙跪拜,道:“果然是大司马驾到。我们卒正大人公务正忙,不能亲自迎接大司马车驾,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马请随小人去府衙歇息。” 刘秀点点头,正要跟卒长进城。护军朱祐突然叫道:“明公且慢!” 刘秀不解地,问道:“朱护军有何事?” 朱祐把刘秀、邓禹叫到一边,低声道:“明公万不可贸然进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没有归降汉室之意。他不亲自来迎接明公,分明没把大司马放眼里。如果邳彤有叵测之心,设下埋伏,我们百余人如何抵御?” 刘秀笑道:“想不到朱护军竟有细心之处。不过,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 邓禹也笑道:“朱护军多虑了。邳彤虽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贤名,官声很好,不是居心叵测的恶吏。” 朱祐见邓禹不帮自己说话,不满地说道:“如有不测,邓将军能保护明公的安全吗?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人保护明公。”言下之意是说邓禹不会武功,枉称将军。 刘秀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斥道:“朱护军,不得对邓将军无礼!” 邓禹不恼不怒,看着朱祐笑道:“邓某就与护军打个赌,如果邳彤在城内设伏,图谋明公,邓某从此退回长安,永不出仕。” 朱祐不甘示弱,道:“如果邳彤正如将军所言,朱某从此对将军心服口服。” 朱祐身后的中坚将军杜茂瞪着邓禹道:“邓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赌。如有不测,杜某可不能放过你。” 刘秀笑道:“我不怕,下曲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众人拥着刘秀,跟着卒长刚进城,身后的城门“吱呀呀!”就关上了。 朱祐狐疑地道:“他们为什么关城门?” 邓禹笑道:“朱护军,天过酉时,哪座城池还不该关城门!” 大家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两旁的店铺也亮起了灯光,照亮了宽阔的街道。天气虽冷,街上的行人却不少。大多是来来往往的客商。看来,下曲阳是个商业繁荣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并不大,房屋破旧,里面只有几个差役小吏,来来往往地忙活着。如果不是卒长带路,刘秀等人就是来到门口,也不会知道这里就是和成郡府衙。 进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带着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把刘秀、邓禹迎入客厅,又忙着吩咐人准备酒宴,安排大司马部属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厅,带着歉意,施礼道:“对不起,这几天府衙人手太紧,招待不周,万望大司马海函。” ◎第67节 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 刘秀温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问一句,你们大人忙什么公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大司马当然不知道,我们下曲阳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城东门外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官道也给阻断,我们卒正大人带着大小官属救人去了,所以府衙里就空了。” 刘秀、邓禹一听,肃然起敬,邳彤如此爱惜民命,一定是个难得好官。刘秀望着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准备酒宴了。本官带有干粮,将就一下就行。” 第128页 “这……”佐史惊讶地道,“这么冷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大司马总该用些酒菜暖暖身体?” 刘秀语气坚决:“这么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无比,如果准备了酒菜,就给邺大人他们送去吧!” 佐史眼含泪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 佐史出府而去。刘秀命斯干取出干粮,与邓禹对坐,边吃边谈。直到二更鼓响,院内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佐史跑进来禀道:“大司马,我们大人回来了,更衣之后就来见您。” 刘秀与邓禹交换一下眼色,起身说道:“不用卒正来见我,我们去看他。” “那……那成何体统!”佐史要阻止,刘秀邓禹已步出门外,见院内亮着火把,几十个满身泥水的人刚刚走进来。 刘秀大声唿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 院内的人一下愣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声道:“在下便是,请问两位是……” 佐史慌忙大声道:“他们是洛阳来的大司马和部属邓将军。” 大个子一听,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给大司马请安。没能亲自迎接,万望大司马恕罪!” 刘秀望着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双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爱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饭再来见本官,小心着凉!” “谢大司马关爱!”邳彤心头一阵温暖,忙去后衙更衣,洗涮干净,才去刘秀房中,重新叙礼。 邳彤道:“罪人归降来迟,请大司马治罪。” 刘秀未置可否,却问道:“王莽灭亡,新朝吏士或者归降汉室,或者拥兵自据。惟卒正大人既不归汉,亦不专据,仍用新朝官名,为何?” 邳彤坦然道:“王莽灭亡,天下纷乱,邳彤亲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盼望天下一统,故不愿专据。然而汉皇虽復,更始失政,天子诏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两端,无所归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马恩泽齐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愿归降大司马。” 刘秀慨嘆道:“卒正大人不为名,不贪图权势,以天下为念,何等的胸怀,豪杰英雄,有几人能及?”当和邳彤谈及河北风土人情,议论用兵之道,探讨天下大势时,邳彤坦诚相告,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刘秀、邓禹相视点头,都觉得邳彤不但有贤名,还是个将才。第二天,大司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阳城内大小官吏,督察公务。照例是审查狱讼,考察官员。刘秀、邓禹分头进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结束。督察的结果,和成郡竟无一冤狱,官吏也尽职尽责。和成官清民正,在这样的乱世之秋,实为难得,刘秀当众褒奖邳彤,废新朝卒正官名,恢復太守的称谓,仍用邳彤为太守,镇守下曲阳。和成郡终于归汉。 朱祐与邓禹打赌,输得心服口服。大司马部属再没有人小视邓禹。 处理完公务,刘秀决计起程,出巡别地。太守邳彤难为情地说道:“大司马在下曲阳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和成吏民过意不去,恳请大司马吃过饭再走。也让吏民表示对大司马的敬意。” 刘秀拱手致谢道:“本官出巡各地,当地官员无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蜡,惟有在下曲阳吃自己的干粮最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领就是。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大司马的队伍排列齐整,缓缓移动。下曲阳吏民夹道欢送,倾吐敬慕之情。 “大司马走好!” “大司马一路平安……” 邳彤望看渐渐远去的大司马队伍,喃喃自语说:“汉宗果有人杰,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 刘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冻,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阳帝宫,却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几十个炭火盆把寒冬赶出了更始帝的行宫。 更始帝已经好多天没有上朝理事了,天天与宠姬韩夫人在后宫听歌观舞,饮宴淫乐。梁王刘永起兵,攻下济阳、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地,图谋自立。李通王帝,刘祉上奏请刘玄出宫,商讨征伐刘永的事,他却让太监在帷幕后扮他敷衍三位将军。自己在后宫和韩夫人淫乐。 河北大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大司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刘秀与邓禹并辔而行,朱祐、杜茂、马成等人相随在后,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老远。他们的目的地是邯郸。守卫邯郸的是更始政权的骑都尉耿纯。旅途漫漫,刘秀与部属一边赶路,一边谈论军旅之事,话题自然说到骑都尉耿纯。朱祐征战各地,听说过耿纯的一些情况,便得意洋洋地说道:“耿纯这小子是李轶的部属,被李轶拜为骑都尉,派往赵、魏之地,招抚各邑。后来就留守邯郸。李轶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纯也不会是好东西。明公进邯郸,千万小心提防他。” 杜茂笑道:“朱护军恐怕又是杞人忧天吧!敢不敢再和邓将军打赌?” 朱祐脸色发红,尴尬地道:“朱某对邓将军已是心悦诚服,岂敢再和他打赌!” 众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刘秀听到朱祐提起兄长刘縯被害一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愿以自己的悲愤之情传染给大家。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道:“李轶小人,其部属未必就没有君子。何况,李轶所用奸计,部属也不一定知道。朱护军不可以李轶其人度其部属。我与耿纯从未谋面,却从柱国大将军李通口中听说过,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耿纯,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为王莽济平尹。耿纯游长安,做了新朝纳言士。王莽灭后,李轶奉命招抚山东郡国州邑,耿艾归降,耿纯也随父拜谒李轶。父亲返回原地仍为济南太守,耿纯则留在李轶营中。李轶、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贵,上门做他们门客的人很多。耿纯当时默默无闻,想见李轶一面都很困难。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机会,见到了李轶。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奉承讨好李轶,而是一针见血地说:‘李将军现在就像得势的飞龙勐虎,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转瞬之间,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没有在百姓中间传扬。您的惠泽也没有施与百姓。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头脑清醒的人,不但不能为眼前的名位利禄沾沾自喜,而应有所忌惮,有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甚至应该想到能否善终。”李轶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见他应对不凡,有些真才实学,就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 第129页 朱祐听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纯真有点儿邪,他到底是敌是友?” 邓禹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护军太性急了。明公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敌是友。天下没有永久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敌可化为友,友也能变成敌。一切总要见机行事么。” 众人正说笑着赶路,忽然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如旋风般赶来,马上的人因为赶得急,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众人正在惊讶,那匹马已赶了上来,来到队前,戛然而止,从马上滚落一人,喘着粗气叫道:“明公,属下总算追上您了!” 刘秀闪目细看,惊喜叫道:“子卫,是你!” 来人正是傅俊,字子卫。在宛城奉刘秀之命,护送刘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阴丽华回新野。这会儿,从新野赶来河北,追上了刘秀。刘秀慌忙下马,拉着傅俊的手,关切地问道:“子卫辛苦了。夫人可好?” 傅俊望着刘秀的双目,那目光分明闪烁着对阴夫人的关切和思恋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天下纷乱,豪强拥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静。宗室邓奉起兵,用阴识为将军。夫人和阴将军的眷属全都去了淯阳军营。夫人很牵挂明公,特命属下赶来效力。” 刘秀放下心来,感激地道:“子卫,你护送夫人,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说着,上去牵过傅俊的战马,真诚地道:“子卫请上马,随我在河北建功立业。” “明公,您……”傅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热泪,默默认镫上马。大司马部属看见,无不唏嘘感嘆。 刘秀看着傅俊上马,才走上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率领这支小小的队伍继续赶路。 邯郸终于遥遥在望,大司马一行精神振奋,忘记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劳。马蹄儿也突然轻快起来。 正行之间,前面的驿道上突然出现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争看什么。阻断了整个官道。邓禹勒住马道:“明公,旷野寒风彻骨,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有诈。”刘秀点点头,命部属停下。傅俊抱拳请命道:“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68节 询问祸福 刘秀准允。傅俊下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时就回来了,禀道:“前面是些路人,围着一个叫王半仙的人,争着卜卦,询问祸福。” 刘秀道:“既是路人,请他们让开道路,我们过去。”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各位乡亲,洛阳来的大司马路经此地,请大家让开道,放我等过去。”围在一起的行人听说是洛阳来的大司马,慌忙闪在路边,让出道来。傅俊上马,前面带路。大司马队伍,向前缓缓移动。正要通过人群,突然路边跑出一人,直奔刘秀马前。高声叫道:“大司马慢行!” 大司马队列立刻停下。刘秀细看来人,四十多岁,长发黑须,身披鹤氅,手拿拂尘,半人半仙的样子。勒马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本官去路?” 傅俊道:“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 王半仙躬身施礼,道:“在下王郎,人称王半仙,冒昧惊动大司马尊驾,实有要紧的话,告知大司马。” “你有什么话,快说!” “我观大司马腰身伟岸,不怒生威,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贵人今日头顶有阴煞之气,恐有血光之灾。在下仰慕大司马贤名,才冒昧相告。” 王郎话音刚落,路边的行人一齐看着刘秀议论纷纷。 “不得了,大司马有凶兆,会不会出事?” “不会吧!王半仙的话真的那么灵?” “当然灵。邯郸城里谁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灵验。上回我家的驴丢了,请来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来是张三偷去的。” “真是这样,大司马今儿个要小心。”“……” 朱祐、傅俊、邓禹听着人声嗡鸣,都把目光投向刘秀。刘秀只是轻轻一笑,道:“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领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宫听天由命。请半仙让开。” 王郎一甩拂空,道:“信不信是大司马的事。在下心意已尽,也该告辞!”说完,一稽首,扬长而去。 刘秀鞭子高举,命道:“继续赶路!”大司马的队伍掠过人群,继续向邯郸驰去。路边的行人再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说话间,邯郸城越来越近,城门已经清晰可见。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战马。到了大司马队列前突然停下,马身上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来不及下马便大声道:“请问你们可是洛阳来的大司马部属?”傅俊应声答道:“正是。尊驾有何贵干?” “我要见大司马,有要事相告。” 刘秀沉声道:“本官在此。你是何人?” 年轻人慌忙下马,跪在刘秀马前,施礼道:“小人陈干,是骑都尉耿纯麾下。耿纯包藏祸心,在城门口伏甲兵图谋大司马。小人仰慕大司马贤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马千万不可以进城。” “啊!”刘秀的百余名部属无不震惊,联想到王半仙的话,对陈干所言更是确信无疑。 第130页 朱祐、铫期性情急躁,当即叫道:“耿纯无义,我老朱进城,把他宰了。” “对,咱们正好杀进城去,把耿纯碎尸万段。” 连一向沉稳的邓禹也望着刘秀,焦急地说道:“明公,看来耿纯是李轶、朱鲔一党,受他们主使,在此图谋您,邯郸就在眼前,怎么办?” 刘秀的大脑在迅速转动,半天没说一句话,听见邓禹的话,才说道:“仲华,那个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还是无心?” 邓禹道:“明公,现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动机的时候,我们不能这样呆在城外。进城与否,请您决断。” 刘秀不作回答,目光审视着马前的陈干,问道:“你亲眼看见耿纯在城门口埋伏甲兵?” 陈干异常肯定地答道:“是小人亲耳听见耿纯密谋,亲眼看见甲兵出动,才来告知大司马的。” “你不怕耿纯杀了你?” “小人当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马的英名,不愿看见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从此远避他乡,再不敢回邯郸了。” 刘秀轻松地一笑,道:“有本官在此,耿纯休得猖狂。陈干,你就留在本官身边,他能把你怎样。” “不,不,”陈干连连摇头道,“大司马还是让小人逃生去吧!”说着,慌忙爬起身来,跳上马背,向远处驰去。刘秀看着陈干远去的身影,一挥手道:“进城!” 傅俊忙道:“明公,耿纯如此狠毒,咱们也要做些准备才行。” “子卫放心,我心里有数。铫期、朱祐!” “属下在!”铫期、朱祐应声上前。刘秀道,“你们随侍左右,听我号令行动。耿纯如果图谋不轨,可在城门口将其擒住,胁迫邯郸投降。子卫护卫在前,君廷押阵在后。咱们这百余人可抵得上数千人马。小小邯郸能奈我何!” 刘秀镇静如常,指挥若定。昆阳大捷时,他就是以这种果敢、这种魄力和胆略,以七八千人马战胜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大司马部属精神振奋,按照刘秀所说做好战斗准备。 邯郸城门到了。进进出出的行人车辆很多。刘秀这百余人如果不是穿着汉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显眼。但是,行人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自动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傅俊走在最前面,离城门还有一百多步远。就看见从城门口走出十几个人来,穿着品级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为首的是个武官打扮,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威勐。傅俊看他穿着骑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纯无疑。悄悄握紧胯下钢刀。 骑都尉面带微笑,快步上前,向刘秀抱拳施礼。恭敬地道:“耿纯恭迎大司马驾临邯郸!” 铫期、朱祐分侍刘秀左右,虎视眈眈地瞪着耿纯,暗暗握紧手中兵刃,只待刘秀一声令下,两人便会同时跃出,将耿纯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却听刘秀问道:“请问骑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个叫陈干的人?” 耿纯一怔,忙答道:“回大司马,是有个叫陈干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长。陈干,快来见过大司马。” 耿纯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官员中,有一个向前爬了几步,给刘秀叩头,道:“小人陈干给大司马请安!”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干慢慢站起,抬头一看,见大司马和部属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陈干显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个陈干,刘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马,拨开铫期、朱祐,上前拉住耿纯的手,温言嘉语,殷勤问候。耿纯见大司马毫无矜持之意,倍感亲切,忙请刘秀进城。邓禹、傅俊等人也明白过来,顿时放弃了戒备之心,跟随邯郸官员向城内走去。 刘秀跟随耿纯,边走边询问郡情。耿纯摇头嘆息道:“邯郸本是赵国都城。高祖时封如意为赵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郸多有赵国豪族和宗室后裔,王莽虽灭,天下依然纷乱。赵国豪族图谋復国,宗室后裔想恢復王位,趁此乱世,蠢蠢欲动。邯郸并不安宁。下官不才,倾尽全力才保住邯郸没出大的乱子。大司马此来,可以威慑怀有异心的人。下官也轻松多了。” 刘秀认真倾听着,联想到王半仙和那个假陈干的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耿纯所言不虚,邯郸真的很不平静。 不知不觉,耿纯把刘秀一行带到一处雄伟壮丽的宫殿前停下。刘秀来河北,还没有见过如此轩昂壮丽的宫殿,疑问道:“耿大人,这是你们的府衙吗?” 耿纯笑道:“下官哪有资格住在这里。这是赵王宫,是高祖皇帝封如意为赵王时所建。”刘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宠姬戚夫人的亲生子,高祖常夸“此子类我”,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没能立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后,惨遭吕后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则更惨。嫉妒心极强的吕后,惨无人道地断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双眼,却不让她死去,把她变成“人彘”,跟猪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吕后的惨无人道,刘秀心里一阵战慄,刚才还是轩昂壮丽的赵王宫,在他心里变成一座魔窟。便问耿纯道:“耿大人不带本官去府衙,来赵王宫做什么?” 第131页 耿纯道:“赵王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马是帝室后裔,居住王宫无可指责。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马一行住在王宫。” ◎第69节 顿生敬佩之心 “不,不,”刘秀连连摇头,但总不能把自己对王宫的畏惧心理说出来,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宫,居王宫乃是僭越。我为大司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宫。还是居驿舍吧!” 耿纯久闻刘秀盛名,今天亲见大司马言行顿生敬佩之心。便道:“大司马如此谦恭。下官只好遵命。”当下把刘秀一行带到府衙旁的驿舍歇息。 第二天,刘秀、邓禹等人在邯郸古都府衙开始处理公务。考察、抚慰地方官吏,审理督查冤狱讼案。傅俊、冯孝、马成等人则出城调查民生、边防的情况。 忙碌一天下来,大家疲劳已极,心里却非常兴奋,因为邯郸官清民正,百姓归服。偶有赵国豪族和赵王后裔怀有异心,因为慑于骑都尉耿纯的威名,也不敢轻举妄动。刘秀、邓禹相视一笑,都觉得耿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大司马及其部属正在奔波、忙碌。这时,奉命分赴各处安抚邑县的冯异、祭遵、王霸如期赶到邯郸,与大司马会合。府衙大堂上,冯异、祭遵、王霸衣冠齐整,表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向大司马汇报徇行县邑的情况。刘秀凝神聆听,不时插言几句。汇报完毕,刘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语。 耿纯在旁聆听,见大司马部属不同于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将相。功曹令史、护军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汉官的威仪在大司马僚属復见,骑都尉仿佛看到汉室復兴的亮光。 入夜,驿舍里灯光明亮,人影攒动。大司马麾下的英雄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分抚属县之事,热烈的谈笑声传出老远。赶来驿舍的耿纯受到感染,推门而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冒昧,也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不知方便吗?”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正中的刘秀立即站起来,热情而真诚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归服,本官正想听听你的经验之谈。”说着,一指身边的座位:“耿大人,请这边坐!” “多谢大司马!”耿纯感动不已,也不客气,便在大司马身边告罪坐下。 众人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谈论、争辩。时势、军事、民生、驻防等无所不谈。耿纯也与刘秀谈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谈心胸越开阔,越谈越投机,仿佛他也是大司马部属中的一员。三更夜半,部属们陆续散去歇息。驿舍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耿纯与刘秀还在低声谈论着,灯油干了,光线越来越暗,两人就在黑暗中交谈。 耿纯慨嘆道:“梁王刘永,不思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洛阳,攻城掠地,图谋自立。天下纷乱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于酒色,朝政日渐昏乱,如何復兴汉室?大司马乃帝室后裔,执节河北,举事不同寻常,正是汉室復兴的希望所在。耿纯不才,却有报国之志,愿追随大司马建功立业,留名后人。” 刘秀被其坦诚感动,遂把耿纯引为知己,叫着他的字道:“伯山赤诚之心,我怎么会拒之门外呢!可是,邯郸古城,尚有赵国遗族和宗室后裔怀有二心,非骑都尉不能慑服。伯山还记得,在城口,我问起陈干之事么?” 耿纯笑道:“在下以为陈干是大司马故人,问过陈干,却说没见过大司马,在下迷惑难解。见大司马不说,也就没问。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邯郸城外,我们先遇着一个自称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说我头顶煞气,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没有理会。不料,没走出多远,又遇着一个自称陈干的年轻人,拦住马头,说骑都尉包藏祸心,伏甲兵于城门,图谋大司马。所以,一到城门口,我便问陈干是谁。弄清楚那个陈干是假的,才放下戒备之心跟你们进城。” 耿纯心内,疑云顿逝,钦敬地道:“大司马果然有谋略,胆识过人,换了别人,真不敢进我的邯郸城。依大司马之言看来,那两个人都与故赵国豪族或邯郸宗室有关,妄图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邯郸不平静,令人揪心吶。” 刘秀趁机劝道:“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马麾下,继续留守邯郸。” 耿纯沉思良久,抱拳道:“属下遵命!” 雄鸡长鸣,天色大亮。两人一宿未睡,却毫无睏乏之意。刘秀留耿纯共进早餐。府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纯出府衙公干,刘秀等人则在府衙处理最后的公务,准备明日离开邯郸,出巡真定。 这时,傅俊走到刘秀跟前,禀道:“明公,有一个叫刘林的人,自称宗室子弟,前来拜见大司马。” 刘秀眉头紧皱,想起耿纯所说,邯郸宗室怀有异心的话。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见。何况并不是每一个子弟都有异心。于是,说道:“请刘林去客厅。” 傅俊遵命而去。刘秀丢下手头上的公务,起身去客厅,刚刚坐定,就看见傅俊引领一个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进来。那人一见刘秀,赶紧跪倒叩头。 “小民刘林给大司马请安!” 刘秀挥手道:“既为宗室子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第132页 “多谢大司马!” 刘林在旁边坐下,眼睛看着刘秀,开始自我介绍,道:“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汉景帝)七世孙赵缪王之子。家父贵为王爷,却被王莽所害,削王爵,处以斩刑。如今,王莽已灭,汉室復立,理应为家父平反冤狱,恢復王爵。” 刘林声音低沉,像是叙述一桩千古冤案。但是,刘秀的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流露嘲讽的神色。想不到刘林就是赵缪王的儿子,赵缪王刘元当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杀死数条人命,邯郸百姓恨之如骨。当时,平帝刘縯刚刚即位,王莽在王太后的支持下剷除了大司马董贤集团,初步掌握了朝政。当王莽看到邯郸官员呈上的万民诉状,控告赵缪王的罪行时,当即命大鸿胪上奏,削去刘元王爵,押至邯郸西市斩首。王莽执政直到篡汉自立,都是採取压制、削弱刘汉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愤恨、不满。惟独处斩赵缪王这件事为他赢得了口碑,赢得了人心。当时的邯郸吏民把王莽看成剷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济民的柱臣。 今天,赵缪王的儿子刘林来到大司马面前要求为罪有应得的父亲平反昭雪,恢復王位,刘秀岂肯答应。冷笑道:“赵缪王罪大恶极,按律当斩。这与王莽灭亡没有任何关系。刘公子不必费力了。” 刘林见毫无迴旋余地,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义愤地道:“赵缪王罪当伏诛,小民也以这样的父亲为耻。可是,不管怎样,家父的事与小民无关,小民还是宗室子弟,有着一颗报效朝廷的热心。愿追随大司马左右,为汉室效力。”说完,两眼望着刘秀,期待着答覆。 刘秀平静地道:“你有报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愿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国兴邦之才才行。” 刘林大言不惭,说道:“小民当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为乱,朝廷不宁。我有一计,只要大司马採纳,不费一兵一卒,赤眉百万之众,弹指可破。”刘秀动容。 ◎第70 急驰而去 “有何妙计?” “这还不容易,黄河水从列人县向北流去,只要决开河堤,河水倾泻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马,也只能餵鱼鳖。” 刘秀还没听完,忽地站起,面露怒色,斥道:“小子歹毒,类同乃父。几百万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万的良田被毁,你不觉得太残忍吗?‘民者,帮之本也,本兴邦宁。’失去了百姓,汉室能復兴吗?此计不可用!” 刘林吓得变了脸色,赶紧跪下,给刘秀磕头,结结巴巴地道:“小民……知错了。小……小民告退!”连滚带爬地跑了。耿纯回到府衙,见大司马面有怒容,惊问其故,刘秀据实相告。 耿纯愤恨地道:“这个刘林,一向不安分,来往于赵、魏、燕之间,多与赵国遗族、豪强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图谋不轨。” 刘秀忧虑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邯郸,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谨慎。” 耿纯轻松一笑,道:“大司马尽管放心地去吧,耿纯与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应对之计。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来。” 被刘秀斥责,狼狈逃出府衙的刘林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乱撞。走到街道拐角处,巷内突然闪出一人,向刘林笑道:“刘贤弟,看你满面愁容,莫非事又不济?” 刘林一听,是与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没好气地道:“王兄啊,人人都说你卜封百占百灵,我看你是一次也不灵。上次,你说依你之计行事,可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这邯郸就是咱们的天下。这次,你又说,我去见大司马……可是结果呢,耿纯没有除掉,我挨了一顿斥骂。我看咱们是没戏了。”王郎这时才告诉刘林他是刘子舆(孝成皇帝的儿子)。于是两人密谋自立为帝。邯郸豪族,赵国旧贵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闻听子舆将立,有封侯赐爵之赏,都蜂拥而至。于是刘林去连接张参,李育通谋起兵立子舆为帝。 王郎兵变的消息传进府衙,耿纯吃了一惊,对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王郎假称成帝嗣子刘子舆,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就连府衙里的吏属也在争论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说这个刘子舆是真是假。”吏属们争执不下,跑过来问骑都尉。 耿纯怒不可遏,大声道:“胡说。王莽时,就有人冒称成帝后人。王郎故伎重演,无非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们千万不可受其na惑。请随本官前去,缉捕王郎。” 吏属心中稍安,正要跟着耿纯外出。忽然陈干一身是血,冲进府衙,跪倒在耿纯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王郎兵马占据四门,守城兵卒不战而降。属下拼死逃出,前来报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马马上就杀到府衙。”局势变化这么快,吏属听了,慌成一团,耿纯也大吃一惊,大脑迅速转动,眼下邯郸吏民纷乱,惟有亲兵故属可用,难以手刃叛贼,只有逃出邯郸,向大司马刘秀告急。想至此,赶紧步出府衙,召集亲兵故属,上马驰向东城门。 耿纯刚跨上街头,就听见马蹄声响,李育率兵迎面杀来。耿纯大怒,大声道:“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杀!”挥马舞马,沖向前去。两下交锋,杀声震天。耿纯抵住李育,厮杀在一起。李育兵多,争相立功。战不多时,耿纯部属死伤过半,渐渐不支。耿纯不敢交战,连攻数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马就走,沖向邯郸东城门。李育随后紧追。邯郸兵变,百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大街上杳无人迹。耿纯畅通无阻,闪电般沖向城门。 第133页 李育在后面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把守城门的王郎兵卒听见,慌忙去推门轴。耿纯吓了一跳,城门一关,自己插翅难逃,必死无疑。在此危急之时,邯郸降卒中,忠于耿纯的兵卒突然杀出,沖向关城门的兵卒,王郎兵卒毫无防备,登时被砍倒数人。城门口大乱,城门迟迟关不上。耿纯一见大喜,拼命冲出城门。李育岂能放他逃走,穷追不捨,也跟着冲出城外。 邯郸城外五里,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驼峰,故名驼峰山。耿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弯弓搭箭,瞄准耿纯射去。箭头带着唿啸之声飞出,正射中耿纯战马的后屁股。战马疼得“唏liu!”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来,把主人掀落马下。山路边便是悬崖陡壁,耿纯摔落马下,身体翻滚着跌落悬崖下。李育飞马赶到,望着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耿纯滚下山涯,被陡壁上的松树枝桠阻挡,缓冲了下落之势,恰巧山下又是一层厚厚的腐败落叶,救了耿纯一命。但因受惊吓,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身戎装的年轻人身上,面前还站着十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戎装青年见他醒来,惊喜地叫道:“他醒了。骑都尉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耿纯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本官?” 戎装青年笑道:“我们哪里认识您?是您这身官服说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谷太守耿况。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阳给汉室天子进献,路经此地。从吏孙仓、卫包去山下方便,发现了大人昏迷在地。” 耿纯见不是王郎兵将,放下心来。上谷太守耿况素有贤名,自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死里逃生,竟遇着耿公子。他忙坐起身来,道:“本官是邯郸骑都尉耿纯,因受叛贼追赶,跌落山下。”遂把邯郸王郎假借成帝之后刘子舆之名,起兵叛乱的经过说了一遍。 耿弇闻听,勃然动怒,骂道:“一个卜者,竟敢借刘子舆之名,谋夺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请问大人要逃往何处?” 耿纯道:“洛阳大司马刘公,执节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马,商议讨伐王郎之计。” “耿大人身上有伤,如何去追大司马?” 耿纯这才觉得浑身疼痛,忙扶着耿弇挣扎着站起。伸伸胳膊,活动活动双腿。居然没伤筋骨,不过皮外伤而已。遂惊喜地道:“阎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诛灭。”说完向耿弇道谢,便要离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没有坐骑,何时才能追上大司马。我有马匹,可送给大人救急。” 耿纯停步,不好意思地道:“初次相识,怎劳耿公子赠马。” “国事为重,大人何必客气!”耿弇说着,与耿纯一起走向驿道。驿道旁,拴着耿弇十几人的坐骑,耿弇挑了一匹最为骠悍的红马,亲手把缰绳放在耿纯手上,说道:“大人请上马!” “多谢公子赠马之恩!”耿纯感激不尽,抓缰上马,辞别耿弇,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