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扑街写手穿成书商夫人》 第1页 [穿越重生] 《当扑街写手穿成书商夫人》作者:糖分适度【完结+番外】 一心想出书的扑街女写手 vs 连自家女人的面子也不给的书商 本文曾用名《相公每天拒我稿》《夫人又来投稿了》 扑街写手费悠悠穿到了古代,没搞清楚状况的她许了个出书的愿望! 事后她才知道,这寺庙求啥都不灵,只有姻缘灵!想不到菩萨居然曲线救国,给她安排了个书商相公! 就算是扑街写手也是要面子的,相公的大腿她不稀罕抱! —————————————— 穆衍书是风头正劲的当红书商,官商联姻只是他事业上的垫脚石。可自从把夫人娶进门,他的想法就来了个大转弯! 再有其他联姻对象贴过来时,他严词拒绝:我绝不拿婚姻做交易! 费悠悠:嗯?娇妻美妾,你不考虑一下? 穆衍书:只要娇妻,其他统统不要! —————————————— 坊间传闻一:穆夫人爱财如命啊! 穆夫人心里话:什么爱财如命,她明明是爱“材”如命啊!素材的材! 坊间传闻二:穆家书坊为了抢得书稿,都开始包养作者了! 穆衍书心里话:没错,我是包养作者了,但绝!对!不是为了她的书稿! 食用指南: 1.本文1v1,请放心食用 2.女主不娇气、会成长,男主不是冷血霸总 3.感情线为主,顺带有一些事业线、家庭线 4.最后:喜欢本文的小可爱请收藏~~~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费悠悠(费瑾悠)、穆衍书 ┃ 配角:沈飞舟、孟如嘉、卓一朗 ┃ 其它: 第1章 铜钟 这个夏天异常燥热,费悠悠从寄存处取回背包,走出了凉爽的图书馆。内外温差让她立刻出了一身汗,她顾不上擦汗,而是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了网文app,轻车熟路的点进了作者后台。她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本就惨澹的收藏量居然掉了三个,评论区也一如既往的冷清…… 明明身体还在出汗,心却是凉飕飕的。 不沮丧是不可能的,她作为“业余写文、专业扑街”的写手已经两年了,除了两本完结的小说有那么一点点水花,至今看不到任何出版的希望。可怜她的出版梦,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 紧握的手机突然持续震动,打断了她不断涌出的凄凉情绪。才按下接听键,就听到同事孟琳的大嗓门,“悠悠!我们明早去东鸣寺吧!” “东鸣寺?去干嘛?”东鸣寺是城郊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寺,她早有耳闻,但一次都没去过。 “当然是求神拜佛啦!”对方忍不住拔高音调,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飘来的白眼,“你不是又要写新小说了吗?临时抱佛脚去啊,难道你想再扑一次?” 孟琳说话向来直接,堵的费悠悠一时语塞。 电话的另一头没等到回应,就当她已经答应了,自顾自的约定了时间,“说好了啊,明早7点,我到你小区门口接你,就这样,拜拜!” “嘟……嘟……”电话挂断了。 费悠悠瞪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的撇撇嘴。好吧!反正明天是周六,从东鸣寺回来,她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码字呢! **** 一辆黑色轿车疾驶而来,副驾位的车窗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臂,向小区门口的费悠悠打招唿,“悠悠,上车!” 车上的冷气缓解了她的燥热,孟琳转过头来讪讪地说:“悠悠~不好意思啊,我出门晚了点,你等急了吧?” “还好~”她不在意的笑笑,毕竟离孟琳迟到的最高记录还远着呢。 孟琳一副“你果然懂我”的表情,用少有的温柔语调说道:“我介绍一下啊,这是刘哲,他在鸿月传媒公司上班,就是上个月开始谈的那个合作项目。” 难怪!她就说司机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合作公司的员工。看来两家公司之间还没谈出个结果,员工之间已经有进展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智能电灯泡,今天这样的场面她已经很熟悉了。她轻快的回了一句:“ok!”。 **** 东鸣寺不愧是千年古寺,香火鼎盛,一大早就已挤满了信徒和游客。刘哲与孟琳一路热聊,费悠悠懒洋洋的跟在后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偶尔应他们几句。 他们已经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好几座大殿,眼下正去往最后一个。大概是觉得冷落了费悠悠太久,孟琳和刘哲硬找了个话题拉她聊天。 “我听说费小姐业余时间爱写小说?是哪类小说呢?”刘哲客气的问道。 费悠悠一愣,没想到孟琳还提过这个,她简单回应道:“就是一些网文,言情小说这一类的。” “哦?最近在播的好几部电视剧都是网文改编的。费小姐的小说怎么样?火不火?” 费悠悠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着是装聋好还是装哑好。 “哎,悠悠文笔挺好的,但就是故事情节太老套了,火不起来。”孟琳倒是快言快语的帮她总结了一下。 第2页 虽然听着刺耳,但却是事实!谁让她的白月光,是抖一抖就能落下一层灰的才子佳人桥段呢。她的上一本小说就是白月光的集大成者,现在已经冷到北极去了。她只好偶尔胡思乱想一下,自己只是生不逢时而已,搞不好放到古代,她的小说会炙手可热呢! “哦~”刘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指着前方的建筑说道:“接下去这座大殿比较特别,据说是东鸣寺建的最早的一座……” 这座大殿哪里特别,费悠悠没仔细听,她发抖的双腿说明了一点——这大殿特别高! 可惜此时的大殿人满为患,刘哲便先带她们到东面的钟楼逛逛。 钟楼的构造简洁,最为醒目的是正中心那口直径一米多的铜钟,威严肃穆。钟壁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少游客正在钟壁上摸来摸去。 “他们是在摸自己喜欢的字,也算是某种许愿吧!”刘哲侧过头来向她俩解释。 孟琳一听就来了劲,拉上费悠悠往铜钟走去,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就应该好好摸摸,没准回头写书就特别顺了!” 不出所料,什么“福”、“财”、“寿”这些字,早已被游客摸得铮明瓦亮了。费悠悠沿着铜钟一边挪动一边找寻和写书有关的字。 “啊!这个好。”她绕了半圈突然看到了个“书”字。兴奋地伸出手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突兀地大叫:“啊~~~”,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声。 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钟体上的“书”字,在她眼里渐渐放大……成了她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 “插播一条最新新闻,本市东鸣寺刚刚发生一起惨剧,一名绝症男子在钟楼企图撞钟自杀,铜钟发生剧烈晃动,不巧击中对面一名女游客的头部,导致该女子陷入昏迷,目前还在医院抢救。警方经过调查后表示……” **** 嘶~好痛! 费悠悠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难道被铜钟击中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逐渐清晰,并开始变得嘈杂。有人不仅用力摇晃她,还在她耳边大喊大叫:“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接着她被人从身后扶着坐起来,是孟琳吗?她缓缓回头,费力睁开眼。 啊?!是不认识的女人,还穿着一身古装?她不记得刚才有见过打扮古怪的游客啊~ “孟……孟琳?”她结结巴巴地出声,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却不是自己的! “小姐你叫谁?我是望月啊。”那名女子言语间有些不悦。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有无大碍?” 一位老和尚挤进人群查看情况,见她一副呆愣的表情,额上直冒冷汗,该不是真撞出毛病来了吧?今日难得有尚书夫人前来寺里,偏偏铜钟的横樑竟然此时断裂,还撞了人。那位夫人还在寺中,万万不可多生事端吶。 费悠悠确定自己眼睛没瞎,那就只能是……完了完了,她竟然穿越了!她身子一软,险些再次晕过去。 老和尚见状急急说道:“快快快,把小姐扶到后面的禅房歇息一下。” 那名叫望月的姑娘连同另一个丫鬟素影,半拖半拽的把费悠悠送进了禅房,将她往床上一放。 “原来这就是贵人们的禅房啊?”素影难掩好奇,一双圆眼绕着屋内转了又转。早就听说东鸣寺的禅房只接待达官显贵,以她家主的身份绝无踏足的机会。想不到今日有这等运气,她已经忍不住要回府炫耀了! 望月用帕子抹了抹汗,见自家小姐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脸上隐隐露出些不耐烦,“小姐,你若是休息好了,咱们就赶紧去拜菩萨吧,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望月姐姐,让小姐留这吧!咱们刚好可以逛逛!”素影兴奋地在望月耳边低语,拉上望月出门,留下费悠悠独自在禅房里发呆。 额头的痛感拉回了费悠悠的心神,提醒她自己还带着伤。她环视一周,没找着镜子,倒是看见个水盆。她屏息凝神,把头伸了过去,倒影中的那张脸全然陌生,一张精緻的芙蓉面,一双闪动柔光的美眸……美则美矣,只是额上的肿包破坏了好一副娇颜。 费悠悠还没缓过来,自己和东鸣寺的铜钟无冤无仇,怎么就把她撞到了古代?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再撞一次铜钟,才能知道自己回不回的去了。她对这个不甚明智的想法没有把握,但眼前也只能搏一搏了。 她才刚想熘出去找铜钟,就听到门外有人对话。 “……回夫人,我家小姐是翰林院费侍读的女儿……” 费悠悠皱了皱眉,这声音和望月好像,可是怎么听起来像在发抖? “原来是费家的女儿,你带我去见见她。”另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一丝惊讶。 她突然反应过来,说的该不会就是自己吧!来不及细想,她匆匆躺回床上。禅房的门被人推开,只见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丫鬟,正向她款款走来。 那位夫人言语间满是关切,“费小姐,听闻你被寺里的铜钟撞伤了,我来看看你,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她一脸和气,可她身后的丫鬟却传出一声闷笑,不过又赶紧止住了。 第3页 想笑就笑吧……费悠悠认命地想,她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有些滑稽。望月上前扶她起身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位是杨尚书的夫人。” 尚书?她虽然分不清这里的官阶,但看着自家丫鬟缩了水的身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也有点软…… 第2章 许愿 正当费悠悠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行礼时,杨夫人已扶着她的肩柔声说道:“费小姐不必多礼,我们坐着说话可好?” 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好”,不过反应及时,又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应道:“是,夫人。”初来乍到,她已将“低调做人”列为保命的首要准则了。 “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杨夫人无视她额上的肿包,仍是热情的夸赞她,还安慰道,“这额上的伤用不了几日便会消退,你不必忧心。” “多谢夫人关心。”费悠悠低眉顺眼的样子,配上原主轻细的声音,倒挺像个大家闺秀。 “你这孩子,这么些年不见,越发文静了。”杨夫人握着她的手加大了一分力度,颇为动情地说道:“你娘病逝前,我去贵府探望,那时你不过五岁。如今已出落得比你娘还美上几分,我甚感欣慰。” 她的手僵了僵,这是什么运气!碰上的竟是原主旧识。她好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人看穿身份。眼下只好惜字如金,少说少错了。 杨夫人只当她是害羞,笑眯眯地问道:“你爹将你许了谁家?” 她心中一抖,决定使出保命的第二准则“装傻充愣”,厚着脸皮把问题抛给望月。 望月见自家小姐一声不吭,还老拿眼瞟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代她回话:“回夫人,我家小姐还未许人呢。” “还未许人?可是费小姐已过了十……” 费悠悠半垂着眸,耳朵却竖得老长,怎么不说下去?她还指望着听出些关键信息呢。她缓缓抬头,正好瞧见杨夫人尚未收起的表情…… 这表情她懂,原主是个错过婚龄的老姑娘无疑了,不然杨夫人为何如此怜悯地看着她。 “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果真毫无主母风范。”杨夫人意味深长地嘆道。 正巧此时下人来报,说是大殿内的闲杂人等已尽数清出,尚书夫人随时可去上香。 “那正好,你同我一道去吧。”杨夫人径直牵起她的手,往大殿走去。先前喧闹的大殿已安静下来,殿内香火扑鼻,烟雾裊裊。费悠悠抬头望去,一尊菩萨法相矗立眼前。倒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庄严肃穆,反而是慈眉善目看着亲切。 一旁的丫鬟端上水盆供杨夫人净手,而后小僧递上檀香。杨夫人跪在拜垫上喃喃有词了一阵,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先前安排费悠悠去禅房休息的老和尚也在场,杨夫人与他低语了几句,转身对费悠悠说道:“我与住持还有事要谈,你上完香在寺里等我便是。”语毕便随老和尚离开。 费悠悠才刚要松一口气,却被人从身后向前推了几步。“小姐,你别愣着了,快拜吧!”望月低声催促道。 “可是……” “可是什么呀?我们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发愿嘛。”望月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一旁净手,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跪在拜垫上了。 可是还没有人告诉她,这尊菩萨管什么吶? 她只好煳里煳涂的闭上眼,把能想到的愿望都念了个遍,至少能有一个猜中原主的愿望吧!到最后,她顺便把自己的出版梦也小声附上,“请菩萨保佑我能出本书吧!”接着郑重的拜了三拜。 她絮絮叨叨的时间实在太长,等她起身,明显周围的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僧大概怕她又冒出什么新愿望要叨唠菩萨,忙引着她出了大殿,美其名曰欣赏景色。 她求之不得! 她这会才有心思仔细观察起东鸣寺,与穿越前相比,此时的东鸣寺规模尚小。除了方才她所在的大殿,穿越前见过的其他大殿都还没有踪影。她装作不经意地朝钟楼看去,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钟楼内空空如也! “铜钟……哪去了?”她结结巴巴的问道,难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铜钟若是没了,她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弥陀佛,那铜钟年久失修,早该取下修缮了,方才撞到女施主后便砸在地上,住持命人拖去后院了。”方才递香的小僧答道。他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眉眼很是和善。 “那……何时能修好?”费悠悠心绪不稳,这意味着在此期间,她只能继续假装费小姐了? 小僧摇摇头,“这可不好说,短则几月,长则一两年。” 费悠悠不禁有些恍惚,不久前自己还拿着手机站在这拍照,可现在却连何时能回去都茫然无知……也不知道她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和我开什么玩笑……” “阿弥陀佛,施主且安心,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小僧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能顺着她的话回道。 她虽心中苦闷,可也不敢轻易向小僧吐露,“绝不作死”是保命的第三准则……她试探着开口:“小师傅,若是某天我们遇上了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事,该如何应对?” 第4页 那小僧眉眼带笑的应她:“佛曰,凡事不可解,即为缘分。在小僧看来,顺其自然就好。” 她不死心地继续问:“那你说,我要如何知道这缘分是好是坏?” “善缘、孽缘,全在施主的一念之间。”小僧垂眸说道,他抬眼见费悠悠仍是愁眉不展,又补了一句,“女施主莫担心,菩萨知你诚心发愿,定会给你配一段好姻缘的。” 姻缘?她一头雾水,他们方才的对话里,哪有提到姻缘? “可不是,都说来东鸣寺求其他不灵,唯独姻缘灵,小姐这下不用愁了。”望月也在一旁附和道。 东鸣寺?求姻缘?! 费悠悠的小脸霎时惨白,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方才杨夫人也求了……” “杨夫人那是替她女儿还愿来了。去年此时杨小姐来此求姻缘,不多时便嫁了个如意郎君,前几日又诞下小少爷,故而由杨夫人代为还愿呢!”小僧笑得眉眼弯弯,自从有了杨尚书家的这桩美事,东鸣寺的香火是越发兴盛了。 她脑袋轰的一声响,所以她刚刚叽里哌啦的许了一通愿望,根本就是白许了。原主费小姐来东鸣寺,求的是嫁人?! 此时的她自然是想不到,方才的愿望会以何种方式“得偿所愿”! **** 六月的午后,仅有的一丝夏风也夹着热气,让人不由得燥热起来。 杨尚书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名男子。两人皆是气质不俗,其中着青色朝服的男子约莫三十有余,五官文雅,给人惠风和畅之感。 身后那人则是一身青灰色长衫,身形颀长。面上虽未带表情,但剑眉朗目透着勃勃英气,此时他一双薄唇紧抿,面上带着谨慎。 着朝服的男子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正色看向身后之人,低声问道:“你真想好了?要知道,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吶。” 那人声音清朗,“那是自然。” 朝服男子抬头望了眼杨府的牌匾,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他拉着长衫男子后退了几步,确信前方的家丁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才皱眉说道:“我可不是推脱啊,只是如今书坊生意兴隆,就算不仰仗尚书大人,也已日进斗金,比起你刚接手时好上太多……” 对方没有插嘴,静静听他说着。 他咬咬牙把心里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以尚书大人与我季家的交情,引荐你倒是容易,可难就难在这日后的关系维护上!你若是不能顺他的意,反倒是惹上麻烦……”他自认已将风险说得明明白白,对方应该听得进去吧? 长衫男子闻言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说道:“姐夫说的是。不过眼下正是民间书坊发展的大好时机,穆氏书坊若能得尚书大人认可,便有机会跃升一流商行之列。这等良机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倒不知你有这等宏愿……”朝服男子显然有些惊讶,但也只能认了。他这位内弟才识出众,经营的书坊又颇受士大夫推崇,想必能得到尚书大人的青睐。 他突然想起什么,轻声笑道:“你不知道尚书大人的绰号吧,人称杨月老,若是不小心让他知道你尚未婚配,说不准还要给你牵红线呢。” “若大人有此意,我求之不得。”长衫男子语气淡淡,听不出是期待还是抗拒。 才刚迈开步的朝服男子一脸惊诧的回头,嘱咐道:“一会在大人面前,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说。若他当真了,乱点鸳鸯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长衫男子没有犹豫的答道:“尚书大人愿意牵线,谁家的女儿倒也无妨。” 朝服男人一时语塞,“你?何必连婚姻大事都要搭上?” 长衫男子仍是一副平常的口气,“你知道我向来不在意儿女情长,娶哪位女子,于我而言并无差别。如今穆氏书坊想和官家走得近些,有机会联姻也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朝服男子心知自己无力劝阻,无奈道:“罢了罢了,听天由命便是,我们进去吧!” 杨尚书的书房里,传来家丁禀报:“老爷,工部员外郎季大人带着客人到了。” “有请!”杨尚书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见客。 “下官季铮拜见尚书大人!”朝服男子一面朗声说道,一面作揖。 “草民穆衍书拜见尚书大人!”长衫男子位于其后,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季贤侄不必多礼,这位便是你先前提到的内弟?”杨尚书望着眼前二人,开口问道。 “回大人,正是在下的内弟穆衍书,他如今是穆氏木容堂书坊的掌事。”季铮毕恭毕敬地回答。 杨尚书微微扬眉,“哦?想不到木容堂的掌事如此年轻。”他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笑道,“老夫的半个书架,恐怕都是你木容堂印刻的书了。” 穆衍书闻言深鞠一躬,从容应道:“承蒙尚书大人垂爱,实乃木容堂之幸事。” 杨尚书微笑颔首,招唿两人坐下慢聊。书房外仍是一片燥热,屋内的穆衍书却内心平静,他镇定地回着话,不着痕迹的将拟好的说辞徐徐托出。 第5页 作为商人,他早已将利害关系想得清清楚楚,做好让木容堂逐步走进朝廷视线的打算。今日来,便是投石问路。 他并不急于让尚书大人高看木容堂一眼。若是想稳稳地往上走,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对此他有足够的耐心。 第3章 费府 还愿归来的杨夫人满面春风,瞧见吴管家正带着丫鬟从书房中走出,手里还端着用过的茶具和点心。难得相公在书房见客,她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待她踏进书房,却见杨尚书立于书架前一动不动。 两人在禅椅上坐下,杨尚书这才说起自己的想法,“今日季铮带他内弟前来拜访,那位穆公子年纪轻轻,竟已是木容堂的书坊主了,果真有几分能耐。” “区区一名商贾,老爷怎么还放在心上?”杨夫人不以为意地端起茶盏。 “若是其他商行自然无需理会,可他经营的是书坊。”杨尚书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引得杨夫人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书坊又如何?” 杨尚书捋了捋鬍子,慢慢道来:“如今民间坊刻发展甚快,不仅印刻质量不比官刻差,速度还快于官刻数倍。何况官刻向来承袭少做少错之风,尽是些四书五经,坊刻却是经史子集笔记小说,花样繁多。眼下颇受好评的书册,无一不是出自民间书坊之手。” 杨夫人点点头,想起自己前阵子所看的世情小说正是坊刻。 杨尚书忽而压低声音说道:“近几年这坊刻的影响已大大超过官刻了……就连皇上都在考虑,是否要将法籍的印刻交给民间的书商了。” “竟有这等事!”杨夫人吃了一惊。 “依我看,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皇上若想推行新法籍,靠官刻是无望了,自然需要找些可靠的民间书坊……”这话不必往下说,杨夫人已懂其中的奥妙。如今朝廷表面上势力均衡,可暗地里谁不是招兵买马,壮大各派系的实力,她家相公也是一样。 杨尚书缓缓开口:“我听闻他尚未婚配……” 杨夫人自认已明了他的想法,要拉拢人心,这姻亲关系最是稳妥,“相公想在下面的人之中,挑位姑娘与其婚配?” 不料杨尚书却摇摇头,心中有另一番盘算。若能将书坊收入自己的羽翼,之后必将大有作为。可若动静太大,遭到其他派系关注,恐怕有人要从中作梗。再说这穆家靠不靠得住,他也心里没底。眼下还是暗地里收买人心,明面上不动声色的为好。 “不能从咱们自己人里挑,夫人你就这般,找找那些有意告老还乡的,或是家世微薄的,总之朝中无势,从这些人家中挑一位姑娘,切莫大张旗鼓。”杨尚书轻拍夫人的手,低声嘱咐她。 杨夫人突然掩口笑道:“我这会就有个绝佳人选!”接着便说了今日遇见费侍读千金的事。 杨尚书颔首,他与费侍读是同科进士,不过这些年鲜有交集,倒不知费家是何情况。 杨夫人耐心向他说明:“他的原配早早人便殁了,继室至今未给小姐寻个好人家,都已年过十八了。”官家千金大多在十五六岁便嫁了,哪有人十八还未嫁的! 杨尚书不甚在意后宅之事,倒是将费侍读的官运细细思索了一番,“他如今是从五品,常年待在翰林院,也未结交些朝臣,恐怕是再难升官了。若是让穆家与他结亲,倒是稳妥。” 杨夫人见此事越发有眉目,当下决定改日到费府坐坐,将这桩美事敲定。 **** 费悠悠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往“家”的方向驶去。先前她婉拒了杨夫人送她回府的提议,让望月和素影好生失望。以至于此时费府的马车里像是坐了三尊佛像,除了老旧的车身吱呀作响,再无其他动静。 费悠悠苦恼着铜钟的事,如今她别无他法,在铜钟修缮完成前,只能顶着费小姐的身子冒充她。说不定费小姐也在自己那副身体里,待到缘分再起,她们或许还能交换回来。如此一想,她心头笼罩的阴霾才渐渐散开。 不过冒充费小姐,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的写作素材,是完全不用愁了。原先一写就尴尬的古代场景,现在都活灵活现的展现在她面前,这感受不知道有多真实!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眼前的一切统统记下来了。 她悄悄瞟着同车的两位丫鬟,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假装费小姐,才能不露馅?千万别在换回来之前,就被当作妖魔处理了,丢了卿卿性命。 她主动打破沉默,想从丫鬟口中套些信息。那位叫素影的丫鬟年纪小,几句话就聊了起来,叫望月的丫鬟却是不动声色。 望月此时满腹狐疑,她家小姐素来喜静,旁人若是不和她说话,决计等不到她开口。可如今……莫非是在东鸣寺一撞,转性子了?她仔细注视着费悠悠,脸倒是那张脸,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不过总归是姑娘家,用不了多久望月也加入了她们的聊天。 她的运气不错,素影入府才个把月,对费家上上下下满是好奇,简直就是她的神助攻。而望月已在费家三年,知晓不少内情,正好能一一解答。 在她有意无意的推动下,终于聊到费小姐的婚事为何耽误了。 第6页 望月见小姐一脸和气,这才开口说道:“少爷前两年得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这病一拖就是两年。” “府上就这么一个少爷,夫人拿他当命根子,日夜精心照料,哪还有心思管其他事情。况且我听嬷嬷说,先前有意迎娶小姐的人家,一听说少爷病重,就没了下文。好在今年开春,少爷的病渐渐好了,夫人这才对小姐的婚事上了心。” 这番话倒让费悠悠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继室夫人故意使坏,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无暇顾及她。若真是这样也好,她可没有宅斗的天赋,只要有个安心的容身之地,让她待到穿回去的那天就可以了。 望月见她心情不错,趁机说道:“小姐,你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唯唯诺诺了。此番回去一定要催催夫人,让她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千万别再耽误了。”这话听起来比她这个小姐更有主张。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穿越的机会她宁愿用来搜集写作素材,至于男人,可不在她的计划中!更何况她只是个“房客”,能装几天都不知道,终身大事还是让正主自己决定吧! 马车缓缓停下,费悠悠慢吞吞地下了马车。费家在整条巷子的屋宅中极不起眼,没想到费大人虽是朝廷命官,宅院却有些寒酸。 费悠悠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与此同时一抹黑影闪出,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从侧面撞上了。费小姐的身子骨可是弱柳扶风,这一撞便直接趴到地上去了。 她心中怄火,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撞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有第二次! 她呲着牙撑起身子,怒目看向“罪魁祸首”,不想竟是个十岁上下的瘦小男孩。此刻他满脸涨的通红,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望月出声问道。 少爷?她先前还以为是个少年,没想到还是个孩子,她的火气不自觉的消了大半。 “我……我在和大田比谁跑得快,没注意到姐姐。”男孩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身后一个家丁满脸堆笑,连声附和:“是是,少爷不是故意冲撞小姐的。”。 “无妨。”她不打算与孩子置气,还努力向他挤出一抹微笑。 费小弟怯生生地看她一眼,转而一声不吭的跑了,家丁急急忙忙追在后面。 费悠悠微微皱眉,是她的表情做得不对吗? 先前她还在纠结回府后的礼仪,想着先去拜会夫人。如今一撞,不仅衣服脏了,胳膊也有点疼,索性回房再说。可是望月和素影都在等她先走,她只好咬牙碰碰运气,向右边走去。 “小姐这是要去厨房么?”身后响起望月纳闷的声音。 她讪讪地停下步子,故作镇定的说道:“方才撞得我都眼花了,还是望月你开道吧!”她伸手扶额,避开望月疑惑的眼神。 跟着望月走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左侧最里间才是费小姐的闺房。 推开房门,她的注意力瞬间被屋内的格局和陈设攫去了。先前她查了不少古代闺房的资料,仍是模模煳煳,现在看着眼前的场景,立马与记忆中的文字一一对上……她心口热流四窜,激动的快要落泪了。 “小姐,要换下脏衣么?”望月见她进屋后就站着不动,只好开口问她。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仍停在书案的摆件上,捨不得移开。 这闺房不大,东西倒不少,外间设有书案、书架,窗前摆着琴架,里间则是小姐的卧房。卧房的结构紧凑,除了床和衣柜,就只有一张供小姐梳妆打扮的桌案了。 她好奇地拿起桌上的铜镜,镜面映照得算不上清晰,但依然可见她娇美的面庞。她皱了皱眉,镜中美人也眉头紧锁,她扯扯嘴角,镜中人也弯起红唇。她一时还不适应这张新面容,怔怔地望着铜镜。 第4章 好事将近 费悠悠摩挲着新换上的衣裳,面料虽说上乘,可看得出来有些旧了。加上她瞥见衣柜里不过寥寥数件衣物,看来费小姐的日子过得相当朴素了。 望月见她又是摸衣袖,又是摆弄衣角,以为她对旧衣心生嫌弃,劝她道:“小姐若能早日出嫁,还愁没有新衣服穿么?要我说,还是趁热打铁,今日就催夫人才是。” 才提到夫人,门外就传来素影的声音:“小姐,夫人请你去花厅一趟。” 费悠悠小脸一垮,该来的也躲不过去。待她赶到花厅时,一名妇人正坐在主位上,想必就是费夫人了。 她照着之前看过的礼仪行了礼,见周围人没什么异样反应,想来是做对了。不由得暗暗松口气,原本担心自己会做的磕磕绊绊,却意外的顺畅自如,连她自己都大感欣慰。 费夫人见她额上带伤,便询问了几句,又让素影去医馆为她拿药。 费悠悠乖巧道谢,悄悄抬眼观察,费夫人气色一般,不似杨夫人那般红润光鲜,身形也有些消瘦。那张脸似乎总是皱着眉,不见舒展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的偷偷打量的举动,早已被费夫人发现。平日里费小姐皆是低头不语,哪像今日这般大胆,费夫人忍不住开口问她:“瑾悠,你可是有话要告诉我?” 花厅内一阵安静,直到望月在身后戳她,她才勐然反应过来,瑾悠是费小姐的闺名? 第7页 她摇摇头,刚想说出个“没”字,身后又是一戳。她面色一滞,生怕背后的人会一直戳下去,只好提了与杨夫人偶遇之事。 费夫人闻言有几分惊讶,不过听闻并未冲撞到对方,便放心的让她们退下了。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费悠悠觉得原主的人生与她竟有些许相似。只不过她的继母待她刻薄,相比之下,费夫人虽然算不上亲厚,但还有几分关心。 **** 入夜,穆府的帐房里仍灯火通明,几名帐房先生还在帐册上写写画画,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身青灰色袍子的穆衍书端坐在桌前,翻看着已理好的帐册。 一名年轻的帐房先生在其他人的目送下,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穆爷,这个月官郎巷分店的生意真是不错,比上月足足多了两成。”他双手托着新理好的帐册,往穆衍书的面前送去。 “两成?”穆衍书低声重复了一遍,伸手接过帐册翻开查验。 趁着空档,帐房先生迅速用袖子抹了把汗,目光在穆衍书和帐册之间游移。想当初能进穆家的帐房,他是何等的高兴。穆家的木容堂书坊口碑俱佳,给的月钱也比其他家高出不少。可他来了之后才知道,这穆家月钱虽高,可得之不易啊…… 相比于其他商行只在年底一併做帐,这穆家的帐房们却得月月做帐,断不能马虎敷衍。穆爷每到月底,都会亲自来帐房查看。偏偏穆爷有能耐,短短半日就能将这一个月的帐目理清,其中若有差池,都逃不出穆爷的法眼。 说起来,他能有机会进穆家工作,全因之前的某位帐房先生做了本煳涂帐,被穆爷赶了出去,这才有了空缺。 “官郎巷分店的帐目,为何明明只售书三百余册,却有进帐七百两?远高于其他分店。”穆衍书指着帐本中一处记录问道。他语气淡淡,听的人却吓了一跳,连忙捞过帐本,回他道:“容小的查验一番。” 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翻页声,另外两名帐房也凑上前,三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那名年轻帐房才重新禀报:“这是因为上月有一大户赊了帐,这月才来还帐。掌柜在帐册中记得潦草,我们才误将它计入这个月的帐里。”说完后头也不敢抬,垂着眼等穆衍书的训话。 穆衍书瞧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生,估计是才来不久的新帐房。看得出此人做事认真,上个月这帐本还一塌煳涂,眼下已经理得相当清晰了。不过眼前的错误无法忽视,他提醒道:“你将此处拿去修改,穆家的帐本自有一套记录方法,你若有不会的地方,多请教其他几位先生。” “是,穆爷。”那帐房见没有挨骂,长吁一口气,赶忙回去补救。 门房前来禀告有人找他,穆衍书抖直了发皱的长衫,走到自家院门口。 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厮正等在那里,见他露面,忙上前作揖,压低声音说道:“穆爷,吴管家派我来和您说一声,他已探了大人的口风,大人对您颇为重视,还提到婚配之事,看起来有为您保媒的意思。夫人也在准备给姑娘家的登门礼,只是夫人想拜访哪家……尚不清楚。吴管家让您再等等,一旦他有了消息便会知会您。” “好,有劳了。”穆衍书点点头。 门房上前给了那小厮一些赏钱,那小厮欢欣不已,忙不迭道了谢,随后就消失在巷子里。 杨尚书的态度与他设想的一致,定是看清了眼下的形势。如今朝中太平,皇上登基不久,想必要大干一场,民间坊刻的发展也是顺势而为。朝廷需要靠的住的书商,而他则想把木容堂推到第一书坊的位置上。既然杨尚书想通过做媒笼络他,那他也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 他回身往院子里走,心中添了几分打算。 **** 费悠悠没有想到,千金小姐的生活如此单调,简直就是清汤寡水,食之无味啊! 昨日因为受了伤,费夫人特许她在房里用饭,还免了她晚间的问安。她闲的发慌想出房门转转,却引来望月的惊讶,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要办。她一时也找不到藉口,只好默默的退了回来。 今日一早她就被望月叫醒,洗漱一番后匆匆赶往主屋,向费老爷和费夫人请早安。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费老爷,只见他年近五十,略显清瘦,不时捋捋自己的山羊鬍,倒是和她想像的有些相似。 费老爷不是能言善道之人,父女俩也难得交心。今日见她有伤,费老爷算是多关照了几句,便再无其他言语。 她不敢停留太久,生怕露出破绽,正准备告退,忽然听到费老爷开口:“咳……我与你娘商量了一下,待你头上的伤好了,就请一位老嬷嬷上门,教导你些女子礼仪、持家之道。” 她心里一惊,她在费家的安生日子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她小心地将疑惑问出口:“女儿不知道是做错了什么?” 她这一问,倒是让费老爷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反问自己,“不……你别多心,姑娘家本就该有人教导你这些。”费老爷还想解释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却没再出声。 费悠悠只好揣着疑惑告退了。 “恭喜小姐,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嫁出去了。”望月见四下无人,喜孜孜地对她说道。 第8页 她慢下脚步,想让望月说清楚点。 “各家小姐出嫁前,都会请老嬷嬷教导一番。如今老爷也给小姐请了嬷嬷,那自然是好事将近了。” 望月说的条条是道,可在她听来,却是大大的噩耗。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成为古代小说里的女主角。 她瞬间后背一凉,加快了回房的脚步。 第5章 说亲 费悠悠已经枯坐在书案前许久了,手中握着毛笔,面前摆了好几张满是墨迹的纸。 作为不会用毛笔的现代人,她尽力了…… 手中的笔不听使唤,她才稍稍用力,就在纸上留下一滩墨渍。她很快认清现实,要求降到能辨出是什么字就好。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到古代,她就应该从小学兴趣班开始,就果断选修书法才是,如今就不必对着煳作一团的书法干瞪眼了…… 纸上记录的正是她这两日观察到的各种人事物,她小心的一一摊开,静待墨迹干透。脑袋才稍稍放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东鸣寺里的离奇遭遇。她嘆了口气:钟楼的修缮不知何时能好;费氏夫妇又想早日将女儿嫁出去;而她和费小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换回来…… 问题接二连三的蹦出来,搅成了一团浆煳,让她安不下心来。正当她愁眉苦脸之时,余光却瞥见窗前掠过了一个黑影,这瘦弱的小身板除了是费小弟还能是谁?他是来找自己的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等了一会也无人敲门。难道刚才看错了?她纳闷地拉开门,却正好瞧见费小弟轻轻将半碟子点心搁在地上。顿时四目相对,她正准备打破僵局,那小身板就慌慌张张的跑开了。离了好几米远,费小弟才红着脸回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昨日撞倒了姐姐,这糕点,是给姐姐赔罪的……”话未说完人已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尾余音。 这倒出乎费悠悠意料了,她还以为小孩子忘性大,早将昨日的事给忘干净了,没想到还有心给自己送来了点心。她端起碟子细细打量,是几块兔子形状的糖糕,想必很讨孩子喜欢,费小弟居然也捨得送给她? 她尝了一小口,双眼蓦然放亮,如此香甜可口!太可惜了,这么好吃的点心怎么没有流传下来?她心满意足地一口接一口吞下,不一会碟子就空了。 一份美味的点心不仅满足了她的胃,还顺便安抚了她的心。这世间还有太多美好她没有尝试过,与其一味的担心,倒不如抓紧时间体验这个时代的生活。若真有一天她回到现代,绝不能让自己后悔才是! 她重新打起精神,先前写好的笔记已干透,她小心折好。若是被其他人瞧见,恐怕会惹来麻烦,可藏在哪里好呢?她在房里绕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妆匣。那妆匣就搁在她床边的桌案上,约为女子的两掌长宽,大小刚好可让她抱在怀里。 妆匣的上层分为两小格,放着几对精巧的耳环,以及一副银镯子。中间的隔层则放香粉和胭脂。而最下面一层空空荡荡,除了一支金簪外再无它物,正好可以将笔记藏在里面。 她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放进妆匣最底层,又一层一层的理好,左看右看没什么破绽,这才放心合上。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机警的从里间探出头来,望月正好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杨夫人来了。”望月顾不得擦汗,急急向她说道。 “杨夫人?”她闻言一怔,没想到与杨夫人还会有交集,“她来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眼下正和夫人在花厅说话呢。”望月凑到她面前,言语间满是羡慕:“真不愧是尚书夫人,带了好多登门礼,阵仗可大了!” 登门礼啊?这么讲究……她心里暗暗盘算着,等杨夫人走后要找个什么理由,好去围观一下古代的登门礼。 可惜真等杨夫人走后,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 “说亲?!”费悠悠瞪大双眼,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万万没想到,噩耗竟来的这么快! 费夫人呷了口茶,缓缓说道:“杨夫人说前两日在东鸣寺见着你,甚是喜欢,又听闻你尚未婚嫁,这就赶着来为你说亲了。” 她心里一抖,袖筒里紧握的双手出了一层薄汗。 “杨夫人已将那位公子的家世与你娘讲明,听来确实是桩好姻缘,你且坐下,让你娘与你说说。”费老爷朝她招招手,又示意夫人讲下去。 费夫人拿起手边一张帖子,边看边说道:“此人姓穆,名衍书,年龄二十有七。相貌能力皆为上乘,如今风头正盛的木容堂书坊便是他家的产业。只不过……他家世代从商,这身份与我们书香人家相比,未免逊了一筹。” 费夫人言语间略带点惋惜,不过马上又抬高音调说道:“但这穆家的长辈已先后过世,如今穆家就是他当家,若是瑾悠嫁过去,那可就是当家主母了!比起上头有婆婆嫂嫂的女子,日子会好过的多。” 这番话说完,费夫人等了好一会,也未见费悠悠回话,她只当是姑娘家害羞,便转头看向自家老爷,盼着他来说句话。 费老爷接到夫人的眼神,轻咳一声说道:“照杨夫人所说,这穆衍书一表人才,名声尚佳,虽说他出身商贾,但家中衣食无忧,老夫以为这婚事也不算委屈。依我看,要不……就答应下来?“他这话虽是对着费夫人说的,可眼睛却看向费悠悠。他们父女俩少有交心谈话的时候,他一时也没把握,自家女儿会作何想法? 第9页 费悠悠垂着眸,虽然表面上假装镇定,可心里早已七荤八素了。她若是答应,万一此人并非费小姐的良缘,岂不是将人推入了火坑?可若是错过了,真把费小姐耽误成了老姑娘,她又如何交代?一时之间,她陷入两难,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埋头不语,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她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费氏夫妇那边也面面相觑,两人相互使着眼色,想让对方先开口。彼此拉锯了一番,仍旧没人吭声。费老爷索性转移视线,拿过那张帖子看了许久,突然皱眉说道:“方才听到此人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如今一看,果真是他!” “老爷说的是谁?”费夫人一脸困惑。 费老爷捻了捻鬍鬚,说道:“八、九年前曾有一人,不到二十便中了举人,我在翰林院还曾见过此人答卷,着实让人惊艷。可不知何故,他随后退出仕途再没消息了。如今我看这帖子上的名字,丝毫不差啊~” “还有这等人?”费夫人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捨得放弃大好仕途不走,反而去从商? 不仅是费夫人,费悠悠也愣了愣,在古代弃政从商?看来这位穆公子走的不是寻常路啊。 费夫人刚想张口说什么,家丁大田就小跑进屋,说是小少爷嚷嚷着肚子疼,嘴里喊着娘。费夫人一听便坐不住了,立马起身看望儿子去,走之前留下话来,这门婚事接不接受,都听老爷的意思。 费悠悠目送费夫人离开,心里纠结着是不是找个藉口,先拖一拖。不料费老爷却先她一步开口:“瑾悠,这婚事,你怎么看?” 她掌心发汗,小声道出心里反覆演练的说辞:“女儿觉得……还是要看看这穆公子的为人品性,再做决定……” 她不敢胡乱答应,又不能耽误费小姐的机缘。思来想去,她能做的唯有帮费小姐把把关了。若对方是个轻浮小人,或是道貌岸然之徒,她定会拼尽全力反抗,绝不会放任费小姐嫁给这种人。 费老爷点点头:“好……爹也觉得此事尤为重要。杨夫人让咱们三日内给个答覆,爹明日就去找人打听打听,看看这穆公子是否值得你託付终身。” 入夜,费悠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虽说费老爷答应她,会了解过穆公子的品行后再做决定。可这费老爷一介文官,恐怕也只能打探到明面上的消息。至于此人私底下的品行……她心里没有把握,就怕煳里煳涂的答应了,会坑了费小姐。 她咬咬牙,决定亲自上阵,全方位打探一下穆衍书! 既然费老爷他们提到此人是经营书坊的,那她明日就先去书坊转转,从他店里的伙计入手,探探他的口碑。她下定决心,这才安心的睡着了。 穆家的院门口,一个小厮正轻声转达着消息:“穆老闆,吴管家说人选已经定了,是翰林院费侍读家的小姐。今日夫人已亲自拜访了费府,不过眼下吴管家还没得到消息,不知这费家是怎么回的。” “哦?费家……”穆衍书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了,你代我转告吴管家,多谢他此番相助,穆某改日向他道谢!” 送走了小厮,穆衍书转身回了书房,屋内有一中年男子在等他,正是穆衍书的表哥陈言。陈言见他现身,忙上前问他:“如何了?” “他们定的是翰林院费侍读的女儿。”穆衍书语调平稳,放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 “翰林院侍读?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员!衍书,这门亲事看来不错。”陈言原本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转而带有喜色。可迟迟没等到穆衍书的应声,他颇为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这是……不满意这婚事?” 穆衍书提起笔,继续先前未完成的画作,淡淡说道:“此事还未正式定下,还是待之后再说吧!” 第6章 初遇 次日天刚大亮,费悠悠惦记着出门的事情,早早就到费老爷和夫人屋里问安,顺便提了去街上逛逛的想法。费氏夫妇面面相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费小姐竟然主动要求出门了? 费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旁的望月,该不是这丫鬟在小姐耳边吹了什么风吧?吓得望月用力摇头,忙着撇清关系。别说夫人他们惊讶,望月也摸不着头脑。 得到费氏夫妇的首肯后,费悠悠回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望月又从箱底翻出帏帽,帮她穿戴妥当。费老爷虽说是个从五品官员,可翰林院是个实实在在的清水衙门,唯一一辆老旧马车还得送费老爷进宫。费悠悠此番出门,只能靠自己步行了。 “小姐,你今日想去何处逛逛?”望月跟在她身后问道,手上捏着擦汗的帕子。 “木容堂书坊。”她说的直截了当。 “啊?小姐你这是要去见穆公子?”望月愕然,她家小姐何时这么大胆了?亲事还没定下,便要私会公子? “谁说我要去见他了?”费悠悠挑眉说道:“我只是想去书坊看看,顺便……问些事情罢了。” “可是……少有女子进书坊呢。”望月来费家做丫鬟之前,也曾跟着不同的主子逛过铺子,可都是胭脂水粉、首饰衣料的铺子,还从来没见过哪位小姐或夫人去过书坊呢。 第10页 费悠悠不以为意,“既然女子能读书写字,买书看书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无需担心。” 沿途她向位书生打扮的公子问了路,原来这木容堂书坊在城中有多家铺子,最近的便是开张数月的官郎巷分店了。 待她和望月顺着书生的指点到了书坊门前时,正是书坊最热闹的时候。比起两旁的成衣铺子和酒肆,木容堂书坊要开阔许多,里头整整齐齐的书架,还有一长排的台面,上面摆放着不少书册。 费悠悠走近一步,瞧见店门口还立着一块招牌,上书两行大字:“纸白如玉刻本善,墨光似漆校勘精”。这gg倒是写的不错,她在心里暗暗点赞。 书坊内有不少顾客,有的正与伙计交谈,有的则自顾自站着翻看。费悠悠安安静静地进门,却也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好在她带了帏帽,一层白纱替她挡去不少麻烦。 一名圆脸的伙计上前招唿她,“小姐是想找书吗?若是知道书名,小的立马帮您找出来!” “谢谢小哥,可否给我介绍一下,你们书坊都有哪些好书?”她被眼前的书坊吸引住了,心中满是好奇,至于她来书坊的主要目的,此时倒是被她抛到了一边。 圆脸伙计热情地说道:“小姐若是想买好书,那来我们木容堂就再合适不过啦!咱们这里经、史、子、集、笔记、小说,那可谓是应有尽有。不过咱们书坊最擅长的,还是诗文、史集,如今这满城士大夫手中的书,得有一半是咱们木容堂出版的。”说罢他扬起圆脸,神情颇为自豪,“不过小姐您大概不爱看那些,咱们书坊也有不少小说和话本,您可要看看?” 费悠悠眼睛一亮,当然要!她带着一身的格格不入穿越而来,恐怕只有小说能将她与这个时代连接起来了。“有劳小哥了。”她难掩心中的兴奋。 “来,小姐往这走几步。”伙计将她往里引了引,一张檯面上摆放着几本书册,“这几本就是咱们书坊新出版的小说话本了,您瞧,这是《五塔记》,这是《天狐传》。”伙计热心地递上几本小说,供费悠悠翻看。 她伸手接过一本小说,店门口的gg所言不虚,确实纸质细白,墨色均匀。帏帽上的白纱此时倒有些碍事了,她只好掀起一角,方能看清书上印的字。 圆脸伙计瞥到帏帽下露出的半张俏脸,肤色莹白,眉眼动人。真是个美人啊~他偷偷在心中感慨。 “小哥,你们书坊卖的这些小说,买的人多么?”费悠悠一面翻着书,一面好奇地发问。 “啊……”伙计才从佳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赶忙回她道:“当然多!如今这年头啊,古书卖不过时文,时文卖不过小说啊!普通百姓家看得最多的,自然还是小说戏文。不过咱们穆老闆甚为严格,本本书稿都亲自过眼,不是好文绝不刊印。所以几年下来,就只出版了这么几本精品,小姐若是喜欢看小说,可千万不要错过了。”他又把那几本书往费悠悠面前推了推。 “哦?你们穆老闆还亲自管印什么书?”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另换了一本。 “是啊!咱们穆老闆虽然年纪尚轻,可在书坊这一行,已经做了十个年头了。”说起自家老闆,伙计便滔滔不绝,“从选书稿到印刻,再到咱们卖书,他是样样精通。那些收书先生收来的书稿,他只要一看,便知道哪本能卖得好,都还没出过错呢!所以啊,虽说木容堂出版的小说不多,可光是这几本书,卖的数量就远超其他书坊了。” “有这么神?”她微微惊讶,若是伙计说的不假,那穆老闆的商业嗅觉可真够敏锐的。 “当然!要不然咱们木容堂怎么能从籍籍无名的书坊,变成如今响噹噹的招牌呢!”伙计直了直身子,不由得放大了声量。 “那……如此有才华、有能耐的老闆,想必深受你们喜欢了?”费悠悠装作不经意地问出来,耳朵却伸得长长的,等着听伙计怎么说。 伙计闻言却缩了缩,那个……他当然是很敬重自家老闆的,可若是说到喜欢,他咽了咽口水,没有接话。 “怎么?莫非你们老闆待你们不好?”她见伙计脸色有些古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话题。 “不不不……书坊的工钱比别家都要丰厚,穆老闆也从未打骂过伙计,只是……”这个问题他明明不该答的,可是佳人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他脑子一热,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只是什么?”她微微屏息,认真等待着伙计的答案。 伙计从未被姑娘家如此明目张胆地盯过,圆脸略微红了红,扫了一眼四周,才压低声音说道:“穆老闆他……性子有点冷。” 有点冷?她一时抓不到感觉,刚想开口问伙计,怎么个“冷”法,却听见身旁有个陌生的声音:“小姐也来买书?真是好巧。” 她转过身去,只见一名白衣公子正举着扇子,上下打量着她。那人虽然五官标緻,可笑容轻浮,让她一眼就生了厌。 帏帽下只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可这并不妨碍白衣公子一眼就看出是个美人,他脸上的笑容较之前更甚,一面行礼,一面说道:“在下姓胡,平日里常来这书坊,今日倒是第一次遇见小姐,实在是我俩的缘分吶。不知小姐在看的是哪本书?或许在下可以为小姐讲解一二。” 第11页 伙计忍不住面皮一抽,这胡公子真是大言不惭,明明去隔壁的酒肆可比来书坊多多了。恐怕今日也是要去酒肆,只是冲着佳人才进的书坊吧!偏偏胡家与书坊有些生意往来,他一个小伙计自然不敢得罪,只能用眼神提醒小姐躲远点了。 费悠悠秀眉蹙起,冷淡应道:“不劳烦公子了,这位小哥正为我讲解呢。” “欸~他不过是卖书的伙计,这书中的弯弯转转他哪里知道,还是让在下给小姐说道说道吧!”胡公子往她身边靠了靠,目光顺着她的脸一路往下,意犹未尽地落在她纤细的腰上。 费悠悠心中反感,趁他又想靠近时,敏捷的往另一侧走了几步,离他远一些。谁知道胡公子仍不知好歹的靠近她,还开口笑道:“小姐不必害羞,在下自幼饱读诗书,尤为擅长说解故事。你看这书坊也没个好茶好座,不如我们上对面的茶楼坐坐?” 胡公子色眯眯地盯着那双拿着书册的小手,好一副细腻白皙的皮肤,若是能摸上就好了。他吞了吞口水,忍不住伸出手去,可还没伸多远,他的手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住了…… “哎哎哎……疼!”原本还算标緻的五官如今皱成一团,让人看着都替他捏一把汗。 “我倒不知道,胡公子还有说书的天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费悠悠愣愣地扭头看去。胡公子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灰色长袍的男子。他容颜俊朗,只是此时神情严肃,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啊!是你……穆老闆你快松手吧!”胡公子急着叫起来,引来书坊里其他顾客的一阵闷笑。 穆衍书松了手,微微转身看向胡公子,不着痕迹地在她和胡公子之间划开一道距离。 穆老闆?难道他就是穆衍书?费悠悠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听到他与胡公子在对话。 “穆老闆你……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你这样很吓人的好不好?”胡公子心疼的摸着发红的手腕,生怕被穆老闆弄折了。 “我进书坊好一会了,胡公子恐怕是心思都在别处,才没注意到我。”穆衍书声音平淡,听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如何。 第7章 各自的心思 穆衍书这话在胡公子听来,可是刺耳的很,何况佳人在场,岂能失了面子。胡公子抬高下巴,试图与高半个头的穆衍书平视,“呵,本公子正和小姐谈书论道呢,穆老闆想必还有生意要忙,不必费心招唿我们了。”说罢就想绕过穆衍书,依旧往费悠悠身边靠。 不想他才抬起脚,就被穆衍书一把拉住胳膊,往店门口的方向带。只听穆衍书说道:“胡公子难得来一次书坊,最近新出的几本诗集,想必还未看过吧!” 那胡公子还想挣扎一番,无奈敌不过穆衍书的手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佳人越来越远。他心中怄火,又不敢在穆衍书面前发作,只好将火发在穆衍书塞给他的诗集上,恨恨地翻着。 见胡公子已被自家老闆“请”到了店门口,圆脸伙计轻哼一声。以他的经验,这胡公子与诗文是八字不合,消不了多久定会自行离开。他转向费悠悠时又露出原本的笑脸:“惊扰小姐了,不过小姐放心,方才带人出去的是咱们书坊的穆老闆,有他在,胡公子必定不敢再来烦小姐。”伙计对自家老闆信心十足。 “小姐,原来那人就是穆公子啊。”望月在她耳边小声说话,语气中带着欣喜,“还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呢。” 好相貌吗?她光是在意他的举动,倒是忽略了长相。看他方才那番动作,人倒是还不错,她心里默默想着。 “咱们一会要不要去向穆公子道个谢?”望月突然提议,与先前的态度已大不相同。 费悠悠心神闪过,她是来侧面打听穆衍书的,可没想过和他正面碰上。总不能当着本尊的面,拷问他的为人处事吧?她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们在他的书坊遇上登徒子,他这么做也是维护书坊的声誉,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望月撇撇嘴,不好再说什么。圆脸伙计则满脸堆笑地附和道:“小姐说的是,在咱们书坊就安心买书吧,您看这本书如何?”他忙把话题从那些不快的事上岔开。 费悠悠接过那本《霍玉传》,才翻看了几页,就发觉原本亮堂的书页上笼了层阴影。她朝阴影的“始作俑者”看去,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五官生得英挺,眼睛里透着几分锐气。 这就是望月说的好相貌?若是单说这长相,费悠悠不得不承认,自己无从挑剔,可他的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她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有什么自己未知的缘故。 穆衍书打发走了胡公子才回到店里,先前险遭调戏的小姐还在原地站着,手里捧着书,看得倒是津津有味。他慢慢踱步过去,若是他没记错,那檯面上摆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言情小说。 他扬了扬墨眉,这位小姐还真是大胆!像这种闲杂书册,一般人家的小姐是断断不会看的,即使有那么几位性情乖张的小姐想看,也都是让僕役偷偷来买,绝不会让外人瞧见。像她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书坊里翻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第12页 不过他既不好管闲事,也不是迂腐儒生,姑且大度的为她保密好了。 他在离小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不过显然对方已经察觉,正扭头看着他。他微微作揖,淡声说道:“方才让小姐受惊了,穆某在此向小姐陪个不是。” 费悠悠点点头,想了想才开口确认:“你……就是穆衍书?”虽说心里已有七八分肯定,但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万一她认错了人,那可就后果未卜了。 穆衍书眼瞳微地一缩,不知她这么问有何用意。这几年书坊的声势渐大,他在坊间也有了点名气,自然引来不少姑娘的青睐。其中也不乏有胆量的姑娘,会刻意来书坊寻他,制造些偶遇的桥段。可眼前这名女子的问话,虽然音色动人,可这语气算不上热切,反而带有几分疑虑? “正是在下,恕在下眼拙,不知穆某先前可有见过小姐?”他的回答礼貌中带着些疏离。 费悠悠摇摇头,回他道:“我只是听过穆老闆的大名。因木容堂名声在外,今日特地来看看,不曾想过会偶遇穆老闆。” “承蒙小姐抬爱,若是小姐看中什么书,只管和伙计说,以表木容堂今日的歉意。”穆衍书的眉眼微微带笑,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那倒不必,他不是也没伤到我么。况且我若真有心结,又何必领一本书回去,天天看着添堵呢?”她坦诚答道,并未打算接受这份歉意。 穆衍书闻言顿了顿,随后勾起嘴角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唐突了小姐。既然小姐无恙,那在下先离开一步,小姐有事找伙计即可。” “好。”费悠悠爽快答应。这穆衍书的举手投足,虽说亲和有礼,可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她算是有一点点理解伙计说的“性子冷”了…… 穆衍书向书坊后堂走去,放下门帘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眼色略显复杂。 书坊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客人,费悠悠站在其中,又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纵然是有帏帽护体,她也经不起细密的视线反覆落在自己身上。她挑了几本小说买下,在伙计的热情目送中离开了书坊。 见时间还早,她便任由望月带着,逛了几家胭脂首饰的铺子。只是惦记着新买的小说,她逛的心不在焉,早早就失了兴致,惹得望月有几分不快。 回家的路上,望月带着些疑惑问她:“小姐,你今日去书坊,怎么也不和穆公子多聊几句?我看他客客气气的,倒是很好相处呢。” “客气倒是挺客气,只是未免太‘客气’了。”想到这里,她就不禁蹙眉,若是费小姐嫁了他,恐怕两人要相敬如“冰”了! 望月也跟着皱眉,不过却是不明白“客气”有什么错?以往小姐不爱说话,这几日话倒是多了,可尽是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这让望月心中不安,之前小姐的日常起居都任由她安排,在其他僕役面前,她也算是半个小姐了。可如今小姐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一时之间让她难以适应。 不过想到穆衍书那张俊脸,她的心情又略微好了些,若小姐真能嫁给穆公子,作为陪嫁丫鬟,她还怕没有自己施展的机会吗? **** 穆衍书在书坊后堂与孙掌柜谈了许久,将几件重要的事情安排妥当,正准备起身离开。他突然想起某件事,转身补问一句:“近来到咱们书坊里的客人中,可有女子?” 孙掌柜一愣,摇头说道:“没有,书坊里尽是些男子,哪来的女子?若是有女子要买书,多半是将书名写在纸上,差人拿给伙计,取了便走,没见过进书坊的。” “方才就有一位小姐在书坊里看书,还险些被胡公子轻薄了。”穆衍书面色冰冷。 “啊?”孙掌柜咋舌,没想到前堂竟出了这种大事。 穆衍书轻轻点了点桌子,“今日我在场,已将此事化解。你传话给各店的伙计,往后若有女子进书坊,务必多加关照,切莫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将事情交代清楚,又得了孙掌柜的回应,这才走出后堂。 此时前堂里只有寥寥数名客人,伙计都闲在一旁,见他出现,连忙打起精神。他招唿圆脸伙计过来,问道:“方才那位小姐,走时可有说什么?” 伙计摆摆手,“没有没有,小姐她买了几本书便走了。” 买书?当着众人的面买那些谈情说爱的闲书吗?他可真是小看了这位小姐! “不过小姐之前倒是问了些问题。”伙计如实相告。 “她问了什么问题?”他难得起了好奇心。 “唔,问了些和书坊有关的问题,诸如卖的书多不多啦,老闆你管些什么之类的吧。”他努力回想,并且自觉略过“老闆为人”这个问题。 穆衍书眉头微扬,暗自寻思,莫非这年头,已有书坊开始派女细作来探听木容堂的经营了吗?谨慎起见,他交代伙计:“下次她再来……或是其他女子来,只要问到书坊的经营,你们敷衍几句即可,不要谈及太多。若是让有心人传话给其他书坊,与木容堂不利。” “啊?”伙计嘴巴半张,老闆的意思是,那位小姐是其他书坊的细作?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不过在老闆的目光压力下,他只能用力的点点头。 第13页 **** 费悠悠回到家中,向费氏夫妇问安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夜深了,房里依旧透着烛光。望月虽然好奇,可近来小姐性情与往日不同,也不敢擅自叨唠她。 “有趣……”费悠悠正兴致盎然地翻着手头的小说,早已忘记了时辰。想不到这古人写的小说,与她以往看的相比,脑洞毫不逊色。若是这文绉绉的句子,变成大白话,那和现代小说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嘛。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是不是也能……在这里写小说呢?!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忍不住双手捂脸,这可能吗?在古代继续圆她的出书梦? 第8章 总是碰到他 六月已是盛夏,难得清晨还带着一丝凉爽,街上行人渐多,沿路的铺子也陆续开门,迎来新一天的生意。一个瘦小的少年混在人群中,他衣着普通,身上的袍子已磨得发白,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越发显得瘦弱。本应是极不起眼的人儿,可但凡瞧见他脸蛋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少年一路上左顾右盼,直到他看到穆家的大门,才目不转睛地停下脚步。他朝四周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往张婶子家的早点铺子走去。 “哟,小公子,想吃点什么?”张婶子热情的招唿道。 “来一……”少年突然停嘴,轻咳了一声,才改用略沉的嗓音说道:“来一碗肉粥。” “好叻!小公子找地方坐吧,肉粥这就来!”张婶子手脚麻利,话音落下不久,就端着肉粥送到少年面前。方才她没在意,这会仔细一看,这小公子长得……可真俊俏啊!这五官小巧秀美,肤白细腻,让人捨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小公子从哪来?看着有些面生呢?”张婶子见铺子里没有新客人,便主动搭起话来。 舀着汤匙的白嫩小手顿了顿,少年回她道:“我住在官郎巷,今日无事,便闲逛到此处,婶子自然没见过我。” “原来如此啊,我这肉粥远近闻名,小公子快尝尝,准保你之后还想再来!”张婶子满脸笑容。 少年点点头,低头喝起粥来,真好喝啊……他的嘴和心都被热腾腾的粥温暖了,满不在乎地擦擦汗,继续舀一口到嘴里。一碗还没喝够,他又叫了一碗,直到第二碗快要见底了,他才停下手,开始“办正事”。 没错,少年不是他,而是“她”,费悠悠!趁着杨夫人与费老爷的三日之约还有一日,她一早就神神秘秘地将望月拉到身旁,说她想要一身男子的衣裳。虽说望月被她惊掉了下巴,但还是勉强为她找来一套。她换上男装,梳好男子的髮髻,这才偷偷熘出了家门。 她特意坐在穆衍书家对面的铺子里,正是想从街坊邻里的口中打听那人的消息。她绝对相信三姑六婆的八卦能力,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定会闪闪发光…… 她舔舔嘴唇,开口问张婶子:“大婶,这对面的穆家,可是木容堂的主人?” “欸,小公子进过学堂吧?都知道木容堂了。”张婶子有些惊讶,看她身上衣服显旧,不像是有钱读书的样子。 她嘿嘿两声,随口胡诌:“读过两年书,听说木容堂的书册品质极好,啧啧,真想摸一摸啊!” 张婶子轻轻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上书坊转转不就是了。” “可是……我没有钱啊,恐怕伙计不会让我进书坊呢……”她撇撇嘴,委屈巴巴的样子。 “你放心,穆家的书坊,从不嫌贫爱富,什么有钱没钱?你尽管进去好了!”张婶子一面利落的舀粥,一面爽快说道。 “是吗?如今那想必这书坊主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大爷吧!”她故意胡扯,扮作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 张婶子闻言,忍不住捂嘴嗤笑,这小公子的误会可大了,“那你可就猜错了,这书坊主啊,可是位年轻公子呢!”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哦?他这么厉害?”她突然换了副严肃的表情,凑近张婶子压低声音说道:“那他是不是得心狠手辣,才能坐稳那个位置?”她大概有扮少年的天赋,言谈间神色切换自如,还真像那么回事。 “哎哟!你这小公子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想哪去了?”张婶子听她这么问,哭笑不得,“这穆老闆绝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他家书坊的管事和工匠,也常来我家铺子喝粥。除了说他要求严格,倒也没有其他坏话了。你莫要被那些下三滥的话本给吓坏了。”张婶子好心嘱咐道。 她连连点头,“那婶子你可见过穆老闆?” “那是当然,他有时早出晚归的,都会来我铺子里喝粥呢。”张婶子语带骄傲,夹起一块煎糕放在盘中,送给费悠悠。 她吞了吞口水,决定先把问题问完,再来好好享用,“那他这人……如何?还好相处么?” 张婶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可疑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扫。她缩起脖子,埋头吃起了煎糕,刻意避开打量自己的眼神。 “你打听这个?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张婶子的语调拉得老长,又不把话说完。 第14页 她顿时心跳大乱,莫非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可眼下她也只能继续装作懵懂,壮起胆子对上张婶子审视的目光。 “想应徵他家的书童?” “啊?”她半张着嘴,愣了愣。 张婶子见她没有否认,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满意足地说道:“这也挺好猜的,穆家前阵子就说要招人,你这个年纪,做不了工匠,那只能是书童了。” “是……”她算是听明白了,索性将错就错的往下说:“我就是想先问问这老闆的为人,再做决定。不知道穆老闆,值不值得投靠?” “穆家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全靠穆老闆精明能干,也从未听说和伙计有什么纠纷,想必是个不错的东家。”张婶子想了想,认真答道。 她没有止步于眼前的收穫,又继续奋力挖坑,“穆老闆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若再有几房娇妻美妾,那人生岂不是大大的圆满了?” “你这位小公子,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多。”张婶子笑出声来,顿了顿说道:“不过要让你失望了,穆老闆至今未娶呢,至于妾室,好像也不曾听说过……” 她暗中忖度,莫非穆衍书是个沉迷事业的工作狂?或是个洁身自好,不睬莺莺燕燕的正人君子?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她可不认为费小姐会有争宠后院的想法。才刚要长舒一口气,又听张婶子嘆道:“不过毕竟是男人嘛,听说春采楼他还是偶尔会去的。” 春采楼?“那是什么地方?”她发扬八卦的精神,不懂就问。 张婶子的脸瞬间有些尴尬,“这个……小公子就别问了,等你及冠了再说吧!” 她费悠悠又不傻,好歹内心是个成年人,看着张婶子微微发红的脸,心里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咬咬牙,亏她还差点以为穆衍书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君子,现在看来,这结论下得太早了! 张婶子见她脸上表情变换,反倒宽慰起她来:“你也不必想太多,那都是东家自己的事情,要我说,你若是能进穆家当个书童,也是极好的。” 她兴致不高,垂眸淡淡说道:“无所谓了,进哪家做工还不是一样。” “那可不一样!你年纪小又生的好,眼下有些老爷啊,对你们这种俊俏少年,可没安什么好心!”张婶子一本正经地叮嘱她。 “啊……”费悠悠心里一抖,她穿越以来多是待在家里,对如今的世道全然不知,看来多的是她不知道的龌蹉,她默默嘆了口气。 张婶子见她低头不语,有些懊悔自己口无遮拦,吓坏了她,忙补了一句:“要我说,这穆家不错,穆老闆就不是那种人。” 她正准备谢谢张婶子的关照,突然听到对方问自己:“你可有门路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张婶子问的是应徵的门路,她旋即摇摇头。 “别担心,到我的店里啊,你就走了大运了!”张婶子笑得眉眼弯弯,看得她一头雾水,什么大运? 张婶子指着门外走来的一人,低声对她说道:“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她迷茫的顺着张婶子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进入眼帘,他的黑髮整齐束起, 双眸带着英气,眉宇间透出一丝精明。除了穆衍书,还能是谁! 她顿时傻眼,敢情大婶是要将自己介绍给穆衍书了?她心中暗暗叫苦,什么叫作茧自缚?这就是! “穆老闆,老样子吗?”张婶子亲切问道。 穆衍书点点头,放眼铺子,除了一位少年身边还有空位,倒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他走上前去,对少年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这才坐下。不过那少年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用勺子搅和见了底的粥碗,头也不曾抬一下。 张婶子热情地端上肉粥,还不忘为费悠悠说几句好话,“这位小公子可读过书,人也斯斯文文的,穆老闆不妨看看,能否给你家当个书童什么的?”语毕还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的极快,她的运气也未免太差了,怎么每次出门打探穆衍书的消息,都会撞个正着? 不过转念一想,上次见到穆衍书,自己还是女儿身,又带着帏帽。可她今日化身为少年郎啦,她就不信穆衍书还能认出自己来!她深吸一口气,待心绪平稳了不少,这才抬起头微笑道:“穆老闆,久仰大名!” “不敢当,小兄弟客气了。”穆衍书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艷,这少年容貌姣好,笑如清风,只是……怎么有几分女相? 第9章 落荒而逃 “小兄弟有意上穆家应徵吗?”穆衍书搅动粥碗,提起方才张婶子的话头。 “是呀!我听说穆家工钱给的足,很想试试看呢。”费悠悠装作兴趣十足的样子,既然躲不过,那她就不躲了,难道这穆衍书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穆衍书点头道:“只要踏实认真,穆家给的工钱绝不会少。”他很少参与招工之事,本想开口让少年去找管家应徵,可对方却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我听说穆老闆精明能干,才短短几年功夫,书坊就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大噪了。”她小心观察着穆衍书的脸色,不过她都这么用力吹捧了,对方也并未露出什么喜色。 第15页 “传闻夸大了,木容堂不过是小有名气,何况穆某也没有三头六臂。”穆衍书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穆老闆太谦虚了,我听说穆老闆对书坊的运作极为精通,选书稿的眼光也极好呢!”此话是书坊伙计说的,不过她深表怀疑,说不定只是伙计的营销手法罢了。 穆衍书舀粥的手顿了顿,但还是耐心回答:“书坊运作仰仗的是木容堂的管事们,选书稿也有专门的收书先生负责。” “哦……”她撇撇嘴,伙计果然是在唬她,妄图把自家老闆吹得神乎其神。穆衍书的话答的滴水不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真心…… 她垂着眸,忽然心生小小捉弄一番的想法,慢吞吞的问道:“我听说……穆老闆尚未娶妻?都说成家立业,这成家可在立业之前呢!穆老闆怎么恰恰相反?难道……”她的小嘴张张合合,却被突然打断。 “你听说的事可真不少。”穆衍书停下手中的汤匙,冷眼看向眼前的人儿。他从商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爷。三教九流他见识过不少,既遇过恶意中伤,也不乏攀附吹捧,他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但甚少理会。可眼下他难得有了困惑,这少年问来问去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费悠悠干笑两声,试图撇清关系:“我说了是‘听说’嘛,话是别人说的,我只是听听而已。若是无稽之谈,还请穆老闆海涵。” 穆衍书眯了眯眼并未说话,像是要看穿她的掩饰。她原本还带着点恶作剧的乐趣,此时也被盯得荡然无存,为什么这眼神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她有些后悔,不不,应该说是非常后悔了。 好一阵的沉默后,穆衍书才缓缓说道:“小兄弟若是对木容堂有兴趣,只需上门找管家应徵即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管家。”他将问题二字念得特别重,让费悠悠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诚心诚意的赔个不是,以免人家把自己想得太坏? 她终究还是受不住穆衍书猜疑的目光,只能匆匆告辞,头也不敢回的落荒而逃。自然也就不知道穆衍书还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一路走得急,热得满头大汗,一直走到脚底疼了才停下喘气。她前方走来几个嬉笑男子,各个是歪七扭八,没个正形,连她这离了好几米远的路人都能闻到一股酒味和莫名的香味。 她捂了捂鼻子,想绕开这群人,偏偏其中一人揉揉惺忪醉眼,歪歪斜斜地向她走来。 “咦?这眼儿真美……小翠姑娘?你是小翠姑娘!” 旁边几名醉汉一听小翠姑娘,顿时又来了精神,纷纷胡言乱语,“哪哪儿?就知道小翠捨不得我……” 费悠悠见状,心里暗叫不好,她这是要被醉汉缠上了的节奏。顾不得许多,她撒腿就往前跑,留下身后几名醉汉哀声一片。虽说她身娇体弱,好歹比醉汉要灵活许多,跑出几十步便听不到那些醉话了。才刚要松一口气,鼻间又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她朝着源头望去,“春采楼”的金字大招牌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呢! 这酒味、这香味、还有那些媚眼如丝的姑娘,果然和她猜的一样,春采楼就是青楼!穆衍书竟也是这里的客人啊……她小脸一黑,快步离开此处。 等费悠悠回到了家中,却是一片静悄悄,熘回自己房里,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她匆匆换回了女装,又将头髮胡乱绾了绾,想着到后院去找找人。 下一个拐角一转便是后院了,两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由得停下步子。 “真的吗?望月姐姐你见着穆公子了?”是素影咋咋唿唿的声音。 “是呀,我们就是在穆家书坊里遇着穆公子的,想不到这穆公子长得这么俊!”望月的语气里带着欢喜。 “啊?有多俊呀?”素影满是期待地问道。 “比我先前见过的其他公子都要好,而且啊……不仅是模样好,性子也好。”这语调听起来满是嚮往。 费悠悠默默翻了个白眼,穆衍书哪有望月说得这么好?他说的那些不过是客套话而已,眼睛里还总是流露出令她不解的轻视或猜疑,再说,他还是个会上青楼的男人呢…… “就是小姐太矫情了,自己巴巴着跑去看人家,见着人了又不多说几句话,白白浪费机会。”望月不满地埋冤道。 费悠悠僵立不动,她没想到望月私底下是这么想她的,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默默走开还是继续听下去。她还在犹豫不决,又听到望月嘆气道:“也不知道这婚事何时能定下来,若是能快点嫁过去就好了。” 素影发出嗤笑,“望月姐姐,你这是比小姐还急着嫁人啊!”她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痛叫,想必是挨瞭望月的打。 “我怎么能不急?夫人说好了我是陪嫁丫鬟的,结果三年过去了,小姐都还没嫁出去!她没人要,我可还有表哥要呢!若是这次还嫁不成穆公子,我便求表哥将我赎身,省得在费府当一辈子老姑娘!” 望月语气中的怨念吓了费悠悠一跳,原来费小姐迟迟未嫁,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早已心生不满。先前她就觉得望月待她不冷不热,算不上贴心,此时倒想通缘由了。可是这些,费小姐她自己……知道吗? 第16页 “望月姐姐这么急做什么?她好歹是官家小姐,嫁不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呢。”素影安慰道。 “下一个?哼……”等来的是望月的冷笑,“小姐她无所谓,可我们做陪嫁丫鬟的,年纪大了还有哪个相公看得上,若是爬不上侍妾的位置,这辈子也就完了。” 费悠悠心口一滞,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步,今日意外听到望月的心思,令她猝不及防。她心绪不稳扭头要走,却撞见了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 “谁?”望月听到动静,喝了一声。 没有时间犹豫,她伸手捂住那人的嘴,顺便将人一起拖走。等望月赶到时,走廊上已空无一人。 素影还坐在原地用手绞着帕子,若是小姐这回又没嫁出去,那望月走了,自己岂不是要顶替望月成为陪嫁丫鬟?她哆嗦了一下,老天还是让小姐顺利出嫁吧,自己宁愿做个粗使丫鬟,嫁个普通的管事就好。 费悠悠将人拐到了自己屋里,才将他松开,还好这费小弟又瘦又小,她觉得自己倒也没有很费力。 “大姐,你这是做什么?”费小弟一脸无辜,难得今日夫子生病,他得以早早回家,结果莫名其妙被大姐一顿折腾。 费悠悠讪讪地说道:“对不住啊,小弟,没伤到你吧?” 费小弟摇摇头,伤倒是没伤到,可他被吓到了。他向来与自家大姐不熟,小时候他喜动,大姐喜静,两人没什么交集。这两年他大病一场,大姐偶尔来看看他,自从他从大田口中得知,大姐的婚事全因他的病情耽搁了,他看着大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大姐一定很讨厌自己吧!他心里胡乱猜测着,一双手前后左右放哪都不是。 “小弟,你讨厌大姐么?”费悠悠突然开了口。 “啊?”费小弟的嘴巴张大成蛋型,这话怎么会是大姐问出来的? “那你说说,你觉得大姐是个怎样的人?”她原本以为冒充一个千金小姐也没有多难,可眼下,她的贴身丫鬟怨恨她,继母无心关照她,亲爹与她也不亲近,还有这个弟弟,每次看见她就跑开。穿越前她的家庭生活就不美满,难道现在同样的戏码又要再来一遍? “大姐……很好啊……”费小弟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连费悠悠都一眼看出他说得有多勉强。“若是……能嫁出去,那就更好了……”他磕磕巴巴地补充道,虽然他对出嫁的事不太懂,可大田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费悠悠怔了怔,连个孩子都想她快点出嫁?“你……还是回房吧!”她扭头不再看费小弟那求放过的眼神。 费小弟犹如得了圣旨,转身就跑开了。 **** 夜里,忙了一天的穆衍书,终于回到家中,白管家忙上前向他禀告这一日家中要事。 “杨尚书发来帖子,邀您明日到尚书府赴宴,爷,您看看。”白管家递上手中的帖子。 他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心中已有数,想必明日除了他,费侍读也在邀请之列吧!他问道:“你可列出了登门礼的清单?” “有,清单在此。”白管家做事向来妥当,拿出就早就准备好了清单给他过目。 他速速看过清单后补了一句:“再加一副上好的玉镯。” “是,小的这就去办。” 白管家正欲离开,又被穆衍书喊住:“今日可有人来府上应徵?” 白管家略想了一会说道:“今日是有几人来问,不过家丁人数已满,我便让他们去书坊问问李管事,看是否还需要工匠。” “有没有人来应徵书童?”穆衍书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倒没有。”白管家斩钉截铁地答道。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铁青,那少年果然有问题啊! 第10章 姻缘签 大事,这肯定是大事! 望月快步走向小姐闺房,方才她听家丁偷偷传话,白天有人往府上送了帖子。眼下老爷才回府不久,便召小姐去花厅,十有八.九这帖子与小姐有关,说不准正是小姐的婚事呢!一思及此,望月便加快了步伐,一刻不敢耽误。 费悠悠被推到了花厅中央时,费氏夫妇正笑脸盈盈的等着她,一见她来,忙招唿她坐下。 “瑾悠,今日杨尚书送来帖子,明晚他在家中设宴,请我与你娘一同前去。”费老爷捋了捋鬍子,看起来心情甚好。 费悠悠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来了。她身体微微前倾,作出一副认真听话的模样,心里则反覆拟说着话稿,生怕一会磕磕绊绊地忘了词。 “这两日,我和你娘分别找人打听了穆家的情况,这穆衍书,确实是青年才俊啊!” “是啊,除了这商人的地位低了点外,其他方面都实属尚佳。”费夫人附和着,将穆衍书又夸了一通,“所以我们想啊,明日赴宴就将这婚事定下来,瑾悠你看可好?”费夫人一会看看她,一会又看向费老爷。 费老爷沖夫人点点头,顺着话往下说:“是啊,瑾悠,爹也觉得此乃天赐良缘。” 就是现在!费悠悠咬咬牙,倏地一下站起来,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嘶~膝盖好痛!她就没怎么跪过,一点经验都没有,直愣愣地膝盖着地,疼得差点要龇牙咧嘴。 第17页 “你这是?”费氏夫妇被这咚的一声吓了一跳,生怕她要上演一出以死相逼的戏码。 “爹娘为瑾悠的婚事操心,瑾悠感恩不已,这婚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只是在此之前,瑾悠想再去一次东鸣寺……” 她演练许久的说辞顺畅的开了头,趁着费氏夫妇还一头雾水,她又继续说道:“瑾悠就是因为去了一趟东鸣寺才得来这份……宝贵姻缘,自然是要再去寺中为菩萨添些香火,以示感恩,否则就怕菩萨给的缘分太浅,姻缘不稳啊……”她一口气将台词通通说完,自认说得情真意切,这才长舒一口气,低垂眼眸等着费氏夫妇的反应。 “这……”费老爷和夫人相互看了一眼,由费夫人开口总结:“瑾悠真是……考虑周到啊!” 是是,她在心里点头贊同,快答应吧,费夫人!她的腿已经开始发麻了…… “瑾悠想何日去东鸣寺?” “明日!就明日去!”她急急抬头,望向费氏夫妇的双眼放着亮光。费夫人心头一跳,几时瑾悠的性子这么急了?以往她的眼里平静如水,毫无波澜,此刻一看,却是大不相同。 “何必这么急?还是待明日我们将亲事说定,再择一良日去吧!” 那可不行,再不换回来,她和费小姐的人生都要乱套了! “不不不!明日正好,有菩萨加持,这姻缘方可顺利定下啊!”情急之下,她的演技大涨,连临时编的台词都能说的言之凿凿。 她这话算是戳中费氏夫妇的心事了,费小姐老大不小了,虽说姿色过人,可官家小姐的婚事看的向来不是相貌,却是家世。 费老爷本就出身微寒,又不善钻营,这从五品的官职恐怕已是到头了。这就导致费小姐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名门世家嫌他门不当户不对,小官小吏又恐翰林院清水衙门无力提携。可费小姐年已蹉跎,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如今木容堂的穆老闆年轻有为,愿意求娶自家女儿,费氏夫妇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姻缘断了。 “那就明日去吧!”费老爷大手一挥,答应了费悠悠的请求。毕竟眼下哪有什么事情,比顺利定下婚事更重要呢? **** 次日一早,费悠悠就洗漱完毕坐在房中,等着费家那辆破旧马车拉她去东鸣寺。不料没等到马车,却等到了费夫人! “瑾悠,你和望月把这个带上。”费夫人让嬷嬷递上一个食盒,“这里都是些供品,你给菩萨供上。” 费悠悠乖巧答应,让望月收好食盒。若是她能顺利在东鸣寺和费小姐换回来,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费夫人了呢。她在费府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生,也要多谢费夫人没有折腾她,她露出笑颜,认认真真地给费夫人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娘的关照。” 费夫人吃惊不小,还当她是婚事在即,举止行为与往日不同,双手扶起她,柔声问道:“自家人何必多礼,对了,你贴身首饰收拾好了没有?” 首饰?费悠悠面露不解,迷茫地看向费夫人。 “欸,这怪我,没有与你说清楚。既然你要去寺里加持,自然得带些随身物件,让师傅们做法才行啊!姑娘家的,带上首饰最好不过了。”费夫人耐心说道,“望月,你去把小姐的首饰拿来。” 不好!她的手稿还在妆匣里……她脸色遽变,忙拉住望月的胳膊,勉强挤出个笑容,“就不用拿了,我去寺里,总不好穿金戴银的,不够端庄。” “小姐别担心了,去年杨尚书家的小姐去加持,带了一箱子首饰呢。你若是不想旁人看见,那就把妆匣整一个带去好了!”一旁的嬷嬷经验颇丰,立马给出解决之道。 “那……好吧……”她笑得极为勉强,不过至少现在还守住了秘密,之后再随机应变吧! 家丁已备好马车,费悠悠带着望月,以及那个妆匣,一路奔赴东鸣寺。 行到半路,费悠悠轻轻掀起帘子,已能看到远处山上的东鸣寺了。想不到她一个十几年都未踏进寺庙半步的人,这一周内竟来了两次。虽说自己争取了机会,可能不能如她所愿穿回去,还是个大大的未知数,她不由得抱紧了手中的妆匣。 上一次来,她还嫌东鸣寺山高路远,这次她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已登上东鸣寺了。她直接跑向钟楼,果然还没修好!她又一把抓住路过的小和尚,急急问道:“铜钟呢?放在哪?” 小和尚愣愣地指了指后院。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望月看不懂她这一连串动作,怎么小姐一到东鸣寺就尤其不正常? “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就来。”她撂下话,抬脚就进了院子。果然铜钟静静在后院的空地上立着,她瞧瞧左右没人,正是好时机! 依着上一次的路径,她顺利找到了“书”字,成败在此一举!她屏息凝神,向着铜钟撞去…… 痛!好痛! 她痛到流出眼泪,痛到忘记唿吸,可等她泪眼汪汪地张开双眸,她看到的是什么?铜钟依旧立在地上,她身上穿的依然是费小姐的衣裙,她失败了,她没能回去! 第18页 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她分不清是身痛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先前她总觉得自己能够穿回去,还乐此不疲地做了不少笔记,就等着回去以后好好发挥,助她的小说一臂之力。 可如今撞了钟以后,她的心态彻底崩了,她回不去了啊!什么笔记、什么小说,于她而言再无意义了……不仅如此,她往后的人生都要嫁接在费小姐的轨迹上了,那她到底是谁? 费悠悠?还是费瑾悠? 一个小僧偶然进了后院,见到的便是这位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姐,她两眼通红,口中还发出呜咽声,连他听着都觉得伤心。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烦恼,不如到寺里与菩萨说一说,以得开解。”他眉眼弯弯,和气地说道。 “对!问菩萨!”一语惊醒梦中人,费悠悠从地上爬起,胡乱擦去眼泪,她在这哭哭啼啼有什么用?还不如请菩萨明示,给她个痛快! 小姐还是不对劲,望月皱着眉跟在费悠悠身后,进后院时步履匆匆,怎么出来的时候比先前走得还急! 费悠悠心里苦啊,若是她穿不回去,就意味着她要替费小姐解决眼前这桩婚事。穆衍书?他会是位靠得住的良人吗? 来东鸣寺做加持法事的百姓络绎不绝,还得排着队来。费老爷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僧人给费小姐做了安排,让她得以早些跪在菩萨面前,说些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求菩萨明示,我和费小姐还能不能换回来?”她跪在拜垫上小声念叨,接着摇动签筒,直至掉出一根签来,“大师,这签怎么说?”她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大师,屏息等待着结果。 “唔……缘来不拒,缘走不留,这签是让女施主顺其自然呢……”这签文着实不理想,他说的颇为含蓄。 她腿一软,身子重重压在腿上。 “女施主这是怎么了?丫鬟快过来。”大师见她脸色铁青,忙让望月过来扶她。 “不行……我还得再抽一签……”她有气无力地回道。 这一签比先前要沉重的多,“求菩萨明示,到底能不能嫁……穆衍书?”她十分勉强地将问题说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啪!“签筒中掉出一根签。 大师生怕这支签又不顺她心意,忙主动拾起为她解签:“好签啊!女施主你看这句,‘相逢携手上青天’,施主若是问姻缘,那可是天作之合啊!” 费悠悠面皮一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幽幽地看向菩萨,哀怨地默念道:“菩萨啊菩萨,话可是你说的,若是将来我日子苦,就只能天天来你面前哭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 第11章 路遇劫匪 “这样……就加持好了?”费悠悠看着小和尚送还回来的妆匣,想着送去也才不过一刻钟吧? “咳,正是,师傅还比平时多念了一道经呢。”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那眼神像是在告诉她,这绝对对得起她捐的香火钱了。 还没等望月伸手,她就率先接了过来,“既然如此,请替我谢谢师傅!”小和尚点点头,送她们出了东鸣寺。 此时正值中午,周身尽是一股热气。费家的老马耷拉着脑袋,一路上走得极慢。马车里的费悠悠和望月摇摇晃晃,也都有些昏昏欲睡。 费悠悠小心抱着妆匣,里面的金银不多,可笔记不少。她这几日夜里奋笔疾书的成果,统统藏在最底下的隔层里了,还塞的满满当当。虽说她现在穿不回去,可这笔记依然是她心头宝,真要在古代混下去,她要记的东西可多了,没有笔记傍身,她还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出马脚。 再说了,若是她想在古代“重操旧业”的话,这些可都是重要的素材啊……每每想到这个话题,她脑中便开始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忍不住想骂醒自己,一个连毛笔都握不好的扑街作者,到底是哪来的勇气,竟敢在古代写小说? 另一方面又止不住地萌生幻想,她那些梗在现代不吃香,可说不准正合古人的胃口,从此走上职业巅峰呢? 何况她现在也回不去,费小姐的深闺生活又实在乏味,这让她心头痒痒,写文的念头首次占了上风。她拢了拢手臂,把妆匣抱得更紧了一些。 **** 本是空无人烟的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名年轻男子带着两个随从正一路骑马而来。临近路边一间小小的驿站,他及时勒马,刚好在驿站前停下。 驿站里已有一名玄色长衫的男子站在那里,见到是他,旋即嘴角弯起,向他走去。 “飞舟!别来无恙。”玄色长衫男子开口道,正是穆衍书。 “表兄,你何苦亲自来接我,莫非怕我在都城走失吗?”年轻男子翻身下马,俊雅的脸上扬起笑容。 “的确,怕你两年不在,已忘了都城的路要怎么走。” “呵,那有何难?我只需问问木容堂在何处,不就找得着你了吗?”年轻男子笑道。 穆衍书闻言轻声笑道:“那你可有得找了,木容堂如今有七家分店,你打算去哪家寻我?” “已有七家了?!据你上次来信不过短短半年,又多了两家。实在是让小弟佩服。”沈飞舟语带惊喜,俊眸笑成月形。 第19页 “该是我佩服你,听姑母说这两年你将南方各州的商铺打理的极好,收穫颇丰。”穆衍书微笑道。 沈飞舟是他的表弟,穆家人丁单薄,到他的父辈,嫡系就只剩他父亲及两位姑母,沈飞舟便是二姑母的独子。沈家的生意涉猎颇广,触手又伸及南方各州,两年前派了沈飞舟去往歷练,直到今日才重回都城。 沈飞舟一脸苦笑,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到:“表兄你就莫要消遣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娘就好虚张声势。那都是些老掌柜,哪能任我拿捏,我能苦苦撑上两年,连我自己都大感欣慰了。“他拿出摺扇为自己和穆衍书扇了扇风,换了笑脸大声说道:“总算今日回来了,表兄快带我进城逛逛,真是想念的紧!” “走吧!”穆衍书牵起缰绳,翻身上马,与沈飞舟几人一同往都城方向前进。 兴许是中午的太阳最烈,行人都纷纷找地纳凉去了,这一路他们都不曾见到过人影。一直行进到东鸣寺附近,才见着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只是这马车有些古怪,不停在树荫下,反而任由阳光曝晒。外头还围着几名黑衣男子,光是杵在那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嗯?他们这是做什么,被主子罚站吗?”沈飞舟调笑道。 穆衍书眯了眯眼,忽然一道银光闪进他的眼里,他脸色一变:“不好,恐怕是劫匪!” 沈飞舟原本懒洋洋的身子一僵,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劫匪?! 穆衍书迅速看了一眼沈飞舟的随从,两人也沖他点点头。他旋即吩咐道:“飞舟,你停在此处,他们两个随我来!” 无需穆衍书多说,沈飞舟也已经停住马,他,作为沈家大少爷,写得了文章、管得了商铺,闲来无事还能琴棋书画一番,可唯独不会武功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一能做的,只有盼着他们几人顺利解除眼前的危机了。 穆衍书驾着马向前奔去,几名黑衣人正要举刀掀起马车的帘子,车内则传出女子的阵阵哭声。 费悠悠心里好后悔!为什么方才在东鸣寺里,就不和菩萨多谈会心!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劫匪要劫她的马车! 望月早就吓做一团哭哭啼啼,她也好不到哪去,两眼通红,不过尚存一分清醒,支撑着她拼命思索逃生的可能。 “别,别掀帘子!我这就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你们尽管放心拿走!”她哆哆嗦嗦的出声,虽说这是她生平头一次遭打劫,可别看他们的脸,以免被灭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这话也算稳住了劫匪,一时没有动手,等着她把值钱的东西扔出来。 她的手抖啊抖,总算把妆匣里的首饰都掏出,法师加持过的首饰都还没捂热,就被她一把扔了出去。 “就这么点!”为首的劫匪显然极不满意,上前就是大刀一挥。 费悠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块破布落了地,三张凶神恶煞的黑脸正瞪着她们。 完了,她看到劫匪了,这下该不会被灭口吧…… “哟,是个美人啊!” “二当家,她还双手抱着匣子呢!估计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 “没……没了,这匣子真的空了!”她说的明明是实话,可是没人信她,一个劫匪走近一步大剌剌地向她伸出手。她只好颤抖的将妆匣递了过去,她辛辛苦苦写的素材啊,恐怕要被撕成碎片了…… “前方何人?为何持刀?”一道冷冽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她闻言一震,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了! 几名劫匪侧目而视,区区三人,竟敢打扰他们的正事,话不多说,直接冲上前去打了起来! 费悠悠赶忙抱回妆匣,缩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不断有身体重重的撞上马车,她们在车里也随之晃来晃去。 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听到有人跑远的声音,打斗声也渐渐停了下来,直到一片安静。 “里面的人放心吧!劫匪已经走了。”又听到一个新的声音。 费悠悠这才摸了摸额上的虚汗,想要起身出马车,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可她此时才发觉自己双腿虚软,根本站不起来啊…… 真是不争气!她暗暗鄙视自己,脸皮薄到说不出自己腿软的事实,只好隔着马车说得冠冕堂皇:“多谢恩公相救,还请留下姓名,待我改日登门拜谢!” 不知为何,穆衍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可他素来与各家小姐保持距离,也从未刻意记住谁的声音,因此对车内之人的身份也毫无头绪。 方才一番打斗,他以一敌三,对应的代价便是手臂处多了一道伤口。沈飞舟已赶到他身边,见他受了伤,皱起眉头沉声道:“表兄,你这伤要赶紧让大夫包扎才是。” “嗯,我先自行去医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吧!”他牵过自己的黑马,又别过头来低声说道:“不必透露我的姓名,我无意平添事端。”得到沈飞舟的应允后,便转身离开。 沈飞舟回身看向马车,先前的打斗太过激烈,这马车又颇为老旧,已有几处损坏,他的随从正帮着车夫一同修理。 费悠悠听到车外有人说话,但却没有人回答她,恩公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20页 望月是指望不上了,哭累了正软绵绵地瘫坐着呢。她只能靠自己了,反覆几次深唿吸,这才恢復了一点力气,挣扎着向车尾挪动。 沈飞舟很快察觉到车内的动静,他走上前时恰好瞧见,费悠悠坐在车沿想爬下来的狼狈样。 呃……费悠悠顿时僵住,差点忘了自己还两脚悬空。好在沈飞舟率先反应过来,温声说道:“外头太热,小姐还是坐在车里为好。” 她慢吞吞的往车里挪,沈飞舟贴心地扭过头去,她才赶紧不顾形象的爬回座位上坐好,脚边的妆匣也紧紧抱牢。等沈飞舟再回头时,看到的就是一位端庄的小姐了,只是他有些奇怪,小姐抱着妆匣做什么? 虽然这小姐举止仪态上缺陷不小,不过真真是个美人啊,眉眼如画,面色是惨白了点,倒也多了分我见犹怜的效果。 费悠悠小心打量眼前的公子,他面俊而肤白,眉眼自然含笑,翩翩公子说得大概就是这幅模样吧!她在心中小小感慨一下。 沈飞舟的嘴角露出浅笑,沖她和气说道:“小姐想必受了不小的惊吓,这马车就要修好了,一会便可继续上路。” 第12章 同好相识 费悠悠感恩的点点头,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恩公相救!” 哪知道沈飞舟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说道:“可惜我不是你的恩公。”他对上费悠悠迷茫的眼神,好心的指了指蹲在地上的随从说道:“外面忙着修车的人才是。” 接着他便毫无顾忌地对着自己的随从行了个大礼,说道:“喏,我代车里的小姐多谢恩公了。”他这番操作虽然怪异,不过随从们倒是适应,只随口回他道:“少爷您就别折煞小的了。”接着便埋头继续修车。 他们在这一来一回的行礼,碰巧又遇上其他路人的马车经过,言谈间得知刚刚有劫匪出没,各个吓得不轻。好在有了众人的相助,费家的马车很快又能上路了。 沈飞舟此刻不提急着回城的话了,反倒是随着费家的马车慢悠悠的前行。因为他发现,和费家小姐隔着马车聊天,比到街上闲逛有趣多了! …… “这么巧?费小姐连这本书都看过?”沈飞舟微讶,《五塔记》是木容堂新出的小说,上个月才由信差千里迢迢送到他手里。他还当自己是在尝鲜,颇为自得,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同道中人! “对啊,我前几日买的,这本小说写得真是不错,几个小故事都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呢。”费悠悠语调轻快,说起自己喜欢的小说,便掩不住兴奋之情。 “对对!费小姐最喜欢其中哪个故事?”沈飞舟急着想知道。 他平日里总是面对些商行的老掌柜,人前得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把他给憋坏了。还好穆衍书偶尔会给他送来新的小说,才能勉强抚慰他快枯萎的心灵。 偏偏他还不能光明正大的看,因为他早就怀疑有随从会悄悄给他娘通风报信,打他的小报告。可怜了他沈大少爷,只能借着夜里微弱的烛光,偷偷摸摸的看小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上可以交流的人了啊! “我最喜欢的是第二个故事,作者竟还藏有一条暗线,将男女主角的前世也联繫上了。啧啧……真是精妙!”费悠悠趁机回味一番,差点激动的想拍大腿。不过她的手在瞥见望月那惊诧的表情时,默默地缩了回来。 “费小姐看得真仔细,那条暗线我还是回过头再看,才发现的呢!”沈飞舟双眼发热,连连点头,虽然隔着马车也没人看得到他激动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一路热聊书里的故事,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地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沈公子,今日多谢相助,改日再登门拜谢!”费悠悠大方地向沈飞舟道别。 “费小姐客气了,你我是难得的同好,下次咱们再继续聊。”沈飞舟一双明眸笑得真诚,目送费悠悠进了门,这才急急忙忙上马往回走。他心里惦记着方才费悠悠提到的《霍玉传》,这本小说穆衍书还没给他送来,他打算亲自上门去要,对!这就去! 沈飞舟快马加鞭地赶到木容堂总店时,穆衍书却不在其中。 沈飞舟纳闷地看向李管事,担忧地问道:“怎么?莫非表兄的伤很严重,竟连书坊也没来?” 穆衍书在他心中,绝对是孜孜不倦的头号大忙人!哪怕是过年那几天,也不曾见过穆衍书懈怠,这才下午却不见其踪影,沈飞舟不免觉得古怪。 李管事闻言却是嘿嘿笑道:“沈爷,这您就不必担心了,爷的身体没大碍,只是在忙着准备晚上赴宴的事。” “赴宴?如今有哪个宴会能让他这般重视?”沈飞舟更加好奇了。 李管事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挨着他们,这才附在沈飞舟耳边低语:“爷晚上要去户部尚书杨大人家中赴宴……” 沈飞舟恍然大悟,难怪表兄如此重视,原来是结交了杨尚书。既然表兄人不在,那书他就不客气了,“那他我明日再找,你快带我去看看最近新出的小说。” **** 费悠悠有惊无险地回了费府,便瘫在床上不想起来了。她不得不认清现实,眼下自己是穿不回去了,看来只能安安静静地继续冒充费小姐。 第21页 不过眼前的婚事恐怕也逃不掉了……一想到这事,她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在古代当好别人的夫人。千万别因为自己的莽撞,害得费小姐落了个被休离的下场,那她可是无论如何也赔不起啊…… “小姐,夫人让你去她房里一趟。”素影在门外对着她出声。 她只好急急忙忙起床,梳理了一番就赶了过去。 刚进屋,她就一眼瞧见位花枝招展的夫人,髮髻上又是珠钗,又是金簪,好不热闹。一身翠绿外衣也甚是扎眼,她鼻子灵光,还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粉味。她不由得皱眉,这人是谁啊? 等到那人转过头来,费悠悠看清她的脸之后,嘴就再也合不上了。费夫人?! “啊,瑾悠来了……”费夫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只是这脸上的粉也随着她的笑容往下掉,看得费悠悠一阵心惊。 “瑾悠,今晚我与你爹要去尚书府赴宴,你看我这身打扮,可还得体?”费夫人双手微张,让她看个清楚。 这可是送命题吶!她在心里哀嚎,咽了咽口水,拼命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好。她还想好好的过日子,不能到处结怨啊…… “娘可真是……容光焕发呢!”她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来,“会不会把其他夫人都比下去了?”眼下她的求生欲很足,扯起谎来也脸不红心不跳。 费夫人由嬷嬷扶着坐到了镜前,仔细看了一会,双肩垮了垮说道:“她们各个是诰命夫人,我怎么比得了。这种宴会,我也是多年没去了,只想着别丢了费家的脸就行。” 费悠悠听她的口气,似乎有些落寞,这倒也不难理解,费老爷是翰林院侍读,手里没权没势,自然不是各类宴会的常客。费夫人也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夫人们的聚会恐怕也没她什么事。 今日要去尚书府赴宴,费夫人自然是卯足了劲给自己打扮起来,只是用力过勐,这效果实在是不忍直视。 费悠悠心里一软,忍不住想出手相助。以费夫人此时的打扮,她有种深深的担忧,碾压众人的可能性太低,反而极有可能沦为笑柄。她想了想,才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娘这身打扮与往日不同,不知可还习惯?” 费夫人脸一僵,这哪能习惯呢?衣服硌得荒不舒服,头上的簪子又戳得她头疼,更别提这脸上扑的粉了……“这……也还成吧!”费夫人的演技着实尴尬,尴尬到让人不忍揭穿。 “女儿看娘倒有些不太习惯了,和平日里大为不同。”费悠悠走上前,牵起费夫人的手,忽然她凑近费夫人的脸仔细看了看,像是有些为难的说道:“娘这头饰还有这妆……” “怎么了?”费夫人本来就心里没底,对她这没说完的话更是格外在意。 “唔……女儿不知当不当讲,怕惹娘生气。”她撇过脸去,低头不语。 “我不生气,你快说吧!” 不出所料,费夫人对她的话果然上心了。她装作踌躇了一番的样子,这才不徐不疾地说道:“娘这头饰和妆容前些年倒还流行,只是这两年……少有人如此打扮呢。” “啊?”费夫人一愣,面色白了白,自己辛辛苦苦打扮了一番,在别人眼里,却是明日黄花。一时之间,竟有些六神无主。 “娘若是放心女儿,不如让我试试,为娘整理整理?”费悠悠此时大胆提议,正合费夫人心意。 “若是这样那就最好!瑾悠,就劳烦你了。”费夫人连连点头,对这个提议满是欢喜。 费悠悠毫不含煳,马上就为费夫人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她先前泡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没少看各种仕女图,还曾拉着化妆师朋友讨论过妆容的问题。如今也算是没白费功夫,竟在费夫人身上好好实践了一回。 她卸了费夫人的满头钗,只留下其中优雅大方的两支。又换下了那套过分隆重的绿色外衣,重选了一件藕色常服换上。至于费夫人面上的妆容,自然也洗去重画。要论化妆技巧,在现代自诩手残党的费悠悠,回到古代也足以碾压费夫人和丫鬟了。 她上上下下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满意了,举起铜镜到费夫人面前,柔声说道:“娘,您看可还满意?” “这……满意,太满意了。”费夫人见到镜中的自己,心情极为复杂。一来是没想到自己好好打扮,也能风韵犹存;二来则是瑾悠,她方才尽心尽力,想想自己这两年对她的忽视,费夫人的脸皮略微红了红。 费悠悠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她对自己的“作品”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啊~就等着费老爷回府也被惊艷一把了。 她的猜想果然没错!费老爷见着自家夫人的时候,瞬间怔了怔,而后也是难得的笑开了花,扶着夫人上马车,赶往尚书府赴宴了。 费悠悠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光是回想起费氏夫妇的表情,她便觉得今日这番努力,算是值回票价了。直到马车看不着影子了,她才勐然想起,今日的宴会不正是定亲吗?她这个当事人,居然还一副看戏的心态? 她的小脸一垮,慢吞吞地踱回了屋子。 第22页 第13章 传闻满天飞 这个时辰,本该是夜深人静才是,可费家上下却灯火通明。丫鬟家丁哪怕是哈欠连天,也要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等着老爷和夫人回府。毕竟这么多年了,费家总算要有一件喜事发生,大伙都翘首以待。 大门外总算传来些动静,守在门口的家丁率先反应过来,急急上前开门。只见费老爷满面红光,酒醉微醺,连步伐都有些不稳当。费夫人忙招唿来两个家丁将老爷架回了房里。 望月先前就在院子里来回徘徊,手中的帕子早已绞成了一团。一瞧见老爷夫人进门,她便一路小跑到房里通报。 “小姐小姐!老爷夫人回来了!” 费悠悠心里一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册,挪步去了花厅。她此时心情复杂,这婚事若是没成,那她可得为费小姐的未来担忧一下了。可婚事若是成了,她又该烦恼如何“演”好夫人的戏码了。 “瑾悠,你来的正好!”她一现身,费夫人便喜孜孜地向她走来,分外亲热的拉她坐下。 “今日你爹与穆公子相谈甚欢,已将你俩的婚事说定了!”费夫人终于将这个惊天好消息说了出来,顿时花厅内升起一阵恭贺之声。 待字闺中多年的费小姐,如今终于要出嫁了! 这婚事一旦说定,后续便是照着仪礼,按部就班的进行了。穆家倒是动作快,隔日便送来聘礼,将这说好的婚事正式定下。 穆家只是一介商贾,地位虽然不高,可富裕程度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这聘礼的数量看着中规中矩,品质却着实让人咂舌。丝绸、玉器、摆件,皆出自都城的名工巧匠,各个价值不菲。连平日里不动声色的费老爷,摸着手中的玉笔洗,都掩不住眼里的笑意。更不用说费夫人她们了,穆家送来的上好衣料她们都还是第一次摸。 费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费夫人更是忙里忙外的张罗起了婚事。自她嫁入费家,手里压根没有操办过大事,暗地里没少被别家夫人嘲笑,说她没有旺家旺夫的命。此番总算有大喜事降临,她自然是不肯放过机会,定要大操大办一番,把先前失掉的面子统统补回来。 费小弟知道大姐要嫁人了,不由得两眼晶晶亮,加上爹娘没空管他的功课了,更是乐得手舞足蹈。 至于丫鬟家丁,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个个干劲十足,就等着自家主子打赏喜钱了。 可是这婚事才刚操办了几天,丫鬟家丁们就受不住了,纷纷跑来找费夫人诉苦。他们既不是嫌活太多,也不是活太累,而是嫌费小姐的问题太多,答得太累了! 作为这场大婚的女方,娇羞、欢喜、忧伤、哀怨……这些情绪她统统没有,唯独表现出的竟然是……好奇?! 但凡是大婚相关的物件,需要拿给她过目的,无一不是翻来覆去的看,还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是做什么用的?怎么用?若是没有会怎样? 费小姐疑问三连,已成了费家下人们的噩梦,若是他们说不清楚,这物件一时半会就拿不回来了……好不容易答上来了,费小姐便会乐呵呵的撂下东西,跑去书案前涂涂写写。 这可把下人们愁坏了,最怕摊上找小姐过目的差事。可他们不来找小姐,小姐可以来找他们啊!眼下费悠悠就蹲在厨房里,眼巴巴的看着厨娘蒸糕呢。 费悠悠她想开了,豁然开朗! 既然她穿越过来是天意,不让她穿回去也是天意,那她何不就赖在这里吃吃喝喝好了?反正她运气还不赖,原主的身份不高也不低,家世单纯好应付。 这要嫁的相公呢,也口碑上佳,据说这几年生意大好,还赚得盆满钵满。她又不贪财,也没有败家的本事,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古代继续她的小说事业啊! 只需供她一日三餐,外加不间断的笔墨纸砚,她就绝不会和相公玩什么后院宅斗,上演復仇渣男这种戏码。 若是她的运气再好一点,能和穆衍书相敬如宾一辈子,也是不错!就算差一点也无妨,大不了她就吃吃喝喝混一辈子,或许还能靠写小说走上事业巅峰呢。 她暗搓搓地羡慕起自己未来的相公,要养她这么位夫人,真的是轻轻松松小意思了! 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应该还不错,继续小说事业的可能性大增,她便干劲十足。原先还一张一张的记笔记,眼下她索性买了几本空白册子,开始一本一本的写了。穆家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就在半个月后,她自然不能错过这阵子空档,得好好丰富一下自己的笔记才行。 相较于费家的手忙脚乱,穆家的婚事筹备则是有条不紊的进行。虽说穆家并无当家主母,不过白总管却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穆家的下人也多,分工协同,进行的倒是很顺利。 “爷!爷您等等,小的已粗拟了大婚当日的宾客名单,还请您过目。”白管家追在穆衍书身后,给他递上了一本名册,里面详细记录了宾客的身份背景,安排的座次。 穆衍书接过册子翻了翻,点点头说道:“辛苦白总管了,这名册我眼下来不及看,待晚上回来我再找你。”说完抬腿要走。 “欸~爷,近来府里的人都在忙大婚的事,人手有些吃紧了,小的在想……是不是……”白总管这话说得吞吞吐吐,穆衍书失了耐心,直接问道:“究竟是何事?” 第23页 白总管咽了咽口水,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小的在想,要不然把长安召回来服侍您吧!他也在乡下庄子里反省好久了,差不多该回来了。” 穆衍书闻言没有立即应声,白总管只觉得自己背上的汗又多了一层。 “好,召回来吧!”穆衍书迈开大步,走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白总管目送穆衍书离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丁长安那小子,这下该乐坏了吧!不过他可千万别犯错了,自己再也不想为他收拾烂摊子了。白总管招手唤来了个家丁,让人往庄子里送口信去了。 木容堂书坊的穆老闆与翰林院费侍读的女儿要成婚一事,渐渐从文人圈子里向外传开。当朝的世风还算开明,官商结亲的事虽然算不上稀奇,可也并不多见。以至于平民百姓间,也会闲谈此事,倒莫名其妙的成了桩新闻,只是众人的反应大不相同。 穆家的亲友自然是为穆衍书可惜,听说费小姐都已年过十八了,标准的老姑娘一枚,费侍读又没家底没家世的,实在不是个划算的婚事。 费老爷的同僚及夫人们却纷纷为费小姐可惜,好歹是个官家千金吶,待嫁这么多年,最后却是嫁个商户,真真是掉了身份啊! 至于普通百姓,是否门当户对与他们无关,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可挖的秘辛,能作为他们闲聊的谈资? 就是这么凑巧,有人认出前几日在东鸣寺附近遇劫的,不正是费小姐吗?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话,说这费小姐,爱财如命啊!当天遇劫时,她不顾安危,抱着个妆匣死不撒手,生怕自己那点金银珠宝被人劫了去。看来她嫁给穆老闆,正是看中了穆家的钱吶,啧啧啧,没想到竟是个贪财小姐…… 隔日又有人传出,这穆老闆恐怕也有些特殊爱好啊!前几日有人见他在粥铺里和一个俊俏少年说话,也不知这穆老闆说了什么,吓得那俊俏少年红着脸匆匆离开,而穆老闆这边呢?还扭头依依不捨的看了好几眼!真是让人无限遐想啊…… 那些同时听过两人传闻的百姓,这下都纷纷好奇起来,这爱财如命的女人,碰上特殊爱好的男人,这小日子要怎么过哟? 传闻的传播速度实在令人惊嘆,就连城郊一处茶馆里都有人在闲聊此事。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正倚靠在柱子上,生动的描述着费小姐遇劫时的反应。 “听说啊,她两手死死抱着妆匣,怎么也不松开,就连劫匪上前去抢,也没能抢下来啊!” “大男人,怎么还抢不过一名女子呢?”一个小少年好奇的发问。 中年汉子不大高兴地说道:“去去去,也许那费小姐人高马大,力气过人呢,抢不过她也是正常的。” 小少年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怪自己眼界太小,想像不出这费小姐究竟是怎样一名孔武有力的女子。 “这劫匪肯定不干了啊,拿起刀就要噼下去!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喝!一名白衣公子从天而降,竟然救下了费小姐!”中年汉子说得口沫横飞,仿佛自己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围坐的众人被唬的一愣一愣,又听中年汉子说道:“不过这费小姐啊,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妆匣,这般爱财如命的女子也真是够少见的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突然角落里一名青年勐然站起,双眼通红,抄起桌上的包裹就恨恨地往茶馆外走。众人面面相觑,这人发的是哪门子疯?只有坐在门边的小少年隐约听到他口中念叨:“不行不行,这种女子,怎配嫁给爷!” 青年出了茶馆便匆匆上马,飞快地往城里去了。 第14章 茶楼相见 穆衍书为了即将出版的新书在书坊里忙了一天,直至半夜才回到家中。纵使他是铁打的身子骨,此刻也有些疲倦了。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里惦记着要和白总管交代的事情,走路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忽觉身后一阵诡异的风掠过,他眉头一皱,迅速转过身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瞬间僵住,借着那人手中的灯笼,穆衍书认出了那张绽放着超大笑容的脸,丁长安,他的“前”随从。 “爷,长安终于回来啦!”丁长安忍不住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就知道爷还是看重我的,绝不会忍心看我在庄子里干粗活。这几日我帮老邢他们翻地,都快翻吐啦!爷,我真心觉得,我的能力只有在爷的身边才能全力发挥,庄子里的活儿实在不适合我。” 穆衍书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哦?我怎么觉得你在那呆的挺好的,庄子里伙食尚可吧?” “还成,婶子她手艺不错。”丁长安偏着头回想了一下厨娘的几道拿手菜,认真的点了点头,竟觉得肚子又有些饿了。 “看得出来,人都胖了一圈了。”穆衍书边说边大步往书房走。 丁长安发出一声哀嚎,忙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可不是胖啊,只是浮肿!还不是因为我一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路上太累了才会肿起来。”他小声的找藉口,还偷偷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他真的胖得这么明显么? 穆衍书的余光已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懒得揭穿他。 第24页 丁长安只好转移话题,问道:“爷,明日的行程还是老样子吗?咱们先去书坊?” “不是咱们,是我和李良去书坊。“穆衍书好心的纠正他。 “什么?!“丁长安忍不住低唿一声,“那爷你安排我做什么?”他眼巴巴的望着穆衍书。 “召你回来的是白总管,你的活儿就由他安排吧!” “啊?”丁长安的嘴张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过是被贬到庄子里两个月,怎么回来就变天了,从穆爷随从沦为了白管家手下的家丁?不行不行!他接受不了…… “爷,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是中计了,真不是故意泄……” 穆衍书勐然停步,害得他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没敢再出声。 “上次的事,该罚的已经罚过了,我不会再追究。李良这两月跟着我干的不错,没道理把他换掉。白总管忙着婚宴的事,你去多帮帮他。” 虽然语气平平,可难得穆衍书这么耐心的把所有问题答完,他真的不能再奢求太多了。丁长安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脸古怪地说道:“爷,您真的要娶费家小姐啊?” “怎么?你有意见?”穆衍书面不改色的推门进了书房。 “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听了些传闻……”他有些犹豫,要怎么把费小姐的贪财本性彻底抖露出来。 “你都说了只是传闻,那就不要提了。” 虽然爷这么说,他心里就是不安心,万一传闻是真的,那爷岂不是要掉坑里了?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提醒爷才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这道理还是爷教会他的呢。 “爷,外面的人都说,费小姐爱财如命呢!为了点金银珠宝,连命都不在乎。她这个样子嫁进穆家,怎能做好当家主母呢!” 穆衍书提起毛笔的手顿了顿,低声道:“爱财如命?” 丁长安用力点头,上前一步说道:“爷你说过的,虽然商人重利,可绝不能轻义,若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哪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等她进了门,若真如你所说,那便让白总管继续管家。”穆衍书低头专心写字,仿佛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决定。 “可是进了门,那就晚了啊!”丁长安对自家主子的说法有些不满,嘟囔着小声说道:“她一个官家千金,这副品行,那还不如闻翰堂的孟小姐呢。”话才说完,他便接收到了穆衍书警告的眼神,赶紧闭上嘴,不再吱声。 穆衍书冷冷开口:“你啊,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让外人听到,会给我和孟小姐惹来多少麻烦,你心里没数吗?”他有些头疼召长安回来了,丁长安这张嘴,看来还得在庄子里再磨砺磨砺。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丁长安的大脑袋犹如小鸡啄米,点个不停,见穆衍书不再理会自己,他忙主动给自己找活干,省的在这里碍眼,“爷,我给您倒茶去!” “不必了,出去把门带上。”穆衍书头也未抬的说道。 丁长安的脸垮了垮,他这才刚回来,又被穆爷嫌弃了。都怪自己口不择言,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只是眼下也于事无补了,他只好默默把门关上。 穆衍书缓缓垂下墨眸,小声重复道:“又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女人?”他的眼瞳微缩,面上隐隐含着煞气,有些事有些人,他忘不了……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笔桿,他绝不会犯和自己的爹娘一样的错误。 **** “傅嬷嬷,既然我女红不行,那做些其他得心应手的活儿不行么?为何非要钻女红的牛角尖呢?”费悠悠勉强挤出个笑容,看向面前的老嬷嬷。 这位便是费家专门找来教导她礼仪的嬷嬷,若是其他官家小姐,在定亲后至少得学上三个月的礼仪,方可成婚。可她不一样,她只要七天,确切来说,是她只有七天。 在当朝,费小姐是个老姑娘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这婚事近在眼前,她不得不在傅嬷嬷的教导下,夜以继日的突击训练。 傅嬷嬷听到她又提了这种不着调的问题,已经快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在她眼里,这费小姐实在太过顽劣,按三从四德里的要求,她哪样都不沾,偏偏还有一肚子的奇怪问题。 “费小姐,你说这话就大大的错了,你的女红这般不济,这妇工首先就不行了,你还不知耻的问出这话,那你这妇言也不行。” “费小姐,不是嬷嬷我说你,你这年纪不小了,怎就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今日还好听到这话的人是我,若是让你相公听到,恐怕是要被休妻了呢!”傅嬷嬷毫不客气的训道,她教过那么多千金小姐,哪个不是服服帖帖低眉顺眼的,从没见过像费小姐这般的姑娘。 费悠悠读到了傅嬷嬷眼中的严厉,这结果也算意料之中了。自己的思想和当朝的传统观念,怕是没法愉快共处了。 她只好默默在心里嘆口气,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去问问穆衍书,不会绣花的自己到底会不会被他休妻啊? 傅嬷嬷见她总算不吭声了,这才满意的继续往下说,殊不知她其实是左耳进右耳出…… 第25页 直到望月送来午饭,这才让她稍稍缓一口气。可惜眼下连餐饭,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吃了。在傅嬷嬷的紧盯之下,她只好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势,慢吞吞的小口小口吃着饭。还得时不时注意着傅嬷嬷的饭碗,练习如何给相公布菜。这么一来,这餐午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才算完毕。 好在傅嬷嬷有个习惯,每日午饭后要休整半个时辰,在后院走走,这就成了费悠悠难得的放风时间。一旦出了傅嬷嬷的视线,她的小脸立马垮了,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小姐,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大田匆匆赶来,向她递上一个信封。 “嗯?给我的信?”费悠悠有些吃惊,忙抽出来一看,原来是沈飞舟的邀请函。说是明日在清风茶楼邀请了几位好友,一同品尝他从南方带来的新茶,另外又提到自己新得了几本小说,想届时一併送给费悠悠。 这让她心里痒痒,一来她也好久没有出过门了,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井底之蛙,二来便是冲着那几本小说,她也非去不可了。只是傅嬷嬷那里她要怎么说,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她在屋子里苦思冥想,对后院的事浑然不知。直到她听到傅嬷嬷的痛叫赶过去时,才知道什么叫无巧不成书。 费小弟在后院拿着新得的弹弓玩耍,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一把弹到傅嬷嬷的额头上。虽说不是血光之灾,可傅嬷嬷哪经得起这种惊吓,就只能恹恹的卧床休息一天了。 虽然很同情躺在床上的傅嬷嬷,以及被禁足的费小弟。但拜他俩所赐,费悠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天的空,沈飞舟的约,她总算是不会错过了。 趁着费家其他人都忙着筹备婚事,无人顾及她。隔日她便故技重施,让望月帮她换上男装和髮髻,偷偷熘出了费府。没有马车的下场,就是走路走到绝望,况且加上没有平平整整的马路,走得她脚底生疼。 等她火急火燎赶到了清风茶馆时,已过了约定的时辰。茶馆的伙计将她引到了雅间门口,她才要踏进去,却勐然发现几名宾客里,出现了一个万万不该出现的侧脸。 穆衍书! 第15章 暗潮涌动 费悠悠的面皮微微抽动,迈出的脚收回来也不是,踏出去也不是。 沈飞舟恰好正面向着她,见她一身男装,先是一愣,而后又饶有兴趣的沖她笑笑。可惜她迟迟不肯进来,沈飞舟索性亲自出来迎她。 “今日这般,我该如何称唿你呢?”沈飞舟走近她,言语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啊?叫我小吴就好。”她心不在焉的应道,眼睛却偷偷瞟着穆衍书的动静。 “是我的错,忘了说明赴宴的还有另一名小姐,你大可不必扮男装的,眼下只好委屈你了。”沈飞舟略带歉意的说道,“那么吴公子,咱们进去吧!” “那个……沈公子,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今日的品茶会,我就不进去了。”她沮丧地说道,边说边往后退。 白白走了那么长的路,结果要打道回府,都怪那个穆衍书,怎么哪里都有他?她不免心中埋冤,可如今这节骨眼,离穆衍书远一点,那才是上上之选。她还没胆子大到披个马甲与未来相公谈笑风生的程度。况且先前他们在粥铺里的对话,应该也算不上愉快吧!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列为穆衍书的拒绝往来户了。 “欸,你人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杯茶的功夫,书我也让人备好了,一会就让他们拿来。”沈飞舟为了把她留下,忙搬出些理由。 这招确实有效,原本铁了心要走的费悠悠犹豫了一下,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与穆衍书的目光对上了! 糟糕!她的小身板晃了晃,显然穆衍书已认出“他”了。 “没想到又见面了。”穆衍书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面上是疏离的微笑。 “是啊,穆老闆,好久不见……”她讪讪地打了个招唿,把头埋得低低的。 “你们……认识?”沈飞舟一脸诧异,心头却忍不住在想另一个问题:表兄认识的到底是男装的她,还是女装的她啊? 此话一出,一阵寂静,“先前有过一面之缘。”还是穆衍书开了口。 沈飞舟心中略微有数,恐怕表兄根本没认出眼前的少年就是他曾救下的女子。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如此,两位真是缘分不浅啊。” 语毕他还不忘朝穆衍书挤眉弄眼一番,可惜对方不为所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表演。沈飞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迅速转移话题挽回点颜面,“既然大家都认识,那今日就不必拘泥小节,一同品茶评文,畅所欲言好了。” “请吧!”穆衍书侧身让他们先行。 周围的人都等着让她先走,费悠悠也只好硬着头皮踏进了雅间,那气势有如壮士断腕…… 今日的品茶会共设了五席,沈飞舟做东,主位自然由他坐着。左右两侧分别置了两个席位,先前费悠悠明明看到穆衍书坐在主位的左上位,眼下他却不动声色的坐到了一旁,像是把原本的位置让给她一样。她心存疑惑,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不知道该坐哪里才好。 “吴公子,你就坐在此处吧!”沈飞舟笑眯眯地让她在自己左侧坐下。 第26页 若是她没记错,这可是上位啊,她哪敢大剌剌的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上,“这……恐怕不合适,我还是坐那里好了。”她指了指右侧靠外的位置,觉得那里风险要小许多。 “真是抱歉,我们来迟了。”一道绵柔的女声忽然传来。 费悠悠转头望去,一名着粉衫罗裙的女子正缓缓走来,她面带浅笑,风姿秀丽,看着颇为大方。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公子,虽然相貌平平,可浑身上下一股书卷气,为他增色不少。 “孟小姐来的正是时候,我恰好准备泡茶呢。”沈飞舟向两人点头示意。 “这位小公子是头一回见,飞舟,你不打算介绍一下吗?”新来的公子待孟小姐在右上位坐下后,自己也顺势坐到了一旁。 如此一来,几个位置都坐满了,费悠悠顿时无处可去,不得不在上位坐下。她才刚坐稳,便敏锐的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孟小姐唇畔含笑,端庄地朝她点点头。 她连忙回礼,心里头却打起了小鼓,孟小姐的眼神似成相识啊,好像有谁也曾用同样的目光打量过她?她一时想不起来,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穆衍书。是了!她恍然大悟,不就是她第一次见穆衍书时,从他眼里看到的……轻视吗?! 她兀自想着心事,沈飞舟正在尽地主之谊介绍在场的人了。 “这位吴公子,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他对小说颇有心得,与我是同道中人啊!”沈飞舟的墨眉俊眼都带着满意的笑,以往每每论到时下好书,他自然要为喜爱的小说争得一席之地,无奈以一敌三从无胜算。今日总算有人站在他这边,哪怕再被嫌弃,好歹也能分担一半。 费悠悠回过神来,忙向着几人点头施礼。 “吴公子,这位是孟如嘉孟大小姐,鼎鼎有名的闻翰堂书坊就是她家的产业,如今她可是闻翰堂里的大管事呢。”沈飞舟向她介绍道。 她美目一亮,原来女子也有机会工作!她暗暗佩服孟小姐,把先前的不快统统抛到脑后,转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孟小姐怔了怔,以往只要亮出女管事的头衔,不论男女都会立即退避三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倒有些不自在了,借着喝茶把目光避开。 “这一位是舒成运舒公子,他可是制墨的行家,这天底下的书坊,怕是有一半的墨都仰仗舒家!” 沈公子交往的人,果然都不简单,费悠悠在心里默默感慨。 “既然人齐了,咱们便开始品茶吧!这茶可是我从……”沈飞舟的话才说了一半,却被孟如嘉轻声打断。 “你怎么跳过穆老闆了?我们几人中,还是穆老闆最值得介绍呢。” “他们先前已经相识了,不必介绍了。”沈飞舟不以为意,继续手上泡茶的动作。 孟如嘉哦了一声,可一双美目却在对面两人身上徘徊,看得费悠悠有些心慌,这孟小姐,该不是看出点什么了吧?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有些紧张的抓住衣角。与她的微微出汗不同,身侧的穆衍书仍旧神情自若,即使话题在自己身上,也全然没有张口的打算。而那位舒公子也不吭声,只是时不时的往孟小姐的方向瞄上几眼。 一时之间,这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明明是背阴的屋子,可费悠悠背后的汗却没有停过。早知道会如坐针毡,她就不来了!哪怕多送她几册书…… 沈飞舟原本在专心泡茶,忽然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了。这倒是新奇,若是往常,孟如嘉的话可是不少。虽说孟家与穆家算是竞争对手,书坊经营方面两人常常意见相左,可彼此的来往却从未断过。今日他们这般矜持又是唱的哪一出?不行!既然他做东,哪能这般冷场,岂不是让费小姐看他的笑话? “今日这龙坞茶啊,是清明时节采的新茶,又是由当地经验丰富的炒茶师傅制成,除了往宫里送的那些,其余的都被我给包下了。未免皇家的忌讳,是断断不会在市面上贩售的,咱们也只能私底下悄悄喝了。”沈飞舟将由来说了一通,得了众人的夸奖,这才将场子又暖了起来。 “衍书,你的婚事筹备的如何了?”舒公子一面小口啜着新茶,一面关切问道。 费悠悠刚端起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我今日有空来喝茶,自然是进展顺利了。”穆衍书微微笑道。 “新娘子你可曾见过?”孟如嘉幽幽地出声,两眼注视着穆衍书。 “不曾。”他回得干脆利落。 谁说不曾,他们见面可不止一次了~费悠悠在心里嘀咕。 “哦?那穆老闆倒是心宽,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娶回家去。”孟如嘉音调忽高,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气恼。 浮夸……她不得不说,这孟小姐的演技不太行啊!她偷瞄其他几人,沈飞舟皱着眉头,像是对这话有些不满;舒公子则低着头,一副不想参合的表情,而当事人穆衍书,他只是继续小口品茶,仿佛此事与他无关?看来看去,只有她能来接话了。 “敢问孟小姐,听你这意思,你是知道点什么吗?”她很努力的调整好表情,表明自己只是好奇,绝对没有挑衅的意思。 孟如嘉没想到这话是她接的,无妨,只要能把憋了许久的恶气出了就行。 第27页 “让吴公子见笑了,关于费小姐的事情,我只是道听途说,今日穆老闆在场……我不该提。”孟如嘉对着她一脸的歉意,还不时无辜的看向穆衍书。 “道听途说之事,确实不该提。”穆衍书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什么?这就不说了?她还伸长了耳朵想听听看是什么事呢!她斜睨一眼穆衍书,怪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自从她穿越成费小姐,成天缩手缩脚,以不露馅作为人生第一准则,既不敢作妖,更不敢蛮横。她倒是很好奇,这坊间到底有什么关于她的传闻?难不成是夸她美?关于自己的传言听不到,她不甘心! 她不知死活的开口说道:“反正今日在场的就几人,孟小姐不如说出来,让大家消遣一番?”没想到她也有今天,八卦到了自己身上。 “这……”孟如嘉左右看看,一副为难的表情。 她以为还需要自己再鼓励几句,没想到孟如嘉很快开口:“既然吴公子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扫兴,就将前几日听到的传闻说道说道,穆老闆,您可不要怪罪我。”语毕又直直看向穆衍书。 “想不到吴公子小小年纪,好奇心倒挺重?!”穆衍书没理会孟如嘉的眼神,反而转头盯着费悠悠。 “嘿嘿,传言总要说出来辨一辨,才知真伪嘛……”她假装大气,心里却又开始紧张起来。 第16章 天要亡她 穆衍书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上次在粥铺,打探消息的人是“他”,今日打听自己未过门妻子的还是“他”?若不是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张脸,他真当要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了。 孟如嘉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这才满意地开口说道:“我这也是听书坊的客人说的,说这新娘子爱财如命,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知道穆老闆财大气粗,这会儿正欢天喜地呢。”她抛出这个重磅消息后便淡定地啜茶,等着穆衍书的反应。 爱财如命?欢天喜地?这说的是谁呀?! 费悠悠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传言未免太过离谱!她哪有爱财如命,顶多是爱“材”如命而已! 没听到传言她不甘心,听到了传言她更不甘心。她每日过得如履薄冰就算了,竟还有人在背后造谣?她气鼓鼓的正欲反驳,一直稳如佛像的穆衍书却先她一步开口: “孟小姐,这传言无根无凭的,依我看,你还是不要相信为好。人云亦云,徒增笑柄罢了。” 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在场的人闻言皆脸色变了变。孟如嘉更是瞬间黑脸,可仍是不服气地抬起下巴问他:“穆老闆怎知这传言不准?都说无风不起浪,或许正是有知情人,为免他人受损,这才将这话传了出来。” 孟如嘉将“他人”二字念的尤为清晰,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穆老闆不谢谢旁人的好意提醒,反而怨人家多事,真真令人失望。” “就算有所谓的知情人,看待同一事的感受也各不相同。这就好比成运见你,觉得美若天仙,而我见你,却觉得不过尔尔。又岂能全听我一家之言,就说孟小姐不过尔尔呢?”穆衍书的口气不似说笑,面上也有些冷淡。 舒成运忽然被点名,面上一红,似有些埋冤的看了看穆衍书。 孟如嘉先前还挺直的身子垮了垮,艷若桃李的俏脸顿时失了神采,郁郁地撇过头去。 只有沈飞舟听完是一脸笑意,还冲着穆衍书挤眉弄眼。 费悠悠默不作声,低头喝着茶,却是食不知味。穆衍书算是站在费小姐这一边,帮她狠狠的出了一口气……要说高兴呢,她好像觉得是有那么一点。 冷场的局面只好又由沈飞舟来打破,他硬生生的扯起了新话题,“好了好了,今日请诸位来是品茶的,怎么闲扯到表兄的婚事上去了?我就不像你们,那新娘子是圆是扁与我何干,既然表兄已定下亲事,届时我们讨杯喜酒喝喝不就好了?舒兄,你觉得这茶如何?” 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费悠悠皱了皱眉头,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表兄?!所以她是在不经意之间,结识了未来的小叔子?还和他谈天说地,瞎扯读书体会? 她心慌手抖,跟着就被茶水呛到,勐地咳嗽起来。 “吴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沈飞舟忙关切地问她。 原本她对沈飞舟有着同好之间的惺惺相惜,可现在再看他,却觉得他满脸写着小叔子几字!她面皮一抽,不行不行,恐怕是聊不下去了…… “那个,沈公子还有诸位,抱歉啊,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打道回府了,几位慢聊。”她面色惨白的起身向众人告辞。 沈飞舟心中大感惋惜,今日将她请来,都还没机会好好聊聊,可一想到她身体不适,又不免紧张,忙命人去准备马车。 孟小姐与舒公子礼貌地与她点头道别,待她转头向穆衍书道别时,不想对方却忽然说道:“我恰巧也有事要先行离开,不如我送吴公子回去。”这话听着像是徵求她的意见,可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费悠悠的身子微地一晃,她没听错吧!穆衍书要送她回家?!她的马甲就要捂不住了吗…… 第28页 “不必不必!”她忙不迭地摇头,急于摆脱穆衍书,“我与穆老闆不同路,就不麻烦穆老闆了。” “吴公子客气了,马车脚程快,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们走吧!”穆衍书看她一眼,嘴角向上弯起。 这分明是笑里藏刀啊~她倒吸一口气,额上又渗出汗来。 “这样也好,我看你脸色很差,还是有劳表兄快快送你回去吧!”沈飞舟见她面无血色,又频频出虚汗,担忧地催促道。 “吴公子,请吧!”穆衍书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道给她先行。 她不情不愿的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感到自己的腿脚越发软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飞舟觉得这一刻的“吴公子”走起路来像个干瘪老头?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啊…… 穆衍书的马车已停在茶楼门口等候,不愧是有钱人,这马车的气派程度,远不是费家的小破马车能比的。若是往常,她定要亲自动手摸一摸,里里外外看个仔细,这才好回家做笔记。不过眼下她全无心情,只能怏怏地爬上去坐好,穆衍书随后也上了马车,就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有些心虚的往角落挪了挪,整个身子瞬间缩水。 穆衍书的目光扫过她的小脸,假装没看到她的古怪行动,客气开口:“吴公子,你家在何处?我好让马夫送至你家门口。”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我……就住在木容堂官郎巷分店附近,不如穆老闆在那把我放下吧!” 穆衍书注视着她,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去木容堂。”语毕他身子前倾,与车夫说话。 她暗暗长舒一口气,小心地不让穆衍书发现。提心弔胆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心脏要承受不了了。 “上次吴公子不是说想来应徵书童吗?怎么没了动静?”穆衍书交代好车夫,重新笔直坐好,气定神闲地问她道。 “啊!穆老闆还记得……这事啊。”她的声音渐小,那天根本是将错就错,哪有什么理由可言,她只好临时胡诌,“我自觉才疏学浅,当不了穆家的书童,这便放弃了。” “公子过谦了,连飞舟都说你们乃是同道中人,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 “大概吧……”她头压得低低不敢抬,心里暗暗叫苦。茶楼离官郎巷的路程远着呢,若是和穆衍书这么聊下去,她迟早得露馅! “吴公子很不舒服么?我看你的精神较之前差了许多。要不我让车夫在前面药局停一停?” 明明是句关心的话,可在费悠悠听来,这就是火上浇油啊……还不是因为你,她心里憋着气。 不过面对穆衍书的时候,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哪怕有些僵硬,“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头晕,闭目养神一会就好。”希望如此一说,穆衍书能放她一马,别再和她说话了,她想独自静静…… 穆衍书轻轻掀起马车的窗帘,对她说道:“有风吹进来,或许能让吴公子舒适一些。” “多谢穆老闆。”她低头道谢,其实能让她舒适一些的,唯有穆衍书现在立刻马上消失在她面前! “何必客气,”穆衍书答得心不在焉,而后倾身靠近她,盯着她的脸说道:“我一直觉得吴公子面善,似成相识,不知道我们可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语气中透着些意味深长。 她心跳加快,这是什么意思?她两次正面撞见穆衍书,都是一副男装扮相,哪还有什么其他地方? 她假装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并没有,我与公子也就见了两次面而已,再没有更多了。” 穆衍书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顿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方才孟小姐问我,有没有见过与我结亲的费小姐,我回答得不太准确。” “穆老闆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听不懂……”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自己好像真的开始头晕了。 “其实,我见过费小姐……的画像。”穆衍书一字一顿地说道,好让她听个清楚。 轰~费悠悠整个人呆住,连唿吸都要忘记了。 “费小姐及笄时,费大人请画师为她画了一副全身像。据说那画师技艺高超,将费小姐的容貌还原的十分精妙。”穆衍书嘴角微微带笑,继续说道,“前几日,费夫人将此画送与我了。”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费夫人从书房里翻出一副画像,说是前几年为她画的,以备媒人相看。可惜费小姐婚运不济,这画像至始至终就没派上过用场。她当时还饶有兴致的一边吃瓜,一边对着画像频频点头夸赞。没想到啊……费夫人竟然转头就把画像送去了穆家! 这是……天要亡她啊! 她的求生欲向来强大,如今被逼到绝境了,反而放松下来。她小心地调整了唿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原来你看出来啦?”她嘆了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坦诚说道:“没错,我就是费小姐……的表弟,很亲很亲的那种。” “以往偶尔有人说我与表姐有几分相像,没想到穆老闆眼力这般好,小弟佩服佩服!”为了让穆衍书相信,她还强迫自己直视对方。果然她的演技见长,此时竟能与穆衍书对视许久,彼此都没有挪开目光…… 第29页 第17章 过招 终究还是费悠悠先败下阵来,心虚的撇开了目光,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抵死不承认自己是费小姐就对了! “你当真是费小姐的表弟?”穆衍书的语调虽然平平,可她却听出了其中的质疑。也对,穆衍书又不是什么无知少年,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她垂眸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闷声说道:“穆老闆这是不肯相信吗?莫非你……觉得我只是费家的一个穷亲戚,怕我高攀你?”她眼里透着失望,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可惜她的苦情牌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穆衍书对她仍旧存疑。 “你与画像中的费小姐,可不止是几分相像,而是……” 话未说完,就被她急急打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表情有些复杂,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实不相瞒,穆老闆想的事情,先前也有其他人说过。可是穆老闆,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啊!说什么我是其实是费大人的儿子?!呸呸呸,外甥像舅,不是很正常的吗?穆老闆,你说是不是?” 她一下子把话题拐到了莫名其妙的方向,就连穆衍书一时间都跟不上节奏。 穆衍书皱了皱眉头,而后严肃的表情稍有软化,“我倒未做过这番猜测,不过在穆某看来,吴公子与舅舅没多大像,与费小姐倒是像极了。” “我与舅舅怎么不像了?你看这眼睛,这角度……”她豁出去了,没有任何顾忌的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企图把水搅浑。 穆衍书不动声色的将窗帘又掀开了更多,不知道这吹进来的凉风能不能让眼前的人冷静一下…… 看来是没用。 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只好颇为含蓄的打断她,“是我眼拙了,一时没看出来。” 费悠悠立即闭了嘴,拜穆衍书所赐,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聒噪的时候,她也不想的…… “既然吴公子与穆某也算有渊源,为何这几日却在打听穆某的消息呢?”他不再与费悠悠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 终于还是问了啊~她倒是没有太多惊讶,谁让她运气衰,每次打探消息都会遇上正主,不令人起疑才怪呢。 她瘪瘪嘴,嘆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这是为了表姐好。我家表姐不容易,待字闺中多时,如今终于要出嫁了,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嫁一个好夫婿!所以自作主张,打听了一些穆老闆的事,此事是我不对,多有得罪了。” 她主动认错,又言辞恳切,态度好到让对方很难发作。 如此一来,穆衍书也没法向她发难了吧?她暗搓搓的在心里估摸着。 “吴公子如此有心,真是让人感动。只是不知道在吴公子看来,穆某可还算得上佳婿?” 怎么?穆衍书这是要求夸奖?她内心哀怨,心疼自己的脑细胞又要死伤惨重。 “穆老闆玉树临风,又把书坊经营的蒸蒸日上,自然是……难得的佳婿了。”抬眼微笑的看向对方,她的戏确实越演越好了,连眼前这么尴尬的场面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演下去。 只不过这穆衍书的反应也太高冷了!她已给足他面子了,可人家却连个笑脸都吝啬的不想给。 “能听到吴公子这么说,真是让穆某受宠若惊,待到大婚当日,定要和你好好喝上一杯。”他答得客客气气的。 喝个头,到时候是不可能出现她这个“吴公子”的,费悠悠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毕恭毕敬的应承着:“是是是,在下求之不得。” “吴公子现居何处?费大人府上么?” “那倒没有,附近附近而已。”她不怕和穆衍书扯些虚头巴脑的闲事,她都还能应付应付。可若是谈及这些实处,她就忍不住冒冷汗,生怕自己编的故事里漏洞太多,被他一眼看穿了。 穆衍书轻声笑道:“吴公子倒是颇为神秘。” “穆老闆,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与其被动接招,不如她主动出击。 “吴公子请讲。” “我见穆老闆如此出色,不免心中好奇,为何到现在才娶妻?而且……还愿意娶我表姐?”她稍有迟疑,不过还是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许久了,加上方才看到孟小姐的架势,啧啧啧……她又不傻,难道看不出孟如嘉对穆衍书的那点心思?以穆衍书的身份,娶同为书商出身的孟如嘉为妻,岂不是强强联手?可是娶了费小姐,除了多一个清汤寡水的岳父,再也没有更多益处了。 所以这婚事到底是穆衍书一时的头疼脑热,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就在她几乎以为穆衍书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开口:“穆某一向忙于书坊经营,待到想成家时,恰好有杨夫人牵线,费小姐蕙质兰心,穆某自然愿与之结为佳偶。” 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好煳弄吗?蕙质兰心?他到底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穆衍书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前因后果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可偏偏让她觉得毫无感情。 第30页 “原来如此啊!”她漫不经心的应道,犹豫着要不要给穆衍书打一打预防针,她可绝对演不出什么‘蕙质兰心’。 她狠了狠心,决意在成亲之前,让穆衍书先认识到‘一点点’的真相。“不过小弟不得不说,虽然我家表姐人美心善,可唯有一点怪癖……” 没想到对方竟一点也不配合,默不作声的等她自己往下说,她只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她啊,平日里喜欢独自呆在屋里,尤其不喜欢别人打扰她,除非等她自己出来。” “在穆某听来,似乎也并无不妥,算不得什么怪癖。”穆衍书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真的吗?穆老闆真的不会打扰她,让她自己呆着?”这答案出乎意料,她不得不再次确认。 穆衍书微微颔首。 “那……还有,她的女红可不太行,唔……确切来说,是根本不行!不知道穆老闆……”让她再贪心一点点,继续试探穆衍书的底线。 “穆家又不是绣坊,会不会女红有何干系?”这问题颇为无聊,不过他还是耐心作答。 “那持家呢?这个她也不会。”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丢脸。除了费小姐自带的美貌,她费悠悠在古代压根没有生存能力啊…… “穆家有忠心能干的管家,无需夫人操劳。” 她闻言面露喜色,如此说来,穆夫人这位置,倒真是个闲职美差了? “吴公子这会儿精神很好啊?”穆衍书亲眼见到她从苦着一张脸,到现在隐忍不住的眉开眼笑,这变脸倒是变得快。 “啊~是啊,穆老闆这么一说,我真替表姐开心。”她心情雀跃,头一次觉得砸到她脑袋上的婚事,也没那么糟糕,不不不,是相当不错了。 穆衍书双手抱臂,本以为今日他能把这糟心事理出个头绪,没想到此时却越发疑惑。眼前这人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他竟难以分辨。 费悠悠的心情大好,主动拉着穆衍书闲扯了几句,不知不觉中书坊就已经到了。 上车前还气力全无的她,此时都能自己跳下马车了。 “多谢穆老闆今日相助,在下就先告辞了。”她眉眼弯弯,向穆衍书道别。 “当真不用车夫送送你?”穆衍书拉了拉自己的长衫,客气问道。 她豪爽的摆摆手,行了个礼后便愉快离开。她脚步轻快,压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穆衍书可是在书坊门口站了许久。 穆衍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垂下如墨般的眼眸,压抑住眼底的情绪,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原来是这样……”没有更多的话语,他转身进了书坊。 虽说穆家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可书坊的经营,他却一点没有拉下。 “穆爷,这是收书先生们这阵子收来的书稿,他们阅过的,都已做了标註,还请您过目。”孙掌柜命人送来三叠书稿,分别标着“上稿”、“中稿”与“下稿”。 木容堂向来是由收书先生与各路作者打交道,他们从中择其良品,列为“上稿”。但凡是被有经验的收书先生列为了“上稿”,这出版就没什么问题了,只待穆衍书再看过一眼,便能刻书刊印去了。 另有一些作品略有瑕疵或是不足,只能标为“中稿”,还需收书先生请人评点,给作者些建议,修改后再做定夺。 至于被列为“下稿”的那些,基本就与出版无缘了。不过穆衍书仍会看上几眼,从中挑选几位能力尚可的作者,让收书先生继续跟着。 木容堂这几年在穆衍书的经营下状态极好,各路作者都以自己的书被木容堂出版为荣。虽说收书的来源多了,可审阅的工作却翻了数倍。穆衍书坐在书案前,以今日书稿的数量来看,他恐怕又要忙到半夜了。 他将脑中的无关信息统统摒除,连着马车里那张表情变幻莫测的小脸也一併抛开,专心于眼前的书稿。 第18章 婚前教育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虽说费家众人都手忙脚乱的,可也总算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准备妥当。自然也到了费小姐去祭拜亡母的时候了。 费悠悠先前还提心弔胆,担心费小姐的亲娘会不会跳出来骂她夺舍,好在全程还算顺利,周围也没个风吹草动,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送她们回府的马车还没进官郎巷,望月就一眼瞧见了巷口站着的人,她当即和费悠悠提出,自己要下马车买块帕子去。 费悠悠没想太多,点头答应。 待马车转入了巷子并越走越远,望月才走向巷口那个斜靠墙边的男人。 那男人见她过来,满脸堆笑,擦了擦刚吃过烧饼的嘴,笑道:“妹妹总算来了,哥哥我今日等了许久。”此人正是望月的表哥林成,眼下正在一家油铺做着小管事。 望月斜睨他一眼,看他这副样子,真是连穆公子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啊~不由得语气冷冷,“表哥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这阵子忙,先不见面的吗?” “几日不见妹妹,想念的紧。”他见望月停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便主动靠了过去。 “好重的油味。”望月皱起眉头,还拿手掩了掩鼻子。 第31页 林成见状,心里老大不高兴了。他特地从铺子里熘出来见她,不巧她出了门,自己只好在巷口守了半天,等来的却是表妹冷冰冰的态度。 “怎么?妹妹这是在嫌弃表哥?难道这费小姐嫁了,你也要嫁过去不成?” 他与望月相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望月总吊着他,既不说嫁也不说不嫁。这半月以来,他连着几次传口信说要见面,都被望月推脱了。直到昨日他才听到传闻,东家费小姐过两日就要大婚了,他心下暗叫不好,望月该不是还想着做个陪嫁丫鬟,要跟着费小姐去穆家吧?所以今日他才非见面不可,誓要问个清楚。 “小姐一向由我照顾,她嫁去婆家,我自然也得跟去。”望月扭头不去看他,嘴上径直说道。 “什么?你……你这是宁愿做个陪嫁丫鬟,也不想嫁我吗?”林成一下子着了急,语调骤升。 “表哥你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望月被他这么大声一吼,态度顿时软化不少,“小姐要嫁的人是出了名的书商,家底厚着呢,我这不也是想着,跟过去讨点赏钱,之后也好带着嫁妆嫁给表哥啊?” 林成直直地看着望月的眼睛,半晌才说道:“此话当真?” “表哥对我还有所怀疑?那不如趁早一拍两散,省得耽误了表哥!”望月没好气的转身就走,被林成急急拉住了胳膊才停了下来。 “好妹妹,你早些与我说清楚,就没这种误会了嘛。”这下换林成好言相劝了。 “表哥你就先回铺子吧!这几日我要忙着小姐出嫁的事,等到大婚之后得空了,我自然会去找你。”望月声音娇软,林成听了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他磨磨蹭蹭地往街上走去,还三步一回头的看看望月,直到遭到瞭望月的白眼后,才快步离开。 这个呆子!望月嫌弃的摇摇头,向费府走去。等她跟着小姐嫁到了穆家,怎么可能放过穆公子这块大肥肉不吃,而要表哥这种油渣呢。不过眼下她也没有把握就能攀上穆公子,只好先敷衍着表哥,待去了穆家看清形势再说。 望月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费悠悠全然不知,她此时正被困在自己的闺房里。原本就小的房间此刻站满了人,只因她大婚当日的喜服总算赶制出来了。绣娘和费家的女人们正围作一团,上上下下的检查小姐身上的嫁衣。 费夫人左看右看,一脸满意:“不错不错,这喜服很是合身。” “可不是,衬得咱们小姐美得像朵花!”一旁的嬷嬷附和道。 …… 整间房里唯一开心不起来的,只有费悠悠,因为她真的是热啊,太热了! 眼下正是七月酷暑时节,她却被里里外外裹上好几层,这喜服的面料偏偏又厚重,闷出了一身汗。她真的很怀疑,大婚当日新郎看到她这个煳了一身汗的新娘,还能下得了嘴吗?她好怀念自己原本的世界啊~吊带、短裙、空调、冰淇淋! “瑾悠,你觉得如何?”费夫人见她半天不说话,主动问起她。 “热……”她答得有气无力,又一滴汗从眉梢流下。 “费小姐还真会出汗,不过新娘子的喜服就是这样,您忍一天就过去了。费夫人您看,多合适啊!”绣娘抓起一块帕子给她擦汗,一边不忘徵得费夫人的支持。 费夫人点点头,安慰她道:“是啊,瑾悠,也就一天便好。你们快帮小姐把衣服换下来吧!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与小姐说。” 得了费夫人的指令,几人手脚麻利的把喜服剥下,总算还了她一身清凉。 嬷嬷遣散了众人,把房门一关,屋内就只有她们三个。 “瑾悠你坐下,咱们坐着说。”费夫人招唿着她,笑的却有些古怪。 费悠悠心神闪过,不知道接下去是福是祸? 费夫人轻咳一声,面上多了一抹绯红,对着嬷嬷说道:“你把东西拿给小姐吧!” “是,夫人。”嬷嬷应承着,向费悠悠递上一本书册。 她心头的疑惑更大了,伸手接过来一翻…… 她总是是明白费夫人脸红个什么劲了,这根本就是一本春宫图集啊! 穿越前她就查过资料,知道古代女子婚前都会经歷这么一番“教育”。可知道和实际体验完全是两码事啊!她哪想到场面竟会如此尴尬。 “娘……这个,我一会再看,你们要不先忙其他事去吧!”别说费小姐了,就连她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看小黄书啊,她只好开口赶人了。 费夫人巴不得拔腿就走,可看到嬷嬷对自己使了个颜色,又只好坐定下来,说道:“不如……你现在就看吧,看完这书我让嬷嬷收好。” 费悠悠小脸一僵……她能不能实话实说,嫌弃这“教材”画得不好? 她勉为其难地拿过书,胡乱翻看着。也不知道这是哪家书坊出版的,纸质粗糙就不说了,连这墨色也不均匀,一页深一页浅的,还时不时有缺字漏画的部分。真应该让木容堂来印刻的,那质量定会好上数倍。 只是一想起穆衍书那张脸,她又忍不住瘪嘴,暗骂自己想法荒唐,那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刊印这种书的人。 第32页 可怜了各位待嫁娇娘,只能看这般粗制滥造的“教材”…… 她心里光想着印书的事,倒是不知不觉就把书翻完了。 费夫人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费悠悠提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忙让嬷嬷把书收好,轻声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果然还是屋外的凉风吹得舒服啊~ **** “丁哥,丁哥~”才踏进书坊,就有人在背后叫唤。 丁长安回过头来,原来是相熟的书坊编辑,他展开笑脸,和对方打了个招唿。 “丁哥,你总算回来了啊,是昨日刚回的吗?”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只好打个马虎眼,“刚回来不久。” “丁哥真不愧是老闆的左膀右臂,一回来就这么忙。” 丁长安讪讪地笑笑,他哪里忙了?老闆都不要他做随从了,白总管那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他是靠着主动出击,这才抢到来书坊送饭的活儿。欸,真是虎落平阳……被什么来着? “老闆过两日就大婚了,怎么今日还在书坊里忙活?一点新郎官的架势都没有呢。”小编辑好奇的问他。 他哪知道老闆会这样?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老闆成亲,下一次他大概就会心里有数了……欸,想起那位爱财如命的新娘子,他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你也知道老闆在忙,那你还和我在这闲扯,对得起老闆吗?快干活去!”他难得的板起脸来。 小编辑闻言缩了缩头,自动退下了,丁长安深唿吸了几口,换了平常的笑脸,才往内堂走去。 穆衍书正埋头在书案前,他手中尚有几本书稿要审阅,一旁还放着别人送来的帖子来不及细看。丁长安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此时不宜打扰,只好将食盒拿到一旁的圆桌上,静静等着他中途休息。 “衍书,你怎么还在书坊里?你的婚事不就是两日后吗?”有人从窗边经过见着穆衍书,诧异地推门而入,“长安你也在?” “是,陈爷。”丁长安忙起身应道,来的人是穆衍书的表哥陈言,也是木容堂的一名编辑。 陈言看了一眼穆衍书手上的东西,皱眉说道:“这书稿又没长腿,你何必急于一时,还是早点回府准备婚事为好。” “是啊,爷,好歹你也先吃口饭吧!”丁长安趁机插嘴。 “这几本书稿,乃是搜集了近两年的时文佳作,若能赶在此时出版,正好能给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一些启发,不得不急。”穆衍书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稿,对着陈言说道,“表兄午饭可吃了?不如一起?” 陈言早就闻到食盒里散发出的阵阵菜香,令他食指大动,也就不客气的坐下来了。 丁长安笨手笨脚地把碗碟从食盒中拿出,一阵叮噹作响。他果然不适合这种活儿,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当回爷的随从啊?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了一会,陈言突然开口说道:“衍书,你这样子让我有些煳涂了,按说你娶了官家千金,这婚事不差啊,怎么也不见你有些喜色?可你若是不满意,当初又怎么会答应了这婚事呢?” 第19章 大婚前夕 看似陈言问得突然,其实他心中已困惑了许久,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问个明白。穆表弟虽然小他五岁,可向来沉稳老练,自舅父出事以后,衍书便独挑大樑,硬是将摇摇欲坠的书坊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他眼见一名如诗画般的翩翩少年,成长为年轻有为的穆老闆,心中自然是佩服的,可也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穆衍书。 先前他还以为穆衍书会与其他商贾一样,娶个家世相当的商户之女,就如闻翰堂的孟如嘉,或是制墨舒家的某位小姐之类的。可没想到衍书却主动结交了杨尚书,还答应了眼前这门婚事。 他琢磨了许久,才刚刚想通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可偏偏穆衍书不似他以为的喜不自胜,却是平静如水?! 不懂,他真的看不懂…… 丁长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陈爷问得好啊!他也想不明白,爷为什么不娶个知根知底的女子,像那孟小姐……却偏偏要娶个面都没见过、又传言不佳的女子? 这两人的视线在穆衍书的脸上晃来晃去,迫切之情尽在不言中,他只好放下碗筷,不答反问:“表兄觉得,如今民间坊刻发展势头大好,靠的是什么?” 陈言一愣,皱眉想了一会才不太确定的答道:“靠的自然是……当今皇上的开明通达,才有了如今的兴盛。” 穆衍书唇畔微微带笑,说道:“这么说……也可以,只是在我看来,若要天下富足,民间各业能稳固发展,与朝堂稳定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朝中各派之间旗鼓相当,六部彼此牵制,又能相安无事,这才给民间各行的商贾些许发展机会。” “只是,朝堂的稳定能维持多久,你我恐怕是难以预知。一旦制衡被打破,咱们刻书业便会首当其中,成为其中任人摆弄的棋子,到时恐怕举步维艰。” 陈言面色铁青,衍书这话他自然是懂的,民间书坊最怕的便是刻印内容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因言获罪。前几朝政局不稳,这民间坊刻也随之风雨飘摇,难以发展。若是当朝也这般,那……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第33页 “若不想被人肆意诽谤、打压,那就只能趁着此时站稳脚跟,若真是事到临头,方能撑得下去。”穆衍书此话声音不大,却分量极重。 “衍书,听你这意思是,如今就是要抓住坊刻的好时机?”陈言小声的揣度。 他点点头,“正是,若是这两年不能借势而上,恐怕之后就只能小打小闹,再难发展了。” “那你此次与杨尚书结交……谋的正是以他为靠山?” “算是吧,只是……眼下他还未对木容堂放心。”穆衍书微微皱了皱眉。 陈言似懂非懂,丁长安则是脑子一片混沌,他不爱听两位爷这么说话,听得好费劲啊,果然还是安安静静地给爷们倒茶吧! “此话怎讲?不是连婚事都帮你定下了么?”陈言心中觉得奇怪。 “费家,并不是杨尚书的人。”他早就从季铮那清楚的知道杨尚书一派的主要角色,费家绝不在其中。 “啊?这……”陈言心里发慌,他看不懂杨尚书这番操作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表兄无需担忧,此事绝非一朝一夕,木容堂,慢慢来吧!”穆衍书低头喝了一口茶,不再多言了。 陈言心中也略微有数,感动于衍书愿意将此等私密的想法与他分享,他自然要好好为之保密。 唯独丁长安还愣头愣脑,明明问的是爷的婚事,怎么说了一圈却成了书坊的发展,还有没有下文了?不过当他接到穆衍书警告的眼神时,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 相较于穆衍书的云淡风轻,费悠悠这里已是鸡飞狗跳! 她原以为大婚前的日子能让自己悠哉悠哉,没想到事情竟是一桩接一桩,害她没得喘息。 傅嬷嬷对她已是不抱什么希望,勉勉强强按授课内容讲了一通,便放她自生自灭去了。走时还留下话来,嫁过去以后千万别提是自己教的费悠悠,谁提跟谁急。看来傅嬷嬷这是算准她消不了多久就会被休离,所以提前撇清关系,免得被她拖累。 她这才刚松了一口气,转头就被费夫人拉着,来来回回的将大婚当日的流程练了数遍。 “娘,这祭拜礼已练了三遍了,不如我们先歇一会?”费悠悠苦着一张脸,向费夫人哀求道。 她心好累,原来古人大婚如此复杂,不仅当日要祭拜祖先,她作为新妇,还有对着祖先的牌位念上好长一段誓词。她已经念了三遍,才勉强顺畅的念完,当天若是要她背诵……想想便觉得头疼。 “瑾悠,不是娘狠心,这祭拜礼太过重要,容不得一点差错。你还是赶紧将这稿子背下来吧,不然当日说的磕磕绊绊,可就丢了两家人的脸了。”费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无法辩驳,只好哀怨的继续埋头背稿,恍惚间有了一种过两日就要考试的错觉。 这祭拜礼的稿子又长又拗口,她背得是头昏脑胀,费夫人也没空陪她慢慢背,就将她独自留在花厅背诵。 一个小身板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用细看她都知道,定是她那个瘦干干的费小弟。 “你进来吧!”她摆出了大姐的架势,向对方吆喝道。 费小弟还以为自己偷偷摸摸的没人发觉,听她这么一喊浑身抖了一下,左看右看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说的就是你,费!小!弟!”她对着门外一字一顿的说道。 小身板终于磨磨蹭蹭的走进来了,“大姐好!”接着毕恭毕敬的作揖。 “今日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夫子又生病了?”她抛下手中的稿子,专心盯着费小弟。 费小弟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有些犯难地说道:“夫子先是没有生病,可后来被刘家兄弟给气着了,也算是生病了吧!” 这话说得煳里煳涂,连费悠悠都没能听懂,她只好进一步问他:“刘家兄弟做什么了,夫子要生气?” “今日夫子进行小测,他们带了小抄,被夫子抓住了。” “啊?作弊啊?”她摇摇头,没想到作弊竟是个歷史悠久的问题,她心中默默感慨,准备今晚要把此事也记上一笔!等等……她看了眼手边的祭拜稿,突然嘿嘿的笑出了声。 “大、大姐,你怎么了?”费小弟瞪大眼睛,看着笑得有些狡猾的姐姐,手足无措。 “哼哼,没什么,小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给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点子啊~”她发自内心的感谢。 费小弟闻言后仍是一头雾水,不过想到姐姐说自己是福星呢!他的小脸就不由自主的红了红,把其他问题都抛到了脑后。 虽然穿越前,费悠悠可是个标准的好学生,作弊这事她可没经验。不过眼下可不一样,此次作弊可是能救她于水火的好事啊! 她将大婚当日的喜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决定抄一份小小的祭祀稿,就缝在中衣的袖子上,届时她只需稍稍拉开一点外衣,便能看到袖口的小抄了。 妙哉妙哉! 趁着没人发现,她找来一支细杆和一片白绢,细杆沾上墨后,硬生生的将祭祀稿抄在了白绢上。傅嬷嬷教的女红她虽然学的不好,可缝块布的本事还是有的。稍稍折腾一番,她费氏独家小抄总算完成! 第34页 她亲自练习了好几遍,连着表情和动作一道,直至能顺畅完成偷看小抄的动作,这才满意的坐下休息。看了看夹带了小抄的中衣,她的心里喜孜孜,这下总算不用担心大婚当日会出丑了。 **** “小姐……老爷让我把穆家的请帖送来,老爷还问了,小姐明日去不去赴喜宴……”小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怯生生的偷瞄着孟如嘉,拿着帖子的手正抖个不停。 孟家谁不知道这段日子小姐脾气暴躁,就连她这个打杂的小丫鬟,都听说了背后的原因。这喜帖已在老爷手里放了多日了,没人敢来送这个喜帖,就连孟老爷都不敢来触霉头。可怜了她一个粗使丫鬟,头一回踏进小姐闺房,竟是接了这么个苦差事。 孟如嘉美目一瞪,吓得小丫鬟把手勐地一缩。 “怎么?不捨得把喜帖给我啊?”孟如嘉心头火气正旺,没好气的说道。 小丫鬟急急摇头,壮着胆子又把帖子递了过去。 孟如嘉狠狠接过,用力翻开喜帖,“……喜结良缘?好一个良缘!”她手一甩,将那喜帖仍至地上,吓得小丫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捡。 她就想不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加上一个是圆是扁都没人知道的所谓千金,到底能给穆家带来什么好处! 一旁的小丫鬟还在瑟瑟发抖的等着答覆,生怕小姐要让自己站到天荒地老…… “去!怎么能不去!”孟如嘉伸手抚上发间的簪子,她倒要看看,这穆衍书要娶的女人到底有何特别! 第20章 藏好笔记 木容堂的老闆明日成婚的消息,在都城的书坊圈中是无人不知了。虽说眼看着木容堂这几年节节攀升,各家书坊都眼红不已,可明面上却还是和和气气,维持着得上门喝喜酒的关系。至于书坊上下游的行业,更是闻风而动,制墨的、造纸的、作者写手们都纷纷送来贺礼。就连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评文先生,此次也会露脸。如此一来,这婚宴倒像是书坊圈的盛会了。 一时之间,先期送到的贺礼已堆满穆家的院子,可累坏了一众人等。 “来来来,快把这箱东西放到库房里!” “你去喊秋红,让她手脚麻利点,把花厅收拾收拾,一会费家的女眷们就要来铺房了。” 白总管站在院子中间,嘴里没个停歇,抽空擦去脸上的热汗,“欸,长安,你来得正好,穆爷呢?” 刚进院子的丁长安嘴巴一瘪,闷声道:“我哪知道……眼下爷的随从是李良,又不是我!” 白总管闻言斜睨他一眼,没好气的训他道:“你个榆木脑袋!李良在爷身边,我若是见着他了,还需要问爷在哪吗?去去去,快去找找爷,就说明日的座次我还要和他讨论讨论。” “是!”丁长安两眼泛着光,屁颠屁颠的跑去找穆衍书了。 白总管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心中忍不住默念:老丁啊,你这个傻儿子到底何时能开窍啊?怕是连我入土了都等不到啊…… 丁长安在家中寻了一圈,确定没有穆衍书和李良的身影,正打算出门去寻,偏偏与进门的某人撞了个正着。 胳膊好痛!他还没唿出声,对方却比他更早叫了出来。 “嘶~”沈飞舟晃了晃才站稳,看到是他后倒没有计较,只是问他:“长安?你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去?” “是沈爷啊,我正准备出去找穆爷呢。”他赶紧收起了吃痛的表情,如实答道。 “又不在家?”沈飞舟的脸一垮,此次回京已多日,与穆衍书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我娘安排我先送来些贺礼,你带他们几个把东西搬进去吧!” “这……好。”虽然丁长安惦记着找爷的事,不过沈飞舟的话,他不敢不听。毕竟跟了爷这么多年,哪些人是爷心头看重的,他可是清楚的很。 “明日迎亲的事,可都安排好了?”沈飞舟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关切问道。 “白总管都已安排好了,算好了时辰。”说到这里,丁长安的面上微微露出些不满的神色,“只是新娘子府外的巷子窄,恐怕要费上不少时间,但愿别误了吉时。” “哦?哪条巷子?”沈飞舟随口发问。 “官郎巷。”对沈爷,丁长安向来是是知无不言, 沈飞舟的脚步一顿,心里隐约冒出些不知名的情绪,“我记得我娘说,表兄娶得是翰林院某位大人的千金,那位大人姓什么?” “姓费,是翰林院的侍读费大人。”想不到沈爷连这个都还不知道。 这么巧?沈飞舟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一个想要立刻知道答案的猜测。 他脱口而出:“长安,贺礼的事交给你了,我有急事,先行离开。”说完也不等丁长安回话,便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沈飞舟一路上快马加鞭,不多时就已到了官郎巷口,此巷子确实路窄,他只能牵着马往前走。 他小口喘着气,说不清自己在急什么。离费小姐家门口越来越近,他一眼便瞧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上次遇劫时的那辆。只见一位嬷嬷扶着夫人上了车,却没有瞧见费小姐的身影。他脖子微微伸长,站在那里不敢上前。 第35页 “沈公子?”有一个女声传进耳里,他循声望去,是一名有点眼熟的丫鬟。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日服侍费小姐的丫鬟吗? “正是。”他面色如常地应道,心跳却快了几拍。 “沈公子怎么会在此?”那丫鬟看了看他身后的马,又回头看看自家的马车,便觉得自己猜到了缘由,笑道:“都怪这巷子太窄,我们家的马车一会便出发了,不会耽误沈公子太久。”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回沈公子,我们家小姐明日出嫁,夫人正要去夫家铺房呢。” 明日……出嫁?! 沈飞舟觉得一定是自己口干舌燥,才会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望月!”马车里有人出声。 “来了!”望月冲着马车应道,见沈飞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好匆匆告辞,留下他一人独自站在费府门口。 这让他如何想得到?连他这个不知看了多少本小说的人,也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情节! 眼前老旧的费府丝毫没有五品官府邸的样子,他还当是哪个寻常百姓家。 费小姐坦率自然,与那些矫揉造作的官家千金没有半点相似。 沈飞舟的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自己认定的同道中人,竟要成为自己的……嫂子?他好像开心不起来…… “望月,方才那人是谁?” 望月刚一上车,老嬷嬷便开口问她。 “他就是先前在东鸣寺附近救了我们的沈公子。沈公子可真是个大善人,一路护送我们回府,还非不要我们报答他。”不仅如此,那模样还是一等一的好呢…… 姓沈?费夫人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一事,“我听门房说,这些日子有个姓沈的,又是送帖子,又是送补品的。我还当是哪家的小姐,莫非是此人?”她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倒把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望月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他,以往小姐在想什么她一眼就能看透,可这段日子以来,小姐的行动却有些琢磨不透了…… 费夫人见眼下也弄不明白,只好先撂在一边,毕竟明日的大婚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吶。 **** 费夫人一行到穆家的时候,白总管已将一切收拾妥当,正等着她们到来。 “费夫人,快请上座。”白总管将费家女眷一路迎进花厅,沿途各僕役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向她们行礼。 见穆家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费夫人不由得心情大好,这上宾的待遇她可从未体验过呢。此番是她第一次来到穆家,竟觉得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了。真不愧是有钱的书商,光是这个院子,恐怕都比她整个费家要大了。 她才刚落座,就有丫鬟端上茶和点心来,连一旁站着的望月也有份。费夫人小心翼翼的拿着手中的茶盏,这色泽和手感,想必价值不菲……再看看这花厅的装饰,大气雅致,无半点奢侈俗气之感。 就在费夫人还左右打量的时候,白总管唤来多名僕役,整齐站在花厅中央,就听得白总管介绍道:“夫人您看,这几位便是明日大婚时,专门侍候新娘子的下人。这两名丫鬟机灵懂事,明日就任您差遣了。”语毕他使了个颜色,两名丫鬟连忙上前行礼,口中说道: “小的燕红。” “小的秋红。” “听凭费夫人差遣。” 费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们明日就跟着新娘子的丫鬟望月吧!” “你们家穆爷呢?”费夫人收了收心神,这进门许久,未来女婿还没有现身呢。 白总管后背汗涔涔,说实话,他今日还没找着穆爷人呢,眼下也只好先敷衍道:“穆爷……有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赶来贺礼,穆爷接他们去了。” 这话让费夫人无可指责,稍坐一会便带着人去铺房了。所谓大婚前的铺房,无非是娘家提前来看一看婚房的布置,若是缺点什么,抓紧补上。穆家在婚事上出手大方,早将婚房布置的妥妥噹噹。待到费夫人一行人仔仔细细检查下来,竟没出任何差池。 费夫人先前还担心若是两家意见不合,会生出事端来。结果轻轻松松完成任务,她心情舒畅极了,对着白管家连连夸赞:“白总管真是费心了,甚好甚好。” 白总管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此时他也大大松一口气,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还硬要谦虚一番。 见到穆家和费家的主事人皆是笑脸盈盈,彼此没有半句不满,这一屋子僕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们终于可以顺利迎来明日的大婚了! **** “……明日大婚。”费悠悠照例将今日的笔记写好,目光停留在这最后四个字上。 明日她就要从费家女变成穆家妇了,心中自然是紧张的。她只好拿那日马车上穆衍书说的话来安慰自己:不用管家、不用绣花、还能给她些私人空间……她吐了口长气,心绪稍稍安定。 只是常言道无商不奸,也不知道这穆衍书会是哪一级的“奸”商,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呀? 她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收拾好书案上的笔记,想为它们找一个藏身之处。左看右看,还是自己的衣箱最为合适。那箱中放着的都是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不怎么起眼。望月定是不会在意,穆家的人恐怕也不好意思翻动,想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第36页 她如珍宝般的捧着笔记,用衣服一层层包好后,才将箱子合上,就等着明日送亲的队伍将它一併送入穆家。 这里藏的可是她一个月来辛辛苦苦攒下的所有笔记,要想重启自己的写作事业,那她可就要靠它们啦!她满意的拍了拍箱盖,这才放心的上床睡下。 第21章 大婚开启 全新的一天开启的格外“早”! 天还未亮,费悠悠就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她迷迷煳煳中还想挣扎一下,可惜双拳敌不过四手,迅速被架到了梳妆檯前。 好睏……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却引起了僕妇的不满。此人乃六亲皆全,有儿有女的全福之人,今日特意请来为她梳妆打扮的。 “费小姐别乱动,这会子正要为您开脸呢。”全福妇人朝望月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将她牢牢按在了椅子上。 她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等到一个时辰以后,费夫人进房时,她们看到的是已经梳妆完毕,换上喜服的新娘子了。 “哎哟,小姐今日可真是美,都说什么花容月貌,我看就该是小姐这模样。”老嬷嬷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吹上了天。 美吗?她想到方才镜中的自己,脸上一层厚厚的香粉,怕是没人能看得出她的真面目了。不过嘆气也只能在心里嘆,面上却要装作娇羞可人才行。 “甚好,甚好。”费夫人对她的装扮也颇为满意,一面帮她拉直喜服,一面说道:“估摸着此时新郎官已从家中出发了,消不了多久便会到我们府上,瑾悠你快将祭拜稿再背一背。” 经费夫人一提醒,费悠悠才想起来还有背稿一事,若不是靠脸上的厚粉硬撑着,她的小脸就要垮下来了。趁着各人忙活手上中的事,她躲在角落悄悄掀开了一点外衣,露出里面的袖子。还好还好,她的小抄都在! **** 穆衍书一身靛蓝喜服,胸前挎着大红缎带,正领着迎亲队伍往费府赶来。 丁长安骑着马跟在身侧,不时拿眼悄悄瞟着穆衍书,爷今日的样子可真是神气啊!说起来,昨日爷可是半夜才回来,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又起来准备迎亲的事了。想起昨日的事,他就汗颜,自己绕来绕去找了个遍,没想到爷竟然是在书坊里沉迷审稿?审完的书稿交给孙掌柜时,爷脸上充满笑意,就连大婚这事他都没见爷笑得如此喜悦…… 他忽然有些同情那位费小姐了,看爷这个样子,不像是对她有所看重啊,怕不是娶回来当摆设吧! 迎亲队伍到达费府时,正是吉时,一点都没耽误。喜娘将新郎官迎进了花厅,费氏夫妇已正襟危坐,等着新人来行跪拜礼。 “小姐小姐!新郎官进门啦!”素影一路小跑进房中,喘着气将前堂的最新消息通报给费悠悠。 老嬷嬷一听,忙把百子盖袱盖在她头上,如此一来,她能看得清的唯有脚边一圈,由望月扶着往花厅走去。 “新娘子来啦!”喜娘的声音远远传来,费悠悠的心忽然急剧跳动,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害怕、紧张、抑或是兴奋?先前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演戏,直到此时她才有了切身体会,要嫁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费悠悠啊…… 花厅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她左手边是一双拘谨的小脚,想必是费小弟了。正前方椅子上坐着的,应该就是费老爷和费夫人。而她的右手边…… 那双脚穿着喜鞋,与别人都不一样,脚尖向着前方,看来并没有看向她。 “……上花轿的吉时快要到了,还请新娘子拜别爹娘,聆听费家老爷和夫人的训导。”喜娘的嘴滔滔不绝,费悠悠只听清了这两句话,原来这么快她就要离开费家了。 先开口的是费老爷,“瑾悠乃我费家独女,今日出嫁,为父实在高兴,只愿你们夫妻二人同心……”费老爷话虽不多,可数次哽咽,还好有费夫人在一旁劝慰。 费悠悠心里一酸,虽说她不是正主,可这世间的情谊却是相通的。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她与费家诸位也真心实意的相待过,多少有了些感情。 待到费氏夫妇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从眼眶滑落。再到喜娘唤她上花轿时,她更是“哇”的哭出了声! 刚开始是感动于父母情谊,可她哭着哭着,又有万般滋味袭上心头。穿越而来的无助、撞钟失败后的痛苦、如履薄冰的委屈……她一次性就把穿越以来的苦楚统统哭了出来,根本停不下来! 昨夜喜娘还在问她哭不哭得出来,可否要喊几位大嫂来陪哭,她还认真的拉着喜娘的手,嘱咐喜娘务必找些专业的来。谁知道今日,还没等请来的大嫂开工,她自己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穆衍书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不是没见过新娘子哭,自己的姑姑表姐成婚之时,也是各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再看看他眼前这一位,哭得就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孩童,还时不时拿袖口在脸上胡乱擦拭。虽说他看不清红盖头下面的脸,不过照眼前的场面,他大概想像得出那惨烈的模样了。 他……好像有一点点头疼。 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喜娘,这会子也呆愣住了,这费小姐也太入戏了吧!哪像是婚嫁啊,强抢民女也不过如此……不过好在她反应迅速,看新娘这架势,一时半会也劝不住,她索性让两个强壮点的丫鬟直接将人送入花轿,旋风般地了结了眼前的仪式。 第37页 等到花厅里的费家众人收住了眼泪,费小姐的花轿已经快出巷子了…… **** 丁长安作为护送花轿的管事,此时正伸长耳朵偷听花轿里的动静。他方才也被吓到了,费小姐哭得也太惨了,这会她独自在花轿中,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打探一下,方能放心。 “费小姐,你……可还好?”丁长安的耳朵都快贴上花轿了。 里头传来一阵吸气声,似乎还伴着抽泣,好半天才有一个闷闷的女声说道:“我还好……” 虽说丁长安对费小姐印象不佳,可都到眼前这一步了,他也断断不想出任何岔子。他眼珠子一转,决定拿费小姐最“在意”的事情安慰她:“你别哭了!穆家有的是钱,等你进了穆家就能见识到啦!” 嘿嘿,就这么吊足费小姐的胃口,想必她就能安份点了,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如丁长安所愿,费悠悠确实止住了抽泣,她满脑袋的问号,实在想不明白,轿外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年头的有钱人张口闭口就是炫富? 她带着疑惑被抬进了穆家,望月也随她一道来了,扶着犹如瞎子的她进了穆家的花厅。 虽然看不见四周,可光听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就知道,恐怕花厅里挤满了人。穆家远的近的亲戚皆在现场,加上凑热闹的书坊管事和友人,早把花厅围得水泄不通。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名女子问向她身边的人:“飞舟,你娘都坐在主位上了,你怎么站在这里?” 沈飞舟懒洋洋的倚靠在墙边,顿了顿才说道:“此处甚好,听着他们拜堂,也别有一番趣味。孟小姐呢?我看黄小姐早就为你抢好前排的位置了,为何不去?” 孟如嘉闻言撇撇嘴,淡淡说道:“我也觉得此处甚好……” 只听喜娘大声说道:“如今新娘子费氏已进门,还请新娘子敬拜穆氏祖先。”接着又挨近费悠悠低声提示道:“该背祭拜稿了。” 她差点又忘了这茬,好在自己有所准备,不然经过方才那么一阵痛哭,背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还如何敬拜。 丫鬟往她脚边放了蒲团,她顺势跪下,凭着记忆慢慢背诵。 “哎哟,新娘子这声音真好听……”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长得如何?”语气中满是好奇。 “只能等新郎官在洞房里一探究竟啦!”另一人接上话,言下大有可惜之意。 …… “无忘恭肃……”她忽然卡壳,只好悄悄抚上自己的袖口,将外衣推了推,露出半截中衣来。待她低头盯着小抄时,她差点低唿一声,整个人僵在那里。 “咳咳……”,一旁的喜娘听着不对,忙用咳嗽声提醒她。 她好想哭,自作孽,不可活啊…… 之前她哭得稀里哗啦,顺手就用袖口抹泪了,眼下袖口上的小抄早已被泪水浸透,煳成了一团,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咳咳……”喜娘又在一旁出声提醒她,吓得她后背一阵冷汗,完了完了,关键时候她要给两家丢脸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回忆稿子时,穆衍书忽然在她身侧跪下,清朗的声音响起:“穆氏祖先在上,衍书今日娶新妇,敬拜之事,理当是穆氏后人衍书与新妇一同敬拜才是。” 穆衍书这是?她微微一愣,穆衍书已经接着她刚才停顿的地方,继续往下诵读。她反应过来,赶紧随着穆衍书一同诵读。有人相伴,那些她自以为忘记的内容忽然又蹦了出来,很快便能同音同调。虽说是两人同念,竟丝毫没有不协调的地方。原本枯燥无味的敬拜辞,如此听来倒像是朗诵了。 结束时,竟还有人佩服地鼓起掌来。 喜娘可是为他俩捏了一把汗,听到两人诵读完毕,赶紧往下说道:“好好……还请两位起身,咱们这就进行拜堂礼。” 丫鬟将费悠悠扶了起来,她心中仍是热流四窜,一时还难以平復。虽然不知道为何穆衍书能背下这稿子,可今日若是没有他,自己可就没脸见人了。 第22章 酒席交锋 眼下费悠悠还来不及细想,喜娘就已在为他们举行拜堂礼了。 “一拜天地!” “二拜祖宗!” “夫妻对拜!” 随着喜娘的引礼,这大礼总算是成了。不过她对穆衍书还没来得及说上半个字,就被送入新房,而新郎官则在外面开席,宴请所有来宾。 穆家的宅院确实是大,丫鬟扶着费悠悠绕了许久才走到新房,门口似乎有人守着,见着她纷纷出言恭贺。踏进房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让她原本有些晕眩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费悠悠被安排坐在新房的花凳上,她小声叫道:“望月在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想必是穆家的下人,“回夫人,望月姐姐还在外头,奴婢叫燕红,夫人有何吩咐?” 她先前哭得痛快,把憋了许久的委屈和紧张统统释放了出去,加之大礼已成,整个人便放松下来。这才想起今日这么一番折腾,恐怕面上的妆早已一塌煳涂了。还是赶紧趁着没人将妆洗去,还她一副本来面目,“你帮我打盆水来,我想洗洗脸。” 第38页 燕红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啊,原本好好一张脸,此时却左脸一抹红,右脸一抹黑的……她不悦的皱眉,忽然发觉燕红握着铜镜的双手在微微抖动。 隐疾?她不解的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燕红用力憋笑的脸。还真是难为这小丫鬟了…… 她当即决定,这样丢人的妆容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 锁好了房门,她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把妆洗去了。虽说脸皮都被自己搓红了,可看着镜中清水出芙蓉的俏脸,她心满意足。 “夫人,要不要重新盖上红盖头?”燕红低着头小声请示。夫人好像和白总管说的不一样呢?她明明记得白总管说的是,新娘子会原模原样的坐着,直到爷进门。夫人是官家千金,想必更加循规蹈矩,让她记得别饿着渴着夫人,可没说还有洗脸这等事呀?更别提扔在一边的红盖头了。 “不急不急,眼下不是没人进来嘛。”费悠悠才不要给自己的脖子增加负担呢。费夫人此次为了充场面,其他地方都抠抠嗖嗖,唯有这引人注目的红盖头选了上好的重工刺绣。绣花的做工极其精细,可代价就是这盖头又厚又重,大半天下来,几乎要把她的脖子压断了。 她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安慰有些紧张的燕红,“别担心,有人进来我就盖上,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你让门口的家丁见到有人来时,就大声喊一下。” 燕红用力点点头,赶紧就去交代家丁了。 费悠悠的眼睛绕着新房转了一圈,这仅仅是里间,就已经比她在费家的整个闺房都还要大。那张喜床大气端庄,雕花精緻讲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她的手轻抚木料,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巴不得这会就拿出笔来好好记录一番。 “夫人……”燕红回房时看到的就是一双不安分的手正在喜床上游走。 “咳……交代好了?”她掩去面上的尴尬,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是,已经交代好了。”燕红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来来来,你坐下,既然眼下无事,不如来聊会天吧!”费悠悠率先在花凳上坐下,还不忘招唿燕红一起。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燕红面上一白,说什么也不肯坐下。她不由得皱眉,这穆家的规矩这么多吗?在费家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望月有这些规矩。不过她毕竟是初来乍到,也就不再勉强。 燕红进穆家不过半年,知道的事情不多,用不了多久费悠悠就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嗯嗯,你接着说。”她一手托腮,另一手端着茶盏,不得不说,这穆家的茶还真不错。 “爷现在的随从是李良,之前那一个是丁长安。”燕红老老实实的说道。 “之前?为什么提到这个人?”她让燕红把眼下穆衍书周围的人都介绍一遍,却冒出个“前任”随从,这人很重要吗? 燕红被她一问,显得有些紧张,攥着衣角回道:“他这些日子又回来了,虽然李良还在,可他每天围着爷转,奴婢想……他大概还想做回随从吧!” 看来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她很快把丁长安的故事抛到一边,让燕红继续说。 …… 费悠悠在房里闲谈的时候,穆衍书正在外头觥筹交错,这宴席从下午开始,要一直喝到晚上。白总管忙前忙后,还不忘嘱咐丁长安,帮爷挡着点酒。尤其是其他书坊的公子哥们,暗地里没少眼红木容堂,如今逮着机会自然想狠狠灌醉穆衍书。 “穆爷,今日你大婚,我可得好好敬你一番,咱们先来个三杯吧!”一个圆滚滚的公子大声说道,双眼紧紧盯着穆衍书。哼~平日里这姓穆的小子占尽风头,今日自己联合了另几人轮番上阵,誓把穆衍书喝倒不可!就让其他人看看,这小子也有不行的时候! 丁长安心里暗暗叫苦,这刘氏书坊的大公子成天混迹烟花之地,酒量可比爷要好得多,爷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啊?他硬着头皮挤上前去,陪笑道:“刘爷,就让小的代穆爷陪您好好喝吧!” “去去去,你算老几!”刘公子不耐烦地将丁长安一把推开,害他踉跄了几步,好在被穆衍书拉住了胳膊,才没翻身在地。 穆衍书的火气隐藏在沉稳的神色下,他早就觉察到,这几人眼神闪烁,怕是来者不善。书坊经营虽然比不过自己,喝酒倒真是他们的强项。他刚要开口,不想有人先他一步。 “不知道我算老几?能不能陪刘公子对饮几杯?” 刘公子一伙人闻言一愣,纷纷看向这忽然冒出来的人,原来是沈家的公子沈飞舟!沈家虽然不经营书坊,可手头经营的产品颇广,从茶楼、丝绸,到客栈、当铺,皆有沈家的身影。听闻近来风靡皇家贵人的茶叶,就是这沈家奉上的。这样的角色,他们可惹不起! 刘公子立马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道:“沈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能有机会和沈公子对饮,荣幸!荣幸啊!”顾不上什么醉酒计划了,刘公子巴不得多和沈飞舟套套近乎,或许将来能分一杯羹。 原先倚仗刘公子酒量的其他几人见状,说好的同盟瞬间瓦解。没了刘公子这个酒囊饭袋做主力,他们哪还敢强出头,生怕人没灌醉,反倒结下樑子。只能讪讪地随意喝一杯,纷纷藉故离开。 第39页 穆衍书回头看了眼被刘公子缠住的沈飞舟,低声嘱咐丁长安:“你找个眼生的家丁去给飞舟报信,就说沈夫人找他,把他带去后堂休息。” 丁长安心领神会,转身就去找人,心里也不由得为沈爷担心,他今日喝得可不少啊! 穆衍书敬了一圈的酒,最后来到中堂的酒席上,这里皆是女眷,包括沈飞舟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姑母沈夫人。沈夫人虽年过四旬,可保养得当,一副富贵夫人的模样。她与沈老爷今日将在穆家留宿,待明日新媳妇前来拜见后再走。 “衍书,今日见你娶得娇妻,姑母心中甚是欢喜,就盼着你早日儿女双全,为穆家添丁带喜。”沈夫人笑脸盈盈的柔声说道。 “谨遵姑母教诲。”穆衍书躬身回道。 沈夫人又接着说:“如此我就放心了,有你在前头做榜样,飞舟也会对成家之事上点心。我听他的随从说,前些日子在打听什么女子的滋补品,也不知道是要讨好哪家的姑娘。你若是得空了,也好帮我问问。” “是,衍书知道了。”他礼貌回应,这段日子他忙着书坊的新书和大婚之时,倒是没什么机会见沈飞舟。待到忙过这阵,定要找飞舟出来品茶畅谈。 “姑母今日高兴,有些喝多了,你与诸位夫人小姐再喝一杯吧!”语毕沈夫人便由丫鬟扶着先行离开。 他才刚要继续敬酒,忽然有人从另一桌站起身来,娇声问道:“这大喜日子,新娘子怎么不出来喝一杯?难道对我们这些女眷还有所顾忌?” 穆衍书抬眼对上孟如嘉,面色不改地回道:“孟小姐此言差矣,我家夫人实在是不甚酒力,生怕闹出笑话,扰了诸位的兴致。孟小姐若是酒兴正高,不如让穆某敬您几杯?” 孟如嘉气得暗自咬牙,被他如此一说,倒显得新娘子乖巧懂事,而自己言行不雅了。她身边的黄小姐见此情景,赶忙拉她的衣角劝她坐下。 她哪能忍下这口气,硬生生的开了口:“若是不能喝酒也就罢了,我们自然不会勉强她,可总要出来露个脸吧!”她倒要看看,穆衍书能护人护到几时! 出乎她意料,穆衍书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是笑着对女眷们说道:“明日新娘子要给诸位长辈敬茶,届时还请各位赏脸,若是穆某的友人也想随之同庆,穆家自然是大门敞开迎客。” 在场的长辈闻言纷纷点头称是,本来明日就要来受新妇敬茶,今日见不见自然无所谓。其他的夫人小姐多半是家中与穆家有生意往来,对新娘子并无太多好奇。唯有孟如嘉和几位心仪过穆衍书的小姐不愿罢休,可连气势最高的孟如嘉如今都已吃瘪,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多言。 孟如嘉好不容易搭起了戏台,其他人还没上场,一见画风不对就立即逃走了,只留孟如嘉一个人在戏台上凌乱。 穆衍书就当无事,继续向身边的长辈敬酒。 孟如嘉被黄小姐拉回座位,她面色铁青地瞪了其他几位小姐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些什么!穆衍书这里受的气,她迟早得还回去! 第23章 谁干的好事 天色渐晚,酒席上剩下的宾客也越来越少,只有几个喝醉的宾客还缠着穆衍书,虽说他酒量尚可,此时也有些微醺。白总管见他身形不稳,忙上前扶他。 “爷,今日喝了不少啊!”白总管唤来身旁的家丁,嘱咐道:“快把爷扶去新房,先让爷在外间醒醒酒,别吓着里间的夫人。” 目送穆衍书往新房的方向走去,白总管才转身问正在干活的家丁们:“怎么回事?不是让丁长安守着爷吗?他人呢!” 在场的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情,忽然有人说了句:“丁哥好像喝醉了,不知道跑哪去了。” 白总管向来和气的脸上燃起怒火,“这小子!李达,你去找找他,别让他喝醉了闯出什么祸来!” 穆家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正晃晃悠悠地推开一扇木门,“好黑啊!”他口齿不清地嘀咕道,伸手去摸方桌上的烛台和火摺子。 “有了……”他凭着感觉拿起了火摺子,本该是吹几口气便可轻松燃起。偏偏他醉得不成样子,手脚笨拙得要命,好半天才吹对了位置。 “噗呲!”烛台终于亮了起来,火光在房中跳跃,照亮了丁长安红扑扑的脸蛋。 “这是哪啊?”他用力睁开醉眼,自己好像走错了房间,像是在哪个库房里?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盖着红布刺眼得很,他迷迷煳煳之中,勐地踢到了脚边的箱子。 痛痛痛!他倏地收回脚,身子往后用力一震,把方桌都撞得摇晃起来。背后的火光随之暗淡下来,可是他光顾着龇牙咧嘴抱着脚,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异样。 丁长安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出了房门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周身一股热气,逼得他汗流不止。隐约还伴着股气味,是……焦煳味? 突然他看到有人从院子另一头向自己跑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着话,断断续续的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听力向来很好,那人说的应该是——“妈呀!库房失火啦!” **** 穆衍书向着新房走去,步子却很慢。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何感受,好像既没有新婚的喜悦,也谈不上厌烦。就像过去十年的每个夜晚一样,毫无波澜。 第40页 胃部突如其来的不适,恐怕是今日灌下的酒在腹中作乱。他稍稍站定,深唿吸了几口,压下了满腹的酒气,他果然已经对这样的应酬习以为常了。只是偶尔他也会想起,十年前那个偷喝点小酒都觉得乐趣无边的少年,怕是找不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是他酒后微醉,还是萦绕多日的好奇心作祟,他忽然很想见见那张生动的脸,然后故意问对方吴表弟去哪了?想也知道她定会又编故事诓自己,可他就想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如何作答!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乐趣。 他继续往前走,有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走廊传来,他放慢了脚步,并向身旁的家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秋红,你说今日这宴席如此热闹,那得花多少银子啊?”是他没听过的女声,不像是他那位新婚夫人的,估计是带来的丫鬟。 “那倒不清楚,不过我看白总管光是买那些酒,就花了不止二百两呢。”秋红的口气略带骄傲。 “二百两?!”那人一声惊唿,喃喃道:“我在费家三年,这全家上下的开销,怕是都没有二百两!” 那人又接着问道:“那……这大婚之后,穆家会让夫人掌家吗?” “这……得看爷和白总管的意思吧!”秋红答得有些勉强。 “我觉得就应该让夫人掌家,都成亲了,哪有让旁人掌家的道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似乎合该如此。 穆衍书没听着秋红的回话,但听到身旁的家丁倒吸了口凉气。他却有点想发笑,费家的丫鬟,想得倒是挺美啊……想掌管穆家?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无心再听下去,先前的兴致也随之退去,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爷,您这是去哪?”家丁一脸错愕,爷难道是生气了?不打算进新房了? “我去书房醒醒酒。”他淡声说道,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西北角库房着火的事,迅速在穆家传开,家丁丫鬟们纷纷抛下手上的事情,忙着先去救火。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新房了,费悠悠正悠闲地坐在房中,时不时打个饱嗝。她那位新晋相公迟迟没有出现,把她一人晾在新房里。她倒也不急不躁,反正有燕红给她准备的一桌子美食,她食指大动,把相公什么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燕红,这红甜糕是什么东西做的?实在是可口啊!”她好奇地问道,一面又塞了一块进嘴里,真满足啊~ “这是用大米磨成粉,又加了红枣红糖,倒入些新做的甜酒酿,再放到蒸笼里蒸出来的。”燕红的爹正是穆家的厨子,这几道菜的做法她都是一清二楚。 “嗯嗯……”费悠悠在口中继续回味,可惜啊,纸笔不在手边,不然她就可以将这菜谱好好记下来。说起来,自己的笔记也不知道被运到穆家的哪个角落了。她想了想,不如眼下就去找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燕红,我从娘家带来的箱子,都放哪去了?” “奴婢不知,奴婢这就去问问秋红姐姐。”说完燕红就小跑出了门。 燕红可真是个又贴心又勤快的好姑娘,她忍不住点头称赞,随手将一块糕点又放进了嘴里。 她左等右等,伸长了脖子也不见燕红的身影,她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门看看。 “夫人……”燕红小口喘着气,快步进了新房,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带来的箱子,好像着火了……” “什么?!”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管不了什么盖头、喜服了,她提起裙角就向屋外冲去。菩萨保佑啊!烧了其他箱子也就罢了,她的笔记万万不可有事! 燕红在前面引路,她紧跟在后头满脸焦急。一路上碰上不少家丁丫鬟,看样子像是刚刚救火回来,各个是灰头土脸。他们看到一身红装的新夫人,都愣在当下。能在大婚之日见着提着裙子一路奔跑的新娘子,这可比库房着火要稀罕得多! 等她赶到起火的库房时,火势已被完全扑灭。外墙都已被熏得焦黑,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啊?夫人?”白总管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全靠她身上的喜服猜测身份。 “我带来的箱子呢?”她心里万分着急,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仪客套。 “回夫人,救出来一些,就放在那里。”白总管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上,正摆着几个燻黑了的箱子。 费悠悠奔上前去检查,其中只有一个大小与她的衣箱相似,她也不管箱子上的污垢,用力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些花瓶瓷器! “小姐,这是怎么了?”望月她们也已先后赶到,见她举止异常,忙上前问道。 “我的衣箱在哪?”见是望月,她又燃起一丝丝希望,若是望月把她的衣箱收到别处就好了! 望月还当是什么事,原来不过是那些旧衣,随口宽慰她道:“算了吧!小姐,不过是些旧衣服,烧了就烧了,穆爷他们会再帮你置办新的。对吧?白总管。” “对对对,夫人莫慌,小的这就给夫人准备新衣裳去。”白总管紧张的大汗淋漓,望月这么一说,他连忙顺坡下驴。 第41页 费悠悠见一时和她们也说不清楚,咬了咬牙,转身冲进了焦黑的房间。她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箱子,铁扣都已掉落,她只是轻轻一推,箱内便一览无余。 隐隐约约还能见到没烧干净的衣角,至于她藏在其中的笔记,早已灰飞烟灭…… “夫人?”燕红跟着她进来,黑漆漆的房里,夫人那一抹红装看着有些吓人,忙哆哆嗦嗦地劝道:“咱们出去吧!” 可是等了好半天没有动静,燕红后背发凉,只好再喊她一声:“夫人?” “哇!”费悠悠大声哭了出来,所谓大喜之日,她却痛哭了两场! …… 被燕红和望月搀回房的费悠悠仍在小声抽泣,一双美目此时红红肿肿,看着都让人心疼。 “小姐你至于吗?那都是些旧衣而已……”望月小声抱怨道,暗暗怪小姐不识时务。她们都进了穆家的豪宅了,几件旧衣还有什么好心疼的。只要讨了穆爷的欢心,要什么新衣服没有? “夫人,奴婢给你舀了碗甜汤,你喝几口安安神吧?”燕红两眼泛红,看夫人哭得这么伤心,她也觉得心里酸酸的。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一个月记下的所有笔记,竟然全部毁之一炬!烧得连渣渣都不剩,这让她如何平静得下来。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她忽然止住哭泣,勐地站了起来,吓得燕红差点洒了甜汤。 还没等两个丫鬟反应过来,她已如旋风般闪出门去,只留下一句余音,“我倒要问问,这是谁干的好事!” 燕红的大眼睛眨了眨,其实这答案她知道。只不过夫人知道以后,丁长安会不会在穆家待不下去了? 第24章 罪魁祸首 她一定要把烧了笔记的人给揪出来! 费悠悠气鼓鼓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凭着模煳的印象赶往后院。 不过在她揪出那人之前,她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她迷路了! 穆家的大宅院与小小的费家不同,各处的居所与花园相连,又由不同的矮墙隔开。费悠悠本就毫无经验,夜里更加看不清楚,她绕了七七八八个弯,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偏偏今日的婚宴刚结束,加之方才的突发大火,家丁丫鬟们不是在前堂忙碌,就是在后院清理。她身处的小院竟连个人影都没有,害她想找个人问路都不行。 她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跑那么快了,有燕红给她带路多好啊…… 可惜为时已晚,她只得稀里煳涂地向前摸索,盼着遇上个人给她指条明路。 之前她急火攻心,哪怕身上穿着厚重的喜服,也毫不在意。这会儿转来转去,她提着裙摆的双手都开始发酸了,可若是放下又走不快,真是又累又急! 她终于累得停下来,在一扇敞开的房门前站定,唔……这里她是不是来过?虽然房内没有点灯,可借着月光,依稀可辨认出屏风上的仙鹤,这分明就是她之前经过的房间嘛! 糟糕,她怎么又绕了回来……上一次她到底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的?她努力回忆,脚步也随着凌乱的思绪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如果你是要回房,往左走到底,再向右转便是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自房中响起,打破了夜色下的宁静。 费悠悠闻言心中一喜,正打算开口道谢,却忽然意识到周围并无半个人影!她浑身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才发出微颤的声音:“是谁?!” 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气之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都怪这月色太过暗淡,她盯着看了半天才认出此人,正是她今日拜过堂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的相公大人,穆衍书! 见是“熟人”,她暗暗吐出一口长气,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吓到屏息,真是丢人啊…… 穆衍书看着眼前一身喜服的女子,眉头微皱。他本来在书房的小床上休息,却意外地听到悉悉嗦嗦的声音。他仔细听着动静,原来是有人正绕着书房转来转去。他索性不点灯,就借着月色暗中观察。若不是看出此人衣着繁琐,一副走路不便的样子。否则他真要怀疑有人趁着他大婚,派女细作来窃取机密了。 其实他早在费悠悠转第二圈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来,本想给她留几分面子,等她自行走开。岂料她像是和书房卯上了,愣是来来回回地转了四圈,喘气声也是越来越重。他不想被无辜扣上虐妻的帽子,这才“好心”的出声指路。 费悠悠的紧张情绪慢慢平復,大脑这才开始飞快运转:穆衍书黑灯瞎火的在这屋子里干嘛?周围连个服侍的家丁都没有,难道这里是他……金屋藏娇之处?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后悔之前怎么忘了问燕红,穆衍书有没有偷偷安置什么侍妾通房之类的角色?若是被不知情的她不小心撞上,那样岂不是彼此都要尴尬一番? 穆衍书将她不断变换的表情尽收眼底,没来由地脱口而出:“这里是我的书房。” 此话有奇效,对方好像瞬间放松下来。 她轻轻哦了一声,继而小声问道:“你能告诉我后院怎么走吗?” “后院?”穆衍书愣了一下,她怎么会想要去那里? 第42页 “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她一脸坚定,誓要为灰飞烟灭的笔记报仇! 虽说心中有疑虑,不过穆衍书还是打算亲自带她去后院,“你在此等我一会,我去拿灯笼。” 费悠悠点点头,站在门口等着,不知哪里刮来的妖风,将她已逐渐松垮的盘发吹得更乱了些。她编发的手法极差,此时也懒得整理,就由着风吹来吹去。 随风凌乱的不止是她的头髮,似乎还有打散在风中的话语声,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唿:“穆爷?穆爷?” 找穆衍书的?她循声望去,拐角的另一头有微微跳动的火光。大概是因为穆衍书就在房内,她觉得心安,就大着胆子往拐角走去,想看看究竟是谁。 “穆爷?”丁长安小声低唿,脚步虚软地往穆爷的书房逃去。他的酒醒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傢伙,借着灭火的由头,一桶水直接浇到他头上。等他清醒了,这才从旁人口中听清自己闯了什么祸,他烧什么不好,烧了新夫人的箱子?!害得新夫人痛哭流涕,最后是被丫鬟架回房去的。 他完了……这次不知道又要被撵到乡下的庄子里待多久。他懊恼的抓了抓头髮,自己上次离开庄子的时候,可是许下了豪言壮语,绝不会再回庄子的啊!他觉得脸疼,不不不,应该是头疼,其实还有脚疼…… 突如其来的怪风把他手上的火摺子吹得忽明忽暗,他咽了咽口水,后背一股凉意。他得到消息,穆爷此时正在书房醒酒,他决定抢在新夫人告状之前,先求穆爷救他!只要过了眼前的拐角,进到书房,他一定要一气呵成地跪下、痛哭、抱大腿……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埋头反覆在心中演练这三个动作,跪下、痛哭、抱大腿;跪下、痛哭、抱大……他突然顿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突然出现的红鞋,他缓缓抬头,喊了出来: “鬼呀!!!” 费悠悠被这一声吼惊得连连后退,一时收不住脚步,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糟了,她吓得闭上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后脑勺没有砸在地上,却是撞上了某人的胸膛。胡乱挥舞的双臂也被人用手握住,这才稳住她往下倒的身子。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提醒她,这不是幻觉,她确实被人……抱在了怀里。 她尴尬地直起身子,难得麻利地闪到了一边。脸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好在月色朦胧,谅谁也看不出来! 穆衍书慢吞吞地收回手,方才他情急之下,扔了点着的灯笼前来救人。这会火苗已将灯笼整个点着,正躺在地上越烧越旺,将他们两人照得一清二楚。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在费小姐身上,看到了娇羞? “爷~”丁长安的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墙上,他站不住了……特别是当他认出,那个“红衣女鬼”正是穿着喜服的新夫人时,他的腿更软了。他现在只想知道,眼下是处在告状前,还是告状后啊…… 书房里的烛台被一一点起,室内终于一片明亮。费悠悠双唇微张,表面上看是镇定自若,可内心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法言语。 这才是书房啊! 她左右两侧的墙边立着的全是书柜,各个从上至下都排的满满当当。她一时收不回眼睛,就任由视线在书柜间来回穿梭。“医药、科考、日用、戏文……”她发现每个书柜的中部都分别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标明了是哪类书籍,“小说!”她忽然看到自己最为熟悉的字眼,不由得露出浅笑。 “长安,你在做什么?”穆衍书将飘在某处的余光收回,把注意力拉回到跪地的男子身上。看这个样子,肯定是闯祸了,但至于是什么祸,他一时猜不出来。 “我……”丁长安郁闷的开不了口,他已经快速脑补了剧情,新夫人碍于颜面不会对他直接发难,不过转头就对着穆爷哭唧唧,然后他就被扫地出门了!他若是此时开口求救,会不会下场更糟?他只好趁着新夫人不备,冲着穆爷挤眉弄眼,想单独向穆爷求情。穆爷,你肯定看懂了吧? 穆衍书没耐心和他打哑谜,直接无视他的种种表情,说道:“若不是重要的事情,那就改日再说。” 改日?改日自己可能已经被赶出穆家了!丁长安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准备回去捲铺盖了。 “你先别走~” 喊住他的竟然是新夫人?丁长安心里一惊,忐忑不安地压低了脑袋。 “我想问问看,你知不知道今晚库房的大火是怎么回事?”方才费悠悠听到穆衍书喊这人长安,想必就是燕红说的那位“前”随从了。今晚的事,这人或许知道,只要她“威逼利诱”一番,说不定就能揪出罪魁祸首了! 丁长安身子一僵,他就知道躲不过啊,新夫人居然要当着穆爷的面兴师问罪啊!等等?夫人问的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她还不知道这火是他烧起来的?! 他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回道:“知道知道,我清楚的很。” “你知道?”费悠悠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离结果又更近了一步,“那到底是谁干的?!” 第43页 “是……风呀!”为了让谎言更逼真,丁长安不惜挥动双臂,给夫人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感觉,“突然天上就颳起了一阵大风,把房里的烛台就给吹倒了。夫人你也知道,这个季节就是天干物燥啊,一点点火花,那也能酿成大火啊!” “天干物燥?”费悠悠微微皱眉,那不是秋季才有的事吗? “对啊,天干物燥。”丁长安用力点点头。 “是风吹倒的烛台?”她侧着脑袋思索着。 “嗯嗯,就是风!”丁长安非常‘笃定’。 “难道房门没关?”她很疑惑,能隔着墙壁吹倒烛台的,那得是颱风吧! “那……应该是……没关吧……”丁长安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费悠悠。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的出言确认:“照你这么说,是天灾,不是人祸了?” “夫人说的对,是天灾,绝对是天灾!”丁长安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只要咬定天灾,他就能继续待下去了! 费悠悠垂眸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咳……我还想再问你一句话。” “嗯嗯,夫人请讲。”丁长安毕恭毕敬地应道。 她扯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丁长安的嘴巴张了张,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字:“啊?” 第25章 鸠占鹊巢 丁长安汗如雨下,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的?!可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知道是该死不松口,还是打脸认错? 费悠悠盯着他,恨不得用力摇醒对方,编谎话骗她?好歹也动动脑子,像样一点啊! 穆衍书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觉得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趁早收场为好,“长安,说实话吧!” 丁长安低垂脑袋,小声说道:“是小的……喝醉了酒,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小的错了,求夫人责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长安该罚,不过他是为了帮我挡酒,才喝多了。这错我也该承担责任。”穆衍书淡声说道。 费悠悠一愣,没想到他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她本来就只是一时生气,没想过让谁承担责任,毕竟烧掉的笔记,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 穆衍书见她低头未表态,便接着问道:“你烧坏了夫人的哪些东西?” “是夫人的衣箱。”丁长安闷声道。 “何止是衣箱,里面还有……”她差点脱口而出,里面还有自己的笔记呢!还好她及时住嘴,自己的秘密差点就捂不住了。 穆衍书眯了眯眼,见她咬着下唇,一副有话不说的样子。他这位夫人,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还有什么?”他故意问出口。 费悠悠懊恼地偏过头去,怏怏答道:“没什么了……” “长安,等忙完这几日,罚你护送夫人去锦衣坊裁新衣。夫人尽管按喜好选,以此向夫人赔罪。” 反正笔记也回不来了,她也只好“勉强”接受这份赔礼,只是到时候她选贵了,穆衍书最好别心疼。 穆衍书见她面色有所恢復,忽然提议道:“夫人刚进穆家,想必有不少要人跑腿的活,不如就让长安跟着你,做你的随从吧!” “什么?!”费悠悠和丁长安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她才不要一个惹祸精呢!今天才烧了她的笔记,谁知道明天会干出点什么?费悠悠头摇得如拨浪鼓。 丁长安更是苦着一张脸,夫人对他可是心中有怨气啊,他去当随从,会不会随时被弄死啊? 穆衍书却对他俩的表情视而不见,不疾不徐地说道,“长安跟了我两年,家中和书坊的事他都清楚,当你的随从再合适不过了。” 费悠悠低头寻思片刻,反正是白送的随从,不要白不要了。自己想在穆家好好待着,能有个知晓底细的人也好,大不了自己就晾着他。“那好吧!就听相公的安排。”她松了口。 “夫人客气了。” 至于丁长安,没人要问他的意见。 “穆爷……我……”丁长安说得结结巴巴,快要哭出来了。他之前可是爷的左膀右臂啊,若是让人知道自己去给夫人跑腿了,他的脸面要往哪搁?难道从今往后,他就要成天往胭脂水粉的铺子里跑了吗?他不要啊…… 穆衍书只是当作没看到,不代表他真没看到,随着丁长安的眼泪即将喷涌而出,他嘆口气说道:“你跟我出来,夫人暂且在屋内等候。” 费悠悠随意地摆摆手,她才懒得偷听呢。待他们出门后,她终于可以恣意地打哈欠了,今日太过折腾,她此时已精疲力尽。 书房里的小床看起来颇为舒适,她忍不住上前用手摸了摸,啧啧啧,有钱人可真会享受啊!小床上铺着玉色凉蓆,她所摸之处无不是光滑沁凉,简直就是夏日必备良品。比起她在费家睡的草蓆,不知道要舒服多少。 她瞟了眼门外,毫无动静,顺势躺了下来,就稍微让自己享受一会吧!一会会就好,等她听到动静了,立马起来也不迟…… 第44页 穆衍书走出书房老远,直到拐角处才停下,确保屋里的女子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爷~长安不想做夫人的随从,长安只想给爷做随从啊!”丁长安才刚站定,就急忙表明心迹。 “可是此事,只能由你来做。”穆衍书语气虽然平淡,可和先前的态度又有所不同。 “啊?爷您什么意思?”丁长安一愣,总觉得爷这话有言外之意。 “接下去我说的事,你切记保密。”穆衍书压低声音,见到丁长安点头如捣蒜,他才继续说道:“半个月前白总管找我,说他想退隐田园,回乡下庄子养老。” “啊!”丁长安惊唿一声,被穆衍书凌厉的眼神一扫,才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自己拼了命要从庄子回都城,白总管却要主动去乡下? “白总管在穆家兢兢业业几十载,我自然乐见他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因而管家一职,势必要另找一人。”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丁长安。 “爷……长安还年轻,恐怕做不了这……”丁长安突然扭捏起来,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我没说是你。”他直截了当地打破丁长安的胡思乱想,“夫人此时嫁入穆家,本该是交予她来掌家,只是……我尚不清楚,她能否胜任。” 丁长安两眼放光,若是自己猜的没错,“爷~您的意思是?让小的去夫人那里当细作?” 穆衍书轻咳一声,纠正道:“不能叫细作,只是代我打探一下夫人的为人处事,好让我做出决定。” 丁长安低着头若有所思,这个任务听起来,不仅要勇敢、忠诚,最重要的还得是机灵啊! 自己果然是最佳人选!他向着穆爷重重地点头,打定了主意,“爷您放心,长安一定不辱使命!” “长安你要记住,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切莫让其他人发觉,尤其是夫人!”他将夫人二字念的尤其重,“你每隔一日到我书房报告一次,你可清楚了?” “清楚!” 穆衍书满意的点点头,语气较之前放缓不少,“等管家一事解决之后,我再找个时机,调你回来。” 丁长安心中蹚过一股热流,爷果然还是念着他的,“爷您就妥妥的放心吧!” 既然已交代好任务,穆衍书便转身回到书房,他心里琢磨着怎么将屋内的女子打发走。 才踏进书房,他的脚步忽然一滞,身后跟着的丁长安来不及反应,直接撞了上来。 “哎哟!”丁长安还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人转了个方向推出了书房,“欸?爷?” “你在外面等着。”穆爷的声音严厉又短促,丁长安只好背朝着书房,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着。 穆衍书皱了皱眉,原本是自己休息的小床,眼下却被人鸠占鹊巢。女人躺在小床上睡的正香,一袭红衣衬得她的肌肤愈显白皙,容颜娇美。平日里灵活的眼眸此时静静闭着,显出几分娴静的气质。这番模样倒让穆衍书很难将她与先前的印象重合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按说此时应该叫醒她……且不说大家闺秀睡在男人的书房里,有多不合时宜,就冲着她这样毫无防备,倒头就睡的毛病,他也绝不能惯着!让他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指正夫人的恶习。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最终穆衍书还是默默退出了书房,将房门轻轻合上。毕竟是嫁入穆家的首日,今夜就让她放肆一回好了。 丁长安见状一头雾水,不知死活地问道:“爷,你为什么把夫人关在书房里呀?” 他难得动怒,压低声音斥道:“关?你那只眼睛看出这是在关她?” “这……”丁长安愣愣地看看房门,又看看他的逐渐发青的脸色,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闭了嘴。 “去把夫人的丫鬟喊来。” 丁长安连连点头,撒腿就跑,爷这火气好像有点儿大啊~ **** 唔……睡得好舒服…… 费悠悠缓缓睁眼,怔怔地注视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天吶!她低唿一声,腾地坐了起来。她摸了摸手边的凉蓆,还有这绸被…… “夫人,您醒啦!”愉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燕红清秀的脸蛋笑脸盈盈,上前扶她。 “什么时辰了?今日不是还要拜见长辈姑嫂?”她的脸色越发难看,昨夜她一时贪凉,偷睡了下穆衍书的小床,结果实在太过舒服,直接睡了过去。眼下不知道已经耽误了多少要事? “夫人莫担心,时辰刚好。穆爷一早就派人通报了各户亲戚,说昨夜库房失火,夫人忙于处理,因而今日晚半个时辰再拜见他们。”燕红耐心向她解释道。 费悠悠的脸皮瞬间红了脸,她昨夜哪有“忙于处理”火灾,明明是哭得稀里哗啦才对。穆衍书这么说,倒像是在帮她掩饰了。 “那我们现在快回房吧!”在穆衍书的书房里睡了一夜,她也没脸再待下去了。不过她才刚要走,却被燕红拦住,“夫人,待奴婢将您的喜服换下来吧!爷留了话,让您换身衣服再出书房。” 第45页 她闻言一僵,怎么有种偷偷摸摸的气息?她由着燕红换了件外袍,而后两人才匆匆赶回新房。 秋红和望月都在屋里等着,一见她俩回来,忙迎了上来,“夫人,白总管送来几套新衣裳,您看今日想穿哪件?”秋红端上一个木盘,上面整整齐齐摆了三套衣裳。 她费悠悠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现代人,这几件衣服她上手一摸,脸色却不由得变了变。 这面料轻柔舒适,触感极佳,让她简直停不下手来。若是不考虑笔记的事,她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一箱子旧衣服能换来这几套高档货,倒还是她赚到了。 第26章 沐浴 费悠悠选了套鹅黄色的衣裙换上,更衬出她的白皙肌肤。 “这衣裳真合身,夫人穿上刚刚好呢。”燕红笑眯眯地夸赞道,接着替她整理起妆容来。 趁着燕红梳理髮髻,费悠悠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穆爷,他在哪?” 燕红摇摇头,“奴婢不知,穆爷昨夜吩咐完我们,就忙其他事去了吧!” “昨夜?”她喃喃自语,想不明白昨夜穆衍书发现她睡着以后,为何不叫醒她,反而安排了丫鬟来服侍。不过托他的福,自己难得有个凉爽的好眠夜。 她刚吃过早饭,穆衍书就一脚迈进了新房。 今日他一袭白衣,剑眉朗目,好一副翩翩公子形象。费悠悠见着他,想起昨晚自己睡在了人家的书房里,便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假装视线落在别处。他倒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花厅拜见穆家的长辈了。”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花厅走去,穆家院子大,每走几步,费悠悠都觉得又紧张了一分。早饭时她让燕红给她数了数穆家的亲戚,结果发现近亲不多远房多。又听闻有几位表嫂的嘴巴甚是厉害,曾将新进门的媳妇刁难到悄悄抹泪。她知道后,越发觉得头疼。 穆衍书回头看她面色不佳,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开口说道:“你放心,绝不会有人刁难你。” 虽然不知道他这一脸自信从何而来,不过费悠悠的心倒是安了许多。 到花厅时,里头已挤满了人。 “难怪衍书如此体贴夫人,原来弟妹长得人比花娇,就连我见了都觉得疼惜。”率先开口的是穆衍书的表姐沈止荷。 沈夫人膝下只有沈飞舟与她这么一儿一女,打小捧在手心,万般爱护。好在沈老爷尚有几分威严,这两人才没被过渡溺爱。沈止荷幼时,沈氏夫妻便帮她相中了世交季家的儿子,待她及笄后就嫁了过去。如今十来年了,夫妻俩育有两子一女,恩爱有加。如今季铮已身居工部员外郎一职,穆衍书能结识杨尚书,靠的便是与季家的姻亲关系。 沈止荷大方走到费悠悠面前,牵起她的手,向她介绍在场的亲戚。之前她就做过了解,眼下只需将他们与印象中的辈分一一对上,倒是不难。 沈止荷拉着她转了一圈,近的远的亲戚都已介绍了一轮。本以为就此告一段落,却听到沈止荷问道:“飞舟哪去了?今日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倒是缺席了?” 沈飞舟?她差点忘了自己与沈飞舟此时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了。话说茶楼之后便没再见过他,可惜今日又错过了。 “他昨夜一高兴就喝多了,这会还不舒服呢,还是改日再让他来向嫂嫂请罪吧!”沈夫人替自家儿子打圆场,旁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眼睛都悄悄瞟向新夫人,看她怎么说。 费悠悠顿时感到细密的视线纷纷落在自己身上,看来不开口是不行了,“姑母言重了,都是自家人,早晚一点都无妨。待沈公子舒服些了,我再请他喝茶。”她这番话客气有礼,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有沈止荷笑道:“都说是自家人了,叫他飞舟就行。” 原本费悠悠对今日的见面礼还有些忐忑,生怕丢了费家和穆衍书的脸面。没想到一切进展顺利,穆家的亲戚似乎也不像传闻中的难相处,她心中石块落地,舒坦不少。 沈夫人等人见他们俩相敬如宾,甚是般配,心中也颇为满意。接收到沈夫人的眼神示意后,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不敢耽误两人的新婚日子。 穆衍书那拼命三郎的性子他们都知道,一年到头都不得闲。众亲戚是巴不得新夫人能缠他几天,好让他休息一阵。尤其是同在书坊的陈言,他受书坊众人所託,务必“要求”穆衍书好好陪陪夫人,千万别急着回来…… 送走了一众亲戚,穆家也渐渐恢復了往日的节奏,只有两个人愁眉苦脸。 一个是丁长安,自从他成为夫人“随从”一事,被其他家丁知晓以后,他的面子就挂不住了。虽然同是随从,当穆爷的随从和夫人的随从那可是大大的不同。先前他被穆爷差遣的时候,巴结他的人大排长龙。不仅穆家的家丁们各个视他为头号人物,就连书坊里的人见着他,也要客气三分。毕竟是天天跟在穆爷身边的人,谁敢找他的不痛快? 眼下他到了夫人手底下,除了些不懂事的小丫鬟找他八卦夫人用哪家的胭脂水粉,其他人和他就没什么话可说了。毕竟他一个深闺女眷的随从,除了家长里短,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丁长安只能暗暗憋着劲,等他完成了穆爷交代的秘密任务,倒要让这些人看看,什么是咸鱼翻身的完美姿势! 第46页 另一个心情不佳的人则是费悠悠,自从昨日她发现穆家的书房如此壮观,便一直想进去一探究竟。尤其是那一书柜的小说,更是让她心痒难耐。可是午饭后穆衍书就一直霸占着书房,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她也有稍稍使唤一下丁长安,让他去偷偷打听穆衍书在干什么。虽说丁长安接到任务时,眼神颇为古怪,不过效率倒是挺高,一会就来向她禀报。 据说她的勤勉相公难得休了三天假,要等她回门之后,才会重回书坊。可这两日他也不会闲着,早让李良买了其他书坊最近出版的书册,打算这两日在书房里翻看呢。 费悠悠听说的时候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不介意书房和她抢相公,她介意的是相公和她抢书房啊!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向穆衍书开口,直言借书的事情,或许今日晚膳,她能将此事提上一提。 “夫人,奴婢已为您备好沐浴的温水了。”燕红打断了她的苦思冥想,自从她进入穆家,贴身丫鬟的活儿全被燕红和秋红包了,反倒是望月难得见到身影。 她点点头,起身跟着燕红往外走,穆家不愧是富商大贾,居然有一间主子的澡房。先前是穆衍书专用,不过眼下则是他们俩轮流使用了。 燕红体贴又心细,得知她在洗澡时无需他人服侍,早将她要换的干净衣服放在了澡盆附近的花架上,又把胰子和布巾准备妥当,这才关门出去。 费悠悠将整个人泡进水里,暂时把什么笔记书房抛到了一边,彻底放松下来。这澡盆可真舒服啊~ 穆衍书放下手中的书册时,天色已有些渐暗。平日里他从书坊归来,照例都是要沐浴的。穆家的厨房也知道他的习惯,每日都烧着热水,等他随时传唤,今日也不例外。他让李良吩咐厨房将温水送往澡房,一会他要去沐浴。 与此同时,费悠悠独自在澡盆里泡得舒服,捨不得出来。她正厚着脸皮和燕红说话,想让厨房再送些温水进来。不想恰好有家丁送来几桶温水,见里头有人,不敢贸然进来,放在门口便走了。 燕红虽然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厨房会送两趟水来,不过费悠悠在里头正开心的等着水,她便赶忙把水送了进去。 “辛苦你啦!燕红。”看着燕红小小的身子要将水桶倾倒过来,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我再泡一会就回去了,你不必等我,先回去吧!” “可是……”燕红有些犹豫。 “放心吧!回去的路我认得。”自从昨夜她在院子里迷失,今日燕红就带着她仔仔细细的认了路。澡堂的路她也已熟记于心,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她一脸信誓旦旦,燕红想着今晚穆爷会来正院与夫人一同用饭,决定先回去准备晚膳。 澡房里独留费悠悠一人,她倒是休闲自在,慢吞吞地用手划着名水。 天色渐晚,院子里的景物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暗影,穆衍书带着换洗的衣裳独自前往澡房,他平日里回家时间不定,也懒得临时招人来服侍,早已习惯了自己沐浴。 一切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穆衍书照常推开澡房的门,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这是香味?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僵在那里,如果他没有看错,屏风后面有人! 费悠悠刚换上干净衣裳,还来不及穿上鞋袜。忽然门外传来动静,她当是燕红不放心自己,又找了回来,只是光听见脚步声,却没听到燕红说话。她心觉有异,透过屏风向外看去。屏风的另一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仅从身高上就辨出,那绝不是燕红! “啊!” “是谁?” 两人同时出声。 费悠悠急急忙忙的套上罗袜,穆衍书也听出了她的声音,直觉地转过身去。 “是你啊……”费悠悠躲在屏风后面探出头来,认出了穆衍书,“我已经换好衣服了,你不用迴避。” 穆衍书这才施施然地转身,面前的女人一头湿发披散着,嘴上说换好了衣服,可实际却是歪歪扭扭。尤其是脚上的罗袜,都还露着一截脚踝。他不自觉的瞪着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指出来。 第27章 青楼 费悠悠顺着他的视线往脚下看,却未觉察出有何不妥,反倒是觉得脚底仍有水气,套上罗袜别扭的很。 穆衍书看了看她微微缩起的脚,临到嘴边的话硬是拐了个弯,变成了:“我去叫丫鬟过来。” “不用不用。”她连忙叫停,等人来接她的时间,她自己都可以走回去了。 听她的口气也不像是客套,穆衍书收住了步子。 “我方才让厨房送温水过来,见与平时无异,便没料到里面有人。”穆衍书主动向她解释缘由。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刚说要水,就马上有人送来。她还以为是夫人的名头响亮,都能在穆家横着走了,原来是误用了穆衍书叫的水。她一下子从内心膨胀变成了微微失落。 “看来有误会,我已经把你的水用掉了。”她点出了眼下的事实,虽说她是无心的,不过既然用水的是她,就合该她弥补一下,“我去让厨房再送一次吧!”说完她就急急套上鞋要走。 穆衍书面色一滞,没料到她不修边幅就要出门,又见她动作极快。 第47页 “啪!”房门被猝不及防地合上。 “你这是做什么?”轮到费悠悠目瞪口呆了,她都要走到门口了,穆衍书却一个箭步把门关上了?也不知道是这澡房充满了温热水气,还是归咎于两人独处的紧张,费悠悠觉得自己的额上正微微出着汗。 “衣履不整,不要贸然出门。”穆衍书的一双黑眸有些严肃地注视着她。 她只好低头拉了拉领口袖口,又将挂在脚上的绣鞋穿好,再看穆衍书的时候,他的面容才稍有软化。 “头髮。”他声音低沉的提醒道,瞪着眼前一缕一缕的湿发。 “没有干,束不得。”她突然大胆反击了一下,还用眼瞪了回去。这怎么能怪她,谁让这年头还没有吹风机呢,她只能让一头秀髮自然风干。 穆衍书指了指她身后的架子,“这房里有布巾,你擦干再走。” 她扭头看去,确实挂着两块布巾。穆衍书挡在门口态度坚决,看样子不顺着他的意思,是不会放自己走了。她想了想,没必要逞口舌之快,伸手取过一块布巾擦起了乌黑长髮。 见她默默擦发,穆衍书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尽管她十分卖力,可她一头长髮及腰,又岂是短短一会能擦干的。很快她的胳膊就酸了,动作也慢了下来。 “我觉得差不多了。”她甩开布巾,将还未擦干的头髮往后拢了拢,以免穆衍书看出来。 穆衍书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原本微皱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嘴角微微带笑地问道:“夫人是想让我亲自为你擦发吗?” 简直就是笑里藏刀啊!她心里一抖,愤愤的重新拿起布巾,搞不懂穆衍书为什么和她的头髮过不去。 穆衍书看着她的小手上下摆动,一脸吃瘪的表情,心里越发明白一个事实:他这位夫人看着嘴硬,实际上,却是怂得很。他心情微微转好,这澡房的热度好像也没那么难耐了。 反正一时半会她也擦不干,索性把自己想了又想的要求说出了口:“我看你的书房里藏书众多,不知道能不能借我读一读呢?” “既然夫人提了,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穆衍书面色如常,可她心头却突突直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她又听到穆衍书说道:“只是穆家的书房,从我祖父时就立下规矩,万万不可将书带出那扇门,所以夫人要看,请在书房里看。”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刻薄的条件。她心头的顾虑消除,一张俏脸盈盈带笑,连同擦发的手都更有干劲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一头湿发总算半干,穆衍书这才放她回正院。 她正要进房,差点和燕红撞个正着。原来燕红等了她许久不见回来,以为她又在院子里走失了,急着找她去。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人关着擦头髮呢,只好假装在路上看了会风景,才回来晚了。 燕红没有多想,拉着她到饭厅看了一桌子菜,还连连问她需要加些什么。 费悠悠忍不住摇头,啧啧啧……有钱人的日子真好过。回想起费家的简单餐食,今日这桌菜也太过丰盛了吧!一旁的燕红见她摇头,脸色大变,还以为这桌菜有什么问题。 “够了够了,这么多,燕红你是想养肥我们吗?”她打趣道,趁旁人不备,迅速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真好吃,自从她穿越以来,对当朝的糕点是青睐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费小姐瘦弱的身子吃胖了些。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呀?”她第一次在穆家吃晚饭,心中期待不已。 燕红古怪的看她一眼,说道:“等爷到了,夫人就可以开饭了呀。” 她一哽,原来还要等穆衍书……她无奈的看了看天色,恐怕天全黑了,她才能吃得上饭。 …… 她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穆衍书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差了丁长安去找他。结果得到的消息竟是,因书坊有急事,穆爷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知道消息的家丁们,也还没适应新夫人的存在,都忘了来知会她一声。 费悠悠觉得自己的心好疼…… 毕竟那么好的一桌菜,全都凉凉了,真是太可惜了。 为了不辜负燕红他爹的手艺,她坚持把每道菜都尝了尝,又用力夸赞了一番,这才撤了下去。 **** 穆衍书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赶到书坊的总店,李管事正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见了他急忙迎了上来。 “爷,真是对不住啊!本不该打搅您新婚,可莫辰子太难得见……” 穆衍书微微抬手止住了李管事的话,“无妨,快带我去见他。” 他们口中的莫辰子,乃是如今坊刻小说界的一位奇人,先后出版过《孽缘笔记》、《奇闻录》等,无一不是风靡大众的佳作。只是这人行踪隐秘,除了个别收书先生,就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木容堂还未与他合作过,不过一直在派收书先生与他接触。 直到今日,李管事忽然得到消息,说此人正在构思一本新作,且人就在都城!他一激动,想着势必要将此人新书的出版权落在木容堂。顾不上其他事,急忙差人给穆衍书报了信,希望能由老闆亲自出马,一举拿下。 第48页 可眼下李管事却站着不动,脸色有些异样,“爷,我已经差人去请了,咱们一会上清风茶楼见他。” 穆衍书皱了皱眉,“不是知道他住哪间客栈吗?我们直接上客栈见他吧!”他们得到的消息并不是独家,恐怕去晚了,又有其他家加入争抢,平添麻烦。 李管事咽了咽口水,小声应道:“此时他人不在客栈,而是在……”他顿了顿才说出后面的话,“春采楼。” 穆衍书掩嘴轻咳一声,没想到竟是去了青楼。 远远跑来了个人,正是被差去请莫辰子的伙计,“爷、李管事,大事不妙。闻翰堂的孟老爷比我们的脚程还快,已经到春采楼了!” “什么?!那你去请他,他怎么说?”李管事紧张到握拳。 伙计怏怏地答道:“莫辰子说他正听曲呢,改日再约……” 李管事的脸色白了白,这可不是好兆头啊!什么改日再约,眼下要是不赶去,恐怕就彻底出局了。可上春采楼这事,他不敢随便提议,只能偷偷瞟向穆衍书。 “小的方才出来时,看到一辆马车,有点像何式书坊的……”伙计又报上一个坏消息。 “爷,您看?”李管事握紧的手微微发抖,错过今日,就不知道要再等几年了…… “走!上春采楼。”穆衍书当机立断,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反正上春采楼谈生意,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进春采楼,金嬷嬷就小步跑向穆衍书。穆爷虽然来的少,可却是出了名的好服侍,只要曲子在调上,唱什么他都不管,打赏还颇丰。唯一令姑娘们失望的,反倒是他从未留宿其中任何一个,“正人君子”到她们气得牙痒。 穆衍书无心与嬷嬷纠缠,直接让她带路,去往莫辰子的厢房里。门一推开,场面就有些惊人,除了正中间的一位中年男子,左右坐着的□□个人,他个个认识。挨着中年男子最近的就是闻翰堂的孟老爷,在穆衍书进来之前,他正举着酒杯敬酒呢。 不用说,那中年男子就是莫辰子了,此时他已有七八分醉态,眼神迷离。 “穆老闆怎么也来了,舍下新婚夫人上春采楼?”一家小书坊的公子爷语气不善地说道。 “夫人可以天天见,可莫辰子先生却是难得一见,我自然要来拜会。”穆衍书嘴角微微带笑,径直向莫辰子走去。 “穆老闆,莫先生旁边没位置了,你还是坐这吧!”最外边的一位书坊主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在穆衍书来之前,他是最晚的,只能坐在最外面,根本插不上话,好生郁闷。眼下看到穆衍书居然脸皮这么厚的往中间挤,他不乐意了。 “这不是有位置吗?”穆衍书并未停步,只见莫辰子身边的斟酒女子笑盈盈地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她还怕穆衍书坐的不够舒适,走时还往另一边挤了挤,给穆衍书腾出多一点空间。 在场的人脸色皆变了变,这分明是犯规啊! 第28章 谈判 穆衍书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才刚捋直长衫,就有春采楼的姑娘给他递上斟满酒的酒杯。他轻轻松松顺势一举,与莫先生干了一杯。 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同样都是春采楼的客人,他们的打赏也不少啊,怎么还分了三六九等?而且穆衍书是三,他们是九! “你是木容堂的穆老闆?”莫先生虽然带着醉意,可一听到木容堂的名头,眼神倒是清明了几分。 “正是在下。” “呵,大名鼎鼎的木容堂,掌事如此年轻啊!”莫先生主动举起酒杯。 “可不是嘛,木容堂是新起的书坊,和我们这种传承多年的老牌书坊相比,是不太一样。”孟老闆忽然插嘴,言外之意也颇为明显。 其他书坊主也连连附和,其他方面是比不过木容堂,可论资排辈,他们绝不会输! 穆衍书从容地与莫先生互敬了一杯,音量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各位前辈谦让,木容堂又怎有机会与诸位前辈同席。” 他这话一出,众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各自举杯喝起了闷酒。 李管事在门外站着,偷偷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时露出喜色。看来今日有老闆出马,夺得莫辰子新书出版权的机会大大增加。 **** 夜色已深,费悠悠总算停下笔,之前的笔记烧了,一切都又从零开始。她只得靠着仅存的印象将之前的内容复写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洗睡了,眼睛却刚好瞥到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的望月。 她心里好奇,“望月你在看什么?” “等穆爷呀,夫人要睡了?穆爷还没回来呢。”望月特地向她强调事实。 没回来岂不是更好?她还没适应妻子的角色,此时巴不得和穆衍书保持距离。 她没有理会望月,反而是让秋红铺床时多备一床丝被。秋红不知道她做什么打算,但还是乖乖准备了。 望月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满,仍旧到门口伸脖子去了。 费悠悠在大床内侧躺下,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成了蝉蛹,还特地让秋红在边上另铺了一床被子。楚河汉界,分明得很! 第49页 每每单独对上穆衍书,她都有几分紧张,自然做不来亲密举动。可也找不到什么藉口分房,只好在大床上人为制造些距离,希望对方看得明白。 刚躺下时她还略有不安,随时警惕着穆衍书是否回房了。不过挨不住凉蓆和丝被的舒适,她昏昏睡去,一夜好眠。 也不知是穆家的丫鬟们懂事,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没人吵醒她,等她睡到自然醒,天早就大亮了。 她仔细看了看身旁的被子,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看来穆衍书昨夜没进房,她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 燕红见她醒了,忙过来服侍,只是这丫头之前都还活泼可爱,眼下却是闷声不响。而且不只是燕红,她起床后见到的其他下人,似乎也都有些古怪,都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莫非她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费悠悠心头迷雾重生,直到她看到望月脸上的怨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望月,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话一出口,就敏锐的觉察到在场的丫鬟们身子一缩,燕红还差点手滑,没拿稳碗筷。 望月终于等到她提问,语气幽怨的答道:“夫人……穆爷他昨日……去了春采楼。” 啊?!她愣了愣,反覆理解了两遍,这话的意思就是:她才刚新婚的相公,昨夜去了青楼?! 来自周围的细密视线都悄悄落在她面上,燕红她们不由得屏息凝神,等着夫人的反应。 “这消息可靠吗?”她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直觉要先确认一下事实再说。 “天快亮的时候,是春采楼的马车送爷回的家,门房他们都亲眼看到的,哪会有错!”望月着急地提高声量,对她这种时候还一脸镇定,表示难以接受。 费悠悠低头不语,虽说穆衍书会去春采楼,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眼下这个时间点,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夫人!你……你就不打算找爷说一说么?”望月见她伸手拿起碗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吃完饭我就去。”她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却觉得食之无味,硬是耐着性子将碗里的早餐吃完。 燕红她们站在一旁不敢吱声,这事在她们看来,也是爷的不对。可这才刚新婚,若是两人闹僵了,之后要如何是好? 等她换好了衣裳,正好得到消息说穆爷人在书房,她抬脚准备出门。忽然扭头对紧跟着她的望月说道:“你在房里等着,燕红跟我去就好了。” “这……”望月想不通,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费家的人拧成一团,去找穆爷讨个说法吗?怎么留下自己,却带上穆家的丫鬟? 费悠悠此番前去,还真不是要找穆衍书说理或是吵架的。她之前就抱着在穆家吃吃喝喝混日子的想法,加上还能偷偷写小说,爬一爬穿越前没实现的职业巅峰,这日子就算是圆满了。 她又没有争宠后院、把持穆家的雄心大志,所以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和穆衍书谈谈条件,好歹互相给点面子,相敬如宾也好。再说万一哪日她和原主又换回来了,也能留一个体面的身份,不能交个烂摊子出去吧! 明明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可真要这么做了,她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加快脚步向书房走去,把那股莫名情绪往心底压了压。 她还没到书房,就迎面遇上丁长安,他一脸复杂的表情,难得的毕恭毕敬,“夫人早……” 费悠悠点点头,正打算越过他,忽然听到他说:“夫人,爷是去谈生意的,和那里头的女子绝对没有沾染。”那语气笃定,生怕她想歪。 不管是不是骗她,至少听起来,她这个夫人还不算颜面扫地。她点头示意听到了,继续往书房走。 丁长安默默为穆爷捏一把汗,方才夫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穆爷,小的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穆衍书放下笔,他刚拟好木容堂与莫先生的合作契书。昨日他与莫先生相谈甚欢,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将合作一事放上檯面。不过看莫先生的态度,他已有六七成把握。若是他没猜错,今日各家书坊都会纷纷送上契书,拿出最好的条件以求打动莫先生,木容堂自然不能落后。 这个时辰,估计莫先生也已酒醒,差不多可以差人送去了。他将契书封好,交给了李良。 一抹倩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门口。 “见过夫人。”李良忙低头行礼。 “我来,可有打搅你们?”费悠悠缓缓开口,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心绪。 “无妨,我已交代好李良。” 她发现穆衍书一双俊眸注视着自己,面上略带浅笑,却是一点心虚脸红的情绪都没有。到底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演技炸裂,她一时也判断不出来。 李良收好信封告退,临走时不忘捞起一件长衫,匆匆与她擦身而过。一抹香味飘到她鼻间,让她不由得皱眉,方才那是逛青楼的“证据”吧? “我……” “你……”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又同时住了嘴。穆衍书示意她先说,既然如此,她可就开口了。 第50页 “听闻相公昨日去了春采楼?”她幽怨地盯着穆衍书的表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日有一位颇负盛名的写书先生在那里听曲,我去与他会面。”穆衍书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和去茶楼一样,普通得不值一提。 要是自己是看戏的路人,她大概会冷笑两声,吐槽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眼下她居然有点想相信他? 她稳了稳立场,决心尽力演好一位“受了伤”的新婚妻子。 “虽说我是愿意相信相公,可旁人……不这么认为。”她一副为难的表情,咬了咬下唇。 穆衍书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唔,这个语调颇为熟悉……他仿佛又看到了“吴公子”。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兴师问罪,可又要偏偏跑到自己面前演戏,除了想和他谈条件,恐怕没有其他答案了。他伸手取过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还颇为“好心”地多倒了一杯。 费悠悠有些尴尬地瞪着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看向穆衍书时,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狡黠。再仔细一看,又似乎是在认真思索她的话。 “那夫人说,如何是好呢?”等不到她的下文,穆衍书只好主动推她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演练了一会的台词说了出来:“相公去过春采楼是不争的事实,我若是毫无反应,实在是让旁人看笑话。眼下只好冷落相公些日子,挽回点颜面了。”她不忘给自己找补,“我可是相信相公的,但穆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的……” 穆衍书皱了皱眉,商人的心思,总是拿出自己的筹码,去换得最大化的利润。他进了春采楼,自然是大大伤了新夫人的面子,可她要换的,却只是清净日子? 他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了。 第29章 独角戏 费悠悠见他对自己的提议沉默不语,又猜不出他平静外表下的心思,心中多了分紧张。明明自己一不争宠、二不求财,要求都低成这样了,穆衍书怎么还不爽快答应? “夫人愿意相信我,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方才所说,全凭夫人的意思办吧!”穆衍书淡声说道。 她面有喜色,这是答应自己了?想到之后她就能安安稳稳的混吃混喝,还不用担心什么和穆衍书相处的尴尬,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穆衍书仔细地看着她带笑的面庞,开始怀疑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挂名相公。 **** 他这是什么意思?! 费悠悠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悠哉男人,手里的筷子都快捏断了。 不是上午刚刚说好的“冷落一阵”吗?怎么才到午膳时间,这人就忽然现身,还大剌剌的坐下拿起了碗筷呢? “是厨子做的菜不合夫人口味吗?怎么不见夫人下筷?”穆衍书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问道。 她心口一窒,皮笑肉不笑地问他:“相公怎么来了?” 穆衍书像是没有看出她的不悦,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陪夫人用膳,自然不能错过。” ……她心里堵得慌,偏偏又无法反驳,只好闷头扒了几口白饭。 等费悠悠吃好,穆衍书也刚好放下碗筷,丫鬟们纷纷感受到两人之间流动的诡异气氛,忙手脚伶俐的收拾好东西出去了,一刻不敢多待。 见没有外人,她忍不住抱怨他食言:“你不是答应我要冷落些日子吗?” “夫人方才的举动,还不够冷落吗?”穆衍书倒是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说清楚。”她心口不稳,结结巴巴的要讨个说法。 穆衍书耐心地回答她:“夫人上午说的是要冷落为夫一阵子,我并无异议。为取得夫人原谅,为夫只能勤快一些,主动来陪陪夫人了。” 她闻言一呆,什么意思?敢情“冷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穆衍书压根没打算配合?! 她深唿吸一口,是她错了,小看了奸商的狡猾程度,竟被钻了空子。她决意给上午的口头契约打个补丁,“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相公这几日也别来招惹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誓要让穆衍书听个清楚。 穆衍书听完却是不以为意地回她道:“夫人放心,为夫自有分寸。” **** 这就是穆衍书所谓的分寸?! 费悠悠憋屈地坐在自己房里翻白眼。午膳后她本想在书房看书,才坐下没多久,穆衍书也出现了。还特意嘱咐她尽管放心看书,不用在意自己。可她还没瞎,实在做不到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谁让书房是穆衍书的地盘,她惹不起,躲到花园里清净的角落纳凉总可以了吧!想不到才坐了一会,燕红就端上一盘水果,说是穆爷派人送来的,还传了一句话给她,“花园暑气重,夫人可以随时到书房享用解暑的梅子汁。” 假惺惺……她在心里小声骂道,若是再这么下去,费小姐的面子就要被自己败光了。不仅新婚没两日,相公就去了青楼,自己还得照单全收?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做出强硬姿态,她当机立断,吩咐下去,不准丫鬟们再放穆衍书进房。 她要和穆衍书保持距离! 不过光她这么想可没用,穆衍书不是这么想的。晚膳的时候,竟然又是两人同桌吃饭。 第51页 她斜睨身旁的三位丫鬟,用眼神指责她们无视自己才下的命令。燕红秋红身子微微后缩,她们可不敢拦穆爷,至于望月,她才不想拦呢,她的傻小姐不讨相公欢心,难道要把穆爷再推到春采楼吗? “这肉圆做得不错,夫人尝一尝?”穆衍书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还主动为她布菜。 她嫌弃的看了看碗里的肉圆,迟迟不愿下筷。她不过是想得个清净日子,怎么这么难…… 晚膳后,因李管事到访,穆衍书去了书房见客。她这才松口气,安心享用燕红为她准备的凉茶。望月冷不丁的挨近她,小声问道:“夫人,你打算何时原谅爷?看你这一日都不冷不热的,要是把爷惹恼了可怎么办啊?” 她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果然在别人眼里,都是她在耍小性子,可事实上,根本是她在求放过好吗?她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她愤愤地喝了一口茶,瞪着敞开的房门说道:“望月,锁门!” 啊?听到这话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夫人的脾气怎么比早上还大了? 锁了门的费悠悠睡得格外香甜,若不是燕红喊她起床准备回门的事,她大概还能再睡会。 白总管不愧是办事周到的老管家,早早就将回门的事准备妥当,作为当事人的她只需准时出现在马车前就可以了。穆衍书今日换了一身玄色长衫,身姿挺拔、英气勃勃。就连她看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好相貌,不过……若不是内心奸诈就更好了,她暗自腹诽。 大婚后再回费家,这感情是格外好。大婚当日她哭得惨兮兮,勾起了费氏夫妇的怜爱之心,后悔之前忽视了她。今日回门,自然是嘘寒问暖、关爱备至。费小弟则对新出现的姐夫充满好奇,一会看看大姐,一会看看姐夫,真是累坏他的大眼睛了。 在费家用过午饭后,他们俩便向费家人告辞,起身回程。半路上忽然收到李管事送来的口信,说是莫先生那里有进展了。穆衍书刚要嘱咐车夫送夫人回去,却被费悠悠一把拦住。 “我同你一起去书坊吧!”她对书坊兴趣十足,没理由错过这个机会。 穆衍书看向她,见她满眼期待,不自觉地就点了头。快到书坊时,他才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要与李管事议事,留她在书坊待的住吗? 木容堂的总店位于文禄街口,规模较她之前去过的官郎巷分店要大不少。前堂是卖书的铺面,后堂是一个小院子,院内有好几间房,皆是收书先生和编辑们的工作场所。穆衍书一到书坊,便被李管事请进隔间,不过他不忘嘱咐丁长安,带夫人四处看看。 “夫人,这间就是收书先生的屋子,平日里他们多半是在外收书,因而时常空着。”丁长安望了望里面,果然眼下只有一位收书先生在场。 费悠悠朝屋子里的人点点头,踏了进去。只见几张书案上摆的满是书稿,有些还用硃砂笔做了“上”“中”“下”的标记。看来和现代一样,书稿也要经过分层筛选,才有出版的机会。角落里的一叠书稿引起了她的注意,与其他书案上厚厚的书册不同,这上面放的却是几本薄册子,用浆煳黏在一起。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拿起其中一本看了起来。 “回夫人,这些是作者们写稿前准备的梗概。”唯一在场的收书先生为她答了疑,“我们先收来让编辑们过目,若是入了编辑们的眼,回头便请作者们将书册写完,也免去他们奋力耕耘数载,却不得出版的风险。” 原来如此,她随手拿的那本,恰好是部志怪小说,不过三页纸便将故事的大体走向介绍清楚,看起来有几分意思。 “那这些手稿都是从何处收来的?”她继续问道。 “既有我们找作者约稿,也有旁人推荐的。” “难道没有人自荐?”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出来,耳朵却竖得老长。 “有倒是有,不过木容堂收的少。”收书先生的表情有些勉强,见她仍是盯着自己,只好补充说明一番:“咱们穆爷向来要求极高,品质一般的手稿是不会出版的。那些只能自荐的作者,多半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这手稿水平……入不了眼啊。” 收书先生说完,偷偷抬眼看向穆夫人,见她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对自己的答案满不满意。好在丁长安请穆夫人再到隔壁看看,他暗自出了一口长气。 不曾想穆夫人临出门前却忽然转身,巧笑嫣然地问他道:“我有一位朋友,也在写小说,我能为他推荐吗?” 收书先生愣了愣,旋即点点头。 **** 穆衍书与李管事在屋内讨论与莫辰子的合作契约,此番他们多让了一成利,莫先生看了颇为满意。加上他们又应允了莫先生提出的其他条件,这合作之事已十拿九稳。李管事准备好新的契约,向穆衍书示意,“爷,已经准备妥当了。” “好,我们现在就去客栈。”他决定此时就找莫先生签下契约,以免夜长梦多。 从后堂走到前堂,他都没见到费悠悠他们,正准备找人问问,就看到笑颜如花的女子从后堂走出。 俏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眼眸里露出细碎莹光,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穆衍书心中暗忖,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52页 “我与李管事要去客栈见一位先生,我让长安先送你回去?”他温声说道。 “好呀!正好我也想回去了,长安,我们走吧!”费悠悠的嘴角愉快上扬。也不等他回话,费悠悠就向书坊众人施礼告辞,往外走去。 穆衍书微地皱眉,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忽略了…… 第30章 投稿 丁长安一路上疑惑地瞟了好几眼费悠悠,自从出了收书先生的屋子,夫人似乎心情大好,连带对他都是一副好脸色。可这缘由?他百思不得其解,犹豫着是不是该向穆爷汇报一下。 费悠悠确实心情畅快,原本以为自己要攒出一部完整的小说,才能拿去书坊审阅。想不到木容堂的收书方式如此人性化,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巴不得立马回去提笔了!写一部小说完本确实不易,可两三页纸的梗概还不容易吗? 她脑子转的飞快,不过一会,一个千金小姐重生虐渣男的故事就在她脑中成型。只要她准备好梗概,明日拿给收书先生一看……她嘴角翘起,不自觉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回到穆家,她就屏退众人,独自在房中写她的故事。 约莫到了晚膳时间,燕红如常摆好今日的菜色,来喊费悠悠用饭,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夫人……你这是?” 燕红眼中貌美如花的夫人,此时头髮散乱,脸上还有几点墨迹,两臂的衣袖也卷的老高,淑女风范荡然无存。明明一个时辰前还不是这样的啊…… 燕红只得重新帮她打理髮髻,她则慢吞吞地擦去脸上的墨渍。 “夫人,你在房中忙什么呀?”燕红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声问道。 “我呀,在努力创造我的价值……”她目光如炬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确认一下作为写手该有的自信。 价值?燕红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还是不太懂夫人的意思。不过能把夫人的髮髻梳得美美的,她就满心欢喜了。 **** 穆衍书此时正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场面,本该与莫先生达成的合作契书,被放到了一边。而莫先生手中拿的正是闻翰堂的契书,孟氏父女与他聊得正欢。 “真是莫某孤陋寡闻了,孟小姐不仅貌若天仙,还文采斐然啊~莫某佩服、佩服。”莫辰子咧嘴笑道。 “莫先生真是过奖了,小女素来敬仰先生,今日被先生这么一夸,怕是又要傲上几日了。”孟老闆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还不忘往穆衍书这边骄傲的看上一眼。 他一见莫辰子,就知道这人好酒好色。虽然也捨不得如嘉抛头露面,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容堂抢得先机。他心中的如意算盘是,先让如嘉出面将莫先生稳住,之后再花点钱财,买个美人送过去,稳固下合作关系。这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可为了闻翰堂的前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孟如嘉面露娇羞,柔声说道:“能被莫先生夸赞,正是如嘉梦寐以求之事,爹爹还不许人家欢喜几日么?” 看着他们三人相谈甚欢,李管事在一旁心急如焚,不时用眼神询问穆爷,他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呀?不能干等着,眼看这合作就要被人给抢走了。 穆衍书不是看不出来孟老闆的心思,至于孟如嘉,他没想到骄傲如她,竟会愿意同她爹这般配合。 他缓缓起身,开口向莫先生告辞。原本就一直在用余光偷瞟他的孟氏父女面露喜色,他们终于把穆衍书挤出去了? 莫辰子见穆衍书要走,也连忙起身送他。闻翰堂开的条件与木容堂相当,只因多了孟小姐这么个美人,他心中的天平便倒向了闻翰堂。相信同为男人,穆老闆应该能理解他吧! 孟如嘉的视线越过莫先生,落在穆衍书身上,他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一丝的怒气。虽说穆衍书私底下向来是谦和有礼,可在生意场上他却不留情面,今日这表现有些不太对劲。她心跳渐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穆衍书与莫先生互道了几句,忽然从袖袋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孟氏父女同时伸长脖子,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偏偏莫先生背对着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莫先生看着穆衍书递过来的帖子,眼中迸出光芒,激动说道:“这……穆老闆放心,我必定准时赴约!” “那穆某就恭候大驾了!”穆衍书的俊容带着浅笑,还不忘朝孟氏父女点头告辞,这才转身离开。 孟氏父女满是疑惑,他们很想知道,穆衍书到底给了什么金贵宝贝?!不过还未等他们猜出个所以然来,却被莫先生客客气气的请走了。 “穆爷,您猜的没错,咱们前脚刚走,孟老闆他们也出来啦!脸色很不好吶……”伙计一路小跑,追上木容堂的马车,向穆衍书他们汇报情况。 “爷,您给莫先生的是什么呀?”别说孟氏父女了,连李管事都一头雾水。 “一张鸿升酒楼宴席的请柬。”穆衍书淡淡说道,不过唇畔浮起了些许笑意,“今晚我会宴请户部员外郎周大人,而莫先生也会出席。” 李管事低头沉思,这些日子以来,穆爷与户部的几位官员有些来往,只是这与莫先生有何关系?他还在苦苦思索,就听到穆衍书低声说道:“莫先生的心结,是考了一辈子功名却颗粒无收,而周大人那里,捐个虚职并不难。” 第53页 李管事闻言用力点点头,想不到爷还查到了这些消息,看来莫先生的合作终归还是会落到他们木容堂! **** 次日大早,费悠悠就起身梳洗,比往日要早得多。 “夫人,您昨晚睡的迟,为何今日还特意早起?”燕红一面舀粥一面问她。 “因为我有大事要办。”她笑眯眯地答道,她早做好打算,今日要让长安送她去书坊投稿。 “夫人有何大事,可否透露一二呢?” 又是到了饭点就准时出现的穆衍书…… 她的小脸垮了垮,若是让穆衍书知道,自家夫人跑去他的书坊投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她转而挤出笑脸,“当然是……逛铺子啦!我爹俸禄微薄,我也难得有闲钱逛铺子,如今有相公付帐,我当然要多逛几家。” 穆衍书拿起汤匙的手顿了顿,他差点忘了之前的传言,费小姐爱财如命……这几日他观察下来,倒没觉得她对钱财有什么特殊偏好,反倒是对自己的书房有点不一般的心思。“既然夫人有兴致,那就让长安带你好好逛逛,价钱不必担心。” 还算大方,她在心里默念,敷衍的对穆衍书点点头。 等穆衍书去了书坊,她忙不迭招来丁长安,让他备车出门。 “夫人想去哪?”丁长安眼睛一亮,这两日夫人都没什么动作,害他无事可对穆爷禀报,也不知道穆爷会不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力。 “随便吧!找几家铺子逛逛。”她只是不想与穆衍书前后脚到书坊,逛铺子不过是她掩饰目标的烟雾罢了。 丁长安用力点点头,夫人爱财的本性会不会暴露,就看自己今日的表现了! …… “长安,我们去书坊吧……”费悠悠靠在马车里,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一上午,丁长安带着她连轴转,逛了三家首饰铺子、两家丝绸铺子、还有家专营外邦香料的铺子,据说是如今全都城贵女们的心头好。这可把她给累坏了,她真后悔,早知道就去茶楼喝两杯茶了,比这样奔波劳碌要好得多…… 进了书坊,只见全店上下喜气洋洋,原来是今日一早木容堂就与莫先生签了契书,喜讯也迅速传开了。 费悠悠拿出顺路买的几盒糕点,顺势分给店里众人,其中一盒让长安给穆衍书送去,她自己则拿了另一盒走向收书先生的屋子。 屋子里的情况和昨日差不多,只不过留守的收书先生换了一人。今日坐镇的是何先生,在木容堂做了好几年才被提拔上来。此时新鲜劲还没过,正是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眼下见是穆夫人亲自送来糕点,他更是受宠若惊。 “夫人客气了,虽说我们收书先生是辛苦了些,可都是为了书坊嘛,应该的。” 虽说这位何先生说话毫不客气,不过费悠悠还是笑得亲切,毕竟这书稿得经过他的眼。 “夫人还有何吩咐?”何先生瞥着那盒看起来很好吃的糕点,准备把人请走再来享用。 费悠悠掩嘴轻咳一声,温声说道:“我有一位朋友,他为人低调,可小说写得不错,我想将他推荐给木容堂。”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是有几分心虚,不过仍是硬着头皮注视着对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态度。 “哦?”何先生眉毛一扬,虽然对女流之辈推荐的作者有些怀疑,不过毕竟是老闆的夫人,他不得不拿出耐心应对,“那请夫人留下他的地址,改日我登门拜访。” “不不不……他不愿露脸,已委託我带来小说梗概了,还请先生看一看。”她双手奉上自己连夜撰写的梗概。 何先生不得不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疑惑的抬眼,问道:“夫人的朋友……真的进过学堂吗?这字迹……”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他这几日手受了伤,握笔不顺,平日里可不会这样。”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从容不迫地将编好的台词一一道来。 何先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在穆夫人的殷切关注下,勉强开始阅览手中的稿子。 第31章 夫人的心情 费悠悠看着收书先生翻着她的稿子,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则是七上八下,藏在袖子里的掌心微微发汗。待会这收书先生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她心里全无准备。 她还在胡思乱想,何先生就已经合上了手中的稿子,闭目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夫人,这稿子我看过了。” “先生觉得如何?”她不自觉地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肤浅,太肤浅了!”何先生忽然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踱来踱去,“这年头的小说,怎么尽是些情情爱爱?” “可是,这……就是一本言情小说啊~”她忍不住插嘴。 “堂堂大丈夫,出不了时文诗集,沦落到写小说也就罢了。若不能深刻批判这无良世道,又何必费那些笔墨!”何先生用力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模样。 “批判无良世道?”她愣了愣,没想到收书先生对言情小说还有这等要求,低声咕哝道:“我不觉得……这世道如此不堪啊。” 第54页 “夫人,您锦衣玉食,没瞧见这路边的乞丐,日子悽惨啊,可又有谁关心过他们的日子呢?”何先生提高音调,像是在试图说服她。 她俏脸一僵,怎么又和乞丐扯上关系了? “这小说至少得有警告世人的内涵才行啊!欸……像《喻世集》那般的好书,实在是太少了。”何先生忍不住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嘆这个世道,还是嘆小说的肤浅。 何先生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半天,夫人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突然有几分后悔,万一这作者是夫人的密友,自己方才的说辞岂不是得罪了夫人? 一想到自己才刚刚坐热收书先生的位置,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费悠悠深唿吸一口,一字一顿地确认道:“何先生的意思是?木容堂不会收这本书?” 虽说穆夫人的名头给自己的压力着实不小,不过为了木容堂的质量保证,何先生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说道:“确实收不了。”这话他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若不是夫人推荐来的稿子,他肯定要说:放弃吧!先把字练好再说。 她被拒稿了啊! 费悠悠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果然是万年的扑街,居然穿到了古代都没能改变扑街的属性。如今自己的小说还被评价为肤浅,她的嘴角不由得耷拉下来。 何先生悄悄看着夫人的表情,后背的汗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这作者与夫人是否关系亲密,好像他方才说了拒稿以后,夫人这脸色就不大好了。他想了想,决定尽力挽回一点自己在夫人心中的印象。 “唔……夫人莫失望,这稿子虽然不能在木容堂出版,可还有其他路子嘛……” “其他路子?”费悠悠闻言立即抬眼,本来心如死灰,这会又燃起一丝希望。 果然与夫人关系匪浅啊,何先生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用力点点头,左右看看并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城东的何氏书坊,只要给钱,就能印书了。” 这话放到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说的,毕竟哪有推荐别家书坊的道理?可既然是夫人的密友,他还是决定把这圈内人才知道的秘密泄露给她。 不过结果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夫人的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 **** 穆衍书还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直到伙计进来送茶,才知道两个时辰前,自家夫人也来了书坊。伙计还端上一盒夫人带来的糕点,说是怕惊扰到穆爷,一直没敢送进来。 他拿在手中的毛笔顿了顿,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有些闷热,怕是要下雨了,大伙都早些回去吧!”语毕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伙计疑惑地走到房门口望了望天,扭头向屋里的李管事说道:“我看着还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啊?” 李管事倒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久旱逢甘雨啊……” 伙计挠了挠头,这老闆和管事打的什么谜语,他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赶回正院吃晚饭的穆衍书有些惊讶,饭桌前并没有自家夫人身影,“夫人呢?” 燕红小心地指了指一旁的隔间,说道:“夫人在里面呢,命我们把晚饭送进去了。” 这倒是新奇,穆衍书早就发现她对一日三餐向来认真,到了饭点必定乖乖坐在桌前吃饭,怎么今日却缩到隔间里单独用饭了?他记得那隔间甚小,除了一张书案,也并未放着其他东西。 “夫人可有说是因为何事?”他压低声音问道,以免让隔间里的女子听到。 燕红摇摇头,夫人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隔间里,除此之外,并未对她们多说什么。 隔间里的费悠悠正在苦苦修改手中的小说梗概。虽说今日遭受的打击不小,可她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毕竟穿越前她就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扑街经验,眼下不过是多添了一笔而已。 “嘶”,她心情不稳,纸上平白无故划了长长一道墨迹。她果然是在自欺欺人…… 费悠悠嘆了口气,决定下次再去投稿时,一定要改变策略。首要的策略就是,绝不再找何先生看稿子了!她大概这辈子也写不出来有警世内涵的言情小说了。其次嘛,索性多写几个故事带去,她就不信,没有一个入得了收书先生的眼! 坚定了信念之后,她又埋头开始写稿。 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她当又是丫鬟们来嘘寒问暖,头也不抬地回应道:“不用不用,你们不用管我。” 谁知道却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夫人,是我。” 她身子微地一颤,是穆衍书?慌忙看了一眼凌乱的书案,她急急忙忙把手稿一拢,压到了几本书的下面。确认没露出什么破绽以后,才上前开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开门的那一剎那,似乎在穆衍书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讶。 “相公怎么来了?”她扯出一个笑脸,双手却还撑着门边,一副不打算放人进来的架势。 “听闻夫人一直在房中,不知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这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眯了眯眼,心里打起了小鼓,不知道穆衍书为何会提到“帮忙”。她明明交代何先生不要透露今日的事情,难道还是被穆衍书知道了?她小心地试探道:“我新得了几本书,在屋里看书呢,这事恐怕相公帮不上忙。” 第55页 穆衍书像是对她的话毫无怀疑,话锋一转,“夫人既然爱看书,再过几日的新秋书市了,不知道夫人可想去看一看?” “书市?”她一脸迷茫,只能等着穆衍书为她说明。 原来都城每逢八月,在报国寺前的空地上都会举办一场书市,各家书坊都会将畅销的书册和新书到书市上售卖,届时也有大量爱书之人会前来看书买书,算得上是书坊界最为热闹的盛会了。 “夫人是爱书之人,这书市值得一去。”穆衍书耐心解释书市后,又补充道。 “去,当然去!”她心里一喜脱口而出,生怕穆衍书改变主意不带她去。 穆衍书微笑颔首,“那我让白总管准备一下。” 费悠悠忽然觉得,穆衍书点头答应她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啊~不过眼下她心里还惦记着修稿的事情,只好抱歉的将人请走,“那就劳烦相公了,先这样吧!” 说完她就要关上门,穆衍书却忽然一把挡住了即将合上的房门。她一愣,只见对方眼角眉梢隐隐带着笑,徐徐说道:“夫人的脸上……有些墨渍。” 她脸色一变,迅速把门关上靠在身后,用手往脸上用力蹭了蹭,还真看到些许墨迹! 她咬咬牙,这么明显的墨渍,想必穆衍书第一眼就看到了,却和她东拉西扯了这么久才说出口,一定是故意的! **** 丁长安听说穆衍书在找他,急急忙忙赶往书房,正好将这几日夫人的行迹一一汇报了一遍。 穆衍书低头不语,听起来倒像是一切正常,可方才看她的表现,总觉得藏有什么小秘密。他这位夫人其他方面没什么特别,唯独秘密特别多。穆衍书开口问道:“夫人今日可有遇上什么事情?” 丁长安皱眉思索了好一会,“我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从书坊回来的路上,夫人的话倒是少了许多,不像平时,总爱问东问西的。” 穆衍书没想到此事与书坊有关,“书坊里,有什么惹她不快的事吗?” “爷~”丁长安的声音委屈巴巴,“我只是夫人的随从,又不是她的贴身丫鬟,我哪知道夫人为何不快?”自从他接了新差事,在穆家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如今穆爷还问他夫人的心事?他好怕自己以后要和燕红她们当姐妹。 穆衍书轻轻将手里的书册合上,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觉得李良干得不错,还是再留他多干两年吧!” “爷,我这就去问问!”丁长安如旋风般地跑出了书房。 第32章 偷窥被撞破 新秋书市不愧是书坊界一年一度的盛事,各家书坊都在赶新书出版的进度,还要抽空甄选年度佳作,较平时忙碌许多。 费悠悠发现自那日之后,哪怕到了饭点,都不见穆衍书准时出现。偶尔现身一次,也是匆匆忙忙就走,其他时间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偷偷问了丁长安才知道,穆衍书为了书市的事情,正忙的脚不沾地呢。 先前看穆衍书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还当这人有三头六臂。如今看他为了书坊的事奔波劳碌,才知道他背后付出的辛劳也不是常人可比的。才干加上勤奋,木容堂的兴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想自己在穆家吃吃喝喝,费悠悠忽然感到有些良心不安。说起来,她除了坐在穆夫人的位置上,似乎也没为穆家贡献点什么,就连她的相公,恐怕也没沾到她的任何福气吧! 她思来想去,决定主动问问白总管,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帮上忙的?白总管闻言后,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笑眯眯地交代给她一项任务。 穆衍书正在书坊里检查印好的书册成品,若无意外,这批木容堂精选的新书定能在书市上大放异彩。 忽然一阵饭菜香飘入鼻间,让人难以忽略。抬眼看去,一名女子从小院中娉娉婷婷地走来。他没有挪开目光,就这么看着她。 发现穆衍书正注视着自己,费悠悠略微有些不自在,忙解释清楚此行的目:“我是来给你送午膳的。”白总管给她的任务算不上难,只要她负责穆衍书的一日三餐就好。这饭菜也不用她煮,说起来她只需跑跑腿就够了。 “怎么你亲自来了?”他扬眉问。 为了还债啊,她在心里默默回答,不过这话她不敢轻易吐露,就让穆衍书以为她闲来无事好了。 “我正好有空,就替他们来送饭了。”她一边说,一边亲自将食盒中的菜品端出来。穆家的厨师真是厉害,这几道菜香气扑鼻,连她闻着都觉得饿了。 偷偷咽了咽口水,她把饭菜都摆好,却见穆衍书站在原处看着她,纹丝未动。惊讶于穆衍书在美食面前的定力,她好脾气的招了招手吸引注意。 穆衍书顿了顿,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到她身边坐下。平时用饭都是丫鬟们在一旁服侍,难得今日是费悠悠亲自动手,想不到她做的倒颇为仔细。 “书市的事情很忙吗?”她随口找了个话题,心里已经对答案有数了。 “每年都是如此,就算忙也已经习惯了。”穆衍书淡淡答道,好像忙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费悠悠不由得转头看了看他平静的脸,心里好像多了一种情绪,是同情吧?来的路上就听丁长安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穆爷是如何如何的忙。因而她已在心中认定,穆衍书定会有一肚子抱怨,结果他却是全盘接受,连开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第56页 “唔……”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乖乖为穆衍书布菜,用实际行动表示一下对他的支持。 她算是见识到穆衍书在书坊里的忙碌了,就光是他们午饭这点时间,就有数人进进出出找穆衍书谈事。不过这些人都奇怪的很,进来的时候大大咧咧,看到她以后就变得小心翼翼了。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多长了眼睛还是多长了眉毛? “他们大概是没在这间屋子里见过女子。”穆衍书瞥到她皱着眉头,好心为她答疑。 她闻言挑了挑眉,开玩笑道:“看来我得多来几次,让他们学会习惯习惯。” 穆衍书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随你。”可嘴角似乎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 待到穆衍书吃完饭,她收拾好东西,便打道回府了。走之前不忘拿上几本小说,她本意是要付钱的,可哪有伙计这么不开眼,敢收她的钱。她算是体会到书商夫人的好处了,至少看自家书坊的书就不必额外花钱了。 回到穆家,她依旧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 自从那日被何先生拒稿以后,她反倒是定下心来,不再贸然投稿了。她让丁长安把各家书坊热门的小说通通买来,在屋里潜心研读。 把这些小说都翻了一遍以后,她总算得出一个结论:何先生的意见纯属他的个人偏好! 这市面上的言情小说分明就是情情爱爱的套路嘛,也颇受百姓欢迎。害她白白心虚了好久,以为自己又与出书无缘了…… 等她好不容易又攒出两本小说梗概时,新秋书市已近在眼前。 这些日子她每日去书坊给穆衍书送饭,也顺便偷偷观察了几位收书先生的上工规律。可惜碰上书市的活动,连收书先生都忙前忙后,她只好将手稿压在箱底,等着活动之后再去试试。 因为常常在书坊露面,众管事和伙计对她已日渐熟悉,原先的小心翼翼的状态如今也自然了不少。 “夫人来送晚膳了?”一名管事笑着与她打招唿。 她点点头,回以一个微笑,径直往穆衍书的屋子走去。 不过,费悠悠进门看到的并不是平日里聚精会神的他,而是一个以手支腮,靠在椅背上垂眸养神的男人。她自觉放轻脚步,怕伙计们大剌剌地闯入,她索性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 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穆衍书的睡容,平日里他的眉眼间总透着几分锐气精明,看起来缺了些亲和力。如今合着眸,虽没有睁眼时俊朗,下颚还隐约可见青色的鬍渣,可却让人安心多了。 她悄悄移步到穆衍书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心里盘算着,说不准小说的男主角,可以按他的相貌来描绘…… 她还歪着脑袋盯着看,穆衍书却蓦然睁眼,只见她一张恬静微笑的脸庞,瞬间惊慌失措。 “你醒啦?”费悠悠尴尬地急急转身,翻动食盒的手也很不灵光,发出叮叮噹噹的碰撞声。 穆衍书起身靠近,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方才偷窥被撞见的尴尬还未散去,此时她根本不好意思与穆衍书有任何目光交流。 “有些累,竟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精神正好,他的语气在费悠悠听来,像是相当愉悦了。 她胡乱点点头,将饭菜摆好后,就匆忙找了个藉口出了门。拐到没人的地方,她才长出一口气,自己方才的样子想必很傻吧? **** 穆家的后门,一名丫鬟趁天色渐暗没人注意,悄悄熘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一个男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妹妹你总算来了,我还当你又要失约。”望月的表哥林成满脸堆笑,视线胶在了她脸上。 “穆家事情多,一时脱不开身。”望月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她今日来见林成目的明确,也不必腻腻歪歪了,直接开口说道:“表哥打算何时上我家提亲?” 林成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笑开了花,“妹妹说哪日就哪日,全听你的!”此事他已想了许久,今日望月主动提起,他自然是欢喜得很。 望月比他有主见的多,三句两句就将提亲的事交代给他,林成在一旁连连点头,“妹妹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立刻去办。” “还有一件事……”望月顿了顿,略微迟疑了一会说道:“明日有新秋书市,我想让你找两个帮手,帮我添点嫁妆。” 她又小声附在林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样……成吗?”林成声音沙哑,紧张地盯着她的脸。 “怎么不成?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望月的脸上隐隐露着煞气。 她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嫁人,本以为作为陪嫁丫鬟,自此也能抬高些身份。可照眼前的形式,别说她了,她的傻小姐恐怕都得不了爷的宠爱。她不愿再耗下去了,索性跟了林成。只是等了这么些年,也没些补偿,她心有不甘,眼下倒让她逮着一个机会,她可不想再错过了! 望月找到自家夫人时,费悠悠正在厨房里。明日就是新秋书市,穆衍书今晚要在守在书坊里,确保万无一失。看着书坊众人都面带倦意,她匆匆赶回穆家,吩咐厨房准备些夜宵送去。 第57页 “夫人,明日还要早起,不如早些休息。”望月体贴地建议道。 费悠悠眼看着厨房的家丁将最后一碗夜宵装进食盒里,这才转身回应望月:“也好,既然明日是盛会,我也该养精蓄锐了。” 她之前只想当个观众凑个热闹罢了。这些日子看书坊上上下下一片忙碌,她也略有参与,莫名地觉得自己与有荣焉,对书市的期待也逐步升级。 次日一早,她就被望月唤醒,迷迷煳煳地坐在梳妆檯前任由望月打扮。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伸手止住望月的动作,“这簪子太招摇了,换一支简单些的吧!” “我觉得正合适呀,夫人你这还是第一次与穆爷同时现身呢。若是太素了,恐怕旁人要说穆爷待你小气呢。”望月言之凿凿,让她也有些动摇。 “夫人你看,这簪子插上多美?” 铜镜里的一双美眸眼波流动,顾盼生辉,配上华丽的髮饰耳饰,连她自己都移不开眼。 “好,那就这样。”她的爱美之心占了上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33章 书市 新秋书市设在报国寺前,各家书坊纷纷搭好铺面,将自家的新书佳作摆了出来。木容堂作为近些年发展最快的书坊,自然备受瞩目,铺面也更为开阔。 等费悠悠到书市时,木容堂的铺面前已站了不少正在看书选书的顾客,比周围的书坊要热闹的多。 她老远就从人群中一眼认出穆衍书,一身玄色长衫,加上挺拔的身形,和文弱的书生们站在一起,倒是极易辨认。 她这些日子在木容堂混了个脸熟,管事和伙计们纷纷与她打招唿。加之她与往常素雅的风格大不相同,年轻的伙计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惜她的虚荣心没膨胀多久,就有些后悔了。以她今日的打扮,恐怕一圈逛下来,人人都会知道,木容堂的老闆娘在给别家书坊捧场了!可是为了随心所欲的买书,她连钱袋都准备好了呀…… 她原本蠢蠢欲动的心,现在踌躇起来。 穆衍书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先前明明见她满心欢喜的,怎么到了书市这天反倒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铺子里了? “怎么不去其他书坊看看?”他抽空问道。 他私下里问过伙计,她从书坊拿了哪些书,这才知道她爱看小说。而新秋书市为了迎合平民百姓,各家书坊都会摆出最新的通俗小说,按说这是她购书的好时机才对。 费悠悠犹豫了一会,像个孩子似的凑近他,神秘兮兮地问道:“我若是去别家书坊购书,你们会不会觉得我是叛徒?” 穆衍书斜看她一眼,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问题虽然无聊,但他还是耐心答了:“各家书坊除了四书五经的内容相同,其他书册都各凭本事。有些擅长药书,有些则是诗集,就连书坊主都免不了要去别家买书,你担心的未免太多。” “原来如此。”费悠悠暗地里松口气,她眉眼弯弯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旋即带上望月买书去了。 她一路逛一路买,收穫不小。眼下她也不知道逛到了哪家书坊,看到檯面上摆着几本小说新作,就自动伸手去拿。只是没想到,有另一只手比她速度更快,她没拿到的书正被对方握在手里。 她的视线追着小说看去,竟是张熟悉的面孔。 “沈公子?”费悠悠好久不见他,语气惊喜地喊他。 沈飞舟见是她,面上也是一喜,不过却是憋了一会才出声:“...嫂嫂。”再见面时,辈分都变了,他还有些不习惯。 费悠悠没在意这些细节,她此刻最关心的是沈飞舟买了哪些书?她笑眯眯地向他打探:“你也是来买小说的?都买了哪些?” 沈飞舟得意地指了指身后抱着一摞书的随从,几年没来新秋书市了,他今日买了个痛快。他正打算向费悠悠推荐,却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 “飞舟!”孟如嘉款款而来,只扫了沈飞舟一眼,就将目光移到费悠悠身上。 “这位夫人是?”孟如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就等沈飞舟为她确认了。 “这位是我嫂嫂,穆夫人。”沈飞舟刻意将穆夫人三字念得清清楚楚。他之前懵懵懂懂,孟如嘉对表哥的心思他也不甚清楚,直到表哥成婚时听到旁人八卦,才惊觉自己粗枝大叶。如今表哥婚事已成,他可不能让孟如嘉再多动什么心思了。 费悠悠也认出了孟如嘉,原来自己是逛到了闻翰堂的铺面了。只是不知道,孟小姐认出她没有? “原来这就是穆夫人?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孟如嘉上下打量着她,让她心里微微警觉。 “穆夫人想买些什么书?闻翰堂虽然不比木容堂出名,可好书佳作却有不少,不如由我推荐一下?”孟如嘉一如既往的气势逼人。 沈飞舟连忙淡声谢绝,“我们自己看便是,再者我也可以推荐,无需孟小姐操心了。” 孟如嘉却偏不遂他的心,挑眉说道:“我与穆夫人同为女子,喜好也颇为一致,反倒是沈公子,恐怕推荐的不合心意!” 费悠悠微地皱眉,她不爱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干脆与孟如嘉的视线直直对上,“孟小姐此言差矣,都是爱书人,还分什么男女。” 第58页 孟如嘉一愣,忽然放软了语气:“是我小器了,还是穆夫人心胸豁达。”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别有用意?她心里打起了小鼓,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孟如嘉随即开口道:“难怪前些日子听说穆老闆去了春采楼,看来穆夫人确实不计较男女之别。” 沈飞舟的脸瞬间黑了,这孟如嘉是存心挑事啊!他担忧地转头看向费悠悠。 没想到费悠悠却面色不改,她这几日在书坊,李管事还曾特意向她解释过此事,生怕她为难了穆衍书。她一副平常语气,“确实没法计较,唱曲的都是姑娘家,若是换成三大五粗的汉子,这唱的也不好听啊!” 一旁的沈飞舟噗哧笑出声来,想到几名壮汉在春采楼唱曲的样子,便觉得画面滑稽。 孟如嘉脸色遽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还是故意装傻。她索性挑明了说:“春采楼有的可不止唱曲的姑娘,穆老闆怕是没和你说过。” “其实吧,我也不想听他说……”她瘪瘪嘴,并无一丝动气,转而眼睛亮亮地坦诚说道,“我更想让他带我去逛一回!” 她可没开玩笑,而是真的对青楼很有好奇心吶。可是这话说完,孟如嘉呆住了、沈飞舟张大了嘴、一旁的丫鬟小厮低下了头。 孟如嘉从未听过这番说辞,这已经不叫稀奇了,这根本是匪夷所思啊!穆衍书知道他的夫人这么惊世骇俗吗?她严重怀疑穆衍书是被骗婚了! 趁着孟如嘉呆愣,沈飞舟连忙把费悠悠带离了闻翰堂。先前还担心她要吃亏,结果倒让孟如嘉哑口无言,她那番言论虽然古怪,不过沈飞舟觉得心情舒畅。 “夫人……”望月忽然拉了拉费悠悠的衣角,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好像把装钥匙的绣囊弄丢了。”望月一直保管着家中几个箱子的钥匙,若真是丢了,那些箱子怕是也要毁了。 “别急,我们沿路返回找找吧!”她安慰道,决定回头去找。 虽然沈飞舟也有心帮忙,不过她不好意思劳烦他,还是婉言谢绝了。 **** 穆衍书在忙碌中总算得了一丝空闲,视线范围内,都没有见到费悠悠的身影。 “可有见到夫人?”他看似不经意地问一旁的伙计。 伙计努力回想了一番,“方才经过闻翰堂,好像看着夫人了。” 闻翰堂?他眉头一皱,孟氏父女因莫先生之事正憋着一肚子气呢,若是此时撞上怕是没什么好事。 他转头向李管事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赶往闻翰堂。 费悠悠还跟着望月一路找绣囊,之前她光顾着盯着书,完全没在意走了哪些地方,眼下都得靠望月带路了。 咦?她刚才有经过这里吗?见她越走越慢,望月忍不住催促她:“夫人,这里走。” “方才好像没来过这,望月你确定吗?”她疑惑地开口问道。眼下她们已远离热闹的书市,而是到了外围的小路。 “当然有,之前便是从这里过来的。”望月一脸肯定,脚步越发快了。 费悠悠转身看看书市,心里升起一丝忧虑。忽然有力道施加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从原地拖离,拉入了一旁的窄小巷子里。 她来不及惊唿,就被人用布堵住了嘴。身旁的望月也同她一样,被人钳制住双手,嘴上塞了布条。 “大哥,看!好东西啊!”有人硬生生地从她的髮髻上拔下金簪,还连带飘落几根长发。 劫财?疼归疼,她的脑子倒是转得比平时快。 有人正粗手粗脚地将她其余的饰品一一卸下,连小巧的耳环都没放过,痛得她快落下泪来。 “好了,走吧!”擒住望月的蒙面男子向她身后的两人说道。 她眼里闪过光,以为能逃出生天了,岂料钳制她的大掌却越收越紧。 “急什么!这里又没人,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那人一边说,一边企图摸上她的脸蛋。 去他的!她厌恶地偏过头去,用力往后剁上一脚。无奈她身娇体弱,就算踩到了歹徒的脚,对局势也丝毫没有影响。 “你们?!”抓着望月的男子似乎没料到事态的发展,只撂下一句,“你们别找事!”说完就急急忙忙推着望月往外走了。 她好后悔!自己向来小心翼翼,怎么今日还能遇此大劫!她招谁惹谁了啊! 男人的大掌已经扶上她的肩膀,像缠在身上的毒蛇,越缠越紧。 忽然她听到有人喝道:“放开她!” 还没等她看清,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朝她身后的男子袭去。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顿时消失! 她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扭头看向救命恩人,进而热泪四溢,是穆衍书! 只见他正和那两名歹徒缠斗,不过看起来他已占了上风。 其中一名歹徒见势头不好,忙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在狭小的空间里非常危险。 穆衍书一脚踢开另一名歹徒,趁着这个间隙,持刀男子用力往他后背刺去。 “啊!”一声闷响与女子的叫声一同发出。持刀男子吃痛抱头,短刀也落在了一边。 第59页 穆衍书扭头就看见刚才还满脸眼泪的女人,现在正一手拿着木棍,另一手迅速地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原来方才的闷响,是木棍敲了脑袋的声音。他嘴角勾起笑意,嘴里说道:“甚好!”一面再次用力击倒眼前的歹徒。 巷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终于有人听到巷子里的动静,出来帮忙,众人将两名歹徒拖了出来,捆得严严实实。 穆衍书稍稍安心,忙回头找她,只见她头髮乱作一团,几缕髮丝垂在肩上。更让人揪心的是耳垂处的斑斑血迹,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流下一道血痕。 “瑾悠...”他轻声唤她的闺名,向她伸出手,“把刀给我吧!”看到她还紧紧握着刀,他觉得心里不安。 费悠悠怔怔地看着他,狂跳不止的心稍稍慢下来。她靠着墙壁,支撑自己虚软的双腿不会往下滑,慢吞吞地将微抖的手伸了出去,刀很快被接走了。 穆衍书光是看到她嘴巴微动,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好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凑得很近才听到她喃喃自语:“不行了不行了,吓死老娘了……” 第34章 照料 穆衍书缓缓后退两步,确认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嗯……是他的夫人没错。见她的嘴巴还在张张合合,穆衍书只好又附上耳朵,这才听清她在问望月的情况。他扫了一眼周围,哪有望月的影子。 他没安抚过女子,只好用对待小兄弟的方式,轻拍她肩膀,让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安排木容堂的伙计们沿路寻找。不多时,便有人来报,说是在附近的小道上,寻到了并无大碍的望月。至于挟持望月的歹徒,早已了无踪迹。 穆衍书闻言抿了抿唇,心里有了些思量。 穆家的马车很快赶到了巷口,丁长安飞快地翻身下车,担忧地看着仍靠在墙边的费悠悠,打开了车门。 她当然知道,马车和穆衍书都在等自己上车,她也很想快点躲到马车里,好过站在这里遭人围观!可是……没人知道她有一双多么不争气的腿!此时仿佛钉在了地上。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求穆衍书帮忙,拉她一把也好啊!她试图用眼神暗示一下,可惜穆衍书好像没看到她求救的眼神,反而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耳朵上。耳朵有什么好看的?她颤颤地想伸手去摸,却被穆衍书一把抓住了手,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别碰,一会让大夫看看。”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可能是受了伤,不过眼下耳朵上的伤算不了什么,怎么挪到车上才是最大的问题。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能不能……扶我上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幸亏穆衍书耳聪目明,才听得清楚。 穆衍书终于把目光挪到她惨白的面上,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而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走去。周围不由得发出一阵吸气声。 “啊?”她低唿一声,整个身子瞬间僵硬。这人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她说的是扶,不是抱啊! 穆衍书将面颊发烫的她放置在车内的软垫上,自己却没有下车的意思,反而拍了拍车壁,示意马车跑动起来。 随着马车的晃动,她的感官渐渐恢復了正常,鼻间淡淡的血腥味,耳朵上的刺痛,慢慢平缓的心跳…… “望月她在哪?”她还没见到望月,只能问穆衍书。 “已经有伙计送她回家了。”穆衍书的声音压得很低,不似平时的清朗。 不过她一时没有在意,又冒出一个问题,“那书市怎么办?”其实她想问,书市不是还没结束么?穆衍书眼下却坐在马车里,难道要亲自送她回家? 穆衍书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的问题不可理喻,不过还是回她道:“李管事知道该怎么办。” 她哦了一声,低头不语。或许是有人在车里陪着她,她的心绪安定了不少,不由得盘算起来,等会下车的时候,她应该就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吧!她可不想再让穆家的下人们看一次热闹了。 穆衍书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块帕子,又倒出些许水壶里的水沾湿,温声对她说道:“你面上处有污渍,我帮你擦掉?” 她闻言一呆,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再一想,自己手头连块镜子都没有,似乎也只能让穆衍书代劳了。她的脸皮略略红了红,点头答应:“那……劳烦你了。” 冰凉的帕子碰到她的脸颊,让她忍不住往旁边一缩,也让穆衍书不得不抽出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半边脸。 她微微惊讶,原以为帕子已经很冰了,怎么穆衍书的手比帕子还要冰?碍于对方的脸色不佳,她只好默默地垂眸,把问题憋在肚子里。 …… 穆衍书主动帮她擦脸,她确实是有一点感动啦!可是……他能不能擦得快一点?!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慢放键,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她忍不住叫停穆衍书的动作,“可以了可以了,你好好看我的脸!”她用手指向自己。 穆衍书向来精明的眼神里难得出现了一丝困惑。 “它都可以反光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他以为自己是在擦银器吗?非要擦到闪闪发光才会罢手? 穆衍书的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身子慢慢往回挪了挪,底气不足地说道:“我没给人擦过脸。”像是在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辩解。 第60页 费悠悠暗暗吐了口长气,穆衍书的“照料”她果然无福消受…… **** 回到穆家,早已有伙计请来大夫,在家中等候为夫人诊治。 看诊的老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初穆傢伙计火急火燎的来找他时,他还以为费夫人缺胳膊少腿了,急急忙忙把所有吃饭傢伙都带在身上。结果眼下诊了半天,除了耳朵上的伤口,穆夫人一切安好。老大夫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穆家上下也太大惊小怪了…… 大夫刚从夫人的房间里出来,就一眼见到门口站着的颀长身影。 穆衍书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关切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穆老闆放心,夫人情况安好,静养几日便是。”大夫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顺便将开好的方子交到了穆衍书手里,“这张是安神的方子,每日两帖即可。”语毕还觑了穆衍书一眼,穆家锦衣玉食,因而他开起方子来也毫不客气,选了多味珍贵药材。就是不知道穆老闆会不会嫌这方子铺张浪费了? 穆衍书接过方子后扫了一眼,客气地指着其中一行问道:“这方子中的人参,可否换成野山参?” 老大夫一愣,慢吞吞地应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他心里却在大唿,野山参啊!夫人这么点小伤,至于要用奢侈的野山参吗? 不过看了看穆衍书的脸色,老大夫又识时务的把话咽了回去。他算是知道了,穆家大惊小怪的根源在哪了…… 穆衍书小心将方子交给李良,又命人送大夫出门,这才轻叩房门。 费悠悠正苦着一张脸靠在床头,自己的两只耳朵被白布包裹了起来,怎么看怎么滑稽,她懊恼地将手边的铜镜正面扑倒。偏偏此时有人敲门,她还来不及出声制止,燕红就不明就里地打开房门。 走进来的身影她很熟悉,熟悉到只消一眼她就黑了脸,自己的面子怕是挂不住了。 不过穆衍书见到她这幅“尊荣”,倒是面不改色,径直走到她床边,问她感觉如何。 仗着自己耳朵被包扎,她装作听不清的样子,想让穆衍书知难而退,好还她一个清净自在。哪知道穆衍书却是长腿跨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挨近了她,在她耳边又问了一次。 她的身子缩了缩,鼻间全是穆衍书的气息。或许是他这几日都浸在书堆里,闻起来是一股书墨的味道,倒是让人心安。 “我没事,好好的呢!”她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穆衍书的脸。是她的错觉吗?这张脸好像和她第一次见时不太一样了呢……是哪里不同了呢?她有些困惑的垂眸。 耳边传来穆衍书淡淡的声音:“往后这屋里,就让燕红她们服侍吧!望月有她自己的打算,已经离开了。” 望月离开了?她疑惑地抬眼,虽说她心里也不是全然无知,可是仍觉得事发突然。 穆衍书挪开了原本看向她的视线,温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我要去趟书市,让燕红来陪你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屋子里瞬间恢復了之前的冷清。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要人陪……”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 书市的热闹终于在傍晚时分渐渐褪去,各家书坊的管事和伙计都忙着收摊。不出所料,木容堂又在书市中大放异彩,新书早已被抢购一空,就连收摊都比别家轻松。 原本还有一些好事之徒,听闻木容堂今日有意外的风波,想来偷偷八卦一番。不过看到了穆衍书的身影,只得灰熘熘地撤了。 “衍书,弟妹可还安好?” 穆衍书转头看向陈言,点头说道:“大夫看过无碍,已在家中静养。” 陈言先前听到消息时也吓了一跳,这会确认无碍,也就放下心来,“书市的事也差不多了,不如你早些回去?有我和李管事在,出不了乱子。” “多谢表兄,不过眼下我要在此等一个消息。”穆衍书眼瞳轻缩,面色有一丝紧绷。 陈言知他必是有要事,便不再劝他,留他一人继续站在铺子外。 远处有个身着官差衣裳的男子一路小跑过来,见着穆衍书忙凑近他说道:“穆老闆,人已经逮到了,眼下正押在牢里。大老爷让夫人明日来一趟,好指认犯人。” “明日我会到场,我家夫人受了惊吓,不宜再出入衙门。”穆衍书未多想,直接挡下此事。 “可是……”官差有一些犹豫。 “放心,明日必定是铁证如山。”穆衍书缓缓说道,唇畔是冷冷的笑意。 官差咽了口唾沫,这穆老闆不像是在说笑,难道有什么把柄在手?反正他只负责通传,明日的事就看穆老闆自己了!他忙附和着笑笑,“那在下明日就在衙门里等穆老闆了。” 第35章 不可隐瞒 不知是药汤的作用,还是她太过疲劳,这一夜费悠悠睡得格外沉,直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起床。 燕红手脚利落地帮她梳洗,口中不忘念叨:“一早穆爷就来看望夫人,可惜夫人还未醒,穆爷等不住,只好先行离开了。” 穆衍书来看过她?她手里的帕子被扭来扭去。 第61页 燕红用力点点头,补上一句,“还特地嘱咐我们记得煎药。” 想到那碗参味扑鼻的苦药汤,她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然还是偷偷让燕红她们今日就停了吧! 她的精神已基本恢復,只有耳垂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丝毫不妨碍她继续自己的写作大业。她早早屏退众人,缩到自己的小隔间里,从隐蔽的箱子里翻出了先前准备的手稿。算算日子,明日该是姓裴的收书先生守在书坊里,想他慈眉善目的样子,自己或许能多几分机会。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越发激动,俯身在案前握着笔,认真地在纸上写写划划起来。 沉浸在小说里的时光过得飞快,她伸了伸略微僵硬的身子,从小隔间里踱了出来。秋红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她不想打扰,索性蹑手蹑脚的熘出了房间。 艷阳之下,她顺着屋檐的阴影,随意向前走去。拐角的阴凉处有家丁正在闲聊,熟悉的声音不经意地传入她的耳中。 是丁长安?她慢下脚步,准备不那么“君子”的偷听一下。 “之前他还死不认帐呢,非说是诬陷了他!”丁长安轻哼一声。 “那穆爷怎么办?”有家丁忙不迭问道。 丁长安嘿嘿两下,得意地说:“穆爷啊,喊出了一个人,这会他就没法抵赖了!” “谁?”两个家丁同时出声。 “望月啊!她哭哭啼啼地说是林成胁迫她干的,两人当时在公堂上就吵起来了。” 望月?还有公堂?费悠悠心里咯噔一下,她的掌心在微微出汗,穆衍书究竟背着她做了什么? “夫……夫人?”一个家丁的余光瞥到了她,惊吓得立刻起身。 她稳了稳心神,叫了声丁长安,一个瑟缩的脑袋磨磨蹭蹭的从拐角探了出来。丁长安一脸的尴尬,心里是叫苦不迭。 另两名家丁见状,忙各自找了个理由跑开。夫人若是发火了,他们可承担不起。走之前还不忘给丁长安一个鼓励的眼神:丁哥,看你的了! 费悠悠眯着眼,语气也凌厉了起来,“说吧!从实招来!” 丁长安忍不住汗如雨下,一边是穆爷说的“不许多言”,一边是夫人的“从实招来”。他好想哭,为什么他们夫妻间的秘密,要自己来背负啊! “庄子里大概又缺人了……”费悠悠盯着眼前的人幽幽地说道。 丁长安腿一软,用力吸了口气,咬牙说道:“夫人,你能不能答应我……别让穆爷知道是我说的呀?”他决意再挣扎一下,好歹要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吧! …… 忙过书市那一阵,穆衍书终于能在天黑前回家了。算了算时辰,差不多是晚膳时间,他抬腿往正院走去。 不过今日正院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同。桌上已摆好了诸多菜色,而费悠悠正悠闲的坐在桌前喝茶,这架势就像是在等人吃饭。是在等他吗?穆衍书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笑如清风的女子。 没错,费悠悠确实在等他,只不过她打算先礼后兵,毕竟穆衍书在书坊忙了一天,她就大方的让他先吃饱饭再说。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可以开饭了。”她大方笑笑。 穆衍书施施然坐下,目光落在她露在外面的耳朵上,皱眉问道:“怎么不包扎了?” “包着太热,不如就顺其自然好了。”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出乎穆衍书的预料,这顿饭他们吃的平静极了。中途他还貌似随意地朝费悠悠看了两眼,只是她真的很用心在吃饭这件事上,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穆衍书不动声色,只是他才放下碗筷,就听到费悠悠迫不及待的问他:“吃好了?”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后,丫鬟们就在费悠悠的指令下迅速撤去桌上的碗筷。随着轻轻的关门声,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穆衍书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靠近唇边轻轻吹气,“夫人要问什么,便问吧!” 她微微瘪嘴,到底是自己的心思太明显,还是这人太狡猾?她总感觉自己的行动穆衍书都了如指掌,相反,穆衍书要做什么,她却是云里雾里。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她清清嗓子,盯着穆衍书问道:“今日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 “你不知道的?”穆衍书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略带遗憾地说道:“裴老辞了收书先生一职,这实在……” “咳咳!”费悠悠狠狠地呛了一口茶,咳个不停,“裴老辞职了?!”她涨红了脸低叫出声,她到底摊上了什么霉运,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裴老投稿呢,人家都要辞职了! 穆衍书倒是“好心”,一面帮她抚背顺气,一面给她无情打击,“这确实是木容堂的一大损失。”这分明是她的损失啊!无端引出这么个噩耗,真是让她欲哭无泪…… 不过今日这不是重点,她只好默默收拾好碎了一地的心,重新把话题引到正轨上来。“我说的不是书坊的事。”她正色看向穆衍书。 “那是何事?”看起来穆衍书是要和她继续装傻下去了。 若不是答应丁长安要守住他线人的身份,她早就想直指主题了,不过眼下只能再忍一忍,“你说望月已经离开了,那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62页 穆衍书转头注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或早或晚而已,她如今自然是呆在她该在的地方。” 她一时接不上话,虽然穆衍书没有明说,可她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事后她也曾独自一人反覆推演来龙去脉,加上丁长安给她绘声绘色的补上公堂上听来的消息,望月和她表哥耍的手段她已然有数。先是骗她穿金戴玉,再将她引到无人处劫财,若不是穆衍书及时发现,恐怕还不仅仅是劫财了。 见她低头不语,穆衍书嘆了口气,安慰她道:“她心术不正,这也是她应得的,你不必介怀。” “我介怀的不是这个……”她坦率直言。 穆衍书微地一怔,“那你是?” 她坐直了身子,面朝穆衍书,认真说道:“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我好歹也是当事人啊!”她在意的才不是那些歹徒有没有蹲大牢,而是穆衍书为什么不能与她直说?难道在穆衍书眼里,自己就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可怜吗? 穆衍书闻言松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瞒你。”见费悠悠仍是狠狠地盯着自己,他只好再多挽救自己一下,“你已受了惊吓,公堂上对质我自有安排,便不想再让你捲入此事。” 费悠悠的脸色稍有软化,语气也缓和不少,“你是如何知道望月与此事有关?” 她与望月相处时间更长,也知道望月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丫鬟,因而事后想想,才猜测此事与望月有关。可是穆衍书与望月几乎毫无交集,又是怎么猜到的呢?当丁长安告诉她,望月是穆衍书亲自押入公堂,逼他们当面对质的,她可真是吓了一跳。 穆衍书顿了顿才开口:“她当日的举动与常人不符,加上找到她时,手脚丝毫没有束缚,着实不像歹徒所为。我问她事发的状况,她神色颇为不安,多问几句便露出了马脚。” 他将能说的原因都说了出来,可唯有一点他没有提,那便是望月一直以来看他的眼神。早在第一次发现时,他就动了将望月换掉的心思,可顾虑到费悠悠只有这一位随身丫鬟,便暂且留着,不想竟出了这等事。他很后悔,却是说不出口的后悔…… “你倒是心思缜密。”费悠悠小声嘀咕,先前被蒙在鼓里的不爽,也渐渐消散,“那你可要答应我,再有这样的事,千万不要瞒我。” “你放心。”穆衍书点点头,接着说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费悠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穆衍书的意思。虽然没有吭声,她的脸皮却有些微微发红。都怪这燥热的天气,怎么还不入秋?! **** 穆家的马车停在木容堂的门口,伙计们都知道,这是穆夫人来送午饭了。虽说书市的忙碌已告一段落,可费悠悠送饭的习惯却是延续了下来。 只是眼下穆衍书并不在书坊里,李管事直言不巧,穆老闆与人商谈还未回来,可在费悠悠看来,真是太巧了!她偷偷揣着几份小说梗概,还纠结着怎么避开穆衍书的耳目,这下正好,她毫无顾虑的推开了收书先生们的房门。 看清了里头坐着的人,费悠悠的脸色遽变,怎么又是何先生! “欸?夫人?”何先生一惊,忙上前迎她,上次自己好像惹得夫人不快了,这次定要好好弥补一下。 “何先生怎么在?今日应该是其他收书先生才对吧?”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话。 “裴老已辞了工,我们便重排了日子。”何先生客客气气地答道,趁机瞄了瞄费悠悠手上的东西,主动问她:“夫人是来荐稿的?” 费悠悠本能的想摇头,不过还是先问了一嘴:“明日轮到哪位先生了?” 何先生眯着眼睛微笑回应:“接下去十日,都是我。” 她呆了呆,半晌吐出一个字——“啊?!” 第36章 摇摆不定 费悠悠被何先生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一脸绝望地喃喃道:“不会吧……” “夫人你说什么?” 好在何先生没有穆衍书那般耳力,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一面连连摆手,一面将手稿偷偷藏在身后,想赶紧从何先生这里脱身。她才不要拿鸡蛋去碰何先生这块硬石头呢。 “夫人今日若是来荐稿,那可真是来得巧了。”何先生笑眯眯望着她,假装没看到她手里捏的东西,“先前书市上木容堂的小说广受好评,这会穆爷有心多出版几个系列,咱们几位收书先生都在四处寻手稿呢。” 心噗通噗通地跳动,她倒吸一口气,小声问道:“先生此话当真?” 何先生用力点点头,转身指着原本放手稿的书案,“那是自然,手稿堆得桌面都快放不下了。”等他再转过身来时,几份手稿瞬间映入眼帘。 费悠悠双手举着手稿,柔声细语道:“何先生不妨看看我手中这几份小说梗概,这些都是我……” “啊?是那位朋友啊……”何先生慢吞吞地伸手接了过来,这封面上的字迹,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想到夫人就只有这么一位会写稿的朋友。他想了想,决定用一招缓兵之计,“夫人,这稿子我先收下,不如过几日再答覆您的朋友?” 第63页 “好呀,那我过几日再来找何先生。”费悠悠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却在转身无人的时候,小脸垮了垮。方才何先生的表情很伤人啊!原来要假装自己没受伤,也是很费力的…… 费悠悠无精打采地踱回到穆衍书的屋子里,在踏进去的那一剎那,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她捂着撞疼的鼻子,一双美目瞪着眼前的“铜墙铁壁”。 “撞疼了?”穆衍书扶着她晃了几晃的小身板,皱眉问道。 她心情不佳,没好气地说道:“穆老闆,若是把我撞出了脑震盪,你可是要负责的!” 脑什么?时不时会听她说些难以理解的话语,穆衍书如今已经习惯了,他认真回道:“你的事,自然都由我负责。” 态度这么好?害她都没法理直气壮的发脾气了!费悠悠闷声不响地绕过穆衍书,摆弄起桌上的食盒。 穆衍书挨着她坐下,对她的这幅表情并不陌生,好像先前来书坊时,也有过一次。难得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在左右她的心情呢? 看到费悠悠拎着食盒从书坊中出来,丁长安连忙上前掀开车帘。自从上次书市遇劫,穆爷就对他下了命令,必须随身护卫夫人的安全,他可半点不敢马虎。 “夫人,咱们是回去吗?”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嘴,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唔,先不回去。” “嗯?那夫人要上哪?”丁长安挠挠头,猜不出费悠悠的心思。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何氏书坊在哪吗?” 丁长安愣了愣,何氏书坊不过是家小书坊,又口碑平平,实在没有出彩的地方。夫人提它干嘛?不过来自对面的热切眼神已快将他的脸烧出两个洞来,他赶忙点点头,“知道知道,在城东那一片。” “好!我们就去那。” 丁长安刚转身,忽然被夫人伸出的手飞快地拉住了袖子,耳边是放得轻轻的声音:“别让其他人知道。”他咽了咽口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成为夫人的“心腹”了? **** 马车在都城的街道上穿梭,城东的何氏书坊近在眼前。一间不大的铺面,里里外外堆了不少书,生意比起木容堂要冷清许多,仅寥寥数人漫不经心地翻看摆放着的书册。 马车早在一个街口前就被叫停了,费悠悠戴好白纱帏帽才下了车。她一把拦住正欲跟上自己的丁长安,“你不必跟了,我一个人去便是。” “这怎么行!还是我陪夫人去吧!”丁长安大惊失色,他还以为自己要当上夫人的心腹了,结果就这么被现实啪啪打脸? “不用不用,你快回车上去!”费悠悠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让他跟。毕竟他曾是穆衍书的随从,其他书坊的人对他多少有些眼熟,他一现身,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大事”。 她狠狠心,扭头就往前走,中途还不时回头确认一下。好在丁长安虽然嘴上哀怨,身子倒是老老实实站着没动,她这才放心地走进何氏书坊。 原本懒洋洋的伙计看到有人进店,笑容可掬地上前招唿她,“小姐想买些什么书?” “你们店里有小说吗?”她的眼睛扫着左右两侧的书堆。 “有有有!小姐你可来对地方了。”伙计一听她提到小说,笑容越发灿烂。何氏书坊虽然其他的本事比不过,可小说的数量绝对是都城里首屈一指的。 他指着右手边的一堆书册,热情介绍道:“小姐你看,这些都是咱们书坊出的小说。什么奇谈啊、狐仙啊、才子佳人啊,咱们应有尽有!”他伸手就抓起其中三本,塞到费悠悠手里,嘴里不忘念叨,“说实话,就连木容堂的小说,都比不上咱们家的!” 口气真不小啊!费悠悠将信将疑的打开其中一本,这排版、这墨色、这内容……这也算是书?! 伙计见她默不作声,探头看了一眼打开的书册,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对不住啊,小姐,你还是看这一本吧!”伙计急急忙忙抽走她手中的书,又抓起另外一本塞了过来。 “方才那本是?”费悠悠还处在惊讶之中。 伙计尴尬的陪笑道:“不瞒小姐说,方才那一本啊,是有位公子自己出钱印的,出的钱不多,也就只能印成那副样子了。” “还真能出钱印书啊?”她小声嘀咕,看来何先生说的没错。只是刚刚她看的那本,从纸墨装订,到内容排版,都只能用辣眼睛来形容了。看多了木容堂的优质书册,她大概已经被惯坏了,多看几眼这粗制滥造的书便觉得自己要瞎了。 “能呀!”这伙计耳朵倒是灵光,笑着向她介绍:“如今世风开明,能写书着作的早就不仅仅是几位圣贤了。咱们书坊这也是顺应大势,为广大作者谋一些出路嘛。” “可是这自己花钱印的书,卖的出去吗?”刚刚那一本,倒贴她都不要。 “嘿嘿,这些书也未必是要卖的。你看这一本林公子所着的诗集,他就为了能争得些面子,将书册送给周围友人而已。”伙计拿了本《花容诗集》在她面前晃了晃。不一会又找出本《六娘奇缘》,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本啊,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爱妾所作,他家老爷为了博得美人欢心,特地掏钱印的书呢!” 第64页 言语间,有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将一个包装严实的蓝色包裹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伙计,嘴里还嘱咐道:“汤先生,这手稿你可千万收好了,大概多久才能印好?” 伙计笑眯眯地伸出两个指头,“先生放心,不出两个月,必能妥当交付与你。” 那书生闻言,放心地点点头,向伙计鞠了一躬,道:“那就有劳书坊里的诸位了。” 一旁的费悠悠看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何氏书坊的印书生意如此红火。 “小姐?”伙计放好包裹,又继续看向她,“小姐是要买书还是出书呢?”他在书坊里呆的时间久了,眼光不免毒辣起来,要他说,眼前的人恐怕是为了出书而来。 费悠悠紧抿着嘴,心里摇摆不定,虽说出书一直是她的愿望,可若是以这种方式出书,她又心有不甘。况且她手头也没什么钱,一想到会印成方才那本书的模样,她的表情不由得微微失控。 “敢问小姐,你手中这本《狐仙小传》,可否借在下一看?”一个声音自她身侧响起,拉回了她越飘越远的心神。 她忙转身看去,一位身材高大的公子正笔直站着。虽然背着光,仍清晰可见他嘴角和煦的笑容,视线则是直直地落在她手里的书册上。她自觉的把书递了过去,向对方点头示意。 “这小说,小姐看了觉得如何?”那位公子一面接过书册,一面问道。 “纸质粗糙,墨色善可,有些排版出了差错。至于内容,我还没有看。”她坦诚回答。 问她话的公子原本是随口一问,听她如是说,不由得认真瞧了她一眼。又翻了翻刚拿到手的书册,嘴角荡漾着笑意,“小姐说的……一点没错。” “这本小说虽然印制一般,不过写得极好,公子不妨买回去看看?”伙计的额头微微冒汗,这两人要不要说得这么直接,而且还当着自己的面欸…… 费悠悠扫了一眼伙计不算好的脸色,心里也有些抱歉,索性随手买下另一本小说,匆匆出了何氏书坊。 不想却有人在背后喊她,“小姐,且慢。” 方才那位公子跟着她走了出来,阳光下她总算看清对方的长相,凤眼薄唇,一副俊雅之貌。她在心里暗暗比较,单论这长相,与穆衍书倒是不相上下,不过似乎多了几分随意顽劣。 “方才我看小姐对书册的判断颇为准确,想请问小姐,这都城里还有哪家书坊值得一逛?”对方客气问道,唇畔带着笑。 “书坊啊?我觉得木容堂值得看看。”她一本正经地向对方推荐。 天地可鑑,她绝对没有什么私心,而是发自内心觉得木容堂的书册质量高了不知道多少。 “多谢小姐推荐。若是小姐能再推荐几本佳作,那就更好了。”这人倒是毫不客气,又追着问道。 “木容堂佳作倒是有不少呢。”她有些为难,那么一长串的书名,她一时半会可说不完。 “若是小姐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她还在犹豫,那位公子已经行了个大礼,还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笺交到她手里,“这里是我眼下落脚的地方,小姐若是能列出书单给我,在下必将重谢!” 费悠悠讶了讶,看了看手里的纸笺,上面写的是客栈的名字。 像是怕她顾虑,那人补了一句,“在下姓卓,只是一位爱书人,还望小姐赐教。” “好,卓公子,待我回去整理好书单,便让人给你送去。”她点头答应道。 “那我在客栈静候佳音。”卓公子面上一喜,目送她离开。 “爷,咱们接下去是去哪?”车夫向卓公子发问。 “去木容堂,让我看看它到底有何能耐?”卓公子慢悠悠地扇起了扇子,嘴角笑如弯刀。 第37章 掉马 自书市之后,木容堂的名气较之前更盛,不仅买书的顾客纷至沓来,就连送上门的书稿都多了许多。 穆衍书的屋子里正堆着三个大筐,分别是被收书先生评定为上中下的稿子。最外面的筐子最大,筐上贴着硕大的“下”字,已经表明了这些手稿的命运,眼下就只差穆衍书最后盖棺定论了。 穆衍书用手按了按发酸的眼睛,看了一下午的手稿,他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把下稿拿来我看看吧!” 一旁帮忙的伙计瞥见他略微发青的脸色,劝他道:“穆爷,时候也不早了,不如那筐下稿就别看了。”那一堆满满的下稿看着就让人头大,穆爷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无妨,你拿来吧!”穆衍书坐直了身子,又润了润手中的毛笔,做好再战一轮的准备。 伙计只好把下稿的筐子拖到书案旁,抱出其中的一摞放在桌上,供穆衍书过目。 这上稿各有千秋,而下稿也烂得各有特色。有些是文笔太差,读起来磕磕绊绊,有些文笔虽然流畅,可故事漏洞百出,还有些尽是冠冕堂皇的论调,实在没有可取之处。消不了多久,穆衍书就把桌上的下稿看掉了大半。 他轻轻嘆了口气,耐着性子伸手去拿下一份,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闷笑。只见伙计手里捧着一份薄薄的册子,正咧嘴笑得正欢。发现自己不小心笑出了声,伙计忙闭紧了嘴,把手中的书稿悄悄扔回到筐子里。 第65页 他的眼力向来不错,余光早将伙计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里蓦然升起一丝好奇。他勾了勾手指,识相的伙计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捡起方才的书稿,抚平了才放到他面前。 穆衍书瞪着眼前字迹不佳的手稿,有些僵硬的翻开了第一页。 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小说,无非是些灵怪传奇、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得市井百姓喜爱。故而时常有人创作梦回前朝的小说,或大杀四方,或左拥右抱,总之混得风生水起。可眼前这本书不太一样,写得却是一名弱女子从未来回到当下,与后宅一众毒妇斗智斗勇的故事。 这倒是新奇!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世风会如何变换,可这本小说却编的煞有介事,什么独立自强?虐渣打脸?处处与当下女子的贤良淑德相左。 穆衍书皱了皱眉头,他大概知道这书稿为何被放在下稿的筐子里了。这幼稚的笔迹暂且不说,光是这主角离经叛道的想法,就不可能过得了收书先生那一关。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迟迟没有下笔。 身旁的伙计见他眉头紧锁,一时吃不准他在纠结什么,只好小声问道:“穆爷,这剩下的书稿,您还看吗?我看像这样的书稿,还有好几份呢。” “还有好几份?!”穆衍书眉头微微扬起,用指尖敲了敲了书案,“拿来我看看。” “是。”伙计不敢耽误,从筐子里翻出了其他字迹相同的稿子。 一看这字迹他就立刻认出,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至于这些小说的内容,有的是逃婚千金,有的是被弃村花,总之故事一个比一个夸张,可那与众不同的思路却是一脉相承。好在这作者还不算太过狠心,除了必虐渣男外,还另外给主角安排了感情戏,不是冷情王爷就是霸道将军,而结局必定是这一双璧人得以圆满。 他哑然失笑,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作者,会有这般离奇的想像。回到书坊主的立场,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故事或许还真能得到市井女子的欢心。 他忽然起身,吓了伙计一跳,“穆爷,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穆衍书答得干脆利落,抄起一份手稿往门外走去。 穆衍书的马车到家时,费悠悠正大剌剌的歪在椅背上,一手拿着书,一手往嘴里送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燕红闲聊。 “你说这相府小姐,怎么才见一面就爱上了穷书生呢?”她失望地合上手里的书,看不下去了! 燕红看她气红了脸,忙拿来蒲扇给她扇扇风,“奴婢觉得才子配佳人很好啊。” “可是就见了一面,怎么知道这人能否携手终身呢?”她挑眉,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私定终身无法认同。 “这……戏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两人最终喜结良缘呢。” 她瞥了一眼燕红满是憧憬的眼神,摇头嘆气道:“欸,戏本害人不浅啊……” “夫人说谁害人不浅?”穆衍书一脚踏进了花厅。 费悠悠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踩在脚下的绣鞋穿好。 “你回来啦,吃点葡萄吧!”她挤出个笑容,大方地把面前的水果盘往穆衍书那里推了推。 “夫人在看小说?”扔在桌面上的小说让人难以忽略,似乎是闻翰堂出版的新书。 费悠悠嗯了一声,小手伸向桌上的茶盏。她这阵子已经把各家书坊的新作都看了一遍,光是与手中这本相似的就已看了七八本了,今日这本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我手中这本小说梗概,夫人可否愿意一读?”穆衍书将一份手稿往她面前一放。 她端着茶盏怔了怔,穆衍书还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书稿,今日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视线从穆衍书平静的俊容一路往下,落到了书稿上。 “咳咳……”勐地被茶水一呛,她咳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在穆衍书的手里看到自己的手稿!这种惊吓她承受不起…… 燕红吓得手忙脚乱,跑去为她拿帕子。 穆衍书则是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想为她缓解一下痛苦。他的手法倒是熟练,原本咳不停的费悠悠总算是稳定下来。可一想到这痛苦是谁给的,她就满腹心酸。谢他?那是不可能的! 她轻哼一声,语气不善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看?” 穆衍书低头看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不常看小说,不知道如今读者的喜好,正好见你看了不少,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骗谁呢?费悠悠美目通红地瞪着他。以前听伙计吹嘘自家老闆眼光一流时,她不以为然,可她最近特意观察过了,穆衍书还真没失过手!先前被其他书坊屡屡拒稿的书册,被他拿到书市上发售,竟被抢购一空,让错失良机的其他书坊主们气得连连跳脚。这会说自己不行,以为她好骗么! 穆衍书没有避开她满是怀疑的目光,淡定地将书稿拿回手里,“夫人若是不想看就算了……” “谁说不想!”她改主意了,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或许能不能出版,就在此一举了! “哦?”穆衍书投来探究的眼神,不过还是将手稿递给了她,“夫人看了有何想法,尽管道来。” 第66页 她握着稿子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假装认真的读了起来,眼睛却不时飘向穆衍书。对方倒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负手在屋子里踱步。 她垂下眸,这白字黑字早就烂熟于心,根本无需再看,她心里犹豫的是如何“评价”。绝世好文?不行不行,太过分了!她说不出口。惊世之作?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够不上……休闲娱乐之良品?她小心掂量着这个说法。 左思右想了许久,她才轻咳一声,引来穆衍书的注意。穆衍书一副悠哉模样,仔细看着她的脸,像是在专注等她说些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这书稿,与我看的其他小说都不一样呢。”她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扭成麻花。 “所以呢?”穆衍书放下茶盏,静待她的下文。 “唔……”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屋顶飘去,吞吞吐吐地说道:“倒是挺新奇的,虽然算不上大众读物,不过……或许……还是有人爱看呢!”她果然还是脸皮不够厚,光是这么轻轻推一把,都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她连忙低头假装喝水,试图掩饰一下自己的失常。 好在穆衍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接过稿子,就连目光都没有在她脸上过多停留。 “劳烦夫人了,此事我再斟酌一下。”穆衍书微笑地向她点点头,转身迈出了房门。 唿……她整个人垮了下来,方才她没有葬送自己手稿的前途吧?看着穆衍书离去的背影,她难得把心纠成了一团。 穆家书房里,烛火通明,穆衍书向来将书坊整理得井井有条,难得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如此费力的翻找。不过终于他还是抽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拿到书桌前仔细查看。 他一手拿着书稿,一手拿着那张纸,眼瞳微地轻缩。 他早该猜到的! 他先前的疑惑,眼下通通得到了解答。就连她心情不佳的原因,如今都显而易见。 …… 正在书房附近巡查的家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夜里的宅院安安静静,连个鬼影都没有。他正打算走完这圈就回房休息,脚步却忽然顿住,他咽了咽口水,半张着嘴往书房的方向看去。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笑声吗?从书房传出的笑声?! 妈呀!穆爷该不是魔怔了吧! 第38章 惊喜 次日天才微亮,费悠悠就从睡梦中醒来,这一夜她睡的一点都不踏实,满脑子都是昨夜穆衍书让她看书稿的事。甚至还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穆衍书当面拒了她的书稿,害她醒来后都没有恢復好心情。 她索性起身穿衣,慢吞吞地从卧房里出来,把两个正在嘀嘀咕咕的丫鬟吓了一跳。 “你们在说穆爷什么?”她隐约听到丫鬟的话里提到了穆衍书,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看,想想夫人是个好脾气,便壮着胆子给她透露了个消息,“昨夜有人在书房,听到穆爷的笑声了。” 费悠悠一脸的嫌弃,她还当是什么惊天秘闻呢?正准备表达不满,她却顿了顿,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好像也只见过穆衍书的笑容,却没听过他的笑声。 她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小声问道:“穆爷的笑声……很稀罕吗?” 小丫鬟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奴婢从未听说过。”“奴婢也是。”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脑海里浮现出穆衍书的笑容,那笑意似乎也未达眼底。让她忍不住想掀开他的假面具,看看背后是何种心情。也不知道昨晚是什么事,能让他难得破了功。 她兀自陷入沉思,两个丫鬟见她神色有些凝重,忙悄悄退下。 **** 何先生刚迈入书坊,就被伙计告知,穆衍书在屋子里等他。难得啊!自从他当上收书先生,这还是头一回!他不敢耽搁,兴沖沖地往穆衍书的屋子跑去。 说实话,穆衍书对眼前的人并不熟悉,稍微客套了两句后,他便直切主题,“这几份书稿,可是何先生收来的?” 何先生凑上前一看,可不就是夫人推荐来的那几篇吗?他悄悄抬眼观察穆爷的脸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另有安排?可不管是哪样,都够他紧张半天了! “是是是,这都是夫人送来的书稿。”他不假思索的把夫人的名头搬出来,若真是坏事,应该也能挡上一挡吧! 穆衍书闻言微微点头,示意他靠近一点说话,何先生忙把自己的左耳伸了过去。 “这……啊?”何先生的嘴巴张成了蛋型,他只是个收书先生,不会演戏啊…… **** “阿嚏!”费悠悠平白无故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继续专心在纸上写写划划。那日在何氏书坊遇见的卓公子,请她介绍一些佳作。她直到今日才想起此事,连忙从自己看过的小说中整理出了几本,还认认真真地写上了推荐的理由。 “大功告成!”她满意地看着桌上的几页纸,虽然字写得歪七扭八,内容上她可是用了心。除了木容堂出版的小说,她还列了其他几家书坊的作品。不过加在一起,也只能和木容堂打个平手。 第67页 她招来家丁为她送信,怕卓公子觉得她选了那么多木容堂的书作是出于私心,她特意嘱咐家丁不要透露身份,这才放心把清单交了出去。 才刚准备休息一会,丁长安就给她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何先生找我?”她惊讶不已。 “是呀,说夫人若是有空,可以随时去书坊找他。”丁长安也正纳闷,他没看出来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啊。 费悠悠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提起裙摆就大步往前走去,“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丁长安还没见过她这幅着急的模样,赶紧跑到前头去安排马车。一路上快马加鞭,不多时就到了书坊门口。 没空一一回应伙计们的招唿,费悠悠三步两步就垮进了后堂。留下伙计们面面相觑,难道穆爷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瞧把夫人急的……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才敲门问道:“何先生?” 为她开门的正是何先生,只是这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她不好意思盯着对方看,只好假装一切太平。 “夫人来得可真快啊!” 是她多心了吗?怎么觉得何先生不希望她来得这么快?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屏息等待对方接下去的话。 何先生轻咳了一声,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唔……今日请夫人来,是想告诉夫人,您那位朋友的书稿,被咱们木容堂接收了。” “真的?!”她美目张大,紧盯着何先生,生怕对方随时反悔。 “真的真的。”何先生被盯得心里慌张,连连点头,接着说道:“只不过……有一个要求,还需他答应才行。” “什么要求?”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若真能如愿出版,别说一个,哪怕十个要求她也能接受。 “咳,夫人你也知道,咱们木容堂的要求向来极高,若是合作过的作者,哪怕三年五载,咱们也等得了。”何先生飞快地抹了抹鬓角流下的冷汗,话锋一转,“不过此次和您的朋友初次合作,咱们也不知深浅。只能请他每写一章,都将稿子送来,让我们心中有数。”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答应道:“行,没问题。” 何先生愣了愣,“啊?夫人不用和您朋友商量一下吗?”这答应的也太爽快了吧! “不用不用,他写得向来很快。”她连连摆手,想让何先生多几分信心。 “那行,请夫人转告他,就从明日开始吧!”何先生暗自松口气,准备起身送走夫人这尊大佛。 “可是……”费悠悠皱了皱眉头。 何先生心里一揪,紧张地看向夫人,但求不要横生枝节。 “到底木容堂收的是哪篇啊?”她可是送了好几篇梗概来,到底是哪篇被看中了? “是是……是这一篇。”何先生随手拿起第一份,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一字一顿的念道:“就这篇冷情将军和逃婚千金。” 她哦了一声,接过那份书稿,对着何先生甜甜笑道:“先生放心,之后的书稿一定会及时送来。” **** 她居然被收稿啦! 费悠悠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先前还紧张兮兮脚步匆忙,这会才出了屋子,就像踩在云端飘飘忽忽。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穆衍书的声音自她身侧响起。 她转过身去,愉悦的心情根本隐忍不住,朝着对方眉开眼笑,“是还不错!” 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穆衍书的面上也挂着柔和的笑意,温声问她:“是因为何事呢?” 她眨眨眼,颇为孩子气地凑近他,神神秘秘地吐出两个字:“秘密……”说完她就急急跳开穆衍书的身边,以免遭到某些人小心眼的怒视。 不过出乎她意料,穆衍书却面色不改,目光看起来好像还挺柔和? 她心里一软,想起一早听到的关于穆衍书的八卦,决定将自己的喜悦分他一点,至少也博君一笑吧! “我今日达成了一半的夙愿,需要庆贺一番!你的运气不错,我愿允你一个愿望,为你实现它!”她眼中有闪闪莹光,夺目又温暖,让穆衍书一时移不开眼。 “夫人此话当真?” 她点点头,适时的补充一句:“不过这愿望不能太难,若是我实现不了,你可就亏了!” 第39章 马车 穆衍书轻笑出声,看她允个愿望还要打补丁的模样,哪有半分当家夫人的架势?他嘆了口气,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感到遗憾。 费悠悠的心情虽然很好,可是耐性并没有因此增长半分,见穆衍书迟迟未语,她忍不住催促道:“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穆衍书深深看她一眼,才说道:“难得夫人有这份心,容我再好好想想。”只留下这句话,身子便朝着她的身后匆匆走去。她的视线追了过去,却看见李管事正站在远处等着,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她只好撇撇嘴,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跟书坊的事比起来,她自觉的往后排。不过还是忍不住要小声嘟囔:“早知道就设个有效期了……” 第68页 穆衍书步履不停,李管事向来办事稳重,能出现今日这番焦急神色,想必不是小事。他朝屋子里的人摆了摆手,伙计立即会意退了出去,门也被紧紧合上。 李管事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帖子,小心地放在他的面前,“爷,您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精美的请帖,无论是纸质还是花纹,处处显出贵气。他伸手打开,帖子中写的是新书坊开张的时辰和地点,特地邀他这位木容堂的老闆大驾光临。 “一樵斋?”他皱眉看着帖子最后的落款,这名字他还是第一次见。 “是,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一樵斋背后的金主是卓家。”李管事一脸担忧地说道。 卓家的大名在都城或许陌生,可在南方几省却是响噹噹的名门望族。也不知何故,如今忽然北上都城,若是经营他们原本的生意,与木容堂应是毫无关联,可偏偏卓家要开的竟是书坊。 如今还送来了开业请帖,李管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穆衍书点点头,示意李管事不要慌。这卓家他早有耳闻,先前沈飞舟在南方歷练时,没少和他提过和卓家的竞争,尤其是卓家少主。连沈家那几位老谋深算的管事,也都吃过此人的大亏。 “快”和“狠”向来是卓家的行事风格,今日他算是亲身体会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都城开张,还发帖邀请他们这一群本地书商,一较高下的姿态也算做了个十足十了。 “爷,你说他们这样,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呢?”李管事愁眉苦脸,若是不去,怕被人说气度小,可若是要去,哪有为对手捧场的道理!恐怕如今都城的书商们,都在为这张帖子挠秃了头。 穆衍书轻轻放下请帖,淡声道:“我倒想去会会他。” “这……”李管事一脸抗拒的表情,打从心底不想去给卓家捧场。 穆衍书一眼看出李管事的顾虑,安慰道:“若是我们不去,卓家定会放出风声,说我们木容堂露怯。不如我们就大大方方的去,也好知道对手是个怎样的人。” 李管事闻言后才略略放心,“那我派人回他们一声。”才刚要转身,便听到穆衍书饶有兴味的话语。 “顺便让人选几本木容堂出版的商书,我好送给卓老闆。另外……”穆衍书将请帖又递还给李管事,“这请帖的纸质甚好,你让装裱师傅去探查一下,用的是哪家的纸。” “是,我这就去。”李管事利索地收好请帖出了屋子。 穆衍书原本轻松的面容逐渐收紧,卓家挑选此时来都城开书坊,绝非偶然,想必与先前杨尚书透露给他的消息有关。他暂时还要静观其变,先前就已准备好的利箭此时只能按住不发。 **** 费悠悠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一路上她都已经把要写的小说情节想好了,就等到家后下笔了。下了马车她就一路快走,连丁长安跟着都觉得费劲。 丁长安眯着眼睛盯着费悠悠的后脑勺,他实在想不出,作为一个没半点实权的闲散夫人,这人到底有什么好春风得意的啊?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啊?” 费悠悠没立即回应,而是吃吃地笑了几声,这才忍住笑意说道:“多年的夙愿啊!今日总算达成了一半呢~” 夙愿?!丁长安瞪大眼,脑子里尽是先前听过的传闻,夫人的爱好是钱哪……他心头突突跳着,莫非穆爷要把掌家的权利交给夫人了?! 费悠悠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丁长安的脸色一变再变,她仍是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正院走去。一个家丁正在门口等她,待她一现身,忙快步上前。 “夫人,小的按您的吩咐把信送去了,对方拿了这两样东西给您。”家丁双手托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下方是一张请帖。 乌木盒子雕花精美,费悠悠好奇的接了过来,小心打开金色的锁扣,只见一只小巧的玉质笔架置于其中。那笔架触感圆润清凉,让人惊嘆,想必不是俗物了。 她讶了讶,她不过是给了卓公子一份书单,至于送自己一份这么精緻的回礼吗?家丁的手里还放着那张请帖,她取来一看,竟是一家三日后要开业的新书坊。 “对方可有说些什么?”她皱眉问道。 家丁摇摇头,“那位公子道了谢,就让我把这两样东西带来,说请您赏脸,就再无其他话了。” 费悠悠犹豫的将两样东西拿在手里,若她还是费小姐的身份,自然毫无顾忌。可眼下一想到穆衍书,她就没法愉快地接受邀请了。她思索片刻,最终还是依依不捨地把请帖搁置在书案上。作为穆夫人,没沾到木容堂的光,反倒要处处顾虑,她可真是亏啊…… 有了何先生的收稿承诺,费悠悠写小说的动力十足,虽说这冷情王爷和逃婚千金不是她最爱的那一本,可她写起来也带着满腔热情。 小隔间里的烛火一直亮到半夜,她勤勤恳恳地写完了前三章,才打着哈欠搁了笔。心里惦记着要给何先生送稿,天才微微亮,她又起床整理手稿,准备亲自送去书坊。 她匆匆往后院赶去,正巧碰见穆衍书站在马车旁,准备上车。在看到她的剎那,穆衍书停下了动作,像是特意站在那里等她。 第69页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悄悄将包裹书稿的蓝布拉紧了一些,这才磨蹭地走到穆衍书身边,道了声早安。 穆衍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的脸色,平日里颇有神采的眼眸此时有些涣散,更别提那一圈黑影了。他微微皱眉,问道:“你是一夜没睡么?” “啊?”她不仅是面色不好,连反应都慢了半拍,“我睡了呀。”嘴上这么说,可又忍不住当着穆衍书的面打了个哈欠,更是坐实了对方的猜测。 “你要去哪儿?”穆衍书懒得戳穿她,掀起了车帘。 “我……”她果然是缺觉缺得厉害,临时想编出点话搪塞过去,都没编出来。 穆衍书倒是慢条斯理的给她找好了台阶,“你的马车还没备好,不如先和我一起去书坊,想好要去哪了,再让车夫送你去便是。” 她迷迷煳煳地点了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马车里了,穆衍书则坐在她的对面。这场景好像回到了她假装“吴公子”的时候,只不过眼下她要瞒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怀里抱着的书稿。 好在穆衍书似乎并没有太多关注自己,对她抱着的东西问都没有问。这样更好,她也能稍稍放松一些,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 晨曦照进马车里,所照之处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目光落在穆衍书的侧脸上,在光线下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嘴角的浅笑她却清晰可见。有什么好笑的呢?她有些小小的疑问,可惜倦意不断袭来,她不得不抛开脑中的问题,开始闭目养神。 穆衍书的余光扫到费悠悠一顿一顿的脑袋,毫无意外的表情。早就看出她在犯困了,只是好奇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车外的建筑,欸……比自己预测的时间还短不少。 本该是一路平顺的马车忽然有个小小的颠簸,费悠悠的小身板晃了晃,脑袋不出意外地磕了一下马车壁。明明看到她皱了眉头,却仍然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穆衍书轻嘆一声,泰然自若地从马车一侧挪到了另一侧,坐到了费悠悠旁边。 费悠悠隐约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沉重的眼皮根本抬不起来。她只好放任自流,就这么随着自己睡去。 不过这一觉睡的还挺舒服,虽然刚开始她好像磕着了脑袋,可之后再也没有过了,好像有软垫扣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睡得安安稳稳。而且鼻间还有一股淡淡的书墨香,让她颇为安心。 有人在轻轻地推她,她费力睁开眼,往身边看去。 她是在梦里吗?为什么穆衍书的脸在她眼里有这么大? 等她回过神来,才突然醒悟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嘭!”她勐然起身,连穆衍书想拉住她的手都还停在半空中,她的脑袋就已经重重地撞上了车顶。 第40章 新书坊 费悠悠痛叫一声,直觉地伸手摸头,原本抱在怀里的布包咻地滑落在地。 两人的视线都自然地聚焦在布包上。眼看穆衍书的手伸了出去,她心里一急,慌张地俯身去捡,不想就此撞上另一颗脑袋。不过这会儿她没空娇气,忍着痛一把夺过布包,重新抱在怀里。 穆衍书的脑袋被狠狠地撞了下,接着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一空。在他看来身娇体弱的女子,居然还有这种爆发力?他可真是小瞧了人家。 他无趣地收回空落落的手,大步一迈下了马车,留下费悠悠在车厢里慢慢回神。 等她在脑中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重温了一遍,整个人就如同缩了水一般。自己不仅狠狠撞了穆衍书,还从他手里抢了东西,更要命的是这动作还一气呵成……她假千金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费悠悠懊恼地抚上前额,却听到车外一声低沉的声音:“还不捨得出来吗?”她这才发现穆衍书正一手撑开车帘,另一只手则伸向她,准备扶她下车。 她心神闪过,这场面她见过不少,可落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遭。她用力吸了口气,不就是牵个手嘛,只是避免她摔跤啊!她想那么多干嘛! 她努力挤出个笑脸,把手轻轻放在那双大掌上。唔……这手感还不错,宽厚温暖。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扎实的触感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多想。 跳下马车的瞬间,牵住她的手也攥得更紧了一些。 “多谢。”她小声道谢,那样子像极了大家闺秀。可惜当她用力抽回手时,表情也跟着崩坏了。 “先进书坊坐坐吧!”穆衍书面不改色,自然地将她带进了书坊。 书坊的伙计们还是头一次这么早见到她,多少有些吃惊。又见她跟在穆爷身后,看向两人的眼睛明显带有几分笑意。 穆衍书办公的屋子已被伙计打扫的清清爽爽,费悠悠给自己找了个离门不远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百无聊赖的扫着屋内的摆设。虽然身在屋里,可她的耳朵竖得老长,就等着去找何先生的机会出现。 穆衍书见她安安份份地坐着,也就很快埋头于手上的事情。她的注意力趁机飘到了屋外,直到听到有人在向何先生道早安。 费悠悠面上装作镇定自若,身子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我去屋外走走。”她不动声色的带上了书稿,闪出了屋子。穆衍书闻言微微抬眼,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轻轻嗯了一声。 第70页 何先生见着忽然出现的费悠悠,着实吓了一跳,昨天才刚说了收稿,怎么今日就来了? 费悠悠笑眯眯地将书稿从布包里取出,“何先生,我的朋友已经准备好最新几章的内容了,还请先生过目。” “这么快!”何先生半张着嘴,将信将疑地接过手稿。这作者虽然字丑文章怪,可这写作速度不得了啊!不过这手稿他只扫了一眼,就匆忙放在桌上用布遮了起来。 费悠悠面露惊讶,“何先生不看一看吗?”怎么好像她的稿子会烫手似的,握都握不住。 “唔,会看的,不过这会我没空,晚点再看吧!”何先生嘴上敷衍她道,心里则清楚得很,他哪是没空看,他是不敢看啊!穆爷可是交代了,此人的手稿为绝密,这事他可没忘! 虽说心中有疑惑,可费悠悠对何先生的话也无可指责,她只好怏怏的准备告辞,“那就有劳先生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先生可随时来找我。” “好说好说!”何先生忙不迭应道,巴不得快点将她送走。 “何先生。”在离开屋子之前,她忍不住回头幽幽地问道,“这天都转凉了,你怎么还满头大汗?” 还不是因为你们夫妻俩……何先生欲哭无泪,还得强颜欢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多谢夫人关心。”语毕他飞快地关上了房门,万一有一天夫人知道了真相?他不敢再往下想。 虽说送书稿的过程有些古怪,不过好歹她离梦想又前进了一步。再看到穆衍书的时候,她都能觉知到心跳的感觉。不,应该是错觉吧!一定因为方才送了书稿,自己才心跳的如此之快。 她重回屋里懒懒坐着,难得有闲情逸緻看着忙碌的穆衍书,不得不说,他这副相貌看着还真顺眼…… 李管事拎着个书匣,像往常一样进了屋子,见费悠悠也在里头坐着,向她点头打了个招唿。 “穆爷,这是咱们给一樵斋准备的贺礼,您可要过目?”李管事提了提手中的书匣。 一樵斋?这不是给她发了请帖的新书坊吗?费悠悠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这家书坊还给木容堂也发了请帖?这可真是怪事! 她好奇地往穆衍书身边挪,小心问道:“木容堂收到了邀请?” “怎么?你有兴趣?”穆衍书徐徐回头,看着她。 她坦诚地点点头,“新书坊嘛,自然想去看看。” 穆衍书倒是答得特别爽快:“那就一道去吧!反正我已经接了一樵斋的邀请。” **** 两日后。 今日正是一樵斋开业的大日子,都城里的各家书坊主却是处于不同的情绪中。有些书坊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邀请,只派自家少主或是管事前去,老闆是断断不会露面的。另一些书坊则索性拒了邀请,可又心痒好奇,纷纷派伙计悄悄前去查探。 唯有穆衍书气定神闲,一副寻常模样,亲自前往一樵斋。费悠悠紧跟在他身后,开业这种热闹场面,她没赶上过几回,这会是满腹好奇。 他们才刚抵达一樵斋,就迎面遇上了孟如嘉。自从书市后,费悠悠还是第一次见着她,微笑着向她点头行礼。可孟如嘉却是刻意避开了费悠悠的眼神,但又忍不住看了几眼穆衍书。 费悠悠抿了抿唇,悄悄看向穆衍书,他似乎对孟小姐的出现没什么反应。欸,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她轻声嘆道。 “你说什么?”穆衍书的耳力实在太好,连她嘴巴说给鼻子听的话,都被他灵敏地捕捉到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赶紧推着穆衍书往里走,试图煳弄过去。 踏进了一樵斋,两人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与一般书坊不同,这一樵斋竟是双层挑高的格局,不仅大厅中错落有致的摆放了书册,二楼的每面墙上也尽是书。 新开的书坊竟然也能拿出这么多书,还真是出乎所有来者的预料。 穆衍书扫了眼面前的书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迅速恢復了平日的沉稳。这些显然都不是一樵斋自己出版的书册,而是来自都城的一些小书坊,他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 比起手里这些资质平平的书册,大厅中间一个木质的华丽展台更为吸引他的注意。那展台的底座竟是一座生动的木雕,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木雕最醒目的位置,则摆放着厚厚一叠泛黄的纸页。 “那是什么?”费悠悠紧紧跟着穆衍书,她也已经注意到了被人群层层包围的木雕展台。 “走,我们也去看看。”穆衍书一边说,一边用手为她挡开挤来挤去的人群,稍微隔离出一个安稳的小空间给她。 她感激地看了穆衍书一眼,在一路保护下挤到了木雕展台前面。 “哎呀!一樵斋真是太有能耐了,竟然拿到了《充堂文集》的手稿!” “是啊!我先前在别人家里见过手抄本,都还只有半册呢,这这这竟然是全集!” 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惊嘆,连费悠悠这种茫然无知的看客,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了。看来一樵斋拿到的书稿极为罕见,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她踮起脚尖,凑近穆衍书的耳朵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第71页 穆衍书原本一心二用,眼睛盯着文集的手稿,身子护着费悠悠。没注意到耳边忽然一热,他顿了顿,才沉声回道:“极有可能,以卓家的实力,确实有机会拿到原稿。” 卓家啊……费悠悠眨了眨眼,莫非就是那位卓公子?这其中的巧合让她不得不在意起来。她还在低头沉思,身旁的人群却忽然发出了一阵骚动。 “感谢诸位的捧场!卓某在此谢过各位。”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突出。 费悠悠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人群中,站着一位白衣华服公子,一头乌髮整齐梳拢,凤眼薄唇,不是卓公子还能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卓公子似乎也在重重人群中认出了她,当视线扫到她脸的时候,卓公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早知道这人也是书坊主,她说什么也不会提供书单。害得她眼下难免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穆衍书和木容堂。 卓公子还在人群中大声说着话,什么初来都城,承蒙不弃,还允诺对今日购书的百姓半价让利,引来阵阵掌声。 末了,卓公子还不忘放出话来,今日他摆出的珍品书稿《充堂文集》,一樵斋将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以求尽快出版,回应广大书友的期盼。 此话一出,原本就兴奋不已的人群更是激动了一番。 “这招果然效果好。”原本一直沉默的穆衍书开了口,这话是挨着她耳边说的,大概也只有她能听清楚。 她有些忧心地看向穆衍书,一樵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会不会对木容堂也造成不小的影响? 就在她走神期间,卓公子已摆脱了众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可是木容堂的穆老闆?” “正是在下,卓老闆。”穆衍书与对方互行了礼。 “这位是……穆夫人?”卓公子嘴角啜着笑,一双凤眼直直看向费悠悠。 第41章 她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卓公子问了,她只能压低声音开口,“卓老闆真是好眼光,猜的一点没错。” “今日小店新开,能见到穆老闆和夫人,真是卓某的荣幸。”卓公子收回了目光,嘴上说着荣幸,可眼里却透着一丝掩不住傲气。 穆衍书也唇畔微微带笑:“卓老闆太客气了,倒是我们,有幸能在都城见识到卓氏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卓公子轻笑一声,毫不避讳他背后卓家的力量,“若说其他产业,卓氏尚能插上一嘴,可论到书坊,我们还得向木容堂取经才是。” 两人一来二去又聊了几句,费悠悠则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人言不及意,有种相互试探的味道。 欸……可惜没有纸笔,不然她真该好好记录下来,或许还能放在小说里用呢。她遗憾的暗自捶了捶手心,不料她这个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已全然落入对面人的眼里。 “穆夫人是哪里不适吗?”卓公子忽然看向她,眼神像是在认真询问。 话题突然跳到了她身上,来得措手不及。穆衍书闻言也扭头看她,眼里意味不明。她对上穆衍书的双眼,连连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事。”她努力用眼神向穆衍书作出暗示,你可别听他瞎说。 大概是相处时间久了,她这种挤眉弄眼的暗示手法,穆衍书居然也读懂了,继而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 偏偏一旁的卓公子不甘寂寞,出言打断了他们俩的“眉来眼去”:“想必是我们闲聊太久,穆夫人觉得无趣了。两位请随我到后堂的雅间,品一品我们南方的特产美食吧!”卓公子嘴角带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书坊还有雅间?他以为他开的是酒楼吗?费悠悠的嘴角忍不住撇了撇。她还没开口谢绝,穆衍书却已经点头答应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随着卓公子往后堂走,穿过一扇有人把守的雕花木门。她扭头看向前厅,正好看到其他客人也想跟在她后面通过,却在门前被拦了下来,接着就见木门缓缓关上。 只有他们能进?该不会有诈吧?她忽然警觉起来,快步跟上穆衍书,拉了拉对方的衣角小声问道:“为什么答应他进来?” 穆衍书放慢脚步,静静看她一眼,低声回她:“你不是喜欢吃各种点心吗?我们就进来尝尝。” 费悠悠顿时傻眼,她还以为穆衍书有什么抗拒不了的理由,原来只是为了带她进来吃白食?她垂头嘆了口气,但愿他们俩别因为几块点心,栽到了竞争对手的地盘里。 进了后堂,又别有一番天地。费悠悠原本以为木容堂的后堂已经算大了,没想到和眼前的景象一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一樵斋的后堂不仅有多间雅致的屋子,竟然还有小桥流水,亭子假山。若不说是书坊,还当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宅子呢。 费悠悠忍不住与穆衍书相看了一眼,相比她的惊讶,穆衍书倒是淡定许多,看来他对卓家的排场之大早已心中有数了。 这样一想,她先前收到卓公子的礼物,还觉得太过贵重。如今看来,也就是这位富贵公子的正常发挥吧! 他们一路随着卓公子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隔着薄纱窗户,似乎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进去才发现,原来还是老相识。 第72页 “是你们?”孟如嘉握着茶盏的縴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扭过头去。 “让孟小姐久等了,前厅事情太多,至今还拨不出空来。”卓公子开口对孟如嘉说道。 费悠悠将这话听进耳里,觉得卓公子的语气不似先前的亲切,反而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孟如嘉闻言脸色微变,只是点点头却并未吭声。卓公子也没在她身上投入太多注意,而是重新转向费悠悠和穆衍书,请他们入座,又招来丫鬟端上点心和茶水。 “穆夫人尝尝这蜜枣,虽说这东西都城也有,可南方的做法与都城不同,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卓公子这么点名让她尝尝,她也拉不下脸拒绝,只好取了一颗试了试。 抛开她对卓公子的一点点成见,这蜜枣确实让她眼前一亮。“你也尝尝?”她趁机借花献佛,把蜜枣往穆衍书手边推了推。 她眼见穆衍书皱了皱眉,然后有些迟疑的抬起手,缓缓拿了一颗到嘴里。不过是一颗蜜枣而已,卓公子不至于当面下毒吧,至于这么为难么?她默默在心里嘀咕。 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忽然响起:“穆老闆对自家夫人难道不是有话直说么?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穆老闆从不吃甜食呢。”坐在对面安静了许久的孟如嘉忽然出声,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费悠悠因咀嚼蜜枣而一鼓一鼓的脸颊顿时僵住,她还真不知道穆衍书不吃甜食。 “不是不吃,只是少食而已。”穆衍书眼也未抬,淡声说道,又伸手取了一颗蜜枣。只是他快速吞咽的动作和微皱的眉头,还是落入费悠悠的眼里。 原来孟如嘉还真没有骗她,她心里一沉,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既然穆老闆不喜甜食,那不如尝尝这咸味肉酥,准保是都城没有的好物。”卓公子微侧着头看向他们,似乎心情愉悦。 “多谢卓老闆的好意,既然你与孟小姐还有事要谈,我们就先告辞了。”穆衍书边说边起身,拉直了身前的长衫。 卓公子见状,只得站起来送客,“穆老闆何必急着走,今晚我在卓氏酒楼设了宴,还请穆老闆和夫人赏脸。” “既然一樵斋已在都城开业,那往后与卓老闆见面喝酒的机会多得是,还是下次吧!”穆衍书婉拒,说完又看向孟如嘉,“孟小姐,告辞。” 孟如嘉只是垂眸点点头,没有直视穆衍书,直到穆衍书和费悠悠出了屋子,她才长出一口气。再抬头时,卓一朗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孟小姐,该谈谈咱们的合作了。”卓一朗虽然面上带笑,可那笑意却未及眼底,让孟如嘉心中微微颤了一下,不由得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丝动摇。 她心情复杂,转头看向屋外,还能瞧见那一对夫妇远去的背影。若是今日站在他身旁的是自己,她又怎会决定与卓氏合作呢,这……怪不得她。 孟如嘉咬咬牙,对上卓一朗因不耐烦而微微眯起的凤眼,缓缓说道:“好。” **** 回木容堂的马车里,穆衍书一直在闭目养神,双臂抱胸,只偶尔张开眼看一眼。不过每回看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中好笑,却故意不开口,继续轻轻闭眼。 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开口的机会,终于忍不住用手晃了晃穆衍书:“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吃甜食。” 穆衍书蓦地张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直了直身子,认真说道:“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禁忌的?免得下回我又犯错了。” 穆衍书看着她一副恳切的表情,目光一软,说道:“没什么了,除了甜食,其他东西我并不挑剔。” “你没有唬我吧?”想起先前穆衍书勉强吞下甜食的表情,她此刻仍有些怀疑,穆衍书未必说了实话。 “没有。”这回是笃定的语调。 得了穆衍书的再次肯定,她才满意的点点头,默默把这条禁忌记在心里。 他们才刚回木容堂,还没踏进后堂,李管事就神神秘秘地附在穆衍书耳边说了些什么,连就站在一旁的她都没有听到只言片语。 不过显然这消息很重要,穆衍书命人给她准备马车回家后,就匆匆离开书坊了。 看着穆衍书的背影,她暗暗提醒自己,到家后一定要先去厨房交代一下,以后少做带甜的菜了。 穆衍书的马车一路飞快,熟门熟路地到了城郊一所宅子。穆衍书掀开车帘露出脸来,一见是他,家丁迅速开了门。 “穆老闆,杨大人在里面等您。”有家丁上前为他引路。这几个月以来,杨尚书已找过他数次,一开始所涉之事不过是告老还乡的官员想出版几本书作,之后便越涉越深,如今的首要之事便是争取法籍的印刻。 新皇登基未久,新法籍也随之颁布,可若要这天下随之而动,自然需要法籍在民间普及才行。偏偏这官刻效率低下,连朝中大臣的印量都难以满足,更别提这民间的传播了。眼下,找一家靠得住的民间坊刻,自然是上佳的选择。 而这对木容堂而言,无疑也是最大的机会。只是这机会能否落到它头上,此时还难以预料。就像凭空杀出来的一樵斋,冲着的必然也是法籍印刻的机会。既然该入局的人都已经入了,也差不多该开局了吧! 第73页 穆衍书理了理思绪,跟着家丁来到凉亭,在亭中挥毫泼墨的人正是杨尚书。一阵早秋的凉风吹过,将亭中人的对话全吹散在风中。 第42章 透光的屏风 转眼就入秋了,秋风透着阵阵凉意,让一早就等在马车旁边的费悠悠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手里拎着食盒,里面除了几样点心外,最重要的还是她新写的书稿。 自从书稿被木容堂收录后,她每隔两日便会给何先生送去最新的稿子。也不知怎会那么巧,每次她准备送稿子时,穆衍书的马车都“凑巧”要去书坊,能顺路带上她。 刚开始她还遮遮掩掩不自在,如今倒也渐渐习惯了。顺手带上一食盒点心当作幌子,她就能面不改色地与穆衍书一同去书坊。 只是今日的马车早已备好,穆衍书却仍不见踪影。她忽然心里觉得不安,索性亲自去找人。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前往穆衍书住的厢房,也难怪这一路的丫鬟家丁,各个目光闪烁。 因为大婚次日穆爷就去了春采楼,众人皆以为费悠悠怒火中烧,因而将穆爷赶出了正院。这事当然是穆爷理亏,谁也没敢多嘴。 之后见他俩关系缓和,特别是书市中穆爷的英雄救美,让穆家上下纷纷猜测,这回穆爷该搬回正院了吧?岂料过了多日仍是毫无动静,让众人大失所望。 这阵子穆家上下又有新发现,两人常常同车去书坊,这可是个好迹象。已有财迷的家丁私底下开了赌局,就赌穆爷几时能搬回正院! 若是关于穆爷的其他赌局,在穆家是绝对开不起来的,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所有人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唯独这次的赌局扑朔迷离,众人纷纷表示,穆爷的举动太过反常,要猜准?难!真难! 穆衍书如今睡在靠近书房的一间厢房里,位处偏远,胜在幽静舒适。厢房的门是虚掩的,费悠悠稍稍用力推开,厅中一个伏案休息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看着桌上打开的书册,想必穆衍书是看书看到睡着。 上一次是为了书市的活动,她才“有幸”见到穆衍书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暗自揣测,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樵斋了。 身为穆夫人,她听到的八卦多半是围绕书坊的生意。听闻这阵子一樵斋借着新开业的契机,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宣传,还将不少小书坊收入麾下,这个卓老闆,还真是不简单。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穆衍书,用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又不放心地把食指伸过去探了探鼻息。唔,唿吸还算均衡,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安心地准备收回手,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了一把,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穆衍书缓缓睁开眼,他早就觉察有黑影在面前晃来晃去,但有胆探他鼻息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 “怎么了?”穆衍书的声音略哑,眼睛却已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她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生硬的回道:“去书坊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穆衍书似乎回了回神,说道:“稍等我片刻,去去就来。”语毕便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费悠悠顺着他的身影往屏风看去,屏风后面是穆衍书的卧床和私物。此时屋里光线极好,纱质的屏风非但没有遮挡的作用,反倒是隐隐透出他高大的身影,像是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随着穆衍书手部动作的伸展,像是正在脱去外衣。 当费悠悠意识到自己都看了些什么时,屏风另一侧的男人也已察觉,原本拿着衣服的手顿在那里,面朝着她的方向。 费悠悠的脸顿时火辣起来,隔着屏风,穆衍书的五官模煳不清,可嘴角的弧度却隐约可见。她如今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尴尬的场景下,居然也能镇定地露出无辜的表情。 她先努力平復一下飞快的心跳,然后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假装饶有趣味地观察门边的花架。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看到的景象,她只好费些心神,把那些不该看的画面统统抛开。 “走吧!”不知何时,穆衍书已经重新梳理了一番,变回了往常的形象。一副精明书商的模样,眼里透着锐气,和方才睡着时的亲和截然不同。 她想了想,神使鬼差的伸出手掌,虚掩住穆衍书的双眸。果然,带给她不同感觉的关键,就是那双眸子! “你这是做什么?”穆衍书轻轻压下她的手,眼里是询问的信号。 “没什么!”她扯了个笑脸,往屋外走去。穆衍书眼里的光芒一暗,跟了上去。 **** 今日交稿的过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何先生又是看也不看,就急忙用布仔细包好,压在了其他书册的下面。 “何先生,这稿子为何要包得这么严实?”她早就有这个疑惑了,每次都将她的稿子“五花大绑”,也没见到别人的稿子是这样的啊。 何先生头也不抬,嘴里念叨:“要的要的,手稿宝贵嘛……” 她接着问道:“何先生,交了这么久的稿子了,你可否有意见给到作者呢?若是他哪里写得……” “没有没有,这稿子很好,我完全没有意见!”何先生连连摆手,希望打消她的顾虑。 可这话更让她起疑了!她眯眼盯着何先生,这态度分明有鬼,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她却是毫无头绪。 第74页 她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何先生,我的朋友说他有一章写错了,想拿回来改一改,这手稿你能先还给我吗?”她忽然提出一个要求。 “拿回去?”何先生的脸色瞬间变灰,泄露出一丝慌张,顿了顿才说道:“这送来的稿子就不必拿回去了,让他把改好的稿子送来就可以了。” 费悠悠还刚想继续向他要稿子,偏偏穆衍书此时差人来找何先生。“夫人,你看这……”何先生弓着身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怕她看不出来么?这分明是要赶她走的架势。 本来想问个清楚的计划这下落了空,她暗自腹诽穆衍书差人来得不是时候,可眼下也只能先打道回府,把问题留到下一次交稿的时候了。 何先生路上才刚送了一口气,这会看到穆衍书又紧张起来。不等穆衍书开口,他赶紧将新鲜拿到的稿子交了上去,“这是夫人方才送来的稿子,全在这里了。”他可是一点都没有偷看啊。 穆衍书拆了好一会才将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这字迹他已经很熟悉了。只是堂堂翰林院府上的千金,写出这样歪七扭八的字,他见一次嘆一次。 “好,我收到了,有劳何先生了。” 这话说完好一会,穆衍书抬眼看向纹丝未动的何先生,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穆爷,恕我直言,虽说这作者是夫人的朋友,可这书稿够不上咱们木容堂的标准啊。穆爷你收稿做什么用呢……”何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实在想不通嘛,穆爷何必花时间在这么一份下稿上,还如此大费周章的私藏下来。 穆衍书翻着手中的书稿,原本还算严肃的表情此时有些许放松,“这稿子……有它特别的地方。” 何先生不敢再随意接话,悄悄退了出去。他现在担忧的可是夫人那里,已经越来越不好敷衍了啊…… **** 送走了合作的作者,穆衍书坐回茶楼二楼的雅座里。天气转凉,不过是送人这会的功夫,茶盏里温热的茶水就已经凉了,他心不在焉的重新倒了一杯。 茶楼的伙计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穆爷,有一个公子要见您,说是要谈谈书坊的生意。” “可有说是谁?”要见他的人向来很多,可通常是上书坊找他,会在茶楼里说要见他的,倒是稀罕。 伙计摇头表示不知。 穆衍书看了眼手中还温热的茶水,或许在茶彻底凉掉之前,他就能结束这场会面了。他淡淡说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瘦高个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袍,若是在人群中,定是极不起眼的一位。他自我介绍姓郑,是一名梁城来的书坊主。梁城位处都城西侧,山多路陡,百姓的日子多半也是紧巴巴的,与都城的富庶截然不同。 “郑老闆找我何事呢?”穆衍书不爱听此人絮叨梁城的风土人情,直截了当的问道。 郑老闆自然地靠近他,客气说道:“木容堂名声在外,连我们梁城的百姓都耳熟能详。我们郑家的书坊虽小,可也想为梁城的百姓谋一谋福利,若是能得到木容堂的授权,再版一些佳作,在下感激不尽。” “再版?”这个词穆衍书当然不陌生,可郑老闆说的再版,却不像那么回事,“郑老闆不妨说说看,如何再版?” 郑老闆听他发问,忙热情介绍自己的想法。原来他想将木容堂用旧的雕版统统买走,拿回梁城重新印刷,卖给梁城的百姓,“我知道木容堂向来是将旧版销毁,可这么做太过可惜,不如卖给我,与你与我而言,岂不是两全其美。” 穆衍书闻言,静静地啜了几口茶,好一会才说道:“郑老闆所提之事确实有意思,不过木容堂从未打算出售雕版,即使是用旧的雕版。郑老闆若是想给梁城百姓带去佳作,木容堂愿主动让利,郑老闆可直接购书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自带几分威严。郑老闆顿了会,仍是不死心地问他:“穆老闆真不考虑?价格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抱歉。郑老闆若是要买书,可直接上木容堂,我定会给你个好价钱。”穆衍书这话已是含蓄的拒绝了,郑老闆的嘴张了又张,终究还是放弃了。 很快座位上又只剩穆衍书一人了,他的身子微微往栏杆边靠,恰好能看到郑老闆匆匆离去的身影,只见郑老闆上了一辆马车,飞驰而去。 他的眼里染上几分煞气,既然要骗他,那就该多下点功夫。几个小动作和口音,就早已露出了破绽,真是叫他失望啊…… 第43章 闻翰堂的危机 闻翰堂里,孟如嘉站在厅中,面色灰白,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她的父亲,闻翰堂的孟老闆,此时也是一脸铁青,用力抓着扶手的指节都已泛白。 “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孟老闆忍不住低吼。 孟如嘉美目微微泛红,声音沙哑道:“是我大意了,着了卓一朗的道。” “好一个卓一朗,算他狠……他这是要我们把闻翰堂拱手相让啊!”孟老闆气得用力拍了拍桌子,震得茶杯叮噹作响。 孟如嘉咬了咬下唇,心中懊恼不已,本以为与一樵斋合作,能为闻翰堂赢得商机,她也好在穆衍书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第75页 岂料卓一朗是个狠角色,藉由他们闻翰堂的人脉,迅速打通各种关节。如今不过个把月的功夫,闻翰堂原本的合作商户竟纷纷投靠一樵斋,反倒把闻翰堂给掏空了。 如今更为棘手的是,闻翰堂急于印制一批书册,可原本合作的纸商、墨商纷纷表示,他们的货得优先供应给一樵斋。眼看闻翰堂的交货期限就要到了,却陷入缺纸少墨的困境。 孟如嘉心急如焚,忙找上卓一朗,得到的答覆竟是,若是闻翰堂併入一樵斋,一切好说,否则一樵斋只能先顾自己了。 这也难怪闻翰堂的众人有如晴天霹雳,这岂不是要闻翰堂卖身?可若是不这么做,手头要紧的生意眼看就要砸了,失了口碑对书坊而言一样元气大伤。孟氏父女如今骑虎难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老闆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如嘉,实在不行,咱们就按卓老闆说的做吧!至少闻翰堂的招牌不会砸了……” 孟如嘉闻言身子一晃,气息越发不稳。想到孟家的百年基业竟然断送在她手上,原本娇艷的面容不由得扭曲起来。 “爹,我不甘心!”她咬牙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没了纸和墨,我们还拿什么印书!”孟老闆瘫坐在椅子上,他自然也是心中不甘,可明摆着的困难他也只得承认。 “我……我去求穆衍书!” 孟老闆摇了摇头,无奈说道:“他又岂会帮你,连成天黏着你的舒成运,如今都不出手相救,何况是他!” “这局势他又岂能袖手旁观,闻翰堂倒下了,对他未必是好事。”孟如嘉声音渐小,虽然嘴上这是说,可她也心中没底。毕竟大家皆是商人,无利可图的事情谁也不会做,可闻翰堂如今这模样,还有什么可给木容堂的呢? 但一想到眼下的危机,她只能豁出去了,不顾孟老闆的担忧,她还是赶往了木容堂。 听到伙计禀报,说孟如嘉要见他,穆衍书皱了皱眉头。虽然是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这么快。所以到底是卓一朗手段太过狠戾,还是孟家太孱弱了呢? 孟如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如此失落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孟小姐,请坐。”他面色如常,淡淡说道,等着孟如嘉将今日来的目的一一道来。 **** “你们说孟小姐到底来干嘛?”木容堂的一位新伙计一面整理书架,一面偷偷问旁边的人,一副吃瓜看戏的口气,“嘿嘿,难道这孟小姐对咱们老闆,还有那种心思?” 孟小姐姿色艷丽,又是闻翰堂的大小姐,穆爷成婚前,坊间偶尔也有关于他俩的八卦。只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没有半点真凭实据。 “那有什么用!穆爷都成婚了,难不成孟小姐愿意做妾?”另一名年岁稍长的伙计不屑地应道,连连摇头。 “那也说不定啊!”新伙计不甘示弱,“闻翰堂若是能和木容堂联姻,对他们也是好事。穆爷也能享享齐人之福,快活着呢!” “你说谁要享齐人之福?”一道温柔的女声忽然插入,吓得新伙计拿着书册的手哆嗦了一下。 新伙计缓缓回头,明明看到的是一张动人的娇颜,可他见了却差点哭出声来,“夫……夫人。” 费悠悠手里拎着食盒,今日她特地让厨房做了咸味的点心,并亲自送来。谁知道刚进书坊大门,就听到有人说穆衍书要享齐人之福。 齐人之福啊……她心神闪过,如今小日子过得舒坦,她都快忘了还有这茬事了。 新伙计手心出汗,脱口而出:“夫人放心,我绝对站在您这边!”他脑子晕乎乎的,只知道自己得赶紧表明心迹,免得被夫人误伤。 一旁的老伙计闻言面皮一抽,忙挤开新伙计,接话道:“夫人别听他胡说,孟小姐是书坊同行,穆爷和她不过是普通朋友。 “孟小姐……”她心下瞭然,虽说孟如嘉一直不待见她,还时不时言语带刺,可她心底对孟如嘉还是赞许偏多。毕竟在当下的环境中,孟如嘉作为女子能入书坊工作,还能独当一面,着实不容易。况且孟如嘉精通书坊经营,自然与穆衍书有不少共同话题。 她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则思绪万千。若不是她穿越而来遇上杨夫人,也就没有后续的牵线搭桥,或许穆衍书会娶另一名千金小姐,也可能孟如嘉才是他的良配。想到这里,她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夫人?”老伙计见她一动不动,只好轻声喊她。 她收了收心神,鼓起勇气往后堂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她却好像走了很久。 越靠近穆衍书的屋子,她走得越慢,还随时有拔腿就跑的冲动。脑子里不停闪过各种臆测的画面,若是她突然闯进去的话,该说什么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穆衍书的屋子正房门大开,孟如嘉的声音清晰的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愣了愣,朝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蹲了下来……这样里面的人应该看不到她的影子吧!她可没有故意偷听哦,谁让房门开着,传出声音来可不关她的事…… “闻翰堂已经无计可施,若是你再不出手,恐怕一樵斋……”孟如嘉的声音竟有些哽咽,让门外的费悠悠有些吃惊。 第76页 不是说穆衍书要享“齐人之福”吗?可这画风不太对劲啊…… “卓一朗开的条件是什么?” 等了一会,她才听到穆衍书慢条斯理的声音。 孟如嘉似乎吸了吸气,才回道:“他给我们两条路,要么闻翰堂卖给卓家,孟家拿上一笔银子走人,要么归入一樵斋的名头下,受他管辖。可这算什么选择?不管选哪个,闻翰堂都没了!”孟如嘉的情绪越发激动,语调逐渐升高。 费悠悠的嘴巴微张,半天合不拢,卓一朗居然要吞併闻翰堂了?!她先前的那些小情绪,很快被抛诸脑后,不由得开始为穆衍书和木容堂担忧起来。 屋子里的穆衍书也顿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你知道的,我虽然看不惯那些手段,但也决不会因此心软。要我出手相救,也要等我权衡利弊后再做定夺。你先回去,待我明日给你答覆。” “好……”孟如嘉的语气低落,也不再多做挣扎,看了一眼穆衍书之后,便快步出了屋子。 “你?!”孟如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对自己看到的景象难以置信。 费悠悠没想到屋里的对话结束的这么突然,难道都不用互相告辞吗?她讪讪地扶着身后的门板站了起来,双腿微微发麻,可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孟如嘉的面揉腿了。 “你来了?”穆衍书闻声出来,即使看到她缓缓起身,也仍旧淡定,仿佛看到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下次来了直接进屋吧!你还没有打扰我的能耐。” 孟如嘉惊讶的双眼从费悠悠身上挪到了穆衍书身上,这是她认识的穆衍书吗?她撇过头去,闷声说道:“我先告辞了,静候穆老闆明日的答覆。” 穆衍书专心地接过费悠悠的食盒,头也未抬的应了一声好。 孟如嘉压下到嘴边的话,无言的往外走去,与费悠悠擦身而过时,忍不住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她, 不知道为什么,孟如嘉看她的时候,她忽然有些心虚,整个身子都僵硬在那里。 “你蹲了多久?” 果然,等到闲杂人等都不见了以后,穆衍书终于要开始“审问”自己了。“也没有多久……”她左顾右盼,企图模煳焦点。 可是她该知道的,穆衍书哪是那么好煳弄的人。“确实是\没有多久\,只是恰好蹲到腿麻而已。”穆衍书的口气里带着些揶揄。 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等腿麻渐渐消退,立刻大步跨进了屋子。 “那你到底救不救闻翰堂?”她的面子终究敌不过好奇心,还是问出了她心里的疑问。 穆衍书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不答反问:“你觉得呢?该不该救?” “我又不是书坊主……”她嘟囔了一句,不过沉思片刻后,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若是闻翰堂併入了一樵斋,那岂不是让一樵斋更加壮大?如此一来,对木容堂而言,又多了几分威胁。” 穆衍书没有接话,而是深深地注视着她。 第44章 什么代价? 穆衍书看她做什么?费悠悠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看出两个洞来了……“我说得不对吗?”她心底越发没底。 “说得不错。”穆衍书慢慢挪开目光,沉声说道:“只不过,我今日若是将木容堂的人脉借给闻翰堂一用,难保不会重蹈覆辙,走上闻翰堂的老路。” 费悠悠闻言一愣,旋即理解他的言下之意。闻翰堂是如何被撬走人脉的,意味着木容堂也同样会遇到这个问题。 “况且卓一朗为人狡猾,谁也不知道他对孟家有过何种许诺,说不定其中有诈。”穆衍书不疾不徐地说道。 顺着穆衍书的提示,费悠悠脑中闪过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慄,她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孟家帮他来套木容堂的人脉?” 穆衍书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淡然说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要如何验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闻翰堂落入卓一朗的手里啊!万一闻翰堂是无辜的……”她顿时觉得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难题。 相比于她的纠结,穆衍书则从容得多,他半垂着眸子开了口,“在商言商,他们孟家自然该有觉悟。若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不论最终能否实现,都得先付出点代价。” 代价?她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方才伙计口中的“齐人之福”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穆衍书所谓的付出代价,难道指的是孟如嘉?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她很快就被自己脑中萦绕的想法震得七荤八素。 她的兴致骤失,原本灵动的双眸也瞬间暗淡下来。 穆衍书将她突如其来的古怪表情尽收眼底。就算他能将一门生意看得清清楚楚,眼下也依然不明白,自家夫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在心里重温了一遍方才的对话,猜想她是不是反感自己的手段,他的面容有些许软化:“商界本就是这般残酷,你若是心软,恐怕连你已有的都保不住。”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他有多久没有想起商界的残酷了?他身在其中已久,见过太多的不折手段,或许对这种残酷习以为常了吧!如今不论遇上何种情况,他都能淡然处之。那些曾经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早已不是难事。 第77页 他抿嘴不再说话,总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种带坏小孩子的感觉。 费悠悠轻声问出在嘴边停留了许久的问题:“那……那你要他们付出什么代价?”她决意不再胡思乱想,索性求一个痛快答案。 屋内一片安静,穆衍书许久都没有出声。他该说吗?说就意味着他要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曝露出来。他无法保证,自己的心思中没有任何阴暗面。若是费悠悠知道了,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子,这段时间的相处,加上从旁人那里得到的印证。他心里清楚,费悠悠的心思并不复杂,也与传闻中的形象大相迳庭。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让费悠悠知道,各商行在台面下是如何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 他轻咳一声,含煳其辞,“既然还未与闻翰堂商量过,就无法称之为代价,还是待谈过之后再说吧。” 费悠悠的心随着这句话越沉越深,原来这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事呢……她心中酸涩,声量极低地问道:“和费家结亲也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这问题才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根本不想听到答案,不……也许是不敢听到答案。她勐然起身,急急忙忙出了屋子。 穆衍书见她状态不对,起身想拉住她,可没想到她这会倒是灵活得吓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闪出了门外。留下穆衍书空落落的手,停在半空中。 穆衍书准备跟上问个究竟,却听到门外传来她和李管事的声音,她说自己有事要回家了。虽然听起来不太可信,不过穆衍书看着已站在门口的李管事,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听李管事上前禀报要事。 费悠悠动作迅速的出了书坊,心情郁郁地坐上回家的马车。都快到家了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去书坊不仅是送点心的,还要找何先生问问书稿的事情。可被方才的事情一搅合,她倒是把书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懊恼极了,今天是什么见鬼的日子!哪怕窗外吹起凉爽的秋风,也丝毫没有降低她心中的烦躁。 **** 穆衍书招来木容堂的几位重要管事,商议近期书坊经营的策略。屋里这几个人,都是与他并肩工作多年的资深管事,对近来一樵斋的频频动作,也有不少各自的见解。不过看来看去,唯独缺了一人。 “陈言呢?” 李管事忙向他解释:“陈管事的夫人病了,他今日请了假。” 穆衍书点点头,陈家嫂子似乎已经病了许久。他记得早前曾让白总管送了些补品过去,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陈嫂子的病还未好。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一樵斋的行事作风,大家想必心中有数了,近期他们已吞併了数家小书坊,眼下闻翰堂也陷入困境……” 商议了一圈下来,管事们的意见分为了两派。一派觉得万万不可轻信闻翰堂,不如让它自生自灭,另一派则持相反态度,若是闻翰堂倒下了,下一个目标,定然就是木容堂啊! 两派人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众人只好看向穆衍书,待他最后发话。 穆衍书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救闻翰堂,不过得让他们答应,按我们的方法来做。”他又细细交代了几项要点,众管事各自领命,并迅速着手准备。 目送管事们出门后,穆衍书的眉头微皱。一旦他正式插手闻翰堂的生意,一樵斋与木容堂之间的争夺就从台面下,变到了檯面上。他要好好想一想,这场“战”要怎么打才行。 第45章 秋夜已有阵阵凉意,费悠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清醒得无法入眠。房里本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她干瞪眼的时间久了,都能看清床顶到底有几根横樑了。八根……她已经数了五遍了。 她索性坐起身来,蜷在床头,细细梳理自己的思绪。她独自一人在“他乡”,不敢有太多奢望,只要能安生的过过小日子,不要被人当作妖魔给解决掉,她就已经感恩上苍了。若是上苍还肯给她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那她就大喜过望了。 至于其他……她不曾想过,也不敢想。可是万万没想到,眼下穆衍书却成了那个“其他”,这个认知让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心渐渐起了变化?而她居然还茫然不自知。直到发生了今日的事,她才有所惊觉,不得不正视心中突如其来的酸楚。 娇妻美妾啊……她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呢。她犹豫着,要不要找穆衍书挑明,倘若他要的是左拥右抱,自己就“恕不奉陪”了。 虽然她的决定下的爽快,可一想到自己没法再在穆家吃吃喝喝,还得顶着失婚女子的头衔拖累费家,她的小脸立马垮了垮。 她暗暗给方才的决定打了个补丁,这话她还是晚点说吧!好歹等她赚了些稿费,能不拖累其他人的时候,再去穆衍书面前逞一逞“英雄”。 “阿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终于缩回到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天色早已大亮,穆衍书已经在马车旁边站了小半个时辰了,早该出现的身影却迟迟不见踪迹。可偏偏他以往都是“碰巧”带上费悠悠去书坊,此时实在无法差人去问个究竟。他有些不耐烦的转身,恰好瞥见车夫在一旁欲言又止。 第78页 “有什么事吗?”他的心思不在车夫身上,不过还是开口问道。 车夫一听,忙把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爷可是在……等夫人?夫人今日不会出门了。” “为何?”穆衍书一时顿住,扭头看向车夫。 “夫人染了风寒,一大早还是我去请的大夫呢。眼下应该正在屋里……”车夫这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穆衍书大步流星地往正院走去。 车夫见状丝毫没有脾气,反倒是咧嘴笑了笑,穆爷这样就对了!下人们私设的赌局,他赌的可是一个月内穆爷就能搬回正院了,这会正指望着早日赢得赌局啊~ 还没进房间,穆衍书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看来她真的生病了。 “啊呀,穆爷?”燕红端着一盆水出来,与穆衍书撞了个正着。盆里的水用力晃了晃,虽然燕红极力想要稳住水盆,可还是有一些水泼到了穆衍书身上。 燕红吓得屏住了唿吸,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倒是秋红反应快,见此情景,忙抓了块帕子要给穆衍书擦擦。 “不必了。”穆衍书随意地摆摆手,越过丫鬟径直朝里屋走去。丫鬟们相看一眼,自觉退出了房间。 第46章 体面退出 费悠悠迷迷煳煳地躺在床上,她正是昨夜受了凉,这会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热。丫鬟们帮她在额头上敷了冷帕子,她才感觉舒适一些。 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气无力地向着来人嘟囔道:“燕红……水……” 不一会就有人扶她起来,还贴心的给她餵水。她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药味沖淡了些,人也清醒了几分。 咦?什么时候燕红的力气这么大了,居然能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她双眸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杯子,视线顺着握住杯子的手一路往上看去。 唔……一双黑眸正仔细看着她,目光柔软且带着些怜惜,那是属于穆衍书的眼睛。她这是喝药喝出了幻觉吗?她用力眨了眨眼,画面里的穆衍书纹丝不动,不过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大夫看了怎么说?”穆衍书轻声问道,她的小脸略带苍白,貌似精神还好,只是整个人似乎有些迟钝。 费悠悠身子一缩,穆衍书离她太近了,言语间的吐气她都能感觉得到。她觉得微微耳痒,不自觉的开始脸颊发烫。 “一点风寒而已,吃几副药就好。”她试着将病情一语带过,可掩饰不了沙哑的嗓音。 穆衍书面色变得铁青,说出的话也不那么动听:“好端端的,怎么染了风寒?” 她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暗自腹诽:要不是因为某些人,她至于大半夜不睡觉,把自己冻感冒吗?以至于这会还要被某些人诘问。她越想心里越不痛快,费力挣脱穆衍书的手,倒头躺下,还特地背对着穆衍书。 看得出她似乎有点小脾气,不过想到她正病着,也是情有可原,穆衍书默默帮忙把被子拉高了些。 费悠悠露在被窝外的耳朵竖得老高,听着穆衍书的动静,感觉他好像在床边站了好一会,才听到几不可闻的嘆息。 “你好好休息吧!我让丫鬟们来照顾你。”她听到穆衍书说完话,却半天没听到其他动静。直到她准备转身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恰好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屋外,燕红她们正乖乖守在门口,见穆衍书出来,忙向他行礼。 “你们让白总管再调几个人手过来,直到夫人的病好全。”穆衍书交代了几句之后,才往后院走去。 几位下人面面相看,最终才派了一位代表跟上他,小声提醒道:“爷,您的衣服还是湿的。要不要小的……” 穆衍书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水渍已经蔓延开来,将他胸前的长衫都染湿了。 **** 穆衍书到书坊时,已比平时晚了许多,一见他的身影,李管事就将他带入议事厅里。等在那里的,是孟氏父女。 孟老爷素来以闻翰堂是百年老店而自命不凡,对木容堂这样的后起之秀总是冷眼相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闻翰堂有求于人。他不得不亲自前来。只是一时还适应不了求人的角色,硬是摆出一张严肃的脸。 孟如嘉顾不得那么多,她迅速起身,率先说道:“昨日穆老闆答应过,今日要给个准信的,不知道木容堂能否助我们渡过难关?” “孟小姐请坐吧!今日我必会给你个答覆,不如我们先坐下谈一谈。”穆衍书一副平常语气。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孟氏父女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坐着等穆衍书发话。 见两人都已稳稳坐在椅子上了,穆衍书才对身边人说道:“李管事,把册子拿给孟老闆他们看看。”只见李管事向孟氏父女递上两本册子。两人不明所以,接到手中翻开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穆老闆,你怎么会有这个?!”孟老闆惊得合不上嘴,握着册子的手开始发抖。 等了一会,才听到穆衍书淡淡的声音道:“不止是我,恐怕全都城排的上号的书坊,都有这两本册子。” 孟老闆闻言,彻底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孟如嘉扶着查看大受打击的父亲,又急又气地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是我们闻翰堂的机密啊,怎么会……” 第79页 对孟氏父女的表现,穆衍书毫不意外,闻翰堂合作作者的信息与价码,都被人清清楚楚地记在册子上了,孟氏父女不着急才有鬼呢。 李管事替他回道:“孟小姐恐怕还不知道,这两日有好几拨人拿着同样的册子,到各家书坊兜售。我们还将信将疑,这会看来,这册子原来是真的。” 孟如嘉哽得说不出话来,书坊生意的重中之重,便是这些作者。每个笔名背后的人是谁,又值多少身价,皆是书坊最重要的商业机密。如今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竟被人全抖了出去,她的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绝望。 “孟老闆,恕我直言,闻翰堂眼下的这批货不管能否完成,都救不了闻翰堂了。”穆衍书沉声说道。 如今闻翰堂的商业机密都已露了个精光,就算此时其他书坊还有些顾忌,消不了几日,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闻翰堂的作者瓜分干净。而闻翰堂,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道理孟氏父女怎会不懂,孟老闆此时空有一副躯壳,七魂六魄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孟如嘉眼带悲愤地怒问:“究竟是谁?要置我们闻翰堂于死地!” 难怪闻翰堂会落入今日的境地,孟氏父女到此时竟然还全无头绪,向他一个外人发问。不过他还是给出了提示:“泄露册子之人,孟小姐该自己在闻翰堂内部查找,不过此事恐怕还有幕后主使。” 孟如嘉先前急火攻心,眼下听了穆衍书的话,渐渐回过神来。自从闻翰堂与一樵斋合作以来,不少孟家的管事都与卓一朗走得颇近。恐怕其中就有人拿孟家的机密作为投名状,倒向了卓一朗。可有一点她想始终不通,“若是卓老闆所为,他又何必将闻翰堂的机密卖给其他书坊?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找了麻烦。” “这册子当然不能暗自吞下,否则就不打自招了。只有把水搅浑,才能光明正大的招募作者。”穆衍书眼瞳微缩,看到孟如嘉仍眼带疑惑,他补了一句:“论财力,恐怕没有哪家书坊比得过一樵斋了。” 孟如嘉咬了咬牙,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卓一朗藉由与她的合作,轻而易举的撬走孟家所有资源,而她竟然蠢到引狼入室!她极力调整了下唿吸,才勉强能开口:“穆老闆,事到如今,你看我们该……” “如嘉……”孟老闆虚弱地打断她,“你和李管事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穆老闆说。” 孟如嘉一怔,她爹虽然面无血色,可眼神已清明许多,看来爹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了。她犹豫地看了一眼穆衍书,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在孟老闆的示意下,随李管事出了屋子。 等房门彻底关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时,孟老闆先是用力嘆了口气,而后说道:“穆老闆,以前若有得罪,还请你海涵。” 穆衍书回道:“孟老闆客气了。”虽然孟老闆顽固不化,曾经对还在成长中的木容堂多有打压,不过还算是位值得尊重的对手。可惜兵败如山倒,眼下即使木容堂出手,恐怕也难阻颓势。 孟老闆苦笑一声,说道:“不怕穆老闆笑话,我孟博修经营书坊大半辈子,求的不是鸿业远图,而是闻翰堂百年的招牌能延续下去。”说到这里,孟老闆黯然神伤,顿了好一会才又说起眼下书坊的困境。 闻翰堂如今腹背受敌,不仅承诺过的生意要失约,还面临合作作者被挖角的窘境。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书坊主,对结局自然有了预见,除了砸招牌关门,也就剩下卖身给其他书坊这一条路了。 孟老闆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穆衍书,“穆老闆,我想好了,与其让闻翰堂的招牌毁在卓家的手里,不如我把它交给你!” 纵使穆衍书已经歷过各种场面,可听到孟老闆如是说,他还是眉头微扬,不解地注视着孟老闆。他还以为孟老闆宁愿关门大吉,也不愿闻翰堂的招牌落入其他人手里。 孟老闆见已成功提起穆衍书的兴趣,这才放心继续说道:“闻翰堂有的资源,只要穆老闆需要,全都可以转到木容堂手里。至于书坊的生意,自然也是木容堂的了。”语毕,他紧张地注视着穆衍书,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穆衍书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若说孟老闆不提其他条件,就把闻翰堂拱手相让,他是断断不会信的。眼下只要听听看,孟老闆提出的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明明早已入秋,孟老闆的额上却在微微出汗,他不得不承认,穆衍书不愧是木容堂的掌事,果然沉得住气。他认命地出了口长气,嘆道:“穆老闆放心,方才我所说的,绝对是真心实意。闻翰堂是保不住了,我唯一的愿望便是让它体体面面的退出。” 穆衍书闻言,缓缓开口:“还请孟老闆明示,你想让闻翰堂如何体面的退出?” 终于等到穆衍书问起了,孟老闆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正色说道:“我想让你与如嘉成亲!这样一来,闻翰堂与木容堂联姻,如嘉就可以带着闻翰堂的生意嫁入穆家,夫唱妇随。闻翰堂好歹能体面的融入木容堂,而不是败在谁的手上。” 穆衍书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怒火,来去得极快,孟老闆差点以为自己错看了。 第47章 得我心意 第80页 孟老闆再看一眼穆衍书,见他正垂眸不动,心想他定是在心里衡量得失。孟老闆自诩经商多年,对年轻后辈的心思了如指掌。 孟老闆不失时机的继续说道:“穆老闆,我知道你的正妻虽然家世平平,不过好歹算是官家小姐,我们也不会让你为难。只要能让如嘉成了你的平妻,孟家的生意就全是……” “不可能!”穆衍书直截了当地打断孟老闆的话。 孟老闆闻言面色骤变,心里一急咬咬牙道:“那…妾也行!”他先前不过是虚张声势,好歹为自家女儿多争一分是一分。眼下见穆衍书态度坚决,他已顾不上太多,只想着把人塞给穆衍书,促成联姻就行。 “我说不可能,是指我绝不可能拿婚姻做交易。”穆衍书一字一顿说道,“孟老闆你无需多费口舌了。” 孟老闆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过眼下还不能与穆衍书谈崩,只得继续劝道:“穆老闆,我闻翰堂如今虽然落难,可瘦死骆驼比马大,在这都城里有哪家书坊不想和我们结亲?我是看如嘉与你相识多年,对你又……青睐有加,这才希望两家能联姻。” “再说了,”孟老闆语调骤升,“我们如嘉自幼就在书坊中耳濡目染,见识颇广,如今也是坊间独当一面的管事了。你娶了她,何止是后宅,就连书坊的生意,她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啊!比起见识短浅的深闺女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孟老闆意有所指,相信穆衍书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穆衍书将怒火压在沉稳的神色之下,冷冷回道:“孟老闆说的是,在下恭祝孟老闆早日觅得佳婿!” 此言一出,孟老闆立马直直瞪向穆衍书。他没有料到,奉上闻翰堂的全盘生意,还搭上了自己唯一的爱女,穆衍书应该求之不得才是,眼下居然被彻底拒绝了! 他面上难堪,怒道:“怎么?难道如嘉还入不了穆老闆的眼?!论相貌、论才干、论心性,她哪里比不过你家中那位?” 穆衍书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明明人不在眼前,却连五官都回忆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微微弯起,缓缓说道:“我家夫人……若说相貌,也算是个美人,可我从未见她好好打扮,唯一一次还被人打劫了。若说才干……“他无奈地摇摇头,“她的才干恐怕是非常人所能理解。至于心性,她还时不时带些孩子气。” 孟老闆越听越纳闷,穆衍书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他家夫人处处比不上如嘉,他又为何主动揭短? 只听穆衍书继续说道:“可即便如此,我看她这幅样子,却挑不出毛病来。世俗的条条框框,我统统不想加诸在她身上。因而别说孟小姐,其他女子如何也都与我无关!只要我家夫人甚得我心意,如此就够了。” 孟老闆算是听懂了,绕了一圈,穆衍书还是拒绝了自己。他冷笑一声,道:“你别夫人长夫人短的,别人或许不知,可我清楚得很。你这桩婚事不过是你攀上杨尚书的垫脚石!还说什么不拿婚事做交易,不过是嫌我们孟家给不了你要的好处吧!” 即使孟老闆言语刻薄,不过穆衍书面色如常,依然沉声说道:“孟老闆会如何想,我无意左右。今日谈得既然是生意,不如我们还是回到正题,谈谈可令双方满意的两全之策。” 他这话倒让孟老闆一时哑口无言,好半晌之后,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房门终于打开,孟如嘉听到动静,急急从隔壁房间赶来。这段时间于她而言太过漫长,她不是没有想过,她爹还有什么可与穆衍书谈判的?一想到她猜测的那个答案,她就如坐针毡。 “爹……如何?”孟如嘉小心翼翼地看着孟老闆的脸色,虽然算不上有兴致,可也还算平和。 孟老闆轻拍她的手,说道:“回去再说吧!”接着转身向穆衍书告辞。 孟如嘉匆匆看了穆衍书一眼,没读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生生压下满腔疑惑,跟她爹离开了木容堂。 **** 一樵斋内,卓一朗正悠闲地喝着茶,这都城万般皆好,唯独这茶叶远远比不上南方。 “爷,‘那边’有人送信来了。”他的手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卷得小小的纸条。 卓一朗应了一声,将纸条打开,仔细读过之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这孟氏父女真是有趣,居然去求穆衍书?难道以为他就吃素吗?” “他们真是不知好歹,等木容堂败在爷的手上,他们就知道有多后悔了!”一旁的手下顺着卓一朗的话往下说。 “罢了罢了!猎物总是要挣扎一番的,随他们去吧!”卓一朗凤眼微眯,随手把纸条一扔,对着手下人交代,“跟着看看,这两家还有何动作?及时向我禀报。” 待手下退去,卓一朗才自言自语道:“穆衍书,我对你的表现很期待吶……” **** 费悠悠一躺就是一天,本该是好好休养,结果一早就被穆衍书“探病”,害她时不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怎么也睡不着了。 到了傍晚时分,她就挣扎着起床,若是再躺下去,她恐怕就要憋出其他毛病来了。 第81页 燕红为她准备了一碗白粥,她慢吞吞地往下咽,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穆爷人呢?” 燕红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不如我现在去门房问问?” “唔……不用了,我随便问问而已。”她急忙低头喝粥,不愿承认自己对答案的期待。 饭后,她总算坐到书案前,继续写她的小说。眼下手上这本小说就要完结了,可何先生的古怪作法,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她只得在明日送稿的时候,亲自问个究竟才行。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回绝不能因为穆衍书左右了自己的情绪,再把此事给耽误了。 等穆衍书赶回家“探望病人”时,看到的却是这番情景:费悠悠侧身趴在书案上,青丝凌乱,掩去了她的姣好面容,她的胳膊下面,还压着一叠稿纸,隐隐可见墨色。 一阵凉风趁机从打开的房门里吹进来,轻轻拨动费悠悠的髮丝,穆衍书三步并两步,快速将房门合好。这样的动静也没有吵醒昏睡中的女子,穆衍书无奈地摇摇头,走近她的身边。 桌上的书稿他无意偷窥,反正迟早会送到他面前。他的视线挪到握笔的縴手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难怪她的字写成那副样子,这握笔姿势就有不少问题。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穆衍书静静地翻开她的手,将笔取出搁在一旁,而后一把抱起她的身子。除了轻咛一声,怀里的人再没发出其他动静,穆衍书这才继续将人抱进里间。 费悠悠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即使逐渐有了意识,眼皮也沉重地完全睁不开。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书墨香吗? 身上有这种香味的人,她只认识一个……她费力地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烛光,她认出了眼前的人。 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安心地闭上眼,假装自己仍在昏睡中。其实被人抱着的感觉,也还不错嘛。只可惜她身处的环境,註定这怀抱不能专属一人。 她的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嘆息。 穆衍书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除了把被子盖上,便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女子许久,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将覆在其面上的髮丝往两边拨开。 好痒!穆衍书的动作慢得要命,害她差点绷不住表情。好不容易对方才停了手,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的脸好像正在被盯着看呢……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不知道该继续假装下去,还是索性睁开眼。如果她的感官没有出错,眼下穆衍书正在逐渐挨近她,越来越近。 穆衍书难道……想吻她?!胡乱猜测让她的唿吸有些混乱。 而下一刻,她却听到一声闷笑。 她满腹疑惑,只觉得穆衍书走到旁边,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不一会,就有一块湿帕子在她右脸颊轻蹭了几下。她吓了一跳,勐然睁开眼。 “你……你做什么?”她小声嘟囔,看向穆衍书顿在那里的手和帕子。 “帮你擦脸。”穆衍书的动作很快恢復正常,一边擦一边说道:“你的脸上都是墨迹。” 墨迹?费悠悠的脸一黑,她想起来了,睡着之前她在写小说呀,那这墨迹岂不正是……她的小说?! 她顿时欲哭无泪,讪讪地接过那块帕子,用力地擦了起来。后悔,总之她非常后悔~ “你和自己的脸有仇吗?”穆衍书一把止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搓下去,就要脱掉一层皮了。 她的脸毁了自己的小说,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让穆衍书笑死?她失落的将手从穆衍书的掌握中抽了出来,不再吭声。 虽然大致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穆衍书还是不动声色的为她擦好脸,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妨等病好后再做。” 穆衍书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回看她一眼。心头正逐渐柔化,一股柔软情绪蔓延开来,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种感觉。 第48章 对峙 快到晌午时,一辆马车正驶向木容堂。离目的地还有一个街口时,马车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原本在马车里打瞌睡的费悠悠被嘈杂的吵闹声惊醒,“怎么了?”她揉着惺忪睡眼掀开了帘子,问向驾车的丁长安。 “两辆马车磕碰了,又撞上了路边的摊子,三伙人正在吵架呢。”丁长安一边应她,一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照这架势一时半会也吵不出个结果,註定要堵上一会了,费悠悠怏怏地放下帘子。 她一大早就起床赶稿,不仅把昨夜“不幸”染在脸上的书稿重新写了一遍,还一鼓作气写完了大结局。这可把她累坏了,不过一想到自己的作品已经完结,马上能与何先生商量出版之事了,她又瞬间打起了精神。既然这会离木容堂也不远了,她干脆戴好帷帽,打算自己走过去。 虽然丁长安一脸的反对,可又不能丢下马车不管,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己走向木容堂。 “欸,你听说了吗?木容堂有大事要发生了!” 她的耳朵对“木容堂”格外敏感,加上说话的人语调张扬,连她这个路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她小心翼翼地瞟了那人一眼,看着面生,不像是书坊的伙计。此时那人正坐在路边的茶摊上,眉飞色舞地与旁人交谈。 第82页 她放慢了脚步,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就近坐下,不动声色地向后方竖起了耳朵。 只听男子故作神秘地说道:“听说啊,木容堂和闻翰堂要合併了……” “这怎么可能!这两家书坊的名头都不小,为何要合併?”显然这传闻难以让人信服。 男子继续信心满满地说道:“周兄你可别不信,这几日闻翰堂的孟小姐,可是天天出入木容堂啊!你想啊,穆老闆仪表堂堂,孟家大小姐又尚未婚配。这每日见面,说明好事将近啊~” “这……”原本不相信的人似乎也有些动摇了,略带犹豫地问道:“可是,穆老闆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男子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那又如何?听说他那位正妻没什么家世,哪比得上孟家给他的助益!两家一旦联姻,这合併之事就不远啰!” 之后那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费悠悠全然不知,她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直到茶摊的伙计在她耳边连喊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一想到孟如嘉和穆衍书同在书坊的画面,她忽然就不想进木容堂了,即使是手中握着书稿,也丝毫提不起精神。从茶摊出来,她没再往木容堂的方向走,而是慢吞吞地往回走。 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此时已疏散开来,丁长安远远看见她往回走,忙停车接上她。才刚要挥鞭,就听到她冷淡的声音,“不去木容堂了。” “去费家吧!”她的声音有点紧,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去的也只有费家了。原来她这个夫人做得太失败,事到临头了,还是从不相干的旁人口中才得知一二。 她心情复杂,生怕自己哪日忽然成为下堂妇了,费家人才得到消息。这让她心有不安,咬牙决定这会就先去铺铺路、吹吹风,免得到时吓坏他们。 丁长安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虽然心有疑惑,不过还是按她的吩咐,调转方向往费府驶去。 她每隔段时日便会去一趟费家,故而今日突然到访,也没什么奇怪的。 “长安哥哥!”在门口玩耍的费小弟眼尖,远远看到穆家的马车,立即开心地迎了上来。如今费家姐弟俩的关系倒是甚好,比起之前亲近许多。 “大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费小弟歪着头问她。 “今日风大,沙子迷了眼。”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容看向费小弟。 风?!费小弟和丁长安同时回头看了看穆家的马车,心中生起疑问:这么好的马车原来会漏风?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费氏夫妇都在家中,听闻女儿回来了,便齐齐到花厅相见。不论是费老爷还是费夫人,见到她皆是面露喜色,让她有一种回家的安心感。与此同时,好不容易平復的伤感情绪也再度升起,鼻头又开始酸酸的。 费氏夫妇可不像费小弟那般好哄骗,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根本掩不住,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有心事。费氏夫妇相看一眼,默契地决定由费夫人开口问道:“瑾悠,你这……可是在穆家受了委屈?”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穆家上下都待我很好。”原本在马车上演练许久的说辞都哽在喉咙里,一句都吐不出来。 自己果然还是开不了口啊!费氏夫妇对她越是关心,她越是不忍开口。之后的事,还是之后再说吧!她在心里长长地嘆了口气,面上则尽力摆出轻松的表情。 她不愿多说,费氏夫妇也不好多问,只得闲话几句家常,费夫人还亲自起身为她去取茶水点心。眼见夫人离开,费老爷才低声问道:“你娘已经迴避了,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爹说说。” 听到费老爷这番耿直的说法,她才了解费氏夫妇的用心。感动之余,她倒真有个问题想问问费老爷。 “爹,当初我们与穆家结亲,穆家可有提过什么条件?” 费老爷摇摇头道:“翰林院乃清水衙门,我手中也无一星半点的实权。他并未提过什么条件,就算有,恐怕我们费家也没什么可给他的。” 她抿了抿唇,费老爷的回答坐实了外人的说法,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没有家世”的穆夫人。但同时她又松了一口气,至少穆衍书眼下待她的好,定不是因为她的家世……只是这份“好”,在孟如嘉的光芒下,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她心不在焉,直到费老爷轻咳一声,她这才听到费老爷说话:“前些日子,我听国子监的同僚提到,木容堂如今得了得了几位大人举荐,有望承接官刻的生意。” 费悠悠微讶,此事她不曾听穆衍书当面提过。不过在书坊时,倒是听李管事说过几句。若真能像费老爷所言,那对木容堂来说可就是极其重要的大事,将直接决定书坊界未来的格局。 显然费老爷对此事并不算乐观,他沉声说道:“瑾悠,衍书他励志图强是好事,不过涉及朝廷的事可千万要小心啊!爹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官,无法护他周全啊。” 她点头称是,虽说她不知道费老爷的忧心从何而来,可朝中之事素来深不可测,让她也隐隐添了几分担忧。 回到穆家时,穆衍书还未回来,她惦记着费老爷的嘱咐,便径直去书房等他。那里还是老样子,书案上堆着不少穆衍书正在审阅的书稿,可以想见他日常的工作有多忙碌。 第83页 费悠悠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索性坐在书案前翻起了书稿。诗集、时文,尽是些她不感兴趣的内容,忽然一页眼熟的字迹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口一窒,慢慢抽出那叠书稿再三确认。她果然没有认错,这分明是她的书稿!可是这书稿明明还没完稿,怎么会被送到穆衍书这里?! 她回想起何先生古怪的举动,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猜测。她恼火地扯了扯头髮,事情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穆衍书才进家,就听到丁长安禀报,夫人在书房里等他。 “夫人进去多久了?”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是没有记错,“那叠书稿”他并未收起。 丁长安想了一下答道:“约莫半个时辰了。” 穆衍书应了一声,快步往书房走去。半个时辰啊……他心里默念,眼瞳轻缩了一下。 书房里的烛火微微跳动,在窗上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穆衍书没有迟疑,轻扣几下房门后推门而入。端坐在书案前的女子抬起眼来,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他眼角的余光已瞥到桌上摊开的书稿,拜字迹所赐,“那叠书稿”实在太好辨认。他将心思都藏在沉稳的神色之下,让人捉摸不透。 费悠悠拿眼瞪着他,眼里冒着微微火光。穆衍书如常模样,跨步走近她。终究还是费悠悠沉不住气,口气不善地说道:“相公,这是什么?”怕穆衍书看不清,她还特地举起那叠书稿走到他跟前。 “书坊里收来的稿子,我见内容有趣,便拿回来看看。”穆衍书面不改色的答道,见她头上髮簪歪斜,还伸手轻轻地扶了扶。 费悠悠原本的满腔怒火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乱,她狠了狠心,继续直指要害:“你极少看小说的,况且…还是这种没深度的言情小说。”没深度几个字她说得含煳,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不过这是事实。 穆衍书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继续淡淡说道:“以前不看而已,如今翻了翻,觉得也甚是有趣。” “有趣?哪里有趣了?”她斜睨穆衍书一眼,她写的明明是正剧,而且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哪来的有趣? 面对质疑,穆衍书倒是不紧不慢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开口说道:“这对男女主角有话不好好说,偏要弄得满城风雨。这其中的曲折离奇,我已笑过好几回了。” 这可不就是她小说里的狗血情节,没想到穆衍书还真看了。她不自觉的脸皮泛红,此时再回想那些情节,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唔……主角那是有苦衷的。”她语气放软,试图为主角挽回一点颜面。 “就算真有苦衷,以主角的身份来说,这设定也不合理。”穆衍书毫不客气,一本正经地点出她的小说里的毛病。 她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就又听他说道:“再者,这情节也有些漏洞,主角既然已知身边有奸细,为何没有半点动作?难不成是在等死吗?” 被穆衍书这么一说,她哑口无言,原本高涨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就差抢回手稿好好修改一番了。 她刚想再挣扎一番,却忽然反应过来,她和穆衍书要谈的,好像不是此事吧! 第49章 意外 费悠悠深唿吸一口,撇过头去,幽幽地说道:“这小说是好是坏,又不干我的事,你何必对我说……” 穆衍书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而后说道:“我还当你会有些兴趣。” “没、我没兴趣。”她继续嘴硬,急着否认。 穆衍书目不转睛地盯了她一会,温声道:“既然如此……”接着便向她伸出一只手掌。 “嗯?”她呆了呆,视线在那只摊开的手掌和穆衍书的脸之间来回切换。 见她半天没有动作,穆衍书只得直言道:“该把书稿还给我了吧!” “哦。”她下意识地乖乖递上书稿,却在穆衍书触到的剎那停了下来。那份书稿被两人各执一端,僵在当下。 她眯眼看向穆衍书,“既然这书稿不合相公心意,还拿回去做什么?”她吃不准穆衍书到底知道了多少,更不敢再让书稿落到穆衍书手里,以免被看出什么破绽。 “虽然有缺陷,可也不是无药可救。若是这作者愿意,木容堂愿意等他。”穆衍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你的意思是?”她不太明白“等她”的含义。 “等他的笔力有所提升,木容堂可以考虑出版。”穆衍书的语气和缓,明明是在拒绝她,听起来却含着温度。 即使不是无情的拒绝,她的心底还是有些失落,果然在穆衍书看来,这小说不值得出版。她也说不清这份失落,到底是因为小说出版无望,还是因为没得到穆衍书的肯定。 穆衍书眼见她小脸一垮,连她握着书稿的手都不自觉地往下垂了垂。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来木容堂投稿的作者,十之八.九不能当即如愿。” 费悠悠心情低落的嗯了一声。 “这些人之中,十之五六就此不再提笔,可他们若是坚持下去,或许也有出头的一日。只不过,多数人放弃的太早。” 第84页 她双唇微讶,穆衍书这是在安慰人么?虽说这话有那么些宽慰的作用,也让她的心底重燃希望,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两人的手还分别握着书稿的一端,此时的书稿已经微微皱起。 费悠悠有些心疼地盯着那些皱褶,毕竟都是自己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手稿。她一面悄悄施力,一面想拨开穆衍书扣住书稿的手指。没想到对方也握得同样紧,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她皱了皱眉头,左手腕却忽然被穆衍书的右手轻轻扣住。 “夫人,这是木容堂收来的手稿。”穆衍书有意“提醒”她这书稿的归属。 她不甘心地看了穆衍书一眼,紧抿双唇不言语,也并未如穆衍书所愿放手。可惜她这点力气,对局势的影响实在是微乎其微。眼看书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连忙加大了手上的暗劲。 穆衍书微微皱眉,直言道:“这罗纹宣纸可经不起你我这般拉扯……” 岂料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唰啦”一声,书稿瞬间撕裂成了两半! 费悠悠根本毫无准备,她的思路还在停留在穆衍书说的那句话上,什么叫“经不起拉扯”?! 突然之间与她僵持的力量被抽走,她顿时失去平衡,勐地向后倒去。双手只来得及挥舞两下,却根本无法挽救她即将摔倒的命运! “啊!”她的尖叫声来得太晚,都快要后背着地了,才喊了出来。 唔……意料之外的结果,她的后背并没有着地,脸却撞上了一具结实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响。萦绕在鼻间的气息她很熟悉,是穆衍书身上淡淡的书墨味。 她惊魂未定,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撞疼了?”穆衍书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也许是她吓得头脑不清醒了,这语气听起来像是满满的关切,生怕她真摔着了。 穆衍书一手托背,一手揽腰,小心地将费悠悠护在身边。方才的事情太突然,他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就立刻伸手就来捞人。好在他动作迅速,赶在人着地之前护住了大半。 费悠悠缓缓回过神来,小口地喘着气。谢天谢地,她没落得个后脑着地的下场,否则这会她就该哭得惊天动地了。 她想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正紧紧勾着穆衍书,右手则拽着穆衍书的衣襟不放。两人这会的姿势……颇为暧昧。 她顾不上发烫的脸颊,忙松了右手,可是被她拽着的衣襟已皱的不成样子。她略带歉意的用手抚了抚,想要恢復原本平整的模样。 “别动……”原本揽着她腰的手快速上移,正好扣住她不安分的右手。 “衣服皱了。”她急着抬起脸,为自己辩解一下。 穆衍书没有应声,只是低头深深看她一眼,她甚至能感到对方浅浅的鼻息。原本她还想再补充几句,可一对上穆衍书的眼神,心里就不自觉的慌张起来。 穆衍书松开她的右手,双臂用力将她一把抱起,这才起身重新放下她。 她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仿佛七魂六魄此时重新归位,大脑也总算恢復了清醒。她首先在思考的问题是:这散落一地的纸片……真的是她的书稿么?! 她的双眸眨也不眨,心跳好像也在见到纸片的剎那停止了。 穆衍书俯身拾起一张纸片,那是某一张书稿的一半,仅仅是一半而已。他温声宽慰道:“这不碍事,回头让人再誊一份便是。” 费悠悠的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穆衍书在说什么。她缓缓蹲下,将脚边的几张书稿收拢在手里。 她之前隔几日就交一批稿子,因而从未在书稿上做任何标记。此时看着手中的书稿欲哭无泪,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哪跟哪了! 穆衍书见她缩成一团,手里抱着一叠纸片,身子似乎在微微发颤,半晌没有其他动静。他有些不放心地在费悠悠身边蹲下,提出建议:“书稿都在屋里,不如我和你一同将它们拼起来?可好?” 他的提议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穆衍书脸色微变,果断地扶住她的双肩,稍稍用力将她转向自己。 一张小脸此时梨花带雨,泪水正顺着眼角往下流,吧嗒吧嗒落在地上。穆衍书刚想为她擦去眼泪,就听到她哇地一声痛哭出来! 这也不是穆衍书第一次看见费悠悠哭了,可是每次见她泪涕横流的痛哭模样,都让自己心肝微颤。这种哭法他只在七八岁的孩童身上见过,至于大人,那是万万没见过的。 “好了好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词穷,除了这不痛不痒的安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费悠悠。穆衍书嘆了口气,轻轻扣住她的后脑,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泣。 痛哭渐渐变成抽泣,而后又变成阵阵吸气声。 穆衍书等她情绪稍缓,才扶她起身,“你可有感觉好一些?” “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断断续续地说道,继续一抽一抽的唿吸。 “书稿撕了,重新誊写便是,不必哭得这么伤心。”穆衍书的表情稍缓,在她耳边低语。 她胡乱抹了把泪,委屈巴巴地说道:“这可是好几个月的成果,就这么一下,变成了一堆碎纸……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拼完……” 第85页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完结的书稿,这会不知何时才能恢復原貌,她忍不住又抽泣几声。 “这书稿我也看过,还印象深刻,两人一起拼或许还能快一些。”穆衍书一副平常语气。 费悠悠抬起有些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穆衍书,小心确认道:“你愿意帮我一起拼?” 她很快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同时还附送了一个令她安心的浅笑。她心跳忽快,忙不迭错开眼神,蹲地捡起了散落的书稿。很快,她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帮忙的身影。 经过两人的一番努力,书稿总算是收拢成一堆,放在了桌上。 “你当真不要休息一会吗?”穆衍书皱眉看着她。 她用力摇摇头,一心只想着快点将稿子拼好。 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穆衍书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取来一叠新纸和一些浆煳,亲自为她演示如何将书稿復原。 “……只需将旧书稿如此贴上即可。”他将刚刚粘好的那页书稿交到费悠悠手里。 “嗯!”她欣喜的点点头,经过穆衍书这番操作,撕碎的书稿又能起死回生了。 “那我们快开始吧!”她对着穆衍书微笑说道,湿润的眼里带着细碎莹光。穆衍书顿了顿,而后才移开自己的目光,点头答应。 这几十章的内容,近百页的书稿,要整理起来着实不易。 “唔,这个应该是男女主角初遇的部分……”费悠悠自言自语道,想将书稿归到左侧。 穆衍书却从她手中接过那一小片碎纸,仔细看了看说道:“应该不是初遇,而是两人原地相逢时的场景。” 她嘴巴微涨,讶道:“你……怎么可能比我还清楚?我可是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忙一把捂住了嘴巴。 穆衍书轻笑一声,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怎么不说了?你不是好奇,自己写的小说怎么还不如我这个读者清楚么?”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此时的心情用惊讶不足以表达,该用震惊才是。 第50章 费家传统 穆衍书似乎经过认真回忆,答道:“从我拿到小说梗概时,便知道了。” 费悠悠瞪大眼睛,回想起数月以前,穆衍书确实手里拿着她写的梗概。她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呢!其实那个时候,穆衍书就已经知道了么?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你是怎么猜到的?” 穆衍书没有停下手中黏贴的动作,好整以暇地说道:“不必猜,我手头恰好有你的笔迹,一对比便知。”他一副平常语气,却把费悠悠震的七荤八素。 怎么可能?自从她认清现实,知道自己的书法上不了台面,就开始刻意避短,从未在外人面前留下半点墨迹。眼下穆衍书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见过?她才不信! 她的嘴巴仍是保持半张的模样,双眸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怀疑的眼神。穆衍书仔细地看她一眼,直接起身走到书架旁,从匣子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 她一把接了过来,等她看清纸上的内容,一双小手顿时抖得很厉害。 那页纸是费小弟的画作,至于画的是鸟还是鹅,反正她始终没看出来。偏偏费小弟当时还缠着她,非要她为画作题字。她迫于无奈,只好在上面随手写了几个字。 明明她特定嘱咐了费小弟,“千万”收好别被其他人看到。可是万万没想到,这画作落到了穆衍书手里,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居然从小孩子手里骗东西! 她恶狠狠地瞪了穆衍书一眼,对他的行为颇为不齿。 对方倒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从容地开口道:“这是瑾恩小弟亲自送给我的,说他画的是荷花鸳鸯图,而你,题了字。” 穆衍书的话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从来不知道费家居然有专坑自己人的传统!上一回是费夫人将自己的画像送给穆衍书,这回轮到费小弟了……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在心里暗暗决定:下次再回娘家时,一定得给费小弟多带几本经史书册,而且是最难的那种! “夫人若是看好了,这画我便要收起来了。”穆衍书伸手来取画,还不忘补上一句,“毕竟瑾恩特地嘱咐过我,这画只能给家里人看,千万别被其他人看到。” 他这话绝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费悠悠咬了咬牙,看来她要好好给费小弟上一课:就算他的姐夫勉强算是“家里人”,也是当中最坏的那一个! **** “唔……”费悠悠懒懒地翻了个身,一掌拍在了柔软的垫子上。她意识不清地摸了一把,勐地睁开了眼,她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来的? 脑中仅存的记忆告诉她,上一刻她还和穆衍书一起在书房里拼书稿啊!她环顾四周,书房还是那个书房,只是此时天已大亮,穆衍书不见了踪影。 她从小床上挪下来,回到书案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粘好的书稿,以及穆衍书的留言。 “竟然全部拼好了?”她微微吃惊,也不知这花了穆衍书多少时间。她翻了翻那叠书稿,除了比之前厚了许多,全无其他问题。 第86页 她伸手抚上书稿,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它们带走。穆衍书已经知道她的作者身份了,她面皮薄,出版不了便自惭形秽;若是出版了,她又怕是受益于穆夫人的名头。 左右为难之下,她不如拿回书稿,不再在木容堂投稿了。毕竟这都城的书坊少说也有几十家,大不了她一家一家试过去,或许也能遇上慧眼识“珠”的收书先生呢! **** 木容堂里,此时正一片热闹景象,看书购书的客人络绎不绝,几位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相比前堂的热闹,后堂却是一片沉寂。孟老闆带着几位管事,各个一脸严肃地阅读着手中的契书。 李管事立于一旁,向着众人说道:“闻翰堂的诸位,若是对契书没有其他疑问,还请孟老闆早做决定,穆老闆稍后就会从分店回来。” 此言一出,闻翰堂的几人互换了一下眼色,最终齐齐看向孟老闆和孟如嘉。这最终拍板,还得孟家人说了算啊。 “不如诸位讨论一下,若有结果了,随时唤我。”李管事知趣地先行退下,将整间屋子让给闻翰堂的人。 房门才刚关上,其中最年轻的管事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老爷,依我看,这契书咱们吃亏了啊。凭什么木容堂拿走我们的其他生意,却只把这佛书印刻分给我们。难道要我们专营这一条分支不成?” 年轻管事的语气颇为不忿,可他等来的却是其他人的沉默。 好一会才有另一人接着说道:“也不全是吃亏,若是合併了木容堂在这一块的生意,至少咱们能成为佛书印刻中最大的书坊。这……至少顾全了闻翰堂的面子。” 其他几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如今闻翰堂的困境摆在眼前,他们的想法不得不愈加务实。与其被其他书坊吞得一干二净,不如偏安一隅,守好佛书这一分支,还能在民间搏得些美名。 孟如嘉缓缓说道:“我觉得,这是闻翰堂活下去的最后机会了。”不过是短短几日,她就从人生的高处落入了低谷,眼看下方就是深渊,此时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个机会了。 年轻管事眼神一暗,本想反驳些什么,可看了看孟如嘉的脸色,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孟老闆嘆了口气,点点头道:“闻翰堂落入今日的境地,是孟某失职,承蒙不弃,在此谢过诸位!我已决定与木容堂签下契书,若是愿意留下,我自然感激不尽,想要另谋高就的,我也会送上薄礼一份。” 几位管事忙与孟老闆客气一番,既有留下的,也有要出走的。 等到穆衍书从分店回来,就见李管事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穆爷,孟家答应了!” 像是早有预料,穆衍书不似李管事那般兴奋,只是露出些许浅笑。这不过是他与卓一朗正面对上的开场罢了,之后才是真正的较量。 既然孟家已经答应,契书的签订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不出半个时辰,两家书坊就已将纸面上的事情办成。接下去便是双方要将说好的生意交到对方手中。 不过契书已成,双方皆是松了一口气,至于之后的事情反倒没那么心急,相约明日再做交接。 闻翰堂的管事们纷纷先行告退,唯独孟氏父女还在。孟如嘉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孟老闆便慢腾腾地起身往外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穆衍书面色一冷,正欲离开,却被孟如嘉喊住。 “穆老闆!你不要误会,我只说几句话就走。”孟如嘉咬了咬下唇,见穆衍书停下脚步,赶紧继续说道:“多谢你……救闻翰堂于水火之中。” “孟小姐不必客气,此事与我们双方有利,无需道谢。”穆衍书站得远远的,负手于身后。 孟如嘉垂眸说道:“我知道我爹曾提过些不合情理的要求,让你为难了……此番我是来道歉的,还请穆老闆……” 可惜她话未说完,就被穆衍书轻咳一声止住了。只听穆衍书淡淡说道:“孟小姐放心,孟老闆的要求并未让我有半分为难,因为我的答案不曾动摇过。” 孟如嘉怔了怔,过了一会才领会穆衍书的意思。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送孟小姐出去吧!想必孟老闆还在等你。”穆衍书边说边往房门走去。 “穆夫人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孟如嘉赶在穆衍书开门前,终于问出了在嘴边萦绕多时的问题。她左手的指甲抵到右手的虎口,微微有些疼。 穆衍书的脚步只略有停顿,接着仍是打开房门,任凉风扑面而来。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徐说道:“这秋风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没了秋风,这秋季也算不得秋季了。孟小姐慢走。” 孟如嘉双手一松,原本艷丽的面容此时一片灰败。她快步走出房门,不敢再做停留。秋风吹起她的衣角,让她的大脑清醒了一些,这样的傻事她只会做一次,之后定不会再犯。 **** “啪!”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原本站在那里的男子立马跪了下来。 “同兴,是不是我不摔了这茶盏,你就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卓一朗面色阴沉,斜睨地上跪着的男子。 “爷!是小的疏忽了,实在是没想到,穆衍书竟然拿佛书生意与闻翰堂交换!”被唤做同兴的男子身上冒着阵阵冷汗,却一动也不敢动。 第87页 卓一朗冷哼一声,“如此重要的决定,你的人手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签下契书?” 他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布局,该安插的人手也早就安插进去了。偏偏在这要紧关头,一点都没派上用场,真是一群废物! 同兴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声向卓一朗打保票:“爷您放心,我定会找他们好好教训一番,今日的错……绝不会再犯了!” “最好是这样,否则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卓一朗的声音低沉,在同兴听来,更是威胁性十足。 第51章 抄书先生 一樵斋的后堂里,一名雕版师傅正举着自己的新雕成的书版,向卓一朗进行讲解。 “卓爷,您瞧这里,这刀功细緻入微,只有这样方可将人物的形态表现的淋漓尽致啊!”雕版师傅一脸的骄傲,这可是他苦心钻研了半年才新掌握的技术。恐怕放眼天下,都没有比他还厉害的雕版技艺了吧! 卓一朗脸上的不屑一闪而逝,他将书版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口说道:“还算有些新意,同兴,你让王管事安排人印出来看看。” “多谢卓爷赏识!”雕版师傅心头一喜,听说只要过了卓一朗这关,就能拿到一樵斋给的一大笔赏银。若是之后能将自己留在书坊做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卓一朗悠哉地啜了口茶,向守在一旁的同兴使了个眼色。同兴立即会意,将沉浸在喜悦中的雕版师傅带了下去。 “同兴,这是第几个了?”卓一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爷,这是今日第七个了。”同兴毕恭毕敬地答道,“方才伙计说,还有一位刻工在外面等着,爷要见一见吗?” 卓一朗长出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眼下他正在坊间放出风声,不论是雕版、印刷、装订、纸墨,任一工种的特长者,均可来一樵斋自荐。不管自荐成功与否,一樵斋都会给予一笔数目不小的赏银,其中优秀者还能留在一樵斋做事,那工钱自然也是丰厚得很。 一时之间,各家书坊的师傅们都蠢蠢欲动,刚开始还偷偷摸摸地来,生怕被现在的东家发现。不过这几日,来应徵的师傅愈来愈多,来自哪家书坊也都直言不讳了。以至于这会来的师傅想要展示一番,都得在一樵斋里等上一会,才有机会见到卓老闆。 趁着伙计去带人的间隙,卓一朗将同兴招到身边,沉声问道:“来应徵的师傅里,可有木容堂的人?” 同兴迟疑了一会,才如实回道:“没有……都是其他书坊的,还没碰上木容堂来的师傅。” 卓一朗轻哼一声,没想到木容堂的师傅们倒是挺傲气。他此番下了血本,自然不是为了招来那些阿猫阿狗,还不是为了吸引木容堂的人。结果该来的没来,他自然心里不痛快。 同兴知道他的意思,忙垂头说道:“爷,想必是木容堂管束甚严,抑或是传话的人没怎么往木容堂去。我这就命人再放点风声出去,保证能引来木容堂的人!” 卓一朗向他点点头,“去吧去吧!若是木容堂来了人,哪怕多给些银子也无妨。” 同兴领命,立即着手去办,他要确保木容堂的师傅们,人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 清风茶馆里,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公子正低头喝茶,他身旁站着的青年却是一脸的愁云惨澹,双手不安的搓来搓去。 “长安,你够了!你这样真的很影响我喝茶啊!”费悠悠不悦地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所谓年轻公子正是她乔装打扮的。 丁长安苦着一张脸,刚开了个口:“夫……”后面的字就被费悠悠用眼睛瞪了回去。 “爷……”丁长安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咱们早点走吧!你这幅样子,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后果他真的不敢想,反正若是让穆爷知道了,首当其冲要遭殃的还不就是他! “嘘,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费悠悠压低声音。她真后悔,若是早一点熘出门,就不会在临出门前被丁长安撞了个正着。这傢伙就像个牛皮糖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丁长安也在后悔莫及,他要是假装没认出夫人,那么这会他也不用捨命陪夫人,一路上提心弔胆了。都怪自己这张破嘴,喊什么喊! 茶楼的伙计吭哧吭哧地上楼,向她禀告,身后还紧跟着一名男子。“这位小爷,您等的人来了。” 费悠悠连忙放下茶盏,迫不及待地招招手,“好,快让他过来。” 伙计侧过身去,让身后的男子走上前来。只见那人一身青色长衫,身形略显清瘦,不太起眼。可出人意料的却是,他有一副俊雅的好相貌。 费悠悠有些傻眼,李管事给她推荐人时,明明说的是位中年书生啊,看着不该是这么年轻才是。况且李管事说了,此人才华出众,可惜仕途不顺,偏偏还爱酒好赌,眼下只能以抄书为生。可眼前这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哪里像是“落魄的风流才子”了? “请问,你是唐廉士唐公子?”费悠悠不敢确定。 那位公子轻掬一躬,应道:“在下并不是唐公子,不过在下自少时起就跟随唐公子习字。今日师傅突发疾病,因而由我代师傅前来领命。” 第88页 费悠悠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说法,“原来如此,那公子如何称唿?” “在下姓周,名于易。” “周公子请坐吧!唐公子可有和你说过我的任务?” 周于易颔首应道:“自然,师傅说公子手头有一本书稿,要由我们代为抄写。” “确实,我手头的书稿,唔……字迹不佳,又有些残破,所以想请抄书先生代为抄写。都说唐公子书法极佳,既然周公子师从他,可否请周公子写几个字我看看?”她这还是第一次僱佣人,毫无经验。好在抄书先生最重要的就是字迹了,不如就让他现场写几个字看看。 周于易似乎也很习惯这种场面,拿来纸笔后便立即写了几句诗,拿给她过目。 “字迹清晰端正,还极富美感。李管事的推荐果然不错!”她看着手中的纸片眉开眼笑,这周公子的书法确实优美,暂且不说内容,这一页书法光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她对此极为满意,当下就决定把书稿交给周于易。 她郑重地将书稿放到周于易面前,认真地嘱咐道:“周公子,抄书一事就拜託你了!”说完还学人家郑重地抱了抱拳。 周于易对她的举动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復如常,“费公子客气了,交稿日在八日后,届时我会在此茶楼将书稿交给公子。”语毕他随手翻开书稿扫了一眼,看到里面字迹的剎那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见他又赶紧往下翻了几页。 “周公子?这书稿有什么问题吗?”她有些心虚地问道。 周于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无事……只是这交稿日恐怕要往后延上两天。” 费悠悠一想到十日后,她就能拿着书稿去各家书坊投稿了,心里就欢欣不已。虽然她面上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轻快的语调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感受:“好好好,那我不耽误周公子了,周公子快去吧!” 周于易连杯热茶都没喝上,就被费悠悠催着快走,好在他也没有计较,淡淡点头向她告辞。 “你拿给周公子的是什么书稿啊?”丁长安趁着没人,好奇地发问。 “秘密~”她心情甚好,不过除了已经知情的穆衍书,自己作者的身份是绝对不能再暴露给其他人了。 丁长安撇撇嘴,决定今夜就要去穆爷那里打打“小报告”了。 **** 自从木容堂与闻翰堂合作之后,穆衍书手头要交接的事情陡增。闻翰堂虽然是百年老店,可不论是帐目还是书目,远不如木容堂清晰有序。光是整理这些记帐,就累坏了木容堂的众人了。 天色已晚,可木容堂里还是烛火通明,几位管事带着伙计,还在清点闻翰堂的存书。 “陈大哥,嫂子的病好些了没?”稍微得了点空,一名伙计轻声问陈言。 陈家嫂子病了多时的消息在木容堂的伙计间悄悄传开,平日里陈言就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书坊里人缘甚好。得知他的夫人得病,不少伙计都很上心,既有推荐医馆的,也有送上偏方的。什么都没有的,也会口头上关心几句。 陈言原本忙碌的双手顿了顿,而后客气地微笑道:“多谢关心,如今遇上了一位名医,病情已有所好转。”语毕又继续做手上的事情。 伙计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他兴致不高,只好识趣的退下,不敢再打扰他。 陈言虽然手上仍在动作,心却飘到病榻上的夫人身上。天气越发寒冷,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面色泛青,原本握着书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这间屋子的管事们忙着清点书册,隔壁屋子里的穆衍书则在为承接官刻的印量而谋划。与他先前的推测一致,如今被推荐到国子监的书坊除了木容堂,还有一樵斋。 相比于一樵斋的财大气粗,木容堂的优点还是在印刻质量本身。凡是印书的主要环节,木容堂都有过人的实力,最终的成品质量也是远高过其他书坊。 只是穆衍书眼下担忧的,并非是成品质量,更多的则是朝中的形势。原本各方势力还算平衡的朝堂,随着关贵妃的介入,已是暗潮涌动了。 这关贵妃近年来颇为受宠,又为皇上诞下爱子,无形中已成为后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偏偏她还是不愿安分之人,近来朝堂上的几件大事,都与她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而一樵斋,据说与关贵妃也有那么些千丝万缕的联繫。一樵斋赶在国子监最终决定前入局,这说明他们正是打算拿下承刻之事。这让穆衍书,乃至木容堂都颇有压力。 “一樵斋……”穆衍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添了几分打算。他招来李管事,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穆爷,您这是说真的?”李管事对他的交代难得出现了疑惑。 “是,你就按我吩咐的去做吧!”穆衍书一脸严肃,果断回应道。 虽然穆爷的交代有点特别,可他向来相信穆衍书的判断,于是用力地点点头,转身就安排人手准备去了。 第52章 探病 秋意正浓,本该是赏枫喝茶、弄琴听曲的好时节,可费悠悠却没有这份闲情逸緻,一大早她就忙着帮白总管清点库房里积存的物品。看着最后一个箱子被抬进库房,她长舒一口气。 第89页 先前白总管也偶尔会喊她参与打理一些府中事务,这阵子次数越发频繁了。她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有条不紊,也算有了不小的进步。 “夫人。”有人在不远处喊她,费悠悠一扭头就看见花白头髮的白总管向自己走来。 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白总管快走了几步便有些气喘,顺了顺气后才说道:“有劳夫人了,眼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要劳烦夫人。” 她以为又是哪里的东西需要整理,没想到白总管想请她去探望陈言表哥的夫人。陈嫂子久病不愈,同为女人,或许她能多宽慰几句。 费悠悠皱了皱眉,成亲时就听说穆家曾有新媳妇被刁难到抹泪,说的就是陈嫂子。之后她与陈嫂子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位柔柔弱弱的女子。 她心里同情陈嫂子的遭遇,陈表哥又是木容堂的老编辑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望一下。无需白总管多言,她自觉接下了这个任务。 白总管亲自带她挑了些补品和布料,一併放上了马车,又交代了几句陈家的情况,才放心放她离开。可马车才刚驶出穆家不远,就停了下来。她与秋红纳闷地相看一眼,忽然有人掀开了车帘。 她惊讶地对上一双冷静的墨眸,原来是穆衍书?“我与你一起去陈家,可好?” 她哪有拒绝的理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随着穆衍书上车,原本坐在费悠悠身旁的秋红则悄无声息地挤到了马车前头,与赶车的丁长安并排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丁长安用低到只有秋红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赌几个月?” 秋红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换来丁长安赞许的眼神……如今穆家的下人里,除了燕红这个憨丫头,恐怕人人都已下注了。 费悠悠攥着手中的帕子,穆衍书这阵子忙着书坊的事,她有几天没怎么见到人了。 如今一思及书坊,她就不自觉地联想到孟如嘉和闻翰堂。虽说她只听到两家书坊合作的消息,还没听到其他“喜讯”。可她心头上就像悬了把利剑,不知何时会陡然落下,对她重重一击。 “你怎么突然来了?不去书坊么?”她心里好奇,这个时辰穆衍书不是应该已经在书坊了么? “书坊晚些再去,先去看望下陈家。”穆衍书答道,注视了她一会开口问道:“你把书稿拿回去了?” 费悠悠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穆衍书说的是她写的手稿,她坦诚答道:“我拿回去了,既然木容堂收不了此书,我拿到别的书坊去试试。” 穆衍书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一点复杂,不过语气如常:“你可以找李管事……” 她心里一沉,借木容堂的力出版她的书,一点也不光彩,万一落得个卖不出去的下场,她岂不是要被啪啪打脸。 “不用不用。”她打断穆衍书的话,连连摆手,笃定地说道:“我不打算依靠木容堂的力量,出版这种事,我可不想走后门。” 她这么全无保留地袒露心迹,穆衍书却是轻笑一声:“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想说让李管事推荐几家合适的书坊,免得你找错了门路。” “啊?”她尴尬地撇过脸去,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脸皮略略有些红了。 穆衍书装作没看出她在脸红,继续说道:“如今都城里的书坊竞争愈发激烈,关门大吉或是被吞併的书坊层出不穷。你要找书坊出版,得谨慎地寻一家。”他的语调不疾不徐,但足以让人信服。 费悠悠哦了一声,算是收下他的好意,看来自己还是得去一次书坊,找李管事帮忙。 陈家与穆家相距不算远,马车很快就到了陈家门口。穆衍书先下了车,又伸手来扶她。她像往常一样下了马车,不想脚下一歪,还好有穆衍书的长臂拉住了她,才免于摔倒的窘态。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陈家前面这条路竟是坑坑洼洼,极不平整。再看陈家大门,她又是一愣,怎么陈家住的是这么破落的宅子? 她不由得转向穆衍书,见对方面色如常,才确定她真的没有走错。 她像个孩子似的凑上前去,小声问道:“表哥家怎么……”话未说完,她的手忽然被穆衍书轻轻捏了下,害她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穆少爷来啦!”陈家的僕妇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两人往屋里请。 穆衍书向对方微笑点头,手也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牵着她往里走。 费悠悠抿着唇,两眼瞪着牵着自己的大掌。虽说大婚前傅嬷嬷教的妇德她不认同,可说过的礼仪她倒是还记得,眼下他们这么牵着手,实在是不合礼数吧? 她暗暗想抽回手,不过穆衍书似乎全然不觉,仍是我行我素地握着她的手,掌下传来阵阵暖意。她一时贪恋这温度,终究还是没有强行抽回手。 跟在后面的丁长安与秋红看在眼里,也暗暗吃惊。丁长安趁人不备小声嘀咕道:“要不咱们回去重新下注吧!改成半个月?” 陈家的宅子门面破旧,可里头还是看得出往日的兴盛。不仅格局规整,就连普通的门窗都雕龙画凤,颇有种没落贵人的感觉。 越靠近陈嫂子的屋子,药味越浓重,带他们进来的僕妇请他们留在花厅,自己则进里屋禀报。不多时又出来请费悠悠入内,而穆衍书则被挡在了外面。 第90页 来之前白总管就交代费悠悠陈家规矩多,千万小心行事。这会突然要她独自一人进屋,她没来由的心里一慌,看向穆衍书。 穆衍书沖她点点头,眉眼间带着柔软的情绪。她来不及细想,略微安心的跟着僕妇入了里屋。浓重的药味熏得她有些头晕,屏风后面隐隐显现出一个瘦弱的身子。 陈嫂子已坐直身子在等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她本想走近了说话,可僕妇给她备的凳子与床几乎隔着一米远,她只好这么远远地坐下,拘谨的向陈嫂子问安。 陈嫂子久病成医,反倒先安慰起她来,说自己的病情已有好转之势,不必挂心。 费悠悠闻言暗暗松一口气,看陈嫂子精神确实不错,自然为对方高兴,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忽然听到陈嫂子笑着说道:“弟妹是有福之人,穆表弟待你真好,听说方才都是牵着手进来的。” 费悠悠一时语塞,她还以为带路的僕妇什么都没看到,原来人家都看在眼里。她的脸有些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看穿了什么秘密。 陈嫂子见她一脸的不自在,赶忙解释道:“弟妹别多心,只是我家相公常提及穆表弟对弟妹极好,今日又有下人亲眼见证,我心中感慨,绝无其他意思。” “表哥也这么说?”费悠悠惊讶地抬眼,陈表哥一点都不像是会闲聊这些话的人啊…… 陈嫂子急于化解尴尬,一五一十地说道:“是啊,自从弟妹进了门,穆表弟回家的时间就多了许多,以往忙碌的时候,他可是长期以书坊为家的。” 她心中一怔,自己还真不了解穆衍书以往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感觉好像回到了孟如嘉戳穿穆衍书不吃甜食的那天。 见她不吭声,陈嫂子只好打破安静,继续柔声说道:“我听相公说,穆表弟如今还常常带你上书坊,还能让你在他屋里待着呢。” 这话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是在穆衍书的屋里坐坐,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她不解地问道:“他的屋子不能待吗?” 陈嫂子没想到她毫不知情,脸色微变,吞吞吐吐道:“唔,穆表弟似乎……不喜欢与人同屋。” 这番回答非但没有打消费悠悠心中的疑惑,反倒勾起了她的好奇,显然陈嫂子有话瞒着她。 她作势低垂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进穆家以来,家中也没个可以说话的姐妹嫂嫂,嫂子若是再不对我说,恐怕我一辈子也不知情了。” 虽然她原意是做戏,想从陈嫂子口中套出原委。可这话说出口时,她真的心中泛酸。许多关于穆衍书的事情,她都无从得知,反倒是旁人个个比她清楚。 “不是我不说,只是这是穆表弟的痛处,我不敢随便提。” 陈嫂子着急辩解,见她一副要落泪的模样,有些慌了神,顿了顿才下定决心似的长嘆一声,“确实不该瞒你……当年舅舅是在书坊的屋子里被害的,从那以后,穆表弟有很长时间不能与人共处一室,直到这几年才有所好转。可在书坊里,他的屋子还是少有人待,尤其是……女子。” 听陈嫂子说明了原委,她的唿吸却越发乱了,她只知道穆衍书的爹十年前过世,却没想到是遭人杀害。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兇手可有抓到?” 陈嫂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抓到了,那女子实在不算聪明,没几日就被官府逮了。” “女子?!”她惊讶到屏息。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嫂子索性一咬牙把话说完,“是一名女画师,原本舅舅赏识她,招她进书坊做事。岂料她贪慕钱财,受其他书坊主指使,藉机往舅舅的茶水里投毒。” 如今只要想起此事,陈嫂子都为穆家感到可惜。好在穆衍书接手了书坊,又在几年间将书坊打理得蒸蒸日上,重新支撑起穆家。 费悠悠还沉浸在陈嫂子的话带来的震惊中,原本脑中支离破碎的信息彼此相连,让她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穆衍书年少时突兀的弃政从商、丁长安一直以来对她的提防、李管事在屋里见着她时的惊讶…… 她掌心微微出汗,找了个理由向陈嫂子告辞,疾步向花厅走去。 穆衍书正坐在花厅里等她。 第53章 探病归来(上) 穆衍书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厅里,僕妇立于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他一向知道陈家遵守旧礼,自己作为男子自然不可能见到卧床的女主人。可听闻费悠悠要来探病,他却神使鬼差地跟了过来。如今干坐枯等,也算是预料中的自作自受了。 探病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久,正当他无聊到端起茶盏摆弄时,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 抬眼就见到费悠悠向自己走来,穆衍书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起身。他还从未在费悠悠的脸上见过眼前这般复杂的表情,若是他没看错,似乎带着一种怜惜。 怜惜?对他?真是莫名其妙…… 他轻皱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见到眼前一如往常的穆衍书,费悠悠的双眼却蓦然发热。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复杂的心情,或许既有对穆衍书少时遭遇的怜惜,又因为穆衍书从未当面和她说过心事而有些懊恼。 第91页 这些情绪夹杂在一起,若不是陈家的下人在场,她真想抱抱穆衍书,分一些温暖给他。 加上陈嫂子那些羡慕的话语,又让她不由得猜想,这是不是代表穆衍书待她与旁人不同呢? 她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许发紧:“陈嫂子已在康復了,我们今日就不多打扰了。” 这话没什么问题,可语气却有些古怪。穆衍书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确实没找到受了委屈的迹象,这才点头向一旁的僕妇示意。 僕妇像先前一样在前面带路,不等穆衍书反应,她就主动牵了牵穆衍书的手。 穆衍书诧异地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了握她的小手。虽然视线已经从她的脸上移开,可嘴角不自觉的泛起浅笑,眼底也有些许不为人知的情绪。 回到马车上,秋红依旧坐上前座,把车厢留给他们。 “你与陈嫂子聊了什么?”穆衍书温声问道,他有强烈的直觉,费悠悠此番变化与方才里屋的对话有不小的关系。 “没什么,只是些家长里短。”她摇摇头,并不打算如实相告。十年前的阴影,她一点也不想从自己嘴里再说一次,怕会勾起穆衍书伤感的回忆。 穆衍书没有追问,只是用目光锁住眼前的人。很快马车就回到了穆家附近,街道上熟悉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穆衍书掀开帘子的一角看了眼,忽然嘴角带笑,“我们下车吃点东西吧?” 这个提议有些突然,不过费悠悠还是跟着穆衍书下了马车,随着他往穆家对面的店面走去。 不过等她看清穆衍书的目的地,脚步便越发缓慢,因为他们正走向张婶子家的粥铺……先前粥铺里的记忆全部涌现出来,她的脸皮在微微发热。 张婶子远远看见穆衍书,像以往一样热情地招唿道:“穆老闆,快里面坐。” 穆衍书微笑点头,却不得不停下脚步,等一等他身后磨磨蹭蹭的女子。 “怎么了?” “就快中午了,要不我们吃些别的吧?就不喝粥了。”她扯出个笑脸,在心里默默对张婶子说了声抱歉。 第54章 探病归来(下) 她的身子缩了缩,尽量贴在穆衍书身后,以免被张婶子看清。 穆衍书眯眼看了看身后缩了水的小人儿,温声说道:“你才刚探望了病人,最好吃得清淡些,以免过了病气。” 费悠悠抿了抿唇,一时无话反驳,只好慢吞吞地跟在穆衍书身后,低着头往里走。 此时粥铺里的人并不算多,穆衍书挑了张靠里的小桌坐下。 “穆老闆,你有好一阵子没来光顾我这小店了。”张婶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一边麻利地擦了擦桌子,一边想趁机看看穆夫人长得何等模样。“穆夫人这是第一次来我这小店吧!不知道夫人想喝什么粥?” 可惜费悠悠的头一直压得低低的,除了那莹白的皮肤,这眉眼生得如何,张婶子始终未见真貌,心里难免遗憾。 费悠悠自然也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过她是万万不可抬头的!若让张婶子认出自己,那场面怕是极为尴尬,毕竟她当初可是口无禁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呢……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细细的声音回张婶子:“我和他一样。”张婶子不觉有异,立刻爽快应道:“好好,那就是两碗肉粥了。” 穆衍书闻言却是眉头微抬,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等张婶子一走开,她马上暗暗松一口气,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要露馅了。 “怎么了?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拘谨。”穆衍书淡淡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调侃的味道? “哪有……我不怎么在外吃饭,不习惯罢了。”她假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话音刚落,张婶子就端了粥过来,她又迅速低下了头,并且清清楚楚地听到穆衍书发出了一声轻笑。 肉粥香气扑鼻,纵使是眼前这般场景,也依然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她大人有大量,不打算和穆衍书计较了,而是专心喝起了肉粥。 不过安稳喝粥的时间没过多久,张婶子又端着一盘小食走了过来,“穆老闆,这盘小菜是我自己做的,您尝尝。” 费悠悠正准备故技重施,忽然一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她用余光小心地瞥了一眼,原来是穆衍书挪了挪座位,挨着她近了一些,却也恰好为她挡住了旁人打量的目光。 “多谢。”穆衍书客气答道,“我们今日就喝粥,婶子不必费心了。” 有了穆衍书开口,他们总算可以安安静静的喝粥了。 临了要出粥铺时,费悠悠担心被张婶子撞见,不自觉地躲到了穆衍书的身后,想借着他高大的身材挡一挡。她一副心思都在张婶子身上,完全没注意到一个毛毛躁躁的男孩正冲进粥铺。 等她发现一个黑影向自己袭来时,已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撞上,一只长臂敏捷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让她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裙角被擦身而过的孩子带得飞起,不过人却是安然无恙。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唿一声,张婶子也被吓了一大跳,一把抓住撞进铺子里的儿子。 第92页 “你没事吧?”穆衍书的声音沉沉传来,她的耳朵正贴在对方的胸腔上,听到的音色与平时不同,似乎……温柔了许多。 她摇了摇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正在穆衍书身上蹭了两下。 费悠悠细软的头髮轻轻抚过穆衍书的下巴,让他觉得一阵痒意,好像被拨过的琴弦,震颤后却余音不止。 “穆老闆、穆夫人,真是对不住啊……”张婶子拧着自家儿子的耳朵,上前来赔罪。 费悠悠往旁边挪了挪,脱离了原本的怀抱。穆衍书觉得身边一空,让他莫名地皱起了眉头。 “无妨。”费悠悠侧过脸来向张婶子点头示意,不敢多做停留,拉了拉穆衍书的袖口,快步离开了粥铺。 虽然没看到穆夫人的全貌,可就算是半张侧脸,也看得出是姿色上佳的美人,难怪穆老闆护得紧。张婶子对自己得判断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就去找隔壁得李大姐八卦几句。 一进穆家的大门,费悠悠立即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穆衍书见她门里门外两重天,嘴角泛起微笑:“怎么今日在粥铺里如此紧张?难道是着女装和男装的差别?” 话虽然没有挑明,可言下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美眸一瞪,心里闪过唯一的念头:穆衍书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试探性地问出了口,双眼盯着穆衍书。 “茶楼相见后,我便知道了。”穆衍书边说边踱步向前。 她的俏脸瞬间僵住,原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其实早就被穆衍书识破了,偏偏这人还狡猾地不露痕迹,让她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想到类似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她的眼里就有微微火光冒出。 “那你为何从未提起?”她恼道。 穆衍书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和方才爽快的回答不同,这会穆衍书却是半天没有吭声。 迟迟等不到穆衍书的回答,她有些不甘心,索性挡在穆衍书面前,相对而立。穆衍书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直到站在穆衍书面前,她才觉得有些后悔,两人之间身高的差距,害她的气势瞬间弱了两丈。 她直觉地想往后退两步,却忽地被穆衍书的一双长臂圈在了身前。甚至她的腰窝都能清晰的感受到穆衍书掌下的温度,这温度还一路伸到了她的脸上,让她的双颊发热。 她的手本能地挡在两人中间,撑出了一段距离。局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已无力思考,只剩下一双大眼还在眨呀眨。 穆衍书却好像很满意两人此时的状态,温声回道:“你喜欢如何打扮,都由你便是了。” 她唿吸一窒,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在烧,穆衍书答了什么她已经不在意了,“你快放手……其他人都看着呢。”她声音很低,穆衍书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确定?”穆衍书的嘴角勾起,眼里染上了笑意。 她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穆衍书指的是什么,只知道圈在她身后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她向左右扫了一眼,明明进门时还看到几个家丁正在打扫院子,眼下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的面皮僵了僵,什么时候穆家的下人们都学会见机行事了? “也许有人在偷看呢,光天化日之下……”她有些语塞,一时举不出罪状。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样?”穆衍书假装不知道她的窘态,居然还故意问她,“难道我在自己家中,还不能和夫人面对面说话吗?” 她哑口无言,这话听着没错,仔细一想却全无道理,谁会像他这样,在院子里贴着这么近说话?她“防守”的样子颇为狼狈,明知穆衍书是胡搅蛮缠,却又无计可施。她红着脸说道:“你先松手,我们再好好说话。” “我觉得眼下就挺好,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穆衍书看着她不断发红的面色,忍不住逗她。 穆衍书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弯起的样子让费悠悠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个词——笑里藏刀! “夫人怎么不说了?” 这还让她怎么说,她的脑子热得像一团浆煳,根本理不出个思绪。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你欺负人!” 她这话才说出口,就感到身后的双臂正慢慢松开。心里的感觉不像是她以为的轻松,她没有细想,往后退了几步。 还没等她再开口,就有人影从侧门闪了进来。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穆衍书放开自己,是因为那句话,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旁人。 来的是穆衍书的随从,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以后,只见穆衍书皱了皱眉,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去备车吧!” 离开了穆衍书的双臂,她的眼耳才重新活跃起来。看样子,又有事情找上了穆衍书。 “书坊里有事,我过去看看。”穆衍书没有立即跟着随从离开,而是认真地对着她交代了一句,好像还在等着她回应。 她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只胡乱嗯了一声,目送对方的背影离开。四下无人时,她悄悄摸了摸仍在发热的脸颊,说不清她和穆衍书之间,到底是谁先变了呢? 第93页 **** 木容堂的管事们正齐聚一堂,等着穆衍书的到来。有人着急、有人淡定,不时有人低语交谈。 穆衍书一踏进议事厅,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一路上李良已向他说明了情况,眼下只扫视一圈,他已心中有数。 李管事代表众人先开了口:“爷,如今一樵斋的手都已伸到木容堂来了,您看我们要如何应对才是?” 这阵子一樵斋都在重金挖角,刚开始各家书坊还不以为意,毕竟新书坊有如此操作也算不得稀奇事。 可一樵斋的重金可与别家不同,价码高到令人咋舌。不少书坊最好的雕工、印工等工匠都已被一樵斋收入囊中。这可让都城的书坊炸开了锅,书坊主们人心惶惶,不得不死守着书坊里的优秀工匠,绝不让一樵斋来撬自家的根基。 木容堂作为都城中首屈一指的书坊,自然逃不过一樵斋的挖角。只不过穆衍书一向善待手下的工匠,没有人轻易答应。不过在抵挡了几波攻势后,终究有几名工匠委婉地提出,若是木容堂不涨工钱,他们怕是要另择良枝了。 李管事在木容堂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赶忙请穆衍书主持局面。只是除了出钱留人,李管事还真想不出其他法子,心里正忐忑不安。 第55章 风雨欲来 穆衍书往位置上一坐,众人纷纷看向他,等着他来拿主意。不料他却是话锋一转,“李管事,上回我交代你的事,你可办妥了?” 李管事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小声确认道:“穆爷,您说的可是马车?都已经按您吩咐发出去了。” 其他管事面面相觑,什么马车?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人正欲发话,只听穆衍书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若是有工匠师傅想去一樵斋试试,你们就把工钱结了,随他们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没听错吧?穆爷真要这么轻易的放工匠们走? “穆爷,这可开不得玩笑!这些工匠皆是木容堂培养多年的能人,岂能让一樵斋得了便宜!”一名管事难以置信地低叫。 穆衍书平静地看了那人一眼,只淡淡问了一句:“今日我给他们涨工钱,暂且能留住人。若是明日一樵斋再抬一抬价,我们又当如何?” 那名管事愣了愣,紧抿着嘴不再说话了。说起家底,木容堂再怎么样厉害,也比不上身为南方巨富的卓家。真要靠涨工钱留人,那可绝对是个无底洞!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众管事,这会也都陷入沉思。虽然对于此事的看法各不相同,可关于卓家,他们还是有共识的:和卓家拼钱?那一定是疯了! “因工钱离开的工匠,若不是缺钱,就是贪名逐利,都不是木容堂能留得住的。不如和和气气地放他们离开,对双方皆有利。”穆衍书扫了一眼众人微变的脸色,接着说道,“至于人手空缺,诸位不必担心,消不了几日就有人来补上。” 穆衍书说的如此笃定,让焦躁的管事们渐渐安静下来,虽然不知道穆爷是如何大变活人的,可他的话向来毫无差错。 待众人离开之后,李管事单独留了下来,即使穆爷做了安排,他仍心有不安。 “穆爷,您让我安排的马车,就是去接新来的工匠吗?他们……能顶得上吗?”李管事的心还没完全放下,毕竟要离开的可是资深的工匠师傅,绝不是随便一个学徒能顶得上的。 穆衍书微微颔首道:“你放心,他们的技艺绝不在几位师傅之下。” 木容堂的印刻工艺精益求精,还能逐步提升,靠的不止是明面上的工匠,背后还有穆衍书不断栽培的新秀。 只是这些新秀他向来是逐个安排进书坊,别人还以为木容堂运气极佳,时不时能招到个天资聪颖的新学徒。谁又会知道,这背后皆是他的精心安排。 虽然李管事松了一口气,可穆衍书的面色却越发严肃。一樵斋一再主动出击,此番还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一味的防守只会拖累他的计划,看来他得重新布局才能博得生机。 **** “夫人?”燕红忍不住用手在费悠悠面前晃了晃,夫人今日不对劲啊?坐在桌前只手托腮许久,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活跃。 而且明明天气已经转凉了,夫人怎么还两颊泛红?燕红担忧地看着她,就差拿手摸摸她是不是发烧了? 她忽然问道:“我坐了多久?” “快一个时辰了。”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脑子里尽是早些时候和穆衍书相处的点滴,越是想忘掉,却想起越多的细节。 燕红向她小声提议道:“夫人,要不我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吧?” 她用力摇摇头,光是回忆起院子里的事情,就足够她脸红耳热了,恐怕她这阵子都没勇气再去院子里了! 她好不容易平復了一些心绪,才能冷静下来思考两人之间的变化。 最近他们俩确实是多牵了那么几次手,有穆衍书主动,好像也有她主动的……不对不对,除了牵手,好像还多了些身体接触,虽然穆衍书多半是为了救她……即使这样,她的唿吸仍是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她混乱的思绪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像雷击一般呆住:在与穆衍书的相处中,她除了脸红心跳,居然一点排斥的感觉都没有! 第94页 她顿时头皮发麻,完了完了……她有多久没想起东鸣寺的铜钟了?不是因为在穆家能吃好喝好,而是因为这里有他啊…… 身子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穆衍书又是怎么想的?到底是要对她这个便宜夫人下手了,还是也有那么些真情实意? 她吞吞吐吐地开口:“燕红,你说若是有一件事,背后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答案可能让人欢喜,也可能很伤人。若是蒙在鼓里,也能一世无忧,可若是非要知道,后果则难以预料。你说该如何是好?” 燕红蹙起秀眉,诚恳答道:“夫人把我说煳涂了,奴婢只知道,若是在意的事情,奴婢肯定会当面问个清楚。” 燕红的话简单又直接,却让费悠悠怔了好一会。她看着燕红朴实的脸蛋,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可真是实在。” 她低头沉吟片刻,忽然微笑着抬头,认真地对着燕红说道:“我不想等了,你让丁长安帮我备车吧!我要去书坊一趟。” 虽然燕红不知道夫人等的是什么,不过她仍是用力地点点头,立即跑腿去了。 马车一路向着书坊驶去,费悠悠独自坐在车里,心里反覆拟着说辞。若是穆衍书在忙,她就远远看他一眼就好;可若是他得空了,她就想好好问一问,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那个问题…… 马车缓缓在书坊门口停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反覆数次,才以泰然自若的模样下了车。 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突然跑到她跟前,规矩地行了个礼,“穆夫人,我家小姐请你上茶楼一聚。” 她正在努力回想丫鬟口中的小姐是谁,只见丫鬟指了指对面茶楼的二楼。她顺着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孟如嘉在向她点头。 她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摆出来的轻松表情荡然无存。 “穆夫人,请吧!”那小丫鬟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却颇为老成,好像笃定她肯定会跟自己上楼似的。 她莫名其妙地来了气,撇过头去说道:“我正要进书坊找我家相公呢,孟小姐有什么事,可以到书坊里找我。”说完抬脚就要往书坊里走。 那丫鬟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紧跟上她,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说道:“穆夫人不与我家小姐见面,难道是怕知道真相吗?” 费悠悠的脚步勐然顿住,真相?关于什么的真相?她还想去找穆衍书问个清楚,这边孟如嘉却有一个主动送上门的“真相”。 她一时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看楼上的孟如嘉。孟如嘉的目光正紧紧地锁在她身上,眼神颇为复杂。 小丫鬟趁着她犹豫,快速说道:“穆夫人,我们选在木容堂对面的茶楼,就是想请你放心。我们家小姐确实有话要对你说,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她斜睨小丫鬟一眼,她倒真没想过孟如嘉会对自己做什么,纯粹是对孟如嘉要说什么感到好奇。她低头沉思片刻,最终还是踏进了茶楼,她就是想知道,孟如嘉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丁长安停好马车,就看见夫人往对面茶楼走,刚要上前问个清楚,却被一个小丫鬟制止住了,“夫人她们有些女人家的事情要谈,你就不要跟上了。” 丁长安瞪了瞪对方,又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好怏怏地退回到书坊里,小心盯着楼上的动静。 茶楼的雅座里只有孟如嘉坐着等她,她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孟如嘉了。此次一看才发觉对方似乎消瘦了不少,原本艷丽的面容,竟有几分憔悴。是因为闻翰堂的事吗?还是因为穆衍书? “孟小姐,你邀我上来,究竟所为何事?”她故作镇定地问道。 “我……”孟如嘉有些迟疑,没有看向她,反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面色不改,沉稳地说道:“小姐,此事与穆夫人关系密切,您就直说了吧!” 费悠悠的心跳快了半拍,孟如嘉能有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除了穆衍书,她实在想不出她们两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关联。 孟如嘉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此事本不该由我开口,可衍书他……迟迟不对你说,我只好……” 不等孟如嘉把话说完,费悠悠就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如嘉没料到她是这等反应,惊了一下,就连立于一旁的小丫鬟都不由得侧目看她。 “若是孟小姐想说,穆衍书与你有私情,那就不必浪费口舌了,我会亲自问他。”明明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可她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冷静,一句话就把孟如嘉堵得哑口无言。 见孟如嘉面色发青,她也不再多说,起身要走。又是方才的小丫鬟挡在了她的面前。 “穆夫人何必着急,我家小姐还有几句话,不如你听完再走。”小丫鬟的话一字一顿,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晰。 孟如嘉像回过神来一般,在她身后嘆气:“你何必为难衍书呢?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 “我偏要他自己开口!”她明明没什么底气,却硬要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好难、真的好难、难到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她轻轻吸气,小心地不让其他人发现。 第95页 她听到孟如嘉幽幽地说道:“你是官家千金,他自然不捨得撕破脸,可也不能至我们孟家的脸面于不顾。若是你真不愿意见我进门,我会另外置办房产,住在外面。” 这话说得真心委屈,堂堂孟大小姐居然甘心做外室,费悠悠咬着牙不吭声。 “你也不要怨他,他对你已经够好了。你要写书,他不仅随你写,还破例收入木容堂,是你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一定是天气太凉,才将她的身子冻得打颤。孟如嘉口中的这些事,若不是穆衍书,她还真不知道有谁知情。这是不是代表了穆衍书与孟如嘉之间,真有她所不知道的关系…… 她不敢再往下想,把拳头藏在袖子里,沉声说道:“孟小姐有这等时间劝我,不如多去劝劝穆衍书。他的决定,我别无二话。” “你此话当真?”孟如嘉的声音忽然变调,却让她鼻头一酸。明明是假想过的事情,真的事到临头了,她依然不能好好应付。 她冷漠地嗯了一声,快步走下楼梯。这会不再有小丫鬟拦住她,她一口气沖回马车,对着赶过来的丁长安语气艰涩说道:“回家……” 丁长安着急地看看茶楼,看看马车,又看了看书坊,咬了咬牙上了马车。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先护送夫人安全回家要紧。 茶楼里,孟如嘉丝毫没有喜色,反而颓然坐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喃喃自语道:“我这么做……是不是做错了?” 小丫鬟冷眼旁观,走近了几步说道:“孟小姐,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此事若是成了,你就可以嫁给穆老闆,圆了你的念想。就算不成,咱们卓爷也会依约让出几笔生意给闻翰堂。说到底,不论结果如何,你可都是赢家啊!” 孟如嘉依旧垂着头,心有戚戚道:“我这幅样子,还有什么脸面进穆家……” 小丫头轻哼一声,“难怪卓爷让我跟着你,他算得一点没错,孟小姐果然摇摆不定。”语毕她弯下腰,附在孟如嘉耳边说道:“卓爷让我提醒你,孟家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这最后的翻身机会,你可别再错过。” 小丫鬟咧嘴笑了笑,那模样和卓一朗何其相似,让孟如嘉看得心肝发颤。 第56章 摊牌 丁长安小心翼翼地跟在费悠悠身后,观察着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妙啊…… 他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夫人?您在茶楼见了谁呀?”他认不出那个面生的小丫鬟,又没看到茶楼里的人影,实在是想不出夫人遇上了什么事,以致于心情急转直下。 费悠悠没有应声,只管蒙头往前走。 孟如嘉的话像刺一般戳在她心上,她打从心底不愿相信,可对方知道的事情却又让她的信心连连溃败。她不免觉得心灰意冷,明明是她和穆衍书之间的秘密,却连孟如嘉都知道了…… “夫人?要不然我这就去找穆爷,让他出面帮帮你?”丁长安笃定她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准备转身就去搬救兵。 她沉声说道:“不许去!”找穆衍书当面对峙吗?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只怕这会对着穆衍书,她会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长安为难地看着她,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这事你别管了。”她敷衍地说了一句,心事重重地回了正院。 **** 茶楼里发生的事,坐在书坊里的穆衍书浑然不知。因为一樵斋的争锋相对,他不得不拨出精力谨慎处理,哪怕只是一步走错,都有满盘皆输的风险。 直到李管事来催他回去,穆衍书才发现天早已黑了。从纷繁复杂的公事中脱身出来,他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他的眼底不自觉地染上笑意。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还是又在写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说? 回到穆家时,早已过了晚饭时间,趁着厨房在为他准备餐食的空档,穆衍书特意去了趟正院。让他失望的是,才这个时辰,里屋就已一片漆黑,只有下人的房里还透着亮光。 “爷,夫人早就休息了。”当值的丫鬟向他解释道。 穆衍书的眉头微皱:“这么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丫鬟不知道他是生气了还是在自言自语,犹犹豫豫地问道:“爷,要奴婢叫醒夫人吗?” 他立即做出个制止的手势,向里屋深深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一大清早,费悠悠就从秋红的口中,得知了昨晚穆衍书来过的事实。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檯前,慢吞吞地梳着一头长髮,没有任何回应。 门外传来下人们给穆衍书问安的声音,她一时心情不稳,生生梳断了几根长发。脚步声越近,她的唿吸就越发混乱。 昨夜她已细细想过,孟如嘉的话是真是假,她无从判断。与其憋在心里独自伤感,不如索性向穆衍书摊牌,反正这结局她不是没设想过。大不了就是她自己回费家,相信以费氏夫妇的为人,定是会收留她的。 可即使想好了后路,她却依然惴惴不安地不敢开口。相比于人的去处,真正阻碍她问出口的,其实是心的去处。 她心里清楚,什么镇定自若、豁达大度,都不过是假象而已。她发自内心地害怕听到那个真实的答案,若是穆衍书对她其实无情…… 第96页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想撇去扰她心智的念头,一想到那个答案,她便觉得双眼发热,心头泛酸。眼下她这副患得患失的心态,早已不像以往的她了。 秋红一见穆衍书进门,立刻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借着端水的由头退出房去,将房门轻轻合上。 穆衍书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昨夜怎么早早休息了?身体不适吗?”只是这问话却没等到她如往常一般的回应。 她的唿吸有些急促,瞥到铜镜里穆衍书的模样,虽然五官模煳不清,但隐约可见他的视线全然落在自己身上。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穆衍书拧紧了眉头,又走近了一步,“夫人?” 费悠悠终于起身看向穆衍书,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臂长,彼此的面貌都看得一清二楚。 细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穆衍书这般严肃的神色了。 初识穆衍书的时候,虽然他时常摆出一副商人的和气面孔。可一旦说完那些圆滑的套话,就会回到眼前这般严肃的模样,这也难怪书坊的伙计暗地里要说他“冷”了。 她心里一紧,勉强自己压下飘远的思绪,可原本想好的说辞却卡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 穆衍书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将她微微变换的表情尽收眼底。确认了费悠悠不是身体有恙,他绷紧的俊容才有一丝丝的放松。 但转瞬间,他的黑眸又添上一抹疑虑,既然人没事,那么眼前的不对劲究竟又是为了何事? 费悠悠悄悄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半晌才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说道:“穆衍书,你实话实话,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是个挂着穆夫人名头的女人?” 穆衍书原本微眯的双眼张大许多,眼里闪过一丝无法忽视的诧异。 她没怎么见过穆衍书惊讶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猜想,这是不是就已经是他表示惊讶的极限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穆衍书声音低沉,不答反问。 她踌躇片刻,顶着穆衍书的灼灼目光,正欲开口,敲门声却不是时候的响起。 “穆爷,书坊的人说有要事相商。”这声音出自穆衍书的随从,伴着粗重的喘气声,似乎很是着急。 费悠悠的脸垮了垮,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恐怕下一瞬,穆衍书就会飞奔出去了吧! 出乎她的意料,穆衍书竟然只是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怕穆衍书是一时恍惚没听见,只好小声提醒道:“那个……书坊的人找你。”她想说的当然也是“大事”,可和书坊的事比起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穆爷?”门外的人想必十分着急,得不到他的明确答覆便迟迟不愿离开。 穆衍书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待我回来后,定会给你一个答案。”语毕他又顿了顿,这才快步走出屋子。 门外的李良一见他现身,忙低头说道:“打扰穆爷了,实在是书坊那边……” “走吧!” 凉风袭面,吹起穆衍书的衣角,他缓缓垂下眼睑,唇畔泛起一阵冷意。 **** 书坊的前堂一如往常,而后堂里众管事也都忙忙碌碌,与平日无异。 李良只说李管事派人急着找他,却对具体何事一无所知。穆衍书心里一沉,恐怕事情相当棘手,而且不可外泄,否则李管事不会对李良都只字不提。 果然如他所料,李管事所说的要事,确实不同寻常。 “穆爷,您看这书,从雕版到用纸用墨,仿得是一模一样,价格却低了三成。” 李管事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谁会做这等无聊的事?木容堂出版的书册品质极高,意味着背后的成本也不低。这仿书做到眼前的程度,再售以这般的价格,分明是不赚钱的买卖。若是印量又低,那更是要赔本了。 穆衍书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慢慢翻起这本书,“李管事,你是说,目前就发现这一本仿书?” “是啊,这书是一名梁城的伙计带在身上的,恰好被一名管事看到。明明这书是咱们五年前所出,可这伙计拿的却是一本新书,令人生疑啊。” 穆衍书点点头,何止是这一点,梁城向来不在木容堂的生意范围内,能在梁城出现此书,实在古怪。 他快速翻阅了几页书,又翻到书的封面看了看,突然开口道:“李管事,你将我们的原书拿来我看看。” 李管事连声答应,不一会就找出这本《天狐传》放到了穆衍书面前。只见穆衍书迅速比对两本书册,面色越发铁青。 李管事似乎也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忐忑问道:“穆爷,怎么了?” 穆衍书一掌盖在了书册上,咬牙说道:“这仿书的内容与原书不同,看来是有人借着我们的书,夹带私货了……” 此言一出,李管事大惊失色,结结巴巴说道:“穆爷,我……我来看看。” 穆衍书将两本书推给李管事,提醒道:“你看看最后三章。” 李管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比对起来,随着内容的深入,他的面色也越发惨白。 这志怪小说原本说的只是一名书生偶遇狐妖,不过是个小情小爱的故事而已。可这仿书的最后三章,却是内容大改,不仅提到朝廷之中的权势斗争,甚至还写了太子的种种不堪。 第97页 李管事面无血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木容堂就要大祸临头了。 “穆爷……这要如何是好?” “暗中查探,找出幕后黑手。”穆衍书的眼瞳隐隐含有煞气,离朝廷决定哪家书坊承接官刻的日子渐近,此时出了这等事,无疑是要彻底毁掉木容堂的机会。即使他有能力将此事撇清关系,恐怕也早已错过最佳时机。 他果然还是太过心软,没有先下手为强,如今竟然让人暗地里动了黑手。他眼神冷冽,盯着那本仿书,恐怕这回要查的不仅是外人,就连书坊内部也不容忽视。 第57章 答案 孟如嘉一踏进木容堂,立即引来在场众人的侧目。这阵子她时常进出木容堂,先前尚可说是为了书坊的合作,可随着合作已然稳定,她便没有再来的必要了。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是不满不屑,也有人疑惑、惋惜。 孟如嘉的眼神闪烁,假装无视众人的目光,陪在她身边的依然是那个少年老成的新丫鬟。 听到伙计来报,穆衍书眼也未抬,淡声说道:“让她去找其他管事。” “穆老闆都还不知道我找你何事呢。”孟如嘉的声音自门外幽幽传来,连伙计都来不及阻挡,就径直进了门。 穆衍书挥手让伙计先行离开,冷冷开口道:“孟小姐找在下何事?我记得书坊的合作已经交接清楚了。” 孟如嘉的眼神一暗,若不是身边有人盯着,她恨不得转头就走,眼前她只好压下这念头说道:“我听闻一樵斋正在四处挖角,连木容堂都被挖走了好几个工匠师傅。我今日来,就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的。” 穆衍书提着笔的手停了停,依旧没有看孟如嘉,问道:“哦?不知道孟小姐有何良策?” 工匠的事情他已做好安排,也就是这一两日,便能陆续进入木容堂。不过此事他已下了封口令,包括孟如嘉在内的外人自然是一无所知,还以为他正为此事发愁呢。 见穆衍书有所回应,孟如嘉暗暗松口气,上前几步说道:“我们孟家手上,有好几名签了死契的工匠,这都是一樵斋挖不走的人。若是木容堂需要,我可以……把他们都送来。” 孟家喜欢与工匠签死契的事,穆衍书早有耳闻。不过主动送上工匠,无疑会伤了孟家的根基,若是他没有之前那一手安排,此时还真得感恩孟家伸出的援手。 可惜他和孟如嘉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提出这等好事,背后必有要求。他懒得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孟小姐这么做,想换些什么?” 孟如嘉没料到他这般直接,一时接不上话来。一旁的丫鬟瞥了眼孟如嘉,直接开口道:“穆老闆,我家小姐一听说木容堂遇到危机,立即前来相助。若不是心繫于你,她又何必费心呢?” 穆衍书将视线移到此人身上,与其四目相对。他的面容偏冷,一般的丫鬟只敢在他身后嘀嘀咕咕,像这样直视自己的倒是罕见。 小丫鬟见无人接话,又径直往下说:“我若是你,绝不会辜负我家小姐。” 穆衍书眼有厉色,扫了一眼表情古怪的孟如嘉。她的样子既不是害羞,也没有期冀,反倒是处处透着不安。他缓缓出言道:“我以为,我已经和孟小姐说的很清楚了。” 孟如嘉一脸的难堪,穆衍书的言下之意她当然听得懂,可谁又知道她如今骑虎难下的处境! 岂料穆衍书突然话锋一转:“没想到孟小姐还能不计前嫌,主动相助,在下要替木容堂多谢孟小姐了。” 这转变让孟如嘉一怔,而小丫鬟则面露喜色。 “不过此事还需小心商讨,在下可否与孟小姐单独说话?”穆衍书和气说道,这般好脸色孟如嘉已是许久没有看到了。小丫鬟犹豫了一下,才勉强行礼告退,临走时不忘给孟如嘉一个暗示的眼神。 待人一走,穆衍书淡淡说道:“孟小姐,你何时有了这么个伶俐的丫鬟?” 孟如嘉对上穆衍书满是不信任的眼神,知道他已起了疑心。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挣扎一番,“一个丫鬟你何必在意。” 穆衍书冷声道:“你真当我没看出来?若是我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木容堂早该关门了!” 孟如嘉顿时心下明了,看来自己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她喃喃说道:“她确实不是我的丫鬟,她是卓一朗的人。” 果然如此,穆衍书丝毫没有放松,而是眉头越皱越深。以前的孟如嘉虽然个性孤傲,但还算有些头脑,可自从闻翰堂出事后便一蹶不振,如今竟又轻信了卓一朗。 “我以为你吃了他一次亏,断不会再有第二次。他这回又许了你什么?让你几笔生意么?”短短几句话,穆衍书的脑中已闪过多种可能,只是始终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让他觉得颇为古怪。 孟如嘉苦笑一声,“你果然觉得我心中只有生意,恐怕你就不曾想过,卓一朗许我的是穆夫人的位置!” 话音刚落,就见穆衍书骤然起身,恼道:“你胡说什么?这岂是你们能染指的事!” 见他一脸震怒,孟如嘉反倒是一副早有预见的模样,“她果然没找你!卓一朗猜的一点没错。” 第98页 事到如今,孟如嘉也无藏着掖着的必要了,索性将卓一朗的计划和盘托出,“卓一朗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你与费小姐之间的秘事,要借我的口说给她听,藉此……坏了你们的关系。” “你当真这么做了?”穆衍书难得动怒,他凌厉的眼神吓得孟如嘉不敢与其对视,只能点头回应。 穆衍书蔑笑一声,道:“他是想让我分心,乘机对木容堂下手吗?” 孟如嘉心虚地瞥了眼穆衍书,懊恼自己被卓一朗天花乱坠的描绘迷了心智。她心底对穆衍书的情愫,还有对闻翰堂的责任,都被卓一朗拿捏得死死的。 穆衍书闭目片刻,他这会可以理解从昨夜和今早费悠悠的古怪举动了。再睁眼时,他的黑眸里满是煞气,“你是知道的,若是我真对闻翰堂出手,你们一样没有活路。不过眼下……我可以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 打发走了孟如嘉,穆衍书重新提起笔来,却始终落不下半个字。他铁青的面色逐渐柔化,原来除了书坊,他心里已经装了更重要的事。看来不把此事消除,他绝对无法安下心来。 穆衍书将手头的事交代下去,快步出了书坊。恰逢一名骑马的管事刚回来,他顺势接过缰绳一跃而上,快马加鞭奔走。留下看傻了眼的书坊众人还呆立在远处。 **** “夫人夫人,穆爷回来了,来正院找您呢。”秋红气喘吁吁地跑进厨房禀报。 费悠悠伸向小点心的手一顿,今日时辰还早,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说……在秋红和其他僕役一脸期盼的眼神中,她只好抱着那盘点心,慢吞吞地踱回了正院。 早上与穆衍书的对话还歷歷在目,这会再见面,该不会就是来回答她的问题吧?她不自觉地塞了块点心入口,心头无端涌上一股凄凉情绪,搞不好这是她在穆家吃的最后几块点心了。 还没走到房门口,她就隐约看到穆衍书的背影,颀长挺拔,正是她脑海中该有的样子。 光是听到脚步声,穆衍书就知道是她来了,转过身时正好瞧见她吞点心的动作。没有他担心的双眼挂泪,也并非一副愤恨表情,穆衍书的心头忽地一软,笑意顺着嘴角自然地流露出来。 而费悠悠就没有这般惬意心情了,一路走来,她的心情越发紧张,只能靠吃点心缓解一下压力。偏偏还被穆衍书撞了个正着,边走边吃的样子可不算雅观,她懊恼的用力擦了擦嘴角。 穆衍书的双唇漾笑,温声问道:“好吃吗?” 她未多想,直接连盘子一起送到穆衍书面前。直到对方伸出手,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甜的。”怕穆衍书没会意,她又认真地补了一句:“这点心是甜的。” 不过她的提醒并未阻止穆衍书继续拿起点心,双眼注视着她说道:“我想尝尝看,你喜欢的点心是何种味道。” 她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抖了下,若不是孟如嘉早先的那番话,让她怀疑起穆衍书的真心,否则方才那句话就是情话无疑了。可惜啊,这会她都分不清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了…… 她心里的万般情绪,都被尽力压在了平静的表情之下。她转身将盘子放到了桌上,假装镇定的声音问道:“今日这么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穆衍书状似随意地靠近她,“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与你说些话。” 果然来了!她脑中有一闪而过的逃跑念头,可对答案她又有无限渴望。矛盾之下,她小声的吸了吸气,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穆衍书:“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她的面前没有镜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的勉强。穆衍书都看在眼里,轻轻嘆了口气。 嘆气是什么意思?是要吐露真言的前奏吗?说出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穆夫人而已?她忽然心头大乱,有些不想听了。心里是这么想着,身体便下意识地作出反应。 穆衍书敏锐的感觉到她身子正微微后仰,双脚也在慢慢地往后挪。穆衍书单手将她的胳膊轻轻拉住,止住了她意欲逃跑的势头,有些微微恼火道:“你连一句话都没有听到,又想往哪里去?” 她双唇半张,实在找不出逃跑的藉口,总不能说她其实就是这么胆小,无力面对真相吧!她犹豫着,要不要用另一只手推开穆衍书。 第58章 无可替代 她还在摇摆不定,穆衍书已经将她拉近到自己身边,双手轻轻扶上她的双臂。 虽然已换上略厚的秋装,她却依然能感觉到穆衍书掌下传来的温度。她的身子一缩,穆衍书的手掌也随之收紧,看来是不打算给她遁走的机会。她索性认命地弃甲投降,对上穆衍书的双眸。 先前她总觉得穆衍书天生只有两幅脸孔,一副是商人脸,看着和气,实则警惕地保持着距离。还有一副便是眼前这张严肃脸,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不过她自己都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居然已经能分清他表情上的细小差别了。就好比此时此刻,穆衍书无波的表情下明显隐藏着些许火气。 气什么呢?要生气也该她先来啊! 抢在穆衍书之前,她故作镇定地开了口:“早上我问你的问题,这会你可以给我答覆了吧?” 第99页 “什么问题?” 她惊讶地张大眸子,这是在当场表演失忆吗?明明说过会给她一个答覆的。暂且不和他计较,她憋着气说道:“你是不是把我……当作挂名的夫人罢了?” 穆衍书这会倒是答得飞快:“这问题不对。” 她下意识地追问道:“哪里不对?” “应该是我问你,难道只想做个挂名夫人?”穆衍书的语气里颇有种埋怨她不上进的味道。 什么意思?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颠倒黑白。正欲反驳,穆衍书已经倾身向前,距离近到她的面上都能感到浅浅的鼻息。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的心意不够明显,还是你根本对我无意。”穆衍书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距离挨得这么近,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心上。 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自己有一种被抢了台词的感觉? “其实你肯问我,我求之不得,至少证明你心里还在意此事。”穆衍书见她呆立不动,手轻轻抚上她微红的脸颊,嘆了一口气道:“否则我真要怀疑,你嫁进穆家,不过是想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 她垂下眸子,先前还觉得是她的错觉,这会她可以确定了。她不打算让穆衍书知道,自己一开始确实抱着骗吃骗喝的念头,毕竟她甚至不是真的费小姐。可眼下,她已经越来越贪心了,贪心到想骗得一颗真心…… 穆衍书的视线细密地停在她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费悠悠的身子一僵,随后微微侧过脸去,左耳贴在了穆衍书的胸膛上。恰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好像有点快,如自己一样。 或许是发现穆衍书的紧张并不比自己少,她忽然心头好笑,厚着脸皮想穆衍书这会可没有资格笑话她了,否则她就当面戳穿他。 穆衍书觉察到怀里的人身子微颤,是在哭吗?还是在害怕?他不安地推开两人间的距离,捧起费悠悠的脸仔细查看。 他对上的是一双晶莹清亮的双眼,嘴角还有一丝来不及隐藏的笑意。 原本还在偷笑的费悠悠没想到自己被逮了个正着,脸上瞬间流露出错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掩饰,她的唇就被人覆上,有一只大掌轻轻扣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无路可退。 她的感官仿佛都失灵了,就连唿吸都停了下来。直到穆衍书再次将她拥进怀里,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屏息。眼下除了唿吸声,就只有鼻间闻到的书墨香,提醒着自己与穆衍书的距离。 这样的气氛很陌生,她还不太适应。她有些哆哆嗦嗦地推开穆衍书,脚底有些发虚,她顺势往旁边的花凳上坐下,这才稳住了自己要往下滑的尴尬。 她的脸颊一直在发热,好歹她也是穿越而来的,就连自己笔下的小说里,也不乏情情爱爱的桥段。偏偏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呆得像块木头……不对,还不如木头,而是站不住脚的藤蔓。 “脸怎么这么红?”穆衍书有些担忧地伸手抚上她的脸,却被她用手挡住。再和穆衍书有任何身体接触,恐怕她的脸红就真的不会好了。 “我没事。”她假装镇定自若,实则还在小心地调整唿吸。 穆衍书在她身旁坐下,方才那一吻于他而言,绝非他面上那般平静,难得的柔软情绪在他心里如潮水流动,流至四体百骸。再看向费悠悠时,他的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温柔。 费悠悠咬了咬下唇,她既没有开熘的能力,也忍受不住这无声的尴尬。只好主动打破这一屋子的安静,“我昨天见过孟小姐了。” 显然穆衍书已经知道了什么,对她的话没有丝毫的惊讶,而是问道:“哦?她和你说了什么?”穆衍书拉过她的手,将她的身子转到与自己面对面的程度,这才满意的看着她。 她死死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说……说了些我以为只有你知我知的事情。” 虽然她说的含蓄,可作为当事人,穆衍书心里应该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事。她小心看向穆衍书,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道行太浅,她从穆衍书的眼里没有读到太多的情绪,反倒隐约透着点担忧。 穆衍书微微扬眉,认真问道:“你信她的话吗?” 她撇了撇嘴,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她能说出我们俩之间的秘事,让我不得不信她。” 穆衍书闻言一脸正色,沉声道:“那不过是卓一朗耍的手段。” 费悠悠心头一惊,没有想到此事与卓一朗还有关系。难道说……这里头处处是算计? 穆衍书稍稍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让她的注意力重新聚回到自己身上。“孟如嘉被卓一朗蛊惑,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要破坏我们的关系,想让我分心。”他小心地隐去了一些不该让费悠悠多心的事。 “可是……”她心里还是无法抹去疑虑。自己写小说的事,不论是卓一朗还是孟如嘉,都不该知道才是啊。 “我会查清楚,此事究竟与谁有关。” 穆衍书的声音沉稳有力,让她渐渐安下心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用再担心孟如嘉随时会跳出来,顶替她的位置? 第100页 她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扭成一团,透露出她心中的纠结。 穆衍书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目光灼灼地说道:“你不必担心,没有谁能取代你。” 她回望一眼,心头又有点酸酸的了。 **** “没动静?”卓一朗斜睨一眼小丫鬟,语气颇有些不快。 “奴婢担心,孟小姐搞砸了此事。”说话的正是这段时间陪在孟如嘉身旁的丫鬟。 卓一朗轻哼一声,“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好心给她个机会,竟一点也不会把握。” “爷,那接下去……如何是好?” “你先继续盯着,孟如嘉不行就放弃她,横竖她只是个弃子,好戏还在后头呢。”卓一朗想想自己布好的局,心情略微转好。对付穆衍书,他的手段多了去了,只不过眼下真得加快下速度,否则就该错失良机了。 “你把同兴叫来,我有事吩咐他。”他的嘴角弯起,一双凤眼闪过狠戾。 **** 木容堂虽然同往日一般运作,可一股紧张的气氛却在书坊里悄然流动。几名资深的工匠师傅被一樵斋挖走了,管事们的面皮也绷的紧紧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算是整日嘻嘻哈哈的小伙计,这会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穆爷,人心有些不稳啊!”李管事皱着眉头,他从业多年,还从未碰到眼下这般紧张的状态。一樵斋可真是难缠的对手,明里暗里动了不少手脚。一些小书坊争不过,只好关门大吉,也有的索性卖给一樵斋,拿上丰厚的银两走人。 穆衍书点了点头,一樵斋处处设局,走到今日的局面,正是卓一朗他们的“精心”安排。正面槓上一樵斋,就怕搭上整个穆家,也比不过卓家的财大气粗。他唯一的机会,恐怕只有抓住卓一朗布局中的破绽了。 “仿书的事,查的如何了?” 李管事闻言眼里一暗,小心翼翼地回道:“已经让当年雕版的师傅核对过了,除了被人故意添加的那几章,其他的……还真是咱们书坊的雕版。”此事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已经销毁了的旧雕版,怎么又重现江湖了呢? “果然用的是我们的雕版。”早在穆衍书第一次见到仿书时,他就隐约认出仿书所用的雕版与木容堂原版的相似之处。仔细查看,还能发现些许缺角和模煳的地方,那正是雕版用旧了之后,在印刷上必然会出现的问题。 他交代李管事:“你好好盘点下库房里的雕版。至于仿书我会亲自去查,这些旧雕版是怎么流出去的。” “另外,书坊里怕是有卓家的人渗入,你我都得提防。” 李管事的脸皱成一团,他这个管事向来当得顺风顺水,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平平顺顺地干下去呢,没想到啊……真是流年不利! 第59章 茶楼 清风茶楼里,一身男装的费悠悠,正频频往楼下望去。今日她就可以拿到周公子为她重新抄写的书稿了,想想便有些激动。 无奈天公不作美,一早就下起了连绵细雨,害她心头突突直跳,生怕耽误了自己取书稿。 一身青衫的周公子正举着一把旧伞匆匆赶来,怀里抱着抄好的书稿。才刚上到二楼,就见费悠悠迫不及待的走向自己。 “周公子,你还好吧?”她客气问道,寻思着是不是让丁长安去给周公子买把新伞。这衣裳一半干一半湿的,看起来可不太妙。 周于易没有多言,将怀里的布包递给她,“费公子,你的书稿都在这里了。” 费悠悠眼前一亮,满心欢喜地接过布包,仔细翻阅手中的书稿。先前她还觉得自己的手稿虽然字丑了点,可胜在内容新奇。如今看到眼前这本书稿,她不得不承认,原来光是字美,就能吸引她多看几眼。 “这字写得真好。”她由衷地夸赞道。 “费公子过奖了。”周于易客气作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向丁长安点头示意,后者立即掏出一个钱袋送到周于易面前,“周公子,这是我家爷给您的工钱。” 周于易一点都没有文人的清高气性,只管大方的收下,“多谢费公子。” 费悠悠笑着摇摇头,喜孜孜地看着手里的书稿。直到丁长安轻咳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周公子还没离开? 她纳闷地开口:“周公子还有何事?” 周于易向她走近几步,道:“费公子手中这本书,构思倒是挺奇特的,不知道公子是打算送至书坊出版,还是自己收藏呢?” 她闻言眉开眼笑,虽然不算正儿八经的夸奖,可哪怕只有一个亮点被人发现,也够她开心一阵了。她语调轻快:“此书我是打算出版的,眼下正准备去寻合适的书坊呢。” 周公子点点头,坦言道:“在下平日里也写小说,有几个问题可否向费公子请教一番?” 她美目大张,想不到竟能遇上同行。说起来,她来了这么久都只是蒙头写稿,还从未有机会和同行交流。她笑眯眯地请人坐下:“周公子客气了,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 “穆爷,里面请。”茶楼伙计客气地将人请上二楼雅间,最外面那间已被一位年轻公子包下,伙计径直带人往里走。 第101页 穆衍书应了一声,脚步却逐渐放慢。他的耳力向来不错,虽然只是路过,不过雅间里传出的细小声音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早就找不见人影,原来是来了茶楼? “就这间吧!”他停下步子,指了指隔壁的雅间。 “这……”伙计愣了愣,满脸堆笑道:“爷,这屋子隔音效果不好,不如里面的雅间清净。” 穆衍书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无妨,我就要这间了。” 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伙计也没有阻拦的道理,赶紧将人请入屋内。 穆衍书背对着隔壁房间坐下,茶香裊裊,他却只拿着杯子把玩,整副心思反倒被隔壁的动静勾去了。 隔壁是两人对谈,其中一人是谁他心知肚明,可另外一个声音却陌生的很。虽然谈的内容只是围绕小说构思各抒己见,可这陆陆续续的笑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墙之隔的另一头,费悠悠丝毫没有察觉到隔壁雅间来了人,她与周公子正相谈甚欢。好久没有与人畅谈写作的事了,她的心情格外地好。 “周公子所言极是。”她连连点头,对周公子方才的批判深表贊同,“我也觉得如今的小说里情爱的描写太过夸张,倒失去了原本该有的韵味,不如周公子方才所说的动人。” 她的话倒让周于易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实在担不起称赞。他稍稍转移了一下话题:“费公子的书稿可有给哪家书坊的收书先生看过?” 说起这事,费悠悠的脸就不可避免地垮了垮。她何止是给收书先生看过,连书坊老闆都看过了……她讪讪说道:“送给木容堂的先生看过,不过……被拒稿了。” 周于易一脸惋惜,安慰她道:“木容堂素来要求严格,几年来也才出版了几本小说。费公子莫要灰心,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介绍其他书坊的收书先生给你。” “真的吗?”她内心的喜悦隐忍不住,眼角眉梢都带了笑,眼里也迸出光彩。 周于易看着眼前的笑脸,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他假装低头喝茶,用袖子挡一挡略微发热的脸。他心里微恼,自己这是什么毛病?竟然对着个小公子发呆。 丁长安在一旁忍不住轻哼一声,这周公子以为他是谁?夫人的书稿还需要他来推荐么?说来也怪穆爷太过严苛了,干嘛不收了手稿随便印几册,讨得夫人欢心也好啊,说不定早就可以搬回正院了呢! 丁长安自顾自地想着,不时露出讥诮的表情和哼哼声,就连周于易都注意到了。在场就他们三人,丁长安这态度是冲着谁去的,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原本和谐的气氛瞬间掉入冰点,就连费悠悠都觉察到了眼下尴尬的境地。 丁长安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周公子想必也心里不快。她为难地左右看看,决定先把丁长安支开,不让周公子难堪。 “咳,长安你辛苦一趟,去给周公子买把新伞吧!”她扬起一张天真笑脸,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丁长安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怏怏地起身买伞去了。 目送丁长安出门后,她顾不上松口气,转头尽力化解周公子脸上的霜冻:“周公子,请喝茶!”她舌绽莲花地夸了一番茶水,颇费功夫,才见周公子的黑脸有所软化。 她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总算没白费口舌。正缓缓将茶盏往嘴边送,可还没等她喝上一口好茶润润嗓,门外就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她尚在疑惑中,房门就已被人推开,一阵凉风袭面而来。 站在门外的高大男子面色偏冷,一双黑眸准确无误地锁定在她面上,正投来幽幽的目光。她端着茶盏的小手一顿,一脸错愕地看向穆衍书。 “穆……老闆。”她还没忘自己身着男装,只得以“费公子”的名义向穆衍书打招唿。 周公子也起身作揖,都城的文人里有谁不认识穆衍书,自己也曾在木容堂里有幸见过真人,只是不知道为何穆衍书会突然出现? “费公子?”穆衍书微微扬眉,慢悠悠地说道。 “是,好巧啊,穆老闆。”看来穆衍书没有打算戳穿她,她挤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被穆衍书这般仔细地盯着,她顿感头皮发麻。 将费悠悠小心翼翼的样子统统收入眼底后,穆衍书才不疾不徐地将视线移到在场的另一人身上,“这位是?” “在下周于易。”周公子朗声说道。 穆衍书点点头,泰然自若地走向自家夫人,“我正在隔壁雅间,听到这里有熟人的声音,便过来看看。可有打扰到二位?”穆衍书将熟人二字念得格外清晰,害费悠悠的面皮不自觉的发烫。 “原来穆老闆与费公子是旧相识啊?”周于易讶了讶,虽然知道费公子是李管事介绍来的,没想到却是穆老闆的熟人。 穆衍书状似随意地坐下,抬手往费悠悠的茶盏里添上一些热茶,嘴角漾笑道:“是,我与她可熟得很。”语毕,他自然地拿起茶盏喝茶。 周于易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失控,那茶盏可是费公子用过的呀?应该让伙计再拿新茶盏才对吧!他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费公子,除了面色微微发红,竟然也没觉得半点不妥? 第102页 周公子的内心在微微颤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爷,伞来啦!”丁长安边推门边喊,待他看清屋里坐着的人时,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完了完了,夫人的男装被撞破了,那他是不是註定要连坐,被送到庄子里去了?! 费悠悠紧抿着唇,黑着一张俏脸。自从穆衍书进了雅间,原本相谈甚欢的周公子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还露出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 丁长安就更不用说了,看到穆衍书以后面色大变,哆哆嗦嗦地落荒而逃。因此这会就只剩下她单独与穆衍书相对而坐。 她深深地嘆口气道:“好不容易遇上个可以讨教的同行,还被你给吓跑了。” 她可没有夸张,周公子绝对是被穆衍书给“吓”跑的,临走时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让她莫名的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打从心底觉得很可惜吶……这会她又要重回独自琢磨的悽惨境地了。一想到自己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了,她的嘴角耷拉的更厉害了。 穆衍书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如今愿意写小说的多半是考场失意的落魄文人,几乎见不着女子的身影。加之她的小说里不时有些惊人之语,恐怕也无法融入其中。总是独自一人打转,难免会觉得孤独。 他心头一软,伸手取过那一叠书稿翻看,“这便是那位周公子帮你抄写的手稿?” 费悠悠点点头,忍不住夸赞道:“这字美观大方吧?是不是连带我的书稿都有意思多了?” 明明知道她夸的只是字,穆衍书却是轻哼一声,“我倒是觉得,你原本的字迹虽然不算美观,却处处可见真情实感,比这古板的正体有意思多了。” 她斜睨穆衍书一眼,真不愧是口若悬河的商人,这样的谎话也能说得出来,还一点都不脸红。不过她也不打算说破,毕竟穆衍书是在暗地里夸她,也是让人很受用的。 穆衍书轻咳一声,说道:“你若是愿意,之后这手稿里问题,尽管找我讨论吧!” “可是书坊里的事那么多……”穆衍书愿意指点指点,她自然求之不得,可这段日子她亲眼见到穆衍书有多忙,又有些于心不忍。 “书坊再忙,分给你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说的人平平淡淡,可她听在耳里,却引来心头突突跳。说不清是想穆衍书多多指教,还是更期待两人相处的时光,她的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赖帐啊……” 第60章 屏风之后 木容堂的库房里,一名胖伙计正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他才进木容堂没多久,实在是不知道这天大的篓子是谁捅的啊! “你是说,你来的时候,就没见过这本书的雕版记录?”李管事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在木容堂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上这等蹊跷事。 “对对对!千真万确!穆爷您可要相信小的,小的绝对没有诓人!”胖伙计一得了开口的机会,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 李管事附在穆衍书身边低语:“穆爷,要不要派人查一查这伙计,他这空口无凭的……” “不必了。”穆衍书沉声回道:“查他不如查他的上一任。” 今日他来库房,是想查一查那本仿书的雕版是如何流出木容堂的,没想到竟连雕版的记录都失了踪影。如此“巧合”,显然是有木容堂内部的人有意为之。 穆衍书心里一沉,能做到这等地步的,断断不是普通伙计,看来仿书的事定然牵扯了某些管事。 李管事见他一脸严肃,心知此事越发严重。 虽说木容堂已派出人手,回收市面上零星的仿书。可若是不能彻底解决,谁知道何时会爆发出来。到时若是仿书中影射太子的桥段被人抓做把柄,那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可如今上一任库房的伙计已辞了工,不见了踪影,李管事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苦恼不已。 穆衍书沉思片刻,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从源头查起,这书是谁在卖,又是谁供的书?” 李管事忙点头领命,却被穆衍书喊住,“我先前让你查的梁城郑老闆,可有消息了?” “查了,至今还没打听到此人,我正在让人仔细再查一查。” 穆衍书抬手制止,“不必了,恐怕根本就没有这么位郑老闆。没能诱我上钩,转而找其他人下手,这倒是很像是某人的手笔。” 李管事闻言讶了讶,自从一樵斋进入都城,这蹊跷事也太多了吧! **** 木容堂眼下正暗地里解决仿书的问题,而与一樵斋的竞争则已是明面上的事了。 国子监的主事谭大人昨日就派人送了帖子来,邀穆衍书今日相见。想必除了他,其他几位被举荐的书坊主也在受邀之列。 此事事关重大,穆衍书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费悠悠一早就从丁长安口中得知此事,思来想去,帮不上忙的她也只能去鼓劲助威了。待她走到穆衍书的屋子,正好有家丁从里头出来,与她打了个照面。 “夫人。”那人堵在门口,好像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第103页 “穆爷不在吗?” “在……”那家丁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憋了半天没说话,连门也没关就匆匆退下了。 门还开着,她站在门外都可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想必是穆衍书了。她没多想径直走进屋子,越过屏风,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正背对着她。 她当场愣住,虽然裸背上没有写名字,可除了穆衍书还能是谁?她这会知道那家丁欲言又止是为什么了…… 她的脚才刚后退一步,就被有所觉察的穆衍书发现,回身看向她时,恰好四目相对。 她咽了咽口水,暗暗宽慰自己,不就是看到他裸上身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保守的古人啊……心里这么想,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微抖:“唔……我刚好路过……” 与她不自然的表情相比,穆衍书却是面不改色,反而朝她走过来。 “路过啊……我还当你是特地来寻我。”穆衍书的语气好像有点失望,可嘴角却在上扬,好似心情不错。可是他这样步步逼近,却让费悠悠犯了难,谁能教教她……她的眼睛到底该往哪放啊?! 穆衍书看着她高高昂起的下巴,话里藏了些笑意:“你的头抬得这么高做什么?” 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某人未着中衣的半身离她这么近,她至于把头抬到发酸吗?心里还在小声抱怨,穆衍书却忽然向她伸出手来。 她一愣,下意识地紧紧盯着那只手,眼看他从自己身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中衣。 她才要松一口气,可穆衍书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明明衣服拿在手上,却迟迟没有穿上。 任她把头抬得再高,余光也不受控制地把穆衍书的半身扫了个遍。难怪先前撞上他时,总觉得是“铜墙铁壁”,这会倒是证实了,他结实的体格的确有当“铜墙铁壁”的资本。 她撇过头去,再怎么养眼,也不能多看了,“你快把衣服穿上,会受凉的。” 直到穆衍书穿好中衣,她才重新转头过来。衣架上还有一件崭新的长衫,她自觉地取下,想帮穆衍书穿上。 大概是没想到她有这份心,穆衍书微微挑眉,这才伸手套进衣服里。这长衫是量体裁衣,颇为合身,她小心地帮他把该系的系好。还好先前有过着男装的经验,她这会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穆衍书低头看着她一双縴手忙忙碌碌,温声道:“系得不错。” 她抬眼就见到穆衍书的一双眼睛正注视自己,柔软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自然地代入了夫人的角色,就连眼下这般亲密的举动,也不觉得尴尬了。 她低下头去把剩下的带子系好,又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满意的微笑道:“好了!” “相公今日要去赴约?”她把话头转移到正题上。 穆衍书点点头,直言道:“今日要去见国子监的谭大人,估计还会遇上卓一朗。” 费悠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卓一朗那双略显狡猾的凤眼。一樵斋挖角的事她有所耳闻,加上卓一朗还暗搓搓地指使孟如嘉挑拨离间,她想想就觉得胸闷。 一只大掌忽地按上她的眉头,微微施力,像是要把她的皱眉抚平。穆衍书的声音缓缓传来:“你不必担心,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明明穆衍书只是平常的语气,她听了却安心不少。要说起来,若不是卓一朗暗地里使坏,她恐怕还煳里煳涂的认不清穆衍书的心意。 事后她才听丁长安说起,穆衍书那天是如何果断地从管事手里抢来马匹,一路飞奔回家的。 旁人纷纷纳闷穆衍书这般火急火燎,是穆家出了什么大事?唯独她心里清楚,穆衍书赶着回来是为了什么。每每想起,她都在心底暗自欢喜。 她抬手摸上穆衍书的手腕,慢慢拉下来,扬起笑脸道:“我知道了,你也不要逞强,对他这种小人,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话音刚落,她就被轻轻带入穆衍书的怀里,只听到他低声应了自己一句好。 **** 谭大人的邀约非比寻常,穆衍书准备妥当后,便在费悠悠的目送下出门赴约。 待穆衍书进国子监的议事厅时,已有其他书坊的人先期抵达。他看了看,与自己先前的估计分毫不差,打过招唿后,便落座等谭大人现身。 有官差进门禀告,说谭大人稍后就到。果不其然,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可进来的却不止是谭大人,还有卓一朗那张得意的笑脸。 虽说在场众人皆是生意场上摸打滚爬多年的老手,见此情景,也难免心里一紧。 虽说谭大人刻意强调,自己与卓公子是恰巧偶遇。可众人谁不明白,对谭大人来说的“偶遇”,绝对是卓一朗刻意为之! 也不知道卓一朗凭藉巧舌如簧,在谭大人那里吹了什么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诸位都来得挺早,倒显得老夫晚了。”谭大人笑道,径直在主位坐下。 谭大人后续所言,对在场众人来说,并不新鲜。能被各路官员举荐的书坊,都非等闲之辈,朝廷里的动向心中多少有点数。无非是新皇想推行新政,需要民间坊刻协助,要从眼前几家书坊中挑选一家,望他们把握机会。 第104页 “国子监将于下月初六,决定最终哪家书坊脱颖而出。还望诸位做好准备,提前将各自可投入的人手、材料报上来,以便我们加以决断啊。” 在场众人纷纷称是,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就各凭本事了。 谭大人见交代的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留在厅里的众人皆是对手,可表面功夫还得做足,彼此带笑应酬了几句才各自离开。 “穆老闆,请留步。”卓一朗独独喊住穆衍书,旁人见状纷纷加快步伐告辞,留下他们两人并肩出了门。 穆衍书侧过脸来,“卓老闆有何指教?” “卓某是想特意感谢一下穆老闆的。”卓一朗的笑带着得意之色。 “卓老闆此话怎讲?”既然卓一朗非要在他面前演一出,他也不介意配合一下。 “一樵斋这些日子招了不少都城的工匠师傅,比来比去,还是木容堂来的工匠手艺最好,真不愧是穆老闆一手带出来的人啊!”卓一朗仍是一脸带笑,就等着穆衍书的脸变色了。 穆衍书轻笑一声,淡声道:“卓老闆真是客气,一樵斋的工钱如此丰厚,他们怎么能不好好卖力?” 卓一朗抬了抬眉,“穆老闆说的是,但愿木容堂不会因为一樵斋影响了出版的进度,这可绝非我本意啊!” 前方就是各家书坊的马车,这场无聊的试探总算可以告一段落。穆衍书不慌不忙地说道:“卓老闆操的心未免太多了。” 卓一朗撇了撇嘴,“是吗?那我们就下月再见分晓了。” 穆家的马车直接回了书坊,木容堂的管事们早已等候多时,就待穆衍书作出安排。 对此穆衍书心中早有打算,各位管事分别负责何事,他一一做了分派。唯独李管事未被提起,这倒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眼见众人退下,李管事这才上前,忐忑问道:“穆爷,您这是打算?” “你放心,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第61章 诗酒会 原本紧张兮兮的书坊界,竟然因为几家大书坊之间的竞争,顿时轻松不少。已被一樵斋逼到墙角的小书坊趁机松一口气,其他运转正常的书坊也忍不住好奇之心。众人纷纷拭目以待,到底是谁家书坊能够脱颖而出,获得国子监的承印机会。 也不知是哪几家书坊闲得慌,还商量出一个书坊诗酒会,号召都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坊皆来参加。此事还得了一樵斋的支持,不仅出钱出力,甚至让出城郊的一处别院,供此次诗酒会所用。 作为木容堂的主事,穆衍书和费悠悠自然也在受邀的行列内。 “这诗酒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她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心底没底,生怕自己两眼一抹黑,闹出什么笑话。 “对有些人来说,是结识权贵、打通关节的好时机,对你我来说,就是凑个热闹吧!” 虽然穆衍书说的轻松,可她却不觉得此事有这么简单。卓一朗不早不晚,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支持诗酒会,不晓得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到了赴宴的日子,燕红和秋红早早准备好衣裳首饰,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到了插簪花的时候,两个丫鬟却意见相左。秋红能言善道,燕红个性倔强,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只好看向费悠悠。 虽然摆在面前的两朵簪花都精緻华丽,可她却尤其中意晾在一旁的翠色簪花,简单却不失雅致。 她把簪花插好,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没了陌生感,这眼神、这笑容,都是她费悠悠独有的模样。原来她已经这么适应眼前的生活了啊……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却见镜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穆衍书,“夫人可是准备好了?” 她笑着回头,起身说道:“相公觉得这样可还行?”她本身就是个美人,加上丫鬟们的精心装扮,看起来何止是还行,就连穆衍书天天见她,一时也挪不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光是两人对视,就让费悠悠心跳加速。虽然穆衍书什么话也没说,她却已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所有讯息。 想到她先前的每本小说里,总喜欢写男女主角把爱挂在嘴边,时不时要来个爱的告白。如今与穆衍书相处,她终于有了不同的理解。原来有情人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好像会说话一般,能将世间的情话说尽。 **** 诗酒会设在城郊的一处卓家别院里,就算是马车也得走上小半个时辰。 费悠悠算是首次以穆夫人的身份参加,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难免有些忐忑。穆衍书却好像看穿了她内心的不安,主动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且放宽心,他们若是问你话,你只管照实回答就好。” 等他们到了别院,已是一番热闹的景象。见穆衍书他们现身,几位相熟的书坊主纷纷上前打招唿。见着穆夫人的不凡姿色,忍不住打趣穆衍书。 “难怪书坊的伙计说穆老闆回家回得早,原来是有娇妻在侧啊……”一人冲着穆衍书挤眉弄眼,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穆老闆,我们都懂的。”另一人旋即摆出一副懂你的表情,拉拢穆衍书。 第105页 穆衍书也不多言,常常是轻飘飘几句话敷衍过去,找个藉口将费悠悠带离是非漩涡。总算找到个只有他们俩的安静角落,费悠悠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原来这里的男人也好谈论八卦,我还以为每家书坊的主事都和你一样呢。” “哦?我怎样?”穆衍书微微抬眉,开口问她。 她差点将“冷”字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收住了嘴,转而笑眯眯地应道:“没怎样,不像他们那么八卦罢了。” 穆衍书斜睨她一眼,知道她定是在心里又有不同见解了。不过那张笑脸太过真诚,看得他把追究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 “穆老闆怎么独自在此会佳人呢?行酒令都要开始了。” 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打破亭子里的安静,她朝着穆衍书的身侧往后看去,一眼就看见卓一朗慢悠悠地走进亭子。 “原来是穆夫人啊?失礼失礼,我还以为是……”卓一朗这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故意留下遐想空间。 费悠悠抿了抿嘴,卓一朗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她心里颇为不爽,“卓老闆无需自责,都怪这天色太暗,连我都不小心把你认作哪家的夫人了呢。” 亭子外的烛火忽明忽暗,她也看不清卓一朗的表情。不过穆衍书向她投来的一记微笑,她却是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 “咳,穆夫人真会说笑,这行酒令马上开始了,还请两位随我移步。” 既然卓一朗都转移了话题,那她就给点面子,由着穆衍书牵着她往人多的地方去。这行酒令她先前只在书本里看过,只见几人围坐一圈,吟诗作对,输者罚酒。 虽然她已渐渐适应古代的生活,可太过文绉绉的内容,她还是接受不良,不一会就觉得乏味。趁着没人发现,她偷偷熘到一旁找些点心吃吃。不得不说,这诺大的卓家别院里,她最满意的,就数这一桌子美味点心了。 顾忌到穆衍书的脸面,她端了个小盘子,把点心叠得满满的,这才心满意足的躲到无人的角落独自享用。 “咦,你说孟如嘉今日怎么没来?她往日不是最爱出这种风头吗?” 透过薄薄的纱帘,她看到几名女子正在桌边挑点心。 另一名女子哼了一声,“闻翰堂如今这般不济,她岂会来自找没趣。况且我听说,她爹要将她嫁给自己手下的管事,这会说不定正在筹备婚事呢。” 孟如嘉要嫁人了?她明显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之前孟如嘉在她面前故意演戏使坏,让她对此女观感不佳。不过孟如嘉对穆衍书的执念,她也一直看在眼里。 嫁吧嫁吧,省得再惦记她家相公,她用力咬了口点心。但转念一想,又怪起了卓一朗,若不是此人心狠手辣,或许孟家不会一落千丈,孟如嘉也有其他出路。 纱帘外的几名女子何时离开,她浑然不知,直到耳边传来穆衍书的声音:“夫人,我也想吃点心。” 她勐地抬头,就看到穆衍书半垂着眸。即使背着光,也能感受到穆衍书的黑眸里投出的视线都落在她面上。不是想吃点心么?不看着她手中的盘子,盯着她的脸干嘛…… 她起身拿了块点心,往穆衍书的嘴里送去,“你不是在和他们玩行酒令么?怎么跑到这来了?”她悄悄猜测,难道卓家的下人这么不懂事,连宾客的餐食都照顾不周? “才一会就不见你踪影了,我哪有心思再和他们玩下去。”穆衍书一本正经地说道,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费悠悠却是体验了一把心跳如鼓。她想也未想,又急急塞了一块点心到穆衍书嘴里,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让旁人听到。 诗酒会总算是平稳度过,各家书坊的主事陆续告辞。费悠悠站在自己马车旁边,等着穆衍书从一位啰嗦的书坊主那里脱身。 她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见朝自己走来的白衣男子,不用想也知道,穿得如此醒目的正是卓一朗。 “穆夫人,今日的点心可还满意?明日我派人再给你送一盒吧!” 她闻言一僵,还以为没人注意,谁知道卓一朗还派人窥视她,连她专心吃点心的事都了如指掌。 “卓老闆太客气了,点心我们家里有,无需费心了。”她淡淡出声。 卓一朗继续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里则暗自嘀咕,真不愧是夫妻,穆夫人这说话的语气表情和穆衍书如出一辙,害他有种在和穆衍书说话的错觉。 “我听闻穆夫人有写书立作的才能,不过木容堂却未收稿。不知道穆夫人可有兴趣到我们一樵斋来投稿?”趁穆衍书还没回来,他拉拢拉拢,万一这对夫妻有异心,那事情就有趣了。 原本费悠悠还是侧身对他,此言一出,却是正面向着他了。卓一朗眉头微扬,露出玩味的笑容。 “卓老闆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费悠悠认真问道。 “听说是言情小说?” 她点头承认,可又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若是我去一樵斋投稿被拒绝了,岂不是大大的难堪。” 一听她有动心的意思,卓一朗忙出言保证:“穆夫人放心,只要你将书稿送来,一樵斋必定出版。” 第106页 “啊?”她一双大眼忽闪忽闪,一字一顿地说道:“原来一樵斋收书这么……随便啊!” 卓一朗身子一顿,知道她这是在消遣自己,偏偏还难以还口,原本俊秀的脸这会也有些扭曲。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将卓一朗和费悠悠隔开,见是穆衍书回来了,她心头一喜。只听穆衍书客气说道:“卓老闆不必送了,我们先行告辞。” 穆家的马车很快离开,留下卓一朗一脸不快地站在原地。反正他们的快活日子也没几天了,自己就懒得计较了吧!想到这里,卓一朗的面色才有所好转,冷笑一声大步往回走。 第62章 一夜未归 回穆家的马车上。 自上车起,穆衍书就发现费悠悠有些心不在焉,好奇心已被她成功勾起:“怎么了?” 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问穆衍书,可既然被问起,她还是开口道:“你听说孟如嘉要嫁人的事了吗?” 等来的是穆衍书平平淡淡的语气,“有所耳闻。” “竟然是真的?”她惊讶道,“而且你还知道?” 穆衍书微微点头,此事是孟老闆亲口告诉他的,应该错不了。他正在考虑怎么和眼前的人说,却见她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可惜?从何说起?穆衍书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他没有立即应声,费悠悠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本来你可以娇妻美妾的……”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穆衍书要是真有了“美妾”,她这个“娇妻”肯定就跑路了。不过眼下只是说说,她不介意表现的稍微夸张一点,能换来穆衍书的真心话也好。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穆衍书的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像是有些动怒。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紧紧握住,听到穆衍书温声道:“不会有什么美妾的……” 她心尖一颤,这是在对她承诺么? 接着又听他嘆道:“毕竟光是一位娇妻,能彼此知心就已相当不易了,再没有多余的心意可以分给别人了。” 她鼻头有些酸,虽然眼下的气氛怪怪的,可听到穆衍书这么说,她还是有一些些感动。她将头轻轻枕上穆衍书的肩头,吸了吸鼻子,就当这是他的承诺吧! **** “穆爷!” 刚踏进书坊,就见李管事一脸严肃地追上他,穆衍书目光一沉,知道李管事定是打探到了什么内幕,才会如此紧张。 直到附近的闲杂人等统统打发走,李管事关好门,这才压低声音向他禀报。 “穆爷,查到了,总算是找着偷印咱们书的人了。” “我猜……根本不在什么梁城?” 李管事一愣,旋即激动说道:“是啊!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坊。” 果然不出所料,什么梁城郑老闆,什么梁城带来的书,不过是虚晃一枪,想引导木容堂往错误的方向追查。他们若真是远赴梁城探查,哪怕花上半年时间,也只会无功而返。更是要错过为自己平反的最佳时机。 “可查出是谁主使?”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派人时时监视他们了,一旦有可疑人物进出,定会立即追查!” 虽然出自谁的手,穆衍书已心中有数,不过此事牵扯太多,若不是证据确凿,恐怕难以定案。他向李管事仔细交代了后续该如何行事,然后理了理仪容,往国子监去了。 ****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已到了下月初六,国子监的谭大人已收到各家书坊送来的印刻样品。为了避嫌,这一整日,几名国子监的官员都在议事厅比较,以作决断,而各家书坊只能守在铺子里,等候通传。 知道穆衍书今日都会在书坊里等消息,费悠悠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她亲眼见到穆衍书是如何全情投入筹备此事,自然知道对他而言这结果有多重要。 “夫人来啦?”书坊的伙计笑眯眯地向她问好,一看她身后的丁长安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就知道夫人又给他们带点心来了。 她一面微笑回礼,一面径直往穆衍书的屋子里走。隐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是她用帕子包好的咸口点心,特地为穆衍书准备的。 推门而入,见到的却是单手支腮,歪着头闭目养神的穆衍书。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关门时还发出吱呀的响动,即便如此,穆衍书也丝毫没有动静,想必是真的睡着了吧! 她将握在手里许久的点心放在桌上,垂眸望着穆衍书。平日里整齐的髮髻微微有些凌乱,面色也显露出疲惫。不过就算不如往日俊朗,依然引得她心跳加快。 不如就趁着眼前的人睡得正熟,让她再靠近一点吧!难得能这般仔细地端看他的脸,原来他的睫毛如此……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穆衍书的睫毛上,嘴却被人飞快地轻啄了一下,接着她惊愕的双眼就对上了穆衍书已经张开的墨眸。 “我好像逮到有人在偷窥……”穆衍书的眼角带笑,声音却是有些沙哑。他的一双大掌圈住费悠悠纤细的腰肢,将她钉在了原处,没机会跑开。 第107页 “我只是……来放点心的。”她的气息有些乱,但却不愿承认自己方才的小心思。 “哦?”穆衍书不置可否,语调却拉得老长,明显是看破不说破的意思,“那你给我带了什么点心?” 她稍稍回了回神,取来帕子打开,原来是两块咸口蒸糕。可惜一路带来,就算她一直放在手心,这会也有些凉了。她的小脸垮了垮,不忍心让穆衍书吃凉掉的食物。 没想到穆衍书却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准备拿开点心的手,“无妨,你带来的糕点,我想要尝一尝。”语毕便不甚在意地将凉掉的点心放入口中。 “怎么样?”她略带期待的开口。 “很好吃。” 这个答案换来了她的眉开眼笑,她没和穆衍书说的是,这可是自己亲手做的蒸糕。她的双眼熠熠生辉,闪着愉悦的光芒。 圈在她腰上的手掌微微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臂已经环上了穆衍书的脖颈。距离近到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唿吸声,这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穆衍书倾身向前,没有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吻上了她的唇。原本都还有些凉意的嘴唇,很快变得温热起来。 费悠悠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她现在的样子算不算“意乱情迷”?指尖忍不住碰触穆衍书的脸,好像碰到火一般,赶紧缩了回来,可一会又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 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有伙计在外禀报:“穆爷,国子监的人带消息来了!” 她勐地抬头,心头仍是扑通扑通跳着,与穆衍书柔软的目光相触,却比方才更让她紧张。 “还真是……不专心。”穆衍书声音微哑,隐隐好像有些不满意。 “穆爷?”门外的伙计没得到他的答覆,不敢轻易离开。 “我这就来。”穆衍书不慌不忙地答道,旋即起身,温热的手掌轻触她还在发烫的脸颊,“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外面看看。” 她用力点点头,目送穆衍书出门。 也不知道国子监的人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总之她等了一会,并未见到穆衍书现身。直到李管事前来,她才知道,穆衍书被国子监的人请去谭大人那里了。临走时,穆衍书交代李管事送她先回家。 先回家啊?她还想着要等穆衍书一起回去呢。不过她也不想让李管事为难,顺从地先回了穆家。 可是一夜过去了,穆衍书也没有回来,门房那里她已经差人问了数遍,都说没见着穆爷的身影。这样的事情以往还从未发生过,即使穆衍书要在书坊过夜,也都会差人来与她说一声。 她的心头闪过不安的情绪,又不敢让下人们发觉,只好和白总管交代了几句,自己匆匆赶往书坊。 前堂的伙计还和平时一样,热情的向她问安。只是从他们略带疑惑的眼神中,她敏锐的读出了异样的讯息:穆衍书不在书坊?! 她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后堂,仔细看了看穆衍书的屋子里,和昨日她离去时并没有两样。他真的没有回来! “夫……夫人?”李管事见着她,显然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復了平静,将门合上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想必是来找穆爷的吧?不过……穆爷并不在书坊。” “那他在哪?”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稳,似乎有些微抖。 李管事顿了顿,开口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穆爷眼下被谭大人扣住。可此事我们已有准备,相信消不了多久,穆爷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李管事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什么叫被扣住了?她的心绪不稳,唿吸都乱了套。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强压着心头的焦躁,试图从李管事口中多得知些穆衍书的消息。 李管事只是摇了摇头,无奈说道:“穆爷在谭大人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们也还未探得。不过木容堂向来是小心谨慎,会在这个节点上出现意外,绝非木容堂的问题。” 此话虽然含蓄,可言下之意她略微有些懂了,试探地问道:“和一樵斋有关?”若说有人陷害,没有哪张脸比卓一朗看起来更有可能了。 李管事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不过嘴上说的却是:“夫人可不要乱猜,若没有证据,反倒招惹是非了。” 听着李管事言不由衷的话语,她却渐渐冷静下来,恐怕李管事想要提防的,是隐藏在木容堂里的眼线。联想到先前卓一朗会知道她与穆衍书之间的秘事,看来没少在他们周围安插耳目。 此时她已无心深究太多,而是着急知道穆衍书是否安好。她快步回到马车上,对丁长安吩咐道:“快,去费家!” 第63章 夜访 丁长安领命立即快马加鞭,赶到费家时,时辰还早,费老爷应该还没出门。 费悠悠难掩慌乱,才进门就崴了一下脚,顾不上那点疼痛,她闷头往里走。费家家丁见她面色不比寻常,赶忙前去通传。 她前脚进了花厅,费老爷和费夫人后脚就到。她脸上的焦急,任谁都看得一清二楚。 “莫慌莫慌!”费老爷忙出言安抚,“衍书的事我昨天夜里听说了,正准备上穆家找你。” 第108页 她微微一怔,原本是想来求帮忙,没想到费老爷已经知道了,看来果真不是小事。她的心情越发沉重,直言问道:“爹知道是何原因吗?为何谭大人要扣下他人?” 费老爷面色严肃,顿了顿才开口说道:“我听国子监的同僚说,木容堂出的小说里,有映射当今太子的内容,如今被人检举了。国子监职责所在,只能先将他扣下了。” “映射太子?”这罪名太过荒唐,木容堂一年也出不了几本小说,加上穆衍书向来小心谨慎,断断不可能犯这等低级错误。看来真如李管事暗示的那般,有人下了黑手。 费老爷见她眉头紧锁,宽慰她道:“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木容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会出这种篓子,这里头定有文章。只是眼下若是没有证据,翻案的事急不来。” 证据证据……李管事这么说,费老爷也这么说!可是她要如何证明一件没做过的事情呀?!她不自觉地咬着拇指,陷入焦虑之中。 “你莫着急,此事我今日就去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方法能救出穆衍书。”费老爷沖她点点头。有了费老爷这句话,她才慢慢放下咬到疼痛的手指。至少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不能慌! 费夫人也在一旁柔声宽慰了她几句,只是没见着穆衍书安然无恙,再怎么让她放宽心也是徒劳。虽然费夫人想留她下来,可她还是婉言谢绝,让丁长安载她回穆家了。 马车外的喧闹与她无关,她拼命思索着,自己眼下还能做些什么…… “长安!”她突然低叫一声,吓得丁长安身子一颤,赶忙停下马车。她凑到车前吩咐道,“我们去杨尚书府上。” 丁长安吃惊地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真的要去?” 她嗯了一声,只要有任何一点希望,她都不想放过。 到了杨府的门房那里一问,就得知尚书大人已出了门。不过她要找的本来就不是杨尚书,而是杨夫人。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杨夫人正好在府上,而且也愿意见她。 丫鬟在前面带路,她紧随其后,双手不自觉地扭成了一团。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她有自知之明,在杨夫人眼里她恐怕毫无份量。不过为了穆衍书,她还是来了,只想赌一赌杨夫人会念及旧情,看在早逝的费夫人面上,能给她指一条明路。 丫鬟将她带至一间暖阁,只见杨夫人正端坐其中,半年未见,雍容华贵的模样却一点没变。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向杨夫人问安。 杨夫人与先前一样客气有礼,杨府的丫鬟又是端茶又是上点心,颇为周到。只是她哪有这等闲心,寒暄了几句,就将她此行的目的如实相告。 “……此事实属冤枉,我眼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夫人指点!” “哦?”杨夫人的热情似乎有些降温,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说道,“我就猜你来是为了此事,果不其然。你可知道,穆衍书做错了什么?” 她一愣,一时接不上话来。 “他把木容堂经营得倒是不错,每每有了新书,连我家老爷都爱不释手。” 费悠悠小心地调整唿吸,不知道杨夫人究竟想说什么。 “可他却挡了某些人的路啊……要怪只能怪他时运不济。”杨夫人稍稍停顿了一会,才又低声说道:“我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才说这话的,此事远没有你想的简单,我看你也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此事就莫要捲入了。” 费悠悠闻言晃了晃神,唇上血色全无,杨夫人后面说的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仔细听。 “其实穆家出的事与你无关,早些从穆家出来,还来得及全身而退。说起来当初是我牵的红线,眼下穆家出了这事,我也有些对不起费家。” 她心中酸涩,帮不上穆衍书的忙,其他的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正准备让杨夫人不必在意,却听到杨夫人说:“你还年轻貌美,不必死守一人。和离之后我可以再为你介绍其他人家,日子比困在穆家好过得多。” 这话说得相当直接,她总算听清楚了。垂眸片刻再抬眼时,她的面色依然苍白,可语气却越发坚定,“多谢杨夫人关照,不过……就算困在穆家,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 从杨尚书家无功而返,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回忆起杨夫人说的那些话,她又开始焦躁不安。总感觉杨夫人有意无意在暗示她,穆衍书在劫难逃,她得早日脱身才是。 她懊恼极了,若是她多关心关心穆衍书,是不是眼下至少能听懂那些隐晦的话语? 等了一整天,陆陆续续传来些穆衍书的消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穆衍书虽然人被扣了,可还没有背上罪名,费老爷安慰她,这状况不算太糟,或许把事情说清楚了,便能放他回来。可至于具体何时,却是无人知晓。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好似发生了许多事,她却像过客一般无悲无喜。只在见到对岸一个熟悉的背影后,她才勐然停步,这背影好生熟悉,不是穆衍书还能是谁? 可是任她怎么喊,对方始终未转过身来。她心里一急,哪怕趟着水也想要过去。可是那河水深不见底,她才迈出一步就掉了进去。 第109页 她明明会游泳的啊!可是这溺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深感有心无力,胡乱挥舞的双手也渐渐垂了下来。就在她放弃挣扎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掌拉住了她,是谁? 费悠悠的身子还不能动弹,可意识却渐渐清醒。耗尽所有力气,她才勉强撑开眼眸,借着月色依稀可见,她床边坐着一个男人。 梦里都快要淹死了,她也没哭,这会倒是吧嗒吧嗒掉下泪来。她应该还在梦里吧?可是帮她拭泪的手又是那么真实温暖,提醒着她这不是幻觉。 “吓到你了?”穆衍书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努力撑起自己,坐直了看向穆衍书。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当下昏暗的光线,虽然穆衍书的五官模煳不清,可他柔软的目光却依然能感觉到。 她摇头否认,双眼却在发热,顾不上其他,她用力抱住了穆衍书。热乎乎的怀抱,温热的面颊,他真的回来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穆衍书一震,却只能压抑住唿吸。本来只想悄悄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见一见她的睡容,自己才能放心离开。没想到却见她睡得如此不安稳,他还是狠不下心立即离开,这下倒好,怀里的人哭得梨花带雨,让他的心里也堵得慌。 他一手轻轻扣在费悠悠因抽泣而发抖的后脑勺上,一手轻拍她的背。若不是门外有人在等他,他一点都不想放开怀里的人。可是这会…… 他咬咬牙,哑声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费悠悠的身子一僵,将埋在他怀里的脸稍稍抬起,呆呆地问道:“你说什么?” 穆衍书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某处。“木容堂的麻烦,我必须去解决。” “事情还没有解决吗?”她细密的视线紧紧锁在穆衍书的面上。一见到穆衍书,她绷紧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根本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终了。 穆衍书的目光一暗,他不想让眼前的人儿担心,并没有把实话说出口。心里却是暗嘆,这恐怕只是个开局而已。 “你要去哪里?我也能去吗?”她脱口而出。 她一脸期盼,换来的却是穆衍书略带复杂的眼神,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后,穆衍书才附在她耳边低语:“怕是不能,眼下我并非自由身,恐怕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在时,你好好照顾自己。” 穆衍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之后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切勿放在心上……” 她听得一头雾水,正欲追问,门外却有人故意咳嗽。她诧异地对上了穆衍书的双眼,不安的念头再次占据上风。 “别怕,是来找我的人。”穆衍书的声量极低,“我该走了,我回来过的事情切记保密,谁也不要透露。” 离别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唇上被飞快的一吻,虽然短暂,可穆衍书温热的气息却让她心中一动。 门很快被掩上,安静的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穆衍书说的每句话,她都刻在脑中。带走穆衍书的人到底是谁?她紧张地缩成一团。 但转念一想,穆衍书似乎对之后发生的事情心中有数,那是不是表明事情还在他的把握中?这个念头稍稍安慰了她一些,躁动的心才略微平静下来。 第64章 挺身而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穆衍书只消失了两天,这坊间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闻了。 一来是穆衍书确实有名,年纪轻轻就是木容堂的主事,自然有不少人盯着他的动向;二来则是时间点着实有些蹊跷,眼下正是几家大书坊争夺国子监承印机会的紧要关头,任何异动都被众人看在眼里。 “你说……穆爷是不是遭人毒手了?”一名木容堂的伙计憋了半天,才喃喃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遭到其他伙计的训斥:“别胡说!穆爷肯定是被什么事缠上了,待事情解决,自然会回来的。” 先前那名伙计吃了瘪,不再吭声,可心里的疑虑不减:毫无交代的失踪,这可不像穆爷的作风啊! 或许正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好奇心,木容堂这几日人来人往,比平日里的客人多了许多。前堂的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而后堂,靠着李管事等人支撑,目前还没出什么乱子。 此时前堂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一名客人正拿着一本破书冲着木容堂的伙计发火:“你们书坊的书质量太次!这还没翻几次呢,就散成这幅样子!” 伙计闻言一惊,忙接过来仔细查看,这书散成几份,原来是装订的棉线断了所致。可这断口整整齐齐,不禁令人起疑。 伙计不甘示弱地回道:“咱们书坊的书本本都是检查过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割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吸引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这书怎么了?”吵闹声中忽然多了一个柔柔的女声,让吵架的两人暂时停了下来。 “穆夫人。”伙计的一声招唿,引来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原来这就是穆衍书的夫人啊,这样貌与之前的孟小姐比比,倒是更胜一筹呢。 伙计将那破书拿给费悠悠看,这断口整齐,难怪伙计一点都不客气。再看看那客人,虽然一脸怒意,眼神却有些闪烁,恐怕是存心想把事情闹大。 第110页 “这位公子,这书你可是翻看了多回?”她一脸认真地问道。 那客人瞪了她一眼,大声说道:“我不过才翻了几回,它就散开了,我看就是你们的书有问题!” “只翻了几回啊……”费悠悠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对!就翻了几下它便断了!”那人言之凿凿,生怕别人不知道木容堂的书质量有多差。 费悠悠就等着他这么说,见此人所言正中下怀,她向着众人清晰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在场诸位一同作个见证。今日公子可在木容堂里任意翻书,若是哪本书是翻了几下就断线了,我立即赠你一百两银子!” 围观众人听着一百两银子,立马来了兴致。 “可若是都没断,再加上我手中这本书断得蹊跷……”她笑眯眯地注视着那客人,“公子,我们不妨同去官府,看看到底是有人想对公子不利,还是对我们木容堂不利!不知我这个提议,公子意下如何?”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起闹,那位客人的面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呵,该不是心虚了吧?” “去试试啊!一百两银子呢!” 那客人哼了一声,恨恨地说道:“我才没有这闲工夫和你们纠缠呢!”语毕就想拿着书就走。 “且慢!”不想费悠悠将他喊住,“公子可将这新书拿走,但请把这旧书留下,我们木容堂定会好好查一查,箇中原委。”她的音量不大,但却沉稳坚定,让众人不由得正色看她。没想到这么个柔弱的美人,行事却是果决。 木容堂的伙计早就守在一旁,容不得那客人耍赖。那人只好老老实实换了书,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待到人群都散了,费悠悠整个人一垮,才意识到自己正双腿虚软,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经捏得发白了。方才的底气十足不过是她装出来的,这会的哆哆嗦嗦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好不容易平復了一些,她转身进了书坊,却见李管事等人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啊?我方才是不是做的不对?”她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看到对木容堂不利的事就沖了上去,却忘了这本该是李管事处理的问题。 “不不不,夫人做得极好。”李管事一脸真诚,看样子确实不是在敷衍她。 李管事将她请进后堂,她忍不住急急问道:“李管事,你可有相公的消息?”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她还是要问一问才甘心。 李管事摇了摇头,他也不想让夫人如此失望,可国子监那里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即使他动用了各路关系,都没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李管事,都说问题出在那本仿书上,我们如何做,才能自证清白呢?”她将眼下的情况细细地想了一遍,暗暗认定这仿书是祸事的源头。 原本李管事不打算将此事透露给她,不过方才见她挺身而出,又处置得当,此时才敢放心和她说些内情。 确认了四下无旁人,李管事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那仿书的雕版已被我们找到,其中大部分确实是从木容堂流出去的旧雕版。眼下木容堂难以撇清关系,只能将内鬼揪出,才有望洗脱嫌疑。” 她闻言傻眼,没想到这已不是普通的陷害,而是有人早早已布局深远,要让穆衍书不得翻身。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那可有内鬼的线索了?” 言及此事,李管事目光一暗。连雕版的记录都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哪还有什么线索,此时他也是一筹莫展。 看着李管事为难的表情,费悠悠心里一沉,看来事情没她想像中的顺利。 “夫人也不必太担心,我所知道的事情,穆爷都知道,想必他也会向谭大人他们说明。若能得大人们信任,此事或许大有转机。” 费悠悠点点头,这会总算理解穆衍书昨晚说的话,此事果然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只是一想到穆衍书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她便心中酸涩。 她与李管事告辞,却在门外遇上了陈言。 “表哥。”她勉强维持着冷静,向陈言问好。 “弟妹不必太过忧心,衍书他自小聪慧,又行事稳健,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陈言低声劝慰,“等到查明这仿书的出处,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费悠悠微地一愣,看来此事的内情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她不便透露什么,谢过陈言后便离开书坊。 穆衍书不见踪迹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就被穆家的亲眷一一知晓。 她刚回到穆家,就遇上沈家和其他几户人家前来关心。费悠悠没经歷过这阵仗,一时手忙脚乱。好在有白总管与她一同支撑,否则这接二连三的访客,她着实应付不过来。 这一日她唯一听到的好消息是,沈家表姐夫季铮正在帮忙打听穆衍书的消息,或许不久就能收到回应。 入夜,她早早屏退众人,满心期盼穆衍书能再次现身,至少让自己知道他平安也好。可从天黑一直等到天蒙蒙亮,她的愿望落了空。 **** 穆衍书看着眼前满满一桌菜,却毫无胃口。他不在书坊坐镇,恐怕卓家更是会藉机找木容堂的麻烦,以此打压他们。 第111页 不过他先前就已做好安排,相信李管事他们能顶上一阵,维持书坊的运作。 只是……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脑中不时闪过一张带泪的小脸。他一天没有现身,不知道她又是否挂心于他。 “穆老闆,怎么?这菜不合你胃口?” 一名寻常打扮的年轻男子凑上前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未达眼底,不过是习惯性的摆出笑容而已。 自穆衍书在国子监的议事厅上被谭大人责问,之后便是此人将自己带至这别院,仿书的事情已问得清清楚楚,不过却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虽然他心中已有一些猜测,可却不敢轻易问出,若他的猜测为真,恐怕这火烧得太旺了…… “多谢肖公子关照,穆某不过是寻常男子,几日未归家了,见这一桌菜便想起自家夫人,一时恍了神。”他这话半真半假,言语间流露出的情感让肖公子未起疑心。 “啊呀,那真真是在下的错,不过此地不宜接穆夫人过来,要么今晚我就命人送两位美人过来……” “不必了!”穆衍书将强烈的不适感隐藏在沉稳的神色之下,“穆某只身在外,不想惹上其他麻烦。” 肖公子闻言只轻笑一声,“想不到穆老闆倒是颇为自制……你且放心,只要在仿书的事上配合我们的安排,我保你一点麻烦都沾惹不上。” 穆衍书正色看向肖公子,“看来肖公子总算是有所安排了,穆某洗耳恭听。” “果然还是聪明人好说话。”肖公子的眼角皆是满意的笑,命人拿来一本书往穆衍书面前一放。 一看这封面,他就立即认出,这正是偷偷流传的木容堂的仿书。 “你将这最后一章再仔细看看,看完之后我再告诉你。”肖公子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第65章 意想不到 自穆衍书被困后,陆续有亲友前来穆家探望,可没想到的是,今日门房通报的来人竟是孟如嘉! “夫人,要见吗?”秋红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 费悠悠心里也有些犹豫,虽说她已清楚穆衍书的心意,知道孟如嘉对他们的感情并无威胁。可是她又怕孟如嘉有其他算计,而自己未必应付得了。 “请她进来吧!”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见上一面。 再见孟如嘉,感觉竟有别于之前,原先那位明艷动人的大小姐,眼下却显得颇为沉静,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与孟如嘉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男子,费悠悠对他略有印象,似乎是闻翰堂的一名管事。 “穆夫人。”孟如嘉一见她便主动招唿,“我还怕夫人不愿见我,还好是我多心了。” “孟小姐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她的脑中闪过无数混沌的念头,示威、同情、嘲弄……抑或是其他,就是不知道孟如嘉是哪一种? 孟如嘉未直接回话,而是取出一本册子交到她手中。 费悠悠一头雾水,“这是?” “这是穆老闆让我搜集的,都城里与一樵斋有生意往来的纸铺墨坊。” 似乎是怕费悠悠对这册子的可信度存疑,孟如嘉还特地补了一句,“闻翰堂曾与一樵斋合作,这其中不少铺子都是从闻翰堂手中抢走的,所以……这内容错不了。” 费悠悠愣了愣,听起来,这册子对于任何一家书坊而言,都可算是极为重要的参考,孟如嘉却拿来给她?“孟小姐,这册子如此重要,你……捨得交给我吗?” 孟如嘉闻言微微笑了笑,声音却显得有些苦涩:“这算是我将功补过吧!先前我的所作所为,着实有愧于你和穆老闆。如今闻翰堂势衰,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原来如此,费悠悠小心地收好册子,替穆衍书谢过孟如嘉。对方并无太多表示,而是让其他人先退下,她有话要单独和费悠悠说。 陪她同来的男子担忧地看她一眼,才随穆家僕役先离开,留下她们俩人在花厅。 孟如嘉顿了顿,咬了咬下唇后,才轻声说道,“下月我就要成亲了,和方才那人。请帖我该日再派人送来。” 费悠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看孟如嘉毫无喜色,便知她多少有些意难平。想想自己,若是嫁的不是穆衍书,这日子恐怕也是无悲无喜,了无生趣。 “怎么?穆夫人连句祝福也不愿赠我么?”孟如嘉苦笑一声,没想到费悠悠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才像你的口气。” 短暂的安静后,是两名女子默契的一笑。 孟如嘉的眼中不自觉地多了些水光,声音微哑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明明来得晚,也不必刻意做什么,那人的心里就有你了。” “或许也有别人在羡慕孟小姐呢。”费悠悠的目光柔软。或许是她自己在感情上开了窍,方才一看那管事,便知此人的心在孟如嘉身上,因而她才说了那句话。 孟如嘉先是愣了愣,而后低头不语,再抬头时,情绪似乎好了许多。 临走时,孟如嘉不忘宽慰她几句:“穆老闆吉人自有天相,愿他早日归来,届时你们一同来喝我的喜酒。” 第112页 听到孟如嘉这般说,一旁的年轻管事眼睛一亮,不自觉地露出喜色。 费悠悠将他们俩的表情尽收眼底,看着还挺登对呢,她微笑回道:“到时候我们一定来。” 送走孟如嘉后,费悠悠也没有闲着,她拿到的这本册子正是穆衍书早就安排好的,不放心假以他们之手,她决定亲自给李管事送去。 上次她吓退了找茬的客人之后,木容堂的生意却越发好了。原来是被人添油加醋之后,硬是成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段子,被人口口相传。不少人好奇前来,想一睹木容堂老闆娘的风采。 前堂挤了不少凑热闹的客人,她只好让丁长安绕到书坊后门,想从这里熘进去。正好见着在门外透气的陈言,陈言见着她颇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从后门进来。 上次她心绪不宁,没和陈表哥说上几句话,今日她赶紧先问问陈嫂子的病情如何。 “她已经好多了,多谢你们送来的野山参入药,否则难以如此快的痊癒。” 听到陈嫂子的好消息,费悠悠也放心多了,笑着对陈言摆摆手道:“表哥无需客气,都是一家人嘛。”她看了看陈言越发清瘦的模样,又提醒他道:“表哥也要多多保重。” 陈言蓦然看她一眼,又低头称是。 虽说那一眼有些古怪,不过费悠悠急着找李管事,来不及细想。 待她把册子交给李管事之后,只见李管事欣喜不已,原本的僵局这下有了解法。虽说雕版的事暂时还没进展,可从用纸用墨方面入手,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那就好……”她紧张的情绪有了一丝丝的放松,接着又想起承印的事,木容堂出了这些事,想来承印的事多半是掉入了一樵斋的口中。 不过李管事说的话让她有些微怔,“因为仿书之事事关太子,国子监已暂停承印之事,要先将仿书一事弄得个水落石出。” 她瘪瘪嘴,一樵斋处处设局,这会却没能如愿,也不知道卓一朗是不是正在家中气得跳脚。不过卓一朗的事她并不关心,眼下穆衍书已经两天未现身了,她又忍不住地着急。 ****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来穆家找她的都是她不曾想过的人。白天才刚知道陈嫂子病情好转,傍晚就见陈嫂子前来找她。 她一见陈嫂子面色苍白,唇上也无半点血色,赶紧将人请进暖阁,生怕这才刚养好的病又恶化了。 “嫂子怎么还亲自来了?如今天气转凉,若是染了风寒就大事不妙了。”她亲手端上一杯暖茶,送到陈嫂子手里。 陈嫂子垂眸接下茶盏,半晌才抬起眼来,一把抓住了费悠悠的双手。 她的手被陈嫂子拽得紧紧的,有些生疼。再看陈嫂子的面上,眼神有些涣散,嘴巴半张似乎欲言又止。 “嫂子?”她低唿一声,拦不住陈嫂子不断下滑的身子,直到跪在她面前。 “嫂子你怎么了?我……” “别!别叫人……”陈嫂子忽然紧张地开口,制止了她想叫丫鬟进来的念头,“让我跪着吧!是我们陈家对不起你们。” 陈嫂子的话一字一顿,敲在费悠悠的心头上。什么意思?陈家什么时候对不起他们了?她心慌意乱,生怕听到关于穆衍书的坏消息。 陈嫂子跪在地上不住地掉泪,好一会才哽咽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身子太弱,相公是为了我,才做了这等煳涂事!” “嫂子你说的煳涂事是什么?”费悠悠的心突突直跳,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件事啊! 跪在地上的女人身子微微颤抖,哀声说道:“相公他……他不知道是卓家在幕后主使的!他只是觉得那些旧雕版毁了可惜,我又病了,我的错我的错!他这才被人蛊惑,卖了那些雕版……” 陈嫂子的话算不上思路清晰,可费悠悠已经听明白了。她犹如被人泼了一身冷水,娇弱的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所谓的内鬼,竟然是书坊的管事陈言!更是穆衍书的亲表哥…… “弟妹!”陈嫂子的唿声拉回她的心神,“相公他如今也是懊悔不已,所以才将此事告知于我。他实在是无颜面对你们,才不敢上门。” 陈嫂子呜呜咽咽地又说了许多话,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吃的名贵药材,钱从哪里来,赶紧就来赔罪了。 “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费悠悠的声音冷冷,面上也惨白的难看。 陈嫂子咬了咬唇,勉强起身,看了看费悠悠的脸色,不敢再说话。正欲离去时,却听到了费悠悠的声音。 “嫂子你回去转告表哥,一别做傻事,二莫和他人提起此事,三……若是他手头有什么证据,千万收好了。” “好。”陈嫂子揉了揉婆娑泪眼,离开了暖阁。 费悠悠虚软地坐在椅子上,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怨念了多时的内鬼,居然会是陈言。而更让她担心的是,穆衍书知道以后,心里会作何感想? …… 窗外忽地划过一阵冷风,费悠悠拉紧了身上的被子,却仍旧没有一点暖意。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将她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鼻子一酸,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第113页 不是幻觉,是穆衍书悄悄来见她了。 她的手抚上穆衍书的脸颊,突然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怎么了?夫人见到我这么激动?”穆衍书的嘴角是上扬的,眼底压抑着见到心上人的喜悦。 她有些哽咽,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若不是心里压着大石头,她好想向穆衍书吹吹牛,说自己是如何英勇的逼退坏人的,至于腿软这种糗事她就隐去不说好了。 她还想告诉穆衍书,自己和孟如嘉有了冰释前嫌的苗头,“美妾”要嫁人了,以后他只能守着自己这个“娇妻”了…… 可是眼下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衍书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柔声道:“我待不了太久,夫人准备看我看到何时?不打算和我说说话么?” 第66章 愿望 费悠悠含煳的嗯了一声,陈言偷售雕版的事,事关穆衍书的安危,她不得不说。可真当话到嘴边时,她又犹豫起来,害怕说破真相太过伤人。 她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先聊聊别的,让穆衍书缓冲一下:“你这几日都待在哪儿?为何只能偷偷在夜里回来?” 穆衍书低声说话,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你放心,虽然眼下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回来,可我的性命无忧。” 她主动往穆衍书的身边靠了靠,手轻轻抓上穆衍书衣服的前襟。“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她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有些发紧。 “嗯?” “仿书的雕版……”她吞吞吐吐,果然还是没有勇气一口气说完,“我知道是谁流出去的了。” 她的话音刚落,分明能感到穆衍书的身子一僵。她不敢停顿太久,怕给穆衍书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是陈言表哥,他把旧雕版卖了出去。”她的音量不大,但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听的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含混。 穆衍书没有立即回话,倒让她心生紧张,不知穆衍书是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是一时难过的不想开口。 她有意出言安慰,可还没张口就被人拥得更紧了,穆衍书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想过是他,却一直不敢确认。”声音虽然是淡淡无波,可他的身子渐渐变冷却是明摆的事实。 费悠悠搭在穆衍书后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用行动安慰他。 “表哥他眼下如何了?”穆衍书没有追问陈言出卖雕版的细节,反而是问起了陈言的现况。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陈嫂子说的,我并未见着表哥。” 穆衍书顿了顿说道:“眼下我无法现身,你代我转告他,切勿做什么傻事,此事由我来解决。” 她用力点了点头,暗暗庆幸穆衍书的意思与她想的一样,看来有些人外表虽冷,可内心却是重情重义。 他对陈言的了解也确实敏锐,直到陈言是循规蹈矩之人,出了此事必定紧张不已。难怪她今日就觉得陈言越发清瘦,想来是被此事困扰许久了。 “嗯。”她郑重地答应穆衍书,“那你接下去要如何是好呢?”她忍不住想知道,自己为他提心弔胆的日子还要撑多久。 “此事恐怕远不止争夺承印的机会那么简单。”像是怕隔墙有耳,穆衍书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气息轻拂她的耳畔,让她觉得微微发痒。 不过纵使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穆衍书,对方却未再继续往下说,反而话锋一转,“等到此事了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哪里?” “一路南下,我小的时候就在书坊里见过一本书,说的便是南方的风土人情,我很喜欢。一直想着待我及冠,便能亲自游歷南方各州县,与我曾在书中读过的内容比上一比。” 听穆衍书这么说,她突然也被勾起了兴趣,若是能和穆衍书一同南下…… “可惜家中出了变故,这愿望便永远压在心底,不再出现。直到我见着你,这念头才又冒了出来。” 费悠悠闻言轻笑一声,“为何是见着我?我又不是南方来的姑娘,能勾起你的往事。” “可我见你对卓家的点心念念不忘,想必是很喜欢了?” 她把头靠在穆衍书的颈间蹭了蹭,撇嘴抱怨道:“点心是不错,可人太差劲了。”没错,她说的就是卓一朗那个坏傢伙。 穆衍书自然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用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待你亲自去一趟,就会知道南方人未必都像他一般。” “幸好不是。”她小声嘟囔,将自己心底的愿望和盘托出,“我好希望,此事能快点解决。” “我又何尝不是呢。”因两人挨得近的缘故,她能听出那话语中的期待,心情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原来穆衍书和她一样呢。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的心情才稍稍转好,就被泼了一盆冷水,不禁有些赌气般地攥着穆衍书的衣襟,不捨得放他走。 穆衍书无奈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却腾出手来将她攥着衣襟的手拉到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之后的事你别担心,只要不是我亲口告诉你的,你都别放在心上。” 第114页 她委屈地瘪瘪嘴。 穆衍书将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又将被子掖好,才转身离开,留下一室的清冷。 **** 一大早费悠悠就迷迷煳煳地听到有人在低唿,像是怕吵醒她,已经压低声音说话了,不过她还是听到了个大概。 “奇怪了,我记得昨晚屏风没有打开呀,怎么方才看到的屏风竟是摆的好好的?” “会不会是夫人觉得冷,自己摆的?” “啊?!要命了要命了,夫人该不会责罚我吧?” …… 费悠悠的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天气一冷她就缩在被窝里装死,这屏风的事自然不可能是她干的。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穆衍书昨晚怕她冷,特地为她摆好的。 初冬的寒气已足够慑人,不过费悠悠却没有赖床的打算。虽然穆衍书无法坐镇书坊,可木容堂还要继续运转,绝不能让卓一朗他们得逞。虽然生意她插不了手,可像往常一样送些点心给伙计们,给大家鼓鼓劲,她做得尤其认真。 “夫人……”李管事神神秘秘地将她喊进屋子,“昨晚我收到穆爷的消息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穆衍书昨夜来过自己房里,总觉得有些暧昧的意味,只得装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心里则暗暗向李管事道了声抱歉。 李管事也知道了陈言的事,唏嘘不已。毕竟陈言是书坊的老管事了,一直以来勤勤恳恳,在书坊中口碑极好。可没想到此番却是他,将木容堂推进了虎口。 “李管事,眼下可有什么办法,既能帮上木容堂,又不至于伤了陈管事?” 李管事一脸为难的表情,说道:“若他不是木容堂的人,这会我们早就报上国子监,哪还需要在此发愁。可若是想保全他,只能按穆爷说的那个法子了。” 费悠悠心下好奇,穆衍书到底给李管事说了什么法子,可这会李管事却闭口不谈。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李管事才勉强透露,陈言是被人哄骗,自然要揪出幕后黑手,才能将此事说清。至于陈言是否要受罚,还得看苦主,也就是穆衍书的意思。 费悠悠闻言嘆了一声,这幕后黑手他们早有猜测,偏偏对方狡猾,至今都没能找到证据。 “夫人莫担心,穆爷给我留了话,说他正在解决此事。虽说穆爷没提具体如何进行,可我相信他定能说到做到。” 李管事对穆衍书一如既往地有信心,影响了费悠悠也振奋了一些。 她与李管事商量了一下,由她先去陈家与陈言谈一谈,将前前后后的原委都了解清楚,也好帮穆衍书减轻些压力。 **** 再见陈言时,或许是他心事重重、精神不济,费悠悠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衰老了许多。 陈嫂子陪在一旁,见两人都不说话,着急不已,“弟妹,你表哥他真的……” “嫂子不必多说,我只想听陈表哥说说,此事究竟是如何进行的?这并非要责怪表哥,而是为穆衍书洗脱罪名找证据。” 她的话有理有据,原本不安的陈家夫妇也静下心来,陈言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费悠悠的眉头越拧越紧,对方仿佛知道陈家的弱点在哪,专门冲着这些弱点去,一步一步将陈言引入歧途。 而且在对方的安排下,与此事有关的人和物,都已被一併清理。若不是陈言幡然醒悟,主动道出此事,恐怕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表哥可猜过,这幕后之人是谁?”虽然她心中早有猜测,不过还是想听听陈言的想法。 陈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刚知道衍书出事时,我觉得该是卓一朗干的,可仔细想想,却觉得有些蹊跷。” “此话怎讲?” “即使卓家财力不俗,卓一朗说到底还是商人,要陷害穆家,随便写些皇家不容的事便是了,为何偏偏要扯上太子?” 费悠悠点点头,此事她也有想过,确实有些诡异,这幕后之人似乎是有意针对太子。 “况且,他们有一回联繫我时,其中一人虽然是男子,可那声音却有些尖细,我怀疑……”陈言顿了顿,半天才吐出他心中的猜测,“我怀疑那人是宫里的。” 费悠悠心里一惊,宫里说话尖细的男人,除了太监,还能有谁!可是他们商人之间竞争,又怎会牵扯上宫里的人?除非是有人刻意来趟这混水。 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扭在了一起。 穆衍书恐怕已经知道了吧!否则不会提醒她此事复杂,还不透露消息给她,大概就是怕她牵扯进此事。她抿了抿唇,事关自家的相公,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呢。 “宫里的事,我不太懂,到底是谁有意与太子做对?”她小声问道。 陈氏夫妇互看一眼,陈言同样小声回应她:“太子生母已逝,如今的皇后待他一般。不过与太子最为对立的,却是关贵妃,据说她的皇子颇得陛下喜爱。” 关贵妃?她在脑中细细回忆这个名字,确实曾听过关贵妃受宠的传闻,她先前甚至还偷偷摸摸地想过,要写一个皇帝和贵妃的言情小说呢。 没想到,这远在她记忆中的贵妃娘娘,如今却极有可能与自己相公的冤屈有关。真是让她大感意外。 第115页 一谈及皇家的事,他们几个平头百姓就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毕竟皇家的事,真真假假谁也未知。 从陈家出来以后,费悠悠怏怏地坐在马车里,脑中还思索着方才的对话。直到她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时,马车已经行驶了许久了。陈家与穆家相距不远,怎么可能要走这么久?! 她挪到车前,刚要掀开帘子问问丁长安怎么回事,却被人死死扣住车帘,害她半天扯不开。 一个陌生的声音“好意”提醒她道:“穆夫人,我家公子请你去做客,你只管在马车里好好呆着,其他事一概不必担心。” 第67章 拉拢 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将费悠悠囚在了马车里。她心里一沉,喊了一声“长安”,想确认他的安危。好在短暂的安静后,她听到了丁长安微颤的回应。 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光天化日之下劫持穆家的马车,绝对不是一般人。 若是之前遇上这等事,她定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不过眼下她也算是漩涡边缘的女人,就算没人一五一十的告诉她真相,她也有胆量猜测一二了。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卓一朗!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对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在两家书坊的竞争中,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与其劫持她,还不如劫持对书坊作用更大的李管事呢! 若不是卓家的人,莫非是困住穆衍书的人吗?这个念头驱使她心跳渐快,不知道这番操作是想把自己推到穆衍书身边,还是要把她踢得更远。 马车行驶了相当长的路程,虽然她数次试图从劫车的人那里探点口风,一会装作娇滴滴的夫人,一会又悍妇上身。偏偏对方油盐不进,最恶劣的是连敷衍懒得敷衍,而是直接充耳不闻。被她问烦了,就只硬梆梆地抛出一句:“待夫人到了,自然有人向你说明。” 她怏怏地歪在马车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股漩涡中处在何等境地,真是像极了那句典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在劫车的人管得了前后车帘,但管不住她从小小的车窗往外看。 先前她就发现这路线似乎是往城外走,这会更是确定无疑了。这一路青山绿水的,也不知道是要带她去哪。等等……这景色似乎有点眼熟? 她怔了怔,不会是她想到的那个地方吧? **** 穆衍书手中的笔动得飞快,稍许便将一页纸写好,换下一张。 肖公子不动声色地走近他,取了一页纸放在面前仔细端看,不时发出啧啧啧的称赞声,“穆老闆,你这文章写得真好!难怪大人说,此事他放心你来做。” 穆衍书闻言并未抬眼,可手中的笔却顿了顿,淡淡说道:“大人高看我了。” “穆老闆,以你的文笔和思路,只经营一家书坊,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肖公子放下手中的纸页,转而看向穆衍书,“不如此事之后,你便到大人手底下做事,比起书坊,那才是前途无量啊!” 可惜肖公子的这番话并未得到意想中的回应,穆衍书面色如初,毫无欣喜之色,“穆某不过是一介草民,恐怕没有这等本事为大人效力。” 肖公子轻哼一声,“穆老闆过谦了,谁不知道十年前的乡试你就一举成名。若不是你执意要去经营什么书坊,这会早就是朝廷栋樑了。” 既然已说起此事,肖公子也不再讳言,继续说道:“大人一直记着你,明明他手下可写这文章的人多了去了,他偏偏挑中你来写,你道是为何?” 见穆衍书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肖公子也不恼,自顾自地往下说:“他就是想给你个机会服众,穆老闆,你可别错失良机啊……” 肖公子的拉拢之意已极为明显,甚至隐隐有些威胁的味道。穆衍书只是垂眸片刻,缓缓说道:“这文章已大体完成,待我修好后,请肖公子呈给大人。” 肖公子斜睨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过了一会才幽幽道:“好说,好说。” 穆衍书低头继续书写,懒理周遭事物。本欲离去的肖公子却在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来,慢吞吞地说道:“对了,我有一件要事忘了说……我怕穆老闆在此处的消息走漏,有人会对穆夫人不利,已经将她接来安置了。” 穆衍书整个人瞬间僵硬,他压下心中的怒意,极力保持沉稳的神色,“肖公子还真是……周到,既然已经安置了,那就让她在那呆着吧!” “哦?穆老闆不想见一见自家夫人?”肖公子微微抬眉,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穆衍书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状似随意地说道:“不必了,我与她话不投机,见面不过是平添麻烦。” 肖公子撇了撇嘴,“我听侍卫说,穆老闆两次悄悄归家,都去过夫人房里,我还当穆老闆夫妻情深,难捨难分呢……”言下之意似有些惋惜。 “肖公子若有家室,就会知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深情男女,不过是一纸婚书,凑合过日子罢了。”穆衍书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肖公子原本得意的脸,在闻言后有一瞬的失控,不过很快恢復如常,“既然如此,我就不带她来惊扰穆老闆了,待到此事了结,我再将她送回去。” 第116页 “劳烦了。”穆衍书垂眸,继续手中的事情。等到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他握笔的指节已不自觉微微泛白。 **** 费悠悠愣愣地望着自己身处的屋子,心情极其复杂。哪怕她自己写小说,都编不出这般巧合的情节。 她竟然被送到了东鸣寺! 关她的屋子正是半年多前她待过的厢房! 她默默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这间厢房与印象中一模一样,就连那盆子,都和上次一样盛了水。 她没想到在自己全无打算的情况下,竟会阴差阳错地再次回到东鸣寺。 难道是天意?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当她千方百计想回去的时候,上天百般刁难。如今她人在东鸣寺,可回去的念头却已悄然改变。 就在她恍神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她下意识地往来人看去。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未见过此人。因为长相如此柔美的男人,哪怕只是一眼,恐怕也很难忘记吧! 那男人进门后,一双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缓缓开口:“长得……马马虎虎,可离天姿国色还差得远了。”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她定是要白那人一眼,无缘无故凭什么对她评头论足。可此时她却在飞快思索着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这尖细的嗓音、这高傲的眼光……她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此人是宫里的…… 见费悠悠光是瞪着自己,半晌不说话,那人自顾自地开了口:“穆夫人,在下姓肖。此地乃都城里香火最旺的寺庙,景致极美。依我看,穆夫人就在此地休养几日吧!” 休养?换句话说,就是要将她囚禁在此了?虽说不像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可究竟是何缘由,她总能问问清楚吧? 她压抑住紧张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道:“此地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己家……肖公子将我带来,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肖公子闻言后发出一声嗤笑,仔细注视着她,说道:“真不知道?穆老闆就要飞黄腾达了,怎么还对夫人有所保留啊……也罢,他不说我来说。” “穆老闆如今正在为我们大人办事,正是紧要关头,唯恐照顾不到家里。”肖公子说话时,面上笑意不减,顿了顿说道,“不如就由我们来保护夫人,待到事情结束,再将夫人送回穆家。” 费悠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亏他们各个说话冠冕堂皇,不就是软禁她么?所以她到底是威胁穆衍书的人质?还是两方较量的棋子? “我家相公呢?我想见见他。”她眼角的余光瞥到厢房外侍卫们的身影,逃是逃不出去了,至少得让她和穆衍书见一面吧! 似乎早有预料,肖公子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递与她,“喏,穆老闆正忙,没空与夫人相见,这封信便是他写给你的。” 费悠悠愣了愣,忙伸手接了过来,那信纸上寥寥数语而已。说的是自己此时忙于手头的事,无暇照顾她,托肖公子将她送至安全的地方休养。 信上的内容不重要,反正是要她安心留下,至于这字迹……她小心地辨认着。或许是有人模仿水平极高,也可能是她眼拙,怎么看都像是穆衍书亲笔写的。 “原来是这样。”她作出一副大感欣慰的样子,笑眯眯地对肖公子说道:“既然是相公与肖公子的安排,我听从便是,不过我来得匆忙,也没带些衣物什么的……” “夫人不必担心,早就为你准备了。”肖公子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抬上来一个大箱子,里头尽是些锦衣华服。 她有些傻眼,不仅仅是因为肖公子他们准备周全,还因为这些衣服太过华贵,她平时可万万捨不得买这等精緻的衣裳。 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呀?她一边摸着那细腻丝滑的面料,一边弱弱地开口问道:“敢问肖公子,你家大人是哪位啊?” 肖公子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略显得意地说道:“穆老闆若是能继续为我家大人效劳,这些东西不过是小意思而已。至于我家大人是谁,还是之后再告诉你吧!”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口问道:“肖公子,你能帮我给我家相公带封信么?” 第68章 那位大人 肖公子斜睨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但表情略显勉强,语气强硬地说道:“穆夫人,为你的安全思虑,这信中切莫泄露所在之处。” 她心里暗暗叫苦,给穆衍书传信,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下好了,不能写这个她还能写什么?情书吗? 吩咐下人给她准备笔墨纸砚之后,肖公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门被紧紧闭上,隐约还能看到两个侍卫守在门口,看样子她是插翅难逃了。 既然走不了,她索性不慌不忙地坐到桌前,思索着如何给穆衍书写一封“信”。 提笔之前,她还满腹话语想和穆衍书说,真当提起笔时,反倒写不出一个字来。想着这信就算真送到穆衍书手里,也极有可能先被肖公子看过,她就越发为难了。 怎么看那位肖公子都不像是好人吶…… 犹豫了半天,她才终于动笔。这信表面上看不过是一位小女子心系相公,希望早日相会的家书,还絮絮叨叨地写了不少家长里短。 第117页 可实际上,她悄悄埋了条隐蔽的讯息在其中。这讯息正是来自她写的小说情节,暗指自己正困在东鸣寺中。 她不自觉地扶额,自己的小说没有机会面世,这会倒成了只有她和穆衍书能懂的暗语,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不知道这信究竟能不能安安稳稳地送到穆衍书手里? 稍晚些时候,肖公子派人取走了信,又将她独留在禅房里,门也出不得。她只好待在屋里闭目养神,直到肖公子送来了晚餐。 她瞪着满满一桌的好菜,诧异地问肖公子:“荤菜?我们不是在寺庙里么?” 肖公子又露出那副略带嫌弃的表情,回她道:“素食那是给礼佛的人吃的,穆夫人是暂住的客人,管这些清规做什么。” 她默默垂头,也不动筷,肖公子的意思和直接点明她是人质,也没什么区别了。想想就觉得自己这个人质当的好憋屈。 或许是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气氛太过尴尬,肖公子想了想,还是不耐烦地吩咐下人,再准备一份素食送来。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脾气倒是和穆老闆挺像的。”肖公子轻哼一声,抬着头走了。 **** 天色已晚,穆衍书终于停了笔,才刚起身,便有侍卫来报,说“大人”请他去见一面。 终于还是来了,穆衍书并无太多惊讶,镇定地跟着侍卫出了房门,一路往花园中走去。 远远就看到花园旁边的暖阁里,隐隐有人的身影。 进门之后,就见一人负手而立,身着玉色长袍,尽显贵气。穆衍书才踏进暖阁,就听到对方说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穆衍书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说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此人正是当朝太子,三十不到的年纪,面相随和,可那双眼睛却透着些精光。屏退下人后,他抬手让穆衍书就座。 说起来,两人已有十年未见了。当年穆衍书在乡试中一举成名,被朝中不少势力关注到。当时的太子还只是一名皇孙,听着太傅大人连连夸赞,说此人若能为其所用,必有助益。身为皇家子弟,要想结识一名举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那时的穆衍书正春风得意,能得皇子赏识自然欣喜不已。加之两人年纪相仿,私底下也称得上朋友。 可惜穆衍书家中横生变故,打击甚大,之后他便退出仕途,专心做一名书商。若不是此次的事情阴差阳错扯上了关系,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生交集。 只是这十年后再遇,两人都已不是当年朝气蓬勃的少年。尤其是太子,人前要承受父皇雄心大志下的压力,人后有警惕关贵妃一派暗设的重重机关。这日子不算好过,连太子的地位也不够稳固。 几句往事闲聊,屋子里气氛轻松了些许。太子也不讳言,他想让穆衍书重回朝堂,为他所用。不过,若是穆衍书不愿走仕途,那就当个不露面的太子幕僚也成。 虽然早有预料,可听到太子不容商榷的语气,穆衍书还是心里一沉。他低头片刻,起身行了礼后才说道:“能得太子殿下垂青,草民不胜惶恐,更难担此重任。草民如今不过是一介书商,心中记挂的也只是书坊众人的生计。” 太子听他如是说,倒也没有恼火,只是让他安心坐下。只听太子缓缓说道:“我自然知道你如今的身份,若是你执意要经营书坊,那也无碍,你只管经营便是。哪怕你要天下第一书坊的称号,我也可以赐给你。但私底下你仍是我太子府的幕僚。” 穆衍书的瞳孔微缩,这天下第一书坊的名头,他已嚮往许久。恐怕太子也有所了解,才会在今日提出这样的条件。只是这就意味着,从此他要投身于太子府…… 他心里暗暗嘆一口气,拿自己的人生去换一个金字招牌。若是之前,恐怕他就答应下来了,可是眼下,他却有些犹豫。 太子早已是阅人无数,知道自己此番提议,穆衍书还在动摇。 他一脸云淡风轻地模样,说道:“你也不必急于答覆,不妨回去再细细思考一番,自然会知道,这是最好的出路。如今你身在太子府别院,若想找我,只需让肖公公禀报一声即可。” 穆衍书谢过太子,却忽然话锋一转:“肖公公为了让草民安心做事,倒是费了不少心。就连草民家中的夫人,肖公公也接来保护,让草民受宠若惊。” 太子目光一转,知道穆衍书的言外之意,淡淡笑道:“肖公公向来考虑周到,你不必紧张。” 穆衍书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原以为这是肖公公自作主张,没想到却是太子默许,颇有种要逼他就范的意味。 临走时,太子转身说道:“肖公公将你的揭帖取了部分给我过目,我觉得甚好,虽说你不在朝堂,可笔力不减。这次对关妃的揭帖若能在民间引发迴响,必定能让父皇有所触动,以免关妃势力渐大。” 穆衍书点头称是,他被太子扣下,表面上是因为木容堂的书册有映射太子的嫌疑,惹了祸事,实则是太子要让他撰写揭帖。 关贵妃与卓家关系不浅,既然是卓家出手,骗取木容堂的雕版印制仿书,这其中刻意增加的影射内容,多半与关贵妃脱不了干系。 此事虽然尚无十足的把握,可于太子而言,足够写上洋洋洒洒的一篇揭帖了。 第118页 穆衍书既是木容堂的主事,偏偏又是太子有意拉拢的人才,这揭帖的内容便交与他主笔。若是有心走上仕途,此番确实是绝佳的机会,只可惜这机会摆在面前,他却难以动心。 从暖阁出来后,未多时,就见肖公公推门而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穆老闆见过大人了呀,听说还提到了穆夫人?巧的是,我帮穆夫人带了信给穆老闆,你们夫妻俩倒是心有灵犀。” 语毕肖公公便抽出一封信,摆在穆衍书面前。 这信封上的字只消一眼,穆衍书便能确定,是费悠悠的手笔没错。他小心地展开信纸,仔细读着里面的内容。 肖公公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读完了整封信,随手掷在了一旁的暖盆里,由着炭火一烧了之。 “穆老闆怎么烧了它?”肖公公微微诧异。 穆衍书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显得有些无情:“尽是些家长里短,实在不值得再读一遍。若是被旁人看去,还遭人笑话,不如早早烧了它清净。” 肖公公略带猜忌地瞅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穆衍书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将揭帖交了出去,径直休息去了。 **** 东鸣寺的日子相当清净,因她不哭不闹,肖公公稍有放松,至少允许她在寺庙后院走动走动。连丁长安也被放了出来,待在她身边。 寺里的僧人除了干粗活,都被摒除在外。当费悠悠在后院透气时,恰好有名小僧人在扫地。 那眉眼让她升起一股熟悉之感,是了!就是她初到这里时递过香说过话的那位小僧。 碍于周围的耳目,她不能表现的太过惊喜,只能故作不经意地在小僧旁边停留,那小僧笑着向她施礼。 “小师傅可还记得我?” “记得,被铜钟撞到的小姐。”小僧笑眯眯地应道。 她的脸略略红了,果然这种稀罕事就是容易记住。小僧见她一身妇人打扮,改口喊她夫人,说起铜钟,竟然已被太子殿下运走了。 “为何要运走铜钟?”虽说知道铜钟已不再寺里,她其实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可太子这等做法,她还是有些诧异。 “太子殿下要为天下祈福,需把铭文将刻在铜钟上,这会住持已派人把铜钟送到工匠那了。” 祈福啊……她微微抬眉,先前就听说了太子正与陛下宠妃明争暗斗,这会说要祈福,多半是为拉拢民心吧? 小僧似乎看穿她心中想法,微笑道:“为天下苍生祈福,是好事。” 她点点头,不管最终是谁上位,若能护得天下太平,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去的的几日,费悠悠都依旧被困在东鸣寺里,既不见穆衍书前来见她,就连肖公公都不再现身。她不免有些焦躁,不知道穆衍书可还安好。 入夜,禅房外似乎冷风不断,呜呜作响。费悠悠裹紧了棉被,却难以入眠。门外似乎有些异响,她听不真切,静等片刻后也不见其他动静。 正当她放松了警惕,一个黑影却忽然笼罩在她的身上。她正欲惊唿,一只大掌及时掩住了她半张的嘴。 “嘘,别作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 第69章 尾声(上) 这声音虽然压的极低,可对她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的双眼蓦然睁大,双手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襟,“你回来了?” 穆衍书的目光少有的柔软,眼底是藏不住的思念之情。他的手轻抚费悠悠的脸颊,似乎瘦了一些……他不禁皱眉,看来自己还是来得晚了,让她白白受了些苦。 “我们走吧!”他沉声道。 “去哪?”费悠悠一边问,一边起身,天气的寒凉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迅速套好外衣,穆衍书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仔细繫上,确定她不会受寒以后,才说道:“我们还要赶路,别冻着了。” 来不及多想,她跟着穆衍书出了禅房。也不知道穆衍书施了什么法术,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至上了东鸣寺外的马车。 “丁长安呢?”她差点忘了自己还连累着这个跟班。 “在在在!”丁长安从一旁探出头来,看起来精神正好。她这才放了心,随着车轮滚动,马车一路驶离了东鸣寺。 回到了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费悠悠心中有好多话想说,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开头才好。 “肖公公苛待你了?我看你瘦了许多。”穆衍书率先开了口。 啊?穆衍书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自己都毫无察觉。她摇摇头,坦承答道:“那倒没有,估计是天天吃素的缘故。”接着她又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肖公子他……真是公公?” 穆衍书点点头,对她不再隐瞒,“他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那肖公公口中的“大人”岂不就是太子?! 她的表情已经轻易泄露了内心的震惊,于她而言,有太多事实亟待了解。穆衍书轻轻将她拉近自己,从自己与太子的渊源说起,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和她说了一遍。 “如今那揭帖已经传遍都城,关贵妃正火急火燎地想揪出背后主笔。”穆衍书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主角不是他。 第119页 费悠悠瞪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主笔不就是你?” 穆衍书没有否认,接着说道:“此事是太子殿下授意,他定不会让关妃抓到把柄。况且我在写揭帖时,特意用了不同的文风,谅他们也查不出来。” 她稍稍松一口气,接着又紧张兮兮地问道:“那太子那边,你要如何应对?”她对朝中的事不太熟悉,可光是这段时间的经歷,也足够她明白,这日子有多胆战心惊了。 穆衍书轻嘆一口气,“木容堂出了纰漏,我有责任将功补过,如今太子要我做的事,也已完成。其他事情,则恕难从命了。所以眼下,我们必须连夜逃离都城。” 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们正在逃命的路上。若是太子抓到他们,穆衍书就要卖身太子府了。眼下能全身而退,便是最好的结果。她主动握上穆衍书的手支持他,“那我们就逃,逃的远远的!” 穆衍书闻言,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光芒。 “哎呀,不行不行!”费悠悠忽然又连连否认,双手紧张地扭来扭去。 “怎么不行?你不愿与我一块逃?”穆衍书垂眸问道,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压抑了许多情绪在其中。 费悠悠一脸担忧地看向穆衍书,将心中的顾虑和盘托出:“我们若是一走了之,穆家和木容堂怎么办?还有费家,会不会受我们牵连?” 听她如是说,穆衍书非但没有紧张,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你不必担心,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便是自找麻烦。” 费悠悠还在细细体会这话背后的意思,却听到穆衍书低沉的声音:“其实与其担心他们,更要担心的是我们自己。今日我们匆忙离开都城,既带不走木容堂的生意,连随身的钱财也没有多少。你跟着我,恐怕要吃苦头了。” 穆衍书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怜惜。 她展颜一笑,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反正她早就习惯自力更生的生活,这点困难吓不退她。 这些天她困在禅房里,远离穆家的生活,远离了穆衍书,她才知道自己缺失了什么。眼下终于重逢,和穆衍书在一起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穆衍书却仍是皱着眉,“你……可是认真的?若是我将你送回费家,穆家自然会补偿你财产,你的日子可以过得很好。哪怕你要再嫁……” 话还未说完,一只小手就“恶狠狠”地堵上穆衍书的嘴。费悠悠一边用力捂住他的嘴,一边赌气说道:“好呀!反正杨夫人早就说要给我重新找婆家,你若是这么说,正合我的意!你此刻就把我放下车……” 她的气话说到一半,穆衍书却迅速拽下她的手,用唇将她的气话都封在了口中。 她的后脑被穆衍书的大掌托住,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她的手尴尬地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推开穆衍书,还是该如何? 这次的吻和以往有所不同,平时冷静自制的穆衍书似乎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而是瞬间倾泻出来,连这吻里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情与霸道。 她的手犹犹豫豫,终于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挽在了穆衍书的脖子上。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唿吸却慢了下来。 觉察到她的心跳得飞快,穆衍书才稍稍放开她一些。费悠悠忙低头小口小口喘息,仿佛方才忘记了唿吸。 “这辈子你已经来不及下车了。”穆衍书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原本柔软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强硬。 “那你也不许再说送我回去的话。”虽然脸红得厉害,她还是直直地瞪了回去。 不需要多余的回答,因为穆衍书的唇又吻了上来,把千言万语都融进了对她的渴望中。 …… “我们现在去哪?”终于回过神来的费悠悠看向穆衍书,光是听到穆衍书说要离开都城,可是要去往哪里呢? 穆衍书早有打算,问她道:“你可知道书船?” 她一头雾水,对书船没有半点了解。 穆衍书慢条斯理地向她解释:“每年初冬,都城都会有几艘书船,带着今年各家书坊出版的新书,沿着运河一路往南方去。约莫一两个月就能到南方,正好将新书销售一空。等到开春的时候再回都城,每年皆是如此。” “我与船主已经说好了,他们今日正好要开船,我们就搭他们的书船去南方。” 南方啊……她眼前一亮,心下欢喜,面上也自然露出笑容,“总算可以去南方了,去你心心念念的地方。” 穆衍书专注地看着她的笑颜。原本还怕她不愿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没想到她在意的却是自己的心愿。他心里流过暖意,张口道:“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 “穆爷!”丁长安忽如其来的招唿声,打断了穆衍书的话,“快晌午了,咱们要不要找家酒楼吃饭?” “好。”穆衍书一口答应。 虽然穆衍书答得爽快,费悠悠却很是担心,要是被人认出穆衍书来,会不会暴露了他们的踪迹,那岂不是大事不妙? “我们这般,会不会太张扬了?” 第120页 “关贵妃没那么容易查出是谁主笔,至于太子那里,我还算不上逃犯。”穆衍书一副平常语气,好像说的是吃饭散步这等寻常事。眼下来不及和她细说所有真相,而且能感受到她的关切之情,似乎让自己乐在其中。 费悠悠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马车一路奔驰,从山野乡路,到市集小巷,如今耳边传来的,都是脚夫们忙着运货的吆喝声。看来他们离码头越来越近了。 丁长安找了一家附近的酒楼,几人用过饭后,马车就直接驶向码头。费悠悠撩开帘子,远远就看见一艘大船上挂着“书”字。 “啊!是那艘吗?”她忍不住低唿一声,那艘书船比她想像中好太多,并不是她以为的什么小破船,而是堪比游船的大型船只。 “对。”穆衍书将她一惊一乍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马车才停稳,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确切来说,是费悠悠着急着下车,而她的相公生怕她磕着绊着,不得不先她一步,扶她下来。 船上的船员见着他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笑着向他们挥手。 “相公,我们好像太引人注目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的脚步踌躇起来,他们不过是趁机搭船,越不引人注意越好。眼下却好像他们是贵宾似的,船员们各个对他们笑容满面。 穆衍书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不必担心,这书船船长好客,其他人也随了他。” 登上船之后,费悠悠原本的担心很快被兴奋之情取代,想不到这书船如此气派。她还想去船头看看,却被穆衍书一把拉住:“先去看看寝房。” 她迷迷煳煳地跟着穆衍书往里走,穿过数间小房间后,在一扇门前停下。 她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相公,你确定是这间吗?看起来是最大的呢。”她左右看看,这房门的规格,一看就不像他们这种顺便搭船的人该住的地方。 穆衍书没有作声,而是直接推门而入。这房间的精緻程度,着实吓了她一跳。 “船主真的把这间房给我们住?”她的手抚上床架上的雕花,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对,这是我们的房间。”穆衍书把“我们”二字念的格外清楚,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又开始微微发红了。 穆衍书轻声笑道:“你该不会以为,书船上有多余的房间让我们分房睡吧?” 费悠悠的脸红的更厉害了,偏偏穆衍书还火上浇油,将她拢在了自己身前。 那张俊脸逐渐在她眼中放大,正当她以为穆衍书要亲自己的时候,对方却微微错开面颊,附在她耳边说道:“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出去了。” 她皱了皱眉,穆衍书今日所说的话,真的很令人费解啊! 第70章 尾声(下) 跟着穆衍书出了船舱,一阵冷风袭来,吹乱了她的头髮。她忙用手拨开遮到眼前的碎发,只是才拨了三两下,她的手就忽然顿在那里。 码头上站着三个人,正是费氏夫妇和费小弟!看到费悠悠时,费小弟还夸张的手舞足蹈。 “他们……”她还处在震惊之中,呆呆的看向穆衍书。 “他们是来为我们送行的。”穆衍书含笑回她,小心地牵着她下了船。 “大姐!姐夫说你们要去南方给我带木雕哎!你们可别忘了哦……”费小弟欢快地喊了她一声,好像要得到她的保证才能放下心来。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自家小弟,大姐可是逃命去了,木雕什么的只能随缘了。 “别没大没小的。”费夫人一把将费小弟拉到身后,微笑地对着费悠悠他们说道,“你们此行去南方,路程颇远。我们也来不及准备什么,这里是些我亲手做的点心,瑾悠你带路上吃吧!” 费悠悠看看费氏夫妇,两人一脸慈爱的望着自己,费小弟还不知分别的意义,笑得天真无邪。 她鼻头微微发酸,伸手接过那包点心,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足见费夫人的用心。她默默在心中感慨,原来不知不觉中,她这个异世的魂魄已经有“家”了。 她不自觉地红了眼圈,只听费老爷说道:“瑾悠,你们一路上多多小心,若是方便,就让人捎信回来,也好让我们放心。” 费悠悠闻言用力点头,却不敢说话,生怕哽咽的声音徒增伤感。穆衍书扶在她臂上的手微微收紧,开口替她应承下来。 甲板上的船员正大声吆喝,听起来像是准备开船了。费悠悠三步一回头地登上了书船,与费家人挥手告别。直到书船离码头越来越远,看不清岸边的人影了,她才收回目光。 穆衍书知她此时还在伤感中,贴心的将她的披风又围紧了一些。她将头靠在穆衍书肩上,声音软绵绵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会爹娘他们的?” “昨晚我安排好了之后,便让人带了消息。我想……你们定是希望见一见面。” “嗯……”费悠悠用力抱了抱穆衍书,算作对他的感谢。 一声闷笑破坏了他们俩之间温柔的气氛,从穆衍书的肩上看过去,丁长安正一脸坏笑地从船舱背后探出头来。 第121页 穆衍书觉察到她突然僵硬的身子,扭头正好逮到丁长安在探头探脑。 见自己已经暴露,丁长安咬咬牙走了出来,急着为自己开脱,“穆爷、夫人,我可不是故意的啊!都是秋红让我来找你们的。” “秋红?”费悠悠讶了讶,秋红不是应该在穆家吗?她的嘴还没合上,秋红就直接现了身。 “明明是你自告奋勇来找夫人,这会倒把错推到别人身上了。”秋红白了丁长安一眼,转头笑眯眯地喊了声夫人。 费悠悠面上一喜,问道:“你怎么会在船上?”穆衍书似乎瞒着她做了很多事情,虽然每件事都暖到她心里,可这蒙在鼓里的感受也有些怪怪的。 “自然是来服侍爷和夫人啦!不止是我,燕红也来了。”秋红慢慢从船舱里牵出面如白纸的燕红,补了一句,“这丫头还有些晕船呢。” 费悠悠面色古怪地看向穆衍书,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他给个解释了。穆衍书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无视其他人的窃笑,径直牵着费悠悠回了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些急促,不是说逃出都城吗?眼下这情形,哪有一点逃命的架势,倒像是游山玩水去了。 穆衍书轻咳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她的眉头皱了皱,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我们不需要逃命?”。 “……不需要。” “那你到东鸣寺救我,也不必偷偷摸摸?” “是特意去接你的。” “关贵妃不找你茬了?” “她找不到。” “那太子殿下……也放弃了?” “他只能放弃。” 虽然她听的云里雾里,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她想问清楚:“那这艘书船?” “记在穆家名下。” “……”她眯了眯眼,有一瞬间的气滞,穆衍书的回答清楚的表明,其实她一直被骗得团团转?! 像是看出她越烧越旺的心火,穆衍书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把自己想得太坏,开口解释道:“我在太子别院时,除了帮他写了揭帖,还写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她没好气地问道。 “为天下祈福的疏文。” 费悠悠顿了顿,想起东鸣寺的小僧说起过,太子接走了铜钟,为的就是在铜钟上刻祈福的铭文。难道说其实这文章是穆衍书写的?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灵感。 “那篇疏文有幸得了当今圣上的赏识,他允我提一个赏赐。” 她微微屏息,等着穆衍书揭晓谜底,到底他要了什么赏赐? 趁她发愣的间隙,穆衍书将她拥进怀里,说道:“我向陛下求了个书香传世的题辞,这会大概牌匾已经做好,要挂进穆家了。”语毕,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松了一口气。 费悠悠这下算是明了,为何太子殿下会放过穆衍书了,恐怕正是碍于这块牌匾吧!既然他父皇点明了穆家书商的身份,那么太子也不能违命逼穆衍书入仕了。穆衍书这个赏赐,要的可真是恰到好处。 可这也不能消除他故意误导自己的行为,害她这一路提心弔胆,生怕穆衍书被太子的人手抓走。 穆衍书看着她仍带怒气的眼神,温声道:“此事是为夫错了,夫人要骂要罚,悉听尊便。” 穆衍书认错态度极好,害她不好发作,转而嘟囔道:“哎,你那篇祈福的疏文,写的是不是什么‘植福延生’……” “你怎么知道?!” 难得穆衍书也有惊讶的时候,就让他也尝尝蒙在鼓里的滋味!她暗自发笑,脑袋在穆衍书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适的角度靠了上去。 反正不管穆衍书怎么问,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正是摸了他写的祈福疏文,才有了他们如今的缘分。 **** 三个月后,南方的市集上,一片热闹的景象。 一名茶楼的伙计揣着热腾腾的点心,往楼上的雅间里送。难得见到样貌如此娇美的女子,虽说已是夫人的扮相,伙计依然热情得很。 “燕红,你尝尝这个,好像没有上回在路知县吃的点心软糯。”费悠悠一边往嘴里送点心,一边认真地评论道。 自从他们上了书船,一路走走停停,这会总算到了南方的中心齐云城。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嘆一口气,穆衍书不愧是商人,才到齐云城没多久,就完全融入了当地的商行。 别看她此时悠哉地享用点心,其实她只是在等自家相公。她慢吞吞地啜了口茶,往对面的店铺看去,丝毫未见穆衍书出来的迹象。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有好几个人一同上了楼。从未合拢的房门看出去,正好可见几名男子路过她的雅间。其中一人偏过头来,视线与她碰了个正着。 她的面色一滞,已经来不及躲藏,与推门进来的人四目相对。 “哟,穆夫人,好久不见啊~”那人幽幽地开口。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肖公……子。”她硬生生地将“公”字吞下,换成了肖公子。 第122页 肖公公的头抬得老高,听到她颤颤的招唿,轻轻哼了一声,“你莫怕,大人早就交代过了,若是在南方遇见穆老闆,我们得以礼相待呢。” 这趾高气扬的态度,算哪门子以礼相待?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不过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肖公子怎么也来了南方?是有什么要事么?” 肖公公斜睨她一眼,半晌才说话:“也算不得什么要事,不过是些南方人跑到都城兴风作浪,我这会来收拾收拾他们。” 肖公公的语气带着些狠戾,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猜测肖公公指的多半是卓家。 虽说他们离开了都城,可来自都城的消息从没有断过。连她都知道,太子与关贵妃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看来如今这火终于烧到了卓家身上。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与她和穆衍书已没了关系。她也无意多问,笑眯眯地对肖公公说道:“那肖公子请忙,我就不打扰了。” 她的无动于衷显然在肖公公的意料之外,他挑了挑眉,故意问道:“穆夫人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吗?” “不想!”她的态度坚决,反正用不了几日,定有人绘声绘色地传播此事。她才不要因为一时好奇,沾惹上太子的人,倒把穆衍书给赔了进去。 肖公公到了嘴边的话没机会说,心里大大地不痛快,语带讥诮地说道:“穆夫人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一门心思都在食物上吧?你看你都胖了许多……” 费悠悠举着点心的手顿时停住,胖了许多?她面色一沉,难怪昨夜穆衍书抱着她时,欲言又止,该不会就是在嫌弃她变胖了吧?此事待她晚点再找穆衍书考证,眼下她得先纠正一下肖公公的偏见! 她将手中的点心放下,正色看向肖公子,严肃地说道:“肖公子这么说可就失之偏颇了,谁说我一门心思都在食物上了?燕红,把书拿来。” 不一会,燕红就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本书,在费悠悠的眼神指示下,拿到肖公公面前。 “这……”肖公公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细白的面皮抽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这是我们家夫人自己写的小说,如今已经出版了呢!”燕红语调轻快,虽然她不识字,可光是夫人给她口述的那些情节,她就已经听的抓心挠肝了。眼下向外人推荐起此书,她自然是毫不客气。 燕红的表达恰到好处,正好满足了费悠悠的虚荣心,有这么个贴心的丫鬟,她非常满意。 肖公公撇了撇嘴,貌似不太情愿地嘀咕道:“这书到处都在卖……我在路上就已经看过了。还当是哪个落魄文人写的呢,原来是你……” “啊?”她的书已经这么畅销了吗?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肖公公。 被她盯到有些心里发毛,肖公公不耐烦地说道:“我看这些百姓就是闲的慌,一本小说也抢着看!咦?该不会是穆衍书做了什么手脚,才把这本书捧红的吧?” “穆某可没有这等本事,能让百姓们自掏腰包争相购买,肖公子真是高看我了。” 穆衍书不知何时回了茶楼,正好接上肖公公的话。 一见穆衍书来了,肖公公顿时哑了火。在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愿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男人,他不想惹,也不敢惹。 “我这还有要事要办呢,就先告辞了。” 肖公公匆匆一走,楼上顿时清净了许多。燕红他们更是懂得察言观色,一熘烟全出了雅间。 “夫人可是在生气?”穆衍书习惯性地将她拢在怀里,皱着眉头注视着她不算好的脸色。 “生气?怎么会?”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害穆衍书的脸色微变。 “相公,你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费悠悠的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整个人倾身在穆衍书身上,在他耳边低语:“你说,我是不是变胖了?” 穆衍书闻言身子一僵,赶在她变脸前哑声说道:“不如我今晚再答覆你?” 第71章 番外(一) 齐云城的茶楼里,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在茶桌前坐立不安,不时问向旁边的丫鬟:“燕红,李先生来了没有?” “夫人别着急,长安在楼下等着呢,不会错过李先生的。”燕红颇有耐心地将同一句话重复了好几回。 也难怪费悠悠要紧张,今日她要见的是齐云城本地的书商。自从她和穆衍书在南方落了脚,她出书的念头又蹭蹭蹭地往上冒。好不容易约上这名李先生当面看稿,她自然是紧张得不行。 “夫人,李先生来了。”丁长安一面说,一面将人请进了雅间。 她立即换上规规矩矩地笑容,向李先生问好。 李先生没想到邀请他来的费夫人,生得如此顾盼生姿,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忽然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费……穆夫人?” 费悠悠的面色一僵,为了不让本地书商多心,她明明在帖子里留的是费夫人的名头,怎么才见面就露馅了? 李先生在一旁解释道:“上回在章老闆的婚宴上,有幸见过夫人一回,没想到今日又见面了。” 费悠悠在心里默默流泪,本来她对婚宴并无多大兴趣,都怪穆衍书告诉她,章家自制的点心口味极佳,她才跟着去了一回。欸……难道费家专坑自己人的传统,如今已经传染给穆衍书了吗? 第123页 此时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和李先生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 “我有一位朋友,托我请先生看看书稿。”她笑眯眯地将书稿推到了李先生面前。 李先生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这话他很耳熟啊,昨天穆老闆也是这么说的!都城来的人都这习惯吗?开场白都是“我有一位朋友”…… 翻开这手稿一看,果然,连手稿都是同一篇。穆家这夫妻俩到底是哪里认识的朋友啊?写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小说! “不瞒夫人说,这书稿我昨日就已看过了。这故事有些奇异,咱们齐云城的人都保守的很吶,这等书稿恐怕难以在我家书坊出版。” 李先生言之凿凿,昨日在穆老闆面前他没胆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会在穆夫人面前,他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你说什么?”费悠悠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诧异地问道。 “啊?我……我的意思是……这书稿太过新奇,恐怕……”李先生见穆夫人瞬间变脸,顿时气势全无,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我不是问书稿好坏,我是问昨日是谁给你看的书稿?” “当然是穆老闆呀!”昨日穆老闆约他时,他还偷偷猜想,木容堂是打算挖他过去吗?没想到,穆老闆居然是真心实意地只让他看稿子。 费悠悠的眉头依然紧皱,居然是穆衍书,不是对她的小说没兴趣么,怎么还在背后悄悄做这些? **** 入夜,穆衍书从书坊中匆匆往家赶。自从他在齐云城开展书坊事业,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恐怕这会到家,夫人都已经睡下了吧! 不过窗前透出的隐隐烛火,却意味着有人还在等他。穆衍书顿了顿,而后加快了回屋的脚步。 屋里的圆桌上摆着夜宵,而他的夫人正趴在桌子上,发出浅浅的唿吸声。 早春时节仍带着些寒气,穆衍书不打算放任她受凉,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往床前走去。怀里的女人不安分地挪动了一下,好在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又继续睡去。穆衍书轻笑一声,将人放回到床上。 费悠悠整夜都在做梦,一会是被拒稿,一会是穆衍书冲着她摇头。害她在梦里都一惊一乍的,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她用力睁开眼,迫使自己从睡梦中彻底清醒。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穆衍书的怀里醒来,可她看着自家相公的睡容,依然有脸红耳热的毛病。如此近距离细看,她家相公长得果真俊朗…… 她缓缓伸手想环住穆衍书的腰,不料某人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她低唿一声,脸已经贴近了穆衍书。耳边则传来穆衍书微哑的声音:“天还没亮呢,不多睡一会?” 她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抬头注视着穆衍书深邃的双眼,幽幽地问道:“相公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穆衍书原本还带有睡意的双眸顿时清明许多,他微微收紧双臂,哑声道:“夫人说的,可是荐稿的事?” “嗯哼~”她眨了眨眼,假装生气地说道:“相公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此事么?” 难得穆衍书也有卡壳的时候,好一会他才说道:“我想这齐云城里,或许有你的机会。毕竟你一直想出书,不是么?” 费悠悠撇了撇嘴,继续问道:“那你如今已经找了几家书坊荐稿了?” “就一家。”穆衍书的脸挨她近了一些。 “你确定?”她对此深表怀疑。 “那或许是两家?”穆衍书不慌不忙地应道,温热的掌扶在她的后脑勺上。 “我怎么觉得不止啊?” “那就三家吧……”穆衍书答得敷衍,不再给她机会发问,而是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费悠悠瞪大双眼,她大意了……如今人已被牢牢地圈在穆衍书怀里,后脑也被他用手压住,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更别提她卡在嘴边的问题:她到底被几家书坊拒稿了呀? 穆衍书的气息充满她的口鼻,很快消磨了她的意志。她不自觉地抚过穆衍书的脸颊,温热的指腹所及之处,能感受到同等的热度。原来迷醉的不止她一人…… 她眼角带笑,愉悦地回吻过去。 至于穆衍书到底找了几家书坊为她荐稿,就此成为秘密。 第72章 番外(二) “夫人夫人,新书来啦!” 丁长安怀里抱着几本书,喜滋滋地跑到费悠悠面前邀功。 “这么快?”费悠悠急忙放下手中研究了许久的地图,迫不及待地从丁长安手中接过书,快速翻看起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她先前几乎把齐云城里的书坊都找了个遍,总算碰上一家小书坊,觉得她的书稿有几分意思。 在没有穆衍书参与的情况下,她以笔名和书坊签了约,将此书付梓。没想到这齐云城的书商动作如此迅速,不出一个月,就将她的新书印制完毕了。 她小心地摩挲着书的封面,虽说这用纸用墨不如木容堂考究,不过光是看到印在封面上的大名,她就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心心念念多年的出版梦啊,今日终于成真了! 若不是怕别人以为她乐疯了,她真想仰天大笑几声。“快备马车,我要去书坊找相公!”这天大的喜事她已经等不及要与穆衍书分享了。 第124页 丁长安他们立即行动起来,分头去做出行的准备,留下她一人在花厅里情不自禁地转来转去。 忽然一只长臂自她身后揽住她的腰,熟悉的书墨香萦绕她鼻间。她顿时眉开眼笑地转过身,语调轻快又骄傲:“相公你快看,我的书呢!”她手里举着自己的“力作”,热切地望着穆衍书,等着他翻开看一看。 穆衍书慢腾腾地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接过那本书。 其实这书他手里已有好几本了,虽然送书人怀的心思各不相同,可行动倒是惊人的一致。 有的是他在齐云城的竞争对手,不知哪里得到消息,知道此书与穆夫人关系密切,便将此书当成某种把柄。甚至还有传言说他们夫妻失和,否则穆夫人怎么不在自家书坊出书,偏偏选了别家。 也有一些是木容堂的合作伙伴,更想藉此机会献一献殷勤。还留了话给他,说此书甚是有趣,已推荐给家中女眷。 总之,他想不见这本书都难。 “怎么样?好看吗?”费悠悠巴巴地等着他的评价,眼里闪着夺目的光芒,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 即使是穆衍书,此时也心神一晃。他露出温柔的浅笑,不疾不徐地说道:“为夫觉得还是夫人更好看些。”此话他说得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违心。 费悠悠眯起眼睛,和穆衍书朝夕相处一年有余,她对相公的脾气也已摸得清清楚楚了。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定是还没看过自己的小说! “你好好看看!”她就不信了,自己改了这么多回,还入不了穆衍书的法眼? 穆衍书眼里含着笑意,慢腾腾地坐下,“在我看书之前,夫人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她轻松地回道,只要穆衍书愿意好好欣赏她的作品,其他话都好说。 “也不知是谁在外胡乱放风,硬说这故事以你为蓝本,还说是一位爱慕你的书生所写,因此才不在木容堂出版。” 她瞬间傻眼,没想到连自己未在木容堂出书,竟然也能被人穿凿附会成这样。这想像力,恐怕比她的小说还要夸张。 “这会更有人在无端揣测,说这书中的女主角数次离家,恐怕也正是夫人想做的事……”穆衍书垂眸低语,让人看不清神色。 “造谣,这绝对是造谣!”她一双美眸都要喷火了,是谁传的这么离谱! “真的?夫人你真的没有要离开我……” “没有没有!”她的头摇得飞快,连连否认。 穆衍书抬眼注视着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可我看这几日燕红和长安都在收拾包袱,还有这地图……”他顺手捞过那张周边县市的地图,此刻就好像铁证一般,应证着他的话。 费悠悠咽了咽口水,在穆衍书的灼灼目光下,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这是打算去周围採风呢,有燕红和长安陪着,三两日就回来。” “不打算带我?”他眉头微扬,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唔……我看新铺子快开了,恐怕你没有时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可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打算和木容堂抢人。 “铺子里有管事们在处理,我为什么没有时间?”穆衍书面色一黑,这已经不是问话了,根本是在控诉夫人抛下自己的行径。 “啊!”她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确认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去?”放下书坊的事,和她游山玩水?!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穆衍书的手一拉,带进了他怀里。穆衍书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她听得清清楚楚:“你还不明白么?离开都城的木容堂,早已不及你重要了。” 费悠悠的心口热流四溢,原本虚放的双手,这会用力抱住了自家相公,一点也不想放开。 第73章 番外(三) 天凉好个秋,今年齐云城的秋天格外凉爽。 费家书房的房门大开,正好让秋风吹进屋里。有一人端坐在书案前,正一笔一画地写着书稿。 不经意之间,一个小圆脑袋正扒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趁着里头的人没注意,他蹭蹭地小跑进屋,一只小手偷偷摸摸地往桌案上伸。 偏偏他个头还不够高,只得踮起脚尖,撑直了身子,才勉强够得到书案上的东西。 费悠悠勐地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一只小手正在她的书案上瞎摸,可惜方向却错了。明明装了点心的盘子在左侧,他却偏偏往右摸,正巧摸到她的砚台上了。 她无声地轻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就等着看对方打算如何收场。 “啊呀……”一声童稚的唿声传来。那人也觉察出自己摸错了地方,急急忙忙地把手缩了回去。 “穆起鸣?”她的声音拉得老长,一副心中有数的架势。 小圆脑袋这才慢腾腾地从书案那一头往她身边走,一张小嘴嘟得老高。点心没吃到还惹了一手黑,他颇为委屈地喊了一声娘。 不知不觉,她与穆衍书的大儿子都已年满五岁了,这眉眼像极了穆衍书,可爱吃点心的特点恐怕是遗传自她。 费悠悠的视线从他的脸往下看,此时他一双手搓来搓去,已经满是乌黑的墨汁。恐怕她这个当娘的再不出手,这墨汁就要抹到身上去了。 第125页 费悠悠一边找来布巾给他擦手,一边问他道:“你爹不是带你和妹妹逛庙会去了吗?怎么不见他们?” 说起这个,穆起鸣的小嘴嘟的更高了,“爹光顾着陪妹妹,哪有时间理我……他们举着一个风车,都能玩上半个时辰!”说起来就满腹心酸,不过他又很快振作起来,话锋一转说道,“还是娘这里的点心好吃!” “就惦记着点心。”她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儿子从小就喜欢各种口味的点心,自从知道他娘写稿时会准备些点心,他便隔三差五跑来蹭一蹭。而且这蹭点心的理由还不断翻新,要么说自己想娘了,要么假装被妹妹欺负……总之这种低级战术,也就他这种五岁小儿用起来乐此不疲。 费悠悠花了好大劲,才把自家儿子的两只爪子擦干净。才刚松手,那小子就立即爬上她的椅子,趴在桌子上吃起了点心,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满足极了。 \"你可别把我的手稿给压坏了!\"看到儿子大剌剌地趴着,她忍不住出言提醒。 穆起鸣的嘴里鼓鼓囊囊,在听到娘的“警告”后,小心地低头瞥了瞥手稿。 “娘……”他忽然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眨呀眨,“你的字变好看了诶!” “真的吗?”她没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练习的书法,得到的第一个夸赞居然是来自五岁的儿子。 这小子最近嘴越来越甜,一点也不像自己和穆衍书。费悠悠严重怀疑,是不是受了丁长安那个马屁精的影响?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她还是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 “嗯嗯,比之前写的好多了呢!果然还是爹爹教的好。”穆起鸣一脸认真,露出了与他爹相同的表情。 费悠悠轻咳一声,她明明是避开旁人悄悄学的,怎么连这小子都知道了?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你爹教的?” 穆起鸣扬起小脑袋,一脸的天真无邪:“我看到的呀!爹握着娘的手,然后……” 可惜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嘴就被人捂上了,“好了,你不用说了!”费悠悠的脸像着火了一般烫,穆衍书在教她练字的间隙,可还没少偷亲她,该不会都被这小子看去了吧?! “娘,你怎么脸红了?”不愧是他们的儿子,穆起鸣在她的严防死守下仍是说个不停,“虽然你这么大了还要学写字,可是也不丢脸啊!” 他们拉拉扯扯中,一个青色外袍的身影进了书房。 “这是怎么了?”穆衍书的眉头微抬,不知道他们这一大一小又在搞什么名堂。 “啊!”一大一小同时出声,默默地松开了各自的手。穆起鸣麻利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缩到了角落里。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他刚才告状的那些话,爹应该没听到吧? 费悠悠见穆衍书没有随身带着小女儿,关切地问道:“囡囡呢?” “她玩累了,已经在房里睡着了。”穆衍书温声说道,他与费悠悠育有一子一女,小女儿刚满三岁,正是两人的心头宝。 费悠悠放心地点点头,这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到儿子的问题上。可她才刚要开口,穆起鸣倒是抢先说话了:“爹、娘,我也有些困了,我也去睡觉啦!”穆起鸣的圆眼转了一圈,见爹娘相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事不宜迟立即熘出了书房。 热闹的书房,这会总算恢復原有的平静。 穆衍书走近自家夫人,从袖袋中取出一支精緻的玉簪,缓缓说道:“先前给囡囡订的玉佩今日才交货,我恰巧见这支玉簪质地上佳,便一併带了回来。”穆衍书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帮她把玉簪插上。 费悠悠静静地站着不动,嘴上却嘟囔道:“没想到如今我地位不稳,连礼物都是顺手带的啊……” 她的耳边传来穆衍书的轻笑,“那这顺手可真贵,是囡囡那块玉佩的三倍之多。” 玉簪插好了,穆衍书的胳膊也环上了她的腰,若是平日,她便由着自家相公搂她抱她。可今日她却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和穆衍书保持一段距离。 “起鸣……他老往书房跑,若是不小心被他瞧见,那可不好。”天晓得那小子什么时候会冲进来。 穆衍书闻言却是不慌不忙,仍旧将她拉近自己,“你的相公耳力好着呢,若是有人靠近书房,我一早便知道。” “可是……”费悠悠仍是心存顾虑,她正打算和穆衍书再好好聊一聊此事。 不过她的话未说出口,就被穆衍书温热的唇给封住了。她略带焦虑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顺从自己的心意,将手轻轻勾上穆衍书的脖子。 至于她想说的事,还是等到这个吻结束之后,再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