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本能》 第1页 [侦探推理] 《致命本能》作者:[美]本特利·利特【完结】 比杀人更可怕的是,有人在把杀人当做游戏和寻找乐趣,而对防范这种犯罪,警察局的探员们简直是毫无办法。不仅如此,连奉命调查的探员竟也成了杀人犯宣洩邪恶的实验对象。罪犯当然不会永远逍遥法外,但真相还是令所有人感到震惊。 与众不同的硬派恐怖小说大师本特利·亨特的又一最新力作,融神秘、悬念、推理、爱情为一体,激发你的想像力与勇气的同时,让你体验一种全新的阅读乐趣。 序幕 凯茜紧张地坐在戴维那已经暗下来的房间里,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双亲在下午走了,戴维拉上了布帘,白天的房间就像黑夜一样.比利挨着她坐在一张窄窄的床上,比利旁边是戴维的朋友罗德尼.虽然罗德尼表面上与凯茜的兄弟说话,但他一直看着她,试图引起凯茜的注意.她故意不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关着的盥洗室门. 戴维在忙什么呢? 她的手紧张地把裙子拉到膝盖下面.她后脑勺发痒,便用手去搔.房间看来比她刚进来时更暗了,尽管她还能看见细细的一束光线,通过布帘的一条缝照进来,在关着的盥洗室门上形成了楔形的光束. 响亮的重击声从盥洗室里面传出,这是一种柔和而持续的拖着脚步移动的声音. 罗德尼咯咯地傻笑着说:"他在里面干什么呀?" 她对自己感到疑惑.她已经为自己到这里来感到遗憾——她知道她没有按戴维所计划的那样去做——但是这已经太晚啦,不能再回去了.她从关着的盥洗室门看到卧室的门关着,她感到纳闷,为什么她会同意来参加这次活动.她知道戴维的计划是怎样制定的,但是她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把她最喜欢的书籍——《一百零一个达尔马迪亚》——中最爱看的章节重新读了一遍.当比利突然打断她并邀请她到戴维房间里来,告诉她戴维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因此她就无法反对. 她从门向远处望去,她的眼神意外地与罗德尼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对上了! 他向她微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那么,今年你上几年级啦?" 他清楚地知道她今年上七年级,上一次他来时,她就已经告诉过他.她知道他只是试图引起话头,与她谈话,但是她认为他们真是没有什么可以互相交谈的.她仍然在紧张地拉她的裙子,她突然感到一阵战慄,意识到自己把裙子拉得太高,已经大大高于膝盖,而把大腿的下半部都露在了外面.她把裙子往下拉了拉,觉得脸红,感到热辣辣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庞.她向远处看看,心里觉得罗德尼肯定看到了这一切. "嘿,你还去圣·凯萨琳学校吗?你不讨厌穿这些制服吗?" 他居然就是看见啦! 凯茜的脸变得更红,一阵窘迫的热流穿过了她的皮肤,但是她决定不让他占上风,平静地说:"我喜欢圣·凯萨琳学校.""真的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惊奇. "我不喜欢,"比利发表了他的意见,"我讨厌它." 罗德尼继续凝视着凯茜,问道:"你考虑过去哪里上中学吗?" 凯茜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她已经从这个问题拉扯到自己啦.她根本就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圣·玛丽学校,"她说,"我想到圣·玛丽学校去上学." "可那是一所全是姑娘的女子学校啊!" 她使他感到震惊,不能平静下来.凯茜微笑了一下,觉得她最终占了上风.她说:"是的." 他的脸上一片困惑,问道:"为什么?" 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看着她说:"你不喜欢男孩子吗?" 她的脸又红了,感到害羞,把脸转过去,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盟洗室里面响起了很重的敲门声,他们三个人都静了下来,把脸转向那关着的门,戴维正准备从那里进来.从盥洗室里面传来了用布包住的铜喇叭模拟声,一半像是哼出来的,一半像是唱出来的.这是迫切期待中的一瞬间沉默,接着篮洗室的门被从里面踢开了,门上的铜把手砰的一声撞在墙上,这时盥洗室的门大开."是时候啦,"戴维喊着,"裸体马戏该开始了!" 他两脚分开坐在比利那个破旧的摇马——个塑料的可以骑的马,用连在金属框上的大弹簧支撑着——上,艰难地依靠重量驱马东倒西歪地向前,勐地一跳就从盥洗室进到房间里. 他全身都赤裸着. 凯茜凝视着,由于震惊和羞愧全身僵坐在那里,真想能在地板上找到一条缝钻进去而消失,希望她能够躲藏起来,想她自己要是没有来该多好.但是她没有把眼神移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控制不了自己.小时候她经常与戴维一起洗澡,但是已经多年没有看见他赤身裸体啦.现在她凝视着他两腿之间坚硬而挺拔的器官和在其周围开始长出来的黑色细毛. 戴维骑着马,面朝着床,笑着,嘴巴胡乱哼着马戏团歌曲的调子.他的那个傢伙随着马的摇动而上下跳动. 凯茜移开了她的眼睛. 比利和罗德尼两人哄然大笑,倒在床上,而她就在这时意识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女孩.空气窒息,她的皮肤也感到燥热出汗.她觉得害羞,她为戴维感到害羞,但是她并不能确定她害羞是因为她看见了这一场面还是因为罗德尼看到了这一切. 戴维推拉着他的马,继续向房间里过来."来,大家都来!"他说,"大家都来演裸体马戏!" 第2页 她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几乎是违反她自己的意志,她又一次把眼神盯在他那直挺挺勃起的器官上.他的阴茎又长又粗.她向别处望去,她的眼神又与罗德尼相遇.他还在那里大笑,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但是她并不明白,心里相当不高兴. 戴维和他的马又跳得近了一些,她站起来,跑过房间,勐的一把推开门,沿大厅跑进了自己感到安全的房间里. 她关上了门,锁住,坐在床上,深深地唿吸着,她的心砰砰乱跳.她的手找到了《一百零一个达尔马迪亚》并把它拿在手里.她看了看房间四周,看了看重新令人放心的粉红色墙壁,看到了房间角落里的一组织品动物. 大厅那边,戴维和罗德尼以及比利仍在大笑. 听起来好像他们是在笑她. 第一章凶屋 一 "有人搬到劳特房子里去了!"小吉米·戈尔德斯特因指着大街对面一辆黄色的搬运车说,这时车正在倒车进人空住宅的车道,停在离车库门只有几英尺的地方. 凯茜点点头,把接水的软管关好,把喷嘴挂在玫瑰树旁边的金属管子上."你看见人了吗?"她问他. 吉米摇摇头."没有."他在那大转盘上坐下,抬头望了望她,"我希望他们有小孩."他接着说. 凯茜笑了笑.她也希望他们有小孩.吉米需要有与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陪他一起玩.让他整天和她缠在一起,不是一件好事.当她和戴维以及比利小的时候,邻居都有许多小孩.但是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并且都搬出去了,把整条街道都留给了他们的父母.可怜的吉米一直都是单独玩,在没有小孩的街坊里,他是惟一的小孩. 她转过去看了看街道对面.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车厢里出来,在货车的后部周围来回走着,并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一个搬家工人看了看他手中的一张纸条,走到房子的前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另一名搬家工人则打开了卡车的后门. 凯茜朝后转向吉米."对不起,"她说,"我必须走啦.我要去做晚饭,我还得去检查一下." "我可以与你一起去吗?"他问. 她摇摇头."今天不行.另外,也该是你吃晚饭的时候啦.你不也该回家了吗?" 他耸了耸肩:"我爸爸要到很晚才回家.我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凯茜看了看孩子,感觉到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戈尔德斯特因先生要求照管吉米,而他又是怎样照管的.这个人是一个可怕的父亲,粗心大意而又毫不关心孩子.他只考虑自己.他对吉米的态度,好像吉米只不过是他的宠物,而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关注吉米,有时连这个时刻也不管.戈尔德斯特因夫人也许有点轻浮,但是,不管怎样说,作为孩子的单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她的前任丈夫差,她也许不能为孩子提供什么,然而她至少关心孩子,至少能给他一个不错的家庭生活. 吉米来回地转动他的大轮子,因此他把背转向街道."再见."他说. "等一等,"凯茜把手伸向孩子,搭在他瘦小的肩上,打断了他:"今天晚上你想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他望了望拉上了布帘的房间:"你的父亲在吗?" 她点了点头. "我猜不在.不管怎样,我得去餵达斯梯.还有也许我爸爸会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家,我的屁股就要挨揍."他推开了大轮子,在她肩上挥了挥手."再见!"他开始兴奋地叫喊着沿街朝高处走去,而她看着他滑熘地进人车道. 可怜的孩子. 她擦了擦沾满泥土的帆布鞋跨进房屋,穿过起居室,进入厨房,她看了一下炉子上的那块肉,把叉子插进肉里.又过了十几分钟,她打开豌豆锅的盖子,炉子上的水还没有开,就把煤气开得再大一点.她把炉灶上的小计时器设定到十分钟,就沿客厅向下进入小房间. 她的父亲坐在已经黑下来的房间里,坐在他喜欢的椅子上看当地新闻.凯茜走进房间时打开了灯:"你总是坐在黑暗中,要弄坏自己眼睛的." "我喜欢黑暗." 凯茜没有理他,就去调电视机上的图像.在萤屏顶部有一条黑带,她想,电视机大约很快就可以看啦.她穿过房间在父亲椅子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确实需要一台新的电视机,但是他们买不起,靠她的工资买不起. 她的父亲清了清嗓子大声问:"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我希望不要再吃肉块啦." 她凝视着他.昨天晚上晚饭后,他就特别告诉她,已经吃了很长时间肉块,当时他听了以后觉得不错."您知道我们的情况,"她说,"那是您曾经想吃的东西." "嗨,我改变想法啦." "可这已经晚啦." 他瞪着眼看她,说:"我不吃那东西." 她与他的眼光相遇,凝视了几秒钟,然后耸了耸肩,向别处看去:"好,我把它冻起来,我们过几天再吃." "那么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您想吃什么呢?" "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看着电视,沉默了一会儿."街对面有人搬进来了."凯茜故意换了一个话题说.她希望,如果他们能够谈点别的什么,他也许会把肉块忘记.她意识到今天晚上他就是在找事. "那又怎么样呢?"他说,"你以为我太计较啦?" "在劳特房子前面有一辆搬家汽车." "谁在乎这种事呢?" 凯茜站了起来."我得去张罗晚饭."她简短地说. 第3页 "我不吃肉块!"他在她后面喊着. 她屏住唿吸向大厅走去,把手握成拳头,忍住了没有去抓他的拐杖,而是让它靠在墙上.有时候他就是使她气得要命. 不,并不是有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她走进铺着地板砖的厨房,抓住了水池的一边.她紧紧地抓住,直到指节发白,目不转睛地从厨房窗户朝外望着正在暗下来的院子.与夕阳的余晖相比,影子呈黑色.她看着影子变长,更长,表示这一天即将过去.她知道这也是她的错.她不应该让他变得如此恼火.他只是要惹她恼火.当他看见自己可以惹她生气时,就受到了鼓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她应该努力与他相处得好一些.不管他的行动有点孩子气,不管他变得多么粗鲁,他毕竟是她的父亲.他也许活不了很长时间了.她的责任就是要看到他在世上的最后几年过得愉快些. 但是他已经变得怒气冲天. 她向炉子移动,关了火,用两个热锅夹子把炉子上的平锅拿走.她把锅里的肉块倒到盘子上,用锡箔包好放进冰箱.她关掉了炉子上的煤气,把碗豆锅移到冷的炉眼上.她把碗柜彻底搜查了一遍,罐头,食品箱,但是她没有找到晚饭可吃的东西.她没有贮存过一个星期以上的食品,他们的供应极度缺乏.冰箱里惟一的东西就是冷藏的比萨饼,而她的父亲却讨厌比萨饼. 她走回到小屋里,正在播放nbc晚间新闻,而她的父亲正全神关注地看东海岸最近正在经歷的一阵寒流.她抿嘴轻声笑着走进小屋时,他抬头看了看她."我敢断定比利这傻瓜一定会冻死."他指着萤屏说. 凯茜看到一辆扫雪车正在试图清扫街上的冰加雪. 老人抿嘴轻声笑着,说道:"他正是活该." 她嘆了一口气,在长沙发上坐下,问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不在乎,"他耸了耸肩,"肉块,什么东西都行."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望他,然后站起来,以便把食品在没有冻住的时候从冰箱里取出来. 晚饭后,凯茜开车把她父亲送到俱乐部,在那里她帮他在一张牌桌旁边,挨着他的朋友坐下来.她把他的拐杖靠在桌子边上,放在他可以够着的地方,然后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去. "我不要你来接.只要你离开,让我单独在这里." 杰弗·罗兰同情地望了望她."不要担心,"他说,"我把他送回家." 她向他笑了笑:"谢谢." 她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大踏步地走出俱乐部,没有往回看一眼就穿过停车场.但是她突然感到不好.如果打牌时他受到致命一击而昏倒在桌子上,死了,怎么办?如果杰弗不是一名称职的司机,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两个人都死了,怎么办?她把钥匙放在点火器上正准备启动汽车时,想了想该怎么办,然后急忙跑回俱乐部. 她的父亲抬头看了看她,烦恼地说:"怎么回事啊?忘了钥匙啦?" "不是,"她说,"我只是想来说一声再见." 他望着她,沉默无言,但是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 "一会儿见,"他说,"我会早点儿回家的." 她走向汽车时心情好了一些.她破坏了他的情绪.也许现在情况会令人愉快.至少会持续几天.她自己微笑了一下,几乎觉得很开心.她进了汽车,使发动机加速,开车回家.路上她决定搞赏一下自己,在巴斯金一罗宾斯小店停车,去买一个冰淇淋筒. 当她把车开进车道时,房子已是一片漆黑.当她打开大前灯时,可以看到前窗上反射过来的街灯.她下车望了望街道对面原来劳特家住过的地方.搬家的汽车已经开走,窗户里面已经挂上了窗帘,从窗帘后面可以看到柔和的灯光. 有人在那里,她想. 劳特房子里的确住上了人的想法使她哆嗦,她用两个手指扣上了罩衣的领扣,把手压在喉咙上.那里会有人,仿佛很奇怪,几乎像搞错了一样. 她发现自己还凝视着这座房子.当基思·劳特杀死自己和其妻子时,她还只有六岁,但是她对这件事的记忆非常清楚,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这曾经是一个大清早,她正在和戴维在外面玩,帮助他把纸牌绑在自行车车轮的辐条上,这时她听到了第一声枪击声. 还有尖叫声. "这是咋回事?"戴维瞪大了眼睛说. 又是一声枪声.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这些声音在邻居周围的回声就像打雷一样,比最响的隆隆声还要响.人们都从自己的房子里跑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个星期六,大多数家庭的父亲都在家.她的父亲穿着睡衣踱步走到门廊里,唐纳逊先生也从隔壁房子里走出来,看是否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声枪声——一声单枪声——它最后迴响在蓝色的天空中. 她的母亲急匆匆地跑出来,用低沉的声调与她父亲说了几句话,立即抓住凯茜和戴维的胳臂."过来,"她坚定地说,"今天的剩余时间,我要你们都呆在家里." 他们被带到戴维的房间里,这房间在房屋的背部,远离临街的窗户,但是戴维藉口寻找丢失了的卡通汽车,偷偷潜入了小屋里,他还说服她一起去.他们从窗户缝里窥视,看到两具尸体装上了救护车,尸体用床单裹着,但是床单浸满了血.当劳特夫人的担架抬上救护车时,他们清楚地看到她胸脯上有湿乎乎的红色东西. 劳特先生的一只手从床单里向下垂着,当医护人员把它放回到床单里时,一股细细的血流滴在沥青路面上. 那天下午,人行道上的血已被擦干净,但是戴维说房间里地面上的血迹从来也没有被擦掉.有一次,他曾经从破损了的后门进入房屋,他说到处都是血迹,墙上地上都是. 第4页 此后,这所房屋一直空了将近三年,虽然这些年里有些房客曾来住过,但是没有一个人长期住.邻居的孩子们自从判定这所房子闹鬼以来,也很久不来了. 凯茜看了看颜色鲜艷的窗帘,感觉到她胳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一个孩子,但是这所房屋仍然使她感到恐俱.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房地产经纪人是否把房屋的歷史告诉了新的房客或购房人.她判定也许没有.发生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虽然这类事在邻居心里仍然新鲜敏感,对于外人,很快就变成古老的歷史了. 她转过去,设法寻找钥匙圈里的房间钥匙,她想她看到了前面窗帘的一角轻轻地动了一下,她抬头朝劳特的房屋看,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她哆嗦着打开了前门,进入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开亮. 二 一个美丽的早晨.像海洋一样的蔚蓝色天空上飘浮着一团团的白云.窗户外面的树木高拔而又十分整齐,咖啡色的树干,绿葱葱的树叶.一个骑车的人从旁边经过,人们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嘴唇.一个美丽的早晨. 超现实. 艾伦·格兰特呷了一口桌子上壶里的低糖热可乐.他倾向于以画家的思维进行思考,用艺术家的观点来安排每天.这是很合乎逻辑的.言辞就是这样正规的东西,这样并不十分完美的符号;甚至世界上最伟大作家的描述也总是不够详尽的.言辞是多么的严密,显得多么的遥远.什么时候也不能对任何事情做出公平的评判.非常夸张,非常真实.在另一方面,音乐是美好的,但是它存在于其自己的世界中.它不像现实,它也不反映具体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但是艺术……哎,艺术!油画!这里可以欣赏花朵、森林、天空、白天,一切.很真实,但不夸张.这是对现实的补充.如果不是实际的东西,就抓不住它的本质. 可是今天就是超现实主义的工作. 他朝窗口外望了望公园,确实没有把握,为什么他要给这一天做上一个标记.在隔壁办公室里托马森中尉正在打一份关于打击卖淫的报告,艾伦可以听见他一个手指交错敲击键盘字母的僻啪声.今天早晨醒了以后,他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是一种反常的快意.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他不能正确地说明是什么事,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什么事情都有点不正常,有点微小的变化,他从周围环境所得出的这种分离的轻度感觉没有对他产生不愉快的影响. 他仍在凝视着窗外,徽徽地用手指在可乐壶的周围画着圆,这时他桌子上的内部通讯联络系统响了两下.他按下了线路——的按钮,拿起话筒说:"格兰特中尉." 局长没有在诙谐和问候上浪费时间."尽快准备好你的东西,格兰特,"他生硬的声音简短扼要,"你的辖区里有一桩杀人案,我们最好是尽快赶到那里." "我们?" 局长停了停:"这是一件大案,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马上去."艾伦把话简放在叉贊上,从桌面上零乱的一堆东西里抓起笔记本、钢笔和盒式录音机,急匆匆地走出房门.他快步通过长长的通道,走向在端头的局长办公室.平科恩局长肩上挂着手枪皮套,拉了拉衣服."外面楼前有一辆汽车等着."他说,"我们的巡替已经在现场."他抬头看了看艾伦,他那勃列日涅夫式的脸上皱眉蹙额,"纳塔莉五分钟前刚刚打过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 局长从艾伦身边走到大厅里."一个老人,"他说,"他被活活地剥了皮." 格雷森大街离警察局相当近,他们不到八分钟就到了现场.两辆巡普车停在一排一层楼的房子前面,四名穿着制服的警官正在忙着用黄带子为这个区域设置警戒线.已经集合了一群人,主要是老人和家庭主妇,旁观者挤成几团,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局长在汽车完全停稳以前就下了车.艾伦跟着局长,而局长突然低身从警戒带子下面跨步走向一名穿着制服的人.他向巡警点头简短地问候了一下."有目击者吗?他问. 警官摇摇头. "谁报的警?" "在那里的妇女."他指向一名坐在巡警车里后排的中年西班牙妇女.她的手紧抓在裙摆上,她那朦胧的眼神由于震惊而一片茫然."受害者已经明显无救,他雇她做饭、打扫卫生和做一些他做不了的杂务.她在今天早上第一个发现了他."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局长看到艾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另一辆车—照相车——停在房子前面,平科恩局长跨步退回到警戒带外面去见照相师.艾伦再一次望了望坐在巡警车后面已经昏昏然的女人,然后转向房子.所有窗帘都已拉上,但是房门敞开着.里面人口通道很暗.这所房子的前面看来像一张脸.在他后面,他能听到有节奏的旁观者闲聊声,就像某种怪异机器发出的低沉的嗡嗡声. 超现实. "我要进去!"他说.局长正在与照相师商议着什么事,招了招手表示同意;艾伦从一名警卫的巡警身边走过,从前门廊走进房里. 他跨过门道的那一刻,难闻的气味向他袭来.他用手捂着鼻子,闭着嘴.恶臭沖天,这是一种异常的铜和热胆汁的混合味—血腥味.他直了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比较新鲜的空气,紧闭着眼睛,努力不使自己呕吐.他在进人前面房间之前睁开了眼睛,让它们调整一下以便适应环境.他走过一幅木框的诺曼·洛克韦尔版画,站在家庭房间人口处的正方形拱廊下,看了看周围.这里没有暴力的迹象.靠远墙的瓷器柜里的玻璃制品没有碰过,房间里的家具没有弄乱.灰色的地毯上没有斑点. 第5页 他朝厨房移动,死人的味道更浓了.他捏紧自己的鼻子,完全通过嘴巴进行唿吸.他的眼睛扫视着狭窄的房间:粉红色的电冰箱,白色的瓷砖台,溅有油污的电炉,滴水的水龙头,红白相间的漆布地面. 不,不是红白相间的漆布地面. 白色的漆布地面被干了的一条条血迹分割开. 心脏在胸口剧跳,艾伦慢慢地向前走.在他从警的七年里,他见过许多尸体,有不少就是被杀死的,任何时候也没有使他感到轻松.这总是可怕的,总是使他感到提惊.在电视里,在影片中,警察都变得精疲力竭、愤世嫉俗,就是看见死亡也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就不同了.身体的尺寸是可以感觉的,是不能间接体验的.血液具有鲜明得令人讨厌的特性,不能转换成有表现力的介质. 暴力死亡总是一件难以面对的事. 艾伦走近厨房的一角,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他慢慢地、勉强地打起精神,在那个角落附近窥视已经暗了下来的餐厅. 老人的尸体放在餐厅桌面上,手指和脚趾用厨房的尖锐工具斜着固定在木头上.他的皮肤呈红褐色的煳状,放在桌子头部附近.艾伦可以看见皮肤被划割后的形状.死人的眼睛张得很大,好像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相对于他红色的脸部肌肉,瞳孔是出奇的白和圆. 尖叫?那么邻居们怎么役有听到而赶来呢? 艾伦弯下去靠得更近.那个人的喉咙上也被戮了一个很大的孔. 一道突然的白光闪烁,艾伦跳了起来.他急转身,看见平科恩局长和照相师站在他后面,注视着尸体.他专注地陷入在自己的思路中,竟然没有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照相师又拍下了一张照片,然后来回移动去拍一张侧面照.局长摇摇头,他的眼睛盯在尸体上."天哪!"他说.他也把一只手捂在鼻子上,防止呕吐. 照相师又拍下了一张照片.他抬头望了望艾伦.他是一个老人,秃头,留着浓浓的白鬍子,但是,他的脸上是一副十六岁男孩的惊恐表情."我在一生中见过许多发臭的尸体,"他说,"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像这一具那样的."他凝视着从桌子边上滴下来的血,已经干得像钟乳石一样."我都不能相信有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局长看看艾伦."不要去找报纸编辑部,"他说,"我要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找报纸编辑?" "只是要你不要像往常那样去和新闻界合作,行吗?他们不必知道每一个细节." 艾伦回过头去看了看尸体,看了看钉进老人手指和脚趾的刀子、叉子和碎冰锥.白色的圆眼睛毫无生命地凹了进去,就像沉默的口发出尖叫一样."看来很难保持这个秘密."他说. 接着,病理学家和他的助手很快就来收尸,而照相师正在照最后几张照片,艾伦和两个穿制服的人却在搜索房子.看来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任何东西被推倒,也没有任何东西被挪动.除了餐厅以外,房子似乎没有被弄乱. 艾伦从一间卧室的前窗偷偷地向外张望.外面的人更多了,邻居们正在打听情况,离普戒带越来越近,他们都想看得更清楚.一群好奇的旁观者聚集在救护车的后部周围.他让窗帘垂下合拢,转向离他最近的鲍勃·怀特黑德警官."我想请你掸掸版画的灰尘,"他说,"把前门、后门和侧门挡住,把餐厅里的所有东西都盖好.把刀子和其他工具放好.我将把这些东西带回实验室去." 怀特黑德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舔了舔嘴唇:"你真以为我们能找到点什么?" "不."艾伦摇摇头,"任何人干了这样的事,能不留下一点指纹?不过我们必须进行检查." 他带路退出,走回到餐厅.厨房用具已经从尸体上取下,放在地上一个密封的塑胶袋里.两个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手套和薄薄的纸口罩,正在小心地把尸体装进袋里.病理学家本人蹲在地上,用一把塑料钳把剥落的皮放入一个金属容器里. 怀特黑德和另一个穿制服的人吉姆·威廉斯走到外面去,把取指纹用具拿回来.艾伦侧身而行,走到局长旁边.他做了一个怪脸,这时他看到红色肌肉的胳膊噗的一声从开口的尸体袋中掉出来,手指滴着新流出来的稠血."这傢伙肯定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是吗?" 平科恩点了点头,看着一个助手给袋子拉上拉链.他紧锁浓浓的眉毛,陷人沉思."我想,你回去后要把这些情况输入计算机."他说,"也许我老了,但是我想与此相似的情况,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北部发生过." 艾伦凝视着他:"与此相似?" "我想这是一种迷信或者别的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在尸体运出去时摇了摇头,由于塑胶袋接触了尸体,袋子变得更红."但愿这发生在别人辖区里该多好,"他开始向厨房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我想回去了.你要我在一小时左右后再派车来接你吗?" 艾伦摇摇头:"我得在这里呆一会儿,我不知道将呆多久.我想调查这位清扫女工、几位紧挨着的邻居,把事情搞清楚,把房子里的东西都彻底检查一遍.我将要破获这件谋杀案." "好."局长通过厨房,踩过漆布上的红条条走向房前.过了一会儿,外面一片喧闹,艾伦听到了局长粗哑的声音:"无可奉告!我说了,无可奉告!" 艾伦笑了笑.记者们已经发现了. "对不起."病理学家从他旁边挤过去,他胳臂上夹着那个金属容器.艾伦看着他绕过厨房的角落.他转过身来,向着餐厅的桌子.一个血煳煳的尸体轮廓还清楚地呈现在木桌上. 第6页 他看了看房间的周围. 一幅地狱的景象. 他通过厨房去看版画上的灰尘. 三 吉米·戈尔德斯特因孤独地站在云梯旁.不时地用眼角瞥一下蜷缩在链球场旁边的两个恃强欺弱的傢伙.在他上面,几个愉快的孩子在攀登梯子,然后又从中间的柱子顶部滑下,他们开怀大笑,激动地交谈着.当一个最起劲的孩子从最高那一格很快往下滑,最后脚先落地掉到沙子里时,他抬头看了看.偶尔他的目光也会瞟向链球场.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都凝视着他并在那里微笑着.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他的心在砰砰地跳.他抓住了头顶上的棒子,开始往上爬,仿佛他一直在玩,只是偶然地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他爬到了云梯的顶部,不受引诱,没有去看他们现在在哪里或他们现在干什么.他知道,他骗不了他们.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事实.但是,有悖于他自己较好的判断,他又找机会向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们还在那里凝视着. 吉米的皮肤突然感到发冷.他们跟在他的后面.现在对此毫无疑问.如果他们在午饭时或者下午休息时没有抓到他,他们就会在放学后等他.这是他註定的命运.他就会被打倒在地. "吉米!" 他朝下望,看见保罗·布特勒尔在他后面慢慢向上爬.保罗微笑着,他的银牙齿在上午九点钟的阳光里闪光.他爬到紧挨着吉米的地方."没有什么事,"他说,"我只是忘了带午饭." 休息前保罗刚刚给校长办公室打了电话,吉米没有想到会在再次开始上课之前见到他.他从上面看着他的朋友:"我以为你遇到了麻烦." 保罗咧着嘴笑:"我也是.特别是我看见我妈妈在办公室等我时更是如此.但是她来这里只是把午餐给我留下." 吉米通过缠结在一起的云梯棒朝下看,望着一个白肤金髮碧眼姑娘的头顶.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在我后面."他说. "真的?"保罗瞪大了眼睛. 他点点头,偷偷地用一个手指指向链球场.保罗的眼睛也突然向那个方向望去:"整个休息时间他们都凝视着我." "你打算对他们怎么办?" "啥也不干." "你必须做点什么,他们不能毫无理由就跟着你." 吉米想了一会儿:"唔,几天以前,在回家路上,达尔顿骑车从旁边经过,叫了我一个外号,而我就叫他牛肉熏肠." "你这样对达尔顿说话?实际上他是萨姆森最好的朋友!"他朝链球场瞥了一眼.两个暴徒也朝他们的方向看.霍尔巴克正在摩拳擦掌,在他脸上是一副怀有敌意的喜悦.保罗颤抖着."吃午饭时你打算干什么?" "呆在离午餐管理员近一点的地方.他们不会试图在管理员周围闹什么事." 铃响了,学生们都离开云梯散去.一大片汇集起来的孩子,从翼楼、滑梯、操场、厕所以及四方场地和链球场一群一群地涌向教室.吉米在跳下云梯之前,就看见两个恃强欺弱的傢伙随着人流朝他们的教室走去.保罗紧跟着他就落到沙地上,在裤子上把两只手的灰尘弄干净:"放学后怎么样?你父亲来接你吗?" 吉米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孩子慢慢地走回教室,让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有充分的时间远远领先于他们."可能你应该与校长谈一谈,"保罗建议道,"把要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你耍孩子气了吧?那样他们真的可能杀了我." 保罗想了一会儿:"你可以装病,提前回家." 吉米摇摇头:"他们明天还会抓住我.我不能每天都装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吉米厌倦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你没有很多时间."保罗从这一边看到那一边.他们已经到达了教室区,他们周围也有很多人.他降低了他的声调:"你听说了关于萨姆森兄弟的事,是吗?" "我听说他在监狱里." "你听说了是为什么吗?" 吉米看看他:"为什么?" "他割掉了一个婴儿的那玩意儿." 由于害怕,吉米感到胃里一阵冷痛.他摇了摇头表示怀疑:"我不相信." "这是真的.希姆和他那一帮子在安全道上走进了厕所,而那个婴儿就坐在马桶上.他的父亲站在旁边看着他.两个傢伙打了父亲的头部并把他揍了出去.然后,萨姆森的兄弟就取出刀片把孩子的命根子给清理掉了." "我不相信这件事."吉米重复道,但是他内心的恐惧增长了.他想起了那个食品店又冷又黑的厕所,想起了那个孩子,坐在马桶上尖叫,被割掉了阴茎,血从他的大腿间涌流出来.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到那个厕所去. 保罗严肃地望着他,就停在他们教室的门外."那些傢伙都很讨厌."他说,"要是我是你,我就会请病假提前回家." 白天过得很慢,休息后,吉米再也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数学或歷史上.当老师在用单调的低音上课时,他不知不觉地在根那两个士男孩.想一旦被他们抓住.他们会对他怎么样.他正在脑海里计划最安全的回家路线.吃午饭时,他按计划与午餐管理员在一起.但是他不需要打扰人家.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根本就不在视线之内.然而,他们在下午休息时就在那里找他,而他却呆在教室附近,躲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该怎样回家. 第7页 放学后,他们就在操场大门外等着他.吉米在与保罗一起走的时候,高声地谈着话,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希望表示不计较这个问题,而使其不再纠缠他.但是,当他看见他们两人站在链条篱笆的另一侧时,他感到发冷,停了下来,心里觉得害怕.他突然感到两腿发软. 萨姆森咧着嘴向他笑,他的嘴唇很薄,他的微笑很无情:"到这里来,孩子.我们有话同你讲." 虽然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在五年级,只比他高两级,但是他们两个看起来要大得多.霍尔巴克瘦瘦的,一头棕色长髮,一张凹凸分明的脸.除了levis牛仔裤和摇滚t恤衫外,很少穿别的衣服,而他的胳臂上是晒黑和骯脏的混合色.萨姆森高高的个儿,相当结实.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目光坚定且又冰冷,他的嘴巴自然地弯成不讨人喜欢、令人鄙视的样子.今年他由于打架已经被停学三次,其中一次的见证人就是吉米,他看见萨姆森反覆地把对手的头往树干上勐推.当一名教师劝阻打架的时候,另外一个孩子的脸已经被打破,正在流血.他还被打掉了两颖牙齿.萨姆森甚至都没有受伤. "孩子,到这里来." "到校长办公室去,"保罗低声道,"你可以逃脱." 吉米向后退了一点. "你必须在某个时候离开学校,"霍尔巴克说,"我们将在这里一直等到你离开学校为止." 萨姆森冷冷地看着他.他唾沫四溅."小傢伙!"他说. 吉米转过身来,开始向办公室走去,毫不犹豫地故意向前走.保罗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他急匆匆地跟着他的朋友走了. "你到哪里去?"霍尔巴克追问道. "去校长办公室."吉米高声地说. "我们没有碰你."吉米高兴地在霍尔巴克语调里听到了担心的感觉.他继续走,不回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是个死鬼."萨姆森说.他的声调很低、平稳、没有担忧的味道,他说这些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孩子,你是个死鬼." "他们离开了!"保罗低声说,挨着他走,迈着斜着走的步态,"你让他们吃惊了." 吉米停下来,回过头来.他的嘴发干,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在胸腔里跳得怦怦响,血液在流经头部.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开始回家,慢慢地沿着篱笆朝橡树大街走去.他们定期地往后瞥他一眼,甚至这么远,他也能看见他们脸上僧恶的表情. "让我们继续朝校长办公室走,"吉米说,"只是以防万一."他朝保罗笑了笑,装作很勇敢的样子,装作他好像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一样,尽管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开始.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全地回到家里. 他有一种他们会在路上某个地方等着他的感觉. 第二章黑影 一 “今天早晨我听到了杀人案的事。”安·特纳说。她把她搬下来的密封箱放在凯茜的出纳机旁边,跪下一条腿,在柜檯下面架子上各种旧货里寻找一把精工刀,“真可怕。” 凯茜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什么杀人案?” “你没有听说?” 凯茜摇摇头。 “那就对了。你整天都在这里。你必须在今天早晨来开店门。”安找到了她要找的刀,站了起来。她切开箱子,把刀扔在柜檯下面,拉出一叠《人民》杂志,放在出纳机的另一侧。她把一绺头髮从眼睛前面拂去,用橡皮筋把她的棕色长髮在后面扎成马尾髮型。“这全是广播里说的。他们发现这个老头在其房子里被杀。他被剥了皮。” “他们打算怎么办?把他制成标本挂在墙上?”杰弗·马丁从书店秘密通道后面向外窥视,他正在那里给新书上架。他咧开嘴嘻嘻地笑。他老是在变换的头髮今天是黑色,向后梳得光熘熘的。昨天还是橘黄色,梳着辫子。像往常一样。他穿着一件旧的黑色晚礼服,多种颜色的扣子颇策略地安排在皮标籤上。 安不理睬他。“这就发生在你邻居那里,”她告诉凯茜,“也许从你那里下去两三条街。” “他被剥了皮?” 安点点头:“全都剥了。”她用一个手指把她滑落的眼镜推倒鼻樑上。 “你敢肯定是我的邻居吗?” 安从箱子里抽出一叠《新闻周刊》杂志:“格雷森大街。离你那里就下去几个街坊,是吗?” “两个,”凯茜承认道。她慢慢地摇摇头,表示不相信,“什么样的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杰夫在书架角落里伸头窥视。“你的爸爸?”他说。凯茜哈哈大笑。 安向他皱了皱眉。“干你的活吧,”她侧身走近凯茜,降低语调成耳语,脸上是一副不贊成的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巴里僱佣这样一个傻瓜。” “我听见你的话了!”杰夫喊出声来,他从通道里冒出来并准备做出尖刻的回答。这时一个顾客—漂亮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走进了门。他们三个人都高兴地向这个男人微笑,而他也点点头作答。杰夫一声不响地回去上架,而安继续把书从箱子里拿出来。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凯茜问。 顾客摇摇头并对凯茜笑了笑:“我只是看一看。”在他向后朝书店后部畅销书架移动前,瞥了一眼前面柜檯对面的杂志架。 第8页 顾客在浏览时,凯茜无事可做,就看着安从箱子里把杂志取出来。安的嘴巴处于一种专心致志的表情,给她已经相当俊俏的脸增添了智慧的神态。她几乎不化妆,但是她那眼影和唇膏更加突出了她的那种自然高贵的本色。她那浓浓的褐色头髮,为了方便,现在梳成了马尾髮型,往常总是柔滑地捲曲成有魅力的形状披散在肩上;不管她梳成什么样子,看起来都挺美。凯茜身体内升起了模模煳煳、激动人心和酸熘熘的感觉。虽然安比她几乎小了三岁,并且还在上学,但是她要比自己更有吸引力;在她身上有一种十分自信和深奥微妙的味道,而凯茜就从来也投有这样过。 凯茜喜欢安。实际上,归结起来,安大概也就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不过,她也情不自禁地产生轻微的妒忌感觉,而她这种偶然的令人不快的妒忌感情只会导致她产生更为令人不快的内疚之情。 安把空箱子搬离柜檯,把它放在地上,放到她自己的脚边。她从书堆中拿起一本《花花姑娘》,懒散地翻阅着它,不时地停下来看看照片。从年轻姑娘肩膀上望过去,凯茜看见杂志上长着褐色毛髮的裸体男人靠在海滩岩石上,由于害羞,她红着脸转身离开。 顾客从书店的后部出来,礼貌地向她们笑了笑。安很快合上了杂志,把它放回去:“您找到您想要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但是我必须晚一会儿再回来买它。我现在现金还不够。” 安向他微笑了一下。“我们还会在这里。”她说。 这个男人向她们挥手道别,走出了门。安站了一会儿,凝视着她面前的期刊,然后开始把它们按题目分类。凯茜决定帮助她。三点钟放学之前,剩余的下午时间会过得很慢,而她也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在没有顾客时,她讨厌站在出纳机旁边。她拿起一堆《时代》杂志,把它们放在架子上,将上周的那一期换下来。 “你不需要这样干。”安告诉她。 凯茜笑了笑:“再也没有什么事可干呀。” 杰夫走到前面柜檯,调整了一下他那低劣的棱纹平布黑领带。“那么,”他说,“都是些大玩意儿?” 安瞪眼看着他:“什么?” “我看见你看的书啦,”他拿起一本《花花姑娘》,并把它打开,“我听说他们只选择长大玩意儿的傢伙。”他咧着嘴向凯茜笑,荒谬地模仿着,抬了抬眉毛,淫荡地斜眼一瞥。她脸颊通红,转身离开。 “闭嘴。”安说。 他大笑起来,放下杂志,他松了松领带。“我去休息一下。”他说。 凯茜点点头,而他走出门,已经开始在口袋里掏零钱。他跑过繁华的街道,朝k广场跑去。 安摇摇头,把眼镜往鼻樑上推了推。“我不知道巴里为什么要僱佣这么个傢伙。” 凯茜开车回家,觉得很累。真是漫长的一天,杰夫提前一小时就下了班,抱怨说过敏症给他造成了麻烦。她比预定时间多呆了半小时,帮助安忙碌了一阵。 她自动地给了信号,左转进入林肯大道。这时她真想放松一下,洗一个热水澡。 她接近格雷森街,发觉自己已经减了速,看着街道。到街坊的半路上,有两辆誉车和几辆居民的车停在一所没有什么特徵的房子前面,房子只是用类似黄色警戒带那种东西围起来。一小群旁观者站在马路对面。 被剥了皮。 凯茜哆嗦着,加速把车开过街道。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帕姆·赖斯,他住在格雷森街,而她和戴维以及比利经常到那里去玩。现在想起那个位于帕姆原来住处步行可到的屠宰场,她仍然感到惊慌;她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像一个孩子似的对此做出反应。毫无疑问,她会接连几个月都做噩梦。 她啪的一声打开了收音机,把它调到全是新闻节目的台,希望听到关于杀人案的情况,但是播音员正在播送商业报告,因此她就关掉了收音机。她要在晚些时候收看电视新闻节目中的报导。 当她驶入车道时,吉米·戈尔德斯特因正坐在她房前的路缘石上等她,用一根小棍将污水引过边沟改道。当她把车停在关着的车库门前时,他站了起来,把棍子丢在小急流中,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凯茜走出汽车时,向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样?” 他看了看地面,摇了摇头:“不是太好。”他穿着旅行鞋,踢人行道缝中长出来的一丛野草。 她绕过汽车后部走近他。吉米也抬头望了望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闷闷不乐的屈从表情。“出了什么事?”她问。 “两个傢伙要揍我。” “揍你?” “你知道,他们要揍扁我,”他嘆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我将转到另一所学校去。” 凯茜抑制着微笑:“不至于这么坏吧。” 他凝视着她,而她看到了他脸上富有生命力的拼命精神,他面庞上反映出对他自己处境无望的强烈感受:“情况就是这样糟。你不了解这些傢伙。他们个头儿很大。而且他们很卑鄙。” “过两天他们就会忘记关于你的事。”为了消除疑虑,她这样说。 第9页 “他们不会忘记。只要没有抓住我,他们就不会放弃,”他瘦小的胳膊很坚硬,他的手握成拳头,“我想我会日本自卫武术或者什么本事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反击。” 凯茜大笑,她情不自禁。“对不起!”她突然说,“对不起!”她举起双手表示歉意,摇摇头,好像要否认她的大笑,但是,她开始笑得更厉害,不能止住。 吉米向上望了望她,明显地想保持整个下午培养起来的自怜沮丧情绪,但是他发现自己也很快微笑起来。他朝下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体,努力想像自己採用日本自卫武术打败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我料想这有点滑稽可笑。”他承认道,同时把嘴咧得更大。 凯茜咯咯大笑。“我不是笑你。”她说。 “是的,你是在笑我。” “不是,我不是笑你,真的。”她背起了手提包,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再也不大笑了。她对他笑了笑,“只是你太认真啦,老实说,你让我想起了我。” “你?” 她点点头:“我在像你这样的年纪时,也许稍微大一点儿,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位姑娘贝思·多特森。她个儿很大、健壮和卑鄙,能打败我们班上的任何人,包括男孩子在内。有一天,我在排队时,偶然碰到了她。‘你是个死鬼。’她骂我。而我相信了她的话。此后一个月,我总是找理由在放学后留在那里,因此我就能安全回到家里。有一次,我甚至故意装作碰到了麻烦,这样就必须晚一点回家。当我每天晚上祈祷时,我总是祈求第二天贝思·多特森不会揍我。” “她曾抓住过你吗?”吉米问。 凯茜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忘了这件事。也许我这样做了以后,她很快就忘了。” 吉米的脸布满了愁云:“但是这些傢伙不会忘记。他们是认真的。他们想杀死我。” “当你到我这个年龄时,你再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时,你也会大笑的。” “我不这样认为。” 头顶上响起了像喷气式飞机那样的声音,当它加速飞离太阳位置时,闪烁着播黄色的光,在菲尼克斯朝吉尔伯特空军基地方向的天空上绘制了一条航线。凯茜朝上望了望,注视着飞机的行程,直到它在东边消失。她把目光转回吉米身上,在她研究男孩的脸部表情时,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他的确很惊慌。“你打算告诉你的父亲吗?”她最后问道。 “我不想这样做。他只会到学校里去告诉校长,然后他们就会真的跟着我。”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呢?” “躲起来,”他说,“我只是需要躲过今年剩余的这段时间,不在他们经常走的路上逗留。如果我能坚持到夏天,我大概就安全了。我想过完夏天,他们就将忘记我的事。”他望了望她,他的嘴角向上翘。“他们不会真的这么厉害。” 她向他微笑,带着鼓励的意思。“甚至他们在那以前就忘了,”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过去的。”她看了看表,“已经晚了。我该进去做晚饭啦。” “我可以和你一起进去吗?” 她突然感到很同情这个小男孩。吉米抬头望着她的那种样子,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走失后无助的小动物。她体验过对她父亲那种重新恢復的愤怒之情。她把目光从他恳求的眼睛移开,看见了街对面劳特家房子的前窗挂着浅绿色窗帘。透过半透明材料可以看见多个灯头的枝型吊灯形状。旧房子已经有了有人居住的样子。她转过身来面向吉米问道:“你知道谁搬进去了吗?” 他摇摇头:“我谁也没有看见。” “过几天我必须去见见他们。我将给他们送去一个蛋糕,或送去一些胡桃巧克力小饼。” “我也能去吗?” “行,你能去。谁知道?也许他们有一个年龄和你差不多的男孩。” “我怀疑这一点。如果有的话,他大概也该出来玩了。” 他说得有道理。凯茜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今天晚上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她问,但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很晚。他给我留了一个比萨饼,让我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好,”她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你甚至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敢说我们已经有了,但是我肯定我能找到你喜欢的东西。” “我必须餵达斯梯。” “达斯梯可以等一等。今天晚上让它晚一点儿进食,不就完了。” 吉米的眼睛瞥了一眼自己家起居室拉上了帘子的窗户,而凯茜知道,他是在想他的父亲。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不决的表情。 “你可以和我在厨房吃,”她温和地说,“我想我的父亲将在小屋里电视机前吃饭。” 他抬头感激地望了望她:“谢谢。” “过来。”她领路走过一排花箱,直到前面门廊的台阶处,“让我们一起吃吧。” 二 艾伦背靠在那把坏了的转椅上,用手指尖按摩太阳穴。他关掉了办公室里的吊灯,惟一的照明来自警察局外面街上的路灯。道路对面,相对于城市人工照明的几何图形背景,公园里漆黑一片,像一团完整的黑色自然形体。在人行道上,纳瓦乔一家正在慢慢地走过。 第10页 艾伦闭上了眼睛。他计划今天在家里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萨恩斯一家在玩洛杉矶游戏,而他希望坐在电视机前,弄两瓶啤酒和一碗爆玉米花,看湖人队把对手打败。但是那个计划立即成了泡影。由于某种原因,他想起了杰克·尼科尔森,他有湖人队赛季的票,并且每次主场比赛都可坐在前排,而且说过希望他能有时间去利用这些到手的票。否则就得花钱去买票。 你选择了错误的职业,他对自己说。 他的内部联络通讯系统发出了低低的嗡嗡声,他睁开了眼睛,把他的椅背往下推。他拿起了听筒。“格兰特中尉。”他疲倦地说。 “计算机控制系统传来消息,”亚当森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热烈,“我认为这不是你所要寻找的东西。” “我现在就下去。”艾伦挂了话筒,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很快向大厅走去。他抄近路穿过调度室,来到计算机室,这时亚当森正在把列印好的东西拉出来。他从另一个人的手中接过那页穿孔纸,很快地一瞥就把他需要了解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局长说得对。发现两个与拉姆里希信徒有联繫的人于七十年代末期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被杀。他们四肢的皮被剥掉。三名其他信徒被审判和证明有罪,判处终身监禁。 这三个人仍然全被监禁在安全措施最好的监狱里。 “该死,”艾伦温和地发誓道,“我害怕的就是这个。”他重新读了一遍信息,然后折起来放到他夹克的口袋里。他向技术员点了点头:“谢谢,杰克。” “对不起,它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过错。” 亚当森笑了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样,”他关掉了印表机,“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干我几小时以前就应该干的事——回家,”他向技术员点点头,’‘过一会儿。他走出计算机室,迈步通过调度室和行政办公室之间的短走廊,向下转到第一个过道。他向下沿着大厅誉了一眼平科恩局长的办公室,但是局长的门关着。他已经在几小时以前回家了。 艾伦拖着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啪的一声把灯打开,从口袋里掏出列印资料,把它扔到桌子上杂乱的文件堆上。他揉了揉发困的眼睛。这将是一桩案件的根由。房子里除了莫里森和他女佣人的指纹外,什么指纹都没有;而曾被用来把他钉在桌子上的厨房用具也已被清理干净。关于下面的情况,女佣人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福雷斯克思也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提及的东西。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记录、电话记录或其他预先警告之类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通常与杀人案有关的神经病方面的根据。 他们处于困境之中。 艾伦从桌子上拿起钥匙,拍拍夹克衫,确定自己带了钱包,很快检查了一下办公室,看他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 他们遵循一般的警察程序。关于受害者和兇手mo的描述已经以电传形式传给了全州的警察机关和行政司法长官;任何一个莫里森邻居所能回忆起来的任何情况也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普察们甚至对周围的邻居也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然而对于实施了这一残酷犯罪的罪犯,在这一时刻,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实际的事情可做。 艾伦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并把它锁好。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倾听着普察局夜间不熟悉的声音。这是调查过程中最坏的一部分,最不利的时刻——这时没有可以继续办案的线索,而罪犯仍然可以按他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是感到内疚和灰心的时刻,替察感到最无助的时刻。虽然只有一个兇手,但是却没有确定他的杀人模式。在没有确定这种模式之前,或者说,在没有找到重要线索之前,就无法对潜在的受害者提供保护。 他们可以做的惟一事情就是耐心等待,等到他下一次再作案。 艾伦吞咽了一下。他的嘴巴发于,他能够品味出由于疲倦而造成唿出的难闻味道。他需要喝点东西,他的胃在咕噜咕噜地叫;他也需要食品,除了早饭时吃了一片烤面包和午饭时吃了半袋麦当劳油煎食品外,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走下大厅,通过门厅,在走出通向侧院的双扇自动门之前,挥手向桌子边上的替官和其他两名值班警官道别。他走过一排排巡警车和没收的车辆,朝他自己的白色布朗科旧车走去,他想着他家里有的东西。在他酒柜里有一个品脱的没有开封的苏格兰威士忌,是去年九月公寓热情聚会留下的;但是,在他碗柜里却是一点食品也没有。本周他没有时间去买东西。他打开了车门的锁,进到了布朗科车里。不管怎样,今天晚上他不喜欢做饭。也许他只是去买点大块食品,然后把它带回家。路上有一家塔科·贝尔饭店,一个卖汉堡王的店,一家比萨饼店,一家杰克套餐店。他能够找到吃的东西。 他离开院子,进人街道。交通很繁忙,特别是晚上的这个时候,他未能尽快进入到达塔科·贝尔的左边胡同,因此,在下一个街坊他就把车停在杰克店旁边,因为它在路的右边。他点了大份的杰克套长、油煎食品和一个半圆形苹果卷饼。由于苏格兰威士忌与汉堡包不是太相配,他就修改了他的定单,把特大瓶低糖可乐包括进去。 第11页 等他到达公寓时,油煎食品已经不脆了;等到他上楼走到楼梯平台时,装着汉堡包和苹果卷饼的食品袋已经凉了。他把饮料和食品袋拎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把门打开。公离里很黑,他啪的一声把灯打开。镶在白色天花板里的灯泡把前面房间照亮,在米色粗毛地毯上摆放着保暖灯和新式家具。一排射灯从上面照亮了墙上沙发上方的造型艺术图片。他把低糖可乐放在矮咖啡桌上,把汉堡包拿到厨房,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他把现蒸的大份杰克套餐和苹果卷饼拿回到前面房间里,打开了电视机,坐在咖啡桌旁边的地上。 他边吃边瞥了一眼电视节目指南,但是,除了网上的废话以外,什么也没有。比赛已经结束,有线电视的电影也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他起来换频道,换到早先的地方新闻。他仍坐回到地毯上,靠着沙发吃甜食。新闻里有关于中东战事的持续报导以及华盛顿当天事件的快速回顾。 当地新闻的头条就是莫里森谋杀案,他急忙加大了音量。还有一幅老人去年拍的照片以及一英尺长的镜头介绍裹着的尸体于今天早晨放入救护车的情况。报导实况的记者说,尸体被剥了皮,还没有确定案犯採用的工具,警察“目前正在跟踪一切有用的线索”。 艾伦对此报以微笑。 在报导结束之前,记者指出,这次杀人与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北部发生的两起杀人案极为相似。艾伦摇摇头微笑着。记者们这么快就锁定了消息,使艾伦感到很惊愕。他吃完了最后一块苹果卷饼。也许他应该派几名记者,而不是派警察去发案现场。他已经扔掉了他的食品袋和杯子,正准备进浴室,去洗一个淋浴放松一下时,电话响了。 他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不,他想着,闭上了眼睛。不要让它成那样。 然而,在拿起听筒以前,他已经知道是谁在电话的另一端说话。他在脑海里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老人暴露在外面的红色肌肉,餐厅桌子上头部周围那堆油乎乎的皮,凝结了的血坑。他闻到了暴力行为令人作呕的气味。电话铃又一次响了起来,他应答道:“餵?” 当他听到平科恩粗哑的声音时,他的心都沉下去了。 “又发生了另一起案件。” 三 “那个小杂种已经走了吗?” 凯茜放下了正在清洗的玻璃杯,转过身来,面向她的父亲。他拄着一根拐杖,他那只空着的手抓着厨房门的边沿。他的灰白色短髮看起来有点倒竖,不对称,仿佛他刚刚睡过觉一样,他的嘴角向下弯成不满的愁眉苦脸样子。她用一块干洗碗布把手擦于,强制自己平静地去对待他。“是的,吉米走了。”她说。 “好事,”他走进厨房,用一只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拄着金属拐杖,“我讨厌那个孩子。” “你起码应该公平地对待他,他对你怕得要死。” “而他应该好一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不喜欢他。” “而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他用拐杖稳住自己,弯下身子坐在椅子上。他的声调是带有启发性、令人讨厌的语调,“一个成年妇女老是和小男孩们玩,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她没有理他,甚至没有去回答他那污秽的暗讽来为自己辩解。她向水池转过身去,开始把她正在清洗的脏盘子放入空的洗碗机里。 “你为什么总不与你那样年纪的男人出去呢?” 凯茜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手中的盘子上,她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紧张起来。她讨厌这种谈话。尽管很久以来这个题目使她为难得要死,她的父亲却经常不断地要提出来,坚持说她缺乏积极的社交生活,虽然他也知道,对她来说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声称他关心她的幸福,关心她的将来,但是他说出来的话总不是那么端正,带有批评意味,可又假装得很像有帮助似的。而且她还知道,对于她把大部分夜晚的时间都花在单独和他一起度过上,他暗地里非常心满意足。她把洗碗机下一格推进去,洗完大的东西,拉出上一格,什么也没有说。 “嘿?”他的声调很坚定,几乎带着挑战的味道。 “嘿什么呀?”她甚至不准备打扰他,转身过去。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 “这事我们已经说了上百万次。实际上我也不想现在讨论它。”她给洗碗机装满要洗的东西,从水他下面取出一盒卡斯科特,把洗涤剂倒在洗碗机门内侧的塑料缺口里。关上门,按下了全部循环程序的按钮。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 她把洗涤剂放回到水池下面:“你看,我不想谈这方面的事,行吗?’’ “你知道,你不要把一切都归咎到戴维头上。” 凯茜朝他转过身来。他坐在厨房桌子旁边,装作他在检查指甲,但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种沽沾自喜的满意表情。“我没有责怪戴维。”她平静地说。 “你在等待他突然在某个地方出现?你在等他回来?” “你有病。” “那么,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他的眼睛与她的目光相遇,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认识不清的神态。他嘴唇上的半微笑冷漠而又残忍。 第12页 她为她父亲那种强烈的敌意而感到畏缩和震惊。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样子。他经常是自私的、残忍的和没有思想的,但是看起来,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充满这样故意的怨恨。“我出去。”她说话时採取了守势。 “什么时候?” “某个时候。” “在过去五年内没有出去。” 她摇摇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我和乔治·赖特出去过。还有坎贝尔·霍特,那是安兄弟的一个朋友。” 他哼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出去约会,真正的约会。” “那都是约会。” “这些约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瞪着她,她伸手到背后抓住水池的边沿作为支撑。他的眼睛似乎要钻人到她的眼睛里去。“为什么你不再与他们约会?” “你看,”她说,“实际上我没有很多时间出去。我要上班。我要照顾你。我要——” “他们没有要把手伸到你的短裤里去吧?” “见鬼去吧!”她说着把洗碗布扔到他身上。她大步走出厨房,故意朝大厅走去,她的心脏在怀怀地跳。以前她从来没有诅咒过她的父亲,她也从来不敢这样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他经常诅咒她,而且她也经常与他争论,不过,尽管她曾经多次要向他说见鬼去吧,但是她从来也没有鼓起这种勇气来。她总是让步,屈服,试图安抚他。然而,这一次他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 凯茜气沖沖地跑进她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她正准备把自己摔到在床上,这时她想起了更好的办法,转身把门锁上。她不想让他进到她这里来,她根本就不想让他进房间。 从房子的前部,她听到她父亲那熟悉的切分音的拐杖在硬木板地面上拖着走的节奏。他正在离开厨房,到小房间去看电视。她听到了他那端部包着东西的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柔和的重击声,她心里一阵狂怒。她渐渐变得讨厌由于病弱而产生的声音,就像她渐渐变得讨厌他药剂含糖过多的那种味道一样。曾经有过的对他那种怜悯也早已消失,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只有厌恶。 凯茜在她的床上坐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她心脏的怦怦乱跳已经放松到更为自然的节拍,她的唿吸也渐渐变得正常。她站起来走到她房间的书橱那里打开了黑白电视机。她找到了一部老电影,卡里·格兰特演的喜剧,回到床边躺下。 她并不讨厌她父亲,不是真正的讨厌他。但是,要爱他也越来越难。他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没有思想和以自我为中心。而她必须回想过去,回忆他以前的情况,以便激发起对他的感情。她明白,她一旦做了没有仁慈和爱心的事,她就没有尽责。她感到她诅咒他的方式不对,但她不感到内疚。他应受到报答,也许他会受到更多的报答。 在电视里,卡里·格兰特躺在他gg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试图对付最后限期。思考方案时,他咬着手指,把想法告诉秘书。 凯茜看着电影。如果有更多像卡里·格兰特那样的男人,她可以更经常地出去。这是很傻的想法,她知道她是在慢慢地挤进哈利奎因地区,但是,找到一个有魅力、文雅和老练的男人,会是一件好事。是有点浪漫的人,而不是低级趣味的庸人。 他们没有要把手伸到你的短裤里去吧? 她想起了最后两次流产的约会,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她回忆起粗鲁的动作,几乎是死皮赖脸的坚决要求,而她自己则是惊慌和害怕。 她强迫自己把思想集中到电视上。从小房间里,她可以听到她父亲在大声叫她。他给了她十五分钟把打扰她的任何事情都结束掉,现在他要她回到日常生活中来,为他做点什么,当他的服务员,泡一杯咖啡,倒一杯啤酒。 “凯茜!” 她没有理他,这次她没有屈服,这次她要求赔礼道歉。她躺在床上看电视,不理会他的大声叫喊。几分钟后,他停止叫喊。 看完电影,她把电视换到当地最新新闻节目。杀人案是头条新闻。她在床上坐起来,把背靠在床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出示的一个老人照片,下面的镜头就是他的尸体被装上救护车。即使从这个角度,她也能看到溅污在塑料尸体袋里的血。 “根据警察的说法,”报导记者说,“莫里森被活活剥皮。杀人武器还没有确定,普察正在跟踪一切有用的线索。” 又是一个黄色警戒带围起来的房子前景,当凯茜明白那是街上熟悉的房子和树木时,她感到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样的人干了这样的杀人案?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发觉自己想起了戴维。 还有长耳大野兔。 她哆嗦着,努力回想让吉米提前走了以后,是否把前门锁好并插上了插销,但是实在想不起来,她知道她父亲是不会操心去检查的。 凯茜看了其他新闻和辛迪加si重播节目,然后听到她父亲用双拐通过大厅走向卧室。她听到他关上了门,然后再给几分钟让他安顿好。慢慢地她打开了自己的门。大厅的灯亮着,厨房的灯也是这样。他甚至没有操心把小房间里的电视关掉——她能够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录音笑声。 第13页 她轻轻地走动着,往下走到大厅,检查厨房的门,要确保它已经锁好,然后把灯关掉。她关掉了小房间里的电视,走到前门。门没有锁,她推上了插销,上了锁,她高兴进行了这次检查。从门边的一个窗户窥视,她看到劳特房子的灯还亮着;在透明的绿色帘子后面,有一个小黑影压在玻璃上。看来像一个孩子。她徒步离开窗户,突然感到寒气。 她沿大厅走回卧室。在未来几天里某个时候,她会走到那里去,和她的新邻居见面。也许他们是一些非常好的正常人,与他们面对面的见面会消除她不正常的紧张不安,而每次她望着他们房子的时候,就会感到这种情绪的存在。 她不会提起劳特家。 她走进房间,翻下毛毯。在穿上睡衣前,她在身后关上并锁好了门。 第三章邻居和男孩 一 虽然已经很晚,又是周末,但是图科尔大道挤满了人,灯火辉煌。整条街道都被警戒线围住,有标记的和没有标记的警车停在车行道对面的拐角。大多数房子的前门都开着,男人、女人和孩子站在前花园里,他们穿着不同季节的衣服,也有不穿衣服的。虽然街坊里挤满了人,来回移动很频繁,但是,不管怎样,气氛还是欢快的,而艾伦一走出布朗科车就感到了他身上的压力。 平科恩已经到达,站在街道中央,正在协调警察力量和大声下达命令。他的声调比平常更加严厉和简短,当他看见艾伦挤开人行道上的人群走过来时,他勐地把手一挥,向艾伦做了一个手势:“到这里来!” 艾伦从一个穿毛巾布睡衣的年轻妇女旁边挤过来,而她正紧紧地拉住两个激动的孩子,不让他们去看尸体。艾伦从两辆头对着头停放的警车中间走过,用肩膀从一排穿制服的封锁尸体的警官中间挤过去。 死了的女人躺在道路中间,原来盖在她身上的床单,在她脚周围的部分现在已被摺起。艾伦凝视着,他的心脏在快速跳动,一股冷意流经他的全身。今天早晨,在发现疯狂的令人厌恶的莫里森谋杀案之后,他曾经想过要知道期待什么,对极其可怕的某种情况有了思想准备。 但是,他对此刻呈现在面前的情景没有准备。 沥青地上的女人赤裸着,她柔软的身体被故意地扭转弯曲了。她那参差不齐的断肋骨沿着其胸部中间往下形成了一条极小的像山系一样的东西。 在她没有表情目不转睛的脸上,在绷紧的皮肤下面,多骨的隆起部位轮廓非常分明,几乎使她的眼睛和嘴巴也弄不清楚。 但是这里没有血。 所有的损坏都在皮肤表皮之下。 “天哪!”艾伦吸了一口气,他转向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平科恩朝撞在街对面树上的一辆黑灰色卡迪拉克轿车点了点头:“去与开那辆车的驾驶员谈谈吧。他在面包车后排。” 艾伦皱起了眉:“那个女人不是被车撞的呀。” “与驾驶员谈谈吧。” 艾伦在扭曲了的裸体女人尸体旁边走了一圈,从照相师和两名医务人员身边走过,而他们拿着gurney正朝停着警车的地方走去。威廉斯站在打开后门的车辆外面,正在给坐在汽车地板上的那个人做口录。他向上看了看,疲倦地点头示意:“中尉。” 艾伦点头表示回礼,瞥了一下证人。这个人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但今天晚上看来要老得多。他脸色苍白,在他充血眼睛的下面有黑色的眼袋。他的手又大又红,他把它们放在膝盖之间,一会儿紧握住,一会儿又松开。艾伦走过来时,他朝上望了望,他的目光模煳不清,不能聚在一起,就像他在喝酒一样。 “没有酒精。”威廉斯说,仿佛他读出了他的想法。他的语调经过调节和控制,但是有点害怕的味道。 艾伦遇到了穿制服警官的目光,而且他看到的表情却是神色不安。“发生了什么事?”他温和地问。 “霍吉斯先生——”威廉斯指着坐在车厢后部的那个人,“——开车从食品店回家。他决定抄近路沿图科尔大道往下走,半路上看见了她。” “只有在最后一分钟,我才看见她。”这个男人心有余悸地说。他的语气直截了当,音色单调,听起来他仿佛是在从提示板朗读或者背诵一份声明。“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突然转向往树上撞。” 艾伦理解地点了点头:“晚上在路上看到东西是挺困难的。” “她不是在路上,”男人说,“她刚刚从人行道走下来。” “什么?”艾伦眨了眨眼。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全身,他往后看了看躺在沥青上死去的女人。他只能在挤在一起的警察们两脚之间看到她那奇怪地成了嵴状的大腿。“你的意思是那时她还活着?” “她在动。是那种匍匐前进的动作,只是她的胳膊和大腿动得不正常。它们都扭曲着,隆在一起。我……我在前灯里看了她一会儿,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全身发白,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人还是动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把车转向想避开她,结果撞到树上。“’他舔了舔嘴唇,“一定有人给你们这帮朋友打过电话,因为就在我下车前,有一辆警车在这儿。我跑过去看她,她是……看来她已完全变形,好像向后折成两半,好像她的骨头全都错了位,好像……我不知道……” 第14页 “她当时说了什么吗?”艾伦问,“你到底听她说什么了吗?” “她已经死了。她只是倒塌在街道中间,她……”他用手做了一个扭曲的动作,未能把话说完。 艾伦朝威廉斯看了看,后者正在读他的记录:“谁打电话过去的?” 穿制服的警官摇摇头。“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一个女人,但是她没有拨911,我们无法查线路。蒙托亚、李、杜勃里宁和怀特黑德正在沿街做调查。即使我们找不到打电话的人,好在有人看到了某些情况。我们很有希望能找到某种线索。他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中尉?”他问。 “是呀?” “你认为这与莫里森谋杀案有联繫吗?” “我们还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谋杀案。即使是,也没有任何与莫里森谋杀案相似的地方。” 艾伦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认为它们有联繫。”他嘆了一口气,把目光集中到邻居人群上,他们正在压向警察所设的路障,试图抓紧看一眼尸体。“这把我吓得要命。”他承认道,“你知道那件事?我们不是在这里处理你们平常的案件或者一般性的系列杀人案。如果是同一个傢伙干了这个案件,我也认为是他干的,他不仅不能预知如何选择受害者,也不能预知任何选择杀人的方法。他准确地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了以后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 平科恩局长仍然在那里给围在尸体旁边的警察们和医务人员大声下达命令,在面包车周围走了一圈,接着来到艾伦身边。“根本没有身份证,”他说,“我派了两个人在那个区域搜查女人的衣服。我们在检查失踪人员,一旦照片洗出来,我将让它在计算机上显示出来。”他浓浓的黑眉毛由于愤怒皱成一条粗线,“我们必须尽快抓住那个混蛋。我不希望在我们手里搞得惊慌失措。” 艾伦点点头。 “还有任何线索,任何想法,任何事情要继续说吗?” 艾伦摇摇头说:“我现在还没有把所有情况理清楚。眼下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这些杀人案共同点就是它们之间毫无相似之处。有人陷入一大堆麻烦,就是由于把它们看成没有联繫。” “他认为我们很笨吗?两起要命的杀人案发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区,他认为我们不会把两起案件放在一起?”平科恩向地上吐了一口痰,轻声地说。他向上望了望威廉斯,而后者正在注意地看着他。“不要只站在这儿!如果你录完了那个人的口供,就开始去敲各家的门。” 威廉斯合上了笔记本。“是,先生。”他走到仍然坐在面包车地板上的霍吉斯先生。他开始解释警察局关于证人的政策。 “言归正传,”平科恩说。他按摩着太阳穴,仿佛他头疼一样,“格兰特,你认为你可以处理这件案子吗?” “是,先生。”艾伦说。 “让那些该死的新闻界人士离尸体远远的,记住了吗?我不希望这件案子的任何照片明天见报。明天上午我将向新闻界发表正式声明。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一点,如果需要的话,这就应该能封住他们的嘴。”他又吐了一口痰,做了个怪脸,“现在我要回家睡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第一现场来。我应该让你们处理这起案子。” 艾伦点点头。“回家去吧,”他说,“我会照管一切。” “不要把事情搞糟。任何时候都要有人看好尸体。这一次我不想让验尸官玩任何花样,耍什么花招。看在上帝面上,远离那些爱问这问那的人。这里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 “我们会这样做的,”艾伦觉得要打呵欠,试图把它抑制住,但是没有成功。平科恩瞪了他一眼,而他耸了耸肩,“我已经连续上了两个班。” “把这里整理好,然后回家上床。我需要你明天头脑清醒。” 一个穿白色大褂的医务人员走到面包车一侧,转过来面向局长:“先生?他们已经准备抬尸体啦。” “过来。”局长走到面包车前面,粗鲁地把挡在他路上验尸办公室的两个人推向一边。艾伦紧紧跟在后边,看见了塑料布覆盖下面的多块不正常的形状。如果他不是了解得太多,他不会猜到在塑胶袋里的是人。平科恩做了一个手势,两名随从就把尸体装进了救护车。 照相师迈步向前,他向艾伦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局长。“你要几份照片?”他问。 平科思疲倦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艾伦:“他负责这次调查。我要回家。” “调查组每个人都要一份,”艾伦说,“那就是五份。我还要一份照相铜板在计算机上显示,有些东西我们还要向报界散发。还要一份可以用作招贴的图片。” 照相师点点头。“会有的口”他的眼睛注视着救护车,它正在缓慢地推开人群向前开。“你那些朋友还有什么事要继续的吗?” “我必须着手工作。”艾伦说,推挤着走过那个人。他看着平科恩上了汽车,把车开走。他开始发布命令。 二 回家之前,奥尔·戈尔德斯特因中途在本尼店里停留,就像他最近两周来每天晚上那样。他把特大号欧尔德莫比乐汽车停在失修建筑物那一侧的布满车辙只有部分铺砌的停车场里,走进黑暗的充满烟气的酒吧。墙上的画面中,阶梯式的瀑布落到一直闪烁的光线里,奥林匹亚的gg半明半暗地照亮着本尼店里四个小间中的两个。柜檯上面红白相间的小灯反射在收银台上方的黑色镜子里,为整个房间提供了另外一个照明。 第15页 奥尔坐在靠近门的一张空桌旁边,并把一张五美元的纸币放在柜檯上。“收下它们开始喝吧。”他说。 吉姆博·格里森是本尼·科尔曼去世以来酒吧的惟一老闆和主人,他笑了笑,点了点头。“没有问题,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他倒了一杯约翰尼步行者红酒,在柜檯上把它记下,记在五美元下面,“你要我一直添酒直到把这钱花完?” “你说对了。”奥尔看着吉姆博把五美元登记上,拿起一块湿抹布把柜檯合面擦一下。在酒吧的另一端,三个老人正在争论谁是最不诚实的总统。在一个小间里,一对男女正在温柔地咯咯大笑。 奥尔讨厌酒吧。这里又脏又沉闷,并且让他感觉就像粪土一般,但是这要比回家好一些。至少在这里他不必面对他自己失败的物证,至少在这里过去的生活只有在他同意的情况下才会打扰他;在家里,他会被强迫正面面对过去。 他会被强迫面对他的儿子。 他喝下了约翰尼步行者酒,用手掌拍拍吧檯再要一杯。要他承认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他不喜欢他的儿子,而且他也发现近来他总是很少在家里,也是试图少见到儿子,尽管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坏父亲,他没有打过吉米,他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辱骂过他。然而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而那样只会使他更加怨恨孩子。 他曾爱过儿子吗?他曾喜欢过他吗?他不能诚实地进行回想。他可以肯定,他一定爱过和喜欢过他,但是从他和雪莉离婚那个时候起,吉米只不过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是他报復那个淫妇的一种方式。 然而,他确实伤害了她,他伤害了她很多。 吉姆博拿着瓶子走过来,给他把玻璃杯倒满,而奥尔立即把整杯喝完,做了个手势要求再倒。酒吧老闆给了他奇怪的半隐蔽的一瞥,就在要说出什么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进了酒吧要一瓶啤酒,吉姆博就急忙去了。 奥尔抬头望了望收银台上方烟雾瀰漫的镜子,看见了自己在暗处的倒影,在空旷的大房间里显得很小。他看到的甚至比他感觉到的还要差。他稀疏的头髮油乎乎的、松散杂乱,他眼下的圆圈使他看起来几乎像一个小丑。 他喝完了第三杯。如果孩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像她的话,事情也许还不会这么糟糕。不过,每当他看他的儿子——她的儿子—时,他就看到了雪莉那邪恶的样子,雪莉细细尖尖的鼻子,雪莉褐色的大眼睛。他知道他的反应有点孩子气,他知道自己愚蠢而又不正常,然而,虽然他在理智上和感情上能理解这一点,但是他情不自禁地很不喜欢这个男孩。 他闭上眼睛,突然感到热,当他喝得太多太快时,总是这样。他不知道现在雪莉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这个荡妇今天晚上为谁伸开大腿。他可以肯定,她不会还是与那个原来亲密交往的赔偿调解员在一起。见鬼,从那以后,她也许已经让半打的男人占尽便宜。 “最后一杯,”吉姆博说,走回到他酒吧的端头,“你肯定你能行?要不你就把零钱拿回去?” 奥尔往上看了看他,试图微笑一下:“倒吧。” 酒吧老闆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他把小玻璃杯倒满,在再次拿出抹布之前,就把酒瓶放在一边。他擦了擦柜檯台面,然后抓起了小毛巾。他开始清理堆在水龙头附近的玻璃杯,瞥了一眼奥尔,他清了清嗓子:“好,戈尔德斯特因先生,生活对你怎么样?” “就像碰运气一样。” “我不打算说什么,但是看起来你有点神情沮丧。怎么回事?工作?孩子?老妇人?” 奥尔点点头:“是呀。” 酒吧老闆清洗玻璃杯,试图想出下面说什么。在酒吧远处一端,一位老人高声宣布理察·尼克森是歷来在位的最不诚多拍勺总统。“而我投了他的票!”他说,“我投了那婊子养的、卑鄙的、不能信任的儿子的票!” 奥尔知道,吉米已经在家。他大概正在微波炉里热比萨饼和做家庭作业或看电视。实际上,他是一个好孩子,奥尔想起吉米单独地在空房子里度过这么多的时间,心里就感到内疚。他觉得对不起孩子。 但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遗憾,一种虚伪的形式上的怜悯,而且他还没有感到已经糟糕得必须回家去。在吉米上床之前,也许他还不会回家。 “你已经熬过来了。”吉姆博说。 奥尔眨了眨眼:“什么?” “不管什么事使你心烦——你都会熬过去的。”酒吧老闆放下毛巾和玻璃杯,向前移动,靠在柜檯上,“我记得我妻子和我离婚的时候,我想那是世界的末日。我不吃饭,我不睡觉,我什么也不干。见鬼,那倒霉的一星期里,我甚至连澡都没有洗。她还和别人搞在一起,而我又发现了这件事。那时她转过身来,试图说明那是我的过错。我把她和她的东西统统扔到门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你,男人,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有点像从你那里所看到的那种感觉。我想过杀死她,我想过杀死我自己。”他摇摇头,“但是你知道什么?这不是世界的末日。我过了这一关,我熬过来了。我把它放在我身后。现在我回过头来看这些日子,我不能相信自己是多么傻。” 第16页 “你把我叫做傻子?” 吉姆博看起来慌慌张张:“不,这根本不是我说的意思。我只是——”奥尔强制自己大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过去,我会熬过去的。” “正是。” 奥尔站起来,喝下了最后一杯。他向酒吧老闆点点头。“谢谢你的酒和鼓励士气的谈话。”他说。 吉姆博截起来有点惊奇:“这么快就走?” 是,我再也不需要听你愚轰而又过分简单的废话,奥尔想。但是他笑了笑说:“是,我最好走吧。” “小心开车。” 相对于酒吧里的黑暗,外面的夜晚看来几乎还很明亮。虽然菲尼克斯这个地区没有多少灯,但是这里有望月,结果所有照明就显得暗淡,但是最明亮的星星除外。奥尔走过似乎比平常更为不平、车辙更多的微型停车场,上了车。他在方向盘后面坐了一会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面前布满粗糙雕刻的墙。他想他应该回家去。他比通常喝得多,开车会有危险。此外,吉米一连三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单独在家,他的确应该努力当好孩子的父亲,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关心他的生活。 他启动汽车,挂上倒挡,把车开到街上。他沿着中央大道向前朝家里开去,但是在华盛顿大街被红灯挡住。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汽车,是一辆雷鸟轿车,他看见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挨着坐在座位上,男孩的手臂防护地搭在姑娘的肩上。她的头舒服地靠在他的脖子上。 他向远处望去。以前他也曾经在男孩的位置,那是在早先美好的日子里。他也曾没完没了地在峡谷周围开车来迴转,他的胳膊绕在雪莉身上,一起憧憬未来渺茫的幸福,而收音机正在播放他们喜爱的歌曲。 灯光转绿了,他旁边的汽车已经开走,而奥尔也不再感觉是在回家。他现在仿佛没有地方可去,但今天晚上他又不想当父亲。他不想成为一个已离婚的丈夫。他只是想当一个上了年纪的奥尔·戈尔德斯特因。 他毫无目的地朝大沙漠开去,不在意到哪儿去,什么都不计较。他想得越多,他的想法就变得越模煳。他在想沿路他能到哪儿去,他能做什么事。 他最终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很久,吉米早就睡着了。 三早饭很紧张。 凯茜早就醒了,洗了淋俗,穿好衣服,走到厨房去做燕麦粥,装得一切正常。她走到外面,捡起由热心报童扔到花床里的报纸,把它放在她父亲椅子前面的桌子上,紧挨着咖啡和橘子汁。过了一会儿他也走了进来,重重地支着拐杖,脸上蒙有痛苦的表情,而她能断定这将是他最糟糕的日子之一。他俯下身子坐在椅子上,把拐杖靠在桌子旁边,打开报纸。凯茜站在炉子旁边,胆怯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她说,厨房里惟一的声音就是捂住的金属和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因为她正在锅里熬燕麦粥。“为了昨天晚上的事。” 他继续读报,没有要答覆的打算。 “爸?”她说。 他呷了一口橘子汁,打开报纸看第二版,把报纸当做墙来挡住他的脸。 凯茜盛了两碗燕麦粥,一碗放在桌子上他的面前:“我说对不起。” 他没有理她,声音很大地把报纸翻到下一版。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燕麦粥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在他们两人都沉默以后,在照得很亮的厨房里,惟一的噪音就是他们吃燕麦粥时银器和锡铅合金器皿轻轻的叮噹碰击声以及偶尔从窗外忍冬属植物那里传来的鸟声。 长时间的沉默使凯茜感到紧张、急躁,因此在把燕麦粥吃到一半时,她站起来,啪的一声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新闻台。广播员权威性的语调,按照刻板的电传打字电报稿子喋喋不休地讲着,似乎带着某种安慰性,而她就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情绪也有点放松。 她发现她的目光集中在冰箱上方架子上所陈列的高级古玩磨制品,而不是就在她对面的报纸头版,而且她明白她是在故意避免朝她父亲那个方向看。她对她自己生气,为陷入他的圈套生气,为仍然怕他生气,但是这种感情很快就过去了,被一种沉闷的忧郁所取代。 她知道这将是很长的一天。星期六总是很长。她不上班,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一起出去,因此她总是把整天时间花在家庭杂务和购买食品上。她冒险地朝她父亲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是他仍然躲藏在报纸后面。她希望上帝今天会让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有时候他会到俱乐部去和杰弗或唐或罗布一起度过白天,但是他多半是呆在家里,干扰她做家务,在她打扫房子时提出批评,在她整理院子时暗中监视她。她不想这样,今天也不想。如果今天他要呆在家里,她就只好到某个地方去离开他。也许她会到地铁中心去买几件衣服,或者到斯科特戴尔第五街去熘达看看橱窗。 她拿起她的碗和橘子汁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水池里。 “当地头条新闻,”收音机广播员说,“另一件谋杀案,两天里的第二件谋杀案,于昨天晚上深夜发生在菲尼克斯北部。根据警察的说法,一名三十岁的法律助理,苏珊·韦尔默斯被打致死,尸体在图克尔大道发现——” 第17页 图克尔大道!凯茜放下盘子,凝视着黑色的塑料收音机。那就在过去一条街的地方。 越来越近了。 她的目光自动移向她的父亲,但是他好像没有听到或者根本就没有听。他把椅子从桌子那里往后推,伸手去拿拐杖。但其中一个他够不着,而她看着他在为此而努力。他能够像往常那样请她帮忙,但是他拒绝承认她存在,更不让她为此得到满足。她看着他的手指去抓拐杖的十字手柄,但是没有成功,这样,她也把谋杀案忘掉了。她大步走过去,抓住拐杖递给他。 “给你。”她说。 他默默地接过拐杖,没有抬头看她。 她抓住了她的那一头。“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她利用接触的机会问道。 他转过来凝视着她。他的眼光冷冷的,让人看不明白:“你昨天晚上梦游了。” 她眨了眨眼:“什么?” “我听见了你的话。” 梦游。她看看她的父亲,希望他是在开玩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感到很害怕。她记不起上次梦游的时间:“不,我没有。”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他调整了一下拐杖上的重量,“我以为你早就没有这种情况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走回到水池旁边。 “可能你该去看看神经科医生。” 她对他进行反击:“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总是想与我争吵?” “我是关心你的精神健康。” “别说了。” 电话铃响了,在她去接电话之前,他一直无言地瞪着她。那是杰弗打来的,问她父亲想在什么时候来接他,杰弗说,今天俱乐部有大型纸牌比赛,他想早点到那里去。她转过来问父亲想在什么时候离开家,但是他从她手中抓过电话,直接对着话简说,转过来把背朝着她。 她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回到厨房里去洗盘子。 父亲离开以后,凯茜就走到外面,渴望逃避这所房子里的幽闭恐怖的环境。空气温暖而干燥,天空一片蔚蓝。吉米在他那大轮子上沿着人行道从一角到另一角来迴转悠,这是空旷街道上惟一的生命迹象。当她把软管弄直打开洒水器时,向他挥挥手。当她在他那个年龄时,星期六早晨街道两边一片繁忙景象。孩子们在玩,父亲们在草坪上割草,母亲们在拔野草。现在院子里的工作都由雇来的园林工人在周末完成,因此周末早晨在外面不变的人就是吉米和她自己。 他转过来,在车道的一个停车点剎住,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他咧嘴向她笑,把他眼前的头髮向后一推:“嗨。” “嗨。” “我看见你父亲今天早晨走了。” 凯茜禁不住微笑起来:“你向他挥手了吗?” “是的,”吉米说,“我想他没有看见我。” “他将出去一整天。”她告诉他,并且高兴地看到他脸上掠过宽慰的神情。她把喷水器放在草坪中间,把水龙头打开,将它调到既能覆盖整个草地,又不会淋湿人行道的位置。 她的眼光落到街对面的劳特家房子。在明亮的晨光中,看起来房子根本不可怕。挂在前窗上的浅绿色窗帘和放在门廊台阶上的两盆盆栽仙人掌让这所房子看起来几乎使人感到偷快。通过房子厨房的窗户,她能看到一个妇女正在水池旁边忙碌着。她朝下望了望吉米,他正漫不经心地前后摇动着他的大轮子。“让我们去会见新邻居。”她说。 他的眼睛一亮:“好啊。” “你可以帮我烤一个蛋糕。我们可以把它作为庆祝迁居的礼物送给他们。” 他跳下大轮子:“行!” 她对他的热情报以大笑,领路通过车库走到厨房。她对吉米跟她一起来表示感激。否则,她大概不会有到那里去的想法。不是因为她对这所房子的惊慌——那也许是晚上不敢去的一个因素——而是因为实际上她都不知道该向新邻居说些什么。她的社交才能还达不到去做这样的事情。她能介绍她自己,说声你好,大概还可以简短地谈谈邻居,如果他们来自别的州,还可以谈谈亚利桑那州,但是她肯定不善于与生人进行较长时间的谈话。 还有,她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熟悉她一生以来的邻居,而且她觉得肯定有义务向新进人这个圈子的人们表示欢迎。她还能对新来者表示同情。她还知道从外面往里看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高兴的是吉米会追随学样。他很会说话,在谈话进行不下去时,可以指望他使它起死回生。如果她需要,还可以把他在场当做提前离开的藉口。她朝下看看他,而他正抬起头向她微笑;她对这样利用他感到内疚,但是她把这种想法推习釉海。“我们将做一个巧克力蛋糕,”她说,“我们做好时,你可以舔一舔碗。” 蛋糕烤好时已经过了中午,凯茜还为他们两人做了三明治当做他们等待时的午饭。她还打算做花生酱和果冻,但是她想吉米在家里大概吃过很多,他需要吃一些对健康有益的东西。 他们吃完饭后,她用玻璃纸把蛋糕包起来,并用红带把它扎好,他让吉米拿着穿过马路。 第18页 当走到劳特家房子的车道时,好像很奇怪。在她一生中,她从来没有离这所房子那么近过,甚至现在她都觉得仿佛在做什么不许做的事。从吉米脸部的表情看,他也有同样感觉。他们互相看了看,大笑起来,分享着快乐,然而吸引力已经没有了。 凯茜检查了一下房子的前面。从整体来看,这个地方没有什么邪恶或可怕的东西,它是一所普通的房子,与她的几乎完全一样。她又一次极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购买了房子。她希望他们是年轻人。她希望他们会喜欢她;在邻居里有一个朋友而不止是一个熟人,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走到门廊台阶那里,凯茜按了门铃。没有响,没有声音,但是,在敲门前她还是等了一会儿。她敲了两次,但是没有回答。她看了看吉米,又敲了一次。 “我来了。”里面一个疲倦的声调说。 应声开门的是一名妇女,看起来上了年纪,显得比其年龄要老。她穿着褪了色的在家穿的花衣服,拖了一双原来是红色的旧拖鞋,她那鼠色头髮随便地卷到背后,像一个小面包一样。虽然她极度需要,但是她没有做任何化妆。她的皮肤,既不是健康的日晒后的棕褐色,也不是外来的患白化病的白色,而是长时间在室内所形成的那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她嘴巴和眼睛周围有深深的皱纹,凯茜能从皱纹的方向判别出那不是由于笑容而出现的条纹。 凯茜在看到这个女人时,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努力没有把这种感情表现在脸上。她做出最愉快的微笑,从吉米手中接过蛋糕,笨拙地把它向前推了推。“你好,”她说,“我叫凯茜·雷里,我是您的邻居,与您家隔街对面相望。”她把一只手放在吉米头上。“这是吉米·戈尔德斯特因,他住在我家往下隔三个门,咖啡色砖砌成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仙人掌。” 女人没有表情地望着她,把蛋糕接受了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欢迎你们来做我们的邻居。”她的声音仍然败,她觉得自己的双颊已经通红。她敏锐地意识到,吉米站在她旁边,关注着整个情况,而且她还注意到,女人的眼睛仍然死盯住吉米。凯茜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请问如何称唿您?”她问。 女人把目光从吉米身上移到凯茜身上,而且眼神更加集中。她摇摇头,想避开这个问题。“对不起,”女人说,“我叫韦斯特夫人,卡特莉娜·韦斯特。你可以称唿我卡特莉娜。”她把门开得大了一些,走到一侧,示意他们进去。“你们不想进去吗?” 卡特莉娜,凯茜想。对于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邋遢女人来说,这一名字不太适合,但又有吸引力。她走进大门,吉米跟在后边。 劳特家的房子,里面和街坊里其他房子都一样。天花板用毛灰粉饰;中间壁炉把起居室和家庭住房分开。尽管墙壁没有明显地油漆过,但也没有溅有干涸了的血迹。漆布地面最近也用蜡擦得干净光亮。 “我为这些箱子表示歉意,”卡特莉娜说,用手势指了指家庭用房里的堆得高高的密封纸板箱和板条箱,“我们还没有完成开箱呢。” 凯茜表示谢意地点了点头:“您和您的先生单独住在这里吗?” “我的丈夫死了。我和我的儿子住在这儿。” “对不起,”凯茜说,她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为您的丈夫已经去世表示遗憾。”她补充说,“我不是因为您与儿子一起住感到遗憾。”她看了看四周,仿佛在寻找摆脱由于说漏了嘴而造成的窘境,“唔,您的儿子几岁了?’’ “他九岁。” “哎呀,就像吉米那么大!”她对吉米笑了笑,他正在角落里窥视餐厅,“对他来说,这里周围有人跟他一起玩,是件好事。” “我儿子智力迟钝。” 直截了当的陈述使凯茜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她该如何理解这一说明,对它怎样评估,它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她舔了舔嘴唇,装作正在通过房间的窗户看外面的景色。通过刚刚清洗过的玻璃,她可以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她多么希望她仍然呆在那里,而没有出来跑这个傻差使。“嗨,我敢肯定,你孩子会喜欢与他一样年纪的人一起玩。”她说得有点站不住脚。 “我儿子不与其他孩子玩。” 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凯茜想这是一个错误。那个女人仍然注视着吉米,而后者现在在注视自己的鞋,神经质地晃着一只脚。智障孩子?看来这是一个残忍的词,不必要地苛刻的事,凯茜不知道这个孩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想她在卡特莉娜提到她儿子时声调里听到了怨恨的潜台词,甚至在这样简短而又初次接触里,她能判定那个女人对其儿子实施了严厉的控制。凯茜的眼神碰到了吉米的眼神,他轻轻地向大门斜了一下头,做出了一个并不十分难以捉摸的提示。她努力思考一种简单而又得体的方式,让他们很快离开这里。 “你们想见我的儿子吗?”卡特莉娜问。她试图微笑,但在其动作里没有热情或幽默,她的眼睛仍旧冷漠严厉,仿佛她嘴巴的肌肉不是与脸部其他部分一起动作,而与它们的配置相反。凯茜想。微笑好像是画上去的,不是那个女人的一部分,因此整体效果不可思议。“你们想见兰迪吗?” 第19页 凯茜强迫自己热情地点点头。“是的,”她说,向吉米投去道歉的眼色,“我们要见他。” “他在他自己房间里。”卡特莉娜领路沿大厅走去,手里仍然提着蛋糕,警告他们不要被散在地面上的箱子和袋子绊倒。凯茜走得很慢。他们经过的三扇门都关着,而门廊暗得不正常。卡特莉娜在用钥匙开门之前,敲了敲门。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凯茜跟在后面,为了保护,她把一只手臂放在吉米的肩上。 他们走进的房间甚至比门廊还要暗。没有开灯。重重的红窗帘拉上了,因此,凯茜花了一会儿去调节自己的眼睛。她眯着眼向黑暗处窥视。 兰迪坐在床边,虽然这张床不是现成的,沉闷地凝视着房间挂在对面墙上带框的暴风雪中的长毛大牧羊犬图画。他的头上方是文艺復兴时期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油画的复制品。其他墙面呈灰色,空空的,没有任何装饰。房间里的惟一家具就是床。三四个玩具乱扔在铺有地毯的地面上。开着门的盥洗室里,除了一个衣箱以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凯茜凝视着男孩,感到出奇的紧张。她预期为男孩所感到的怜悯并没有具体化,在她望着他时,她所经歷的只是紧张不安的感觉。松弛的下巴,厚厚的舌头从其张着的嘴巴里伸在外面,他的下巴有一条细细的口水,他看着她,从他深褐色的眼睛里,什么也读不出来。他的脸部具有不明显的东方脸型,与那些患有道斯综合症的人有共同之处,但是那里有一种微妙的音变,凯茜不喜欢的某种奇怪而又不确定的东西。她发觉自己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而集中到他的双手上。他的手指很粗大,双膝夹着一个白色的英式足球。她看着球在他两腿间来迴转着。 “兰迪!”母亲喊道。 男孩沉闷的表情立即变换成过分简单的愉快表情。他开始在床上来回蹦跳。“哈!哈!”他尖叫道,“哈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兰迪,我要你会见几个新朋友。”卡特莉娜便慢地、清楚地说,但是没有恩赐态度,仿佛就像在跟一个有点聋的成年人说话:“这是凯茜。” 凯茜礼貌地点点头。 “而这位是吉米。” 凯茜瞥了一眼她的新伙伴,吉米笨拙地向床上的孩子微笑,他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友情是假装出来的。她能够明白,他也很紧张。她挤压了一下他的肩膀——无言地承诺他们会尽快离开。 “吧!”兰迪大叫。他突然把足球扔给吉米,吉米在半空中接住。“吧!”他又一次大叫,“吧吧吧吧吧吧吧!” 吉米慌乱地望着男孩的母亲。“我该怎么办?”他问。 “扔回给他。” 吉米把球扔出去,慢慢的高不过肩的低球。兰迪抓住了它,拿了一会儿,不连贯地尖叫着。他又一次重重地扔出球,而吉米只有时间举起手挡住。兰迪在床上来回跳,大笑和拍手。 “我认为他喜欢你。”卡特莉娜说。她转向凯茜,虽然她的脸部仍然冷酷无情,布满了天生的固有的屈从神情,但看来她的表情少许有点轻松,更加放松。“对他来说,有个人和他玩也许会是一件好事。” 吉米又一次把球传回,而这一次兰迪立即把球扔回。足球嗖嗖地飞过来打在吉米的脸上。他痛得大叫,转过身去,而足球跳来跳去停留在地毯上。兰迪从床上跃起去抓它,他的脸上是一副热切的表情,但是他的母亲把一只手指点在他身上表示指责。 “停止!”她命令道,“现在!” 男孩回到床上,闷闷不乐地坐下。他抓住枕头,拿它蒙住脸,似乎觉得害羞。 卡特莉娜走到吉米旁边。“你没有事吧?’’她问道。他的语调直截了当。这里没有关心,没有兴趣;她只是出于责任才这样问道。 吉米点点头,但是他的眼睛里有眼泪,他的右脸颊被球打中后呈鲜红色。 “我想我们最好走吧。” 凯茜清了清嗓子。 “现在。”卡特莉娜冷冷地说。 “它只是一次偶然事件,”凯茜说,“我肯定——” 女人退了色的蓝眼睛凝固为难以忍受的怒目注视。“请别告诉我如何管理家里。”她说。她的眼睛钻入了凯茜的眼里,使她只能往远看。她无言地强制他们两人走出卧室,在他们身后关上门,施加压力让他们沿大厅走到门口。 凯茜能感觉到吉米的肩膀在她的手下颤抖,而她知道他为了表现得勇敢一些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虽然他没有高声哭叫,但是他在继续偷偷摸摸地擦眼睛,把眼泪止住在流下脸颊之前。她甚至为把他带来而感到内疚。 卡特莉娜打开了前门。“出去吧,”她说,“你们也做得够了。”她的声调里已经没有任何礼貌可言。 他们走到外面。凯茜转过身来。“见到您我很高兴—”她开始说。 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凯茜和吉米互相凝视了很长时间,什么话也没有说。接着,凯茜笑了,吉米笑了,当他们走完车道时,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第四章警员遇害 一 第20页 在闹钟把艾伦叫醒之后过了很久,他的大脑才清醒过来,持续不断的电子嘟嘟声粗暴地强制他恢復意识,他仍然感到因昨天晚上值班而带来的疲倦。他想努力睁开眼睛,但是感觉疼痛,好像揉进了沙子一样,他立即又闭上。他伸出手试图按下闹钟上的睦睡按钮,再给自己十分钟,然而,他好像暂时失去了所有小肌肉的协调作用;他的手指不能完成这样简单的工作。他迷迷煳煳地坐起来,倚靠在后面挡板上,他决意要睁开眼睛。不幸的是,他把闹钟关掉了。 他脑海里仍然在与尚能记得起来的梦中没有联繫的一些人一起游泳,这时他摇摇摆摆地从床上起来朝浴室走去。他回忆起一个脱了紧身衣的妇女正在给一个死婴儿餵奶;一个百货商店的人体模特,长着丑恶的熏鱼般的嘴唇,站在刀铺里卖武器;平科恩局长拼命地从一个大而黑的东西那里跑开,身上皮肤恶臭而又滑腻腻。艾伦摇摇头,这不像他。他很少做梦,而且记不住上一次真正的噩梦。这件事一定会对他产生影响。 他打开了淋浴器,然后坐在马桶盖上,消极地等水热起来。 至少他没有必要把发生的事情告诉这个女人的家里。他觉得有点像胡说,但是当他们发现她的身份时,已经将近两点三十分。他的两条腿已经精疲力竭,于是他拉走了平科恩,把任务留给了威廉斯。 他伸出手指放在淋浴器下检查温度。水温正好,他脱掉内衣就进去了。温水喷到他的脸上,使他的头脑更加警觉,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感觉受到了伤害。他调整了淋浴喷头,把它往下移,抓起了浴巾和一条肥皂。他洗了胳膊和大腿,有些感觉才回到了他疲倦的肌肉上。 他走出淋浴间时,电话铃响了,但是他没有操心去接它。他用毛巾擦干身子,然后穿上衣服,从药物箱里拿出刮鬍须膏。电话铃还在响,而他让它继续响。他知道那是局里的人,但是他现在不想答话。他很快就会到那里。 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在局里的办公室。他没有时间做早饭,因此就在麦当劳买了麦克姆芬蛋和一些果汁。 天哪,他想,看了看三明治,老吃这些不新鲜的食品,我会死掉的。 但是,他知道那是行业决定的。警察很少按钟点吃饭。 他吃完麦克姆芬蛋,把包装纸扔进纸篓里。 “艾伦?” 他抬起了头,但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唔?” 托马森疲倦地咧着嘴笑:“局长要见你。” “好。”艾伦从桌子上抓起笔记本就沿大厅朝平科恩办公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昨天晚上做的记录,试图把他写的东西弄清楚。但是由于劳累和光线不好,记的笔迹几乎很难辨认。 他到达时。局长办公室的门关着,他就大声敲门。 “进来!”平科恩的声调嘶哑,但声音仍然很大,很威严。 艾伦推开门,走进杂乱的办公室。局长站在窗户旁边,脸朝外面的院子。艾伦进人房间的时候,他转过身来,鲁莽地朝直背椅子点点头。“请坐下。”他说。 艾伦坐下。 平科恩离开窗户,慢慢地在桌子后面的转椅上坐下。“怀特黑德在什么地方?”他问。 艾伦皱起了眉:“怀特黑德?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局长用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勐击一下,“耶稣基督!甚至你也不与你队里的人联繫?” “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大约五分钟以前刚进来——” “那根本不是理由!”局长大声地咳嗽了一下,把拳头放在他的嘴巴前,“胡说,”他瞪着艾伦,“准确地知道这次调查中的一切情况是你的责任,中尉。你必须代表当局完成所有任务和做出决定,掌握每一个人的工作情况。如果你不能处理这起案子,我会立即把你撤掉。” 艾伦想起了那个电话,内心里严厉自责:“我——”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怀特黑德是怎么回事?” “他失踪了。” 艾伦站起来,他感到一阵使人战慄的恐慌。昨天晚上,他们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后,他派怀特黑德、李和杜勃里宁到她住的街上去调查,希望他们能了解到发生的某些情况。他们是他手下最好的三个人,他知道,如果他们不能挖到什么线索,就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他突然发觉嘴里发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什么时候?”他问。 “他从来没有向我们报告。杜勃里宁和李在几个小时以前报到过,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怀特黑德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以为他己经回来了。” “也许他已经回家,但是没有报到。已经晚了,而他又很劳累,他大概被监禁起来了,从——” “我们不要太紧张,”平科恩咳嗽了一下,“凯利给他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大约十五分钟前我派了一个人下去检查,”他的眼神与艾伦相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无助地摇了摇头。 “我希望他只是去了酒吧或有什么事。上帝知道…昨天我看见的事情确实使我想大饮几口。”他用手蒙住嘴巴咳嗽,大声清嗓,“通讯系统出错几乎引起恐慌,已经不是第一次,因此,在我们开始担心之前,再等一个小时左右。或者,至少等到我们弄清楚他昨天晚上是否回家时为止。同时,我要你赶快去忙调查。我们假定他们是有联繫的,不是吗?” 第21页 “是的,先生。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把它们联繫在一起,但是稀奇古怪,又完全没有证据,然而我们假定它们是有联繫的。” “好,”局长点点头,“现在我要你去安排一个会议,上午十点钟,你,我,还有调查组里的全体成员,也包括怀特黑德,如果你们能找到他的话。我要你仔细推敲,我们有什么,我们没有什么,我们知道什么,我们怀疑什么,看我们能否理出什么头绪。” “行。” “正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我的声调不好,因此大部分的事必须由你来说。” 艾伦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不管是嘶哑的声调还是不嘶哑的声调,只要在房间里,所有的话几乎都是平科恩说的。任何人都很难插上嘴。 “那么,好吧。别再坐着,开始干吧。热量都会落到这里的,即使我的屁股有点热,那么你的屁股就会被油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的屁股将被油炸。” 平科恩简短地笑了笑,但是微笑几乎立即被咳嗽所打断。他挥手让艾伦离去:“就从这里出去吧。” 艾伦很快地沿大厅朝下走。他的肌肉紧张有增无减。对于怀特黑德,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尽管他说不出为什么。上帝,有时候他讨厌这项工作。 他大步走进调度室,用手拍拍伊冯的肩膀。“嗨,漂亮,”他勐地在控制台上按了一组数字,“给我接鲍勃·怀特黑德家的线路。” 当她看见那是他时,她脸上的愤怒表情消失了。“没有人接,”她说,“整个上午我都在试。” “再试一次。” 她在控制台上拨出一组数字。艾伦抓住头戴送受话机,把耳机压在他耳朵上。线路响了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有人拿起了电话。“喂!”艾伦说。“怀特黑德?我是格兰特中尉。” 另一头的声音平稳、正式、没有激情。“我不是怀特黑德,我是坎农。怀特黑德家的门没有锁,因此我决定走进公寓,”停顿了一下,“他不在这里,中尉。昨天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回家。” 二 鲍勃·怀特黑德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菲尼克斯北部一所房子旁边的一排灌木丛里,他匍匐前进了一分钟,接下来他就醒了…什么地方? 他曾经躺着,试图坐起来,但是他的四肢仍然没有力气,没有精力。他一动也不动地仰躺着。无论如何,他没有被监禁,但是,他的肌肉确确实实不能动。他的周围一片黑暗,是他从来也没有经歷过的那种漆黑。他甚至分不清影子的形状,在他周围的黑暗不分任何层次,他的世界全是由一片漆黑的黑色大理石组成。他的头在被出奇地勐击,他不是感觉到而是意识到血在沿着脸部滴下来。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体验到,没有疼痛,不管什么样的感觉都没有。他试图摸摸头顶,看自己是否受伤,但是他不能使胳膊做出反应。 他一定是失了许多血,才会这么虚弱。 他试图喊叫,要大声唿救,但发现没有声音。他甚至不敢肯定嘴唇是否能动,他对它们没有感觉。 他在什么地方? 他试图把发生过的一切、他能够记起来的一切好好想一遍。他回忆起他沿着樱桃大街左侧走,努力探查那个叫苏珊·韦尔默尔的女人所走过的假设路径,而李和杜勃里宁在彻底搜查街道的右侧。在韦尔默尔家里没有找到有关她发生了什么事的任何证据,他们从假设开始工作,假定她离开了家,在外面某个地方受到了袭击,不是在露天致残就是在一个邻居家里遭到劫持和折磨,最终在她回到图克尔大道时被发现。她的丈夫患有炮弹休克症,整天头昏眼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因而他们决定在痕迹仍然存在的情况下,最好先从寻找痕迹开始。他们分头行动,李和杜勃里宁负责靠近图克尔大道一侧,而他留在韦尔默尔一家住处的同一侧。他沿着街坊走到半路,这时他想他听到了一种声音——在已经黑下来了的房子一侧的灌木丛里,有低低的沙沙声。他看了看周围,找了一下他的同伴,但是街道的另一侧却是空荡荡的。 他又一次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想,这可能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 然而,声音再一次传来时,他知道既不是狗又不是猫。 没有时间找杜勃里宁或李了,他拔出了枪,蹲伏下来,试图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树枝下面窥视一下。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也没有察觉有什么动静。“我是怀特黑德普官,”他高声说道,“请向前一步,证实你的身份。” 突然传来沙沙声,仿佛在对面有什么东西要逃跑。他跪下来,很快地检查了一下手枪,确保其保险机已经打开,沿着房子一侧开始匍匐前进。 而这就是他醒来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听到从某处传来声音。在这样的黑暗中,处于他的状态下,他不可能判别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奇怪的高声调的嘀嘀咕咕的声音,像鸟的哌哌叫声,它那绝对的不协调性使怀特黑德的嵴背感到有一股寒意向下流。他又一次试图坐起来,但是又一次失败,这样他就明白了,他已经完全不能自助。他不能动,不能保护自己。甚至不能喊叫出来。 第22页 因此,肯定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突然理解到,他已经面临危险,刻不容缓;怀特黑德尽力使自己蜷起身子,摆动身体,以某种方式动一下。什么也干不成。体内爆发了惊慌,现在已非常接近表面。他的枪还在吗?他感到疑惑。或者它已经被别人从他那里拿走。 滴嘀咕咕的哌哌叫声非常近。它已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出现,如果他能够的话,他会已经跳起来。他听到了低低的沉重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还有————然后还有一道光。 在完全黑暗下来以后,这个灯光仍然是白得让人眼花缭乱,在他烧灼的瞳孔看来,他似乎是在直接望着太阳的中央。一秒钟,全是黑暗;接着,又全是白的。 他会闭上眼睛,如果他能这样做的话。 你是谁?他想喊出来。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对我干什么?但是,他的脑袋和嘴巴似乎连接不起来。 然后灯光暗淡下来。等他的眼睛调整过来,眩眼的白色也退成黄色,瞪着眼可以看见房间里的家具。有一个落地灯和罩有塑料布垫得又高又厚的扶手椅。旧的旅行皮箱一个益在另一个上面。他明白,他是在顶楼或者地下室。 他的视力调整得更好,怀特黑德看到,那个看来似乎很明亮、一直环绕着的灯光,实际上来自用一根绞接电线从木吊顶上挂下来的单个低功率灯泡。他向上凝视时,在他眼睛和天花板之间嵌入一面长镜子,由看不见的手操纵着。 然后他明白了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和眨眼的原因。 他在镜子里凝视着自己。他全身赤裸,他通常棕褐色的身体由于潮湿的污血而呈红色。从他撕烂的皮肤里,有成百根甚至几千根小大头针和缝纫机针伸出来,看起来他像一幅过大的拙劣的针灸人体图。他明白这些针极为熟练地被插入在肌肉和神经的接点处,他身上的所有功能性神经纤维都被用上了。他已经完全不能自助,无论怎样,整个身体既不能动也不能做出反应,他甚至也不能发出叫声,为此,眼泪从其眼睛里滚滚而出。神经的切断成功地使他不感到疼痛,但是看到他流血和受到折磨的身体使他已经超载的大脑填补了缺陷。他立即感觉到每一根针都刺入了他的皮肤。 他想闭上眼睛,但是他的眼睑被针钉住,睁得大大的。 哌哌声就在他的耳边,而那是胜利的唿叫。 三 他坐在房子的门廊台阶上,凝视着她。 凯茜把她的午餐放到汽车里,望了望街对面的兰迪·韦斯特。甚至从这么远的地方,她也能看见他那松弛的嘴巴和矮胖笨拙疲倦消沉的身体。她挥了挥手,徽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理她,继续凝视着,因此她也就转身离开。她明白,他使她感到紧张,不过她立即为这种想法而觉得内疚。她一直认为自己富有同情心,能够理解别人,不是一个仅从外表来做出判断的人,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在愚弄自己。她可能只是因为男孩智障而不喜欢他吗?她真的那样浅薄吗? 她回想起了在他房间里不舒服的感觉,回忆起了不可思议的情景以及男孩对吉米所表现的几乎是暴力的方式。 不,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智障孩子。对于兰迪·韦斯特,没有什么东西使她不喜欢。 她绕着汽车走,把软管打开,在她离家去上班前,很快地给房前的花浇了水。这将是很热的一天,它们需要额外的保护。当她在给植物喷水时,她有一种使人不安的感觉,兰迪的眼睛正在研究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在她背上,她立刻感到发热和发痒。在花已经潮湿以后很久,她还在那里浇水,同时意识到她怕转过身去。她在脑海里看到了他那宽大脸上明亮而又警觉的杏眼。她告诉自己,那是愚蠢的。孩子智力迟钝。他不可能对她进行研究。而且,他的眼睛呆笨,不能集中注意力,不管怎样,是一双没有觉察力的眼睛。 那么,为什么她会感觉到好像他的眼睛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呢? 她关掉了软管,强迫自己向街道对面看。 他仍然在注视着。 在她看的时候,房子的前门开了,卡特莉娜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晨衣,但领圈那里收得很紧,她的鼠色头髮蓬乱。“不!”她说,“不许再这样!” 声音在大清早传得很远,即使在街对面,凯茜也能从女人的声音里听出恐惧的口气。 “你怎么出来了?”她查问道,“我不让你出来!” “吧!”兰迪尖叫道,“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他指向街对面的凯茜。 卡特莉娜第一次看见凯茜,凯茜脸红了,为被发现窥探而感到窘迫。她挥手问好,试图挽回面子,但是老妇人没有理她。卡特莉娜把双手放在她儿子的胳肢窝下面,把他提起来到站立的位置。显然,他挺重,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起来站好。兰迪根本不和她配合。他的身体仍然是一晃一晃的,拖着双脚,当她把他拉进房子的前门时,他还在尖叫。 “吧吧吧吧吧吧!” 接着,尖叫声突然停止。 凯茜摇摇头,上了汽车。她对刚才目睹的事情没有把握但是她根本不喜欢这样。 第23页 上午过得很慢。杰夫今天没有按时来上班,而安一点以前有课,因此两点以前不会来。书店里就只有凯茜一个人,虽然她经常对一个人上班表示不满,但今天她却很高兴。她的周期性偏头痛很厉害,甚至吃两片阿司匹林似乎也不能减轻一点,而她高兴的是不需要说话,书店里的事情也不多。 前面几个小时,她用来整顿昨天晚上留下来的混乱局面,把平装本重新排列好,补充到书架上的空缺位置里。工作时,她瞥了一眼平装书封面上的简介,寻找有兴趣阅读的东西。她刚刚读完了上一期的约翰·巴思杂志,正在寻找准备下一周阅读的东西,要轻松一点,装入她的脑袋。找了一会儿以后,她找到了一本好莱坞垃圾小说,从她自己那里给自己买下了这本书,按响了购物铃,把钱放入现金出纳机。 买好书后,她在柜檯后面站了一会儿,在她头部剧烈疼痛的情况下,闭上了眼睛。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她头疼的程度仍然没有变化,但是现在正在以不能忍受的比例向上攀升。虽然她没有打算再服一片阿司匹林来多坚持两小时,但是,她伸到柜檯下面去找小塑料瓶,把两片药放人口中,没有喝水,很快就把它们咽了下去。从……哎,从停止去看马格奴森博士以来,她的头疼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她靠在柜檯上,等待阿司匹林发挥效果,发现自己正在考虑精神病医生的问题。毫无疑问,他是她所遇到过的人中最能理解别人、最富有同情心的人;虽然她知道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她感觉到他对于人的亲近性比他所受的训练深得多,实际上他也是真诚地关心她和她的问题。有时候,甚至就在现在她也能想起与他谈话的情况。他说过,她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也使她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事故后,他帮助她调整到正常的生活。不过,他也告诉过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感到有压力,只要她需要有人谈话,他都会为她到这里来;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拜访他。她从来也没有再去过,宁可把自己的那部分过去置于脑后,但是她也有几次想回去。她想问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有些没有结论的事情,她也想搞清楚。然而,不管怎样,她再也没有回到他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对上述的承诺是否仍然有效,她没有把握。甚至对于他是否还记得她都没有把握;从那时到现在,他大概又有了几百个病人。 头疼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没有任何痕迹,头脑既清醒又清楚,这样发生的不规则性对她的扰乱就和它存在时的剧烈程度一样。 梦游和头疼。 她把这种想法推出脑海,回去把书放到架子上。 中午是高峰时期,附近商店和办公室的雇员们利用午饭时间匆匆来浏览,这样凯茜就很忙。大多数人都到期刊部,阅读最新的杂志,但是也有许多要回答的问题。史蒂芬·金的一本新书平装本缺货,而许多人都想买。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一点钟时,拥挤的人群减成少数几个人,到一点三十分时,人群几乎全消失了。 十五分钟后,安走了进来,当她把背包放到柜檯后面时,微笑着挥手向凯茜问好。“难熬的一夭。”她摇摇头说。她走到经典书通道,站在杂七杂八的平装书前面,当她无声地读出标题时,她的手指沿着书架向前点着书。她的头在书橱周围看着,把她的眼镜推到鼻樑上。“你去过asu,是吗?’’她问。 凯茜点点头。 “你从来也没有听过瓦尔顿博士的英语课吗?” “没有。除了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外,我什么也没有听过,因此我没有听过他的课。我听的是史密斯的课。” “明智的举动。” “你听过他的什么课?美国文学?” “是,”安摇摇头,“星期三我们计划阅读和分析《声音和暴怒)。他将考我们这个。上帝,我讨厌那堂课。” 凯茜大笑:“拿上《克利弗笔记》。” “我会的,”安伸手从书架上抓了一本书,她嘆了口气,“我在高中时读过,但我只记得主要情节。诺温·瓦尔顿,他将考我们第三章第四部分第五段讲话,或者间我们小说创作的精确时间。” 凯茜微微一笑。“你现在就可以开始阅读,”她说,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书店,“这个地方相当寂静。” “不,我需要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再读它。”她在柜檯后面走着,拉开她的背包,把书放了进去。“记在我的帐上。”她说。 凯茜找到了价格,把它写在一张纸上,作为雇员购物凭证,放在现金出纳机旁边。安走到书店后部的库房里去签了字。过了一会儿,她出来喝从冰箱里拿来的雪碧。她在柜檯后面走动,而凯茜正无所事事地在一张废纸上心不在焉地乱写乱画。 凯茜抬起头来。“这样,你已经决定了毕业以后干什么吗?’’她问,“你还打算继续念书攻读硕士吗?” “我还不知道。老实说,我已经厌倦上学。即使我决定去上硕士,我想休息一年,好好地玩一玩。或者,我将看一看,学士学位能找到什么工作。”她停了一会儿,凯茜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她最后问,“你可以找一份比这好的工作。” 第24页 凯茜耸了耸肩:“我想,太懒了,我习惯于这里工作。这里也不算太坏。” “但是工资太可怜。” 凯茜大笑:“是啊,我的确想多挣钱。就我的工资和我父亲伤残来说,我们只能勉强对付着过。” “你为什么不在周围找一找?” “只有文科学位,不是什么工作都能干的。” “你可以教书。” “我不想教书。” 安用手摸了一下头髮。“有的时候你真是令人气恼。”她看着凯茜的眼睛,“我说这个只是因为你在下半辈子有能力从事比书店职员更好的工作。” “我喜欢在书店工作。”凯茜争辩地说,“那—” “你在找理由,”安说,“你在找藉口。” “你说得对。” “我只是想—” “让我们谈点别的什么,好吗?” 安嘆了口气:“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让我们谈一会儿你。” “我?行啊。”安从柜檯里拿出一张书籤,检查了一下。“明天我有一个约会。”她说。 “谁?” “一个新人。” “真的?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你们班同学?” “就在这里,”安说,“书店里。” 凯茜感到惊奇:“这里?” 安微笑了:“不管你是否相信,这是结识人的好地方。比学校里好得多。如果我和班上伙伴出去,而事情又没有结果,可我每周还得见他三次。如果与这个人没有结果,他可以到b·道尔顿去买书,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那倒是真的。”凯茜承认道。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的确应该认识更多的人。”安的语调亲切,但又严肃关心。 凯茜脸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轻轻地说,试图把它转为玩笑,“哪一天给凯茜也找一个?” “我是作为朋友告诉你的。” 凯茜嘆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只是—” “‘只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看来要我去结识人实在太难。我从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也不是那么难。” “让你说很容易。” 安神经质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给你安排一次蒙眼的约会,怎么样?” 凯茜畅笑:“谢谢。” “我们可以把它搞成双重约会,那可能挺好玩的。” “我知道—他的人品很好,”她微笑了一下,“我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也不是那么令人绝望。”她停顿了一下,“还不是这样。” 她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来吧,”凯茜说,换了一个题目,“昨天我们进了一大批书,我需要你帮我用手推车把箱子运到店外面去。” “好吧。” 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小铃铛,当他们两人走到书店后部去时,把它放在“有事摇铃”牌子旁边。 四 艾伦一直在进行统计,直到其头部受到伤害为止,但是他根本找不到与杀人案有关的东西。他看了看摊在他桌子上的列印资料和各种报告。这里有最近从亚利桑那州和整个西南部监狱里越狱逃犯和假释犯名单、从同一个地理区域精神病医院释放的暴力病人名单以及六个月来密西西比河西部各州的杀人案清单。他对清单里的每一项都建立了互见索引并进行了参照,但是,他根本就找不到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更为糟糕的是,与在菲尼克斯发生的情况相比,毫无类似之处。 他擦了擦疼痛的前额。他可以用计算机查询去年一年,也许两年以来的统计资料,然而,他对能否找到有用的东西没有信心。他有一种感觉,他们是在与某个新人,一个在美国执法机构档案里尚无记载的人打交道,这是一种并不能使他感到愉快的想法。他们把调查方案搞得很狭窄,没有考虑许多可能的情况,如果除了机会和运气,什么都靠不住的话,他们马上就会变成瞎子一样。 技术仍然不能成为对付精神病的有效武器。 他嘆了口气,从桌子里拿出一瓶泰诺,把两粒白色小胶囊放入口中,用冷咖啡把它们吞下去。在把白色塑料瓶放回抽屉之前。他看了看它。几年前发生泰诺恐惧以后,现在,在他每次感觉到由于恐惧而头疼时,总是服用这种药片,仿佛他是在做一件大胆的事;他想,在那以前,这也许是他继续服用这种药品的一个理由。 不过,现在他肯定不必为此感到过分的激动。 他在内部通讯联络系统打电话给平科恩,他告诉局长他将出去办理一些现场事务,尽管他实际上要去唿吸新鲜空气和吃点东西。他饿了,感到有点幽闭恐怖,他想走出那禁闭的办公室,哪怕只有十分钟,也会帮助他不至于陷入疯狂的状态。 外面的空气干热,亚利桑那州的天空蔚蓝,没有一丝云彩。还不是真正的夏天,但已经很近了。艾伦走过沥青地,通过他网球鞋的橡胶底把热量吸了进来。再过一个月,沥青将变软,变柔顺,那时停车场的地面,他每走一步,都会陷下去。 第25页 有时候他真想在气候比较温和的地区工作。 坐进布朗科汽车,他打开了空调机,把车倒出停车场,向街上驶去。 他在塔科·贝尔行车道末端,这时他的传唿机响了。艾伦看了看广场的标牌,在他前面只有一辆车的距离,他的目光集中在顶部附近的黑色小型内部通讯联络系统,有点逗人般的近。“讨厌。”他嘟喷着说。他把车换成倒挡,向后开,停在快餐店旁边的停车处。他知道他应该开一辆市里牌照的车。他的布朗科车没有装收音机,因此,当他乘这辆车出去时,老是必须依赖该死的传唿机,而它总是在最不合适的时刻响起来。 一辆凹进去的白色皮卡车停在行车道上,挡着他的位置。 一般来说,他会等到他点好和吃完食品后再给局里打电话。但是,这不是通常的情况。他的胃在哌哌叫,艾伦大步走进棕黄色毛粉饰的建筑物,走向最近的收款员,那是一个高中学生年纪、妆化得很浓的白肤金髮碧眼姑娘。“对不起,”他说,“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隔壁酒店里有付费电话。” 艾伦把手伸到后面口袋里,拿出他的钱包,亮了一下徽章。“我是警官。我需要用你的电话。” 看来姑娘有点为难。“我们不让别人用我们的电话,”她说,“但是我……请等一会儿。我去把经理找来。” “算了。”艾伦匆忙跑到外面,穿过停车场,到了酒店。今天下午,他没有时间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酒店双扇门两侧有两部收费电话,装在着色塑料的三角小间里。他抓起第一部电话,扔进去了二十五美分,就拨局里的电话号码。 “喂,菲尼克斯带察局—” “伊冯,”艾伦说,“是我,艾伦。出了什么事?” “他们找到了怀特黑德,先生。” “他—” “在中央区一间空房子里,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天哪!”艾伦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咽了一下,他突然感到冷,“发生了什么事?’’ “情况不好,先生。” “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 艾伦直接将车开到中央区,他的飢饿已被抛到脑后。这条街道和图克尔大道相交,离他们找到苏珊·韦尔默尔尸体的地方向北一个街坊。他想,至少有点情况。杀人犯显然就在这个很小的地理区域。 这一次投有围很多人,也没有警车车队,只是在住所的一侧停了三辆没有标记的车辆。救护车还没有到达。艾伦走出布朗科汽车,看了看房子。这是本地区典型的结构,四十年代初期建造的护墙板房子,两层,带一个地下室。院子里滋蔓着干枯的野草,树皮漆成白色,露出的下面是黄色。挨着人行道是当地房产公司立的一块“待售”牌子。 他大步走着,眼睛注视着房子的空窗户。它们黑乎乎空荡荡,看起来让人觉得不舒服,就像恶狠狠的房子两只瞪着的眼睛,他曾经在超现实主义的油画中看到过。毫无疑问,这是这一区域里的第一所房子,这块土地是其周围最早开发的。整个峡谷里有好几栋这样的房子,旧农舍和农牧场,他们把周围的土地卖给了开发商,而将原来的住宅留住。 他打开了前门。“我是格兰特中尉!”他喊道。 “我们在里面!” 他循着威廉斯的声音走进厨房,李、杜勃里宁和另外两名警官坐在蛋厅桌子上,这张桌子是整个一楼惟一的一件家具。一个穿着红衣服和戴着房产公司代理商铭牌的男人倚靠在对面墙上,看起来脸色苍白,心绪不宁。 “把它给我,”艾伦说,“发生了什么事?” 威廉斯站了起来,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显然,他还感到相当震惊。“安斯里先生正在给一对潜在的买主看房子,”他朝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点了点头,“他们在顶楼里发现了鲍勃。” “你们碰过尸体了吗?” “我们没有动过,我们一直在等你来。” “局长知道了吗?” 威廉斯点点头:“他说他会通知怀特黑德父母。他说你会到现场来。” “救护车在哪里?” “在外面后头。”威廉斯透过厨房窗户朦胧不清的玻璃指了指外面风化了的木篱笆,在它顶部有红灯伸了出来。“在这些房子后面有一条胡同,局长让救护车从那里经过,关掉了警报声。他不想让公众知道。” 艾伦点点头:“照相师?法医?” “他们一会儿就到。” 艾伦看了看房产公司代理商,然后回过头转向警察们:“去个人把他带到局里录口供,他不需要在这里。” 李站了起来:“是,先生。” 艾伦简单地点了点头:“我们去楼上吧。” 威廉斯领路沿木楼梯走到二楼。他们沿着布满灰尘的门廊走到另一个楼梯井,这一个更窄、更陡、更短。即使从这里,艾伦也能闻到血和暴力的味道,内心感到一阵噁心。他强制自己压下这种感觉,意识到他的心脏在其胸口激烈地跳动。威廉斯朝上望了望楼梯,离他的头有几英尺。他没有往上走,犹豫了一下,艾伦把一只手放在威廉斯的肩上,偷偷地从他旁边走过。“我先走。”他和蔼地说。 第26页 接下来的几级台阶是他所走过的最长台阶,他发现自己极想知道,对于判了死刑的囚犯来说,走向纹刑台、死刑毒气室、死刑电椅的台阶看来有多长。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觉得比这更糟糕。他强迫自己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前面。在他上方是没有脸部的受害者,但不是无名尸体,然而,鲍勃·怀特黑德是他熟悉并在过去三年中一起工作的人。在他一生中,他第一次不是作为无偏见的第三方来看这具是作为尸体的受害者,而是作为一定要惩罚某个罪犯的证据。他认识鲍勃·怀特黑德时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唿吸的人,是一个有思维和感情的人。他了解鲍勃对电影、音乐、衣着、汽车和女人的品味,他了解他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了解他的希望、恐惧、梦想。 他向上移动了一步,又一步,尸体发出的可怕恶臭越来越强。他现在能看见顶楼的地面,不知什么原因留下的旧家具,尽管房子的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又一个台阶,又是一个,接着就到了最高处,他后面是威廉斯和其他人。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捂在鼻子上。 “他在柜子后面,”韦廉斯说,“从灯那边走过去。” 艾伦慢慢地向前走,他的肌肉都拉紧了。他走过一堆椅子和浅皮箱。在他面前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他看见了一条宽宽的痕迹,显然,怀特黑德的尸体是被拉到这最后目的地的。他指了指这条痕迹和周围一些脚印的乱七八糟的轮廓。“在你们走到这里以前,你们有人想到过要把这些脚印隔离保护起来吗?” “我们呆在这条由…鲍勃尸体拉出来的路里面,”杜勃里宁说,“那些脚印是安斯里先生和来看房子的人留下的。” “那些人在哪里?” “在我们离开之前,他们就走了。”威廉斯说,“但是安斯里有他们的名单。要得到他们今天所穿鞋子的脚印应该是比较容易的。如果这里有第四双鞋子的脚印,我们会找到他们。” “好。”艾伦说。他沿着地面上的灰尘轨迹,在威廉斯所指的柜子周围走了走,硬起心肠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又是一次,他没有做好准备。 怀特黑德赤裸的尸体在地面上平放着,显然他已经死了一些时候。污血已经干涸成蒲褐色。他仰躺着,睁着眼睛向上瞪着天花板。 “上帝呀!”艾伦吸了口气。 威廉斯点点头,也吸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汽车的停车声,老式剎车发出很尖的呜呜声。杜勃里宁走到顶楼窗户旁边朝外望。“照相师。”他说。 “下楼去见他,”艾伦下令道,“告诉他从哪里走。我们不想让人把脚印弄乱。它们也许是我们惟一的线索。” 他又一次看了看怀特黑德被惨害了的尸体。这名警察显然被折磨过,在难以相信的痛苦中骇人听闻地死去。艾伦不能朝远处看,他凝视着怀特黑德的脸部,两天以前,这张脸还是活生生的,富有表情,是男人思维和感情的镜子,现在却冻成了插满了针的极度痛苦样子。 “我们要抓住这个杂种,”艾伦平静地说,“并且要把这个扭曲了的傢伙挂出来晒干。” 第五章潜在的报復 一 吉米把布里托1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剥开塑料纸,把食物放到盘子上。他倒了点牛奶,把晚餵端到起居室。实际上,这是他的第二次晚餐。起先,他给自己做了一个热狗,但是它还不够,他很快就发觉自己又饿了。在长沙发上坐下时,他瞥了一眼电视上方的钟:九点钟。即使对他爸爸来说,也已经晚了。 他感到纳闷,他父亲下班后这么晚还在于什么。吉米知道,他父亲在回家前通常都要停下来喝几杯—他能从老人唿吸中闻到酒精味—但是,在过去几周里,他父亲回家的时间要比往常晚得多、经常要到他上床睡觉后才回来。 他曾经想,由于发生了几起杀人案,他父亲会比往常早回家。他知道,保罗的父母现在更紧密地监视他们的儿子,根本不愿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学校里大多数孩子的父母,好像由于杀人案都採取了额外的预防措施。 ----------------------------------------------------------------------------- 1一种食品—译者注。 但是,他的爸爸没有。 吉米咬了一口布里托,但是它还很热,烫疼了他的上唇。他很快喝了一大口牛奶,把滚烫的嘴冷却下来,把盘子放到咖啡桌上。他看着电视。由于噪音,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因此他关掉了电视机上的音量,以便把家庭作业做好。现在他看着互相追赶的家庭节目,围着起居室的长沙发大笑。 他极想知道,现在他妈妈在干什么。他极想知道,她是否在想他。 有时候,他真愿意是他妈妈照管他,而不是他的爸爸。 他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他爱他的父亲。而且他也理解,他爸爸有许多担心的事,负有许多责任。但是,有时候…唉,有时候他想跟他母亲一起生活,只是在偶然的机会看见他的父亲,而不是反之。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尖声的哭叫声。 吉米跳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很快地检查了前门和后门,确保两者都锁着。听起来尖叫声不是恶意的,甚至不是当真的。可能只是对于跌倒或碰着手指的反应。在晚上这个时候,声音传得很远。但是他不能冒这样的险,在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了几起杀人案,更不能冒险。 第27页 霍尔巴克和萨姆森跟在他后面,不能冒险。 那是愚蠢的想法。他们不会到他房子这里来监视。他们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抓他。 然而,也许他们会这样做,也许他们知道他单独在这里,也许他们知道他爸爸要等很晚才回家。 挨着奥托曼的侧窗开着,他走过去把它关上,突然意识到,在空房子里,他多么容易受到攻击。 又一次传来尖叫,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明白,他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连串鸡皮疙瘩,而尖叫声来自劳特家的房子。 他很快关上了窗户,跑回电视那里,把声音放大,感谢有笑声的节目。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在本尼餐馆遇见的女人,看起来真是像雪莉。高挑的个儿,浅黑型的白种女人,甚至牙齿也是白的,深棕褐色皮肤。可是她比雪莉更漂亮,明澈的绿色大眼睛,丰满的嘴唇和完美的鹰钩鼻。 她的奶头很大。 她是一个大酒鬼,奥尔知道,那也是她甚至能把白天时间给他的惟一原因。显然,她能把许多事做得更好。然而,正是她走近了他,并且开始和他交谈,那么,难道是他把它变成了一件好事? 她的名字叫乔安娜。她说她是一名职业妇女,没有时间进行交往,她以只有喝酒的人才採用的方式明白地暗示,她在寻找快乐的生活。奥尔看见了她的结婚戒,而且他完全相信,如果他打开她的手提包,看她钱包,一定会看见孩子的照片,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微笑并不是每天都向着他,因此,以他自己的方式,少许得到点好处,也是令人愉快的。 他小心地不让自己喝得太多,要清醒地开车,确实,她最终建议撤退到他的住所去。他欣然同意,虽然当他想起吉米时,感到一阵内疚;当他们走过停车场走向汽车和她的一只手塞进他的后面口袋时,这种内疚的感觉全然消失。 他们走进来时,吉米坐在起居室的地上,紧挨着达斯梯看电视。奥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尽管他脸上的表情僵硬和虚假。“吉米,”他说,“你能不能到你房间去?乔安娜和我有点业务要讨论。” 男孩理解地点点头:“行,爸。”他关上电视,拍拍达斯梯的头,沿大厅走向他的卧室。 “别忘了洗澡!”奥尔喊道。 “我已经洗过了!” 乔安娜醉酒似的咯咯大笑,她的左乳房压在奥尔手臂的一侧:“那就把浴盆空给我们。” 奥尔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我们要轻声一点,”他指了指吉米关上了的门,“不要腐蚀青年。” 达斯梯站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徽腰,把肉趾伸到奥尔那里,欢快地摆动着尾巴。 奥尔很快地在乔安娜嘴唇上吻了一下。“等一会儿,”他说,“我必须把这条该死的狗扔到外面去。”他抓住达斯梯的颈圈,勐地一拉,强迫它跟着经过厨房走到后门。“出去!”他告诉达斯梯,把它推到外面。 他关上并锁好了门。 “逗人喜爱的狗。”他回来时乔安娜说。 “如果你喜欢狗的话。” “你不喜欢?” “讨厌它们。” 她大笑,而他领着她沿大厅走向卧室。他望了望双人床,意识到一个事实,即这是雪莉离开后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女人。从他脑海背后某个地方冒出了一个想法,他是在背叛雪莉,但是他推开了这种想法。这个淫妇抛弃了他,跑去和某个傢伙鬼混。只要他喜欢,他完全有权利和别人上床。 他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向床边移动,把床罩拉掉。“欢迎来到我的闺房。”他说,而乔安娜咯咯大笑。 他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告诉她把声音放得低一点。然而,当她脱掉了衣服,展现她那对棕色乳头已经突兀的圆浑大乳房时,他明白了他并不在乎吉米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二 白天不冷,就像它应该是的那样。没有乌云预示要下雨,没有大风要鞭笞公墓地。这是菲尼克斯典型的五月天气,阳光明媚,热气腾腾,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植物、草地和树木都是天然的绿色。许多参加葬礼的人都戴着太阳镜,如果有些年轻人在三件套套装下面穿着游泳衣,艾伦也不会感到惊奇,因为葬礼之后他们直接就会去河里游泳,而不会呆在家里。 情景十分轻松愉快,那只能使仪式显得不重要,无论怎样也会削弱鲍勃·怀特黑德死的意义。站在靠近人群后面的几个人在互相讲话和微笑。 微笑! 艾伦认为,这是不对的。这根本就是错误的。葬礼不应该只是议程上的一个项目,不应该只是夹在早饭和网球之间的什么东西。它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应该有某种意义。 然而,他无法控制天气,也不能操纵现场使其回到应该的那样。他不是画家,这也不是在画画。对于这些组成要素,他根本没有管辖权。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至少他能说了那么多。不仅是怀特黑德那些掌权的亲近朋友露了脸,他的真正朋友,而且几乎全部同事都到了场。甚至平科恩也来了,尽管两夭来他病得很厉害。 还有一些实际生活中的朋友,警察界以外的朋友,这使艾伦感觉良好。一个人的社会生活不仅仅局限于警察这个圈子,总是一件好事。 第28页 部长结束了他的讲话,出席葬礼的人都鞠躬表示祈祷。他知道,他大概看过许多电影,但是艾伦情不自禁地扫视了集会的客人,寻找不熟悉的面孔。不可能的是,如此光辉和如此老练的杀手,实施了技术上这样完美的杀人案,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怎么会来参加受害者的追悼会进行招揽,但是来看看也没有坏处。那么,谁能识别出来呢?杀人犯显然是一个天才,但他显然也是一个患有重病的人。他有那种不正常的消遣感觉,就会喜欢採用这样一种炫耀的电影手法。 然而,公墓地没有一个艾伦从前未曾见过的人,许多送葬者的名字他不知道,但是没有一张脸是他完全不熟悉的。 部长做完了祈祷,根据他的命令,所有的头都往左看,那里有一队警察正在鸣礼炮十响,来復枪的枪声在平坦的公墓地那寂静的空气中迴响着。礼炮声粗糙刺耳,最后一分钟的想法,没有经过排练,但是艾伦知道,这是一种鲍勃会感激的东西。怀特黑德从来不是一个事业上顺利出色的人。有一次,在他过生日的时候,让他在昂贵的法式餐厅就餐或吃自制汉堡包之间进行选择。他选择了汉堡包。 但是,供他选择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当最后一声礼炮迴响、减弱和消失时,艾伦想起了怀特黑德的座右铭:“生活是沾着谎言的错误,从你的喉咙塞下去。”怀特黑德把这种说法刻在木板上,放在桌子上,而其他警官总是跟他开玩笑。鲍勃从来也没有说过,座右铭不是什么严肃的东西。他从来都不看待生活的光明面。他看被他称做“现实时’一面。“每一缕云朵边缘的白光有一团云。”他总是这样说。 生活是沾着谎言的错误,从你的喉咙塞下去。 合上了的棺材往下放入墓穴,有许多人在轻轻地抽鼻子,突然间许多人拿出了手绢。艾伦朝下看了看地面。在他看来,太阳只是变得太明亮,或者烟雾突然弥散到大气里,因为他的眼睛受到了刺激,充满了泪水。虽然他认为愤怒大于悲伤,但是,他明白自己正在哭泣;在他周围,另外几个人也是低着头看他们的脚或擦眼睛。 艾伦抬起头。他的眼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悲伤已被恐惧所取代。一只冰冷的手沿着他的嵴柱往下,在嵴椎骨上摸来摸去,就像弹钢琴的键一样。在送葬者队列中,他站在威廉斯和他妻子旁边,突然感到好像被人监视着。他很快转了过去,虽然在公墓地上或在门后他都没有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没有看见任何神秘的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他总是感觉有一双冷淡的眼睛在瞄向他的后背。他和其他送葬者一起向前移动,他们把一掊掊泥土礼节性地扔到棺材上,向死者表示哀悼。他忘记了曾被监视过一会儿,他就在露天的墓穴旁,后来,这种感觉立即就回来了。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走回到汽车那里。 只有在他离开公墓地上了大路以后,这种感觉才消失。 三 在操场上,情况一塌煳涂。到处都是霍尔巴克和萨姆森,他们偷偷摸摸地穿过人群,突然出现在鞦韆附近,一会儿又来到午餐餐桌上。休息的时候,吉米呆在靠近老师的地方,午饭时又成了午餐管理员的固定伙伴,下课后逗留在校长办公室的门边,但是,他知道,这样躲避在成人圈外围—或迟或早他都会被迫面对这两个恃强欺弱的傢伙,处理他面临的问题。迄今为止,他是安全的,但是这两个人正在开始迫近。这个网正在收紧。鲍勃·韦德,他的一个同年级朋友,昨天放学回家路上,当着姑娘们的面,被脱掉了内裤,要他亲吻地面。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已经跟踪过保罗,但是没有抓住他。每天早晨上课以前,吉米教室门上都有用铅笔写的大写字母“die”(死)。 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们并没有像凯茜所预言的和他暗中所希望的那样把他忘掉。他们在加紧努力—把他缠得死死的。他知道,如果他现在被他们抓住,对他的惩罚一定要比第一天让他们揍一顿糟糕得多、厉害得多、粗鲁得多。一段时间以来,他巧妙地躲过了他们,同时也让他们更加疯狂。他们迫切地想抓住他,当他们最终抓住他时,他们不会只让他嘴巴啃地。 他们会割掉他的小鸡巴。 保罗所讲的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他的思维总是摆脱不掉坐在便池上那个婴儿的可怕形象,他在极度痛苦地尖叫,这时,鲜血正从他那血淋淋的残留阴茎处涌出来。真的,那骯脏的事情就是萨姆森的哥哥干的,但是,吉米不难想像萨姆森也会干相同的事。 而霍尔巴克会把刀子递给他并咧着嘴笑。 割掉他的小鸡巴。 毫不奇怪,上一周他的学校功课受了很大影响。在两个傢伙要把他弄死的情况下,他怎么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数学、拼音和社会学科上? 现在,吉米躲在校长办公室旁边砖柱后面的过道下面,暗中监视霍尔巴克和萨姆森,而他们正在操场大门那里等他。他们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一直在那里等到他们离开操场,在此之前他在那隐蔽的地方动也不敢动一下—但是,他们很肯定他还没有回家。他们用毛糙的手指抓住链条篱笆,威胁地盯着操场,吓得其他孩子从另外一条路离开学校。恫吓的脸色逐渐地被厌烦的表情所取代,这两个人就向穿过街道的旧汽车扔石头,他们之间还发生了小冲突,接着,他们相信吉米或者没有被他们注意到而提前回家,或者不知怎样偷偷摸摸地躲过埋伏避开了他们,他们自己就朝家的方向走。 第29页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们明天会更疯狂。 吉米晚了一个半小时,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往前走,发觉自己在检查每一颗树和灌木,害怕在转弯处看见这两个恃强欺弱的傢伙在等他。他知道,这是愚蠢的。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已经回家。他看见他们在三点四十五分就离开了学校,并且在他开始回家前还多留了半小时。不管他如何努力说服自己,不管他如何努力使自己认识到他的做法就像小孩一样,但是恐惧还在那里。 他缓慢地沿着大街朝他家走去。夏天临近,让人感觉到,仿佛它已经来到。天空像游泳池的水那样蓝,被炽热而又强大的太阳照耀着,把最小的一丝云彩都驱散得无影无踪;街上几个院子已经被灌溉的水所淹没,短草的主茎已被埋在水里。在寂静的下午,他能听到空调机柔和的嗡嗡声,这是六月、七月和八月音乐的前奏曲。他知道,他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夏天即将来临,但他只是觉得有一种生疏的不安感觉,这种感觉几乎就像畏惧一样。他肯定是有某种东西不对头。他没有期望学期的结束,甚至想由于与霍尔巴克和萨姆森的问题他大概得停止上学。他没有为夏天临近而激动,也许会空闲三个月。他感觉到的只是理解迟钝和不完全是沮丧的空虚。 这件事不能怪两个大孩子。这是完全不同的。 从下一条街那里传来了一群学前儿童的笑声和叫声。他们正在太阳地里玩耍。他们离这里还很远,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只有尖声尖调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听到时正在弯身到人行道上捡一个硬币。他们的尖叫声提醒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尖叫声。他父亲朋友的尖叫声。 “哎哟,天哪,奥尔!哎哟,天哪!” 他并不确切地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有许多相当好的想法。他不笨。虽然他的父亲或他的母亲或他的任何一位老师都没有坐下来给他解释生活中的事实,但是在操场上和从电视影片中所听到的,他已经对性事过程中发生的事情能有粗略的了解。 “哎哟,天哪!” 他不喜欢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和所发出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叫喊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可是他有点喜欢仿佛出自他父亲喉咙的那低低的哼哼声。他把枕头放在头上,试图把那声音堵住;当这样也不行时,他就把手指塞在耳朵里。 也许那就是这一天为什么那么奇怪的原因,除了内心空虚他对什么都没有感觉的原因。 他真希望他的母亲仍然与他们生活在一起。 “吧!” 吉米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立即辨别出了兰迪·韦斯特那不正常的声调。真的,智障男孩站在街对面他家房子前面,在他肚子上抓了一个像球那样的东西。 吉米挥挥手,试图笑一下。尽管他对这个孩子没有友好的感觉。他非常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兰迪把球扔到他身上的方式,那不是一种玩的方式,而是非常邪恶的方式,尽他自己的力量扔得越重越好。他有点为兰迪感到惋惜—智障不是他自己的过错。他生来就是这样,他也不能为此做什么。另一方面,他知道,一个智障的人也不能开脱一切责任。他见过兰迪扔球时的表情,那个孩子就是要伤害他。 现在兰迪的脸一片茫然,毫无表情。他呆滞地望着吉米,仿佛他没有认出来。吉米慢慢地放下他的手臂,他的挥手逐渐停止,变得什么意思也没有。他摇摇头开始朝家里走去。 突然,兰迪跑过街。他根本没有在意街上的汽车,而是加速跑过沥青地面,他的粗腿来回往復运动,径直朝吉米跑去。 “嗨!”吉米惊跳起来大喊一声。 “啊啊啊啊啊暇啊啊!”兰迪尖叫道。他仍然在跑着,尽他最大的力量把球扔过来。球勐撞在吉米的嘴上,使其嘴唇往后碰在牙齿上,下嘴唇因此裂开。吉米摇摇晃晃地向后走时,品味出了血那令人难受的咸味,他用手掌蒙住流血的嘴巴。 “怎么一”他开始摸到裂开的嘴唇。然而,智障孩子手里拿着球,立即又扔了过来。这一次打着了吉米的整只眼,他就倒在了地上。疼痛难以置信地厉害起来,甚至在他眨眼挤掉眼泪时,他能感觉到脸开始肿了。他匆忙站起来,但是,他又被扔到后脑勺上的球击倒。 “吧吧吧吧吧!”兰迪尖叫道。吉米尽快爬过人行道边上的一条带形草坪,为预料中的一击感到紧张。“救命啊!”他从喉咙底部尖叫道,“救命啊!” 球狠狠地打在腰背部弹了起来。他在那周围有感觉,视线变得模煳不清。被打中的那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正在痛苦地流泪。他的手指找到了球,把它弄到附近,把圆物体拉向他的脚口。 “吗吧!吗吧!吗吧!”兰迪的粗手指握起来,使劲地要把球拉出来。 “兰迪!” 这时韦斯特夫人的声音从街对面传过来,响亮又清脆,充满了不隐瞒的愤怒。 “吧!”兰迪说,但是他的声调平静了一些,更加柔顺,没有几秒钟以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躁狂暴怒。 “你马上到这里来!”她的声音变得近了一些,“我告诉过你上百万次,你不能走出院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30页 吉米抬头看着韦斯特夫人从他儿子手里夺过球,勐地打了一下他的上手臂。她往下看了看吉米。“对不起,”她说,“兰迪这样做没有什么意思。他管不住自己。” 她往回走穿过街道,紧紧地把智障男孩拉在手里。吉米站了起来,看她拉着他走进房子,并在他身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对不起? 血从他的嘴唇流下来。他能感觉到在下巴上的血。通过他模煳的视线,他看到衣服上和人行道上的血。他脸的整个右侧都肿了。对不起?她最多只能做到这样吗?他来回看了看街道,想寻找一个证人,只要他看见了发生的事情就行,但是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在里面。从下面一条街那里,传来了游玩的孩子们的声音。 由于背后的疼痛,他蹒跚地行走着,用一只手捂住嘴巴止住流血,吉米沿着街坊向家里走去。 四 现场工作。 过去他常常喜欢做现场工作。日常文件工作是他必须忍受的事情,但是,他喜欢现场工作。 对现场工作,是否还会这么喜欢,他没有把握。 艾伦发出信号,向左拐入第七街。他仍然对杀人案调查的技术问题感兴趣,仍然喜欢进行犯罪现场的分析,仍然从採用科学的方法取证进行演绎推理中得到满足,但是有些曾经让他奋力而为的任务现在只是使他感到空虚和泄气。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讨厌处理受害者的事,还有倖存者的事,活人。尸体是糟糕,但是它们没有感情,没有反应。他不必去关心他们的感情反应,他没有必要对他们掩饰自己的感情。不过,对于受害者和倖存者来说,他期望自己能保持冷淡、客观和公正,相对于有感情的人来说,扮演无动于衷的机器人角色。 那么,这也变得越来越难做了。 他刚刚结束对苏珊·韦尔默尔丈夫的第二次调查访问。他认为,这起杀人案不是由女人的家里或女人所认识的人犯下的,但是第二次调查访问是标准做法。调查中可使用的手法也许是预感和直觉,然而,仅仅根据这些无形的东西是不可能立案的。排除的过程需要在一种方案排除之前对其进行彻底的调查和反证。 可以理解,雷·韦尔默尔已经被其妻子的失踪所击倒,但他那悲伤的程度使艾伦很伤脑筋。韦尔默尔家的房子里面,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打扫,脏盘子和只有半杯酒的杯子摆满了所有桌子和台面。雷的身上散发出汗和酒精的味道,穿着与鞋子不配的袜子。他的脸红红的,眼睛肿得鼓起来。 雷是一个很合作的人,首先他没有任何抱怨就回答了问题。然而,当这个男人连续回答两个问题,仿佛他的妻子只是失踪而没有死掉时,艾伦感到很为难。这甚至比雷让他等一等,到卧室里找回他妻子的睡衣时更糟糕。“狗从这里出发去跟踪她也许能把她找回来。”他满怀希望地说。 艾伦温和地提醒他,他的妻子是被杀了,而不是失踪。接着,毫无表情地坐在长沙发上;而雷精神上垮了下来,不停地哭了整整五分钟。採访结束后,他给了雷一张卡片,上面有马利科帕县精神病康復中心的电话号码。 现在他在回局里的路上,要去与一名妇女谈话,她是今天早上在格伦戴尔绑架未遂案的受害者。格伦戴尔警察署认为,这次绑架只是杀人兇手的一次劫持尝试,就把她带到菲尼克斯,所以艾伦和他小组的人要确定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繫。 杜勃里宁已经设置好了摄像机,和叫做玛莎·布伦内的妇女一起在一间讯问室里等候,这时艾伦到达。艾伦没有浪费时间,坐了下来,为迟到表示歉意,扫了一眼格伦戴尔的报告,立即开始询问。 玛莎·布伦内,二十八岁,在鲍勃店里当服务员,六点钟时下夜班,这时一个躲在餐馆旁边垃圾车后面的男人跳了出来。这个人没有武器,也不是特别强壮,但是袭击出其不意,玛莎也知道以前被拉向男人汽车时发生的事情。她用脚踢,进行搏斗,在企图蒙住她嘴巴的手上咬了一口,她很幸运地向后一踢,踢住了男人两腿分叉处,这样她就脱出身来。她跑呀,叫呀,回到了餐馆里;那个男人跳上汽车开走了。 “什么样的汽车?’’艾伦问。 “挺大的一辆车。我想是奥尔茨莫比尔。也可能是别克。我不能肯定。不过,是白色的。” “你记得车牌上的任何数字或字母吗?” 玛莎摇摇头。 “你能否想起任何理由,为什么有人要劫持你?” “不,”她把疲倦的手摸了一下头髮,“看,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格伦戴尔的霍拍中尉。我这样需要重复多少遍?我想帮助你完成任务,我要你把这个傢伙抓住,但是我累了,我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要告诉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为什么会发生,我只是…我不知道。” 艾伦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报告。格伦戴尔警察署已经向他们提供了电脑合成的图像,但是他还想让他们自己的画家拉尔夫·萨布列再试一次。 “我知道,对不起,但是,如果你能再和我一起呆一小会儿,我们就可以把事情办完,也省得你明天再到这里跑一趟。” 玛莎疲倦地向他点了点头:“好吧。” 第31页 他又一点一点地把全部情况问了一遍,希望能唤起她的记忆。希望她能把没有向格伦戴尔替察讲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但是,她所讲的情况没有变化,确实就像是把死记硬背所记住的东西背诵一遍。这时,艾伦决定暂停提问。 “你认为你还能替我帮一个忙吗?”他问。 她点点头。 “我们有几本相册,我想请你看一看。都是以前罪犯的面部照片。我想要你把这几本相册都看一遗,看看有没有与你见到的人相像的照片。你认为你能替我办这件事吗?” “我试一试吧。” 艾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谢谢。”他领她走出讯问室,到实验室里的桌子旁边,首先停了下来,从机器里替她倒了一杯低糖佩珀博士饮料,把一登相册放在她面前。他催她利用好时间,感到累和眼睛模煳的时候就休息一下,如果发现与袭击她的人相像的照片,就通知警探杜勃里宁。他仍然很耐心,乐于助人,正像他给她做解释时那样,但是他内心里已经确信企图劫持者与他们正在搜索的杀人犯没有任何联繫。一个能够不出任何纰漏就实施如此可怕行为的杀人犯,决不会在人很多的停车场从垃圾箱后面跳出来进行未遂的绑架。 “留下来与她在一起。”他告诉杜勃里宁。 另一名警察点点头:“好的。” 艾伦向玛莎·布伦内告别,尽量不让自己的沮丧显示出来,这时他沿着大厅朝休息室走去,去吃那晚了的午餐。 第六章警察局一 当凯茜驾车沿大街开过来的时候,吉米坐在他家房子门前的路缘石上。她接近他时,他跳了起来,向她挥了挥胳膊,甚至从那么远的地方,她也可以看见他衬衣上干血的黑色斑点。她在他站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深色伤痕和他那裂开口的红红嘴唇,他脸的一侧肿得很厉害。 她把汽车停下来,突然打开车门,向他跑过去。“天哪!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子弹打中了他,她立即为企图把威胁轻描淡写而感到内疚:“你没有事吧?” 他点了点头并试图微笑,但是没有能笑出来,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痛苦。“那个智障孩子。”他说。 “兰迪?”凯茜被弄煳涂了,“是他干的?” “我刚放学回家,他袭击了我。用他那个足球。然后他妈妈来把他领进去了。” “她就把你留在这儿?就这样?” 他点点头。一股怒火在她心中升起,她朝韦斯特家的房子望了望。窗帘拉下了,前门关上了。她向后转向吉米:“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进去?你给你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发生的事了吗?” 看起来他有点窘迫:“我找不到钥匙。” “你就这样一直坐在这里?’’凯茜感到震惊,“为什么你没有去博依金家或马丁夫人家?” 吉米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说。 “过来,上车吧。”凯茜从大众牌小汽车前面走过,进了车,启动发动机。打开乘客车门,吉米希望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她朝下开过了三个门,到达她家把车停在车道上。“我这里有一些疤磕停1,可以涂在伤口上。”她说,领他通过前门赶拄房子。“我希望你给你父亲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然后我们回到你家去等他。” “我不知道钥匙在哪儿,我进不去。” “我在厨房里有一把多余的钥匙,记得吗?你父亲把它给我是以防万一。” “呵,是呀。” 小房间里的电视开着,她知道她父亲在家,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去向他问好或告诉他她已经回来。她拉着吉米的胳膊,让他坐在盖好了的马桶上,她从药柜里拿出疤磕停和邦迪。他的下嘴唇看来很不好,她在清理伤口时,用浸了疤磕停的棉球轻轻地在那上面涂。她不知道他是否需要缝针。嘴唇上显然有一条长裂口,看来很宽,也许难以长在一起。清洗后没有再继续流血,不管怎样,她决意让吉米的父亲来做出有关治疗的任何决定。 帮助吉米处理好伤口以后,她把他带到厨房,打开冰箱。 ----------------------------------------------------------------------------- 1一种消炎外用药—译註。 取出两块冰并用干净的抹布包好。“给你。”她把冰块交给他时说,“把它放在你那一侧的脸上,直到有点消肿为止。”她走过厨房。从电话机上去下话筒,递给他说,“给你父亲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吉米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号码在家里。” 她微笑着摇摇头:“这不只是你的一天,对吧?” 吉米以微笑相答:“是。” “那么,过来,”凯茜走进大厅,从靠近门口的小桌上拿起了多余的钥匙圈,“我们到你家去。” 他们从侧门走出,走过车库,来到人行道。她俯身看了看他,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衬衣:“他毫无理由地袭击了你?你没有做过任何冒犯他的事?” “冒犯他?”他不解地看了看她。 “让他发疯。” 第32页 吉米有力地摇了摇头:“我正放学回家,他跑过街道把球扔到我的头上。很重的一下。球打中了我的脸,他还不断地向我扔,直到他母亲把他领走。” 这时他们到达了吉米的家,走上了通向前门的路。凯茜花了一会儿时间从一串不熟悉的钥匙里寻找需要的钥匙,吉米指给了她,她插人钥匙孔迅速把门打开。 她尖叫了一声。 入口处,紧挨着小桌子的地面上,是一条血淋淋的狗尸体。 她本能地抓住吉米的头,让他把视线移开,她自己的目光也急忙扭向别处。她没有仔细看,但是简单的一瞥,她已经知道那是达斯梯,吉米的狗。她闭上了眼睛,极力使自己不呕吐,让吉米紧紧的头靠在她的胃部。 “那是什么东西?”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她知道他看不到动作,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说话。她的心在伴坪乱跳;她能够感觉到肾上腺素在把血液经过手腕输送到头部。她祈求没有发生这件事,但是,从内脏的反感她知道这已经发生。她突然感觉口干。 她想起了戴维,还有— 长耳大野兔。 她摇摇摆摆地离开门廊,拉着吉米和她一起走。血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脑海,即使她注视着前面的街道,看见的还是血淋淋的尸体。 “那是什么?” 她到了下面,抓住了他的肩膀。“达斯梯。”她说。 他抬头凝视着她,由于意想不到地理解了这一点,眼睛瞪得大大的:“达斯梯?” “跑到我家给警察局打电话,现在。” “我想—” “现在!”她遇见了他的眼神,“它被杀死了。不管是谁干的,它仍然还在你家。” “你打算怎么办?” “呆在这里。看是否有人出来。如果我看见某个人,我将把他的牌照或什么东西扣下来。”她推了他一下,“给他们打电话。快。” “但是你的爸爸在家—” “去吧!”她大声叫道。 他离开了,双腿像飞一样,网球鞋在人行道上有节奏地拍动着。街道上现在很静,东边的天空已经在转为暗淡的黄蓝色,太阳准备下山。她站在吉米家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凝视着开着的窗户和门,寻找某种动作的徵兆,然而房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由于太阳在房后面,吉米家房子里面很暗,她看不见入口里面的情况,尽管门开了一大半。她看不见达斯梯的尸体。她有点想跑回到门廊那里去窥视里面,查明她所看到的东西是否就是她想的东西。不过,这是愚蠢的想法,可能还很危险。另外,看来既不可信又不可能,她确切地知道,在房子里等待没有什么意义。她不需要确认。她感到很冷,冻住了,她想也许再也暖和不过来了。她仍然能看见已经印入脑海里的达斯梯那个样子,从里往外俞着,脸朝着门口,仿佛在等候其主人回家,狗那个没有唇的红嘴巴在滴血,并被强制做出不自然微笑的样子。 不到十分钟,巡逻车就停在了房子的前面。吉米回来了,坐在路缘石的边上,凝视着街沟,他的脸苍白,没有生气。凯茜挨着他站在路缘石上。她没有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但是她还是不许他去看达斯梯,并且坚持他们两人必须在路边等警察到来。望望街道对面的房子,再回过头来看看半开着的门,她的恐惧有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吉米的同情和对他父亲玩忽行为的愤怒。不过,随着带车的到来,正常状态的暂时泡沫破灭,她又一次感到害怕。她转过去偷偷地看了一下房子。她在脑海里看到了达斯梯的头,皮翻了过来,咧着血淋淋的狗嘴在微笑。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压制自己的想像。 警车停了下来,吉米站起来,向前去与从汽车里出来的警官见面。凯茜意识到自己的手有汗,在裤子上擦了擦。与机关里的人,特别是穿制服的人打交道,总使她感到紧张。 雷莉小姐? 保持冷静!她告诉自己。警官比她想像的要年轻,并不是那样可怕。她曾经预见会来一个强壮的、理着平头、脸部严峻、行动举止像杰克·韦布那样的男人,但是向她走过来的人只比她大几岁,黑头髮,留着小鬍子。虽然他脸上表情严肃,但是措辞温和,眼睛充满理解的神色,这使她感到放松得多。“你好。”她说,伸出她的手。 警察强壮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掌。“我是麦克卢尔替官。”他说。 “凯茜·雷莉。” 麦克卢尔看了看吉米:“你是吉米·戈尔德斯特因?” 吉米点点头。他的动作很慢,有点疲倦的样子:“我的狗被杀了。” “狗在什么地方?”麦克卢尔的声音充满同情心。 “它在房间里,”凯茜告诉他,“我…我不想让吉米看到它。” 警官从衬衣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和笔:“我知道这是很痛苦的,但是你能把发生的事情准确地告诉我吗?” 她望了望吉米苍白而又没有生气的脸,然后转过去,发觉还是对着麦克卢尔比较好。“达斯梯就在门边。它……它被……”凯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它是被从里面往外翻了出来。” 第33页 麦克卢尔凝视着她:“从里往外?” 凯茜点点头。 “让我看看狗。”警官的声音变得更加厉害,更加正式。他的眼睛,现在很明亮,表现出他的兴趣在增长。 凯茜看了看吉米,示意他留在原地,就领警察走到前门。她把一只手放在铜质门捏手上,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她前面的木质长方形。突然再也不能推开门。她明白她的手在颇抖。她把手从捏手上拿下来,抱歉地看了看麦克卢尔。“在这里面,”她说,“就在入口里面。” 警察理解地点了点头,把门打开。 她没有看肢体残缺的狗,但是,她看见了麦克卢尔脸上见到这一情景的反应。他的眼睛注意到入口,从左边扫到右边,他脸上的血色褪了下去。他的嘴巴变成了可怕的线条。他仍然盯着狗,把门拉上。“我想,最好给格兰特中尉打电话。”他说。 同时到达两辆车—一辆巡逻车和一辆白色的布朗科轿车。巡逻车来时,车灯和替笛都没有开,但是,两辆带车和另外一辆不熟悉的汽车停在吉米房子的前面就足以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几秒钟里街坊里上上下下的邻居都来到门廊或草坪上,伸长脖子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些较近的邻居—包括马丁夫人和格林先生在内—走到人行道上来看发生的事情。他们以探询的目光看着凯茜,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答案,但是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能说,并且跟着麦克卢尔有目的地朝布朗科汽车走去。 会见他们的男人穿着便衣,但是,即使穿制服,看起来他也不像一个警察。他个儿很高,修饰得很整齐,几乎接近苗条的样子,他那梳得很有条理的咖啡色头髮垂到衣领下面。他的眼睛很大,褐色,看起来既有同情心又是很聪明一一像是一双艺术家的眼睛,而不是一双警察的眼睛。他脸上坚忍不拔的表情和其相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相当不合适,仿佛它属于另外一个人,错误地放在了一个不恰当的人脸上。他简单地向麦克卢尔点了点头。 “中尉。”麦克卢尔说。 “让我们看看它。”中尉的语调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幽歇感,好像从他的嘴唇里发出来很不自然,仿佛他不习惯使用这样的语调。 “这是凯茜·雷莉和吉米,戈尔德斯特因。”麦克卢尔朝他们做了个姿势说,“他们找到了,呜,动物。”他的声调礼貌地降了下来,以便不让他们听见,但是凯茜听见了每句话,她并且肯定吉米也听到了。“那是吉米的宠物。” 中尉看了看吉米,一会儿,他脸上各种互不相同的部分一起组成了诚实的出神表情。他的语调里没有了冷冰冰的一面,而是具有更受欢迎的人性的本来面目:“它的名字是什么,吉米?” “达斯梯。”他说着一串泪水流了出来,他生气地用手背把它们从脸颊上擦去,“它的名字叫……”他看看凯茜,而她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达斯梯。”她把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抓住他。 “让我们看看狗。”中尉说。 接着一个小时过得煳里煳涂。凯茜和吉米站在外面,而替察们则在检查房子里面,撒粉末来发现指纹,用手动吸尘器打扫地面,寻找各种线索。麦克卢尔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使他们不要妨碍调查,保护他们避开越来越多的人所提出的一些问题。凯茜认识的大部分邻居,由于好奇心忙碌了一阵以后,都进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然而,来自另外街坊的其他人占好了位置,热切地向黄色警戒带压过来,试图看一眼正在进行的情况。当地四家新闻机构中,两家的面包车已经停在街上,凯茜从电视上认识的记者正在叫嚷着要进行採访。 最终,警察把达斯梯的尸体从房子里带出来,抬到装有专门设备的救护车上。 麦克卢尔已经写下了凯茜告诉他的情况,正在录吉米的口供,这时吉米的父亲回来了。他按了几次喇叭,试图把车停在车道里,但是,一位穿制服的警官挡住了他。他跳出汽车,在没有人挡住他以前,就跑过了路障。他的脸红红的,气色很好,显然刚刚喝过酒。“发生了什么事?”他查问道,“吉米在哪里?我的儿子在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事?” “爸!”吉米哭喊着跑过草坪到他父亲那里,伸出双臂抱住他,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腹部里。 “这是奥尔·戈尔德斯特因先生。”她向麦克卢尔解释道,尽管她肯定他自己已经领会到了这一点。 麦克卢尔向路障外面的三名警察示意让这个男人通过并单独留下。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的眼睛变得呆滞,慌乱,和吉米一起走过草坪,走到凯茜和麦克卢尔站的地方,那里仿佛是他周围一片狂乱中的平静小岛。过了一会儿,中尉走过草坪朝他们走去。他点点头,向吉米父亲介绍了自己,简述了所发生的事情,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回到房里去监督调查的情况。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戈尔德斯特因问。 麦克卢尔凝视着他,仿佛他提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你听说了过去几周发生的杀人案了吗?” 吉米的父亲点了点头。 第34页 “这个兇手杀死了你家的狗。”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沉默下来。看来,要他把脑子里的问题都提出来,他那饮酒过度的大脑还要花费较长的时间。但是,当他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声调既没有义愤,也没有惊奇:“为什么他要杀死一条狗呢?” 麦克卢尔毫无表情地笑了笑:“如果我们知道这类问题的答案,大概我们现在就可以抓住他了。” 四十五分钟后,救护车和大多数警察都走了。格兰特中尉看来很疲倦,有点沮丧,走向凯茜。“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他说,“不过,我想你和吉米明天是否要到局里去接受进一步提问。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只要好好地睡一晚上以后,人们可以想起许多一开始没有想起来的东西。”他从凯茜看到吉米,再看到吉米的父亲,“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为此我确实很感激。” “一定,”凯茜说,“我明天上午才上班。我可以在上午开车把吉米带过去。如果对你方便的话,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点点头,紧紧地摸了一下他儿子的头。 凯茜看着中尉,艰难地咽一口口水。“您真的认为是同一个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採取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採取了一些额外的措施或者其他什么?” “锁上你们家的门和窗户,呆在家里,报告任何异常的情况。今天晚上我将派两个人进行巡逻,一个人固定在街上,这样他们就会盯着邻居。我怀疑是否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们要做好发生的准备。”他客气地向她笑了笑,凯茜也感到更加放心,这比他的任何话都管用。 麦克卢尔和中尉同时离开,而凯茜在她回家之前最后紧紧地捏了一下吉米的肩膀。她从剩余的人群里通过,避免看围观者,没有回答任何问题。走到车道时,她看了一下她父亲的脸,在窗帘拉下来之前,他一直从小房间的窗户向外窥视。 当她走到里面时,他坐在椅子上假装睡觉。 二 虽然是星期六,奥尔。戈尔德斯特因不需要去上班,但是他拒绝陪凯茜和吉米去警察局。 “如果中尉想与我谈,”奥尔说,“他会要我去。他只是要你和吉米去。” 凯茜不自然地站在戈尔德斯特因家起居室的中央,对怎么回答没有把握。吉米的父亲没有刮鬍子,仍然穿着脏睡衣,看来最多只不过是一个失职的人,尽管从他所说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由于昨天晚上喝酒而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他的头脑机灵,脸上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 “不管怎样,你不认为你应该一起去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他。甚至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不在这儿。”他摇摇头,“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不需要我紧紧地跟在你后面。你们两人去吧。你们回来时,我会在这儿。” “那么我们走吧,吉米。”她尽量使她的声调不带生气的味道,但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苛刻而又冷淡。她转过身来,走出起居室。吉米什么也没有说,跟着她走出家门,来到人行道上。 她的车停在她房子的车道上,他们默默地沿着街道走。 吉米清了清嗓子,这时到达了她的车道。“我的爸爸说…我们可能把达斯梯埋在后院里,”他说,“它以前喜欢在那里玩。” 凯茜没有说话。她认真地表示疑问,官方是否会让把狗埋在吉米的后院。把动物埋在住宅区是不合法的。达斯梯出了事后,她对官方是否会再把狗的尸体放回来没有把握。如果市里或警察机构或对这类事情拥有裁判权的任何人已经焚毁了动物的尸体,她也不会感到惊奇。 不,第二个想法,他们大概还没有进行验尸。 她肯定吉米的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引导儿子,让他存有这样不实际的希望。难道他不知道最终这样只会更加伤害吉米?难道他没有面子或责任的感觉? 显然没有,她想。但是,那是必须预见到的,那是一般的水平。哎呀,看来他甚至都没有为他宠物所发生的事感到特别心烦意乱。 或者感到惊奇。 凯茜感到,由于恐惧她那冷得刺痛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后颈。昨天,戈尔德斯特因先生怎么可能在其回到家时就知道达斯梯发生的事情呢?他怎么可能捲入了这件事或者要他为狗的死负责呢? 她把这种想法推出了脑海。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也许不喜欢达斯梯,可能他心肠比较硬,但他不是兇手。 “我已经在树边挖开了一点,”吉米说,“我打算用后面的木头做一个十字架。” “它是一只好狗,”凯茜告诉他。 吉米点点头,咽了一下。“是的。”他口音很重地说。 他们上了车。在启动发动机之前,凯茜从手提包里拿出纸条,上面记着警察局的地址。 她扣好座位安全带,在把车倒到街上前,检查吉米是否也已扣好。 他们在开车时没有讲话。 即使对于菲尼克斯来说,这也是特别的晴天。雪白的云彩,就像滚滚向前的棉花团,慢慢地漂移,越过晴朗的沙漠上空,给人以深蓝色天空高深莫测的感觉。东北处,卡梅尔巴克山脉优美的形态是城市建筑物的自然景色背景。在距离遥远的地方,甚至在这大清早,眩眼的热浪让人感到模煳不清,这是不正常的,甚至有点不相容,休佩斯梯申山脉像哨兵一样站立在艾帕克·贾因克申镇活动房屋集中地上方。 第35页 这是灿烂的一天,通常她都很亲切,但是今天看来不太适宜,几乎有点受人嘲弄。在她的脑海里,总是拂不去达斯梯从里往外翻的可怕情景。 一名年老妇女驾着一辆挂着明尼苏达牌照的灰色卡迪拉克轿车,在没有打信号的情况下,在凯茜前面停车,她只好紧急踩剎车。像季节性的最后一批雪鹉一样,年老妇女打着向左转的信号,向右转弯开走了。 凯茜向吉米笑了笑,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惨澹的笑容。 “老年人。”凯茜说。 吉米点点头:“他们不能再开车啦。” 凯茜向右拐弯,转人中央大道,然后瞥了一眼放在衣服下摆上的地址。她知道以前曾经从誉察局经过,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不能准确地记住它在什么地方。他们开车从多层办公大楼经过,这些都是七十年代末期席捲菲尼克斯的开发热所造成的结果,凯茜放慢了速度。“5280号,”凯茜说,“好好看着。我想应该在你那一边。” 他们经过了一个大公园。“到了!”吉米说。 警察局是一栋棕黄色的两层楼。一边是不大的停车场,另一边是法律事务所。现在凯茜认出来了。这座楼比较低,有点方,不久以前,几乎所有西南部建筑师都喜欢这种风格,但是,相对于沿街所建的玻璃结构新房子,看起来它有点古怪,不相称。 她把车停在停车场。那里有许多有标志的位置,但没有一个来访者的地方。它们不是官方用的,就是用于汽车检查。她把车倒回到街上,在街道周围转了转,最后在街对面公园里找到了停车的位置。 他们下了车。一组穿着鲜艷服装的孩子们踩着滑板沿街向下滑去,每人都想用技巧动作和奇怪的步法超越别人。一个戴着牛仔帽上了年纪的人缓慢地从旁边走过,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菸草咀嚼物。这里和那里,长椅子上,灌木丛下,无家可归的人穿着衣服睡在那里。 交通有了停顿,他们急忙穿过街道进入警察局,凯茜大步行走,直接走向坐在桌子旁边穿制服的警官。“我们来这里找格兰特中尉。”她说。她意欲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信和肯定一些,但结果并非如此,听起来更像胆怯的吱吱声。 她不喜欢与官方打交道。 雷莉小姐? “请把你们的姓名告诉我,好吗?”那个人问道。 “凯茜·雷莉和吉米·戈尔德斯特因。” “还有,你们来是什么事?” “他要我们来,我们约好了的。” 警官指了指墙边的一排有垫子的低凳子:“请坐。我给他打电话。他会尽快出来的。” 他们坐了下来。警察局很静,根本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门厅里除了他们和坐在桌子边上的中士之外,空无一人;这里根本不像电视引导她去相信的那样,没有乱闹闹的吵闹声,也没有大批高声喧譁的无赖和狂人出没于警察局。她看了一下房间周围。中士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穿制服的警官照片,他们都是以前的警察首脑。对面墙上是卡梅尔巴克山脉的大壁画,其底部是一小片分散的乌托邦房子。 吉米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朝下看了看他。 “你以为他要间我们什么?” 她耸了耸肩:“我没有把握。不过,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在牛仔裤上攘了擦手:“实际上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她笑了笑,“但是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也许这是萨姆森和霍尔巴克干的。”他说。 “什么?” “那两个傢伙一直跟着我。也许是他们杀死了达斯梯。” 她摇了摇头:“我不这样以为。” 桌子边上的中士站起身走了过来。“格兰特中尉在他办公室里等着,我把你们领去。”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厅,“我想我可以抽出一会儿时间。”他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人群在控制之下。” 凯茜笑了笑。 中士领路通过了两道双扇的门,沿着几个干净的走廊朝下走。他们在一扇普通的白色门前停了下来,门中间一块木牌上刻着“艾伦·格兰特中尉”的字样。中士敲了两下,把门推开。“他们来了。” “谢谢。”中士迈步退出,艾伦示意他们进去坐下。凯茜看了看房间周围。中尉办公室很拥挤,但是看起来并不凌乱。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合盒式录音机,几本执法手册,一大堆官方文件,一份报纸,一本《西南艺术》杂志和一只脏的咖啡杯,所有这些都在那里争位置。门的右侧墙上是装得满满的书橱,左边墙上是一些装在框里的画,是佩纳、r。c。戈尔曼、丹·纳明加和其他美国画家的作品。中尉后面是一个大窗户,可以眺望街道和公园。 “请坐,”艾伦说,指了指他桌子前面的扶手椅,“我们将进行得很快。” 凯茜看看吉米,然后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吉米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艾伦从他桌子上文件堆里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瞥了一眼目录。“这是达斯梯的验尸报告,”他说,“我是在大约一小时以前刚拿到。”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文件夹扔回到桌子上,皱起了眉头,“我想你的父亲也应该跟你们一起来。”他对吉米说。 第36页 吉米摇摇头,求助似的朝凯茜那边看。“他不能来。”她解释道,然而,即使她说了这些话,发觉她自己也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不想来,为什么他坚持留在家里。 艾伦没有吭气,用手摸了一下头髮。看来他在沉思。 可疑? “好吧,”他往前靠了靠,“首先,你们是否知道谁有可能干这件事吗?” 凯茜摇摇头,但是她感到自己的脸正在红起来,能感觉到她的脸颊由于热而通红,能感觉到她头髮下的前额开始出汗。她觉得内疚,尽管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感觉到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尽管她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事。“我想不出是谁。”她高声说。 “我不这样认为。我只是想问—” “我知道!”吉米脱口而出。 艾伦由于惊奇突然抬起了眉毛:“谁?”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 中尉皱起了眉:“谁是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 “他们在我那个学校上学。他们是五年级学生。几乎一个月来,他们都在跟踪我,但我总是躲着他们。他们也许会找到我住的地方,并—” 艾伦摇摇头,亲切地笑了笑:“吉米,这不是五年级学生干的事。” “萨姆森可能会让他的哥哥干。他的哥哥,他看了看凯茜,他的脸红了起来,“他的哥哥和同伙杀死了一个小孩。” “杀死了一个小孩?”艾伦的声调很严肃,他的眼睛盯着吉米的眼睛,“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是不久以前的事。据说他现在就为此被监禁起来。但是这是在离我家较远的地方。”他看看凯茜,然后很快就看着远方,把身子靠向艾伦,“这是在厕所里。他们割掉了男孩的…”他因为害羞而红了脸,“…你知道。” 艾伦沉着脸。“我将调查这件事。我掌权以来这个区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在这里已经八年,我不会忽视任何事情。我看我能发现什么,我将审问这个……萨姆森?”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我不知道萨姆森哥哥的名字。” 当艾伦记下名字的时候,愁容掠过吉米的脸。艾伦看见了男孩的表情。“别担心,”他说,“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你说的。”他向吉米笑了笑。但是,当他注意到男孩脸上的伤痕时,微笑就转成了蹙额。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吉米的脸颊转向亮处。“这也是他们干的吗?” 吉米摇摇头。 “他跟街坊里另一个孩子打架。”凯茜说。 “他是一个智障孩子,他毫无理由地打伤了我。” 艾伦把笔扔到桌上:“这一周对你很不利,是吗?” “我想是的。” 艾伦瞥了一下手錶。“对不起,”他说,“我的意思不是赶你们走,但是已经晚了,几分钟后我还有会。达斯梯被杀是现在大型调查的一部分。我为让你们来这里表示歉意。我应该把它安排在另外时间,但现在一会儿就要开会,我没有时间再留你们。要说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倒不如说有手续要办,不过,我将给你们打电话,安排一次约会。这一次,我将在你们方便的时候,到你们那里去。”他拿起一张纸,把名字记下。“我将对这两个人进行调查,但是,我跟你们说真的,我的确认为,达斯梯不是这些孩子杀死的。狗是由一个对犬生物学很了解的人採用非常高级的方式杀死的。” 凯茜紧张地把她的双手抱在大腿上:“你们究竟有任何线索没有?” “如果我说我们有,这是骗人。”他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有点勉强,“那样说大概也不对。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要吓唬你们。我们正在集中精力破这个案子,我们最终会抓住兇手。他会疏忽,会犯错误,我们就会在这个时候等着他。但目前我们仍然处于调查的起步阶段。不过,我们把人力集中在你们那个区域,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他企图在那里附近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我们就会抓住他。”他又一次瞥了一下手錶。“对不起。我确实该走了。但在我离开前我必须问一声,除了昨天告诉过我们的情况外,你们有没有回忆起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行。” 整个上午凯茜都在运转她的大脑,试图向警察局提供一些口头报告中没有说清楚的小细节,或者她注意到了但简单地堵塞在她头脑里的情况,但是什么也没有。她没有看见强制进人的徵兆,根本没有逃离的怀疑,什么也没有。 只有达斯梯。 长耳大野兔。 她摇摇头:“没有。” 吉米摇摇头。 “我想也是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非常感谢你们能来。我将调查霍尔巴克和萨姆森。”艾伦站起来说:“我送你们出去。” 他们沿大厅走去,艾伦打开了通向门厅的门。“我们有你们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 凯茜点点头。 “好,如果我们发现什么情况,我会让你们知道的。几天后我将和你们进行查对,问你们一些问题。”他拍拍吉米的肩膀,“别再打架。让你的父亲给我打电话。我也想和他谈谈,好吗?” 第37页 “行。” “我会与你们联繫的。”艾伦挥手告别,在其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凯茜往下看了看他。“你想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买—什么东西吗?”她问,“或者,你想回家吗?” “达斯梯怎么办?”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把它弄回来?”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将与他们去谈。”她用手臂搂在他肩上,“现在你想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我不在乎。” “你要买—吗?或者在麦当劳停一下?” “行吧。”他的声调里没有热情。 “好,让我们去弄点东西吃。”她领路走回汽车。 第七章验尸 一像许多儿童电视节目的前主持人一样,托依梅克尔·托米用领带当做绞索悬挂在他车库的椽子上,结束了他走钢索的表演生涯。他自杀的原因—如果有的话—再也不会弄清楚,但是,丽娜·拉尔斯顿不让她对丈夫的记忆消逝。由于真正地奉献了勤奋和专心致志的精神,她开了托依梅克尔·托米玩具店,虽然只投入了少量资金,但是凭着着迷的、几乎狂热的成功愿望,她把它变成了斯科特戴尔最时髦的玩具店。 反过来说,她投身于商业圈的这几年使她能够玩世不恭地看待她丈夫的遗产和遗赠,虽然那只是她手工制作的娃娃,但是她丈夫在电视节目中所播出的用特大织物字母进行的描绘,就让许多人都涌向她的商店。 丽娜驾车沿卡梅尔巴克大街朝落日方向开去,现在在沙漠的地平线边缘,是一个巨大的橘黄色半球。正像她每天所做的那样,她赞美地从挡风玻璃往外看,瞥了一下卡梅尔巴克山上的大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她希望自己也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她的目光被一座咖啡色的砖结构房子所吸引,看起来就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这一梦想也并不是她一时想起来的不现实的事情。她已经积聚了十多年的利润,把钱放在t证券、cd和其他安全的投资项目上,而她仍然住在过去与玩具制造商托米合住的在菲尼克斯北部的小房子里。如果销售额继续像以前那样—她没有理由认为它们不会这样—她估计明年她就能积聚起足够的钱,去支付她梦想中房子的大笔定金。 丽娜在卡梅尔巴克大街和中央大道把车停住,因为红灯亮了。收音机的声音太大,她就把音量调得低一些。她发现自己正在从司机和乘客的窗户朝外看。虽然这肯定不是市里较好的路段之一,但是以前她从来没有为在这里停车感到紧张。她甚至还在这附近墙上有洞的墨西哥小餐馆里吃过几次饭。然而,由于最近几周里都在谈论有关杀人案的新闻,她也就变得更加小心,更加像患妄想狂的人。一个有鬍鬚的人在她面前穿过人行横道,她很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车门是否都锁好了。 交通信号灯一转绿,她立即把车开走。 当她在十分钟后把车停在车道上时,西边夭空上只有一丝模煳的白光。丽娜关掉发动机的点火装置,从后座抓起不成套的娃娃袋,下了车。院子里黑乎乎的,她轻轻地为自己祈祷。一个月前她刚刚换过门廊的灯,可那该死的东西又烧坏了。不知道这几天该怎么办? 她从手提包里摸出钥匙圈,用手摸的办法仔细寻找钥匙,直到把房子大门钥匙找到为止。她打开了前门,进到里面,先打开了起居室的灯,立即在其身后关上门锁好。她讨厌地嘆了口气,把娃娃袋扔到长沙发上,仍然站在那里,把鞋子脱掉,让它们落到咖啡桌旁边的小地毯上。这是很长—太长—的一天,在做别的事情之前,她想先洗一个热水澡,泡一会儿,休息一下。 她穿过房子,把她走过的地方的灯都打开:起居室,卧室,门廊。 浴室的灯没有亮。 她把开关接通又断开。没有亮。“该死!”她咕哝着说。她步入黑暗的浴室,踮起脚趾去摸轻型的浴室附属装置。 沿大厅往下的缝纫机室里传来很低的暗笑声。 她很快把脚放平,倾听着,房子里一片沉寂。 不,并非一片沉寂。 她想,她听到的拖着脚走的脚步声是在缝纫机室里。 别惊慌,丽娜告诉自己,保持冷静。 房子里其他地方的灯都灭了。 现在她确切地听到了它—不大的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软底鞋在地面上移动的声音。她想仍然不说话,然而,虽然她没有尖叫,但是,闯入者必然会知道她在这儿—在寂静的空气中,她那由于惊恐所造成的参差不齐的唿吸声,听起来就像放大了的达尔思·瓦德尔的刺耳声。 声音越来越近。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她是否应该偷偷熘走或跑出去寻找这个声音? 她很快想了一想。如果她慢慢地从浴室里爬出去,他会知道她曾经在哪里,他可以立即抓住她。另一方面,如果他不知道她所在的地方,而她勐地冲出去,她就会提醒他她的存在,他就会去追她。 这是她必须在一剎那之间做出的决定并要把它付诸实施。生意场上的十年至少已经让她学会果断。她慢慢地尽可能轻地从浴室里走开,沿着大厅离开缝纫机室。她的唿吸声音仍然很大,但是并没有大得使她害怕。她沿着门廊的墙爬,希望在地上没有什么需要她跳过去的东西。 第38页 现在她已经到了进起居室的那个角落。带蓝色的街灯灯光和穿过窗户从隔壁房子折射过来的黄色门廊灯光虽然没有混为一体,但是所组成的混合光还是部分地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接着,爬过了那个角落,在地面上爬行,就像一只大猫在偷偷地前进。只有她可以看见一个人的头、手和脚。在折射光里有一把钢刀在闪烁。 丽娜尖叫着,沿着她来的路往回跑。这不是本能的尖叫,不是她所想的那种“给警察局打电话求救”的尖叫,但是声音很大,很尖,它那不受约束的方式使其成为恐怖的尖叫,比任何言辞都强烈地把她的信息传出去。 她不加考虑地沿大厅跑进一个房间,而且在其身后关上了门并锁好。只是在几秒钟前她才明白,应该跑到缝纫机室。 传来第一次声音的地方。 也许他们不只一个人。 如果她在这里与他相遇被抓住,怎么办? 哎呀,我的上帝,她想,使劲抓住门的捏手。她以非常迅速而又出奇协调的动作开了锁把门拉开,回到了大厅。 在她没有把腿踢出去之前,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腿,她的裙子被撕掉。她向前跌倒在地上,她的下巴重重地碰在木头上。一只满是泥巴的手蒙住了她的嘴巴。 在刀子使她永远沉默下来之前她所听到的声音,即使从遥远的地方听起来也不像是人的声音。 二 她在劳特的房子里。卡特莉娜·韦斯特那些没有打开的箱子零散地堆在地上。墙上撤满了大块大块的红血点。站在她前面的是戴维,挨着戴维的是达斯梯,它的皮被翻了出来,露着牙齿,处于令人注目的姿势。死狗的喉咙里有低低的嗥叫声。戴维向前走了一步,她看见他的拉链没有拉上,他的…东西……挂在外边。那玩意儿呈白色,长长的,滑腻腻的;当他走近她时,他就开始抚摩它。而它就长起来,变得更硬更粗。“你要它的,”戴维说,“你知道你要它的。” 凯茜醒过来,准备尖叫,但是,声音好像堵塞在喉咙里,因为在她的周围,实际上已经勾画出黑暗的轮廓。她床上的被单已被踢掉,她脸下面的枕头已经被害怕的汗水所浸透。她坐起来,心脏仍然在胸口怦怦地跳。她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钟,十二点。 她才睡着了两个小时。 还得过六个小时。 凯茜坐起来,把她的腿从床垫上滑下,深深地唿吸了一下,努力放慢她血液的循环速度。她伸出手去,把毛毯从地上拉起来,把它塞在腰以下及大腿前面并紧紧地抓住它。从她开始偶然做噩梦以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在这些噩梦里,戴维总是扮演一个角色,最近以来,她老是梦见他。 比梦本身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简直都是醒着,在漫长的夜晚辗转翻身,只能短睡片刻,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厌烦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注视着书架的轮廓,相比于黑暗它显得比较亮,倾听着外面世界的寂静。所有的电视已经关掉,房子里惟一的声音就是厨房里电冰箱发出的嗡嗡声。她父亲的房间里没有声音。他已经入睡。如果他醒着,她就会听到其拐杖不停的轻敲声,因为他会在其床前来回走。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习惯于让他由于失眠而感到舒适;他习惯于把她的伙伴留到她进入梦乡以后。那时候他们关系很亲近。即使在车祸以后,他们关系也挺亲近。但是,他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是在他那方面,那是主要的方面。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也不是主要那件事所触发的变化,而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是他人性的腐蚀。 她经常想,原因是比利搬走。 现在她父亲也不再装作对她关心的样子。当她告诉他关于吉米和达斯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和关于警察的事时,他只是说:“这就是我没有晚饭吃的原因啦?” 她对他的这种评论非常生气,因而几乎想立即就驾车出去几小时,直到他或者饿得受不了自己弄点吃,或者气得突然乱发脾气。她想对他的自私残忍进行惩罚,其方式与他为了一点小事惩罚她的方式一样。 然而,她是一个尽职的女儿,她走到厨房去给他做汉堡包。 今天他们谁也不理谁了,有意躲开对方。 他在俱乐部与他的朋友们一起吃了晚饭。 凯茜用手弄了一下睡觉搞乱的头髮,伸手把床头柜上的小灯打开,灯光的光环使房间的四角变得更暗,她又想起了达斯梯。 长耳大野兔。 现在为什么她又想起了这件事?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把它驱出脑海,但是,它仍然没有离去。 长耳大野兔。 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长耳大野兔。没有向父母讲过,没有向朋友们讲过,甚至也没有向比利讲过。过了一会儿,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实际发生过,似乎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但是,她没有梦见过它。这曾经发生过。 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在与帕姆说了再见后独自走着,在街道的终点处,她走过站在空地上的戴维。从人行道上,她看见他站在空地的中间,他头顶上可看见麦穗那样的干枯野草,她想从他身边走过继续回家,但是,他也看见了她并把她叫过来。 第39页 “凯—茜!”他那唱歌般的声音。 她继续走着,加快了她的脚步。 “凯茜!”他严厉的声音。 她停住了脚步。 “凯茜!” 这违反她的意愿,不想服从他,但又不敢不服从,她穿过野草堆成的墙,向戴维站着的那块空地中央走去。 裸体的他和用刀割开了的长耳大野兔。 她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块小空地的边缘,惊吓和慌乱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兔子死了,已经被剥了皮,毛还仍然沾在其身上,放在红棕色灌木丛里低矮的树桩上。戴维站在它前面,手里拿着刀。他的裤子、衬衣和内衣被整齐地叠好放在鞋子旁边,袜子脱在空地一旁;他赤裸的身体溅满了血,看起来就像他给自己剥去了皮。 他又勃起了。 她想跑掉,但是戴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强制她留下来。她能感觉到他手指上血液滑粘的热度。他咧若嘴,意识到她那种极度的厌恶并为此而高兴:“如果你敢告诉妈妈或爸爸,我就杀了你。”在他微笑的背后是冷酷。 她的鼻孔里充满了动物血液和粪便的讨厌气味,她感到头昏目眩,她好像几乎就要死去,但是,令人惊嘆的是,由于某种原因她并没有死去。 戴维大笑。他放开她的胳膊,用有血的手触摸阴茎并开始擦摩它。 凯茜离开。 她沿街一路急跑,在到家前一直没有停过。戴维晚了半小时到家,装作好像什么错事也没有做,他的皮肤和衣服一点痕迹也没有,向他母亲解释说,他回来得晚是因为回家路上在图书馆逗留了一会儿。 那以后过了两年,事故后一年,他就跑走了。 凯茜坐在床上,感觉到自己很想知道戴维现在在哪里和在干什么。虽然她不信预兆,也不信精神感应,但最近她老梦见他,在她脑海那阴暗而又荒谬的一面,总是感到他也许会回来。 窗户上有轻轻的敲击声。 凯茜惊跳起来,她的心脏跳到了喉咙口。未经考虑,她就抓住了窗帘的一角,把它拉开。 外面站着兰迪·韦斯特,朝里看着她;他的脸在她房间的反射光里像鬼一样,黑暗包围着他。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唾液滴成一条线流到他的下巴,他继续用一把方形的指状物在窗户上轻拍。 尽管她已经走得很近,但是没有尖叫。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用食指指着他。“回家去!”她坚定地说,“兰迪,回家去!” 他凝视着她,咧嘴笑着,继续轻拍玻璃。 “离开这里!”她把窗帘的两半拉在一起,从它们之间的小缝里,她看见他那庞大的身影继续站在那里轻拍窗户。她塞住耳朵,再次让他离开。她等待着,塞住耳朵,盯着窗帘。几分钟后,她看见他最终从窗户离开,穿过后院。 天哪! 她坐在床边上,哆嗦着,感到比刚才更加害怕,更加不安。这个孩子的一些事情使她感到惊恐。他有点奇怪,有点荒谬,有点不正常,同时,还有比他明显的残废更加难以捉摸、更加深刻的东西。 为什么他在晚上的这个时候出来?她感到奇怪。还有,他是怎样进入后院的? 明天她要到对面他家里去,与他的母亲谈一谈。人们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第二天早展,她把兰迪对吉米所干的事告诉了吉米的父亲,并建议他就这件事与韦斯特夫人谈一谈。他说他会这么做,但是,凯茜感到,他只会就事论事地去谈论这件事,让她把他单独监禁起来。她知道,如果她想办成什么事,如果她想知道结果,她必须自己到那里去与卡特莉娜本人谈。这个女人会对儿子加紧控制,她几乎会盲目地坚持要他呆在家里。凯茜感到她可以确信,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将近半夜的时候漫游,偷偷熘到人家的后院并敲击他们的窗户。一旦她发现,她就会立即制止。 时间晚了,或者太早,凯茜去厨房弄杯水喝。她回来的时候,锁上了门,拉直毛毯,上了床。她很快地瞥了一眼窗外,到处都看不到这个智障孩子,感到很放心。她闭上眼睛,但是很难让自己装作睡着的样子,很快她的眼睛又张得大大的,头脑十分清醒。 她仰躺着,眼睛朝上望着天花板,能够在她头顶上白色毛粉饰里辨认出一轮一轮的图案。她发现,由于某种原因,自己正在想着格兰特中尉。他对吉米所表现出来的关心,他对待孩子的方式,都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许多成人,特别是那些身居要位的大人,与孩子们谈话时,都是居高临下,摆出屈尊俯就的样子;但是,他对吉米的理解力和恰如其分的举止从一开始就表现了认可,凯茜喜欢这一点。 他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 有吸引力?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想过任何人,特别是一个人躺在黑暗中这样想,她感到难为情。她想,这样做很愚蠢。她已经太大了,不再是那些女学生的年龄,可是,有时候她喜欢这种感情,欣赏那种轻松的、朴素的幻想;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如果他们在其他情况下见面,在大学的教室里谈话,他们是否会相处得很好。 凯茜在笑自己。她从来就不会对男人—无论是她所认识的还是一些着名人物—真正产生幻想。她知道,许多女人空想体育明星或电影明星,或者想像她们自己与认识的男人和被她们所吸引的男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但是,她认为那都是无用的,纯属浪费时间。这种想法似乎都是那么傻,那么轻浮。当然,如果她看了一部电影或者看了一本书,有时会短暂地想起。假如她遇见了这样或那样的一个人,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在她看来,这种浪漫蒂克的空想从来不会是一种有效的精神娱乐形式。她也没有遇见许多真正对她感兴趣的男人。即使在学校里,虽然她周围也有一些不错的男性,但是她并没有找到一个她愿意与其建立亲密关系的男人。当然,许多事情也是由她自己造成的。从感情上来说,她总是感觉到她与周围的男人有距离,对任何一种浪漫蒂克的情况不感兴趣,尽管在理智上她明白,如果给她机会,大概也有过几十个她会喜欢或能喜欢的男人。她了解自己,尽管不能说很了解。她学过很多心理课程和读过相当多的这方面书籍去了解自己的行为形式。她知道她是哪一类的人,她知道她的确没有信心,她不会直接说出来去建立那种亲密关系。 第40页 并不是从来就没有提出过这类事。 那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虽然她曾经出去过几次,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机会去与人家形成这种亲密关系。有时候她也想过,这是为什么,但是,她是以不关心的方式,几乎是以第三方的方式去想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使她烦恼的问题,并不是她热情地去关注的事情。如果她不满意自己的生活—她不会不满意,实际上她也不会有比这更高的要求。 那么,为什么她想起了这名警察? 她蜷起身,闭上眼睛,努力使其脑海成为一片空白。她必须让自己停止想这些事情,否则她就再也睡不着。她整夜都甦醒着躺在那里,就像她做了噩梦一样。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唿吸上,强制性地让它进人均匀的睡眠节律,希望这样能麻痹其身体而进入嗑睡状态。她什么也没有想,想着夜晚的黑暗。 入睡前她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形象是兰迪·韦斯特那张扭曲的脸,咧嘴笑着,透过窗户看着她。 三任意性。那是关于这些杀人案中最使他烦恼的事情之一。一片混乱。情爱犯罪,刑事枪杀,劫财谋杀,甚至团伙杀人—所有这些都有其发生的原因。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是可以解释的。但是,任意的杀人案,虽然表面上是任意选择杀人的方式,而实质上是不可能受到约束的。既然这些杀人案实施得那么完美,任何一个这样案件的解释只能是纯粹由于运气或机会。在他们找到犯罪案件的一个证人或者杀人犯的过失之前,对各种意图和不同目的的调查都会石沉大海。 艾伦朝下看了看摊在他桌子上关于米罗的书。那是一本他所喜欢的有关艺术的书。即使在看来最为混沌的画作里,最为任意的艺术作品里,总也有其一个意图,一个序列,一个方法。在任意性的背后有它的原因,有关于这种混乱的逻辑。这是一种有组织的混乱。 只要生活摹仿艺术。 验尸官在怀特黑德尸体上发现了其他的针孔,这些孔正好与针刺图里的致死穴位相对应,并且几乎与所有重要神经位置相重叠。警察的死亡不是一次很快的死亡。这些针的精确定位花了很多时间。还需要许多知识,甚至按图工作,验尸官花了两天的时间才为怀特黑德皮肤上的一千一百三十二个小孔提供了证明。 艾伦合上了书,背靠在软沙发上,闭上了眼睛。这里也许还有一种方法来解释疯狂性,但那还是疯狂性,他不理解这一点。 他们曾经假设,怀特黑德的被杀只是一种警告。为什么还杀了一个警察?还有,为什么要像发出滴答声音那样的脚趾游戏那样,费劲地使用几百根针来排列过分简单的和毫无意义的模式呢?怀特黑德死得极其平常,採取的方式几乎无须事先准备,愚蠢地把针刺进他的身体里,这只能是一种藐视的表示。用杀人犯的语言来说,那只是掴了一个耳光,是优胜者的一种嘲弄。我可以对他这样,他们说,我对你也能很容易地做到这一点。 戈尔德斯特因儿子的狗的兇杀案也用同样的方式表示—是一种嘲弄,是一种示威,只要兇手高兴,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出来,并且这不是一件警察能很快查处的简单案件。在动物身上实施这样复杂的谋杀方案是一种高级的尝试。 今天上午,艾伦出席了三个会议:一次是与平科恩的会;一次是与他下属的会;一次是与格伦戴尔、梅沙、特姆佩和斯科特戴尔警察署的代表开会。很多事情反覆地进行了推敲,然后推倒了又重新讨论,最后结果令人讨厌;然而,关于嫌疑犯,还像一个星期以前一样,毫无进展。由于对犯罪的习惯性害怕,他们一直根据杀人案都是某一个人所为的假设进行工作。那已经够令人害怕的了,但是,艾伦设想得更多,杀人案是一帮人或有组织的团伙所为。对于一个个人来说,要把四起野蛮的杀人案用不同的方式实施得如此完美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考虑问题的方式是,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个实施实际的杀人,一个人精通后勤,放风并把各方面的事都联繫好。 那的确是令人害怕。 更为可怕的是杀人兇手可能是一个警察,这是平科恩不成熟的理论,但也有某种根据。 或者几个警察。 艾伦睁开眼睛,看了看电视机旁边录像机上的数字钟。再过五分钟就是午夜。几个小时以前,他应该入睡的。上午一大早他有一个会,所以他需要尽量把眼睛闭上。他平均一晚上只睡三个小时。今天他回家较早,刚过六点,计划八点左右去买点东西,抓紧时间进行最需要的休息,但是他的脑袋一直都清醒着,思考了每一个琐碎的细节,审查了每一种可能性,重新体验了每一次错误。刚过八点他就上了床,躺在那里就像钟錶一样,辗转反侧。当他坐起来看钟表时,他看见只有八点四十五分。这样,他就穿了一件睡衣,走到起居室。如果他不去睡觉,至少他可以有效地使用时间。 现在睡觉已经太晚了。即使他能在下一个小时里打睦睡,他仍然必须在五点钟起床。这意味着最多四五个小时。他微笑了。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会得单相思,结果就是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喝果汁,注入维他命。 那么,是谁让他单相思?多长时间他没有亲吻过任何人?六个月? 第41页 他荒谬地想到,干警察这一行不是偷快的差事。 他感到高兴的是,除了狗的事件之外,自从怀特黑德被杀以来,再也没有发生杀人案。即使兇手没有停手,至少他作案也渐渐减少了。可能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就能够在其再次作案前抓住他。 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因为这时他感到一阵寒意流经全身。他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胳膊,看见已经起了一大块鸡皮疙瘩。他脖子后面的头髮刺痛了他。 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枯燥的一周轮值该结束啦,觉得是否还会有人被谋杀。 它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与他以前所经歷过的不一样;如果他最近不是这样紧张和有压力,他也许会把它看做是一种真实的心理经歷。事实上,他仍然在那里,凝视着电话,等着它响起来。 他必须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五分钟,知道电话会响,知道等他接电话时,他会听到他最不想听的声音——平科恩刺激的声调,告诉他要把屁股动起来,又有了一件案子。 然而,电话铃没有响,他喝了一些不新鲜的橘子汁,回到卧室里,准备再一次睡觉。他想,直觉上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没有什么不能用休息和放松来治癒的问题。不过,不管他多努力要去摆脱它,畏惧的感觉总是伴随着他,它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酒精雾一样,给他所有的想法都涂上了颜色,直到他最后睡着为止。 六点钟,他被电话吵醒。 女人的尸体,只穿着黄色的内衣,躺在她打开的缝纫机旁边。艾伦弯身下去,更近地看了看尸体,然后转过身去,把喉咙里的胆汁咽下去。 威廉斯点点头说:“这像是该死的纳粹在做试验。” “这必须要花一些时间。”艾伦说着,朝下瞥了一眼他的脚,“看这地面,一滴血都没有。” 威廉斯点点头。 “昨天晚上他在这里呆了三四个小时。我以为房子里上下都是灰尘。除非他戴着手套。他在这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至少总会留下一点痕迹吧。找一找看有没有除了老女人衣服以外的纤维材料,有没有他鞋子上留下的脏东西。找一找有没有不应该是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又一次看了看装满了血的泥工罐子,“我要这个东西。” “是,先生。” “还要派人对邻居进行调查。这是一个较老的住宅区;这些居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老人们注意到是否有新人或不认识的人来这里转过。我要求对二十四小时以来这里发生的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做出说明。” “明白了。” 艾伦望了望缝纫房窗户外面的后院。朝霞已从地平面升起、把橘黄髮白的光射到果树和玫瑰花坛上。穿制服的警官们把探头刺进花坛,用金属探测器检查草地,正在寻找他知道找不到的武器。在他后面的厨房里,李正在与死者的妹妹马丽·休格斯和发现尸体的那个人谈话。 “这不是在同一个地区,”威廉斯平静地说,“你认为这是盲目的摹仿或者—” “这根本不是盲目的摹仿,”艾伦无情地说,“如果我们当地的外科医生在兼做精神病患者。没有这样详细的摹仿,达不到这样的精确度。” “那么,他採取了行动。” 艾伦沮丧地点点头:“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最好的固定搭档。我要说,我们陷在了小河叉里,可是又没有一把桨,但是我们在一周之前已经过了这个河叉,而我们又没有船。”他穿过房子走到厨房,他在那里前窗旁边站了一会儿,听着李在劝那个妹妹平静下来,等待验尸官的到来。 起居室的电话响了,艾伦能从杜勃里宁声调里知道,那是平科恩打来的电话。他知道应该进去与局长谈一谈,但是他确实没有感觉到耳朵就是在这个时候要被咬掉。外面,一辆棕黄色的轿车停在路缘石那里,验尸官走下汽车,提着装有设备的公文箱。艾伦从窗户转向一边,命令两个刚刚到达厨房的警察,要他们开始打扫门窗上的灰尘,到门外去会见验尸官。他领着这位老者绕到背后后门和缝纫室。 “天哪!”验尸官走过门时,吸了一口气。 艾伦指了指缝纫机上面的隔板。“八个罐子,都装满了血。”他说,“我们设想,其他地方都用拖把拖洗干净了。我们正在寻找抹布或毛巾,能给我们一点线索的东西。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很想知道血是怎样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是否能在截肢前或截肢后进行。” 照相师已经照了相,艾伦让验尸官向前走去检验尸体。当验尸官弯下身去仔细地用探针探查、触碰和察看老女人的肌肉时,艾伦一直在看着。验尸官从他箱子里取出小剪刀,剪开了紧身内裤,把薄薄的衣料卷在一旁。他用小手电筒指了指女人的大腿之间。“她的下身也被缝合了,”他说,他把手电筒往下移,“她的直肠也被缝合在一起了。” 艾伦做了一个鬼脸:“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吗?” 验尸官往上看了看。“在没有全面检查之前,没有了。有一种感觉,她的一些器官似乎被重新安放过了—她胸骨下面的区域不自然地肿胀起来了—但是在我完成验尸之前,我不能确切地知道。有许多切开的地方,在她下巴下面,到她阴道两侧,在她腋窝下,我现在猜想,血就是从这些地方流出来的。” 第42页 “你估计这样一个手术要花多少时间?” “验尸?” “不,杀人。” 验尸宫耸了耸肩:“起码三至五个小时,还不包括清洗。”“你认为她已经死了多久?” “尸体还有点温,甚至血液也没有完全凝固。我想还不到两小时。” “威廉斯!”艾伦喊道。 另外一名警官抬头往上看,他正在一堆洗衣物品里寻找血浸过的毛巾或洁净用品。 “我现在就要加强巡逻。我要巡逻车在半径五英里以内,对每条街道和胡同都进行巡逻,特别是平常行人稀少的路线。”艾伦说得很快,“如果他还在行进中,我们仍然能够抓住他。” “戈恰。”威廉斯急匆匆地从后门跑出去,向外面前边的那个人喊道。 “你真的认为可以抓到他?”验尸官问。 艾伦摇摇头。“不是,但是我必须做点事。”他的眼光又一次投向隔板上装血的罐子,“这类事必须停止。”他朝下看了看尸体,看了看从缝纫机上引向死者手上的细线。他觉得无能为力,但是,他还感到生气;当了八年替察以后,他知道怎样利用气愤来为他工作。“叫上你们的人,”他告诉验尸官,而他的声调平稳冷漠,“把尸体抬到陈尸室。” 第八章菲尼克斯恶魔 一 这是一件公认的可怕事情,但是,在汤姆·豪福顿为《亚利桑那共和国报》工作的两年期间,发生了多起杀人案,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由于其他人的死亡换来了他事业上的成功,他感到有点内疚,他的良知使他不能在晚上入眠。他不应对任何一起杀人案负责。不管有他还是没有他,莫里森、韦尔默尔、怀特黑德以及拉尔斯通都会死去。他只是在事情发生后写了有关报导罢了。 是的,他是从中获了益。 那是新闻界的业务。 豪福顿从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菲尼克斯,身后带了一份有影响的出版物清单。作为洛杉矶加州大学报纸的编辑,他为加利福尼亚杂志和几家地方报纸当自由作家,并且有相当多的报导被美联社採用。他曾在洛杉矶时代周刊完成了实习期,并且非常荣幸地捞到抢先发表警察新闻的机会。由于一系列关于惊人的杀人案那引人入胜的故事,豪福顿受到了很大的注意,并且等他毕业时极有可能在《时代》周刊谋求到一个职位。但是报社有不僱佣新手的政策—他们要经过更多锻鍊的记者。 因此他就在菲尼克斯找到了这项工作,他在那里期望发表引人注目的报导,重提某些证书的事情。 然而,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实际上,这也不是共和国报的过错。他的同事们和编辑们是忠实的合作者,大家待他挺好。他要求警察新闻,结果也就得到了它;但是他还要求包括太阳城或休闲世界。在凤凰城也有犯罪,但这些案件实在一般化,一律都是单调无味的—牛仔酒吧里的殴斗、随意抢劫、交通事故、打猎灾祸。津津有味的大字标题—逮捕罪犯的故事?什么也没有,虚无的东西,尖啸声。豪福顿在前版有他的位置,但是,在亚利桑那州,那里的新闻不只是晚几天,而是晚几个月,因此说得不多。他肯定没有过他想要的或值得受赏的那类故事。 直到现在。 豪福顿再一次阅读了在他面前阅读仪上显示的这篇文章—一篇关于个人能够採取的简单预防措施,保护自己不成为谋杀案牺牲品的文章。根本不能说就有了保证,但是人们可以做一些简单而又明显的事情,以避免自己进人一种恐惧的状态。它是一篇挺好的文章,如果他这样对自己说的话。他卷到文章的结尾处。对另一个充满生气的灵魂来说,他从来也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是杀人兇手就是上帝给他送来的实际东西。他计划紧紧抓住这一故事并从中受益,要把它的所有价值全都榨取出来。他已经写出了杀人案每个受害者以及他们家庭的大致情况,就杀人犯的大概思想形式问题採访了心理学家,并根据警察局每天发布的非正式消息的更正情况写出了好几篇文章。 当豪福顿可能有机会的时候,他还是受僱于新闻圈的文人,只对进一步发展自己的职业感兴趣,也的确为开始出现惊慌而感到担优。他要让峡谷的人们认识到他们周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在他们中间引起不必要的惊吓。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使他们受惊也许是件好事。天知道,他自己也受了惊。虽然没有让他去看尸体,但是,他从那些有消息的人那里收到和记录了详细的说明。还有,他还看到了苏珊·韦尔默尔的照片。女人的身体一半朝后地折起来,她皮肤下的骨头不知怎么地被摆布过了,因此它们都可怕地从关节上脱了出来,并且错了位,在肌肤下面,成不固定的角度,向上和向外压住。她那被扭坏的嵴柱就像是患精神病的按摩师使用了无限力量而造成的杰作。照片甚至使他窒息,觉得胃里不舒服,而且,他也不能更长时间地看照片。 豪福顿想,干这件事的不是人。他是一个怪物,一个恶魔。 一个恶魔。 豪福顿立即把它卷回到他的提示那里。他删除了“目前兇手仍然在峡谷范围内逍遥法外”,而用“被称之为‘菲尼克斯恶魔’的兇手”替代之。他瞥了一眼他写的东西,并把它高声地念出来。 第43页 “菲尼克斯恶魔。” 这个名字作为结论定得很好,音韵也漂亮,它是吸引人的。他想着又把提示读了一遍。他知道,创造他自己的词语并用其自己的方式把它归于某人是有危险的,但是,把这个名字提供给某个当局机关,看来也不会耸人听闻。菲尼克斯恶魔。它是一个精巧的名字,并且容易理解。如果正义的人们读了它—他知道他们会读—以后,就不会一两天内在电视上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到惊奇,为竞争对手报界所复制。 他必须承认、它有点俗气,但是效果挺好。杀人案这样非正式的处理,甚至在正统的报刊里,这样的处理方式也是前所未有的。它们不是严格地属于全国调查者及其同类杂志的范围。像“黄道杀手”这类名字是基于案件的事实;但是另外一些名字,诸如“夜间潜步追踪者”等,都是取于电视剧,没有什么依据,它们都是由有胆量的记者想出来的。 像他一样。 在保存故事和关掉阅读仪之前,豪福顿很快给稿子编辑写了一张条子,建议他在标题中採用“菲尼克斯恶魔”。在离开报馆办公室之前,他把写好的东西放在编辑的桌子上。 在外面,夜晚还仍然很热,白天的热量迟迟不去,尽管其能源早已移到了地平线以下。也许是他井蛙之见,或者是他一直在阅读对一些事情的解释材料,但是在他看来,街上的人要比往常少。不用加以想像,菲尼克斯就可以认为是一个“夜”城,然而,在市中心的行人和汽车会多一些。 也许人们已经变得非常惊慌。也许,他採用“恶魔”这个可怕的术语来表达这种恐惧的感觉,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嗨!” 豪福顿被他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了弗恩·罗杰斯,那是他在新闻界的一位记者同仁,他沿着人行道走过来,举起手臂表示问候。 “好傢伙!”他说,这时罗杰斯赶上了他。“你把我吓得要死。” “是那些你们报导的杀人案。写那种故事就把你绑得紧紧的,”罗杰斯摇摇头,“它足以把任何人都吓死。” “是。”豪福顿承认道。 他想他要保留这个名字。 菲尼克斯恶魔。 它听起来很好。 这个名字合适。 二 艾伦站了起来,收好笔记本,关掉录音机,并握住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的手,向回答他问题的人表示感谢。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尽管他并没有感觉到他像是在微笑。第一个晚上,他对戈尔德斯特因没有什么评价—确实,事情是这样的乱闹闹,以至于第二天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只有一件特定的事,那就是他喝得太多了这一事实—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评价。 然而,那个评价并不好。 戈尔德斯特因同意让艾伦到他的办公室去,并且可以提问题,他必须诚实地、毫不推诿地和令人满意地回答那些问题。但是有某种商人气息的东西,因此艾伦发觉,说是可疑吧不确切,但是…不真实。怀疑。他一直在微笑,在考虑,在适当的时候,他还表示出关心和义愤。但是,在他的感情里,听起来有些虚假的东西,看来像演戏一样。 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当凯茜和吉米在他的办公室里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点。在他看来,当关系到家里宠物被杀时,一个男人居然没有陪儿子去警察局,这是很不寻常的;当凯茜为戈尔德斯特因没有在那里表示歉意时,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尽管她言辞温和,但是对于必须为这个男人掩盖什么,她是显然不满的。她的语调暗示着,在许多事情的总体方案里,她认为,他只比社会渣滓高一级。 他倾向于凯茜的判断。戈尔德斯特因有天生的旧车销售商那种沾沽自喜、目空一切的气味。他说在所有恰当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正确的,但是在他所做的一切里都有潜在的乞讨印象。 这个男人让艾伦感到不安。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可以关心,没有具体的东西,但是,事实上戈尔德斯特因一句话就能表明他对他家的狗所发生的事情感到多么震惊和心烦意乱,而在下一句话里他又会说他根本没有感到震惊和心烦意乱,这一事实使艾伦的警察触角伸了出来。 当回到警察局时,他要对奥尔·戈尔德斯特因先生进行断断续续的核对。 还有,如果发现异常的情况,他要把这个男人置于监督之下。 戈尔德斯特因步行把艾伦送到电梯口,并为他按了电钮。 “谢谢您的时间。”艾伦说。 在电梯的门打开时,戈尔德斯特因笑了笑:“根本没有问题。” 在他下去的路上,艾伦发觉自己很想知道戈尔德斯特因是否有关于身体流血的医学知识。 在回局里之前,艾伦大摇大摆地走过拉尔斯顿的房子,那里正在进行第二次搜查。在最初对住宅进行调查时,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房子被查封起来,并且一队人正在用更先进的高科技设备和更彻底的方法对房子里的一切进行检查。 他费力地走到房子前面,在停在那里的其他警车后面突然低下身子,从封锁车道的黄色警戒带下面通过。威廉斯和杜勃里宁在发生杀人案的缝纫房里,杜勃里宁在检查缝纫机,而威廉正在登记门边粉红色废纸筐里的东西。艾伦进来时,两个人都抬头望了望,而他就点头表示问候:“有什么情况?” 第44页 威廉斯摇摇头:“零碎东西。” 艾伦看了看房间周围,皱起了眉头:“李在哪里?” “休息。” “你是什么意思,‘休息’?这里不是农村俱乐部。他可以在回局里以后再休息么。我要求昨天就完成这个现场的检查和分析。他到哪里去了?” 杜勃里宁耸了耸肩:“我想去买汉堡王了,转弯处有一家。他渴了,显然,在这里他什么也喝不成,或者对取证的事吊儿郎当。” “他走了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 威廉斯看了看表。“好傢伙,比我想的要晚了。他大概已经走了三十分钟了。”他站起来,窘迫地瞥了一眼艾伦,“对不起,先生。我没有想到他会出去这么长时间。”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看杜勃里宁,回头转向艾伦,“实际上,他还要给我们带几块点心回来。” “我的意思也不是要撵着你们的屁股干,”艾伦说,“但是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办完—”当他看见李从车库朝房子这边走来时,他没有把话说完。他朝威廉斯投了一瞥,“我想你说他买汉堡王去了。” “我想是这样。” 李打开了缝纫房的门,走了进来。他看见艾伦似乎感到很惊奇,但并没有在他的语调里表现出来:“下午好,中尉。” “你到哪里去了?”艾伦问。 “在车库里。” “干什么?” “只是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他迷惑地皱起了眉,“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过你去买汉堡王。” “我改变了想法。我决定在回家路上再买点喝的东西。已经晚了,我考虑我最好加快把这里的事情办完,从这里撤出去。”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说了,估计他们没有听见。” 艾伦注视了一下年轻的替察,内心感到有点奇怪。也许他只是患有妄想狂的病人,但是那一天,他第二次得到了一个印象,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讲的并非都是真话。 他明白了,在鲍勃·怀特黑德失踪的那天晚上,李曾经和他做伴在一起。 如果此案的兇手是一个警察,怎么办? “回局里去,”艾伦说,“我将把这里的事情干完。” “我怎么办—” “走!”艾伦命令道。“从现在起,你就不再管这件案子。如果你们想在以后谈这件事,我回去后再讨论这个情况。” 李变得僵硬了。“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把已经开始了的事了结掉。我不认为—” “对,你不认为。”艾伦意识到他自己的举止已经是不寻常的专横傲慢,几乎是平科恩似的风格,因此所有三个人震惊地凝视着他,但是他不能动摇他关于李隐瞒了什么的感觉。“回到局里见。” “先生—”威廉斯开始说。 “别说了,回去工作。让我们把这里的事干完。” 威廉斯和杜勃里宁回去干各自的事,而李低着头沿车道走向他停在街上的汽车。艾伦看着他离开,然后走出房子,朝车库走去。 三 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整周都没有来上学,这使吉米很担心。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来,他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不管他们在干什么,他感觉到这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他们并没有因为杀死了达斯梯而被捕。如果他们被捕了,格兰特中尉会打电话告诉他。但是,他根本没有从中尉那里听到什么消息,自从他和凯茜离开警察局以来,再也没有与他谈过话。 吉米站在校长办公室旁边他通常站的位置,看着其他孩子走出校门,走向学校公共汽车或沿街向他们的家里走去。他看见其他五年级学生从远一点的大楼里各自的教室走出来,期待地扫视着人海里的脸,但是,他要寻找的两个脑袋没有出现。 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他曾经很想给艾伦打电话,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害怕这样做。中尉看来挺好的,然而吉米知道,不管他们怎么说,大人们是不会注意到孩子们。他们不会对孩子们认真。 也许他最好是让凯茜打电话。 吉米已经要他的爸爸给警察局打电话,查明达斯梯的情况,但是他的父亲总是往后拖延。它的墓穴已经挖好,在后院靠近篱笆的树脚底下,而且吉米还做好了两块墓碑,在上面写着:“达斯梯r、i、p”。一切都已就绪。但是他的父亲没有打电话,抱怨他总是时问不够,装作他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吉米内心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父亲已经知道了一些他还不知道的情况,父亲对他保密,但是他拒绝让自己去想这方面的事,或者详细研究这个题目。他努力把自己的思想搞得乐观一些,去看事情的光明一面。最近,他可是一片黑暗。 自从那次攻击以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兰迪·韦斯特和他的母亲。凯茜去过他们房子那里几次,想与韦斯特夫人谈谈关于兰迪的事,但是,在门前没有人应答,尽管他们都在家里。吉米对此很肯定。他没有见任何人离开房子,也没有任何人进去,然而,窗户里有灯光,还在夜间听到过声音。 第45页 奇怪的声音。 “呸!” 吉米听到声音时吓了一跳,是保罗在那里哄然大笑。吉米急忙转过来,把脸朝向站在办公室门旁边的小男孩:“你把我吓了一跳!” “你这么担心干什么呀?那些傢伙今天根本就没有到这里来。” “那正是我担心的事情。”他再次转过去,看着学生们离开校园,他的眼睛扫视了临近的街道和人行道,注意到了一排排的住宅,寻找恃强欺弱者的痕迹。“有时候你真是一个古怪的人。” “嗨,对不起,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我只是看见你在这儿,忍不住跑过来了。”听起来保罗受到了伤害,而吉米立刻感觉不好。在所有这一切开始之前,他也会把他的朋友吓得半死。那不是保罗的错,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就跟在他后面,他就像患妄想狂病那样行动。 “不,”吉米说,“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火。” “我猜想,战争仍在继续,是吗?” 吉米点点头。他从地上捡起书本,从柱子后面走出去,两个较大的孩子没有在学校里,也没有等在学校门外攻击他。他们也许躲在回家路上的某个地方埋伏着,不过他们现在不在这儿,至少他感到安全了一小会儿。 “可能是警察把他们抓起来了。”保罗启发道,“也许他们杀死了你的狗,警察把他们抓了起来,他们现在正被监禁着呢。” 吉米望了望他:“你那样想?” “不。我只是想让你感到高兴。” “谢谢,”吉米哼了一声,“你的帮助真大。”他慢慢地从办公室的影子中走出,通过多功能房,朝操场和出口走去。“如果我能够坚持到夏天,我将是安全的。过了夏天,他们大概就会忘了我的事。” “别指望这个,”保罗说,“他们不是住在离你很远的地方,并且他们也比你大,还有他们的父母也不在意他们干什么。只要他们想,任何时候都可到你这里来,把你揍得屁滚尿流。” “那么,我该怎么办?搬到另一座城市里去?” 保罗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为他们没有跟在我后面而感到高兴。”两个孩子走过了操场的露天大门。 吉米从他的肩上望过去,通过链条连成的篱笆,看见了学校。从这个优势位置来看,它就像一座监狱,对他来说,那就更像它被感觉的那样。 “也许你应该在夏天去上拳击课或其他某种课,”保罗建议道,“那时你就能抽打他们的屁股。” “是,对。”吉米摇摇头,表示听从,他回头朝家里走去,“明天见。” “如果不是你先死,”保罗说,他露齿而笑,朝相反方向向他自己的家走去,“以后见。” “以后见。”吉米说。他走得很慢。眼睛盯着他前面的路。 至少保罗没有强迫他谈论关于达斯梯的事,他为此表示感激。他知道,这几天学校周围谈论的头号主题就是他的狗被杀的事;尽管他自己不谈这件事,可是他不得不听到一些其他孩子的谈话。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许多学生,特别是一些姑娘们都不与他一起走,注意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仿佛他们都怕他;还有,好像有一些谣传,在学生中间有恶人、巫人和恶魔。他们说,没有人会把狗从里往外翻。 吉米知道,这只是孩子们的谈话,但仍然使他感到惊慌。他忍不住这样想:他认为,不是什么超自然的某种力量杀死了达斯梯,但是他也没有认为是霍尔巴克和萨姆森干了这件事;他不知道是谁实施了这起谋杀案,由于不知道,他也感到惊慌。他希望把一切事情都联繫起来并把它办完。他希望能把这个傢伙抓住并囚禁起来。 虽然他是沿着居住的邻居房屋朝下走,孩子们和母亲们都在拉上帘子的房屋里,但是,街道上空空的,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 他突然感到孤独,非常脆弱,他加快了脚步,尽量不去想达斯梯的事,尽量不去想任何事情。 他的父亲在家。 沿着街往上走,吉米看到了停在车道上的旧老式汽车,房子的前门开着。他没有把握,他是该表示高兴还是该感到惊慌。他的父亲最近很少提前下班或按时回家,肯定是有不寻常的事,甚至是有了需要关切的事,他才会在吉米回家之前到家。 吉米想,也许那个女人在那里。 然而,这个女人自从那个第一夜以来只来过两次,上周以来根本就没有来过。 吉米还是要把情况弄清楚,他大声地把书掉到地上,清清自己的嗓子,在走进前门之前,做出了许多警告的声音。他试了试纱门,假设它是锁着的,准备去按门铃,但是,使他惊奇的是,纱门开着。他走进房子:“爸?” 没有回答,吉米突然紧张起来。凯茜和警察都没有让他看过达斯梯,但是他的脑海里已经根据他所听到的传闻,深深地刻上了这条狗的模样。现在他想像他爸爸也是这样相同的情况—在门后摆好姿势,由里往外翻,看起来像某种极其可怕的、粘滑的红色人体模型。他站在长沙发旁边,小心地把书放在最近的垫子上。他想,也许他应该走到另一边去找凯茜。 第46页 不,他有点小孩气。肌肉拉紧了,他强迫自己慢慢向前走,如果他看见意外的东西,准备跳过去,冲出前门。他仔细地偷看了起居室的一角,一直窥视到厨房。 他的父亲坐在桌子旁,凝视着窗外,脸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手里拿了一杯咖啡。桌子上,在他面前的是乐果箱:中世纪城堡和成组的城垛以及战斗人像。 这是上一次过圣诞节时吉米要的东西,但是他没有得到。 “爸?”他紧张地说。 他父亲的目光变换了,聚在一点上,他微笑了一下:“学校情况怎么样?” “挺好。”吉米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里有些情况明显不对头,但他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或者如何作出反应。 “关于达斯梯的事,我打了电话,”他的父亲说,“他们告诉我,他们将把它火化。他们说,我们把它埋在家里是违反法律的。” 事情的全部就是这样?吉米觉得,好像是一个重物巳经从他的肩上卸下。消息不好,但不是他所担心的那样恐怖。至少这是意料之中的。他没有把握,不知道他所想到的什么事情会发生,但是他知道这是某种想像得不能再坏的事情。当他想到达斯梯要单独火化,远离它的家庭,心里就感到很空虚,不过,他还是有点放松了下来。 他的父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哎,我今天给你买了这个。我知道你确实想要它。” 吉米感激地点了点头,尽管他没有感觉到感激。这一套乐果套件是他圣诞节时想要的东西,并且他认为他仍然要它,或者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要它;但是,在目前情况下,这是一个不合适的礼物,在这个时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可乐上。“谢谢,爸爸。”他说。 他的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吉米站着的地方。吉米注意到,长时间来,他第一次没有闻到啤酒和酒精的味道。他用他长长的手臂笨拙地抱着他的儿子,拥抱他,紧紧地抱住他。这是一个奇怪的动作,极不自然,非常做作,在一个错误的时刻,也许还是为了错误的理由,然而,吉米发现自己也紧紧地抱住了他爸爸。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试图把他那要涌出来的眼泪留在眼帘后面,但是它们很快就流满了他的脸颊,而且,当他把父亲抱得更紧的时候,开始大声地呜咽起来。 第九章约会 一 下班后,凯茜和安决定一起去买点东西吃。由于她们两人都比较穷,谁也不喜欢吃大块大块的肉食,她们决定到加尔西亚饭店去。墨西哥食品既能填饱肚子,相对又比较便宜。她们可以点一些便宜的东西,用免费的玉米饼和撤尔萨调料填饱肚皮。 饭店里人很挤,在女服务员让他们在饭店店堂中间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坐下之前,他们必须在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商人和开心的恋人中间等待十五分钟。一位西班牙的服务员助理走过来,送来了一筐玉米饼和两小碗撒尔萨调料。 “我们到这里来是参加我们的约会。”服务员助理给她们倒水时,安说。 凯茜微笑了一下:“你应该告诉我。我不想留下不好的记忆。” “如果我有什么不妥当的话,你尽可以指责我。” 凯茜把土豆片在调料里蘸了蘸并在里面放了一会儿。红色调料是辣的,她强制自己喝了一大口水,把烫住了的舌头冷却下来。她看了看房间四周。在桌子的另一角,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年龄在二十岁出头到二十五六岁之间,穿着红黄相间的太阳魔鬼t恤衫,表明他们是asu大学学生。凯茜对面的那一位向她点点头,笑了笑,然后向前靠要与他的朋友说点什么。凯茜很快移开了目光,把她的注意力集中到玉米饼筐里,她伸手去拿水,喝了一口。“那两个傢伙在凝视着我们。”她说。 安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试图不要做得太明显。“他们挺逗人喜爱的,”她说,再次面向凯茜,“但是,他们看起来还挺小的。” 凯茜朝另外一桌瞥了一眼。年轻人难以捉摸地举起了一只手,表示问候;他的朋友也转过来向她微笑。凯茜脸红了,弯身去看菜单。 安咯咯大笑:“美国郊区居民的结婚典礼。” “非常好笑。” “实际上,”安说,“身体外表是人们互相注意的第一件事。你不能以互相吸引作为建立关系的基础,但是,除非你是瞎子,否则,在你与一个人谈话之前,在你与他认识之前,你一定会看见他。我们喜欢认为我们是文明的,高度进化了的,然而,当我们说到这一点时,我们与动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文化上的人类学,是吧?” 安咧嘴而笑:“你也上过这样的课,啊?” “它是需要学的。” 服务员来取她们的点菜单,在安点菜的时候,凯茜很快扫视了一下菜单。她决定要塔科沙拉和一大杯冰茶。服务员对她们笑了笑,接过菜单就离开了。安在玉米饼土豆片上多撤了些盐,并将一块大的土豆片当做勺子,在调料里蘸了蘸。“那么,这些时间你父亲怎么样?”安说。 凯茜耸了耸肩:“还能怎么样?自私、轻率、不能忍受。跟往常一样。” 第47页 “你有没有想过搬出来?自己租一套公寓?” 凯茜摇摇头:“我不能这样抛弃他。” “那根本不是忍辱生活下去的理由。你也有权利,让他收敛一点,要不就走人。” 凯茜笑了笑:“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另外,他也需要我。他需要我帮他做各种杂活,他需要我做饭,他需要我在财务上帮助他。你知道,由于伤病他几乎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样就在附近弄一套公寓。你还能帮助他解决一些难题,一旦发生紧急情况,你也有足够时间跑回家去处理。这样你就会有你自己的空间。” “上帝知道,这方面我已经想得够多的了。” “为什么不呢?没有理由当一个殉难者。” 凯茜怀疑地望了望安:“为什么突然对帮我找自己的公离那么感兴趣呢?” “你领会了我的意思,”安大笑起来,“我自己正在考虑搬出去,我需要一个同住的人。我一个人住肯定负担不起。靠我在书店那份工资是负担不起的。” 凯茜不仅感到满意,还感到惊奇。她瞥了一眼比她年轻的姑娘,咬了一口玉米饼,她明白了她也确实愿意成为安的同住者。 然而,从良心上讲,她能离开父亲吗?她是否能够或者是否应该这样做,自己没有把握。他无情和轻率,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是她欠着他什么东西。“让我考虑考虑。”她说,还有,她感到惊愕的是她甚至有足够的勇气去做出这种承诺。 安点点头:“行。不管怎样,这也需要时间,我估计在七月,也可能八月。”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她们点的东西送来了。“小心,”她把食品放在她们面前,提醒说,“盘子很热。” “我们还可以多要一些调料吗?”安问。 “当然啦。这里还有,我给你们好吗?” 安摇摇头:“不是现在。” 服务员离开走了,凯茜瞥了一下她们面前的饭食。“我们两个都点了沙拉,”她说,“我们的盘子怎么会是热的?” “巴甫洛夫反应,”安拿起叉子,“她每次往桌子上放盘子时,大概都这样说。” 她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服务员拿着一小碗调料回来了,而安很快就把它倒在沙拉上。“我仍然不能相信,兇手就在你们那条街上,离你只隔几座房子。” 这是凯茜一直在迴避的题目,谈论它她觉得不舒服,并且她发觉自己会荒谬地想起戴维。尽管如此,她还是大胆地微笑了一下。“菲尼克斯魔鬼。”她说。 “他们必须这样称唿他,否则,他们怎样卖他们的报纸,怎么赚钱?”安吃了一口,“然而,我仍然不相信。” “我也不能相信。” “你不惊慌吗?我的意思是,他们仍然没有抓到他。他可能现在正潜伏在你家房子周围,躲在你家后院里。” “非常感谢。” “你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当然想过。但是,警察一直在我们邻居那里巡逻,晚上我把所有的门和窗户都关上,争取在天黑之前回家。我还能怎么办?我不会把头埋在沙子里,但我也不会让其支配我的生活。如果我在空余时间尽想这些,我的神经就会出问题。由于这件事,我已经够惊慌的了。” “我只是希望他们抓住那个傢伙。我也感到惊慌。我还担心见到不认识的男人。我不会离开我已经认识的那些傢伙。谁能把你遇见的男人的情况告诉你?在外面这是很危险的。” “除非你与一个警察约会。” “警察?谁会与警察约会?” 凯茜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心理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能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谢谢,”凯茜说,“过后我还得到商店去买点食品。” 安大笑。“快吃。”她告诉凯茜。 她们吃得很快,虽然她们说话时并不十分严肃,但是,凯茜高兴的是夏天来临,白天变得越来越长。不过,她们走出加尔西亚饭店时,已是黄昏时刻,太阳也已经开始西落。她们互相说了再见,就向各自的汽车走去。凯茜立即驭车到贝利斯去,她在那里买了够几天吃的食品。 二 当她到家时,哪里也找不到她的父亲。她看了看冰箱上和厨房的桌子上,寻找他留下的条子,但是什么也没有。当然没有。如果以前他由于考虑不周而没有留下条子的话,那么,现在他就不会再出于怨恨而这样做,故意给她制造麻烦。她把带进来的食品袋放在水池旁边的台子上,接着又出去从汽车里把另外两袋东西拿进来。她从后座里把最重的袋子拿出来,并且砰的一声用臀部把汽车的门关上。 她听到尖叫声从街对面传过来。虽然她不能断定,但是尖叫声听起来像是卡特莉娜·韦斯特的声音。 也许是在对兰迪大叫,她想。 一周以前,在攻击吉米之前,她对这样的喊叫会感到愤怒,对卡特莉娜如此残忍和辱骂她的儿子大发雷霆。 第48页 现在她想男孩该受这样的对待。 她走进房子里,把食品袋放在水池台子上,然后出去搬最后一批东西。她用一只手举起最后一袋食品,用另一只手把汽车的门关上,她瞥了一眼街对面的劳特家的房子。 劳特家的房子。 奇怪的是她怎么还把那个地方看做是劳特家的房子,尽管现在那已经是韦斯特家的住宅。旧习惯很难去掉。二十年来她一直把它叫做劳特家的房子,也许在她生命剩余的日子里,她都会这样叫。 然而,她也许并不是错得很离谱。虽然房子易了手,但它仍然保留了许多原有的特徵;尽管挂上了新窗帘和有了一些新式的装饰,在她的脑海里,这所房子仍然没有改变。也许它并不是停留在传统的意义上,但是,这所房子看起来一定照样有几分吸引力。 尖叫声停止了,而凯茜也把最后一袋食品拎进了房子并放在桌子上。她不知道她父亲在哪里,她估计也许在俱乐部。这些天来他很少到别的地方去。 从书店回家的路上,她几乎已经决定与她父亲一起住下去,合理地处理她的这种情况,但是,她现在感到要为寻找自己的天地提供根据。对于他的那种行动方式,她已经十分厌倦。对于他把她看得一钱不值,她已经非常厌烦。她不期望他表现出感激之情或者表示谢意;他从根本上就不会这样做。但是她期望过他能表示出小小的一般性的礼貌;出了几起杀人案,把他去的地方通知她,也是应该的和合乎礼仪的。她可以不和他在一起,但她还要为他担心。他不需要经过她同意才去做什么事,但是,如果他至少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那就好极了。 她把食品放好,走进小房间,打开了电视。在播送新闻,当地头条新闻仍然是搜查“凤凰城恶魔”。新闻广播员说,警察正在把力量集中到峡谷东部。梅沙一名妇女在菲斯塔林阴道停车场被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强姦;一个孩子在阿帕切枢纽站走失。这两起事件与恶魔的确没有什么联繫,但是警察也不会在这一点上错过机会。根据被强姦的妇女的叙述,电视上播出了一个男人的合成像,任何人,只要看到过符合所述情况的那个男人,要求立即与菲尼克斯或梅沙誉察署联繫。 凯茜从咖啡桌上拿起电视节目指南。她现在不喜欢看新闻,她看十点钟新闻节目。她瞥了一下节目指南。五频道在播放“雨中演唱”,她就转换了频道。大概是要为商业节目留出空间,这个节目就被分割得一小段一小段,不管怎样,“雨中演唱”总比根本没有节目好,因此她就设定了频道看这个节目。 她的父亲在一小时后回了家,不过,尽管她喊他,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直接走到他的房间,并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她看完了电影,看重播的“鲍勃·纽哈特表演”,看了新闻,就上了床。 她又梦见了戴维。 在噩梦中,戴维总是为她而来。她又是十三岁,单独地和他一起在房子里。他在她卧室外面的门廊里。通过卧室门道的一条缝,她可以看见他在用手按压自己牛仔裤上的拉链,那里有一个凸出的部分,加大了的轮廓,脸上溪流般的汗在发光。 他看见她在通过门缝偷看,她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过来!”他说,而且他的声调几乎就是在嘀咕,“你会喜欢它的!它是很有趣的!” 她背靠着门,竭尽全力把门顶住,但是他更有劲。门慢慢地朝里开。 接着,她在厕所里,坐在马桶上,她的衣服和内裤都在踝骨四周。她在小便,喷出来的液体发出音乐的叮噹声,就像水溅到碗里一样。 门突然开了,而戴维和他的三个朋友站在那里看着她。他用手指着,咯咯地笑着,而她觉得下流,为她自己害羞,为她是一个姑娘害羞。戴维和他的朋友突然狂笑起来。 凯茜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出汗,她的手握成拳头,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再次入睡。 三 “你好!” 凯茜从柜檯向上看,她刚刚在那里核对了新的书架清单。艾伦·格兰特站在她面前,他脸上可以看到友好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他说。 凯茜默默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可以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脸上荡漾开来。 “我老是到这里来,以前我从未注意过你。” “我也没有注意你。” “经常是这样。一且你注意到某件事情,不管在哪里你都会看到它。几年前我买了汽车后,我突然开始注意到到处都是布朗科汽车,似乎每个人都开着一辆这样的汽车。六七年前,在一本艺术杂志上看到了丹·纳明加的油画,我也确实很喜欢。后来我发现在所有斯科特戴尔美术馆里都挂着他的这幅作品,只是我没有注意。”他摇了摇头,“这个书店我肯定来过四五十次。也许我还从你这里买过书。但是我一直没有见过你。”他随随便便地大笑了起来,“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这种情况只是听听罢了。” “行。”凯茜说。她想笑,但是她知道这也是徒劳的。她感到有点紧张,她的脸肯定就像一本打开的书,他可以读懂她脑海里的一切。她的手抖动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柜檯上,使它不再颤动。 第49页 “当然,情况可能是这样。” 她默默地点点头:“您要什么?您在找什么东西?”她向里畏缩了一下身体。生意做得很突然,很不熟练。像往常一样,她在社交方面的畏缩情绪把一切都破坏了。 艾伦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正是我午饭休息时间,我想过来看看你们这里是否有关于表现主义的新书。这种书读起来确实很好。”他疑惑地看着她,“您爱好艺术吗?” “不,”她承认,“我对艺术的确知道得不多。” “公立学校系统的主要弊端之一。” “我上的是天主教学校。” “是吗?跟我一样。我不是天主教徒,但是他们对通过了考试的人都接收,我的父母认为,上教区学校的孩子会有更好的机会进入一所好大学。”他笑了一笑,“这样我就去上了asu,主修刑法,兼修艺术,成了一名警察局侦探。” “我也上了asu。” “世界毕竟太小。您主修什么?” “英语,”她胆怯地笑了笑,“因此我就成了一名推销员。” 艾伦爽朗地笑了。他笑得真实而自然,凯茜也觉得放松了一点。 “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她问,“您是不是快找到兇手啦,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严肃、近于低沉的声调,他的微笑在消失,他脸部的轮廓近乎一种怪相。“我想我不能说什么。我与老闆的关系已经不好。老实说,我们没有任何进展。”凯茜立即因其提到了这个话题而感到遗憾。“不管这傢伙是谁,他是一个怪人。他几乎就像谢尔洛克·霍姆斯电影里的重要人物,或者像一部差劲的侦探小说。他只是让我们平稳地行进,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我们就在黑暗中困惑地摸索。” “菲尼克斯魔鬼。” “对不起!”艾伦说,他用夸张的手势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想听到这句话。”他把手从眼睛拿开,“那个名字让我发狂。它让我感觉好像我是国家调查局故事里的人物。”他微笑了一下,“吉米怎么样?几天前我给他家里打过电话,但是没有人接。我打算再打一次。我要向他报告,并检查一下他在于些什么。” “他没有什么事,”凯茜承认,“比我想像的好得多。他和达斯梯很亲近的。” “我想他也许是这样。” “他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比他那个年龄的人强得多。这几年他过得相当艰难。” “为什么?他父亲的缘故?” 凯茜在回答前观察了艾伦的脸部表情。“是的。”她小心地说。 看来他还想向她说些什么,或提一个问题,但是他却说:“至少吉米还有一位您这样的朋友,他在那里是幸运的。” 凯茜感激地笑了笑,这次笑容看来没有那么紧张:“我想为您在办公室里对待他的方式表示感谢。由于某种原因,大人们似乎都不愿意严肃地对待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们已经忘记了在那个年纪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孩子们不喜欢人们高人一等地与他们说话,他们喜欢受到平等的对待。您对吉米就是这样的。” “也许您应该是一名教师。” 凯茜摇了摇头:“每天在整班学生面前站着说八小时的话?我不会那样干的。” “您也许会使您自己感到惊奇。”他看了看他的表,“对不起,已经晚了,我没有时间再呆在这里。现在的事情真是闹哄哄的,我必须在一点以前回到局里。您认为您可以告诉我,是否已经进了这本书?” “您知道书名吗?” “不,我恐怕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书名里有表现主义的字样。” 凯茜看了看书架清单,在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她伸手从柜檯下面取出他们分销商的列印清单,她扫了一眼书名清单和主题清单:“有一本书就叫表现主义。” “就是这本。” “我猜想就在这儿,”她说,“但是我没有见到,我到后面去给您查一下。” “好吧。”当她急匆匆地沿中央通道往下朝库房走去时,艾伦拿起了一本美国杂志,把它翻开。 “好个聪明伶俐的傢伙。”安从旁边走过时打招唿说。 “警察。”凯茜说。她推开库房的门,朝房间里走去,进到非小说区。有些书在架子上按字母排列,但是大多数书仍然装在板条箱里。“该死。”她咕哝道。料想杰夫还没有把两天前进来的书开箱。 “现在我可明白了警察职权范围。”安靠在门框上,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警察的职权范围?”凯茜扫了一眼架上书的目录,表现主义,它在这儿,她伸手把书取下来。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我说过,在兇手没有找到的情况下,结交一些新人并不安全。你说结交一个警察会是安全的。” 凯茜从她衬衣口袋里取了一支笔,在挂在书架柱子上的库存图书清单上这本书书名的旁边做了一个记号。“你把我所说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了吗?” 第50页 “没有,但是记住了那些够有意思的东西。这不是你经常谈论的题目。我想知道这里是否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安把她的双手放在其髋部上,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她的唇上有一丝微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遇见了某个人?”她逗笑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已经是朋友了。” “我谁也没有碰到。这是一个负责案子的中尉,吉米的狗被杀时,我见过他。” “但是你很感兴趣。承认吧。” “没有,我必须出去啦,他还在前面等着呢。”凯茜向前挤,从安身边走过,用肩膀把门推开。艾伦很快地翻页,还在看杂志,显然,他没有在杂志中找到感兴趣的东西。“给您,”她走近柜檯说并把书递给艾伦,“这本书很贵,中尉,三十五美元呢。” “它是很贵,”他表示同意,“但是您别叫我中尉。您是在这里上班,我不是。在我的空闲时间里,我是艾伦。” “行,”凯茜微笑着说,“如果您想看,您可以看一看,看您是否感兴趣。” “谢谢。”他小心地把书放在柜檯的玻璃上,把书翻到目录,在他把书翻到书中彩色插页之前,仔细地阅读章节的名称。“您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表现主义吗?”他问。 “我没有这样说,”凯茜说,“我当然听说过它。我大概还能辨认它。我只是说对艺术的概貌并不知道很多。”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应该是我说对不起。”凯茜红着脸说。她并没有发现这么假装内行,这么自负,她感到窘迫。她又一次把事情全搞错了。 “晦!” 凯茜从书本往上看,看见安正从过道走向前柜檯。与她愿望相反的是,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妒忌心,正像一个更为年轻的姑娘正在向她靠近。她敏锐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安不戴胸罩,她那大胸脯的轮廓能够通过其薄面料上衣显突出来。她为安感到惊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反应。 她也许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不管她是怎么对安说的,她自己是感兴趣的。 “嗨”艾伦说。 凯茜心里发酸。安正在向艾伦施展魅力,其方法与她向别人献媚时一样。 “那么,您就是中尉,凯茜一直都在谈起您。”安笑得很灿烂,而凯茜恐惧地凝视着她,不能发生这种事。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做不出任何反应。 艾伦惊奇地看着她们:“怎么回事啊?” 她想遁地消失。她恳求地看了看安,想用眼睛告诉她闭上嘴,想警告她再也不要说什么,但是,安只是微笑了一下。 “呵,没有什么。”她装傻地说。 凯茜向她瞪了瞪眼。安沿通道往回走去,装作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凯茜垂下眼睛看着柜檯里的艺术书,非常窘迫,非常害怕遇见艾伦的眼神。她发现他的手已经停住,没有在翻书页;她闭上眼睛,愿意这是一个梦,愿意这并不是真实的。 她咽了咽气,强迫自己往上看,准备在艾伦脸上看到迷惑、嘲笑,甚至窘迫。她没有准备在那里看到有什么轻松幽默的表示。“嘿,在谈论我吗?”他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吧,既然我们已经谈到了这个题目,今天晚上吃晚饭时您打算干什么?” 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没有什么事。”她发觉自己这样说。 “想去随便吃点什么吗?” 她确实需要时间为此做些准备,把事情想好,计划做出她自己的反应,选择她自己该说的话,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内心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进行练习和校订,直到其完美时为止,但是现实生活要求迅速做出选择,立即做出决定。 她发觉自己本能地点了点头。“行吧。”她说。 “行,那么就约定了,”艾伦合上书朝她那里推了推,“现在我该走了,但是我想要这本书,您可以给我留着吗?” “没有问题。” “您需要我留下姓名或任何其他什么东西吗?” “我知道您的姓名。”凯茜说。 “好,”艾伦摇摇他的头,指着他的前额说,“阿尔齐默尔,七点左右我来接您?” “我五点下班。” “我可在您家里见您。” “行。”凯茜拿了一支笔,撕了一张纸。 “我已经知道您的地址”艾伦说,“我去取过您的报告,记得吗?” 凯茜笑了:“阿尔齐默尔。” “好,至少我们有些共同点,”他看了看他的表,“该走啦,晚上见。” “好吧。” “再见,”他说,“凯茜。” 她看着他从门里走出去,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脸红了。他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向他回挥了手。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看来她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她突然确信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不应该答应他今天晚上和他一起出去。她对这个人还不了解。他是一名警察局侦探,还上过天主教教会学校。那就是她所知道的有关他的情况。 第51页 他是一名警察局侦探。 一名警察。 那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角色。在警察周围她从来都没有感到轻松过,虽然艾伦看来并不很像一个警察,根本不像一个警察,事实上,她知道接受他的邀请很愚蠢,很轻率。 雷莉小姐?我有些不好的消息。 她觉得有点紧张,她来回地走着,走向柜檯的另一头,试图放松一下。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点,怎么办?如果结果是他们并不喜欢对方,怎么办? 安回来了。小心地蹑手蹑脚地沿着通道走过来,就像一头饿狮一样。她脸上是一副殷勤而又悔悟的模样。但是在其背后,凯茜感觉不到高兴和满意。“对不起。”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像戏剧中含羞的小姑娘。 凯茜看了看她。她想向安发脾气,但是她发觉不能这样做。说到底,她是感激她朋友的,虽然她并非可以接受一切。不管他是否是警察,她喜欢艾伦。“不,你不用道歉。”凯茜说。 安笑了。“好,那我就不道歉了。我知道你不够肯定。你只是需要一个推动力,而我就是给了你这样一种力量。但是,如果你对此感到不愉快,我还得说声对不起。我没有想伤害你。” “我知道,”凯茜嘆了口气,“这样,今天晚上我就有一个约会。” “我知道这件事,”安兴奋地说,“我看出来啦!” “我没有把握,是否该去?” 安感到震惊:“为什么不去?” “我说些什么呢?我甚至还不了解这个人。如果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点,怎么办?” “你付你的钱,碰碰运气吧。”安说。 凯茜只是望了望她。 “瞧,第一次约会总是有些事情可以谈的。那就是你要提出所有的问题,查明这个傢伙骯脏的过去,这就像试镜头。如果他通过了,你可以和他再一次出去。” “如果我通不过,怎么办?” 安摇摇头:“你必须从正面考虑。” 一个顾客走进了商店,这是一名中年妇女,她寻找杰克·科林斯写的最新图书,安走过去到硬书皮的小说区找书。凯茜停在前柜檯,想从正面地考虑一下。她喜欢艾伦·格兰特,她想他也喜欢她,但是她不能摆脱困扰的感情,总是觉得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四 从书店里走向汽车的时候,艾伦并没有十分把握,他为什么要请凯茜·雷莉出去,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是的,她有迷惑力,而他也想更多地了解她。她也有一种怕羞几乎畏缩的特性,这使他产生一种好奇心,让她走出阴影,重新振作起来。但是,对于社会上老于世故的女人,他在过去也都约会过。然而,现在这些谋杀案还没有破案,兇手也逍遥法外;他知道,实际上他没有空闲的时间去追求一位这样的女性。这是一些好机会,而他却必须取消他已经预约的一半约会。在平时,有些事情对警察来说是真实的,但是在一些重大案件未破的情况下,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就要受到一半怀疑。经过三四次以后,凯茜会由于理解而对他表示灰心,进而再也不愿见他。这样的情况以前发生过,但那是他一生中压力还明显的小得多的时期。 但是他还是想和她出去。 她是一个陌生人。对此毫无疑义。以前他在办公室里注意过她,与她谈话时,她似乎有点紧张、不自在,发现她很少与你对着看,即使如此,她也会立即把视线移开。只有在现在,在书店里,当她的朋友从旁边走过时,看来她好像漠然不受影响。 想到这里,艾伦笑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她。在那紧张的背后,她似乎既有趣又聪明。让她变得开放一点,去掉冷淡的态度,也许真像完成一个项目,他觉得,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 像得到了一笔津贴一样,看来她要成为一名被其母亲委婉地称做“好女孩”的那种人。这种人当今很难找到,特别是对一名警察更是如此。警察并不是都在最好的圈子里,他们遇见和约会的妇女只是比被他们逮捕的妇女高一个等级。 那正是去年局里提出做免费性病、疱疹、爱滋病试验的原因。 那也正是他立即就去做这些试验的原因。 他坐进车里,倒好车就向局里开去。尽管他已经定了座,他还是不为请凯茜出去而感到遗憾。他为邀请了她而感到高兴。他发觉,在打开空调器驱车向南驶往凤凰城市中心时,自己一直在想她。 在艾伦面前站着三个伊瓦斯珀教堂的人,他们穿着一身黑。每一个老人都有白色的长鬍鬚,脖子上银项鍊都有白色的十字架。约瑟夫,小组指定的发言人,不停地说了一刻多钟,虽然艾伦一开始就想打断他和其一伙老朋友,但是他强制自己继续保持一种毫无偏见的举止,脸上表现得和蔼可亲,让伊瓦斯拍人提出稀奇古怪的理论。约瑟夫非常认真,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表示深信不疑;但是艾伦很难相信这些信徒们的话,他们的宗教是由七人组成的,他们每次都于满月时在某人的车库里聚会。 艾伦背靠在他的椅子上,他凝视的目光从一个老人转向另一个。“这样,”他说,“你们认为这些谋杀案都是由这类恶魔干的。” 第52页 “我们不相信。我们知道,正是在我们举行宗教仪式时,阿尔萨思被漫不经心地释放到了地球上,把他从地狱里召来捣乱,干那些邪恶的勾当。” 艾伦表上的嘟嘟声响了起来,他按下小按钮把它关掉。“对不起,”他说,“我必须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感谢你们带来了信息。请留下你们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在那里你们可以与办事的警官接触,如果任何一件案子有了结果,我们将与你们联繫。”他站起来要走。 “您没有明白我们的意思,”约瑟夫说,明显地感到有点焦急,“阿尔萨思是自由的,把他放到地球人这里来就是要干亵渎神明的事。” “好,看来他现在就呆在凤凰城地区周围,”艾伦说,“这样我们就应该能找到他。” “您是在嘲笑我们的信仰?”约瑟夫问。 三个人全都盯着他,艾伦能感觉到他们信仰的力量。他把手保持在抚慰的姿势。“不,”他说,“如果你们得出这样的印象,对不起,我为伤害了你们的感情表示歉意。但是今天我确实非常忙。谢谢你们的时间、努力和关心。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将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把事情搞清楚。” 约瑟夫庄严地点了点头,明显地表示满意。 艾伦打开询问室的门,把这三个人领到前台。“霍尔替官将给你们一张要填写的表格,他将尽其可能帮助你们。”他与伊瓦斯珀教堂来的每个人都握了握手,同时向霍尔说了声“谢谢你”,从他们头上望去。“我得走了。” 他转过身来,绕过门廊,大步跨过门,通过走廊曲径,走向上尉办公室。谢天谢地,手錶上古老的嘟嘟叫声帮了大忙。这是他刚当上新替察时学会的一个花招,在令人厌烦而又实在拖得太长的会谈时,装作有事先安排的约会藉口脱身。在这一次也并非是一个诡计。他确实想要见平科恩先生讨论由他和其小组在今天上午提交的报告,而且他真的会在任何时刻走进来。 艾伦嘆了嘆气。实际上,一天里的运气已经在这里,惟一亮点就是他在午饭时间访问书店,他已经感觉到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好啦。在考察一些新的应聘者时,他曾看见过几张新面孔。那只是习惯了的那种反应的开始。也许这是由于谋杀案的稀奇古怪,也许是可以确定的东西太少,但是局里的大多数誉察,无论是接触这件案子的还是没有接触这件案子的,似乎都感到这几起谋杀案不止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随着大多数谋杀案而出现的一般性玩笑和面临大难时通常的幽默感,全都没有了。局里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参加赌博。艾伦觉得,几乎就是他那一班人没有能使调查工作取得明显进展,才造成了没有出现这些正常反应的局面。 他走到平科恩先生办公室,在那关着的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进来!”局长说。艾伦走进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平科恩先生坐在他办公桌后面,他那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让人感到害怕。他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报告收集好,仔细地用回形针把它们夹住,然后把整卷扔到艾伦头顶的墙上。艾伦迴避了一下,文件散开飘落在地上,但是没有被损坏。“傻瓜!”平科恩先生怒吼道,“笨驴脑袋!我出去以来,你们都在干什么混帐事啊?这个傢伙把我们看成是马戏团里刚出来的一伙业余演员,而你们却仍然粘在屁股上,等着破案的金钥匙掉到你们这些傢伙的身上。这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样儿!” 艾伦从地毯上把散落的报告捡起来。 “格兰特,你在听我说吗?” 艾伦站着,面对着局长,把报告留在地上,说:“是的,先生。” 平科恩先生从桌子上抓起一份报纸。“你看过今天的《共和国报》了吗?”艾伦摇摇头,平科恩先生把报纸扔到艾伦的身上。“这一版中间往下。” 艾伦往下瞥了一下报纸,这时他打开了报纸。在前版的正中央,最新经济预报的下面有一篇很刺激的文章,题目是《兇手比警察更灵巧》,副标题是《调查者这样说》。艾伦向上看。“我—”他开始说。 “你说那件事?”平科恩先生查问道。 “哎,是的,但是—” “不要说但是!”局长怒目注视着他,“这一次我不要你与新闻界合作。最起码,至少不要让我们的努力受到损害!事实上,我们的问题已经够多的啦!” “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我们的新闻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在为政府警察局工作,不是为《亚利桑那州共和国报》工作!”他伸出手把报纸从艾伦手中抢过来,“我要你在明天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把当地的媒体都请来。安排在上午开,这样我们就能在电视新闻中播出。你要在整个过程中,呈现你最光彩的脸面,给他们讲一个乐观的故事,不要让他们把我们当成嘲笑挖苦的对象。你明白了没有?我上面所说的许多内容,都是供你大声宣讲的,我不希望人们对此毫不在乎。”他在艾伦的面前晃了晃其肥胖的手指。“我也将去参加这个会,确保你不会向新闻界低头让那些东西扩散出去。你明白了没有?” 第53页 艾伦的声音柔和低沉:“您不认为这样的反应太过分?”他挑战性地凝视着平科恩先生。但他使自己立正了一点,等待着将会来临的大声训斥。让他惊奇的是,平科恩先生在其桌子后面把背一靠。移动了一下。局长把双手放在桌面上,朝下看着,均匀地唿吸着,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他说。 “什么?” “你是对的。对不起。” 艾伦震惊地看着他。在平科恩先生掌权的这些年里,以前他从来没有听见其道歉过,没有向任何人,也没有为任何事道过歉。 “我知道你所受到的压力,”局长朝上看着说,“我们都受到了这种压力。在我当局长的这二十年里,我们只出过一个系列杀人犯。在他试图刺伤第三个受害者时,我们抓住了他。可是,这一次我们已经看到了第四个人死去,其中一个还是警察,而这个混蛋仍然逍遥法外。” “还有一条狗,”艾伦补充说,“他还杀死了一条宠物狗。” “一个宠物,”平科恩先生直了直身,把一只手放在其腰背部,“你把这叫什么罪?杀死动物罪?” 艾伦什么也没有说,不知道如何回答好。 平科恩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我还读了你关于李的报告,我同意,没有根据怀疑他做错了什么事,但是我想要让他离开你那个队。有时候最初的预感是最好的,而有时候你必须与他们翻滚一段时间。我仍然没有排除兇手是一名警察的想法,只要我们没有排除这个疑问,我想李还是回家去。” “难道这不是一种处分吗?查过他的情况,还有—” “他档案里什么也不会记,如果你搞错了,还要正式道歉。他只是临时性的再分配。” 艾伦点了点头:“尽管如此,我也需要一个人来替代他。” “你还可以再要几个人。我这就打电话帮你这个忙。峡谷里的其他几个分局已经在合作,但是我想把他们弄在一起,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把梅沙、斯科特戴尔、昌德勒尔、特姆佩、格伦戴尔和天堂峡谷分局的强手集中到一起,看我们能办成些什么事。这个傢伙有时候也犯错误——他不得不犯错误—而我们要准备让他犯错误。我和你将在明天八点与各个分局的代表见面。我们要仔细检查一下战略和策略,出一点妙主意。你有什么想法要先向我提出来?” “八点?”艾伦说,“那不是让我开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吗?” 平科恩先生笑了一下,但这里透出点幽默。“出去,”他说,“不到明天,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丑恶而又讨厌的脸。” 艾伦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在其身后关上了门。 又是一次会议。他被这些会议累病了。他被累得病成这样,以至于有时候想到他没有毕业当中尉才好呢。收人挺好,他还有一笔一定数量的可自行支配的调查费,但是他必须编造一大堆废话,办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仪式,这些时候实际上他只想出去办他的事。 他从通讯班走过,伊冯富有同情心地摇了摇头:“平科恩先生今天的情绪真是很糟糕。” 艾伦对她笑了笑。“我已经获救了。”他用手从她头髮中划过,抓了一把头髮拧成一束。“并且还有战利品。”他继续往大厅走去,朝下看着脚下白色地砖铺成的方块。从几间办公室走过时,他听到了开着门的办公室里传来的谈话片段。他想坐到办公室里那把旧转椅上,停止思考,放松休息。 “艾伦!” 他抬头寻找托马森的声音。结实的侦探正弓着背哼唱一首名为“在树下”的歌曲,显然,他在列印某种报告。他戴着破旧的牛仔草帽,穿着不协调的蓝色西装。“怎样拼写s-cious?”他问。艾伦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查一查吧。” “你以为你是惟一在这里工作的人?我们只是集合在布伦篷车上的一伙人,就是要引你上钩,像我面前就有六七天的文字工作。” “我的心在为你流血。” “我们把你的妹妹接到这里来,”托马森露齿而笑,“她跪着为我的老爸恳求。” 一般来说,艾伦会出来对付这种局面,走过来进行适当反击,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不像开玩笑。他向托马森挥了挥手,让其离开,走进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她是在发情!”托马森吼着,想让他做出反应,“她在招唿公的!她要找对象!” 艾伦在其身后关上了门,在自己的桌子旁边坐下。在他面前是一份几个人的名单,他计划给他们打电话,谈谈调查有关的事。他已经累了,他考虑是否给凯茜打电话取消这次约会,但是他决定不这样做。他可能被打败,但是他能在今天晚上做这件事,在今后某一天,这可能是不。 他转了转椅子,望了望街对面。公园呈绿色,显得新鲜,很吸引人,他突然想急匆匆地走到那里去,坐在长椅子上,闻闻花香,望望天空。但是他不能去进行毫无目的的散步,也不能去做乏味的幻想。 他把他的椅子向后转了转,拿起电话,拨了名单上第一个人的号码。 第54页 五 应安的要求,凯茜提前十五分钟出发。 “这是一次重要的约会,”安说,“多花点时间去准备。” “这不是我的第一次约会。”凯茜争辩道。 “但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约会。” 凯茜笑了。“哎,”她承认了,“那是。” 虽然杰夫计划在五点钟开始工作,但是,他却提前十五分钟来了,穿着一身黑,头髮染成了淡黄色。“你怎么喜欢这样啊?’’安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道。在他夹克的背面,拆开了一条缝,这是战略需要专门设计的。 “棒极了。”凯茜转动着眼睛说。 安摇了摇头:“二十年后,你再看看自己的照片,就会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你明白这一点吗?” “你不认为这是未来的潮流吗?” 安把眼镜推到鼻樑上:“这已经过时啦,甚至在菲尼克斯也过时啦。” “哎呀,”杰夫大笑着说,“你多么缺乏感情,又多么四面灵通。” 安没有理他,她回去继续整理髮票。 凯茜抬头看了看后墙上的钟。四点四十五分。她清了清喉咙。“我走了,”她说,“你们两位能够处理吧。巴里说他在七点后来检查收据并收计时卡。” “重要人物,”杰夫说,“我将等着告诉他,你急着离开我们走了。” “走吧,”安告诉她,“我会对付这个傢伙的。” “谢谢。” “我们以后再谈,我要知道细节。” “约会?”杰夫说,“我们凯茜真的去约会?” “闭嘴!”安告诉他。 凯茜早早地到了家里,在其通常离开商店的时候,进入了车道。吉米像往常一样在前门外面等着,但是她解释说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他点点头说第二天再来见她,骑着自行车沿街向下朝他家回去。 她进了门。她的父亲坐在小屋里,拉上窗帘看电视。正在播放一场比赛,虽然她知道他不爱看比赛,但是他要装得看这场比赛蛮有兴趣,甚至在她走进房间后,他的眼睛也没有从萤屏移开。她知道他是在故意轻视她,想引她生气。但是她没有上当,在长沙发上坐下。“今天晚上我有约会。”她说。 他没有反应。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你想要我干什么?高兴得跳起来?亲吻你的脚?”他第一次看看她,他的目光冷漠疏远。他转过了身:“对不起,愿你过得愉快,过得快活。”他平淡的声调与他用言辞所表达的感情不一致。 “我想你至少应该感兴趣。你一直唠叨着要我多出去。” “我有兴趣。” 他们让你感到心动吗? 他的注意力回到了比赛上:“晚饭吃什么?要我怎么办?挨饿?” “我会去烧的。你可以现在吃,或者晚一会儿热一热再吃。” “什么东西?” “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来一个蒸锅?” “我讨厌蒸锅。” “汉堡包怎么样?” 他脸上是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烧一些真正的食品。” “什么是真正的食品?” “任何东西都行。” 她站起来:“我不打算打包回来。我必须准备走。他将在七点钟来接我。你要我为你做点什么不要?” “不要。” “好。”她站起来开始走出房间。 凯茜没有答理他,继续走过大厅向卧室走去。她在身后关上门并锁好。 在最后决定穿什么衣服去赴约会前,虽然凯茜已经试过了四件短上衣、三条裤子和两件外衣,但是她仍然打算在艾伦计划来接她前半小时傲好准备。 她从镜子往后退,试图客观地看一看自己,看一看艾伦看到她时将是什么样子。结果并不令人鼓舞。她的鼻子太扁平,她的头髮颜色暗淡,理得让人厌烦。她甚至退得更远一些。她选择了工装裤,她的屁股太大。 她突然想到她可以穿戴不同的服饰,但是,如果她想改变一下,还得换上衣,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再从头来一遍。 她与父亲一起坐在小屋里,边看电视边等候。开始时,她曾想引他谈话,改变他的情绪,但是他一言不发、固执任性,甚至连看都不看她。 六 在艾伦来到之前,暮色苍茫,天空昏暗,西边是一片浅褐橘黄色。她看见他的大前灯照在窗帘上,两个白色的亮点,她站了起来。“我该走了。”她说。她的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背朝着他离开了房间。在艾伦按门铃要求让他进去之前,她就急忙跑到外面,在其身后关上并锁好了前门。艾伦看来很好,几乎是好极了。他穿着昂贵而又挺刮刮的衣服,这使她由于穿得简朴而感到窘迫,似乎她应该穿得更正规一点。她的手在出汗,因此,在向他伸出手以前,在工装裤边上擦了擦。 艾伦轻轻地与她握了握手,欣赏地向她笑了笑。“你看起来很漂亮。”他说。 第55页 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她红着脸向下看,痛苦地认识到自己是如何不习惯于赞美对方,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别人的赞美。艾伦亲切地笑了笑,仿佛意识到了她的不自在,走到布朗科汽车旁边,替她打开了车门。她坐了进去,他关上了门,走了一圈,坐进了他的驾驶座。“有另外想法吗?”他问,把钥匙插进点火器启动汽车。 “没有。”凯茜撒谎道。 他把车倒出车道,沿街向林肯大街驶去。 “好。” 艾伦是一个有经验的健谈者,谈话的举止既放松又自然,而她害怕在尴尬和不自在的静默中度过使人难受的夜晚,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她的感觉是,即使她像一根篱笆的立柱那样一声不响,艾伦也会使谈话进行得就像是世界上最平常的那样。 他们驱车离开所住的街坊,朝市中心开去。艾伦的谈话非常轻松,仿佛他已经认识她很长时间,没有问任何关于她个人的问题,没有谈他自己,但是提出了一些无关的话题,因为他觉得这些话题能引起两个人的共同兴趣。 “我们到哪里去?”当他把车朝东开入麦克道尔大街时,凯茜问道。 “我想我们出去到平纳克尔山峰去。你去过那里没有?” 她摇摇头:“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想你会喜欢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特别是这个季节。你可以到室外在星星下就餐。那里有乡间乐队在演奏,您可以跳舞—” “我不喜欢乡间音乐,”她说,“而且我也不会跳舞。” 艾伦开怀大笑。“我也是这样。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好玩。”他打开了收音机,“您喜欢哪种音乐?古典音乐?爵士音乐?” “任何一种都行。” “不,该由你说。几乎所有音乐我都喜欢。我这里有几盘带子,你可以仔细看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为黄昏渐深而感到愉快。她在学校里学过音乐鑑赏课程,曾对古典音乐比较欣赏,但是她再也没有发展过自己的兴趣。她对爵士音乐不很熟悉,那是另一代人的音乐。很显然,她感到别人要比自己世故得多,因此这种想法使她感到惊恐,让她感到紧张,觉得有压力,她感到自信心正在瓦解。 他不愿意把话题引人绝路。“您在您的车里听什么?”他问。他的声调轻松而又好奇。 “我喜欢硬壳虫乐队。”她说。 “谁不喜欢呢?”他眼睛看着路,把手伸到他们座位之间的地方,拉出了一个像小手提箱那样的东西。“在这儿,在这里找吧,看你能找到什么。我知道在那里我有教堂之路和橡胶心灵的带子。” 她在他的那些带子中细细地检查着,惊奇地发现其中有一些她所喜爱的艺术大师的古典音乐和爵士音乐的录音带,像比奇·博伊斯、保罗·西蒙、乔尼。米切尔等。她找到了橡胶心灵并把它插入盒式播放机,熟悉的“挪威森林”吉他旋律从喇叭里飘送出来,使她感到自己的害羞心情稍有好转。 平纳克尔山峰在沙漠里,过了斯科特戴尔,几乎已经到了凯里弗利。行车的时间很长,虽然起先凯茜担心会一路沉默,由于音乐减轻了紧张心理,现在就不是那么疑虑不安。当最后一个景点的灯光在他们身后退去和崎岖不平的道路沉人沙漠的黑幕之中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放松。 他们开车经过罗海德,这是一个假造的边境小镇,在那里,白天为来旅游的家庭表演绝技,晚上则为南部农民表演粗糙的舞蹈。艾伦给她讲述了来这里约会和失去了那位姑娘的情况。“她想跳舞,”他说,“我不知道是怎样跳,这样,我就坐在桌子旁边,看她出去到舞池里。我以为,我看着她和一个有点傻乎乎、戴着黑色牛仔帽的小伙跳舞,但是等我下一次看时,她已经走开。我等啊,等啊,等啊,乐队休息,舞池里空无一人。然而她再也没有回来。我自己在麦当劳吃完晚饭就回家了。” 凯茜笑了:“这就是我们不去罗海德的原因?” 他笑了笑:“您猜对了。” 平纳克尔山峰在砂石嵴的顶部,由餐厅和几座西方建筑物组成。艾伦把布朗科汽车停在一根柱子前面,走过去开凯茜的门,但是她没有让他这样做,他也就礼貌地把手很快缩回。空气里充满了烧烤排骨的味道和快节奏的乡间音乐声,他们沿着木板条建成的门廊朝旋转式前门走去。 一名带手枪皮套的服务员领他们走过餐厅来到外面的露天就餐处。这里,在谷仓似的音乐台上,乐队正在演奏和演唱他们自己的“威士忌河”。大块排骨在乐台两旁一长排烧烤架上发出咝咝的声音。在远处,凯茜可以看见峡谷的灯光,在城市的背景上衬托出仙人掌般的轮廓。 他们在离乐队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凯茜在看女服务员递给他们的菜单,虽然她正在搜索枯肠地寻找谈话的题目,但是却装作正在考虑如何点菜。她觉得这次应该轮到她来开始谈话了,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谈什么好。从上次约会以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使她做了最大的努力,由于以前没有熟悉过约会的程序,最近又没有这样的经歷,她感到不知所措。她是一名新手。如果与她约会的也是新手,那么,他们至少应该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来开始交谈。但是,她来赴这次约会并不是太热情。她对艾伦一无所知,这样说也不确切。她知道他是一个警察,但是这个话题她要尽量避免提起。她知道他喜欢艺术,然而,虽然她在学校二年级时学过艺术鑑赏课程,也许能以她的方式与一个门外汉谈谈艺术,但是她懂得不足以与懂行的人讨论这个题目。 第56页 她想,这也许是一个错误。然后她眼睛离开菜单,朝上看了看,看见了他那感兴趣的关切的脸,就收起了自己脑袋里的这个想法。 他折起了菜单。“您选好了吗?” “还没有。” “这是一个很难作的决定:牛排,牛排,还是牛排。” “我想我将要牛排。不经常吃的。” 他笑了。“明智的决定。”他拿起夹在餐巾纸盒和番茄酱之间的葡萄酒单子,“您想喝什么葡萄酒?” 她摇摇头:“我不喝酒。” 他露齿而笑:“只要说不就行了。” 乐队不停顿地演奏,从“血腥的玛丽早晨”转到“又在路上”,明显的是出自威利·纳尔逊集成曲,凯茜发觉自己在不自觉地用脚打拍子。她从来就不是乡间音乐爱好者,但是艾伦爱好。在这里,在星空下,在沙漠里,朝下看着城市的灯光,这种音乐似乎有点恰如其分。 女服务员回来取他们点菜的单子并把菜单收走。“只有一条规则,”女服务员一走,艾伦说,“不再进行书店里的谈话。我不想谈关于警察的工作,不想谈谋杀案或调查什么的。达成协议啦?” 凯茜笑着点点头:“达成协议。虽然——” “呵,不说了。”他呻吟着说。 凯茜大笑。 他们吃饭时,主要是谈书和电影。凯茜惊奇地发现他读过很多书,她过去关于警察缺乏文学方面知识的旧框框很快就消除了。她还发现,虽然他喜欢恐怖电影,而她却受不了这些电影,但是他们对旧音乐和旧喜剧有共同的爱好。尽管艾伦有他的规则,谈话最终还是转到警察工作的话题,她发觉自己有很多问题要问,急于凭自己的理解来表明她在感情上的倾向性。 她问达斯梯死亡案的调查进展如何,他解释说,从这条狗被杀以后,他们询问了街上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在街坊里见过一个陌生人。 “说到陌生人,”凯茜说,“您有没有与卡特莉娜·韦斯特谈过?” 艾伦大笑:“她是一个神秘的人。不让我们进房子里,只让我们站在门廊上—” “您见过她的儿子吗?” 他点点头。“那就是痛打吉米的人,对吗?从吉米述说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他就是下毒手的人,但是,看来他精力相当不足。” “他是一个暴力者。大多数时间她把他锁在家里,不让他走出房子。”她停顿了一下,“这是对我的惩罚。”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不是因为兰迪智障,”她解释说,“只是…他把我吓坏了。”她脸红了,意识到说出来多么傻。“一天夜里,他偷偷地熘进我们后院,并且在我睡着的时候,向窗户里窥视。他把我吓得要死。我曾想与他母亲谈谈这件事,但是,她甚至都不理我。” 他皱起了眉头:“您要我跟她说一说吗?” “不,”凯茜说,“这没有必要,至少现在还没有必要。” “韦斯特一家人都很神秘,”他说,“对此毫无疑问。但是,我认为,他们没有对吉米的狗干什么事,您看呢?” 她慢慢地摇摇头。“不,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吃了一块牛排,笑了一笑。“我们小的时候,我们习惯地认为,这间房子。就是韦斯特家现在住的房子,常有鬼魂出没。在起居室里,一个男人杀死了他的妻子,然后又杀死了自己。再也没有人在那里住过很长时间。” 他露齿而笑。“一所鬼魂出没的房子,嘿?卡特莉娜·韦斯特正适合住在里面。”他从放在他们之间的筐里拿了一块面包并抹上黄油,“您怎么看待奥尔·戈尔德斯特因?” “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没有理由。让我听点幽默的事。” “我不喜欢他。我认为他是一个古怪的人。” 艾伦轻声笑了笑:“对他我有相同的印象。” 凯茜告诉了他关于戈尔德斯特因辛酸的离婚,关于他们经常发出尖叫声的争吵,关于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为独力抚养吉米正在做的倒霉工作,关于她所认为的男人彻底的自私性。 “达斯梯被杀时,您看他有没有反常的情况?” “没有,他的确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条狗,”她说,“狗是吉米的,是吉米一个人的。” 艾伦点点头,他同意她的说法,但更多的是向自己说:“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谈话很快就转到职业上,凯茜有点担心,她打算为自己决定在书店里工作进行辩护,但是艾伦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向她施加压力。她的确得承认,虽然她喜爱自己的工作,但是,金钱仍然是想要的某种东西,他说这也是他所贊同的想法。他告诉她,在未来几个月里,警察局将讨论工资问题。 “作为一名公务员,有时候也感到灰心。”他说,喝下了他的最后一口冰茶。“看来许多人都不了解政府运作的方式。我们的工资是由税收支付的,因此,人们认为我们可以自由地涨工资。当我们要求工资应和个人消耗相当时,他们就表示不满。他们认为,我们是在榨取他们的钱财。他们没有明白,他们领取的工资里也包括个人消耗部分。当他们为一包什锦糕饼支付五十时,他们实际上为糕饼本身支付了二十五,为gg活动支付二十五,而支付给为公司工作的人员只是一个美元。由于这些费用都是隐蔽的,所以人们都不会去计较。然而,当他们以销售税形式付钱时,就会对血腥的谋杀案大叫大嚷。他们愿意为某种产品支付高于其本身价值的那一部分向生产产品的公司筹资,但是他们反对给我们加一个美分。”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要在这里搭起我的街头演说台。” 第57页 “没有必要说对不起。” “当一名僱佣的苦察领取的费用是巡替和旅馆保安的两倍,而我们整天出去被射击、被刺杀和被藐视时,我就是对此不满。” “您总可以调一调工作。” “不是这个意思。有人愿意顶替我的职位,那个人应该得到其所值的那部分工资。您知道,如果每个人必须支付其个人保安费用、图书馆费用、养路费用、教育费用,那么这笔钱就要比他所交的税金多得多。” 凯茜大笑:“我被说服了!我被说服了!” “对不起。”他歉意地说。 “这样,您为什么是一个警察呢?我的意思是,实际上,您似乎不是这一类人。” “哪一类?” “您知道我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不适合您的老框框。” 她脸红了,感到窘迫:“暧,我想那就是我的意思。对不起,我只是—“ 艾伦微笑了:“只是您看的电影太多了。” “可能是这样,”她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您为什么成了一名警察?显然,您还有一些其他的兴趣。您怎么进入了这一领域?” 他耸了耸肩:“我说不清楚。有时候我总是对自己感到奇怪。”“不过,您喜欢自己的工作。” “我没有把握。”他想了一会儿,然后他舔了舔嘴唇。他的目光与她的相遇,“您知道,我当警察的第一个月,在一位老苦察杰弗·赫佐格手下工作,我们在沙漠的边缘,朝萨尼斯洛普方向进行巡逻,那时候我们看到有一辆轿车被废弃在路边。我们的确没有对它想得很多,然而,一天以后我们又一次看到它时,我们决定进行调查。”他从眼镜上看过去,望了望她。“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就躺在三角叶杨树附近,而这棵树则在被废弃的汽车后面。这是在八月中旬,正处在季风的高峰期。他躺在那里已经有一段时间,等我们走近他时,我们两人都被那种气味所窒息。这个傢伙仰着平躺在沙子上,手臂冻僵在其胸口上,而他的双手都指着头。在他前面几英尺的地方有一支来復枪。他试图把来復枪放进嘴巴里,拉上扳机杀死自己,结果子弹穿透脑袋,从其头部背面射出。”艾伦舔了舔嘴唇,“只是他没有就这样死去。在他落到沙子上以前,他的来復枪掉了,他蹒跚地向后走。他的手臂冻僵在那个位置,因为他要伸手去摸来復枪。” “我的上帝!”凯茜吸了一口气。 艾伦点点头。“这个地方苍蝇嗡嗡叫。你可以听见,它们的叫声比蝉还要大。我们打了无线电电话,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当救护车来到时,我们把他放在担架上。他已经全身发肿,但是尸体硬得像木板,我们抓住他衬衣的前面把他抬起来,然后扑通一声把他放下。我们把他抬起来时,沙子上全是血和干了的脑浆,就像棕色的胶一样。苍蝇…在他头部的后面,枪孔内外都爬满了苍蝇,嗡嗡声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们把他放在救护车上,开到太平间,然后把他放在里面,但是,殡仪馆人员看了卷宗就告诉我们要把他抬出去。这样我们就抬着这具血煳煳的尸体,在外边门前的台阶上等着,一直等到殡仪馆人员拿了一瓶杀虫剂走出来。他花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把药喷到这个傢伙头上的孔里杀死苍蝇。” “天哪!”凯茜看了看艾伦,想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脸上,想把她脑海中的形象抹掉。他不仅能容忍这种职业,而且想积极地把它做好,这个事实已经吓住了她,但是没有想出以何种方式去面对。 “这样您就成了一名警察想阻止这类事情的发生?”她说,“去阻止暴力?去抓那些搞暴力活动的人?” 艾伦的嘴巴想说是,但是当他看见她的眼睛时,似乎改变了想法。“我不知道,”他说,“也许吧。” 当艾伦最后在她家门前离开凯茜时,已经过了午夜。门廊的灯亮着,房子里的灯已经关掉,在空旷的邻居周围,惟一的活动就是一名街道清扫工正在南边几个街坊那里缓慢而又平稳地清扫。 艾伦走出汽车,绕到前面,帮她下车。凯茜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艾伦装着很害怕似的哆嗦了一下,“这使我感觉到好像我还在工作。” 凯茜开怀大笑。“我过得很愉快。”她说。 “我也是。” 令人难堪的沉默,第一个晚上,凯茜突然感到温暖。这总是约会中使她最害怕的一部分。不管约会进行得怎么样,道晚安的接吻总是整个仪式的一部分,是她为晚上的食品和娱乐所必须做的象徵性付出。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感觉是原来熟悉的那种义务感。而是要求的期望。相反,她感到有点渴望,几乎是非常希望,仿佛她想吻他。但是仍然有点难堪,有点紧张不安,她汗津津的手掌能告诉别人她很紧张。 艾伦一定会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简单地把手伸过去,抓住它并轻柔地拍了一下。“现在事情有点激动,”他说,“正像我肯定你知道的一样。我没有很多的空闲时间。但是,如果最近我晚上有空,我想知道你是否想与我再次出去。” 第58页 凯茜意识到她的心在怦怦地跳,响得几乎已经可以听到。艾伦的手指在她的手里感到平滑,感觉很好。她的确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此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艾伦微笑着。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最近几天我将给你打电话。”他说。 她伸出手去,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并紧紧地捏了一下:“我将盼望这一天。” 我将盼望这一天?她确实说了这样陈腐而又愚蠢的话?她说了,但是艾伦好像没有在意。他坐进了布朗科汽车,把车倒出车道并在驶离时挥手道别。 她走进了房子。她的父亲已经睡着,为了不打扰他,她踞着脚趾穿过大厅走进房间。她望了望床边的窗户,想起了兰迪,韦斯特,把窗帘拉紧,确保那里连一条可以偷看的缝都没有。她脱掉了衣服,披着睡衣上床。约会进行得很好,比她希望的好得多,脑子里充满了晚上那些场景,在脑海里重新演了一遍。她人睡后,仍然在体验这次约会。 她梦见了戴维。 他站在门道上,他什么也没有穿,但戴了一顶警察的帽子。他的两腿之间,从薄薄的缠绕在一起的阴毛里直接长出来,就像一条虫。粉红粘滑的东西在空气中任意摆动。然后戴维看见了她,这时这条虫就朝她的方向捲曲着。她能够看见他那可怕的、胀得很大的一双眼睛,在它们下面是一张邪恶的裂开的嘴巴,充满了剃刀那样锋利的牙齿。她听到了房间里苍蝇的嗡嗡叫声,当戴维张开嘴巴时,她通过嘴巴可以看见他头部背后的一个孔。 她汗淋淋地醒来,虽然早晨醒来时她能记起梦中的情况,吃早饭时她还能有一些模煳的形象,但是当她坐进汽车去上班时。这个梦已经完全消失了。 第十章梦游 一 刚过中午,卡特莉娜就下班回到了家里,这是一个大热天,汗水就像小溪那样从她沾满了面粉的脸上和手臂上淌下。她从两点就开始忙乎,从三点就在烘烤,她知道兰迪也许现在就该饿了。 飢饿和烧烤。 为什么他们搬到凤凰城这个鬼地方来? 她很快地打开了前门上的三个固定插销,自己进了屋。果然,空气窒息,不流动,而且特别热。从后面房间里她可以听到兰迪在吼叫,他的声音很高,带有惊慌的语调。 虽然她的肌肉发酸,大脑疲倦得要命,但是她还是急匆匆地向门厅跑去。她慢慢地小心地推开了兰迪房间的门。当足球撞到墙上时,发出很高的噼啪声。 “兰迪!”她严厉地呵斥着。 他后悔地呜咽着,而她把走过的所有门都推开。他在床上端坐着,他脖子上的皮条仍然固定在地上的螺栓上。他那悲伤受了伤害的眼睛向上看了看她,她立即为对他的惩罚而感到悲伤,“兰迪。”她说,紧挨着他坐下并紧紧地拥抱了他:“对不起。” “呜!”他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把他抱得更紧,让自己想起了上个礼拜发生的事情,想起了她所做的事情。回忆着,她闭上了眼睛。这件事办错了,她知道这就是一件错事,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想,一方面她应该受到惩罚,她也愿意受到惩罚;然而,她那更为强烈的、更为坚决地想活下来的想法,使她做出了决定,永远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所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如果她被抓住,兰迪将被从她这儿带走,大概还要被强制住在一个慈善机构里;这种想法使她感到,她也许会因此而臭名远扬。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他再也不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她也不会。 兰迪在她的耳朵里突然尖叫起来,她那高加索人的那种情绪消失了。他又一次尖叫,而她却大笑。他一直知道如何使她高兴。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她能感觉到他衬衣下面是硬硬的,那是肌肉。以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使她觉得陌生和不安。她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他那身体软弱而又柔顺,除了皮肤和婴儿脂肪什么也没有,仿佛这还是昨天的事情。她抱得更紧了。肯定是肌肉。他成熟了。 很快她就必须要小心了。 她打开了兰迪的项圈,然后又取下了项圈。她的手从他头髮中划过并向他笑了笑。他也回笑了一下。 “吃饭的时间到了,”她说,“食品,午饭。” “饭!”他叫道,“饭!饭!饭!饭!饭!” “是的,食品,来吧。”她领他走到厨房,她已经在那里给他做好了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她把三明治掉到了地上,就採用他喜欢的方式,拿脚踩了踩,他的手和膝盖着地,就把他的脸对着食品移了移,这样,在没有吃以前,食品就被推到角落里。 卡特莉娜看着他吃,宽容地微笑。她站在门道里,当她从眼角里看见一个影子从拉上的窗帘前经过时,她向后朝起居室扫了一眼。她等待着,但是这个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她看了看房间的周围,眼睛凝视着堆放在旧的棕色长沙发旁边的几个未曾打开的箱子,电视桌上无灯罩的檯灯。卡特莉娜知道,她应该感到窘迫,应该感到难为情,但是她没有。她的房子简陋,她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她真的没有在意过。她意识到,其他妇女都努力装饰自己的家,尽量把环境搞得好看一点。可是她老觉得这是一些无用的行为,故意地在房间里布置一些东西是一种无效的练习。这里,就像以前一样,她只是简单地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在搬家人员放下的地方。 第59页 兰迪房间除外。 是的,她下了一番工夫来安顿兰迪的房间。虽然对她毫无意义,但是令人愉快的环境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是重要的。她希望儿子能尽量正常地成长。 卡特莉娜擦了擦额上的汗,她手指沾满了湿的白面粉。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指。在过去几年里,她从事过许多低贱的工作,但是在面包房工作是最差的。时间不好,报酬可怜。都是一群傻瓜。有时候她想她还是应该去当一名护士。有一份实际的工作,一份她能真正做点事的工作,一份她能完成某种任务的工作,那会是非常美好的。 但是,对申请护士工作的人,要审查他们的背景。在这计算机化的时代,这类审查是非常彻底的。他们会立即弄清楚申请者的身份和履歷。 她不能容忍这一点。 此外。如果她的头痛病还像以前那样厉害,她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成护士的任务。她不愿去努力争取一份也许她不能顺利完成的工作。她有她自己的自尊心。 “饭!”兰迪说,“饭!饭!饭!饭!饭!” 她向后朝厨房看了看。兰迪已经吃完。只有在地面上有一个小湿点,他已经把多余的食品舔干净,在他嘴巴和鼻子周围有一点果酱。他站起来,而她从水池里拿了一块抹布给他擦脸。“让我们把你弄干净,然后我们玩一会儿,”她说,“好吗?” “吧!”他说,“吧!吧吧吧吧吧!” 她开始把他的脸弄干净。 三 八名侦探围在长会议桌旁,懒散地坐在椅子里,搅拌着或喝着他们杯中的咖啡,看着放在他们面前的列印资料,面朝坐在桌子头上的艾伦。 “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只是与此有一点点相似的事情,”艾伦说,“像这样的多发案件通常都会自己结束的,形式变换得很快,杀人犯犯了错误,也许就该抓到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改变我们假定的时候了。直到现在,我们行动的依据一直是这些杀人案都是由单个人干的。但是,杀人方式的不同,结合每种方式所需的专门技巧,启发我们也许应该考虑这些案件是由团伙所为。我认为,每个人都不会对这些杀人案之间的关系提出问题,但是,这里可能有一个杀人犯集团,每个成员都有专门技术。” 平科恩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咳嗽了一下。“我认为,艾伦说到点子上了。‘菲尼克斯恶魔’这帮社会渣滓先放一放,单个犯罪毕竟不可能干了这一切而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除非他是犯罪的阿博特·爱因斯坦。即使他是,在某个地方也会有他的记录。这样的事情不会不引起注意的。” “那么,我们所说的是哪一种团伙呢?”从坦姆浦借调来的替探汉克·里德问,“月光外科医生?来吧,我的意思是说,街道团伙通常都不会去干这类复杂的杀人案。这种本领通常出自脑袋有点古怪的那种人。” “没有人说到古怪脑袋或街道团伙,”艾伦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文件,“这些杀人案到底是个人犯罪还是团伙犯罪,在这里我们要对某些事情进行特殊处理。我想,我们不应该让那些通常的判断方法或知觉过程来影响我们,我们不是在照本本办事。因此,我们越是保持机警,越是少依赖标准操作规范,我们就越是能够打开我们的思路,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取得突破。” “很对,”平科恩说。 “但是,我们也没有什么进展啊。”里德说。 “是的,”艾伦承认道,“没有进展。这会儿,街区居民委託我们追查那些传闻,仔细研究那些勘察报告,做背景调查,写出详细的情况报告,因此大家都知道我们出来工作了。已经证明,犯罪现场的详细调查几乎是不可取的,就像计算机相互参照一样。”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兇手为什么要找这种麻烦?”里德说,“关键是什么?” “没有什么关键,”平科恩回答,“混帐的疯狂。” “那么,一定有疯狂的理由。从另一方面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努力?为什么不只是杀死受害者而到此为止?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能了解这个傢伙怎样想,如果我们能搞到他的目标—” 局长哼了一声。“你是在按正常人那样去想。这里没有理由,精神错乱的人没有理由可讲。在这些人的脑袋里,甚至连扭曲了的逻辑都没有,根本没有逻辑。” “如果兇手已经疯狂得毫无条理,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某一点上把事情搞糟。我们应该已经把他抓住了。” “很明显,没有抓住。”平科恩冷冰冰地说。他站了起来。 “我们在这里已经聊够啦,我们已经说了需要说的一切,我们也不打算仔细推敲词义学来学习更多的东西。正像艾伦所说的。我们正在一五一十地详细讨论。我想要你们动一动屁股。我希望下一次讨论思路时,大家不要那么拘谨。让我们在他们再次袭击以前,努力抓住这个—”他看了看艾伦,“—或这些该死的傢伙。” 他走出了房间。 会议也因此而休会。 第60页 “局长去撒尿了。” “别胡扯啦,舍洛克。”艾伦啪的一声取了一粒阿司匹林,并在呷一口咖啡之前,把瓶子递迴给伊冯。 托马逊咧嘴而笑:“今天你不就像一束阳光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把时间花在街角上找妓女的。” 托马逊的微笑转换成了皱眉:“好,并不是我们大家都有机会去拯救西方文明。耶稣,艾伦,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 “是的,轻松一点。” “你不注意你周围发生的事吗?” “是的,但我并不把它当做个人的事。你是真的把它揽在自己身上了。” “你还真的跟我一样。你见到鲍勃的尸体了吗?你见到他们是怎么干的吗?” “你说得对,艾伦。你说得对。”托马逊把手举起来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他把眼睛转到伊冯身上,摇着头走开了。 艾伦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朝下看了看调度员:“你是不是认为我对这件事太带个人情绪了?” “是的,但是,你能不这样吗?” “至少有人站在我一边,”艾伦拿起一扎文稿,“谢谢你的阿司匹林。” 伊冯微笑了一下:“不要客气。” 当艾伦朝他的办公室走去时,可以觉察到温度上升了。一台空调机—为大楼整个东半侧服务的—昨天坏了,尽管一个维修队花了一上午时间,趴在几个不便使用的梯子上,把上半身埋在天花板里的管道里,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艾伦在开门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坚持着好好干。”他嘲笑地对从大厅天花板方孔里伸出来的两条大腿说。 维修工没有回答。 在办公室里面,午饭吃剩的不新鲜味道—德式辣乳酪热狗和油煎食品—在关着门的房间里瀰漫着。他走过时,仍然可以看见放在金属垃圾箱里废纸上面的吃剩食品。他做了一个要呕吐的怪相,从架子上盒子里拿了几张纸盖在热狗和面包上。他可以闻到食品的味道,但是,他肯定不会再去看它一眼。 他在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他前面的桌子。桌面上放着几起谋杀案的照片,有些局部放大到8x10。照片是按照年月顺序一批一批排列的,但是,他却按不同的顺序摆放,从审美关系给它们分组。在黑白照片里,血看起来就不是那么真实,几乎看不清。许多镜头被放大和修剪得与原来的主题完全没有关系,看起来几乎和艺术照一样。他甚至不了解,其中有些照片被处理得根本看不出它们实际生活的原貌。 然而,他看出来了。 而且,他也了解了。 他按照这种方式来排列照片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想到,杀人兇手是一个发狂的审美家,他把杀人当做某种反常的纯粹艺术,而把受害者当做他的作品。这是一种荒谬的想法,b级电影的劣货,但是它却一直都在产生回声,没有销声匿迹;在他看来,似乎就是一种不合逻辑的感觉。尽誉他认为谋杀案是由团伙所干这种论点合理并且可信,但是,在他心里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认为只有一个兇手,一个孤独的、疯狂的杀人恶魔。 他背靠在椅子上,朝上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方孔。他仍然要生活、睡觉、吃饭、唿吸,但是这些谋杀案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就不足为奇地开始在脑海里把整个事情都转换成一部电影。 至少他在同事们面前,对这种杜撰的合理性表现出非凡的精明。 艾伦下巴的伤痛以及颈部背后肌肉颤动得很痛。阿司匹林还没有发挥效果。他闭上眼睛,试图放松一会儿,试图理一理他的思路,但是,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的梦。他的梦几乎总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涉及的地方是实际上不存在的,牵涉的人也是不曾相识的。在少数几个梦中,他总是超现实宇宙里慌乱的旁观者,梦见他周围发生的事情,甚至他自己还会参加进去,但从来都不明白梦里的事。据他所知,他还没有梦见过他认识的人。 然而,昨天晚上他梦见了凯茜。 这是怀特黑德谋杀案以来的第一个梦,而不是噩梦,为此他感到愉快。夜幕来临时,他和凯茜在森林里迷了路,几英里范围内没有一个人。凯茜首先惊慌起来,但这是一个罕见的、气候温和的荒野,一个王尔德·迪斯尼森林,仅有的动物是伶俐的小松鼠和喜欢拥抱的小兔子,植物都是软软的、匀称的,没有任何威胁性。甚至黑暗也是那么美好:黑色天空上点级着几百万颗闪烁着光辉的小星星。既然如此年轻、如此窘迫,既然他接受这一切,凯茜在梦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裸体的。怎样会这样或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清楚,因为细节有点模煳;但是她被强制地脱掉了衣服,他们偎依在一起,因为这样可以暖和一些。她的裸体非常美好—白种女人中一个浅黑色的博蒂塞莉·维纳斯,甚至现在他也可以想起来,她洁白的皮肤光滑而又柔软,她的体型很匀称。她的胸脯不大,但很坚挺,奶头很大;她两腿之间那稀疏的阴毛形成了一个漂亮的黑三角。 他发觉自己正在想像她那裸体的样子。 当他正在集中考虑杀人案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想起了凯茜? 第61页 艾伦嘆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当他要关注重要的业务时,他经常想起个人的琐事;这是一种习惯—或者性格上的特点—烦扰着他。在他看来,他不能像他所预计的那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类工作上。他发现,在他上班时他不能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而当他在家时也不能把工作完全置于脑后。这两方面的事情总是重叠在一起。事实不应如此。特别是在这类事情上,他应该能把个人事情放在一边至少八到十个小时,把这些时间完全用于工作。 究竟他错在什么地方? 他坐了起来。这种局面已经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从来也没有觉得紧张、危险和处于压力之下。一般来说,他是一个随和的人,相当放得下的人,但是近来他对同事们暴躁,对陌生人不耐心,几乎到处都当刺头。 看来,不受这种态度影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凯茜。他觉得和她在一起感到放松、惬意。也许这还因为是她不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是警察,甚至不是一个实施法律的人。他没有感到她曾经对他做过评价,事后对他进行过劝告或批评,对他所办的案件进行评说。还有,在情感状态方面,看来她要比他差。他感到总是要保护她,而不是欺负她。这样也就挺好。 电话响了,艾伦惊跳起来。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坏事—而他却放纵地坐在这里,他马上抓起话筒,希望他能够听到耳膜里血液持续流动的声音。我的天哪,他想,但愿不是又一起案件。“我是格兰特中尉。”他说。 “我是杜勃里宁。” “什么事?”他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发生什么事,”警察的声音显得有点疲倦,“我只是报个到。” 艾伦闭上了眼睛,背靠在椅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很愉快。“好。”他说,他感到的宽慰几乎是肉体上的,“好。” 三 空气既冷又潮,开始时,凯茜在梦中调整其细节去适应温度的变化—她那与艾伦一起度过的浪漫蒂克夜晚的地点从凤凰城转换到阿斯蓬,从夏天转换到秋天—但是,空气逐渐变冷,梦被打乱,她也醒了。 在草地上。 在后院。 她眨了眨眼。闭上了眼睛,又把它们睁开,希望这仍是梦的一部分,但是她感到她的头下面不是枕头套,而是潮湿的土地;当她再次睁开她的眼睛时,她看到的是蓝色的天空,而不是天花板。 她坐了起来,她的脚趾触到了潮湿的污物,她的手指碰到了带露水的草茎。潮湿浸透了她睡衣的薄薄面料。房子的后门开了,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在躺下前她走过草坪时留下的一串脚印。 梦游。 恐惧几乎压倒一切。她很快跳起来,看了看院子的周围,仿佛是在寻找某人,仿佛是担心被别人抓住。恐惧心理非常强,要比单纯地害怕身体受到伤害更糟糕,因为她的恐惧不是她身外的,而是她体内的。这不是她可以隐蔽的或者可以逃避的,这是她的一部分。最令人害怕的是她自己控制不了。不仅她不能预防它发生,甚至她也意识不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只有在向她陈述了形势的大概情况之后,她才会被强迫去猜想或重现实际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上帝认为她做错了什么? 凯茜往回走过院子,到了门边,走了进去并在身后关上了门。壁炉架上的钟正指着六点,房子里的寂静告诉她,她的父亲还没有醒。至少那也是一种安慰。她祈祷他没有听见她在夜里的梦游。 她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拿了一只玻璃杯,从水池里接了水。她把玻璃杯送到嘴唇边时,她的手在颤抖。她看了看厨房里黑色的塑料收音机,她突然想起梦游开始的时间大约与杀人案的时间相同,她几乎把玻璃杯掉下来。她小心地把玻璃杯放在水池旁边的台子上。那只是一种傻的想法。这只是一种巧合,事件之间根本没有联繫。她把双手放在台子上,使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她要发狂了。 不是吗? 她朝下看了看手,看见了指甲下的脏东西。老人被杀时,她在干什么?第一名妇女被杀时,她在干什么?达斯梯被杀时,她在干什么?还有每一个人被杀时,她在干什么?有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睡觉;另外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上班。她的想法是有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睡觉,但是没有人可为她作证;而她在书店的事实,其他人都看见了,她在书店可以有人作证,这时她觉得那几件谋杀案使她感觉好一些。她可能不必为任何人的死亡负责。如果她没有犯这些杀人案,那么,她什么案也没有犯过。这些案件都是由同一个人干的。 然而,如果她对于在上班的记忆不真实,怎么办?如果她的确还去过别的地方而记成了在书店里,怎么办? 现在她来寻找改变事实以适应其理论的方法。显然,有些问题要研究,甚至在这么几年以后,但是她不是一个杀人犯。她现在不是并且从来就不是主张暴力的人,甚至她从来就没有寻衅的想法。 真的吗?她体内的一个声音说。她突然记忆起一个过去的噩梦:她自己,拿着一把刀,乱砍一个裸体的男孩,显然,这个男孩像是戴维。 第62页 看来像戴维。 但不是。 她把这种想法从其脑海中驱除出去。她只是太傻了。 可怕。 她身上没有一根暴力的骨头。她从来就没有毒害或伤害别人的想法。她甚至都不能让自己去杀死臭虫—如果在家里她找到蜘蛛或甲虫,她不变的办法就是用报纸抓出来扔到外面,而不会把它们拍死或用药把它们喷死。 然而,不安仍然存在,她步行回到她那多事的房间,在其身后留下了一串不明显的带露水的脚印。 四 “小姑娘!” “哎,小东西,”保罗低声悄语地说,“哎,小东西。” 吉米继续往前走,不敢转身,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你好!小姑娘!” 吉米继续注视着前面的过街人行道。只要他能到达这些黄线的边缘,到达路缘石,年老的过街嚮导所坐的斜椅那里,他就是安全的。过街人行道那边就是学校。他们的庇护所。 “我们怎么办?’’保罗十分惊慌地低声说,“他们正在打算抓我们。” “快点走,”吉米告诉他,“还有,别朝后看。”他的声调使其声音听起来比他本人冷静得多,勇敢得多。在里面,他的心脏在坪坪乱跳,他能感觉到手在哆嗦,尽管他所拿的书把手往下压,因此大家也看不见他的手在颤抖。他们周围,他们后面的孩子们,已经在窃窃私语,已经在谈论他们,而他也听见了几个姑娘那害羞而又激动的咯咯笑声。 “你屁股发痒了!” 他后面人行道那里传来了穿着靴子的脚步声,他们在跑着,他们在加速。 萨姆森和霍尔巴克正从后面越过他们。 吉米跑着步。保罗叫喊着,把午餐的包给弄掉了,也在跑着,跟在后面;他们两个冲过了几座房子,到处躲着一群一群的学生,不顾一切地跑向过街嚮导,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吉米已经跑得喘不过气,然而他能感到肌肉被拉紧了,他的两条腿很累,但是,害怕和肾上腺素使他的速度保持在令他这个年级的田径运动员感到惊嘆的程度。 然后,他被从后面推了一下,四足朝天倒在人行道,书本也掉到了地上。由于他跑得不够快或者由于他没有把胳膊放在身前不能协调,直接摔倒在地上。他的脸碰到在水泥地上,上下牙齿勐地一磕,发出了很大的一下骨头噼啪声,他的整个头都受到了剧烈的震动。热血从鼻子里涌出,流满了他的嘴唇和脸颊。 保罗还在跑。疼痛使吉米的视线一片模煳,但是即使从这个角度,吉米也能看见他朋友那暗中使劲的双脚,正在加速跑向街坊端头的过街嚮导。 狠狠的一脚踢在吉米的右侧,强有力的一击打得他的肌肉下陷,使他大吃一惊。同时他感到加倍痛苦,蜷起身体,以防下一脚踢过来,并试图把空气吸回到肺里。他不能唿吸。他像鱼一样地喘息,眯着眼望早晨的太阳,期望能看到萨姆森和霍尔巴克两人,但是,他只看到了霍尔巴克正在怒目注视着他。 “我们告诉过你,我们会抓住你的,小傢伙。”大一点的男孩微笑着,胜利者的笑容里充满了恶意,“这是教训你别跟我们耍花招。” 聚集了一群人,在围着他的孩子里,吉米认出了蒂娜·巴巴托斯、唐娜。图克尔和另外两个他们班上的姑娘。他期望在他们的脸上看见同情,至少是一种理解;但是,姑娘们只是微笑着,而且,她们的笑容里还有嘲弄的味道,他能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出藐视的意思。他想变得勇敢一些,如果他能逃脱或回击,他想忍受这种羞辱,然而,羞愧的热泪已经在他的脸上流下来,他已经哭了。 “唉。”霍尔巴克以嘲笑的不自然的语调嘀咕道。“小孩子哭啦?”他弯下腰咧着嘴对吉米笑了笑,“可怜的孩子受到伤害了?” 吉米想止住眼泪,但是它们还在流下来。他听到一个男孩在窃笑。他听到蒂娜在咯咯地笑。 “起来!”霍尔巴克说。 吉米仍然没有动,流着血,流着眼泪。 “过来,小姑娘。” 霍尔巴克弯下身要去抓吉米的头髮,这时一只大手牵制住了恶棍的肩膀,一个成人的声音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吉米看到,在霍尔巴克背后站着过街嚮导,在他一生中,看见谁他都没有这么高兴过。虽然他身体的右侧被踢得很疼,深深的疼痛似乎在其各个器官里都有反应,吉米强迫自己坐起来,他用一只手擦他的脸,结果这只手又潮又红,满手是血。 在他流血时,他们怎么能够笑话他? 他扫视了一下人群,学生圈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再也看不到他班上的同学。他整个头部都受了伤,当他再次擦脸时,他感觉到出奇地肿了。他的下巴突然疼痛起来。 保罗在什么地方?吉米站起来想逃跑,但因疼痛而退缩,不过他努力忍住不让新的、恐惧的眼泪流出来,他看了看周围,但是,他的朋友没有和过街嚮导一起回来。 接着,他看见了保罗,一股热烈的感激之情流经他的全身。保罗正在急匆匆地跑下人行道,朝他的方向奔过来,并且一起来的还有副校长米勒先生。他经受着痛苦露出微笑。他朋友所做的是一件大胆的事,如果以前保罗受到霍尔巴克和萨姆森的攻击是由于和吉米结盟,那么,现在他所做的就是最确定、最明显的表示。他是自己决定採取这一行动的。他把成年人带来了。他为了保护朋友与别人争斗。吉米在其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为任何人如此感到骄傲。保罗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他不顾一切地做了,在这个时刻,吉米在世界上的最好朋友,就非他莫属。 第63页 保罗在看见吉米、看见血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他的脸上,记录了内疚和痛心以及痛苦和愤怒。 吉米微笑了一下。“我没有事,”他说,用手背轻轻地抹了抹从口里流出来的血。“我挺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伤感和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米勒先生问道。 “这不是学校的财产,”霍尔巴克说,“您不能处罚我。” “你也想和你朋友一起暂时停学吗?”副校长说。 “他在这里打了这个孩子。”过街嚮导朝吉米点了点头,解释说。 米勒先生从霍尔巴克看到吉米,然后又回到霍尔巴克那里。“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你们这两个孩子,”他说,他朝吉米点了点头。“但是我要你先去看看护士。” “我挺好的。”吉米重复道,尽管他觉得自己离挺好还有距离。 “我们让护士决定吧。” “我是证人,”保罗说,“我看见了事情的全过程。” “那么,你最好也来。”副校长告诉他。 “你这个死鬼!”霍尔巴克喊道。“你们两个都是死鬼!” 过街嚮导和副校长都一脸怒容地转向霍尔巴克。 保罗用手指轻轻地拍了一下站在大人们后面、年纪大一点的男孩。 “我看见了!”霍尔巴克喊道,“我看见了!你们不要走开!” 吉米表示怀疑地看了看他的朋友。保罗也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并微笑了一下。“我站在这里还很远呢,”他说,“也许还得一直奉陪下去。” “也许这样也好。”吉米表示同意。他擦了擦鼻子里的血,举起他自己的中指咧嘴而笑。 第十一章死亡之坑 一 杰夫在他按规定来上班前的五分钟,打来电话请病假,他的耳语声听起来显然是假装有病的语调,而安在凯茜一侧听对话时厌恶地—甚至凯茜还没有挂电话—在旁边嚷了起来:“我告诉过你,是吧?” “你说得对。” “今天晚上他是要去听那个音乐会,你要打赌吗?” “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他会去。但是你想怎么办?告诉贝利把他开除?不要说,发生某种重要事情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打电话请过病假?” “我从来没有,”安辩解说,“我换过休,但从来没有打电话请过病假。” “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拿手掠了一下头髮。“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傢伙,他总是不让我好过。”她倚靠在柜檯上嘆了口气,“我想,我留下。我只是推迟我的约会和—” “嗨,不,你别这样。”凯茜说。 “就这样。” “不,不要这样。我留下来关门。今天晚上我没有安排。”她害羞地微笑了一下,“不过,这几天里我也许需要你让我换休一天。” “最终我们的凯茜也进入个人生活的舞台啦!” “很好笑。” “参加约会比赛!” “打住。” 安回过头朝上看了看柜檯后面的钟:“你肯定不需要我?” “肯定。” “如果我不留下来,最好现在就走。” “那么,走吧。” 最后一个小时,慢了半个小时。只有几个顾客进来—有一对孤独的浏览者静静地在通道里看书,两个忙忙碌碌的顾客很快奔到他们想要的书那里併购买了它们—但书店里的大部分地方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凯茜很早就数好了她的零钱,把发票放好,把收据的总帐结好。在九点差五分的时候,她把前窗上的牌子从“上班”换成“下班”;在检查每条通道和清理书店之前,锁好了门,这样它就再也不能从外面打开了。 她关掉了后面的灯,只留下日光安全灯亮着,书店的照明登时减半。闭灯通常就是让零散的顾客知道,是他们应该走的时候了,但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一下,她走过杂志部,在前面柜檯周围,再次进行检查。像往常一样,她从西墙开始。传记、非小说通道是空的,宗教、哲学通道也是这样,但是有一个孤零零的人站在神秘小说、新世纪通道的端部,在半明半暗的光下看书。 她朝那个人凝视了一会儿。 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凯茜觉得一股寒意流经全身。她没有看见吉米的父亲走进书店,从安走以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前面柜檯。这意味着在两个多小时以前他就进来了。她的嘴巴立时感到干燥。据她知道,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书店。 他要什么? 为什么他还没有离开? 凯茜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她说,“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书店现在要关门了。” 吉米的父亲抬头看了看,仿佛他没有认出她。他凝视着她,仔细观察她,看她过去,然后回到他在读的那本书上。 凯茜艰难地咽了口气,她的心在怦怦地跳。她对自己说,她没有理由惊慌,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是她发觉自己已经在计划,要是打电话如何跟替察说,告诉他们有一个顾客拒绝离开书店。她发觉自己甚至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以防万一。 第64页 凯茜强迫自己走开,装作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表现得似乎她在有效地经营书店,所有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在继续查看,检查下一个通道:美术通道,无人;小说通道,无人;儿童书籍通道,无人。 她明白,在她检查书店最后一个通道时,在这栋楼里,只有她和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她停步不走了,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试图使自己断续的唿吸装得像正常的节拍一样。她听到男人离开了吗?她试图说服自己她听到了,试图让自己相信他已经在其背后离开了书店,但是她认为那并没有发生。地上没有脚步声,系在门上的小铃挡也没有响。她屏住唿吸,细心静听,但是书店里一片寂静。 她害怕了。那个男人仍然站在那里,在空书店的远端等着她,这样的想法像一股寒流经过她的全身。 这个想法很傻,她想。不要再像小孩一样。 你已经不是小孩,另外一个她说:跑,出去。 她慢慢地走向中间一排,强迫自己的脚向前移动。到达神秘小说、新世纪通道时,她看了看书架之间,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那里是空空的。 戈尔德斯特因先生已经走了。 他读的书已经合上,在地面上,她急忙跑过去,把它放回到书架上。她拣起书时,瞥了一眼题目:巫术和程序化杀人。 凯茜很快就把现金、支票和收据放进保险箱,关掉所有的安全灯,但是晚上橱窗的灯亮着,她在出来的路上把门锁上。 感到欣慰的是停车场灯火通明,车停得满满的—这也是在一家很大的食品购物中心附近的好处之一。在她周围,成双的夫妇和一些家庭推着购货车,打开车门,而她感觉好一些,少了一点担心。 在她去汽车那里的路上,路过一辆带塑料板的红色克尔维特,停在标有残疾人专用蓝色记号的位置。运动车后窗上的张贴物写着:“一九八九年以来一直干净认真。”在那下面用胶布粘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生来就是傻瓜。” 凯茜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也讨厌那些乘机占用残疾人位置的人。下面的说明进一步增强了她的自信心,在她到达她的汽车那里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站在通道端头黑暗处阅读程序化杀人案的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几乎忘掉了。 但没有全忘记。 她检查了一下后座,以确保在她坐进汽车以前,里面空无一人;一旦坐进去,在她挂上座位安全带之前,她很快就锁上了门。 沿林肯大街往下开,走到半路,凯茜看见了一个立在街道中间的人影。她笨拙地来迴转,头部在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凯茜的前灯突然照住了她,人影就急忙跳到路缘石上。 凯茜放慢了车速。 卡特莉娜·韦斯特穿着一件裹得很紧的睡衣,黄色的用钩针编织的拖鞋。她的头髮缠结着,睡得很蓬乱,显得非常疲惫,站在街角,狂暴地东张西望。她似乎立即就要惊恐起来,显得十分慌乱。 凯茜担心地把车停在路缘石旁边。这么近,她可以看见老女人脸上像面粉一样的白粉痕迹。白粉使皱纹更加突出,使线条显得比原来还要深,刻画出对艰难过去极端担忧的感情,这一些就是卡特莉娜脸上的装扮。 “一切都好吗?”凯茜问。 “他走了,”卡特莉娜说,她的眼睛粗野,令人害怕,“我在睡觉,忘了锁门,现在他走了。” “谁?兰迪?” “他走了!” “我肯定他—” “这是我的错!这全是我的错!” 凯茜换挡把车开进公园:“如果您愿意,我将帮您找—” “不!”女人说,她从汽车向后退,仿佛那是一头危险的动物。 “我不在意。”凯茜说,“真的不在意。”她走出汽车,在车盖那里绕了一圈,走到人行道上。 “不!”卡特莉娜抓住了凯茜的胳臂,捏得很紧,她的手指都扎进了肉。“我说了不!” 凯茜脱开,勐地把胳臂一拉,为这个女人强烈古怪的反应感到惊奇和害怕。血液立即从她皮肤上的指甲伤痕处涌出。她想起,卡特莉娜个儿高,吸毒,因此很快走到汽车后面保护起来。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好,”凯茜和解地说,“行。”她回到车里,关上窗户,把门锁上。 卡特莉娜跑到驾驶座一侧,敲着窗户,从她睡衣的深口袋里伸出了雕刻刀平滑的木柄。“别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大叫道,“你不能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凯茜把汽车挂上挡开走,在后视镜里她看到卡特莉娜又一次走到街道中间,看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和害怕。 那天晚上有一场尘暴,一道巨大的风沙墙往东移,从帕巴果禁猎地经过斯科特戴尔进入菲尼克斯。看着电视,凯茜看见在屏幕下面闪烁着熟悉的警告:“强风警报袭击贾拉南部和马利科巴北部各县。” 她站起来,走到起居室,窥视后窗外面。外面在颳风,棕搁树和夹竹桃在勐烈地前后摇曳,但是尘暴仍未到达。她急忙走出后门,她把烤肉架从天井拉到储藏室里。她把坐垫从草坪椅子上拿下来,把它们送到房子里。 第65页 她做完这些事,刚刚回到里面。在她关上门后几秒钟,熟悉的尘粒喷水声就打在了窗户上。她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和戴维以及比利就习惯于这样看着风暴席捲无垠的沙漠向他们袭来,在白夭,深棕色遮盖了天空的蓝色;在晚上,一团黑色的东西使星星黯然失色。他们喜欢风暴。他们觉得,在风的摆布下,看着玩具和自行车到处乱飞很有趣。听着沙尘敲击屋顶和窗户的那种粗野的沙沙声,而他们却在里面仍然安全和受到保护,他们也觉得很有趣。 现在,这种声音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凯茜走到房子的前部,通过窗户看着韦斯特家的房子。她不能通过飞尘看见灯光,她极想知道,兰迪·韦斯特是否仍然走失,他的母亲是否还在外面找他。他们两个人正在沙暴中漫游的这种想法使她感到发冷。她在脑海中看到了兰迪,一个矮胖的身影在飞沙中缓慢移动,被他那发出尖叫声的母亲追踪着,她那乱蓬蓬的头髮和睡衣在风中职动。 凯茜把窗帘放下,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除了电视声外,房子里一片寂静—她的父亲早就上床睡觉—她把音量调大,努力不去听外面风暴的嚎叫声。 二 艾伦和杜勃里宁乘坐汽车呆在李的房子外面,感觉就像在进行整脚的表演一样。他们坐在租来的白色丰田公司塞里卡汽车里,穿过了街道,沿着两条车道往下而行,但是,他们注视的中心是李家灯光明亮的前窗。 杜勃里宁在用望远镜注视着房子。 艾伦在操纵盘上的咖啡开始让窗户蒙上了雾气,模煳了他们的视线,因此他拿起斯迪龙泡沫杯呷了一口。他讨厌这样做,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有点可鄙和低劣,并且带有业余的性质。从一辆轿车里对一所房子进行监视,这就像在某些劣质电影和一小时电视表演里所看到过的那种东西,但是他本人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而且他已经知道,这不是他所喜欢做的事。 特别是对一个警察同行进行暗中监视,更是如此。 正是这个平科恩安排了这次监视。局长临时重新安排李去处理交通问题,交给他的工作是:根据市里最近一期《交通安全一览》的精神,制定摩托车分配方案—项已经做完了的工作,但是需要把它搞得更有权威性,以免丢脸。李是一个聪明人,因此艾伦认为他已经看清了这里面的把戏,但是表面上他根本没有对这次任务表示不高兴,甚至对这项新工作还感到挺愉快。 然后,伊冯看见他用交通科的计算机去了解一个女人的地址。 当他正在从屏幕往黄色抄写纸上记录信息时,她走进了房间。看见她的时候,他很快就把这张纸胡乱地塞在一份列印资料的下面,而她却装作根本没有注意他在干什么。不过,她立即就报告了平科恩。 李如此粗鲁如此明显地隐瞒自己所写的东西,使艾伦产生了怀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大概是企图根据驾驶执照号码来寻找一个老情人或潜在情人的地址,但是,平科恩说他们不会提供机会,并且命令他跟踪。 现在,艾伦觉得自己像一个叛徒。这是他的过错。他开始了这一场滚球活动。如果那一天他不是那么烦躁和古怪,如果他只是把事情与李谈一谈,而不是匆匆做出结论,勐然抓住了可怜傢伙的喉咙,李就永远也不会调动,也根本不会去用交通科的计算机,让他独自去不合规矩地使用它。 另一方面,如果李写下那个地址是为了另外的原因,怎么办? 杜勃里宁放下望远镜,擦了擦眼睛:“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要看一会儿吗?” 艾伦摇摇头。 “自便吧。” 他们两人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房子,没有说话,呷着他们的咖啡。 三 “达尔顿说他就住在这条街上的某个地方。” 萨姆森点点头。 “教训那个小傢伙,居然让我停了学。” 他们两人都把自行车停在路中间,向四周望了望。邻居们很平静,仅有的声音就是其他街道上汽车的回气噪音,屋顶上空调机低低的嗡嗡声和树上蝉飞来飞去发出的噪声。白天很热,如果住在这里的孩子们呆在家里看电视,他们就不会热。沿着街坊的半路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用大个水壶和伯姆达短管沖洗他的皮卡车。 霍尔巴克用一个手指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大声说:“我说咱们就骑着自行车沿街来回走,直到找到这个混蛋。有时候他会出来。” 萨姆森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吉米根本就不出来,也许是由于他看到他们骑着自行车巡逻而不出来,但是还有整个下午,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另外,他想抓住那个婊子养的,真想撕烂他的嘴皮,打断他的胳膊。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那个孩子,但是,他就是要这个骨痪如柴、发育不好的孩子滚蛋,让他吃点苦头。正是这个达尔顿第一个把吉米所说的话告诉他,要他干预司法的利益,然而,目前萨姆森把眼睛盯住这个瘦弱的小傢伙,要把他的内脏揍出来—其中的理由与达尔顿根本没有关系。因为吉米是这些预期的受害者之一,有些人由于从他们旁边走过,在他们谈话时从旁边走过,甚至由于他们存在,就得向他们提出请求,设法避开他们,而吉米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就像他的一个兄弟所说那样,孩子就是长出来的水果,到採摘的时候了。 第66页 而萨姆森就是一个採摘者。 “你认为哪所房子是他家?”霍尔巴克问。 萨姆森瞪着他:“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让我们在附近来回看看。” “听起来不错。” 他们加速沿街向上走,经过了一个街坊,又一个街坊。前面,在左边人行道上,他们看见一个男孩站在一条车道上。一个矮胖的孩子,穿着他妈妈做的难看的童装,当他们向他靠近的时候,他仍然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正凝视着他们。萨姆森把车骑向孩子,在车道斜坡上加速,撞在人行道上,轮胎几乎就要轧到孩子的脚趾,但是孩子仍然没有动。 萨姆森剎车停住,车轮打滑了一下。这么近了,他才看清孩子脸上结实而迟钝的特徵,可以看见他的口水从嘴巴一直流到他橘黄色衬衣的领子上。“这是个傻瓜!”他说。 霍尔巴克大笑,他把自行车拉到孩子旁边:“你好,傻瓜!” 孩子迟钝地转向霍尔巴克,细细的蛛网形口水断断续续地流着。 萨姆森咧着嘴笑:“也许他知道我们的朋友在哪里住。也许他就是他兄弟!” 他们两人为此大笑。 “你好,傻瓜!” 男孩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们从其旁边走过。 “傻瓜!!” 没有回答。 萨姆森骑着自行车沿着车道坡度向下滑行。当男孩蹒跚走过时,萨姆森就向他吐唾沫。口水吐在孩子的头髮上,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后,就掉到他衬衣的背上。 “嗨!”霍尔巴克说,“让我们进行吐唾沫比赛。我们可以用他作为靶子。即使他满是口水,甚至他都不会注意。”他咳出一口痰,并通过噘起的嘴吐到孩子身上。略呈绿色的白色黏煳煳的东西击中在孩子的胸部上。 萨姆森大笑,又把一口痰吐到男孩的头髮上。 “靶心!”霍尔巴克大叫道。他直接吐到男孩的脸上,击中在他的鼻子上。 萨姆森正在计划吐到他眼睛里,这时男孩迟钝的目光转过来望着他。萨姆森嘴里的吐沫干了,所以他咽了一下而没有吐出来,迅速地把目光移开。孩子脸上的某种东西让他汗毛直竖,使他的胳膊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他哆嗦了起来。他从来不愿意在霍尔巴克面前承认胆怯,但是智障孩子让他感到惊慌;他突然希望不要再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骑自行车从旁边通过。 萨姆森乘着自行车围着孩子绕了个半圆,直到他来到霍尔巴克身边。智障孩子的头慢慢地转动。口水,有他自己的,也有他们的,在沿着他的脸和衬衣向下滴,但是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萨姆森想,孩子身上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有关他的眼睛。通过这双眼睛,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往外看,好像里面有一个怪物,他只不过是装成智力迟钝罢了。 他感到发冷。不管是向自己证明什么,还是要在霍尔巴克面前保住面子,他强迫自己聚起了满嘴口水,违反他较好的判断,吐到智障孩子的眼睛里。孩子通过口水迟钝地凝视着他,一动也不动。 “滚开!”萨姆森说,希望自己的声调听起来能比他感觉到的更加勇敢,更加随便。“让我们上路吧。” “好吧。”霍尔巴克吐了最后一口痰,吐在孩子的脸颊上。 “让我们到公园去兜一圈吧。” “我想我们要去找找便衣警察。” “他不在这儿,或者他在这儿,可躲起来了。”萨姆森在街道中间转了一个u字弯,他只是想离开这条该死的街道,离开这个怪异的傻瓜孩子,但是又希望不要在他朋友面前做得太明显。 “行。”霍尔巴克勉强地说。 “星期一他将必须步行去上学。我们只要在路上等他,然后就在那里踢他的屁股。” 霍尔巴克活跃起来:“是,也许我们能让他吃狗屎。” “听起来像一个计划。” 他们两人骑车离开,向西斯塔朝公园骑去。他们一离开这条街,萨姆森就感觉好一点。即使骑车离开以后,他感觉智障孩子的眼睛仍然盯着他,挤入他的后背,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离开那条街之前,他一直都不能放松下来。 公园里几乎是空空的。有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正在棒球场练习用球棒接球,一个墨西哥家庭正在一张桌子上进行吃烤肉的野餐,除那以外,整个地方都没有人。甚至那些通常用一辆年久失修的篷车在停车场一角作为标志的嬉皮士们,今天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 萨姆森和霍尔巴克骑着自行车越过不高的路缘石,沿着其他自行车在草地中间踩出的泥土小道加速前进。他们到达鸭子池塘突出来的顶部,然后突然向左转弯,绕着小维修场的篱笆转悠,直到他们来到排水沟上方。他们很快望了望四周,以便认定他们没有被发现,然后停好自行车,把它们隐蔽在灌木丛里,沿陡峭的泥土堤岸滑到沟底。 在他们前面,排水沟就进人被他们称为的“坑道”而继续向前,所谓“坑道”是一条街道下面的八英尺长的暴雨排水沟。虽然他们多次在坑道里面呆过,但是他们从来役有找到过它的端头,从来也投有发现它向世界开放的位置。他们在里面走过,试图从上面确定它的路线,但是他们未能找到排水沟的相应出口。暴雨排水似乎从街道下面流过,从马路对面的房子底下继续向前。 第67页 现在,他们小心地跨过盖有水藻的岩石,跳过中间的水坑,走进坑道。暴雨排水沟里有一股污水和酒精的味道,不流动的空气里有旧菸草和大麻的痕迹。这里很暗—入口的亮光只能照到几英尺,几步以后就是死气沉沉一一但是这并没有使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感到麻烦。他们经常到这里来,因此甚至没有手电筒他们也能熟练地在里面行走。 萨姆森领路走进阴暗处,把一只手放在冰凉的水泥墙壁上,来记住方位。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偶然遇见一个在这里睡觉的游民;他差一点在黑暗中被这个老人绊住。开始时他们两人都感到害怕,他们怕被捅刀子或被杀死,但是,当他们听到了那个人微弱的嘶声时,听到他可怜的请求时,恐惧消失了,他们狠狠地踢了他那面朝下的身体,装作这是偶然的事故,坑道里仍然是一片寂静,但是迴响着他们虚假的言过其实的道歉声:“对不起。”“请原谅。”“实在对不起。” 萨姆森咧着嘴笑。他继续向前走,他的脚黏煳煳地滑了一下。他很快把它拔了出来。“粪便!”他说。 “闻起来像是这东西。”霍尔巴克表示同意。 他们走过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外部世界的白方块消失了,这时再也看不见坑道的入口了。 萨姆森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霍尔巴克撞到他身上。 “该死的,看看你走到哪里来了。”萨姆森把他的朋友往墙上一推。“你懂吗?”他问。 有卷玻璃纸的声音。一根火柴擦亮了,在黑暗中不正常地亮了,霍尔巴克把小火焰碰到菸头上。 萨姆森微笑了。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到这里抽菸的情况。当时,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出了点亮火柴的决定,在那以前,他们两人已经紧张得满身大汗。他们担心坑道里的空气里含有某种易燃的气体,当他们擦火柴时,整个地方都会爆炸,他们会在火焰里被烧毁。现在回过头来看,他想不起为什么他们最终决定擦亮火柴,他还想起他们大概非常笨又非常幸运。 霍尔巴克把火柴弄灭,将其扔到坑道地面中间的水里,喷出烟雾。香菸点着了,菸灰发着光。霍尔巴克在走向他朋友前,又吐了几口烟雾。 他们就这样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默默地抽着烟,霍尔巴克隔一会儿就咳嗽。烟几乎就要抽完了,只剩下了菸蒂。突然之间,萨姆森感到仿佛有人在看着他们,仿佛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仿佛看不见的耳朵在听着每一个声音。在那一天里,他第二次感到惊恐,他想起了智障孩子。在坑道里似乎比较冷,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全身。 他们沿着来的路往回走,他听到了很低的溅水声。 “那是什么?”他低声说。 “什么?”霍尔巴克说,他的声音太大,在坑道里引起迴响。 “闭嘴。” “你为什么低声说话?”霍尔巴克的语调带着点嘲弄的腔调,“你把我当成小姑娘啦?” “闭上臭嘴。” 霍尔巴克不再吭气。 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听到了声音。踩在水里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溅着水向他们走来。 萨姆森伸出手,从他朋友那里接过火柴,并把它点亮。橘黄色火焰照亮了他们的脸,但只是那么一点点。他们周围甚至变得更暗。“谁在那里?”萨姆森喊道。 没有答覆,但是脚步声停了下来。 萨姆森的火柴掉了下来,在盖满浮渣的水里嘶的响了一声就灭了。“我不喜欢这个,”他说,“我们出去吧。” “行。”霍尔巴克表示同意。 他们开始按来时走的路线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尽管他们装得一点都不慌。他们的脚步声在坑道里产生回音。萨姆森想,要是他们能到达转弯的地方就好了。要是他们能看见人口就好了。他在脑海里看见了杀人团伙。在脑海里看见了— 四 —那个智障男孩。 现在他们开始跑了。当他们绝望地试图见到亮光时,网球鞋在污水里溅水的声音很大。萨姆森伸出手摸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霍尔巴克就在他前面尖叫;在萨姆森明白了他在干什么时,停了下来往回一跳。他听到了砰的一声重击声,这个声音立即从干净利落的清脆声变成带水的咯吱声,然后是霍尔巴克身体跌倒的声音。当身体撞击坑道地面上浅浅的一层水时,有一声很低的溅水声。 萨姆森受到了惊吓,感到恐慌,在肺的顶部发出尖叫,试图逃开。他向前跑,但是立即被他朋友不会动的身体所绊倒,伸着四肢成了一滩烂泥。在他的尖叫声和心脏勐烈跳动声下,他听到了轻声的暗笑。 恶魔!他想。 他想站起来,在吐唾沫时,感到了烂泥和化学物,水藻和小便的味道,他很快就呕吐了。在某种东西或某人勐击其侧面时,他被撞倒了,有人从背后向他喉咙里塞东西,几乎被堵得要往外吐。 袭击者勐地跳到萨姆森胸部上,先是双膝压在上面,他突然就不能进行唿吸。他觉得堵得慌,感到窒息和气喘。他用脚踢。用拳勐击,但是哪里也打不着。他粗野地把头从一侧扭向另一侧。通过那泪水沾湿的眼睛,他看到在其右边有香菸的橘黄色亮光,不管怎样枯竭,但仍然不可思议地亮着。显然,恶魔也同时看到了它,由于胸口上压力的变化,现在香菸漂浮起来,往上升,在他脸上画了一条直线。 第68页 他踢着,抽打着,试图翻过身来,试图尖叫,然而在他能动之前,香菸燃着的一头渐渐占据了整个世界,被压入他的右眼。他企图闭上双眼,试图眨眼,但是热量直接刺人他的大脑,感觉到眼膜被融化,闻到了污水恶臭上面有自已肌肉的烤焦味。他的胳膊被甩出,他的左手碰到了又热又黏的东西。 霍尔巴克的头。 一拳打在萨姆森的脸上,接着是更重的一下。香菸移到他的另一只眼睛,通过胶状的黏膜,这只眼睛也被融化,这样,他就瞎了。 陪伴他死去的声音是那人的大笑。 第十二章教训 一 又一个令人愉快的峡谷星期天,当艾伦沿着宁静的街道开车向下朝凯茜家的房子行驶时,这样想:在他周围,看起来房子有点像六十年代电视剧—几乎都是一律的简易房子,既有令人高兴的修剪整齐的草坪,又有晨报放在摆得相当不错的前门台阶上;上面的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街道两边排列着最近修剪过的树木。以前他没有注意过诺曼·洛克韦尔街道有益于健康的外观,但是,当他想起凯茜时,觉得挺合适。这正是他想让她居住的那种邻居环境。 当他开车到达时,她等候在外面,站在车道的端头,手里拿着提包,看起来棒极了。她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裤,简单的全套衣装使她显得富有生气和性感。他停车时,她微笑着,挥着手,而他发现自已也在微笑。 他把车停好,计划走出来替她开门,但是,甚至在他未能松开座位安全带之前,她就钻进了布朗科车。 “我们走吧。” “你甚至都不想让我进去看看你的房子?” 她摇摇头,有点脸红,她的手指紧张地把手提包放在大腿前面松开扣住:“也许以后某个时候吧。” “行,”他说,没有等待再催。他把车挂上挡,从路缘石离开,“我要给你看我的公寓,但是我现在正在打虫。” “蜂螂?” “蜘蛛。昨天我看见有一只爬在天花板上。我讨厌那些该死的东西,但是,当我杀死它们时,就得硬起心肠。我老是想起小蜘蛛的妻子们和小蜘蛛的孩子们,在我用《时代》杂志把它拍死以后,它们正在等它们的父亲回去。让杀虫药把它们杀死就容易多了,我也不会有那种有罪的感觉。” “这里某个地方有隐喻,或者说寓意。” “典型的英语专业学生。” 凯茜大笑起来。‘“那么,我们去哪里呀?”她问,“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那是信任。甚至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你就瓜意跟我出去。” “你是一个警察。我希望我能信赖你。” 他咧嘴大笑:“我们看吧。” 上午他们在赫特博物馆,看印度艺术和人工制品。凯茜在三年级远足时到过这个博物馆,此后再也没有来过。当时这只是想离开学校一会儿的藉口。这一次她从里面得到了许多东西。艾伦几乎对他们走过时所看见的一切东西都感兴趣,并且表示出真正的热心,同时证明他不仅对比较现代的作品,而且还对古老的陶器和篮箩都很有见识。当他对陈列品旁边的说明进行详细叙述时,居然集合了一小群人在他周围听着。他注意到周围的人群时,他停了下来,感到窘迫。他局促不安地微笑了一下,拉着凯茜的手走开了。 “我有一种夸大其词的感觉。”他咕哝着说。 “为什么?知识是不必害羞的东西。” “是啊,可是,谁也不愿在那里站十分钟听业余讲解员乱说一通帕噶戈陶器。” “如果有人不愿听,他们不会站在那里,”凯茜告诉他,“另外,你也没有在那里乱说。你只是与他们共享信息。我认为挺有意思的。” “真的?把它告诉导游。”他朝一个女人点点头,她穿着标有姓名的咖啡色上衣,站在门边。 凯茜看了看这个女人,开始咯咯地笑,然后回过头来看看艾伦,他也开始咯咯地笑,接着,他们两人都大笑起来,再也止不住。在那个女人的瞪视之下,他们走出了房间。 在谈到杀人案题目之前,是午饭时间。他们开车到斯科特戴尔,在“糖碗”——出售把香蕉切开制成的甜食——餐厅吃午饭,这时一个旁边桌子上的十几岁孩子提到了“菲尼克斯恶魔”。凯茜看到艾伦脸上掠过一丝乌云。 “今天你休息。”凯茜提醒他。 他点点头,然而,看来整顿饭剩余的时间里,他都在想这件事。 再次走到外面,站在中午最热的沙漠阳光之下,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走到付费电话那里打电话。走出电话亭时,他的眉梢没有锁得那么紧,看来对他的扰乱有所减少,但是还是没有上午那么放松。 “我应该带传唿机来。”他说。 “约会没有它就不会是完整的。” 他道歉似的笑了笑:“对不起。” “别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们缓慢地沿着第五街朝汽车走去。“从上次杀人案以来已经两个星期,”艾伦说,“我知道我应该高兴,但是,等待几乎是更糟糕。杀人犯尚未抓到,而你知道得很清楚,他根本没有放弃犯罪生涯,转而去帮助无家可归的孤儿。事实上,我们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直到新的转机出现或恶魔再次出击。”他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恶魔。’天哪,现在甚至连我都这样说。” 第69页 凯茜微笑了。“但是那个小姑娘怎么样?”她问。 “失踪的那一个?大概没有联繫。我们的兇手杀了人,他没有诱拐。另外,家里的情况也很乱。有一场相当激烈的监护权争夺战,看来丈夫不像是一个输得起的人。这不是我的案件,但是我总感到,只要找到了丈夫,他们也就会找到女儿。” “哎。” 他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捏住它。“走吧,”他说,“我们再也不谈这个题目了。不要毁了这一天。” “毁不了的。”凯茜说,这一天没有被毁掉。事实上,她不能想起可能会毁了这一天的那些事情。上午是很好的,她都记不起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候。她与艾伦过的时间越长,对他就越了解,越喜欢。 不过,这比喜欢的感情更强烈,不是吗? 她把这种想法推出脑海。 他们在斯科特戴尔度过了下午,逛了一些小商店和画廊。许多画廊老闆都知道艾伦的名字。她问他这一点时,他耸了耸肩。“我猜是我在这里花的时间太多。”他承认道。 他们在特拉德·维克饭店吃了晚饭。从他们的小间里,凯茜可以看见酒吧。她听不见任何谈话,但是从那些穿得很体面的男人和穿着紧身裙的女人的脸部表情来看,她可以看到,为了表现得措辞巧妙和饶有兴趣,他们做作得多么艰难。 艾伦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看他自己,他摇摇头。“见人是一件费劲的事。”他说。 “告诉我有关这方面的事。” “我甚至在盲目的约会中被弄得情绪非常低落。” 凯茜微笑了一下。 “别笑,我是严肃的。” “怎么会成这样?” “可就是这样的。这也不是类似电视剧的情况—她不是戴着可口可乐瓶子制成的眼镜的海滩流浪者。她相当吸引人,并且相当聪明。我们只是合不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有些人你喜欢,有些人你不喜欢—” “别跟我说这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她是把我扔在罗海德的人。” 凯茜大笑:“听起来比我那些盲目的约会还要糟。” “那些约会?还是复数。” “是的,”她承认道,“几次约会。” “那么,我想我们找到对方是很运幸的,对不对?” 凯茜朝下看了看自己的餐巾:“我想是这样。” 晚饭以后,他们走过了现在已经关了门的商店,回到汽车里,他们是街上仅有的人,另一边的人行道空无一人。她能感觉到他的手紧拉着她的手,他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交错捏着。这样的感觉很好,既温暖又保险,她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 “对不起,今天早上我没有邀请你进去,”她说,“因为我的父亲在家里。” “我想你们两人不是相处得最好。” “是的,”她惨笑了一下,“我与我父亲关系不是很好。” 艾伦耸了耸肩。“谁的责任?我最后一次看见我爸爸是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在电视机前面坐在椅子里,而我和我妈妈去参加典礼。天哪,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 凯茜把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那是很痛苦的。”她说。 艾伦耸了耸肩。“并非真是如此。我们从来没有亲近过,所以他死了以后,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怀念的。可是,我的妈妈仍然活着。她住在加利福尼亚。” “你经常见她吗?” “在我能见她的时候。你知道,假期、生日,类似这样的情况。我们还经常通电话。” “哎,我的父亲和我关系也不是那么坏。至少还不是。但我们还在一起过。” “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她已经去世,她死于一次车祸。” “对不起。” “雷莉小姐?” 她抬头望了望门道里的警察。他的脸部很严肃,毫无表情,仿佛是花岗岩雕刻出来的。他眼睛里的某种东西让她感到惊吓。 “雷莉小姐?” 她默默地点点头。警察的灰白色短髮倒竖着。她想,像箭猪的刺一样。 “我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你的父母遇上了一起公共汽车交通事故。我来这里护送你和你的兄弟去圣·马修医院。” 凯茜什么也没有说。他们拉着手默默地走了一些时候。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已经黑了,没有月亮,星星群集得非常稠密,看起来就像很小的游丝白云。 “你兄弟的情况怎么样?”艾伦问,“你不是告诉我你有一个兄弟吗?” “两个。戴维和比利。比利两年前搬到纽约去了。我们联繫仍然紧密。戴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戴维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想回答,你不必谈这方面的事。”他很快补充道。 他看到她很犹豫。 “如果你想说,你也可以谈。我在这里听你的。” 第70页 凯茜低头看着鞋。“戴维是个古怪的人,”她最终说,“他一直都很怪,但似乎越大越差劲。在我母亲去世之后……咳,车祸后大约一年,他就从家里出走了。也许你们那里某个地方会有记录。我想,我父亲大概填写了失踪人员报告,尽管我不记得是否有警察上门来过。我不敢肯定,如果他回来,我父亲或比利会像我那样在意。” 艾伦看着她的眼睛,不喜欢他在那里看到的东西:“你的哥哥是否企图……强姦你?” 她摇摇头。“没有,真的不是这样。虽然他喜欢做一些噁心的事情。有一次,他掏钱给他的朋友要挖一个孔偷看我……你知道,到浴室那里。”凯茜有点脸红,但继续说下去。“我们家浴室门上的锁从来没有用过,而戴维和他的朋友一直在他房间里等着,等到我进去。然后,他突然打开门说,‘她在这里!’他们都注视着我大笑。在那以后两年中,直到他离开之前,我都害怕进浴室。我总是试图塞一条毛巾在门缝里,让它紧关着。在我能够的时候,我就用父母的浴室,因为那里有锁。我甚至还去过外面,在灌木丛里。”她摇摇头,“上帝呀,我恨透他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父母吗?” 她摇摇头。“许多事情我从来都不告诉他们。”她舔了舔嘴唇,“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这些杀人案后面就是他。” 艾伦的脸部绷紧了:“你为什么说这个?” 她耸了耸肩。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想过这一点,但是这似乎确实是不可能的。戴维从来不是一个智力上很强的人,还有我认为,他没有能力去完成这样一系列完美的杀人案。我估计,这大概是我自己的偏执,我相信是这样。”她停顿了一下,“这只是……” “什么?” 她告诉他关于长耳大野兔的事。 艾伦皱起了眉,停下了脚步:“我不喜欢这样。我想要你快点告诉我。” “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真实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我猜我是害怕了。我不想认为那就是戴维。” “我希望你说得对,但是,这是需要探究到底的事。你知道你的兄弟是否杀死过其他别的动物?” 她摇摇头。 “我将在明天查清这一点。” “明天,”她说,“这是否意味着今天晚上我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情上?” 他点点头。“是的。”他微笑了,但是,他的微笑不像先前那样放松,不是那样坦率,她能够在其脸部肌肉里看到他的紧张。 他们又一次开始走。拐过街角,他们从另一对熘达的人那里经过,这一对十几岁的年轻人正在黑暗中看橱窗。他们走到了汽车那里,但是,艾伦没有给她开门,而是倚靠在布朗科汽车的一侧,把凯茜拉向他。当他温柔地把她拉过来靠在他身上时,他觉得她很僵硬。“对不起—”他开始说。 她吻了他。 这是一次笨拙的接吻,一次匆忙的吻,只碰到了他嘴唇的一部分,然而这是他有生以来所接到的最性感的吻,这使他立即就勃起在那里。他看着她的眼,既看到了紧张不安,又看到了有所期待,他把手臂围在她身上,慢慢地把身体向前靠,用自己的嘴唇去寻找她的嘴唇。他给了她一个充分的机会,让她停止,让她拉开,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他略微张开自己的嘴巴,把舌头压在嘴唇之间。她也张大了嘴巴,允许他进去。她靠在他身上。 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她把身子往后一退,勐地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她凝视着他裤子的凸出部分,他站好,离开了汽车,窘迫地把头转向一边。他觉得似乎应该道歉,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唔…” 凯茜很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她说,“这是我的过错。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互相对望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艾伦看住她的目光,试图偷偷摸摸地把他的勃起压下去,但是凯茜看到了这个动作,她的眼睛突然往下瞥了一下他的手。 他们两人立即分开朝别的地方看,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东西上。 “我们最好该回去了。”艾伦说,他为她开了门锁,把门打开,从汽车前面绕过来。“天已经晚了,明天我还必须工作——” “这不是你。”她说。 他转过来看她:“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我只是……”她未能把一句话说完。 “怎么回事?”他往后走,绕过汽车,走到她的一侧。 “我只是……就这么一会儿。” “我明白,”艾伦说,“行吧。” “我真的……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他们又吸在一起了。他感觉到她把其身体压得非常近,就像他们接吻时一样,他为他又一次凸了起来而感到窘迫。这样近,使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知道她对此感觉如何。他不想把她吓跑。 第71页 但是她没有被吓跑。 她回家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等她,坐在厨房里,他的拐杖平衡地放在身上。从家庭房间里,凯茜听到了电视机很高的喇叭声。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这时她正向水池走去。“你这到底到哪里去了?”他查问道。 她冷冷地望了望他:“出去了。” “你不要用这种腔调与我说话,小姐!”他企图使自己站起来,把手放在椅子和桌子上,但是他的拐杖咔哒一响掉在地上,他无力地向后倒下。 凯茜把掉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 “我得把我自己的晚饭弄好,”他说,“至少你可以把你去哪里告诉我。我等呀,等呀,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总怕你出了什么事。我几乎要给警察打电话。至少你可以留一张条子。” 凯茜立刻感到内疚。他说得对。她应该把要去的地方告诉他。即使他们发生过争辩,那也是由于自己缺少考虑。她克制着转向他。“对不起,”她说:“我不知道我们会出去这么长的时间。他请我出去,但是—” “他?那个警察?” 凯茜点点头。 她的父亲恶意地咧嘴笑了笑:“你—” “别说那个!” 她的父亲还在咧着嘴笑,他张开嘴巴想回答,然而,在他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凯茜已经大步走出厨房。房子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热很闷,她没有回她的房间,而是走到了房子外面。在外面,夜空晴朗美丽。她在车道上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天空。地球的曲线呈现在星星和星座的弯顶里。仍然没有月亮,星星后面的夜晚是一片漆黑。 “哒。” 声音不大,低沉,接近含含煳煳,但是凯茜立即抬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空气似乎立即变冷,她擦擦手臂取暖。听起来声音仿佛来自街对面,虽然她扫了一眼人行道和草坪,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眯着眼睛看,试图看清影子里的形状。 在那里。 一个不大的身影在阿姆斯特朗院子的灌木丛里慢慢移动。 凯茜向前走了两步,这时身影出现在街灯照亮的草地区。 那是兰迪。他走得很慢,但目的性很强,仿佛他在朝某个特定的目的地进发,却并不在意到达的时间。他身上潮潮的,湿透了,他的衣服在滴水,他的短髮紧贴在头上。在暗淡的浅黄色街灯灯光里,他的身体看来很有光泽,几乎是泥泞不堪。 凯茜凝视着街对面,看得更近,她看见孩子滑熘熘的发光的苍白皮肤上增加了几块亮度一样的黑色东西。 油?她想,觉得有点迷惑。 血? 兰迪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望着她,仿佛他不知怎么地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们的目光相遇,凯茜马上就向远处一瞥,害怕看见他脸上的样子,她为从他的眼睛里所辐射出来的反常智慧感到恐惧,因为这双眼睛与他脸上的其他部分显然不同。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想,那么,兰迪的心灵是要打入地狱的。 他脸上的表情纯粹是一副邪恶的样子。 她迅速转过身来,匆忙回到房子里,在身后关上门并锁好。她从前窗望外看,寻找智障男孩,但是已经没有他的影子。街上一片空寂。 她哆嗦着,让两半窗帘都放下,沿大厅走向自己的卧室。 二 “哎呀,上帝,”艾伦说,“哎呀,天哪。” 在草坪上的男人被炸了。 艾伦做了一次深唿吸。男人的胸部和腹部被炸坏,在几组不规则的产生裂口的孔周围皮肤被撕裂开叉。通过两根强行塞入男人口腔和肛门的花园浇水软管把水打进没有生命的尸体里作为补充,淡红色的液体一直川流不息地通过裂口冒出来。红色和白色的肌肉碎片乱撒在草坪上,粘在植物叶柄上,挂在嫩枝上,这时水通过草地溢流到人行道上。 空气里散发着粪便排出物、胆汁和血腥的味道。 黄色警戒带已经拉好了,把房子封锁起来,但是这也并不是十分必要的。尸体,或者说它的残留部分,看起来那么令人可怕,闻起来那么令人厌恶,因此,人们都主动地停留在后面。 “我们知道姓名吗?”艾伦问,“有记录资料吗?” “哈瓦德·布朗,”杜勃里宁说,“电脑编程员。显然已经离婚。我们正在设法找到他的前妻。” “搞病理学的人在哪里?我要死亡的时间。” “他正在路上,我们已经安排了搜索网向外行动。” “好。”艾伦往下看了看从死人身体里泵出来的颜色较淡的血水,做了个鬼脸。“是否可以叫个人去把这该死的软管关掉!” “照相师还没有到呢!”威廉斯从前门廊那里喊道。 “我不是在胡说!他不需要拍尸体受到污辱的照片!把那该死的软管关掉!” 艾伦看着液流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撕烂的身体陷了下去,塌在那上面。一部分干净的白肠子被从最大的孔里压出来,就在那两腿分叉的地方,压平了柔软的皮肤碎片。 艾伦抬头望了望升起来的太阳,然后转身离开,朝房子走去。 第72页 “我们可以排除李,”平科恩说,“我一直都没有把他真正列为怀疑对象。” 艾伦凝视着局长,局长正在把红色的图钉扎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哈瓦德·布朗住处所在的地方。“你从来没有把他视做真正的怀疑对象是什么意思?你是主张把他监视起来的人。” “只是一条预防措施。” “我想我们应该向他道歉。我的意思是,我们干扰了他的生活,然后发现我们犯了错误?发生这件事是我们的过错。” 平科恩挥了挥手,表示不同意:“我们没有干扰任何人的生活。哎呀,李大概都不知道他曾经被监视过。” “但是他被监视了。我们剥夺了他的全部权利,竭尽全力去寻找疑点—” “别再提非常纯洁、心里流血的警察。你也是主张开始办这些事的人,你还是在第一现场对他产生怀疑的人,因此,别再让我为此而感到内疚。事情已经做了,过去了,我们仍然有兇手要抓,是向前推进的时候了。” “哎呀,我真是感到内疚。” “行,道歉。我只是不想再听到这方面的事。”平科恩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假想的线,把红图钉连接起来,“戈尔德斯特因的情况怎么样?这方面有进展吗?” “我对他讯问了两次。我们已经调过他的电话记录。”他摇摇头,“这个人不高尚,但是我认为他不是杀人犯。” “我们有足够的详细证据去办理搜查令吗?” 艾伦想了一会儿:“实际上还不行。不过,我也许能把我们所有的资料整理成我们大概能得到什么东西的那个样子—取决于法官。” “干吧。” “但是我认为他没有罪。首先,他有一个孩子,一个挺好的孩子。我认识他。大多数系列杀手都没有好孩子。还有这些杀人案的时间问题。大多数都发生在午夜之后。我怀疑。如果戈尔德斯特因—” 平科恩嘆了口气:“你知道,联邦调查局插手这件案子了。” “谢夭谢地。” “谢天谢地?他们来是因为我们把事情搞糟了。在这里,我们被人家看成都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但是,他们在处理这类案件方面有资源和经验。” “我们也有。这里不是波邓克、内布拉斯加。见鬼,这是菲尼克斯,这是大都市警察部队。我们自己应该能把后院打扫干净。” 艾伦没有吭气。 “赶快去吧,”平科恩说,“设法弄一张戈尔德斯特因的搜查令。我们必须干点事。” 艾伦开始准备回答,然后看到了局长脸上的表情。“是,先生。”他说。 他回头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杀人案成了全国新闻。 艾伦靠在长沙发上,由于头疼闭着眼睛,电视开着,是介绍背景情况的声音,这时他听到了哈瓦德·布朗的名字。 他立即坐了起来,把两条腿搁在沙发扶手上悬着,脸朝电视。一名网络记者站在布朗房前,站在他后面的人群里,可以看见一条惹人注目的黄色警戒带,记者正在叙述杀人案的细节,自由随便地引用一个邻居所提供的情况。 “警察相信这是所谓‘菲尼克斯恶魔’杀人案中的又一起案件。这个恶魔已经制造了一系列吓人的杀人案,使这个偏僻的沙漠社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直处于恐怖之中…” 艾伦摇摇头。平科恩也不会高兴。当地头条新闻,现在成了全国性新闻,接着是轰动性小报的素材。此后的压力将是又大又重。正如局长所说,屁股要被油炸。 如果峡谷里的人们以前就有担心,艾伦知道,现在他们就会绝对感到恐怖。在全国新闻里还有一个与此类似的报导,使原有的害怕变得更加确实,不知怎么地使局势变得甚至比原来还要严峻。把复杂的事实浓缩成小块加工过的东西,就会使事件的重要性成倍提高。看了新闻以后,他甚至感觉到兇手今天晚上就会来到他的门口——而他花了几乎一个月的时间在寻找这个制造混乱的傢伙。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新闻里所听到的那样无望。他们最终有了线索。今天下午,在尸体附近的干泥巴里找到了脚印,已经做了模型,正在进行分析。脚印很小,可能是一个矮子或一个个儿不大的女子或孩子留下的,从挤压出来的图案看,是一双普通的网球鞋。当然,脚印不是结论性的,是不容易鑑定的,甚至对于追踪确定嫌疑犯不会有什么帮助,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开始。平科恩决定对新闻界封锁消息,想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进行工作,但是艾伦现在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错误。他想。如果让人们至少知道“警察正在调查案件中的新线索”,也许会帮助大家减轻恐惧感。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房间,拿起电话,拨了局里的号码。帕蒂·萨拉尔接了电话。“帕蒂,”他说,“局长在吗?’’ “我们正要给你打电话。”调度员说。 艾伦皱起了眉:“为什么?什么事?” 威廉斯接过电话:“艾伦,我们找到了两具尸体。男孩。” 第73页 艾伦闭上了眼睛:“什么地方?” “他们在第三街下面的暴雨排水沟里,公园旁边。巴姆找到的。” “哎呀,上帝。” “看起来很糟糕。没有实验室的协助,我们得不到确定的身份。你能否出来到那里见我们?” “我将在十点钟到那里。给平科恩打电话。” “会打的。” 艾伦挂了电话。一天里面三起案件。他抓起肩上枪套和磁带录音机。他得给凯茜讲,等待是件坏事? 杀人案很糟糕。 杀人案糟糕得很。 三 当她把兰迪绑在柱子上的时候,卡特莉娜哭了。 车库很暗,惟一的照明就是一支昏暗的脏兮兮的日光灯,它透过孤零零的窗户那积满污垢的玻璃在那里窥视。她为黑暗而高兴,为很难看见而感到愉快。她不是为惩罚他儿子而高兴,在她打其儿子时,根本就不想看见他的脸。 为什么上帝要这样对待她? 兰迪在西雅图时多好。至少在结束那里生活之前是好的。在……发生事件之间已经好几年了。在汉克事件以后,在他们决定搬家以后,在她惩罚他以后,她把情况向他作了说明。而他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 现在他们需要又一次搬家。 “妈!”兰迪说。 卡特莉娜拉紧绳子,两倍、三倍地拉紧在绳子上打的结。她没有回答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知道这里有一部分是她的错。她应该更小心一点,应该採取更好的监禁措施。他的手很巧,干起来很聪明;她应该知道的是,在他掌握锁以前,这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 她撕开了他衬衣的背面,然后走到长凳那里,拿起了封嘴巴的东西。她把它绑在他嘴巴周围。她这样做时,他挣扎了一会儿,但是,他的手臂和脚已经被有效地绑在柱子上,移动不了一丁点儿。她往后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了开关。 “坏!”她说。鞭子抽打兰迪的皮肤,留下了一道红红的长痕。“坏!” 他尖叫,但是,封嘴巴的东西使声音变得低沉。 她又打了他一次,这次打在屁股上,挥手时她施出了全部力气。“坏!” 他在镣铐下挣扎,在封嘴条下面尖叫。 卡特莉娜很难见到流泪,但她继续鞭答她的儿子。再一次。 又是一次。 又是一次。 “坏!”她喊叫道,“坏!坏!坏!” 第十三章怀疑 一 “这真是一本好书,”杰夫激动地说,“书名是《血书和不法之徒》。这是一本有关艾伯特·菲什的书。他不光是一个杀人犯,他还吃人,他吃了——” “行了。”凯茜说,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她应该明白最好别问杰夫关于杀人案的事。她应该明白最好根本就别问杰夫任何事。她把眼睛扫视了一下安,而安皱着眉,表示出明显的不安。 她自己也感到不安。甚至自从昨天晚上她看了新闻和听说了一个男人被用软管勒死以来,她的脑海里就总是想到兰迪·韦斯特。她总是看见他蹑手蹑脚地在黑夜里回家,湿漉漉的,还有……什么? 血?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她好几次拿起电话要给艾伦打电话,但是,她没有把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起先是她那失踪了的兄弟,现在是那智障的残废儿童穿过了街道,听起来挺可怕。此后,艾伦就再也不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另外,从冷静清醒的头脑来考虑,一个成年人被一个智障的孩子杀死,这种想法听起来不仅是牵强附会,而且相当愚蠢。 可是,她整天都是煳里煳涂的,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不过她仍然在心不在焉地把书从书架上搬上搬下,甚至连通道都搞错,同一件事要做几次。兰迪总有一些奇怪而又不自然的事情,这使她烦心和害怕;还有,在某些时刻,是他杀死了那个男人的想法看来也并不是这样难以置信。 事实上,这是完全可能的。 兰迪杀死了那个人。 她看了看她面前的书架。是的,她相信这一点。她没有证据,没有在法庭上站得住脚的证据,但是她知道那是真的。她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没有意义,缺乏任何逻辑依据,但是它似乎是对的。在她内心里,感觉这是真的。 可是,这又引发了一些更为烦人的想法,不是吗? 像其他一些杀人案也是他干的这种想法。 “你好吗?” 凯茜大吃一惊,掉过头,与安关切的目光相遇。她朝下瞥了一眼地面,不愿意遇见她朋友的目光。她担心得很荒谬,害怕安从她的脸上读出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唔,是,”她说,“我挺好的。怎么了?” “刚才你好像…我不知道,今天有点出神。” “我挺好的。” “对,她最终有了点体验。”杰夫说。 “那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安说,“当她寻找与你相同的东西,那肯定是有些事情出了问题。”她开着玩笑,而且嘴巴也微笑着,可是眼睛没有笑。 “我挺好的。”凯茜重复道。她从安旁边走过,朝前柜檯走去。 第74页 她回家时,兰迪在她的车道上等着。 凯茜几乎决定开车绕过街坊,一直开车,开到智障男孩回家时为止,然而这样时间太长。但是,她看见卡特莉娜穿过街道。坐在其前面草坪上的一把椅子里,看着她的儿子,而她就决定停车。 当大众牌小轿车碰在圆的路缘石上,停在车道的中央时,兰迪走到旁边。像往常一样,他手里拿着足球,当她下车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口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吧?”男孩说。他用那迟钝的褐色双眼望着她,他的目光就这样死盯着,而她却哆嗦起来。他把手中的足球高高举起,要把球传给她,但是她却转身离开。 “兰迪!”卡特莉娜从街对面喊道,“不要打扰邻居!” 毫无疑问,女人期望凯茜说一句没有打扰或孩子在她房前没有关系的话,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她也不能那样说。“回家,”凯茜说,她指了指街对面,“回家。” 兰迪没有动,没有眨眼,凝视着她,而她本能的感觉是他在研究她。她的手臂上出现了鸡皮疙瘩。她望过街去,求助地看着他的母亲,但是,老女人已经转身离去,显然是在检查院子远处的灌木丛。 “回家!”凯茜又说了一遍,这次说得更加有力,最终男孩开始走开,走得很慢,但步子大得出奇。跑过街时,他还不停地回头望她。 凯茜推起司机座,从汽车的后箱里取出回家路上买的食品。她走过小花园,走进房子,再也没有回头去看兰迪和他的母亲。她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失。 “爸?”她喊道,在她身后把门关上。她走过门口。 她的父亲坐在厨房里,而不是坐在家里的其他房间里,他朝上望着天花板,他的头向后歪着。房子里一片寂静,惟一的声音就是她父亲困难的唿吸声。看来他已经老了,劳累、疲倦,长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他确实很可怜。在变得这样的人身上,她看到了她童年时代的父亲:强壮而又有爱心的人,到她的学校里去玩,给她打开房子的门,每逢星期天还带她去教堂。 “爸?”她说,把食品袋放到柜檯上。 他没有回答。 “爸?”她担心出了什么事,他曾经心脏病发作或者什么事,她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她拿起他的手,轻轻地拍拍它。“爸?” 他望着她,有一会儿,他眼睛里是一副关心和同情的表倩。接着,过去的年份涌进了他注视的目光中,在他往上坐直的时候,他的眼光变得冷酷麻木:“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你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下班后不回家。我打算自己去做晚饭。” “当然不是,我去做晚饭。” “那是头等大事。” 凯茜做了一次深唿吸,屏住气,数到十。今天她不想与他吵架。最近她已经花了许多时间向他大喊大叫,然后跑出房间。这该是她抑制自己的自尊心去迁就他的时候了:“今天晚上让我们融洽相处,好吗?” 他看了一会儿,仿佛他要说点什么:令人不愉快的答覆?恶意的反击?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这使她想到,可能他也想和解,可能他不想与她争论。 “我开始做晚饭。”她说。 “我们吃什么呀?”他的声音又一次带有挑战的味道。 “你想要吃什么?” 他伸手去抓拐杖,站了起来:“我随便。该由你定。” 凯茜看着他从厨房跛行到大厅。过一会儿,她听见他在小屋里打开了电视。她成功地避免了一场争吵,但是她没有能使他消除不快。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她将去和安同住,再也不会有不安和犹豫。 她站起来,走到柜檯那里。她希望她的母亲在这里。 除了与艾伦简短地提起过以外。凯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她的母亲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没有疑间,这是一个进步,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什么也没有想过;为了没有花很多时间去想念自己的母亲,她感到内疚。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她打开食品袋,把牛奶放进冰箱,把面包放进碗柜。她决定要做自制的通心粉和奶酪。这一直是她父亲最爱吃的东西之一,并且多次声称他可以每天都吃它也不会讨厌。她从碗柜拿出一包肘状通心粉。如果她做通心粉和奶酪当晚饭,他不会有很多意见。 但是,他会的;她知道,他会的。 洗完碗以后,凯茜和她父亲一起坐在小屋里。奇怪的是,他没有对晚饭提意见,并且实际上表现得有点客气。他甚至问她,明天是否可以开车把他送到俱乐部。她向他保证,她将很乐意这样做。尽管在吃晚饭的剩余时间里他们没有说很多话,但是气氛放松了,再也没有最近以来似乎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种紧张感。 她的父亲在椅子上就已经睡着,张着嘴巴打着鼾,而她也不想叫醒他。她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杂志,聪明而英俊的记者採访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什么时候您第一次发现您的女儿有点特别?”他问。 这位妇女微笑了一下:“上学前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天才。当然,我们把她送到私立学校,作为全部课程的一部分,他们给孩子们播放了音乐并给他们发了积木、马拉加斯(一种简单乐器)和其他东西,您知道,打击乐器是与唱片一起演奏的。嘿,当苏西那天晚上回家时,她坐在钢琴旁边,弹了一曲‘橡胶宝贝’。她弹得棒极了,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都弹得很好。我的丈夫和我都不能相信这个。” 第75页 摄像机切到了另一个镜头。一个智力明显迟钝的小姑娘,在复杂的rachmaninoffcan钢琴上弹了一首曲子。 “后来我们发现她能演奏任何曲子。某个曲子她只要听上一遍,就能很好地把它演奏出来。” 女孩停止演奏,而她的母亲放了一张唱片:贝多芬的。 “以前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孩子抬起头听着。母亲提起了唱针,当音乐结束时,姑娘又一次转向钢琴,把这个曲子演奏了一遍,没有出任何小差错。 摄像机对准了记者,现在他站在一家医院前面:“据信,患‘专家’综合症—以前曾被称做傻子专家症—的人,在他们大脑里,大致都有一部分相当于短路的情况。医生们对这种现象的神经病学根据,还没有十分把握。看来要把注意力集中到智能或者患者个人学习某一具体领域(而把所有其他领域都排除在外)的思维过程上。这经常是指:人可以经过某一特定训练成为一个天才;而不能以任何其他方式在社会方面、感情方面或智力方面发挥作用。具体说来,‘专家’综合症本身可以按照一次简单的表演、一件艺术作品、一段音乐或者其本人有才能的那个领域的范例表现出惊人的即刻再现能力。马里兰大学的玛格丽特·赫得博士从一九七一年开始就在对患有‘专家’综合症的儿童进行研究。” 赫得博士是一位普通的略胖的超过了中年的妇女,站在一个教室前面,里面坐着一些男孩和一位姑娘,他们的脸部都没有表情:“现在有可能通过一系列的标准试验来对孤独的儿童或者患有先天性严重丧失学习能力的儿童进行测定,看他们是否真的患有‘专家’综合症。除了值得花精力去研究这种疾病以外,它还能使我们去了解人脑的活动,这一认识也能用做这些儿童和社会之间沟通的桥樑。严重孤独的孩子经常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认识他们周围的真实世界。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患儿所具有的特殊天才,我们就可把它用做突破那个孩子的一种手段。” 摄像机对准了一个黑人小孩,脸部表情痴呆,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头往下摇到了孩子那短而生硬的手指上。 凯茜突然感到一阵冷颤。 “马丁生来就患有‘专家’综合症,”记者的画外音说,“他的父母早就发现了他在艺术方面的天才,就给他报了名,参加赫得博士的计划。” 男孩在画架旁边,当他眼睛停留在墙上古尔尼卡的一幅照片上时,他的手指和画刷在帆布上飞舞。 凯茜屏住了唿吸看着,一整天在她脑子里的担忧变得更重了。整个屏幕上都是一幅完美的毕卡索图画的复制品。 男孩傻傻地笑着,而凯茜离开了座位,把电视关掉。她的父亲不以为意地继续睡觉。她心绪不宁地坐下来。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兰迪能杀人,为什么他能实施这样复杂的暴力行动。 兰迪·韦斯特是一名傻子专家。 他的天才就是杀人。 二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将发动机熄了火,关掉了前灯,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凝视着正在暗下来的房前。他知道比往常喝得多了点,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他感到畏惧的理由,因为他望着那黑洞洞的窗户、而窗户也回过来凝视他时,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他明白他感到害怕。从他经歷过害怕—那种孩子般的肉体上的害怕—以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他花了一会儿时间去辨别这种情感。 他出了汽车,关上了门,当他走向前门廊时,就靠在车顶上作为依靠。他想起了达斯梯,这个想法令他不安。 他摸了几个口袋寻找钥匙,最终找到了,打开了前门。他期望着看见从大厅端头吉米房间里发出来的他所熟悉的电视机萤光,然而,房子里面一片漆黑。他觉得体内一阵阵害怕,但是他强制自己把它们放在一边,躇毋着穿过起居室。“吉米?”他喊道。 没有答应声。房子里一片沉寂。 不,并不十分沉寂。 从黑洞洞的卧室里传来低声的咕哝声。 奥尔舔了舔嘴唇,但突然之间它们发干。由伏特加引起的头疼全然消失,而突然奇怪地很清楚地感到头疼。他脑后的声音告诉他要给警察局打电话,拨911,但是,他知道,如果认为什么事也没有,那么他就会感到自已很傻。吉米也许在床上刚刚睡着,他的计时器已经关掉了电视机。没有奇怪的事情,没有神秘的东西,没有出乎平常的情况。 他伸过手去打开大厅的灯,开关咔哒一声,但是已经失灵。灯没有亮。 他勐然想起,吉米到他朋友保罗家吃晚饭去了。吉米不在家。 咕哝声更高了。 奥尔开始倒退。他嘴巴里的老酒味道似乎极为讨厌,令人作呕。他又一次想起了达斯梯,转身从里向外走。 “讨厌!”他的鞋跟碰到了散热片,绊了一下,几乎向后摔倒。 从黑暗中跑来一个小小的黑影。 一个拿着刀的身影。 这一次奥尔真的向后倒下了。他匆忙地再次站起来,在绝望的恐怖中尖声喊叫,但是,就在他站起来以前,就在他能够走出来以前,他就被击倒在地上。 第76页 接着,那个人影就在他的身上。 保罗的母亲在房前和吉米告别。 “你敢肯定说你没有问题?”她说。 吉米点点头。“是的,”他咬着牙齿说,“谢谢这顿晚饭。”他畏缩了。说话时,他的下巴仍然感到有点疼痛。 保罗从后座咧开嘴对他笑:“下一次,除了汤以外,你也许还可吃点别的东西!” “是。” “那么,我们以后再见,”保罗的母亲说,“再见,吉米。” “再见!”保罗喊道。 小型客车离开路边,转过去沿着它来的路线开走,这时,吉米挥了挥手。他看着红色的尾灯转过街角,准备沿车道前进,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吉米!” 他抬头望了望,朝发出那个熟悉声音的地方看,但是,谁也没有看见。他前面的人行道已经荒废,正如街对面另一侧的人行道一样。在街坊的端头,一辆红色的卡马伦在向右转。 “吉米!”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在大喊大叫,事实上也只是高得够他听见,声音里充满了遮遮掩掩的神情,这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朝左边望去,因为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看见了韦斯特夫人站在一棵树旁边,而树就在把街道和人行道分开的一小片草地上。她招手让他过去:“吉米!到这里来!” 一阵冷意泼头而下。他摇摇头说不,开始进入车道。 “吉米!到这里来一会儿。我需和你谈一谈,请过来。我保证兰迪不会伤害你。” 他犹豫地看看周围,他没有看到智障男孩的踪迹。 韦斯特夫人现在站在人行道上。她穿着一件老式的棕黄色上衣,下面打着赤脚。她那鼠褐色头髮用小髮夹朝下夹着,但是,异教徒般的几绺头髮在她脸周围打成了一个乱蓬蓬的晕圈。看来她很焦虑,虽然他的冷意尚未褪去,他发觉自己已经穿过水泥地朝她那里走去。“什么事?”他问。 她抓住他的胳膊,把它拉到树的旁边。她的指甲戳进他的肌肉,他试图逐渐摆脱她,但她比他强壮。“我只是想谢谢你在今天早晨与兰迪一起玩,”她说,“六点钟有点早,但是,对他来说,有个朋友是件好事。” 吉米看着她,感到有点煳涂:“什么事?” “不过,下一次你想和他玩,请先问问我。” “我没有—”吉米开始说。 韦斯特夫人向他笑了一下。但是微笑是假装出来的。“你最好现在走。”她放开了他的胳膊,轻轻地把他朝车道那里推了推,“兰迪玩完了。” 吉米匆匆离开,几乎是沿车道勐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转身,他没有往回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前门。快步走了进去。 几乎令他窒息的气味。 他用两个指头捏住了鼻孔,向周围看了看。虽然他爸爸的汽车停在车道里。然而,房子里黑洞洞的,看来没有一个人。 这股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他啪哒一声打开了灯的开关,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出问题了。他知道他应该离开,走出这栋房子,到凯茜家去,给警察局打电话,然而,他却走进了起居室。“爸爸?”他喊道。他慢慢地走过铺着地毯的地面,在角落处窥视厨房。 空无一人。 “爸爸!” 很害怕,并且越来越害怕,但是吉米穿过起居室到大厅。他还是捏着他的鼻子,可是他现在能辨一辨这一气味,是一种浓浓的、令人作呕的、非常讨厌的味道。虽然灯已经打开,但是门厅仍是漆黑一团。 “爸爸!” 吉米步入浴室。 他的父亲被支撑着坐在抽水马桶上。呆板的眼睛凝视着水池对面墙上的毛茸茸壁纸,带蓝黑色的双手软弱地垂在两侧。他浑身赤裸,吉米几乎立即就在他那阴茎的地方,看到了血淋淋的红色切口。在静静的浴室里,惟一的声音就是轻声的、不变的血液滴进马桶的嘀嘀声。 吉米尖叫起来,这是伤亡、痛苦和恐怖的叫喊,这是原始声的强音;然而,他的视线看不到他前面的东西,不能让他的双腿把他带出房间,甚至不能把他的头转到另一个方向。他的父亲直视着前方,充血的眼睛不能动,也看不见。吉米看到他的阴茎被塞入口中。从他双唇伸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怪怪的,有点油腻腻;薄薄的一层皮肤把野性的红色裹在里面。从深红色中心摇晃的是一根白色的管子,用几根小的血管包着。 吉米握紧拳头,终于能够移动了,他把头勐地越过浴盆的边缘呕吐。他闭上眼睛,听到了呕吐物溅在陶瓷上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听起来就像血滴入马桶一样,放大了很多倍。他又一次呕吐,继续呕吐到把他的胃倒空为止。 警察局。他必须给警察局打电话,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站了起来,用挥动的手把嘴巴上的呕吐物擦掉。 从走廊下面一端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一声响亮的重击声从墙上反响过来,就像— —一个英式足球。 声音又一次传来。心脏在怦怦地跳动,吉米很快爬进浴缸里。那里散发着呕吐物难闻的恶臭,但是他捏住鼻子,强迫自己不去理睬那股气味,尽量轻地拉上了淋浴用的帘布。 第77页 声音再次传来,越来越近,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墙上、地上都有一种震动感,并且通过陶瓷浴盆产生迴响。 “叭!” 足球打在淋浴布帘上,打掉了横杆上的三个挂勾。足球周围的布帘中间部分塌了下了,在这个新形成的孔里,吉米看到了兰迪·韦斯特站在门道里。智障男孩的手里和衣服上都是干涸了的血迹,而且在咧着嘴笑。他的牙齿里还有血斑。看见吉米时,他拍了拍手,开始上下跳动。“啪!”他叫道,走进浴室,“啪!啪!” 吉米本能地为他的父亲尖叫大哭起来。 他的父亲没有反应。 三 在梦中,戴维正在向前走,一只手向外伸着,另一只手则把他裤子的前面拉下,手指在疯狂地干着。他脸上有一丝令人讨厌的微笑。“你喜欢这玩意儿,”他说,“你自己知道会喜欢的。” 然后,他接近了她,他那只空着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紧紧地抱住她。他弯身要吻她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他那吹向她脖子上的、热乎乎的、令人讨厌的唿吸。她的耳朵受到了伤害。警报声正在接近,越来越近,噪音的强度不断上升。他把手从裤子里抽出来,开始解裤子上的扣子。 往下看,她可以看见他大腿之间那根长长的东西。现在警报声就在外面,闪烁的红灯透过薄薄的窗帘照了进来,使起居室成了可怕的娱乐屋。 凯茜醒了,外面确实是有警报声;她那处于睡眠状态的头脑就把这些和她的梦联繫起来。警报声小了,不响了。她仍然处于半睡眠状态,把窗帘拉开。窗户向着后院,但是,往两侧一看,她能够明白,警灯的红光以街上远处的棕桐树为背景,正在有节奏地闪烁着。她不喜欢看见这棵红色的棕榈树,因为某种原因,它使她感到害怕,在她的头脑里引起反响,她放下窗帘,背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似乎感到应该到前面的窗户去看一看外面发生的情况,但是,就在她决定下床之前,她又睡着了。 早晨,警车仍然在那里。 在吉米的房前。 凯茜在弯身向前去检报纸时,报纸掉了,这时她看到有一条黄色警戒带绕过树,一直拉到吉米家前院的篱笆桩上,街上的警车排成半圆形。她站着时,睡衣掉下来开了,而她也没有费心去把它拉上。“不。”她低声说,她把手拿上去捂住嘴,,不。” 她急匆匆地跑回房里,很快地穿上裤子和t恤衫,赤脚跑下人行道,跑向吉米家的房子,在屏障那里被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挡住。“我要见格兰特中尉!”她要求道,“让我与格兰特中尉讲话!” 透过戈尔德斯特因家的前窗,凯茜看见了艾伦正在与另一名穿制服的警察谈话。她发狂似的朝他的方向挥手,直到引起他的注意为止。他向上望了望,朝四周一看,看到了她那挥动着的胳膊;一看见她,他与那名警察说了几句,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就从前门走出来。 “让她过来。”他对操纵屏障的警员下令说。 警察走向一边,凯茜从带子下面钻过,跑过草坪。她哭了,眼泪模煳了她的视线;当艾伦强壮的胳膊围住她的肩膀时,她感到很感激。“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被杀了。” “哎呀,我的天哪。” “吉米不见了。我们想他是被劫持了。” “哎呀,天哪!” 艾伦盯着她的眼睛:“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是吧?我甚至不应该告诉你。” “怎么会…?什么地方…?”她摇摇头。突然觉得唿吸困难,看来她不能屏息。 “我们在浴室里找到了戈尔德斯特因先生。看起来好像吉米躲藏在浴缸里。看起来似乎有过一场搏斗。我们正在彻底搜查这个地区。” “这是兰迪干的!” “什么?” 凯茜朝房子的前门看。两个穿白制服的人正在把戈尔德斯特因先生的尸体往外抬。她凝视着担架和盖着被单的吉米父亲的尸体。通过半透明的塑料,她确实什么也看不到,弄不清任何细节;但是,有一些黑色的污斑暗示着被遮盖的另一面,她知道他的死是一桩血淋淋的案件。她感到头昏目眩,几乎使人发晕,但她强制自己保持冷静,不能放弃。“我知道这是谁,”她说,“我知道这是谁干的。” 艾伦脸上的担心变成了另外一种表情,一种她所辨认不出来的表情:“谁?” “兰迪。” “兰迪?”看来他有点迷惑。 “兰迪·韦斯特。” “那个智障男孩?” “他的智力不迟钝。他是一个傻子能人。他的天才就是杀人。他能够—” “停住,”艾伦说,“等一会儿。” “艾伦!”有个人从门道里喊他,“过来!我想我们已经找到点东西啦!” 凯茜拉住他的胳膊。“您必须听我说。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偷偷地回家。他的母亲从来不让他出来,但是那时候他就在外头,而且身上流满了水。黑暗里看起来就像血。”她抓得更紧了,“就在同一个夜晚发生了最近一起杀人案。他杀了吉米的父亲,他抓走了吉米。” 第78页 “艾伦!” 艾伦向门道里的人挥了挥手,然后转向凯茜。“我们过一会儿再谈这件事。现在这里很多事情都在进行。我知道您有点心烦意乱—” “不是那回事!” “好,好,不是那回事。” “艾伦!”那个人还在喊着。 “来了!”他把凯茜的手拉到自己手中,“现在我不能谈这件事。我要您回家,坐下来,放松一下。这里的事情一完,我会与您联繫。那时候我们再讨论。”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我只要您到韦斯特家的房子里去,把吉米找到。” “活的,”她说,“找到活着的他。”她离开走了,再也不能止住她的眼泪流下来,当她缓慢地通过带戒带沿街走回家时,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她又一次听到了站在门道里的人喊艾伦和艾伦回话的声音。她把眼睛注视着前面的人行道。她不想望过街去看见韦斯特家的房子。她迫使自己迈着小步,尽管她觉得自己像在跑一样。 她到了自己的家,把报纸检起来,开了前门,并慢慢地在其身后把门关上。她把报纸放在门旁边的小桌上,进了厨房。 “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父亲问。 凯茜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她似乎不能考虑或者将注意力集中到某件事情上。这种感觉仿佛是她刚刚涉水而过,好像水已经渗入了她的大脑。一切都进展得很缓慢,甚至她的思想似乎也有点呆滞。 “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父亲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他也是真的有点关心,他脸上的表情几乎也挺担心的。 “戈尔德斯特因先生死了,”她沉闷地说,“他是被谋杀的。吉米也失踪了。” 她做好准备听一句暗讽的和恶意的评论。一句“好”或者一句“没有多大损失”。听他说类似的话,她根本不会感到惊奇。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默默的震惊中凝视着她。如果说在他脸上除了震惊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如果说他看起来很关心,至少有点同情的话,她就会伸出她的胳膊去抱住他,紧紧地拥抱他和大声痛哭,为她认为值得的一切而哭;然而,事实上他们互相注视着,凯茜似乎觉得她身上的液体都变稠了,压力也升高了,甚至不能使她动一下。 她明白她自己不知道。 她开始哭了。 四 最后一辆警车十一点以前刚刚离开。艾伦在其回普察局的路上停了下来,并告诉她在十二点时到那里去见他,但是凯茜在十一点三十分就到了警察局。 值班警官立即就把她领到艾伦的办公室。 她走进房间时,他站在那里。看来他很累。疲倦而又紧张。天生是一个瘦人,现在看起来显得憔悴,双颊凹陷,眼帘松弛,在过去的一小时里,长了十岁。她想抱住他,抓住他,用她的胳膊环绕住他,要感觉他的胳膊环绕住她,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合适的。她默默无言地站在那里,隔着桌子望着他。她张开嘴想说话,但却只是舔了舔嘴唇。他突然发现很难张口,很难问她必须问的问题。她的手掌在出汗,所以就在裤子上擦了擦。她清了清嗓子:“你们……找到吉米了吗?” 艾伦摇摇头,她屏住了唿吸,尽管这是她预料中的答覆。“没有,”他说,“我有人在外面对邻居进行调查,而且我们也在峡谷范围内追捕逃亡者。但是……”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们找到兰迪和他的母亲了吗?” “他们没有在家。” “你们搜过他们的房子吗?” “我们没有搜查令。” 她凝视着他:“那又怎样呢?就是他干的。” “凯茜—” “我知道是他干的。现在他又把吉米藏在某个地方,因为你们行动不够快,他也许已经被杀死。您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傻子能手,对吗?” 艾伦疲倦地嘆了口气。“凯茜,”他说,“我必须问您几个问题,好吗?” 她皱了皱眉:“哪一类的问题?” 他看起来有点窘迫:“问题。” 他语调里的某种东西使她警觉,使她感觉到所有事情并不是正如他们所应该的那样,但是,她强迫自己点头,并且装得一切都正常的样子。“当然。”她说。在艾伦对面坐下时,她把双手握紧,把它们压在双膝之间,试图将事实隐瞒下来。她知道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是,她突然感觉到好像是犯了罪被别人抓住了一样。 艾伦也觉得不安,他一直向下看,遇见她的目光时,一次不能超过几秒钟:“如果您不想回答,那么,您就不必回答任何间题,但是,我还是要问。” “好,问吧。” “如果您想要有一名律师在场—” “这是什么意思?”她微笑了一下,但笑得有点紧张。她的心在怦怦地跳,“您在给我念米兰达权利?在这里我是一名嫌疑人?” “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您。” “问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大约八点左右您在什么地方?” 第79页 “看电视。” “您的父亲能证明您在什么地方吗?” 她凝视着他:“我想我不是一名嫌疑人。” “只是回答问题。” 凯茜只有在意识到嘴巴一直张着时,才把它闭上。她不仅感到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而且很生气。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例行公事。”艾伦说,仿佛他明白了她的想法。他似乎摆出屈尊俯就的样子。“当一个人被谋杀时,我们都要对受害人的所有家属和熟人进行程序性的询问。这是标准程序。大多数的杀人案都是由了解受害者的人实施的,因此,我们只是提一些问题。一般都没有什么意思,但有时候我们也得到了——” “您问我的问题与我找到达斯梯以后问我的问题不一样。” 艾伦摇摇头:“看,对不起—” “您的上司认为我有罪,是吗?” “不,这不是—” “那么,为什么您审问我而不去审问卡特莉娜·韦斯特呢?” “我们是要找韦斯特夫人和她的儿子谈一谈,但是现在他们谁也没有在家,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派了一个人在找他们。” “去弄一张搜查令啊!” “我们会去弄的。” “现在!” “听我说,”艾伦说,“我们没有那个男孩干了什么事情的证据。我们没有他也许或可能犯有哪怕是轻罪的迹象,更不用说是杀人罪。我必须依据的一切就是您这样的说法。我们要对此进行核查,但是,我们在这里是警察,有我们必须遵循的条例和准则。我们不能只是因为邻居们不喜欢就把人抓起来。如果我们这样做,我们就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拘捕无辜——” “讨厌!”凯茜大喊道,“吉米可能现在就会死去!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 “这种‘小事’,”艾伦平静地说,“就是大法。” “滚你的!”凯茜站了起来,“下一次你与我谈话时,我要有一名律师在场。” “好。那是你的权利。” 她怒目注视着他。她明显地握紧了手,让手提包发出格格的响声,但是她还不想隐蔽这一点:“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好极了!”她转身要走。 “我要你离韦斯特夫人和她的儿子远一点,好吗?你大概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杀了他们?” “不,这不是我说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我打算去—” 凯茜傲然阔步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在身后把门关上。 在办公室外面,她倚靠在墙上,试图平息四肢的颇抖。她在出汗。她知道她与艾伦的关系已经告吹。她应该冷静地留下来,不能失去控制。然而,真见鬼,她到这里来是要谈兰迪和吉米的事情,要艾伦採取某种行动—要立即,不能再耽误—而他却给她来了一场疲劳讯问。 她觉得受了伤害并且被出卖的感觉,有一种失去了保护和没有地方掩蔽的感觉,充满了无助的脆弱感情和近似于突然失败的空虚感觉。她生气,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为了他所想的一切,为了他嘲弄她的信赖,生艾伦的气。但是,她那无理性的控制不了的做法,也让她感到内疚。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从旁边走过,看了看她,显然是准备提供帮助,然而,凯茜离开了墙,急匆匆地沿着门廊朝门厅和出口跑去。她心绪不宁和感到慌乱,首先是感到惊慌—每当她想起兰迪时,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但是,现在明显的是,是艾伦或者不是艾伦,警察只是想按照他们狭窄的思路去行动;还有,如果兰迪打算停手,吉米将被救出,他们会告诉她。 她跑过双扇的拉门,进到炎热的下午阳光中;尽管她在出汗,仍然感觉冷。她感到非常冷。 当凯茜冲出他的办公室时,艾伦站了起来。他考虑过想跟出去,但是立即放弃了这一想法,感到她需要歇一口气的机会。 他的确把这件事办糟了。 他在内心里严厉谴贵自己。到底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怎么他能愚蠢到感觉如此迟钝的地步?他想到,如果他提问,情况可能就会好一些;但是,他现在明白,让杜勃里宁或另外一个人去找她谈更好,不过,这个人不要与案件有什么牵连。除了职业规范以外,他不仅在空想地跳踢达舞,而且把一些事情办得更糟,甚至还不如简单地按程序去办。到底他有什么不对呢? 他注视着关着的门。从理性上他想立即跟着她跑出去,向她道歉,领着她一起去韦斯特的家,破门而入去拯救吉米,就像连环画里的角色一样成为一名英雄。但是,他脑海里更加理智的一部分告诉他,有时间,可以在以后再重新和好。现在,他必须把力量调配一下去把吉米找到。 要做出实际的努力。 他突然想起,也许是他自己故意地表现得那么粗鲁,在潜意识里他要她不要再给他制造麻烦,他要自由地处理这件杀人案,而同时不能把个人事情掺杂进去,排除这种阻力,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根本就没有好好问过她,不是吗?没有理由对她严加盘问。他没有怀疑她,也并不认为她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 第80页 也许是他想认识自己。 那是可能的,这种想法使他感到不安。 计算机里有没有提到她兄弟戴维的什么事情。 他闭上眼睛,努力使他把已经感到的头疼减轻些。警察没有培训过怎么处理空白的、没有具体答案的局面。他能够处理业务中意义不明确的事情。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又怎么样? 他发觉自己正在考虑凯茜所说的事情,但是,智障男孩杀死了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绑架并杀死了吉米,而且实施了其他几起杀人案,这个想法有点荒唐和滑稽。 他把局面处理得不好。对此毫无疑问。他应该更加敏感一些,更好地理解她的感情。而他却与她争论并且使她生气,结果只是表现了他本来的愚蠢。 现在她走到哪里去了?回家啦?他并不这样认为。他知道她非常心烦意乱,十分生气。如果她真的认为吉米处于危险之中,虽然仍然活着但将被杀死,那么,预料她回家去把下午的剩余时间去消极地看“奥普拉赫”肯定是不合逻辑的。 他摇了摇头。她不会独自去做什么事。她不会笨到去扮演南希·德卢的角色,去当业余警探,去发现有关兰迪·韦斯特的情况,进而证实她的理论,她会吗? 她会吗? 他突然害怕她会去干某种危险的事情,他明白,在所有一切事情中,不管它们进行得怎样,他最关心的就是她。 他已经与她坠人入爱河。 如果他还没有与她谈恋爱。 那是不可能的,他不能这么快就与她坠入了爱河;他只是在几个礼拜以前才认识她,他们一起才出去过几次。 然而,这样也是可能的。爱情和友谊没有时间表。感情的发展没有设置酝酿期,也没有测量感情增长的标准。 但是,那不是他这么为她感到焦急的惟一理由,是吗?那不是他这么关心她的行动并为其安全担心的真实原因。不,在她理论本身还有一些与他有关的东西,还有一些他不得不考虑的东西。根据所有警察对任何事情的取信标准,从潜意识里本能情感标准来判断,计算机里所记录的和犯罪实验室里所演示的案例里,有比这更为疯狂的情况,因此,在她告诉他的理论中,在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里,有些东西听起来却是真诚的。 霍华德·布朗潮湿院子里的小脚印,可能是一个孩子留下的。 他们在粗糙的岩石上找到的指纹,在暴风雨排水沟里紧挨着孩子们指纹的,可能也是兰迪·韦斯特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他焦急了。他进行不下去了。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为对韦斯特一家採取行动提供法律依据。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就是兇手,他就不能不採取行动。 他凝视着关着的门。不管他向凯茜说了多少关于程序问题,那只是他的理由。 他只想了一小会儿,然后拿起电话,翻了翻他的个人电话号码簿,拨号。 五分钟后,在艾伦把话筒放回去以后,托马逊没有敲门,很快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中尉把脚踢到桌子的对面一侧。“没有几件比较可怕的事情,”他说,“不会比走进一间雾蒙蒙的浴室和窃听一些办了怪事的巡警更可怕。” 艾伦从桌子往上看,并且皱着眉。 “我刚进来。你有没有注意,我们这层楼浴室的味道为什么总比别的楼层厉害?我想可能是现在有人在里面。” “你为什么在这里?”艾伦问。 “我在这里工作。难道你已经忘了?”“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办公室?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正在忙吗?” “平科恩说,他要你去他办公室。马上去。”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 “谁知道?也许他要我向你报个到。他要我和你一起调查这起杀人案。” 艾伦盯着他:“你已经调到霍米斯德?” “我是借调来的。” “天哪。”艾伦说,他的手从椅子那里伸过来。 “嗨”托马逊说,“不要把你的括约肌拉变了形。我在这里不是侵入你的领土。你知道我不从事这类严肃的事情。平科恩只是想在今天让你多一个人。此外,我想他担心你对这个题目有点太投入。”托马逊背靠着椅子,在两条腿上保持平衡,他的脚搁在桌子的边上。“如果我没有记错,一两周以前我曾告诉过你同样的事情。” 艾伦站了起来:“看,汉克,我正在这里忙着。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也没有时间去找局长聊天。这样,请告诉他,我不在这里,我走了。” “我刚进来,而你已经想让我替你掩盖什么了?” “汉克,这是件大事。”艾伦的语调很严肃。 托马逊把椅子的四条腿往后放在地面上。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吧。” “你与平科恩谈完后,就留在这里。杜勃里宁负责现场工作,任何时候他都要进行检查。有任何新的情况,报告局长,并给我打传唿机。如果什么情况也没有,告诉他呆在外面,直到有情况为止。记住了吗?” “记住了,”托马逊摇摇头,“但是,等这项任务完成了,我将把我积累起来的八天假期一起用了,到加利福尼亚去休假。我将去堆一个沙滩小孩,租一条旧船和搞一点近海钻眼,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第81页 “你和我,两个。”艾伦说。他从衣帽架上抓起夹克,并在急匆匆地走出房门时,把它披在身上。 第十四章护士与病人 一 凯茜沿着车道朝劳特家的房子走去,—尽管这是新窗帘,尽管这是新住户,但还是再一次被当成劳特家的房子。它曾经不止一次地使她想起了童年,充满了恐怖、痛苦和死亡。 她走近前门,而她眼前的人行道似乎是特别的长,就像低劣恐怖电影里的低级特殊效果一样。卡特莉娜·韦斯特的汽车已经开走,房子的窗户也被隐蔽在拉上的窗帘后面。凯茜没有想过兰迪是否在家。如果他在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不在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她必须找到吉米。 还有,不管是死是活,吉米应该在房子里。 她走到了前门,犹豫了一会儿,才按门铃和大声敲门。她屏住唿吸,但是里面没有人答应,根本没有声音。 如果兰迪把吉米弄到别的地方去了,怎么办? 她停止思考,伸出手去摸门上的球形捏手。她压下门上插销,但是按不动。门锁住了。 她没有被吓住,穿过侧院走到房子的后面。据她知道,后门也应该锁着,但是戴维以前经常从这里熘进房子;如果卡特莉娜没有操心去换锁,那么,只要很快地勐推一下球形捏手,门就会被强行打开。 凯茜偷偷地看了一下周围,再一次听了一下房子里有没有声音,然后狠狠地按了一下球形捏手。 门嘎啦嘎啦地响了一会儿,但仍然没有打开。 她又试了一次。 没有结果。 也许卡特莉娜换了锁。凯茜舔了舔嘴唇,在裤子上擦了擦沾满了汗的手掌,又推了一次,这一次把整个重量都施到了插销上。 轻轻的咔哒一声,门开了。 凯茜立即誓觉起来。她向后退了一下,等待里面的反应,但是没有动静,只是一片寂静。在她脑袋背后的某个地方,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只是跨过了从轻罪到重罪的门槛,非法进入已经变成了破门而入,但是她并不在意。 她慢慢地、轻轻地、小心地推开了门,步入家里的房间。房子里面黑黑的。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有效地挡住了下午的太阳光。她咒骂自己,她应该带一个手电筒来。现在回家去拿一个也不是太晚,但是,她知道,如果回去,也许她就没有勇气再回来。 她调整着眼睛去适应黑暗的环境。在她的周围,箱子一个挨着一个地堆得高高的,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房子里全是腐烂食品的霉味。 她对自己的计划仍然没有把握。 她知道她怀疑兰迪没有错,但是没有证据。她能怎么办?收集证据?什么证据?他有可能把其谋杀案中所得到的礼品放在房子四周吗? 如果兰迪在这里,怎么办?如果碰见他,怎么办?然后又怎么办?她会杀死他吗?如果需要,她能杀死他而不留下证据。她相信她的本能,假如他在睡觉,简单得只要有一把刀就行;或者把他引诱到外面,用汽车撞他就行。然而,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这样干。尽管她非常僧恨和害怕这个男孩,但是不能让自己去杀死另外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知道他所干的一切。 她应该知道。 寻找吉米是她的头等大事,她惟一的头等大事。一旦她安全地把他从这里弄出去,警察能接收过去。她会让他们把一切弄清楚,让他们去做剩余的事情。 她慢慢地朝前走,努力不发出声音,绕过箱子和剩下来的各种袋子。房子看起来幽闭恐怖,空气浑浊而窒息。发霉食品的味道更为强烈,过度得令人作呕,因此她想屏住唿吸,周期性地吸入和唿出,只通过其嘴巴进行唿吸。 兰迪可能就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也许在他的房间里等待着,拿着他的足球,凝视着那幅暴风雪中的狗画片,这一想法使她害怕。她在出汗。害怕就是她在想兰迪·韦斯特时所有的感觉。如此失去人性的恶魔正一股脑儿地干着邪恶的事情,这一事实使她非常害怕,远比她在噩梦中所见过的可怕。 她走进了门廊,立即看到了关着的门:卧室的门,浴室的门。门廊比房间更暗,而她的肌肉也紧张得僵硬起来。她应该带一个手电筒来,还有一种武器。 从她左边关着的门后传来重击声,她跳了起来,仿佛这是一声枪击一样。她愣住在那里,而声音又一次传过来。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房间里向墙上扔东西。一个球? 是兰迪在那里? 重击声。 凯茜舔了舔嘴唇。她希望艾伦在这里。如果他现在冲进来,他大概会逮捕她并立即将其囚禁起来,但是他也会发现在门后正在发生并且发出声音的事情。虽然这种想法已经过时,但是她都想要有一个男人和她一起在这里。她要依赖某个人,还要让他做出决定和採取行动,这样她就不会怕得要命。 她能处理被捕的问题,她能处理囚禁的问题。囚禁并不是她所担优的事。她进了房子,就知道已经犯了罪,因为她知道兰迪已经犯了更重的罪。她并不担心破坏了社会的规则,不担心因非法进入或破门而入被抓住。她担心更糟糕的事情,糟糕得多的事情。 有人正处于垂死的时候。 第82页 有人正在被杀死。 重击声。 “兰迪?”她柔和地喊道。 没有回答。 她拍拍门。“吉米?”她的心脏怦怦乱跳,伸手去抓球形捏手。她不由自主地决定是否要把门打开,但是她发觉自己在本能地行动。她摸到的金黄色金属捏手挺凉,她慢慢地转动,有点希望门是锁着的,推不动,但是它在她手里转动得很容易。 重击声。 她砰的一声打开了门,但是除了毛墙和铜床的床头以外,什么也没有。她下定了决心。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许还得一直走下去。凯茜吸了口气,鼓了鼓勇气,推开了门。 她眨了眨眼,盯着看。 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大床上,躺了一个裸体的男人,他手脚伸展着。嘴巴里塞着东西,被绑住在床上。 裸体的男人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勃起在那里。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由于意志的力量才控制自己没有叫出声来。这不是她预料中要看到的东西。她想的是会找到吉米。她甚至做好了看见血的思想准备。但是,呈现在她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她所预料的,因此,她在不靠墙的地方所看到的事情使她大吃一惊,感到迷惑。她第一个想法认为这是兰迪,或者是兰迪和他的母亲一起把这个人囚禁在这里,由于某种人们不知道的原因监禁起来。他污秽不堪,只有那汗迹斑斑的汗衫卷了起来才露出褐色脏东西下面的白肉。他亚麻色的头髮很长,乱蓬蓬的,未经任何梳整。他正在束缚中挣扎,而她能看见他腰上和脚踝上都绑了粗绳,把皮肤擦得红红的。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把人囚禁在这里? 又是为什么他要这样勃起着? 床是房间里惟一的一件家具,它只是由一盏暗淡的灯照明,而且只是通过几乎不透明的布帘才漏出一点光。靠着床脚对面的墙,放了一个细细的鞭柄。鞭柄旁边,地面上是一条女人的白色紧身短衬裤。 到底在这里发生着什么事? 凯茜慢慢地朝房间走去。她想把她的眼睛盯在被绑着的男人脸上,但是她的目光总是离不开他大腿之间那勃起的器官上。这么大的阴茎吓住了她。她舔了舔嘴唇。“你好。”她说。对于应该说些什么,应该怎么办,她没有把握。 男人的眼睛鼓得很大,他开始在床上勐烈颠簸,更加狂乱地企图挣脱对他的束缚。凯茜走得更近,把目光盯在他的脸上。她注意到他嘴巴里的封嘴条已经被口水浸透。他的胸膛上都是干了的精液。她在离床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知道她应该团结这个男人,解除他的束缚,但是某种想法不让她这样做。现在她比走进房间前更加害怕。这个男人有点问题。他精神错乱,或者患有癫痫或狂犬病,或者……病。他不断使劲企图摆脱束缚的方式,他为了挣断绑他的绳子而所施的力量,都不是正常的。这里的整个形势是绝对不正常的,她的本能告诉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给艾伦打电话。 “吉米在这里吗?”她胆怯而又愚蠢地问。 男人用他又一次挣扎做了回答。每次运动时,他的勃起就上下跳动。他在其封嘴条后面大声唿喊。 凯茜从床边往后退。她朝上看了看。通过窗帘的一条缝,她看见了外面车道里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红色。 卡特莉娜·韦斯特汽车的颜色。 她体内涌出了惊慌。她跑出房间并关上了门。房间里,床上的男人在继续挣扎。从他封嘴条下面响着充满狂怒和灰心的低沉喊叫声。 如果她能在卡特莉娜进前门之前跑到后门… 她听到了卡特莉娜钥匙在锁里的咔哒一声。 没有时间。 她试了试穿过大厅的门,但是它锁着。球形捏手转不动。她转了一圈,重新走进卧室。裸体男人仍然在其束缚中挣扎。他的阴茎还是像往常那么大,那么硬。甚至在她的大脑有意识地决定这样做之前,凯茜就开始行动,拉开了盟洗室的板条摺叠门。这是一间空房子,除了卷好的绳子和一把拖把外,什么也没有;她很快地熘了进去,并在其身后把双重门关好。她向下滑落成蹲伏的姿势。她能通过弯成角度的板条看到房间更远的地方。她努力地回想,她在盥洗室里能否会被别人从外面看见。她没有注意过。她把手往上伸,试图把板条推平,但是它们推不动,而且这一努力还发出了挺大的噪音,因此她蜷缩成球形,保持不动并试图抑制唿吸的声音。 从房子前面的某个地方,凯茜听到了卡特莉娜沉闷的声音,接着是兰迪大声的嘟嘟声:“咔!咔!咔咔咔咔咔!”她的肌肉甚至被绷得更紧。她的一根踝骨砰的一响,声音很大。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试图平静下来,祈祷她不会被发现。 几分钟后,正在她害怕的时候,正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卡特莉娜走进了房间。凯茜调整了她头部的倾斜角度,并通过盥洗室门的板条窥视被部分挡着的景象。卡特莉娜走进了卧室,并在其身后关上锁好了门。这个女人是单独走进来的,而凯茜的第一个想法是:兰迪在哪里?她听到的是两个人一起进了房子,但是现在男孩沉默了,没有一点声音。他在其卧室里吗? 那么,吉米在什么地方? 第83页 卡特莉娜在硬地面上的脚步声很重,而裸体男人颠簸其身体企图挣脱约束把床弄得砰砰地响,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凯茜利用机会轻轻而又迅速地调整了自己在盟洗室里的位置。她换成了跪的姿势,把自己的体重平衡地分配在两个膝盖上,放下了腿。现在她可以通过板条看。 卡特莉娜站在床边,双手放在臀部上,对裸体的男人微笑。她笑的方式带有挑逗的意味,她站的姿势表现出她在期待什么,在突然的一剎那间,凯茜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口里发干。 卡特莉娜踢掉了她的鞋:“这一天我很难受,亲爱的。” 男人仍然在疯狂地挣扎,他的身体前后上下地颠簸着,使床框弹簧跳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到框架上。他的勃起仍然保持不动,直挺挺地弯不下去,这时凯茜明白了,他的挣扎不是要得到自由,而是要满足他自己不可抗拒的性慾。他匆促地动作时,脑袋以某种相异而又不平稳的节拍前后摇晃。 “我来了。”卡特莉娜说。她笑了。她的笑声很粗野,没有一点幽默感。“我来了。”她解开了衣服并仔细地把它益好放在地上。她那不慌不忙的动作只是要进一步刺激男人狂乱的动作。她向自己笑笑,仿佛完全清楚对他的作用并为此而骄傲。她继续慢慢地脱衣服。她的紧身短裤和奶罩大而简单,像奶娘一般,特别整洁的白色,这是为了实用而不是为了浪漫才买的。她把这两样都除去了,而凯茜向远处看,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人之间那些板条的黑暗部分,而不是可以看见的地方。看到卡特莉娜那对又大又结实的乳房以及过分浓密的阴毛时,她感到害羞。害羞而且有点害怕。卡特莉娜·韦斯特却不是这样,不管怎样想像,她都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但是在她的举止里。有一种原始的性感和显然的淫慾,这使凯茜有一种不自然的无知和不成熟的感觉。 她迫使自己再一次通过盥洗室的板条向里看。现在卡特莉娜已经爬上了床,叉开腿骑在男人身上。她把自己定位在他那坚硬的器官上,伸手去够绑在他腰上的绳子,先解开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他继续盯在天花板上某一固定的点,而他的头却以一种奇怪的节拍前后晃动,他那柔软而又有经验的手熟练地在她的身上来回游动,抚摸,按摩,爱抚;揉捏她的乳房,然后沿着腹部的轮廓,直到两腿之间的起伏处。这些动作给予她感官上极为美好的感受。卡特莉娜把她的头往后一靠,一副十分满足的神情。他占有她身体的方式有其正确的东西,有其自然的东西。他生来就是为此,他的动作就像一个专家,他身体的每一次抽动、每一个微妙的动作都是为了让卡特莉娜获得最大的快感。当他抓住卡特莉娜的腰并优美地插入到她的体内时,他似乎变了一个样,与她第一次偶然碰到的那个人时完全不同。 卡特莉娜叫了起来,这是原始的动物本性的高声的快乐呻吟。她伸手把男人嘴巴上的封嘴条撕掉,即使通过板条,凯茜也能看见男人松弛的下巴,他那伸出来的说话不清的舌头。 他是一个智力迟钝的人。 卡特莉娜又一次尖叫起来,男人和她一起叫唤,这是一种低声的奇怪叫声,无言地表达了原始的心醉神迷的心情。凯茜脖子的背部起了鸡皮疙瘩。她静静地看着,当她明白了这一实际情况时,心里觉得更加恐惧,更加害怕。 这个男人就是兰迪的父亲,而他也是一个能手。 他的天才就是性交。 凯茜想从门里走开,想不出声地进一步往里缩到盅洗室里。她感到不舒服。她闭上了眼睛,想塞住耳朵,但是她仍然能察觉在发生什么事。这种味道几乎盖过一切,瀰漫着关门的房间里的潮湿空气。卡特莉娜所唤起的麝香般的无表情的芳香,被更为强烈更为确定的嗅觉扩散开来,立即变得更加巧妙,更加富有野性,而这一切只能来自她的丈夫。 凯茜试图不唿吸,试图通过嘴巴来唿吸,但是这种气味扩散到各个角落,她能够感觉到它。她觉得要呕吐,然而她强制自己不要窒息,不要有反应,不要做什么事,让自己离开。 她想起了吉米。吉米在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而且,即使她知道,她也干不了什么去帮助他。 她感到惊慌、噁心、灰心和无力,进一步向盥洗室的黑暗处畏缩。在那里等待着。 二 弗兰克·梅雷迪斯博士办公室坐落在斯科特戴尔偏北方向棕黄色居民区医务中心里。他的那套房子离停车场最远,要穿过被称为准沙漠的沙土院子,但是艾伦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它。他步人有空调的凉爽的接待室,最终为有效地驱除下午的热气而感到愉快。他在身后关上了门。房间装修成淡青色,在接待员位置对面窗户的角落里,有几棵高高的仙人掌装扮得具有西南部大陆的风格。 他走到磨砂玻璃那里,按了电铃,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坐在桌子旁边的铅灰色头髮的妇女。 “梅雷迪斯博士正在等您,”她说,“格兰特中尉,请进。” 接待员打开了第一个柜檯旁边的门,艾伦往回走进一条消毒的白墙过道,过道又分成三个方向,通往一排拥挤的大小一样的白色实验室。透过不同的门,他能够看见几台计算机终端淡黄色字母的屏幕以及各种各样较大的、更为复杂的、根据科学研究成果而设计出来的高科技神经设备。 第84页 “他马上就会回到这里,”接待员说,“在他的办公室。”她走到并在过道中最近一个叉道里的第一扇门敲了敲。门立即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五十五六岁的强壮的高个子男人。 “你好,”博士说,“很高兴见到您。”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艾伦就握住了它,梅雷迪斯的握手坚定而有力。他朝接待员微笑了一下,“谢谢,谢谢。” 如果他不是穿着实验室的衣服,艾伦会把博士当成一个建筑工人或者大农场的某种帮工。梅雷迪斯不具有通常从事室内工作人员那种温和的传统特徵。他的外表显得红黑,他的脸呈阳光肤色,他的姿势像一名田径运动员或从事户外工作的人。他几乎要比艾伦高出一个头,他那浓重的声调里带有东德克萨斯的味道。 “请进,”博士说,“您想喝点什么?冰茶?生啤酒?水?” 艾伦摇摇头:“我只麻烦您一会儿。” “我一直在考虑您要问我的事情,”梅雷迪斯围着他的桌子走,扑通一声坐在铺有垫子的转椅上,并示意艾伦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下,“我知道,情况听起来挺熟悉的,因此我很快打了几个电话,做了点研究。”他戴上了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并很快翻开了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本皮封面的书。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页,并用手指在那页中间一段开始的地方响亮地敲了一下。“乔治·奥诺富勒。您想要复印这一节。” “为什么?谁是乔治·奥诺富勒?” “首先,让我问您有关的所有情况。这并不全是假设的,对吗?” 艾伦在座位上换了一个姿势。他为已经来到这里感到别扭。来找梅雷迪斯谘询的最初动机在他脑海里已经从研究一种理论的正当努力变成了对凯茜的一种喜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周围都是价值几十万美元的设备,他感到有点窘迫,感到他的问题似乎很无聊和很愚忿。他在努力地想,怎样使他的答覆让人听起来不会觉得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装腔作势。“它是调查的一部分。”他不承担义务地说。 “菲尼克斯恶魔?” “我不过随意说说。” “那是,不对吗?”博士取下了眼镜,“我问的理由是曾经有一个于一九六三年发生在巴西的案件,这个案件保存有完整的文件,它与您假想的情况很相似。您间我,一个患有专家综合症的个人是否可能具有杀人的天才。从技术上来说,有可能。一个‘专家’,或者被习惯地称做傻子专家,是一个严重智障的人,但是他在某一领域具有惊人的、经常是天才水平的智能。然而,这种智能领域被限制在一个相当的技能范围之内,通常是在数学、艺术、音乐或机械方面的技巧。这里所说的机械技巧也许就是最有用的。 “虽然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这些‘专家’们的工作方式,但是大家所接受的理论认为,这涉及到大脑皮层失去功能的问题。您看,‘专家’经常是早产的,他们的大脑在怀孕时并没有完全发育好。在正常的脑子里,通常是左脑起支配作用。左脑负责语言的使用和抽象的技巧。‘专家’的天才通常都是与右脑更多的记忆功能有关系。特雷菲尔德,当今这一领域里的实际领头人,他主张,如果脑部的左半球在出生以前就受到了伤害,那么,必然就要由右脑的神经细胞来补充。这就意味着,个人的特定天赋,虽然通常保留在脑袋的右半区,但是由于某种未弄清的原因,它们也会被激活。特雷菲尔德还主张,“专家”们所利用的记忆环路与我们其他人不同,他们的这个环路受底部中枢控制,这就使他们能够接近种族储存器。” 梅雷迪斯皱了皱眉。“‘雨人’这部电影放映以来,人们似乎都认为所有‘专家’都是孤独的,实际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专家’才患有孤独症—” “讲得很好,博士。而您认为‘专家’有可能具有杀人的天才吗?” “有可能,但多半不会。由于杀人,特别是实施採用先进技术的杀人,涉及的分析技巧太多,因此‘专家’具备不了这样的天才。看来,所有‘专家’都具有的不变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思想不受理智解释或相关思想的影响。”梅雷迪斯把背倚靠在椅子上,“然后就是乔治。” “乔治是怎么一回事?” “乔治就不同了。从技术上来说,他没有患专家综合症。事实上,他表现出来的几种症状与唐斯综合症有关,从各种意图和目的来说,他严重智障,他的智商明显低于大多数‘专家’。”梅雷迪斯向前靠了靠,“但是他有杀人的天才,而且他把其居住的村庄里的所有居民都杀死了。” 艾伦目瞪口呆:“他们全部?” “全被杀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村子里的露天广场上玩其父母的头,在他周围是其他人的尸体,总共大约六十人左右。显然,他们都是被毒死的—男孩不是布鲁斯·李或者什么,他不能一下子就把全村的人杀死—但是他们是被一个一个杀死的,可惊的是他杀死每一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一个老人被切成了一条一条的,每一根骨头都被从身体里剔出来;一个年轻姑娘被压扁了,看来就像一台压路机从她身上碾过一样。杀得各有特色,但都野蛮原始。还要记住的是这发生在遥远的穷山村。这个孩子可以使用的武器特别有限,并且相当原始。” 第85页 “这是怎么发现的?” “一批和平警察志愿者到村庄去教当地人现代耕作技术—那里的土地已经使用过度,而又没有给它以营养—当他们开着吉普车来到时,看到了乔治和他所杀死的尸体。那时候,有一半尸体已经腐烂。他们很快离开了那里并报告了当局。” “抓他的时候发生什么问题没有?” 梅雷迪斯摇摇头:“显然没有。他非常容易处理,看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像我所说的,他是严重智障。” 艾伦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试图获得信息,并把它接受下来。突然他的问题似乎就变得这样没有意义。突然感到凯茜的理论似乎至今也没有被验证。突然感到兰迪·韦斯特似乎更为可怕。“如果这个男孩不是‘专家’,那他又是什么?”艾伦问,“这是一种病态或者什么东西?” “我们从来也不知道,”梅雷迪斯说,“一年以后他杀死了自己。他是一成不变的,保留在孤僻、镇静和困难的环境中,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把自己的肩膀脱位了和把脖子的肌肉扭住了,结果是他把自己扔到铺有垫子的地面上时,他的脖子立即就断了。这不是自杀,至少觉得不是。这也不是死的愿望的表现,更像是杀人愿望的表现。这个孩子的行动不是出于死亡的动机,而是出于杀人的动机。由于没有其他的受害对象,他把自己杀了。 “您看,乔治的思想在沿着非常严格而又非常狭窄的思路在行动。他大脑的全部合理能量都用在杀人上,而把其他一切都排除在外。它比强制更为强烈,比成见更为本能得多。它比推进力更有力,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占压倒优势的固有力量。他们给他做了多次试验—一组心理试验,当时非常先进和非常全面的试验—来确定这一点。传统方式所做的试验全部彻底地失败了,但是,他们揭示了这个孩子智力上有吸引力的—和可怕的—一面。他几乎能把任何东西转变成杀人的武器。” 艾伦变得越来越替觉:“结果怎么样?” “例如,乔治不会用叉子吃饭。他不能穿衣服。他也没有经过上厕所的训练。但是,据说他拿了一块塑料建筑积木并用它有效地压住了一名护士的舌头,往后推到她的喉陇里—这是他在研究所第一天表演的小小特技,在此之前他一直在长期监禁之下。乔治肯定是一个严重智障的人。但是,他小肌肉的协调性应用到杀人时,就绝对是可以感觉得到的。看起来这个孩子对他接触过的可以致命的每一种和每一件物品都有直觉的理解能力。仿佛他能感觉得到,仿佛他有先天的理解能力,知道怎样利用它们来杀人。我可补充说一下,孩子死后曾做过尸体解剖,在他大脑左半球的第三室和侧室里有一个囊肿状组织。在其他患有‘专家’综合症病人的大脑里发现过相似的东西,不过生长的情况没有那么复杂,但是,这是所记录的情况中最大和最复杂的。我们认为,它也许就应该对乔治的显着能力负责。” “我的上帝!”艾伦说。 “格兰特中尉,这就是关于风凰城恶魔的情况?” 艾伦想了想,点点头说:“是的。” 博士的脸阴了起来:“这就是您正在研究的理论或者您有了…一个嫌疑犯吗?” “现在我还说不上来。” “我应该早一点与您联繫的,”梅雷迪斯说,“但是我不知道当时发生着什么事。如果我知道发生的事情,我也许就会把相似的情况通知你们,并且会到您那里去,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这也许就是一种帮助。然而,老实说,对所发生这些杀人案的情况,我投有真正意识到它们的严重性。”他有点胆怯地微笑了一下。“我的工作一直都有最后限期,我一直都在为即将来临的会议做准备;当我真的从事一个项目时,我会把一切事情都搁在一边。我只是睡觉、吃饭和工作。我就失去了时间的轨迹,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是星期几。” 艾伦站起来,伸出他的手:“好,那么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如果您还需要另外的帮助…” “几周后我也许需要一名专家证人。” “我不是专家,但是我可以为您找到这样的人。” “说好了,”艾伦说,“谢谢您的帮助。” 梅雷迪斯陪他走到大厅:“有一个嫌疑人,对吧?您脑袋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再见,”艾伦说,“再一次谢谢您。”他急匆匆地横过假沙漠院子,穿过热浪,朝他的汽车走去。 三 卡特莉娜穿上紧身裤,感到大腿之间有一种美妙的要求。怎么她从来也不会厌倦性事,甚至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如此?似乎许多像她这样年龄的人对性生活都有不适,可为什么对她从来就没有影响? 罗伯特。 这就是罗伯特。 她从上面看了看床上的罗伯特,又一次看了看。如果有什么情况,那就是从年轻时候起,她的性慾有增无减。现在她要得更多,并且渴望更多的花样。 罗伯特提供了这种机会。 她回忆起了在麦多维羽浴室里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况。甚至服了许多镇静药,他的勃起仍然坚强有力;当奥蒂斯在给他洗时,他正在自己玩这个东西。 第86页 这是一见钟情。 她模煳地意识到,禁止与病号发生性关系。她想那也许是违法的—她似乎回忆起对另外一个机构里的一名医生的听证会,这名医生恐怕是与患紧张症的妇女发生了性关系而被判监禁—但是法律从来不是针对她的。更甚至,她就没有关注过它。 她要罗伯特。 她站在浴室的门道里,看他用手抚摸阴茎,根本没有理会奥蒂斯正在给他作护理。他目光迟钝、张口结舌、胡言乱语,但是,他的双手有自己的生命力,把他的器官按摩得令她着迷。她看着,当他的动作加快达到高潮时,她被强烈地吸引住了。她看见了他的射精,看着护理员给他洗干净,然后才转身离去。 她从奥蒂斯那里打听到了病人的姓名,在接着的一周里,她几次对他进行检查,特别注意打听他在哪个病区,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锻鍊,什么时候洗澡。护理员中没有人知道他在麦多维羽已经呆了多久—当老资格的护理员吉姆·卡尔德维尔开始在这里工作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他是一名没有期限的病号;他是一个严重智力迟钝的人,并且不能说话;他明显地不能识别他的医生和一般护理员,尽管他每天都看见他们;甚至他还没有学会上厕所。 她能够找一名管理人员或医务人员问一问有关他的问题,问一问他的情况,但是她害怕这样做。她不想引起大家对她的注意。很清楚,她对这名病人的兴趣不是临床方面的或博爱方面的。 她的兴趣在性方面。 那是一件其他护理人员没有谈论过的事情。罗伯特的性慾令人惊奇。这就是他总是受到限制或服用镇静药的原因。有一次,他明显地攻击了另外一名同院病人,那是一个爱寻衅的女人,即使身强力壮的护理员也很难驯服她。他在她身上完事以后,她默不作声,孤独离群,几乎像昏迷了一样;此后一连几天,她都不得不接受营养性的静脉注射。他真的几乎把她强姦致死。 在那以后,他就被置于经常性的药物治疗之下,尽管甚至药物也不能减轻他的淫慾或者抑制他的性慾。埃玛。霍尔报告:有一次,她正在给他餵饭,监禁也解除了,而他却企图强姦她。有人向她保证,已经给他服了足够的镇静药使他冷摸,甚至使他头部麻醉,但是,他的勃起仍像以往那样强壮有力,他企图用它来撕破她的制服裤。只是由于比尔·科特陪伴着她,锁上了门,就站在门外这样一个事实,才使她免于被强姦。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打交道,”她告诉卡特莉娜,“后来我就被调走了,再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任务。这个傢伙几乎把我吓得屁滚尿流。” “他现在是半独居生活,”奥蒂斯说,“在他的食品里仍然有足够的镇静药来使这头骡子老实一些,但对他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用。哎呀,看来他并没有注意。自从他不能戳弄别人以来,就只能整天折腾自己。” 果然,她每次窥视他时,他总是在手淫。 她通过单向玻璃看他。 她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想他。 回顾起来,卡特莉娜回忆不起来她脑海里是什么时候形成了一个计划,什么时候最后下定决心去实施它。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要办这样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可她不能回忆起是否真的制定了步骤或策略。这一计划实施得完美无缺。她只是简单地重新安排了时间表,因此,她的主管就很容易把她安排去与罗伯特工作。她请了病假,提前回了家,只来上部分时间的班,巧妙地处置她的工作时间和班次,以便在他吃饭、洗澡、上厕所的时候来上班。她明确表示,她不在乎这项工作—结果就得到了它。 她回忆起了她第一次给他洗澡的情况。他先把自己弄湿,而她小心地脱下他的裤子,用湿布给他洗阴茎。像往常一样,他是硬硬的,给他擦这个器官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激动地在哆嗦。摸起来比她想像的要更好,有弹性,温温的,富有生命力。 她一直都信教,她发现她对罗伯特的感觉有点近乎她对上帝的感觉:敬畏、祟敬、热爱、渴望。她的信念升高了,就像孩子一样,教会在选择照顾精神病者的家庭时满足了她的要求;在她需要工作的时候,教会也曾帮助她在麦多维羽找到了一个职位。 也许她是古怪,但是,在她看来,她为上帝所做的事情要比她周围的人多,也比教会里的其他人多。他们—神父、教区居民、志愿者—都热爱上帝,但与她不一样。她对上帝的感情不是他们那种有距离的、理智的热爱。那是她在灵魂里所经歷过的感情,探刻的感情,甚至就是确确实实的感情。 那就是她对罗伯特的感受。当她看见他手淫,看见他熟练地用手摆布其器官,而让它令人惊异地长久勃起时,她的心里充满了尊重、敬畏和着迷的感觉。他是她所遇到的人们中最为惊奇的一位,虽然他看起来有点智力迟钝,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位特别的受到上帝保护的人,她能从他那里学会很多的东西。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多地和罗伯特一起度过光阴,不能离开他,尽管她知道这样会使她在医院里的职位受到危害,其他护士和护理员开始议论,她收到了院部的警告。又是一次。她知道她在麦多维羽的日子是屈指可数了,然而,她知道她不会离开罗伯特。 第87页 最后,事情很简单。她没有提出两周前辞职的通知,她没有在其计划里提到谁。一天,她只是额外多带了一件衣服来上班,当她的班次结束工作,午夜过了一会儿以后,她让罗伯特服用了一剂名为内姆布达尔镇静药,解除了他腿上的监禁,把那件衣服罩在他的病号服上,和他一起走出去,坐上汽车。通过门房时,柯蒂斯·洛韦尔向她挥了挥手,但没有提出任何问题;索尼·帕科卡特也没有让她在前门把车停住,当她驶车过去时,向她点了点头,微笑示意。 这是一个愚蠢的计划,既简单又经不起捉摸,她设想那就是制定这一计划的原因。她把罗伯特留在汽车里,而她自己返回公寓,打好了手提箱,然后他们一起走了,向西驶去。 他们在芝加哥六号汽车旅馆把他们的做爱推到了高峰。 两天以后,她的信用卡在丹佛的假日旅馆遭到了拒绝,她知道这是在找她的岔子。她让罗伯特服用了随身带来的超量的镇静药,用旧车折价换了一辆新的二手车,改换了她的姓名,染了头髮,驱车朝切耶尼驶去。 就是那回事。她从来没有被抓住,警察也没有找过她麻烦。 当然,她不得不放弃护士工作,为了微薄的报酬,被迫去干过卑贱的工作,但这也是值得的。她和罗伯特从来就没有按照法律结过婚—她没有办法让他无限制地到外面去,不让他服用镇静药—但是,他们在上帝的眼里已经以实际的惟一方式结婚,而且他们也享受了传统婚姻的一切果实。 然而,他们的性事远远超出了传统婚姻的框框。 当她穿上了宽大便服时,天真地朝罗伯特微笑了一下。她往后走过房间,在他的前额上亲了一下。他狂乱的挣扎突然停止,抬头用那双杏状眼睛看了看她,这种交流要比任何词语都明白。她听到了唔呀唔呀下面他那粗声粗气的唿吸声— 还有别人的唿吸声。 卡特莉娜强硬了起来,倾听着,仍然能听到噪声。她冲过去,抓住了倚靠在墙上的鞭柄,她紧握着双手,她说话时,可听到她的声调。“谁在哪里?”她查问道。 没有回答。罗伯特又一次在床上跳了起来,而那个噪音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 盥洗室。不管是什么,不管是谁,肯定是在盥洗室。 卡特莉娜冲过房间,把鞭柄提起来,採取攻势。“出来!”她把盥洗室的门勐地拉开。 那是从街对面过来的贱女人,蜷缩着跪在板条门后面。 卡特莉娜站起来,凝视着凯茜,完全不再提防,但是她没有放下手里的鞭柄。“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尖叫着说,“你到底想在这里干什么?” 凯茜站了起来,畏缩着,准备避开打击。“不干什么,”她低声说,“我不是—” “你在盯梢我!” “没有。”凯茜摇摇头。她在出汗,汗珠从她那潮湿的头髮往下滴。 “出去!现在就出去!” 凯茜从盥洗室出来。她的眼睛掠过床上的罗伯特,她好像直了直身,得到了力量。她转过身来看着卡特莉娜。“吉米在哪里?”她问。 老女人的脸上现出了理解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后退了一步。“兰迪,”她低声地说,“你要找兰迪。” “我要找吉米。我知道兰迪已经对他干了点什么事。” 卡特莉娜放下了鞭柄。看来她突然惊慌起来。“这不是你所想的事情。”她后退着说。她的左手找到了球形捏手,笨手笨脚地开了门。她步人门廊。 凯茜跟着往前走。“吉米在哪里?” “兰迪是一个特殊的孩子—” “他是一个兇手。” “不是!”卡特莉娜勐一摇头,几乎要哭了出来。“他不是!” “他是,而且你也知道。你一直在保护他。”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 “但是你知道,”凯茜说,“吉米在哪里?” “他是一个特殊的人。他是—” 在卡特莉娜背后,兰迪步入了门廊。他在咧嘴大笑,他的脸颊被口水弄得湿湿的。他的脸上、衬衣上和头髮里全是血。他满手血腥,一只手还握着一把榔头。 凯茜停住了,她要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她想尖叫,但她不能。吉米死了。如果以前她这样怀疑,那么现在是确实无疑了。兰迪用不可言语表达的方式杀死了他,然后又把这当成游戏,在血中玩耍。她凝视着他,望着他那愉快的傻瓜笑容;她明白了,她自己想活着从这座房子逃脱的可能性极小,甚至没有。 卡特莉娜看见了凯茜脸上的表情,转过身去,脸朝着她的儿子。看见兰迪手上的血时,她喘息得把鞭柄也掉了下来。“你怎么出来啦?你干了什么—?”她勐地向后一回头,转向凯茜。“我把他关在房间里!我把他锁起来—” “哈!”兰迪得意洋洋地举起榔头,“哈!哈!哈哈哈哈!” “把那东西给我!”卡特莉娜严厉地说,又转了一次,孩子就很快把榔头递了过来。她一把夺过榔头,本能地拉起便服的一角擦了擦,去掉了那上面的指纹。她眨了眨眼,仿佛突然对她所在的地方或她所做的事没有把握。她摇了摇头,然后抓住兰迪的一只手,又一次转向凯茜,“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他不是……他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 第88页 “只要让我出去,”凯茜平静地说,“让我走。” 卡特莉娜的语调带有惊慌:“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兰迪不是一个坏孩子。他只是有点……特别。他控制不住自己。答应我。” “让我走。”凯茜把话对着卡特莉娜说,但是,她的眼睛仍然死盯住兰迪。 “不!”卡特莉娜突然说,并且说得有力、确信。凯茜明白,她是应该跑的,应该强迫她把自己放出去,但是,现在逃跑的时间已经过去。“你不关心兰迪。你不关心我的孩子,我的儿子。你只是要报告警察。” “是!”凯茜说,而她自己的确信使对方大为惊奇。“他是危险人物,我将去报告替察并把他所做的事弄清楚。他是一个杀人犯。我知道,在第一次看到他时,孩子就有些不正常,而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一个白痴专家。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 “不是!”卡特莉娜尖叫道,她盯着凯茜,“他只是生得不同,像他的爸爸一样。大家都认为他智力迟钝,但是他不是这样。助产婆告诉我,说他迟钝,然而我知道她错了。我知道,即使在那时他也特别。我知道他有他自己的天才,像他爸爸一样。当他杀死自己的哥哥、本人也才一岁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天才。” 凯茜后退一步。 “哎,那件事碎了我的心。的确是这样。我喜欢小贾森。他是我的头生,我用我的整个心灵去爱他。然而,不知怎么的,我知道即使在那时,我也是更喜欢兰迪。我也为兰迪生气,可同时我又有几分为他骄傲。你知道吗?他用儿童小床的侧边弄断了贾森的脖子。当我看见他躺在那里,小脑袋被扭断转向一边,双眼望着天空,我是多么悲伤,但我又不禁想起,如果上帝不让发生这样的事,那他就不会让兰迪这样做。也许我们现在不明白,但它完全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你信上帝吗?” 凯茜没有回答。 “你信上帝吗?”卡特莉娜查问道。 “信,”凯茜说,“信的。”她在想如何从卡特莉娜手中把榔头夺过来或者从地上把鞭柄捡起来,但是她未能找到一种方法来做其中一件事,而又不让卡特莉娜和兰迪有攻击的时间。“上帝所做的事不可思议。如果上帝没有在这个时候把兰迪派到这里来,大概我会让你回家。但是,上帝知道你的计划,而他又不想让你对兰迪造成伤害。” “咔!”兰迪说,“咔!” “是的。”卡特莉娜告诉他。 “如果你不立刻让我从这里走出去,你们两个的麻烦将比现在更大。”凯茜说。 “上帝对兰迪,对罗伯特,对我都有专门的安排。” 凯茜模模煳煳地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卡特莉娜抬起了头,显然她也听到了警笛声。 “我叫来了警察,”凯茜骗他们说,“我看见你们进入车道时,我就给他们打了电话。”她努力使自己显得勇敢一点,採取了攻势。“现在你们出不去了。” 卡特莉娜笑了。她笑得紧张,但很坦率。“你办不到。”她说。她的声调听起来又一次合理适度。 她松开了兰迪的手。 凯茜往后退。兰迪仍然在咧嘴而笑,他用一个带血的手指擦了擦前额,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粉红色的汗纹。他咯咯地笑着,明显地很高兴,很激动,而且他的笑听起来不像一个傻孩子的笑,这种笑似乎更深刻、更像大人、有意识,完全是魔鬼的笑。他向前走了一步。 “不!”凯茜用阴惨的声音说。 卡特莉娜把一只充满爱心的手放在她儿子的肩上,纵容着他。“兰迪,”她柔声柔气地说,“杀死她。让她死。” 第十五章疯狂一家人 一 艾伦在凯茜房前停下,把警察巡逻车停好。已经是傍晚,尽管太阳不可能告诉你这一点,它似乎仍会让你以为是在午饭时间左右,在天空中也只是略为偏西。艾伦走出汽车,他脚下踩着被白天热量烤得软软的沥青。他关上了车门,从白色车顶看过去,朝凯茜家的房子望。她的大众牌轿车停在车道上。至少她曾在家里。他打算给她说些什么,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他想像应该从道歉开始,把梅雷迪斯说的话告诉她,然后建议两人一起过街到韦斯特家的住所去看一看。 他绕着汽车走,第一次望了望房子的前门,但是它有一部分被大众牌轿车挡住了。他的心脏在其胸部里跳动。 前门开着。 这是一扇纱门。 他能够听见凯茜家屋顶空调机发出的轻轻的嗡嗡声。 “凯茜!”他朝房子大喊道。他等了三秒钟。“凯茜!”没有应答。 他不喜欢这样。他根本不喜欢这样。 艾伦很快回到车边,开了门,坐下。他调好了无线电话机,拿起话简。“215要求支援。”他说。噼噼啪啪的静电干扰声,然后是伊冯的确认声。他对发生的事情没有把握,如果他弄错了,他也不想浪费人力,但是,如果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人太少也是办不成事的;因此,他把它表达为“可能的绑架案”,要求派两辆黑白相间的车,四个穿制服的人。 第89页 他停止无线电对话,下了车,解开了手枪皮套,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他闻了一下,走进了门。 暴力。血迹。 死亡。 他闭住了嘴巴,感觉到要吐,但是,他没有往外跑,而是强制自己把暴躁咽了回去,急匆匆地继续向屋里进。他的心脏在抨评直跳;很难进行唿吸。在他的脑海里,凯茜躺在餐厅桌子上,旁边有一堆皮。或者坐在马桶上,胸部被割开,躺在瓷砖上;他在骂他自己,多么希望他听取了她的意见,希望他能和她一起去,希望他没有那么顽固地紧守那些该死的条条框框。他应该由于缺乏灵活性而受到惩罚,而现在凯茜也许已经死亡,他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他是如何感觉的。对他来说,她意味着什么。 他冲进厨房的门道,自动地採取了可靠的射击位置,手臂和手枪都向外伸着,作好了准备。 这里是凯茜的父亲。 艾伦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整个情景立即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蓝色的福尔米卡地面上涂满了孩子的拙劣的粉笔画:弯曲的造房子游戏方块,脑袋不成比例的人物形象,跳踢趿舞的场地。在中间躺着一个老人。他受尽了折磨,他的身体不规则地被抬起,离地面约有几英寸,用几根排成十字的拐杖支撑着。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艾伦还是知道这就是凯茜的父亲。尽管头上已经秃顶。尽管皮肤已经像一张羊皮纸,他还是能看到相像的地方;这种相像扰乱了他。在他的脑海里,凯茜自己也已被折磨而死。他朝下凝视着不动的尸体。凯茜父亲的嘴巴里塞了一块洗碗布。一个单头螺栓拧透了他那满是皱纹、宽宽的前额,从这孔里流出来的血无力地滴成了一股微弱的正在干涸的溪流。另一个螺栓穿过了一只手臂,又一个螺栓穿过了膝盖骨,而血已经溅满了尸体下面并且凝固在那里。看来这像是恶魔的作品,尽管艾伦知道这是兰迪·韦斯特干的,他的脑海短暂地闪过一个想法,即这个孩子是一位反对基督的人。 是一个小孩把这些螺栓拧了进去。 他强迫自己控制住,要止住那惊人而又拙劣的恐怖表演,他必须在这里根据逻辑想一想,必须理智地行动。他已经可以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而他仍然不知道凯茜在哪里。 他拔出了枪,喊着她的名字。他很快就对房子里的其他部分进行搜查。剩余的房间看来根本没有动过。他在凯茜房间的门道里停了一会儿,他感到像一个偷看者一样,但他仍然需要看一看她睡觉的地方,她生活的地方。房间呈粉红色,布置得有点渲染。太享受了一些,像青春期以前小姑娘的卧室。它与他所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墙边只有小电视和摆放很好的书橱,符合他事先想好的形象—但是,他只惊奇了一秒钟。接着他想起了她告诉过她的家庭生活和他所知道的她的过去,后来他就往后朝下面大厅走,经过洗衣房到车库。看来这里的一切也都没有动过。 他回到厨房,但没有把枪放进皮套。他走过一幅粉笔画,那里画着一个拿拐杖的人,但他小心翼冀,注意不要弄坏任何证据,他发觉又一次凝视着凯茜父亲的尸体。这一次很近,他能够看清老人是被吓死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脸上的下半部分肌肉被扭曲得非常厉害,因此,艾伦知道他曾在封嘴条下面尖声喊叫。他把自己都弄湿了,并且已经排出了大便;他粪便的气味和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他死去的时候,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到惊吓的老人,而且,他的死亡过程很缓慢,极为痛苦。 艾伦希望,愿上帝不要让凯茜看到这一情景。 但是,凯茜在哪里?她不在房子或车库里或者— 他突然想起。 韦斯特家的房子。 他怎么会这样愚蠢?他到底为什么会笨到这样该死的地步?他跑到外面,对刚刚到达正在下车的两名警官喊道:“蒙托亚,跟我来!戴维斯,给霍米西德打电话!我要杜勃里宁、托马逊、威廉斯以及其他能来的人现在就到这里来!福雷斯克斯没有到达之前,什么也不要动!” 他没有停住,看看他们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往后看,看看他们是否执行他的命令,而是全力跑过街道,一直到路缘石那里,手枪还在手中。他喘着气,唿吸困难,但不是由于费力,而是由于害怕。内心里他有一种恐怖的感觉,为他迟缓而付出的代价是凯茜的生命;五分钟以前她可能还活着,但现在却就死了;如果他能考虑得更清楚一点,她仍然还会活着。 他到达了前门,但是门关着,未经考虑,他就把门打掉,惊慌的肾上腺素流经他的血液,给了他一股像电视里警察那样的力量。“凯茜!”他喊道。 她已经在尖叫,尽管她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她紧急的哭叫声很高,但伴有唿吸声和哝声,一个受到攻击的人的无意识声音。 他越过没有开箱的箱子,跳到地上,本能地把头朝向黑黑的门廊,但是看见了眼角外面的动作,提着枪,转身向餐厅前进。 凯茜在地上挣扎。她的上衣已被撕开,带血红道道的一只象牙色乳房露在外面,被重重地压在地毯上。被撕下的一团头髮就在离她头部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兰迪在她上面,想用他的手勐击她的身体,轻易地阻止了她要避开攻击的企图,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的头上、胸部上和腹部上,他的脸部老无表情,他的眼睛不看任何地方,他的嘴巴痴呆地张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平静的满足,仿佛他的头部全然不知道下面所发生的、由他所实施的暴力活动。 第90页 卡特莉娜·韦斯特远远地站在一边,挨着桌子,纵容她的儿子。她在那里蹲伏成预定的姿势,那鼠色的头髮杂乱地垂散在脸上。“杀死她!”这个女人说,在她那狂热的声调里有一种喜悦的东西,“杀死她!” “住手!”艾伦命令道。他把手枪对准兰迪,他的手稳稳地握着,不管是不是孩子,他开枪就一定要能射中,保证凯茜不会受到伤害。 兰迪朝上看了看,他为艾伦的声调而吃惊,立即勐地把凯茜的手臂往上和往后一拉。骨头嘎吱嘎吱地响着,凯茜极度痛苦地尖叫,哭喊声所透出的刺痛是如此剧烈,听起来是如此的高,看来就像是杀戮时发出的惨叫,与她的嘴唇不合拍。男孩看着艾伦,咧着嘴笑。这是一种艾伦再也忘不掉的笑,是一种满意的、狡猾的、恶意的笑,突然覆盖在原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它比他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东西更令他发冷。接着这就过去了,在一股平稳的、令人惊异的流动中,孩子离开了凯茜,穿过了厨房的门。 整个过程延续了不到十秒钟,在蒙托亚跑到艾伦背后一会儿,兰迪就跑掉了。 艾伦在凯茜旁边跪下。她蜷缩在地面上,仍然在恐怖地尖叫着,血从她的脸上滴下来,拍打着胸部,她那折断的手臂无力地垂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孩子与她耍了一会儿,就像猫在杀死老鼠前与其玩耍一样,而艾伦庆幸的是他来到得很及时。要是晚一分钟… “他在车库里!”凯茜叫道。“我看见他往车库跑去了!”她努力用那只好的手臂指着厨房的门。 艾伦通过厨房望着打开的车库大门的长方形门洞,它在那个空旷小天井的另一头。“你没有事吧?” “抓住他!”她喊道。 艾伦站了起来。“看住她!”他向蒙托亚下令道。他指向卡特莉娜,现在她蜷缩在墙边呜咽。“看住她!别让她跑掉!” 他跑过厨房,出门跑到车库。他能够听见街上传来了更多的警笛声,并且越来越近,而且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那么目光短浅一个人来到这里。他是很匆忙,但他可能还有别的案件,应该有所准备。如果还有三个人与他在一起,他们就能抓住那个混蛋并把他绳之以法。 他跑过车库的门。 他几乎是直接跑到吉米·戈尔德斯特因身边。 吉米没有穿衬衣和鞋,他的双腿用绳子绑着吊在一根横樑上。他没有动,因此,艾伦一开始以为他已经死亡。他的脸部和胸部肿得鼓起来。起了许多小泡,皮肤有红色、黑色和蓝色。在他附近,车库地面扔满了十几个足球,许多足球都沾有血。 艾伦扫视了黑黑的车库,但没有见到兰迪的痕迹。在大门附近堆着叠起来的箱子和三个金属垃圾桶,可以想像孩子有可能就躲在它们后面,不过,除此之外,车库还是干净的。他仍然握着枪,准备应付可能的攻击,伸出手,像警察训练教程所学的那样,抓住吉米的手腕,能摸到脉搏。它跳动得还出奇地有力,颈部的跳动也是这样。兰迪把可怜的孩子当做练习的目标或者什么东西,但他没有把孩子伤害得更厉害。显然,他并没有想这样做。对他来说,吉米是一个玩具,是他游玩时的一种消遣。 艾伦后面响起了脚步声,是跑步的声音,他急忙转了一下,但是只有蒙托亚、杜勃里宁和他在一起。 “急救人员在按他们的方式开展工作,”蒙托亚开始说,“我们…”当他看见吉米时,声音哩住了,“主啊。” “他还活着,”艾伦说,“他的脉搏稳定,没有骨折,我想他没有问题。帮我把他解下来。”他朝杜勃里宁点点头,“搜查车库的其他地方,看你能否抓住他。如果抓不住,扩大搜查范围,撤到外面去。我要把他抓住。” “谁?” “那个孩子。” 杜勃里宁拔出枪,已经侧身而行走到垃圾桶那里:“哪个孩子?” “兰迪·韦斯特。我们的‘魔鬼’。” “是一个孩子?” 艾伦抓住吉米的中间部位,这时蒙托亚松开了男孩踝骨上的绳结。“我没有时间解释,如果我做什么事,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只是要知道,这个孩子很危险—他能够也愿意使用致命的力量。他已经杀死了街对面的一个人,这里致伤了两个人,我们必须现在找到他。” 杜勃里宁仍然感到迷惑,以射击的姿势,在垃圾桶周围走来走去。“什么也没有!”他喊道。他很快在一堆箱子周围移动着。“解除警报!” “胡扯!那么他在外面。集合一队人去办这件事。” “这是什么?”杜勃里宁从车库的远处说道。 “什么?” “某种金属装置。” “晚一会儿再看它!我要立即在外面集合一队人!”当吉米的整个重量都滑到他的双手上时,艾伦咕哝着说。他小心地把男孩放到地面上。吉米仍然不会动,眼睛仍然闭着。 杜勃里宁跑出门。“我把医务人员叫到这里来!”蒙托亚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说。 艾伦跪在吉米旁边,试图想让他甦醒过来。他可以听到凯茜从房子里面传来的尖叫声以及难懂的但可以辨认的命令声和应答声,各个等级的调查也在自动地付诸行动。外面,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到达这里,他能够听到开始集结起来的人群所发出的嘈杂声和含煳不清的回声。 第91页 过了一会儿以后,车库的大门打开了,当艾伦站着的时候,两个穿白衣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和医疗设备走了进来。两辆救护车停在车道上,这所房子周围和街对面凯茜房子周围都已经挂起了警戒带。街道拐弯处停了六辆警车,而穿制服的警官试图把聚集起来的人群往后赶。 “我们将从这儿接管。”一名急救人员说,他蹲伏下来,把吉米的手腕放在他手上。另外一名急救人员打开担架并把它放在男孩的对面。 “谢谢,”艾伦点点头,“我一直在努力使他甦醒,但是他还没有甦醒过来—” 第一个急救人员仔细地摸了摸吉米那肿起来的紫红色胸部:“我看他不会有问题的。他也许有点轻微的脑震盪,但是这不是昏迷或者任何其他情况。他会好起来的。” “谢谢上帝。”艾伦让急救人员在那里工作,急忙回到房子里。凯茜已经被放上担架,正在用带子绑上。看来她冷静多了。她把手臂放在胸部上,但仍然被扭成甚至看起来都疼痛的角度,他明白应该给她服一些镇静药。“你觉得怎样?’’他问她。 “你抓住他了吗?”她的语调很慢,有点含煳。 “没有。” “抓住他!”她想坐起来,但是她坐不起来,感觉到背部重重地往下倒。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卧室。”她说。 “什么?” “天哪!”托马逊从大厅那边的某个地方喊道,“艾伦!到这里来!” 艾伦把凯茜的一只好手拿在他的手里,紧紧地握了握:“你没有问题吧?” 她疲倦地点了点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地在她的前额上吻了一下:“他们将把你送到医院里去。这里的事一办完,我就过去。” “我的父亲,”她口齿不清地说,“告诉我的父亲。” “好。”两个急救人员抬起担架时,他说。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开始朝门道走去,下巴松弛的托马逊正从黑暗中走出来。艾伦想到了更好的方式,他转过身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我爱你。”他说。 但是她已经出去了,没有回答,这时急救人员抬着她通过人口处,走出了门。 “艾伦。”托马逊说。他的语调很低,带着不自然的克制成分,“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必须进去看一看。” “等一分钟。”艾伦把手举起来。“蒙托亚!”他喊道。 穿制服的警察逗留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 “韦斯特夫人,就是我让你看着的女人,在哪里?” “仍然在这里。她不说话。” “向她宣读并把她记录在案。” “什么名义?” “妨碍公务,窝藏犯人,我们将在晚些时候把其他部分也写上。” “艾伦!”托马逊大声喊道。 艾伦回过头去:“什么事?” “进来!” 艾伦跟着另一位中尉,沿着门廊,走进一间卧室。在一间除了一张铜床什么家具也没有的房间里,一个裸体男人被绑在床杆上,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在他的两腿之间,勃起得大大的。艾伦只是站在门道里没有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告诉我。” “把这个女人带进来。我有几个问题要回答,我现在就要回答。”当托马逊急着出去带卡特莉娜·韦斯特时,艾伦盯着裸体的男人。男人在床上颠簸抖动,使床头有节奏地撞在墙上发出阵阵响声。男人的脸简直就像一头牛:瘦削、发白、脸颊凹陷、眼睛特大。他脸部的表情或其各部位的安排似乎都不是那么恰当,尽管如此,艾伦还是向前走去,把这个男人的封嘴条拿掉。 男人大声吼叫,不是大怒或疼痛或欢乐或悲痛的大叫,而是要求交流的尝试。 这个男人是一个智力迟钝者。 艾伦往后退,而不是像他原先打算的那样去解开他的手臂和双腿。现在他明白了。他知道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而这类事情又使他怕得要命。 “不要惹罗伯特!”卡特莉娜·韦斯特从他背后尖叫道。 艾伦转过身来看这个女人,戴着手拷,停留在托马逊指定的地方。“这个男人是谁?”他问道,“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别惹他!” “你打算告诉我他是谁吗?” “我要一个律师!” “我要解开他。” “不要惹罗伯特!” “为什么?” “他是我的丈夫!”她怒目瞪视着艾伦,“没有律师,我什么也不会说。” “兰迪在哪里?” “我不知道。” “这是兰迪的父亲吗?” “我要一个律师!” 托马逊摇摇头,又一次抓紧了卡特莉娜的胳膊。“你别打算从这个下流女人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她就像讨厌的臭虫一样。” “我知道我的权利!” “艾伦!”蒙托亚从房子的前部喊道。 第92页 “把她从这里带出去,”艾伦厌恶地说,“给pd打电话。给县里打电话。”他用手势指了指床。“去找人把这个傢伙抓起来。”他很快地用手划过头髮。“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支持。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开始搜查。有人给平科恩打电话了吗?” “他在路上。”托马逊说。 “在没有完成仔细搜查之前,我们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艾伦!”蒙托亚喊道。 “来了!”他推开托马逊和卡特莉娜·韦斯特,向后移动进人起居室。 蒙托亚领着他经过厨房出去,到了车库。“在事情还没有变得太麻烦之前,你要看一看这个。记得杜勃里宁在车库里找到的那个装置吗?” “记得。”艾伦跟着里面的巡警。车库的大门仍然开着,两辆救护车已经走了,尽管艾伦没有听见誉笛声,而照相师已经把吉米的绳子和足球拍了照片。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 “把门关上。”艾伦命令道。 一名他不认识的巡警急忙去执行命令。 “看。”蒙托亚指着说。 靠着墙的破桌子上放着一些金属物件:小机器、工具和五金件,显然是从房子周围或邻居那里弄来的。散布在未经加工的木桌面上的是螺栓和螺母,弹簧和垫圈,螺丝刀,手锯条和电工刀。 “天哪!”艾伦说,“看看这个。”他指向放在桌子远端的小型奇妙装置。这个装置主要是由一些工具和旧玩具的零件制成。不好看的刀片,看来明显是用金属板材废料靠手工磨出来的,粘成各种方向。“他做的这个玩意儿?”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艾伦慢慢地在工作檯周围移动,仔细地检查这个装置,但是没有碰到它。他惊奇地摇摇头:“我不能相信这一点。” “你看这是什么?” “往后站。”他扫视了一下车库,他的眼睛盯在一把扫帚上。他把它拿起来。反方向握住,抓住棕毛一头,用手柄的圆头去推装置。 这个装置就像捕鼠器那样噼噼啪啪地跳起来,金属刀片也旋转起来。一套坚实的花园剪刀刀片突然从小型的奇妙装置里伸出来。 “讨厌!”蒙托亚喊着往后一跳。 艾伦注视着现在不动的物件,昏眩得做不出反应。梅雷迪斯说过,从巴西来的男孩乔治,能够立即确定任何物件的致死用途,但是博士没有提到关于专门建造致死机器能力的任何情况,没有提到关于制造专门用来杀人的复杂机械装置能力的任何情况。他感到一股寒流流经全身。 显然,博士还不知道这方面的能力。这还是一种新东西。 他发觉自己极想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博士所尚未了解的;他感到自己比他们发现杀人犯的身份以前,更加无能为力,更加软弱无能,控制能力更小。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桌子边上的多刀装置。它闪烁着金属光泽。如果兰迪制造了更多的这类东西,怎么办?如果他已经把这些东西放在了邻居周围或城市里这个区的周围,并且它们就像定时炸弹那样等着爆炸,怎么办? 他把脑海里的这种思想往后推,试图不再去想它。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在进行。这些事情太乱闹闹了;他有这么多其他的事情要操心,而不去因那些“为什么—如果”和“也许—是”费心。 但是,这一想法总是不肯离去。 他开始头疼。 “讨厌,”蒙托亚重复道。他惊惶地接近这个装置,犹豫着想用他的枪管去碰一个刀片,没有发生什么事。巡警抬头望了望艾伦。“这个玩意儿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做的?” “我想是这样。” “他是个什么人?”蒙托亚问道。 艾伦摇摇头:“我不知道。” 二 警察局前的人行道挤满了记者—本地的、国内的、电台的、电视台的、报刊的。穿得体面的男人和髮式时髦的女人争着去占低台阶上的最好位置,在他们的摄像师前面摆好姿势。一长串面包车,开着门,拖着蛇一样逶迤的电缆,停在街上;第一辆车前面,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在与一组穿西装的人争论,显然是在解释,由于开新闻发布会,“任何时候不许停车”的标牌暂时不起作用。 艾伦在混乱中把车往前开,试图偷偷通过后门熘进车场,但是,甚至在这里也已经有三名有魄力的记者在等候。在他停车的时候,记者们已经急匆匆地跟到他汽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就用手指熟练地按下了磁带录音机的按钮。 艾伦刚刚走出汽车,记者们就赶到了。他们抓新闻到底有多快? “格兰特中尉!” “格兰特中尉!” “格兰特中尉!” 他举起他的手,要大家平静下来,想给记者们说一句一般性的话,“我们一有详细情况,就向你们通报”,这时他看见平科恩勐地推开局里的门,冲到人行道上。 “格兰特!”局长大叫。 “对不起。”他对记者们说。他推开一群人往前走,走到平科恩站着抽菸的地方。 第93页 “制止这场麻烦,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们。”局长说。他领着艾伦穿过门,走进局里。 “我不打算说。” “你一定不要说,”局长告诉他,“关于在这里说的话,我们必须十分小心。不管你说的怎么简短,这是要结束我们警察署尴尬的局面,不要再让人家说我们差劲。我们多次的杀人兇手,杀我们警察的杀人犯,我们的‘菲尼克斯魔鬼’,原来是一个智障的小孩。天哪,你知道新闻界会怎么宣传这次集会?我们将被看成是一帮饭桶警察。” 他领着艾伦沿门廊走向他的办公室。“我现在就有笛尔曼的新闻稿。那是我们确定如何讲以前可以採用的惟一稿子。在面对媒体之前,我们要勾画出有关这方面的全面的公共关系的态度。 “与马里科帕诊所从事神经学研究的弗兰克·梅雷迪斯博士谈一谈。梅雷迪斯有一些让你们感到惊奇的资料。人们对那种本质有一些皮毛的了解,而我们将开始留心更多的情况。我想,梅雷迪斯确实能够把我们面临的一切搞清楚。” “梅雷迪斯对情况了解多少?我们必须有他在这里吗?我们必须要他帮助吗?” “也许。”艾伦承认道。 “好极了,赶快行动吧!我希望这件事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笨手笨脚。” “看,我也是刚明白这一点。看在基督面上,不要再埋怨我。你们看那所房子里的情况。你们到底怎么看这个案子?” 平科恩把笨拙的手放在艾伦肩上。“你说得对,”他说,“对不起。” 艾伦耸了耸手就离开了:“还有新闻没有?” “没有。” “凯茜怎么样?” “她挺好的,孩子也没有事,兰迪的母亲被羁押起来了,兰迪的父亲—鬼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县精神病医院里。” 两个人走进平科恩办公室。局长开了灯,而艾伦愉快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摇摇头,嘆了口气:“我觉得我是在演一部很糟糕的电影。” “谁不是这样?”平科恩说,“这不是实际的生活。这是该死的恐怖电影。我甚至都没有把握该在这里于些什么。我们在这里穷追一个上小学的孩子,我下了开枪打死的命令了吗?如果我那样做,我们将会进行一场什么样的官司啊?如果我不那样做,又将发生什么情况呢?” “你要在医院里布置警卫,布置了没有?” 平科恩未加考虑就挥了挥手,“那个女人和孩子门外都布置了警卫。我们把他们弄到纪念医院。那个医院的保安系统要比白宫医院好。” 艾伦放松了一下:“那么,我们有什么计划?” “四十五分钟以后,我将召集一个会。除了在外面搜查的人和上正常班的人以外,都要参加。我要你通知他们,我们在什么地方和我们面临的问题。我们离实际结果还那么远,因此人们都难以了解这一点。哎呀,在我到达那古怪的乱糟糟的房间之前,我甚至都没有真正明白我们面临了什么问题。我不断地问我自己,怀特黑德怎么会让自己被一个小孩打倒。‘让自己’。像他这样死亡是他自己的过错,因为他是被一个孩子杀死的。但是我一到他家里,一见到他的母亲和父亲,我才明白这不只是一个‘孩子’。我们在这里打交道的是一个残忍的人,是一个实际生活中该死的弗雷迪。那就是我们必须理解的东西。让他们明白我们是在与谁打交道。我们不能只考虑我们能否在他下一次发案之前抓住他。” “我们最好是能快点抓住他。”艾伦说。 平科恩点点头:“我知道。” “我担心的是那些小装置,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如果还有这类东西,怎么办?如果他计划要用它们,怎么办?” 局长嘆了口气:“我所担心的是他能想出比单一杀人案更大的事情。他能制定出多起杀人案的计划,他能制定出连贯的长期战略。” “那是指一” “你受骗了,”平科恩说,他咳嗽了一下,“你可问过梅雷迪斯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还没有。” “问问他。” 艾伦点点头。平科恩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钥匙圈,站起来,把它放在口袋里:“我到福雷思克斯区。想去吗?” “不,”艾伦也站了起来,“我需要单独呆几分钟。我还想给医院打电话。” “凯茜?” 艾伦点点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女人是女朋友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艾伦很不自然地推託着。“我不知道,”他说,“就那一种吧,我想是的。” “你打算这样继续下去吗?” “当然,没有问题,你了解我的。” “她挺漂亮的。”平科恩说,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到了,我该走了,集合厅见。半个小时。” 艾伦点点头:“我将在那里。”他跟着局长走出办公室,然后回头沿大厅朝大楼的后半部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门廊实际上已经被捨弃了。他所看见的仅有警官是两名新人,他们在休息室里低声讲话,简直就像在密谋什么事情一样。局里看起来也像围攻期间的堡垒,而他感觉自己在通过里屋,可是大家都已去前线搭建街垒去了。 第94页 艾伦步入他的办公室,开了灯。他已经筋疲力尽,他的大脑在抽痛,他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全身心疲倦的感觉。虽然早饭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他那空空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但是他根本不想听到食品两个字。现在听起来最好的事是睡觉,爬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蜷伏在他自己的毛毯下,把头靠在他自己软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长久长久地不要醒过来。 他倒在椅子上,他喝完了从早晨起就放在桌子上的低糖热可乐,但是他已经累得连咖啡因也不能让他振作起来。他把空罐头扔到垃圾桶里。他的头疼也已经到了六片泰诺也不能减轻的程度。 他通过窗户凝视着外面橘黄色落日天空。现在机械已经运行,平科恩正在乘车;在会议前,他也许还能抓住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地睡一觉。 但是不行,他得做准备。他必须想一想说些什么。外面已经有了一队人,虽然他们两人一组在进行搜索,然而,如果他们找到了男孩,仍然存在其中一人受伤或者被杀死的可能。他应该把功劳归于他们,而不能屈服于他自己的软弱。他应该把功劳归于他们,而且把自己能给的最好东西奉献给他们。 但是,他的最好的就够好了吗?他没有把握。而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已经不能为这感到担心了。 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纪念医院。 三 整个集合厅坐满了人,所有椅子都被占满了,墙上每一英寸空间都封住了。人们挤满了房间,汇集到房门外的门廊里。一个孩子能想出所有这一切并躲避有关责任? 这确实是可怕的想法。 他向外凝视着人群,他的眼睛本能地被吸引到蓝色海洋里的穿便装的人群。由于某种原因,不穿制服的人的脸看来更加明亮,比那些围在周围的人更有特色。他盯住了平科恩的眼睛,看见局长在点头,就把手举起来要求大家安静。嘁嚓声平静了,最后消失了。 “你们都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艾伦说,“我敢肯定,你们肯定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是,我在这里要告诉你们的是实际发生的情况。这样,你们就会知道,我们在与什么人打交道。” 他从头开始把一切事情都解释了一下,他说得很慢,很清楚,没有漏掉一点东西。他没有提到他与凯茜的关系,但是他讲述了她是如何首先提出专家理论以及他是如何对此进行了验证。 “要记住的最重要的事情,”他说,“就是在这里我们不是在与一个正常的儿童打交道。甚至我们不是在与一个正常的人打交道。我们在这里所遇到的是:在一个孩子的身体里,他的脑袋是多么才华横滋,多么心理病态,多么不讲道德,多么……邪恶,就在我们鼻子底下,居然图谋并且实施了至少八起杀人案—独特的、原始的、曲折的杀人案,其中包括一名我们的警官伙伴。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工具,运用了我们所有的心理学知识,利用了我们的经验、知识和智谋,我们还是没有能抓住他。兰迪·韦斯特很危险。我再强调也不够。他具有把任何东西都变成武器的能力。任何东西。我们没有办法预示他的行为,我们没有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行为规范,没有一定模式。我们不知道,当他走投无路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会试图干什么,他能够干什么。” 平科恩站了起来:“格兰特中尉试图要说的就是不要撤开这个孩子去想问题。你们不能。不要以为这是一种挑战。如果你们这样想,就有可能一事无成。我们惟一的优势是人数和火力。把它们利用起来。你们把这个城市梳理一遍,找到这个孩子并把他带来。如果你们不能把他带来,要把他的气焰压下来。” 艾伦点点头:“他还小,他挺健康,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他在自己房子里。因此,我们要从一个圆里向外伸展。他小得到处都可以躲藏,但是我们希望他能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在跟踪他,而他在惊慌,在逃跑。我们看吧。但是,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去,在他没有机会把事情考虑好以前,我们最好就忙起来。” “编组已经公布在板上,打平科恩说,“办公室工作人员和非安全人员将继续按正常的上班时间完成正常的任务。每个人还将得到机会和加班工资。”他看了看艾伦,艾伦点点头,“让我们干起来吧。” “嘿,”艾伦说,“让我们出去都小心。” 大多数年长的警官在暗笑,而站在他面前的年轻警察看来都有点迷惑。 艾伦向新手们笑笑。“老笑话。”他说。 会议结束了,开会的人都静静地进到大厅里。艾伦急匆匆地走到调度室,与威廉斯、杜勃里宁和托马逊核对人员情况,他们都被遥控任务挂住了,但是,这三个组长既没有见到,也没有听到什么。 这时正八点。 四 第一个装置在九点三十分爆炸。 第二个则是在十点。 五 约翰·博伊德从来没有像这件事那样隐瞒过任何其他事情,但是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行动。在摄像机前,他通常都有风度地微笑着,按照其一位大学教授的忠告,以友好的、让人放心的、略带优越感的方式作报告,向摄像机讲话,仿佛它就像一个煳里煳涂的傻小孩一样。但是,这次似乎不太合适;事实上,它大概就会像明显不过的恐怖故事一样传遍各地。这个主题引人入胜。他必须温和灵巧地对待,他不想搅乱人心或伤害人们的感情。 第95页 同时,这个故事很长,他知道这是一起足以引起全国注意的惊人大案。如果今夭晚上他在这里完成一项值得赞扬的工作,网络也许会把他当做这个故事的发布人,而不再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一名他们自己的记者。由于网络新闻部目前的预算有限,当前似乎有一种倾向,即採用当地分支机构通讯员所提供的故事,这肯定也是一个对他有利的因素。如果他不把这件事完全办糟,就会是一个好机会,“菲尼克斯魔鬼”就会是他抢先发表的新闻。 而这就是那种能够名利双收的故事。 这是电视相对于报纸杂志所拥有的强劲手段,也是它的优势。如果一切顺利,过了今天晚上,他就会被自动地与“菲尼克斯魔鬼”联繫在一起。而那些杜撰了故事的《共和国报》记者就会失去活力而湮没无闻;从局外人的观点来看,他的这个“标记”嬴得了全国性的声望。 妙就妙在这里。这就是新闻界的业务。 约翰整了整领带,遵照摄像师卢迪的指示,将镜头定好,努力不去想他身后被屠杀的尸体。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卢迪已经为盖好的尸体和金属装置录了像,就是这些金属东西在受害者走出电影院时把他们从中间部位炸开,试图引起公众对这现场恐怖的情况的注意,表明它不是一起针对某个家庭观众的事件;但是约翰只看见过一次尸体,后来就立即转身离开。以前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事情,见到这样的情况使他的胃感到噁心地搅动。就那简短的一瞥,他看见血洞透过了衣服,色彩淡而柔和的衬里也布满了血洞。这是他再也忘不了的事情;在他身后的这一景象仍然没有改变,如果他转过头去,他就会看见同一姿势的同样两具尸体,很难看的金属装置就放在他们之间。一想起这一点,他的神经就会极度紧张。他必须同想跑开去的想法进行斗争。 他努力去想一些别的事情。 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这时,负责音响效果的萨姆把耳机塞到他手里。“他们要发布新闻,”萨姆说,“我们将中断露天表演节目。” 约翰感到,害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机遇所给予的熟悉而又平静的感化和志向。中断露天表演节目,这可是一件大事。 情况就是这样。 吉娜递给他一面镜子,给他吹了吹头髮,喷上髮胶定型。 “数过五以后我们开始行动。”萨姆说,递给他一个麦克风,很快进了面包车。 卢迪已把镜头定好,给了一个暗号,把灯光接上了电。 笑还是不笑? “三,”萨姆说,“二,一。” 约翰做了一次深唿吸,点点头,看着摄像机。他没有笑,但也没有皱眉。他的表情真实、公正、专业化。 “这是四频道现场新闻,我是约翰·博依德,”他说,“今晚,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在第一街被杀,这时他们…” 六 看来像是电影中的一幕。 两条胡同已经被堵住,一条是设置好的迂迴路,为两者而来的警察们、记者们和摄影师们在清理好的街道中心来回乱转。在警戒圈中央,三具尸体躺在人行道上,他们不动的尸体大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三个点。这些尸体—两个妇女和一个不到十三岁的男孩—役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四肢伸开的特殊方式,使他们看来像人形靶或现场临时演员。实际上,这整个场景使艾伦想起了电影的一幕:一小簇一小簇的人们静静地来迴转悠,照相机,闪烁的灯光。 只是血却是现实的。 街中心的不规则形状的金属物体不是一种特殊的东西。 如果可能的话,这里的恐怖情景要比第一街的更糟糕,尽管看上去显得遥远的空中距离与现实并不相符。另外两具尸体的内脏已经被取出,但是,与此相比,以前见过的东西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是不同的。 艾伦的注视目光逗留在小男孩上。他很反感,但是眼睛又不能离开。孩子身体的前面被切开了,脸部、胸部和生殖器以及大腿被切得干净利索,居然没有触及到主要的静脉和动脉,没有造成大量出血。只是在尸体极为平坦的表面上鼓起了红红的一层,上面盖着透点明亮淡黄色的稠液体。 两个女人是用同样的方法被杀死的,所有三个受害者的脸部和胸部都被堆成几个小堆,放在沥青地面上。 第一街事件有几个证人,而这里却没有一个证人。一个餐馆服务员的助手和其朋友,在这个陷阱装置发生爆炸以后就立即看到了尸体,几乎跑到尚在地上抽搐的尸体旁边,但是他们没有看见在运动中的装置。开始时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它太小,太不引人注目。 接着他们看到了爪子。 还有刀片。 艾伦走近目标。看起来像手动搅拌器和带曲线容器之间的十字。虽然更换汽车上的空气滤清器和设定录像机上的计时器都属于他熟悉的机械知识,甚至他还能了解这种装置结构的亮点,但是他还是为能够制造这类独特的高效杀人装置的脑袋感到惊讶。 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周身。他越看兰迪的手工制作,就越是感到这个孩子的可怕。 “做完普通的试验以后,”艾伦说,“我想要实验室里的傢伙们检查一下这玩意儿,找找它是如何工作的,为什么能工作,有没有计时器,它能否反覆使用,以及它与什么东西相似。” 第96页 蒙托亚点点头,草草地在其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话。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告诉我们这个装置已经在这里放了多久?爆炸前它已经在这里安置了多久?兰迪在房子里一看到我就离家出走。我发现很难相信,他能够有时间找到这两个装置,把它们拉来拉去,然后将一个放在第一街,一个放在这里。我也不相信他会笨到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些东西也许是圈套。我想要知道,如果这些装置是在以前放的,或者说,如果真的确定了运动的方向,那现在就请人为此作证。” “你说到点子上了。”蒙托亚说。 平科恩晚了几分钟来到,艾伦走过沥青地去见他。他和局长谈了一会儿,报告了发生的事情和已经知道的情况。平科恩说他要接管现场,艾伦默认了这个意见。他自己感到彷徨,想阻止局长所提议的方式。他们两人有相反的调查风格和下令方式,艾伦从其经验知道,最好是让平科恩执行他的方式,然后等他离开以后再改过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程序性对抗上是不值得的。 艾伦走过人行道上的尸体,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下发现了干枯的血迹里有黑色的东西。他觉得有点激动、紧张、不放心,但这不光是由于杀人案,不光是由于兰迪仍然在外面某个地方这一事实。他的不安更多的是个人方面的,但是,他不能把它很好地结合,他不能把它带到他意识的最前方;这一点困扰着他,甚至使他更烦。他在黄带周围走着,没有理睬那些向他提问、伸长脖子呆看的人。然后他从用做现场行动基地的巡逻警车车篷旁边走过,在咖啡杯和照相机中间,他看见了一张非尼克斯的地图,地图上今晚发生杀人案的地点都标上了红色的“x”记号。 他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东西使他烦扰。 这个位置离凯茜最后被送进去的医院很近。 他摇了摇头,看着远方。这根本不合逻辑。兰迪根本就无法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他在救护车来接她以前,早就离开出走。即使他隐藏在某个地方并看到了救护车,他的推断能力也不至于老练到揣测出她是被送进了医院。即使他以某种方式了解到她被送进了医院,他也无法知道是哪一家医院。即使他不可思议地知道了那一家医院,并且接着又设法到了那里,他也无法通过警卫和监视设备而进到她在三楼的病房。 然而…… 然而艾伦仍然担心,感到紧张。兰迪已经做了一般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好几次不可能的事,许多次不可能的事。他知道他不应该知道的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用不正当的、独特的、可憎的方式杀死了许多人,究竟多少人,上帝才知道。 他不想让男孩在靠近凯茜的任何地方。 艾伦从平科恩和其他苦察这里向远望去,沿空荡荡的街道往下看德·奇里科的所有角度和树阴。大概只是他自己的妄想狂症在作怪,但是,今天晚上的一切看来都充满了恐吓的预感,甚至布满星星的夜空似乎也有威胁性。他感觉到有一种冲动—不是冲动,而是需要去看望凯茜,消除他自己的疑虑,表明她一切都好。他向后转向调查人员。这里的局势都处于控制之下,初步的调查结果几乎就是总结性的。除了对他们(已经熟悉工作的人们)的工作实行监督外,他已无事可做。 而平可恩就在干那件事。 他急匆匆地回到局长命令一个新手干活的地方,再一次从紧挨着人行道那个商店门的下边收取指纹。 “我打算花很短时间到医院去一下,”艾伦说,“我回头到局里见您。” “打算去看一下女朋友?” “是。”艾伦说。 “好吧。但是你必须尽快回来,我们这里需要你。对我们大家来说,这将是一个乱糟糟的夜晚。” “是。”艾伦跑过大街时,挥了挥手表示道别。他进了汽车,启动引擎,倒车出发。 他知道,既然打算去医院,应该感觉好一些,他应该觉得唿吸轻松一点。 但是,他没有这种感觉,他不是这样。他胸中的紧张更加剧烈,当他加速沿街朝医院驶去的时候,他打开了灯和警报器。踩着油门。 第十六章在医院 一 凯茜在床上坐起来。自从像孩子一样为扁桃腺开刀以来,她一直没有进过医院,因此感觉有点奇怪,有点迷惑。她记得医院是一个很大的迷宫似的地方,有几英里长的弯来弯去的长廊,房间里摆满了怪七怪八的机器。但现在看来,要比她所记得的小得多,也不再那么害怕,她记忆中的医院不再是消过毒的地狱,而是更近乎于电视中所展示的友好的、有组织的医疗中心。 她换了换在床上的姿势,或者说,她想换一种姿势,但是,她的身体没有做出应该有的反应—她的右胳膊不能动,她躯干的一侧都是麻木的—不管她怎么努力,总是事倍功半。 她咕哝了一声,把背靠在垫起来的枕头上休息。她先前所体验过的肉体上的疼痛已经烟消云散,然而,她暂时不能工作这一事实就足以使她不能忘怀,并且那种激情在其脑海里越燃越旺。当然。并不是说,这种激情永远都不会熄灭。兰迪从后面勐地拉她胳膊并把它扭向其扭不过去的方向时,她经歷了那种极度痛苦的感觉,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曾经非常肯定地认为她会死去,她的肾上腺素极度兴奋,以至于她的感觉都加强了。那地狱般见面的每一秒钟都像照相那么清楚地记录了下来,永远地刻入了她的脑海。她能够非常完整地回忆起他是如何把她的胳膊拉脱位的,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死去。她仍然看着他坐在她的头顶上,仍然能够感觉到他那小拳头如何阻止了她自己强烈的自我保护的企图,如何勐击她身体上最易受伤的部位。她能够闻到和感觉到他身上那黏煳煳的干枯了的血,唾沫和流得长长的口水都落到了她的脸上,使她觉得像要呕吐一样。他就像地狱里来的恶魔一样,出奇的强壮,壮得令人难以想像;在那漫长的恐怖时刻,她所感受到的恐惧、灰心和无望在感情上给她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第97页 她想兰迪·韦斯特是个坏人。不是误入歧途,不是误解,不是有病,不是身心障碍,而是一个邪恶的人。他回忆起了他那白痴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他那欢唿兽性胜利的嘴巴,就在那个时候,他的手熟练地把她的骨头拉脱了位。她哆嗦起来。 如果说想起这个男孩令她害怕,那么她希望有人能和她一起在这里:艾伦,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 有没有人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她在床上坐起来。早些时候,她回忆起,当镇静剂和麻醉药尚在对她发生作用时,医生进来告诉她,说记者们吵吵闹闹了一晚上要求採访,医生告诉他们,说几天以内由于身体太弱她不能面对他们。他说,希望採访她的要求仍然在继续,然而,他要得到她的允许,除了有关她健康的问题,说他根本不会与她议论其受到攻击的事情,而只是严格地局限于受伤这个题目。她头昏脑胀,就说了声:“行吧。” 过了一会儿,她要一个护士去给书店打电话,告诉他们明天她不能去上班,或许再过一天也不行,也许本周都不能去。她感觉到现实世界真是不可理喻,在她生命遭受威胁时,现实世界仍在正常运转。杰夫会在早晨穿着奇装异服去上班;在两个顾客之间的空闲时间里,安会准备她的期终考试。 护士打了电话,与安通了话,安要求准许与凯茜说话。凯茜觉得她还不是太好,但是她与安说了话,让她平静下来,给她简短介绍了事件的情况,强调说自己挺好。安想立即就跑过来,然而,凯茜告诉她明天早晨以前没有探视时间,说她应该等到那时候。实际上她并不知道探视时间,但是她确实觉得疲倦,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任何人。 但是,没有任何人向她提起她的父亲。 还有,艾伦在什么地方? 她房间外面的门廊里有噪音,她惊跳了起来。 这只是一名勤杂工,托着一个装着一排透明眼镜的钢盘,从旁边走过。她告诉自己要放松,平静下来。艾伦大概正在做他的警察业务工作,盘问兰迪和他的母亲,把这桩案子涉及到的没有了结的一些问题挽上疙瘩。她的父亲大概正在候诊室。也许他是在她出事之前回来的,只是她没有记住罢了。 她望了望房间里那黑暗中的空床。透过窗户,她可以看见菲尼克斯的轮廓、显得高大的南山形状和在背景中闪烁红色航标灯的天线。两个成对的长方形玻璃建筑物已高高竖起,作为新西南的标志性建筑物,簇立在中央大道周围,在另一边是以彩色为基调的一层楼城市景色,两者有点格格不入。菲尼克斯夜空清澈黑暗,布满了星星,占据了她窗户空间的四分之三,只要望望星空就使她觉得好一些。 吉米怎么样?她不知道。警察有没有找到他?不管怎样,她想他们会找到的。这不是使她烦恼的问题,不是她担心的事,她设想,还在她处于止痛药作用下时,听到有人说他没有问题。 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看来所有事情都是那么混乱,那么不连贯,那么不合拍。 这就像服了毒品一样吗? 外面大厅里有了脚步声,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接着,艾伦走进了她的房间。看起来他愁容满面,显得清皮了一些,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是,在他的表情里,在他的举止中,有一些她捉摸不透的东西,有一些使她为难的事情。艾伦对她笑了笑。微笑是真诚的,但是他前额上还是留下了忧愁的痕迹。“你好吗?”他问。 她努力提起自己的精神,惨澹地笑了笑。“我好一些了,”她清了清嗓子,“吉米怎么样?” “他会来的。他休克了,但大多数伤都是表皮性的。没有什么骨折或其他什么事情。我想你明天就能见到他。” “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 “什么?哎,我忘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我们在车库里找到了他。兰迪把他捆住了,把他吊在一根樑上,我猜想是要用做…练习的靶。他往吉米身上扔足球。” 凯茜吸了一口气。 “他确实挺好的。他将起床走动,现在没有时间。” “你们…?”凯茜的声音硬住了。 “抓住他?’’艾伦轻轻地说,“没有。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以前我没有时间,但是我要道歉。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意见。我—”“嘘,”她用左手把一个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这一切都过去了。” 他点点头,但是在他的表情里仍然有一些东西使她烦恼,一副谨慎的、几乎保密的表情,仿佛……仿佛他有什么东西不让她知道。 她心脏的节拍改变了,唾液突然流满了她的嘴里。 她做了一次深唿吸。“我的父亲在什么地方?”她问道,“为什么他不来看我?”她看见了艾伦脸上的表情,她的胸口有一种下坠的感觉,“他死了。哎,我的上帝。他死了。” 艾伦望了望远方,注视着自己的鞋,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死了,是吗?” “凯茜,我想你不应该—” 她把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至少你要尊重我,把真相告诉我。” 第98页 艾伦想了一会儿,望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脸上有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心。“是的,”他承认了,“你的父亲死了。” “哎,天哪,”凯茜说,“哎,天哪!”她有思想准备,她知道这是预料中的事,但是确认这一消息仍然使她感到好像在她的身上戳了一刀,立即放出了她肺中的全部空气、她整个系统里的所有力量、她心中的所有情感、她脑海中的全部思想。她耗尽了精力,感到空虚和麻木,颓然向后倒在枕头上。艾伦伸手去拉她的手,想说点什么,但是,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挥手让他离开。 很长时间以来,她就不喜欢她的父亲,有时候还有点憎恨他,但她从来也没有要他死去,从来也没有。现在她不知道她对他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她对任何事情是什么感觉。她头脑里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头绪,她设想经歷的任何情感已经被埋葬在麻木的毯子之下。她曾经想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找机会至少理顺一下她的感情。她想她能够准备一下,与其父亲谈一谈,把事情说清楚。现在一切都已为时过晚,他已经走了。 “凯茜,我—” “走吧,”她摇摇头说,“请你离开。” “对不起—” “请走吧,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她闭上了眼睛,把被单拉到脸颊,仿佛只说一句话也会耗费她很大的精力,就会要她的命。 “我必须把我告诉你的事告诉医生。他要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且说这会搅乱你,但是—”他的声音哽住了。 凯茜没有反应。她转过身去,脸朝空床和窗户,把被单拉得更高。 艾伦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凯茜!” “走吧。” “我一会儿再回来。”他说。 他转身走到门道,望了望她,还想说点什么,然后想了想怎么办更好,急匆匆走向大厅。 二 他在医院里,他知道他在医院里,但是吉米有点不相信。他周围的景象似乎显得遥远,似乎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或者只是在头脑里想像过。 没有迷失方向。他确切地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一路上,他曾经几次甦醒过—在救护车里,在检查室里—尽管他的几次知觉都很短暂,但是,他所记住的形象却是既生动又连贯。他相当清楚地记得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还是很难相信。 他想吞咽,但是他的嘴里很干,他只能咳嗽。咳嗽老是缠着他的喉咙,他感觉好像要呕出东西来。他伸手去拿床边的盘子,因为他看见了一杯清澈的水。他抓住了杯子并把它放到嘴唇边;吞咽舒服愉快,清凉的起镇静作用的液体驱散了他要呕吐的念头。 他把杯子放回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令他惊奇的事情是他居然还活着。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想自己已经死了。 死亡。 就像他的爸爸一样。 吉米突然记忆起了他的爸爸,坐在马桶上,睁着眼睛— 把他的东西清理于净。 —血滴滴入水里的声音。 他又一次感到要呕吐,他很快地看了看房间的周围。他双眼发现了他的妈妈,睡在他床对面的一把椅子里。以前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妈妈也在这里,仅仅是她的存在就立即使他感觉好得多。在他小的时候,在他有病的时候,在他发烧的时候,他妈妈总习惯于睡在一把椅子里。在他睡着时,她会看着他,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定期地叫醒他,给他量体温或让他洗冷水澡。知道母亲在他身边,知道她在照顾他,他总是感觉很安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现在也很安全。虽然他想叫醒妈妈,聚在她身边,把自己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让她为他放心;但是,他想单独地呆着,决定让她睡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的悲伤并不像他应该感觉到的那样。他没有哭,他也没有觉得要哭。 但是,他爱爸爸。不管怎样,他仍然爱爸爸。 不是吗?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闭着眼睛。他想念他爸爸,他要在脑海里把他们两人一起做过的一切回忆一遍,他要回忆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但是,他总是不能抹去他爸爸在抽水马桶上的形象,带蓝色的双手软弱地垂在两侧,睁着充血的眼睛,血淋淋的阴茎在其口里,两腿之间滴着血的切口。当他想起他爸爸在家里的情况时,做早饭,在草坪上割草,准备去上班,影片没有下集了。就像一台坏了的电视机,他脑袋总是停留在单一频道;他越是想不起他爸爸活着时的情景,对他爸爸死时候的回忆就越生动。 “不!”吉米大叫道,生气,感到灰心,要把这个形象驱除出脑海。 他的妈妈立即甦醒,很快就从座位上跳起来,挨着他在床上坐下。她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中。 “好!”她安慰着说,“一切都很好。” 她把他拉到自己的胳臂里抱住他;虽然他睁着眼,紧紧地抱住她的背,但是在他的脑海里看见的还是他被杀死的父亲。他紧紧地拥抱她。他想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妈妈,他想把他所看到的事情告诉他妈妈,他要她理解他所经歷过的一切,仅仅在向她说出一个词以前,他一直在哭。 第99页 第十七章孩子一 埃伦·布里汉姆从早晨九点以来一直在值班,而且又一次被骗。如同往常一样,旺达上班又来迟了,而埃伦就必须顶替她。接着,芭芭拉来电话,说她有病,而萨姆要让她去管理就诊部,直到有人来替代她上夜班为止。 这是两个小时以前的事。 综合就诊室不错—至少它不是急诊室—但是,到今天,她在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因此她就觉得像一个该死的病人一样。还有,大楼周围全是警察,这个地方就更像赞察局,而不像医院。 更有甚者,她曾想今晚和汉克出去跳舞,她必须不断地给他家里打电话,以便更正她预计到达的时间。现在看来,她还必须给他打电话,把一切全都取消。 她怎么会没有看见那个智障男孩通过双扇门进入大厅,然后经过候诊的长队进入后面可以控制的门廊。 用拖把拖洗一楼仓库铺有白色漆布的地板时,埃尔文·布朗哼着曲子。他工作时总是哼着小曲。真见鬼,有时候他甚至唱一些他不喜欢的歌。昨天,哼着那些无味老歌—船长和坦尼尔—中的节拍,像什么“爱情将把我们一起留住”这类一直令人作呕的废话时,他突然停止了拖地板。 然而,他喜欢在工作时听音乐;如果没有收音机在播放,他就自动地由自己来提供曲调。他情不自禁,不论好坏,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实际的无线电台,有些歌是古典音乐,有些歌却臭气熏天。 今天他打算来一段史蒂文·王德风行一时的阅兵曲。 好东西。 他到达了门诊部的端头,在两格梯子上坐下休息一会儿,这个梯子是为个儿不高的医生和护士准备的。大楼都装有空调,但是,当他在像这样的封闭小暗室里拖地或做卫生时,搞完后他总是大汗淋漓,像落汤鸡一样。也许这是心理上的,但是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冷空气会到达这么遥远不属于大楼公众活动区的地方。 他从地上拿起水瓶,打开饮水小管,把一瓶水一饮而尽。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咽下水以前,他先让它在嘴巴里打漩。这是两天前买的,喝起来还挺新鲜。他闭上眼睛,品尝着它的味道。他知道,他的妻子反对这种味道,她会清洗塑料瓶,瓶里不许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这会给他一些往事的回忆,美好的回忆。这会使他想起夏天从软管里流出来的水的味道,这种冷水单调的味道里夹杂有淡淡的橡胶味。这使他回想起童年。这使他感觉良好。 他睁开了眼睛。 有一个孩子站在门道上。 该死的埃尔文几乎跳了起来。他放下瓶子站着。他不是一个神经质的傢伙,不属于那种想入非非、极度紧张不安的人,但是,这个孩子突然像鬼一样的出现惊吓了他。他笑了,想开一个玩笑:“运动员,你可吓了我一跳。我没有见过你呀。” 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埃尔文更加仔细地看了看这个男孩。埃尔文想,看起来他有点弱智,大概是从四楼“特殊”孩子病房熘出来的。但是这个孩子还有另外一种特性。埃尔文不能完全认定的一种谬误的感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情,但是他肯定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对孩子笑了笑,尽管这种微笑不像通常那么自然,在他脸上感到滑稽可笑。“你知道,这是病人禁止进入的地区,”他说,“你如果不想找麻烦,最好自己出去。” 然后,孩子对他咧嘴而笑,在那种笑容里有某种东西简直要让他尿裤。他背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这非常可怕,但是,看着这个小孩,他有了一种去年十二月经歷过的感觉,当时他在林阴路停车场被一群光头所包围,直到后来,一辆偶然来到的警车才把他们驱散。 孩子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下房间的周围,看到了瓶架和小药瓶架,一排排的箱装物资和新设备;在短短的一秒钟里,埃尔文想,看来他并不那么智力低下。看来他……的确不聪明,但是,·…狡猾。样子就像一条没有完全驯养好的狗,当它知道它能干点野性的事情时,它就跑开了。只有这个样子才是深刻得多、严肃得多、令人害怕得多。 “你最好现在就走,”埃尔文说,朝孩子走了过去,尽可能把他的声音装得更加权威一点,“他们将会找你。” 孩子凝视着他,上上下下地望他,然后,狠狠地在他的左膝盖上踢了一脚,膝盖连接大腿与尺骨相对应的部分。埃尔文倒下了,他那突然失去了作用的膝盖,他剧烈的疼痛呈螺旋形旋转上升。甚至就在他未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男孩抓住了一个某种药的喷雾瓶,就将混合物喷进了埃尔文的眼睛。 疼痛来得突然、势不可挡。在一阵模煳的刺痛以后,世界消失了,埃尔文感到他的眼球燃烧,开始融解,外面渗出了稀稀的、像稠果汁一样的东西,知觉直接损毁到他的大脑。 在他自己疼痛背后的宇宙里,他听到了金属的咔哒声,玻璃的格格声。 接着,男孩勐地跳到他的背上,拍打他的嵴樑。 二 由于接上了备用发电机,灯光忽暗忽明,闪烁不定,最后完全漆黑。 杜勃里宁站起来,啪嗒打开手电筒。他希望他没有让蒙托亚带十个人去休息、喝咖啡。他觉得如果现在派两个警察去这姑娘房间门口,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第100页 然而,他应该怎样才能让这些人赶到医院来? 他看了一下表,上面的数字在黑暗中也很容易读出。保安人员说,兰迪三分钟以前是在二楼。艾伦、平科恩和整个后备车队应该在五分钟内到达。这大概就能使那该死的孩子活得长一点— 大厅远方一端传来咔哒一下关门声。 还有拖着走的网球鞋脚步声。 杜勃里宁紧张起来,把手电简换到左手上,把枪从皮套里拿出来。他的手是汗津津的。“是谁?”他喊道,他把手电筒朝那声音方向照去。他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光束所及的准确位置。 就是那个孩子。 当他的手电筒扫过孩子不动的身影时,一股寒气穿过杜勃里宁全身。又矮又胖,看来不像一个孩子,更像一个侏儒。 一个狠毒的侏儒。 一个邪恶的侏儒。 杜勃里宁的膀耽突然感到很憋,两腿分叉处的肌肉已经弱得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他要尿湿裤子,在其整个人生里,他从来没有这样惊吓过,他第一次想按照老人的建议去上药物学校。药剂师在从事工作时不会把人弄死的;他们白天工作,下班回家,晚上睡平安觉。 那是愚蠢的。他不是药剂师。他是一个警察。他一直想当一名警察,并且现在就是誉察;既然事情来临,他却变得胆怯。他努力使自己强硬起来,不要那么害怕。这个孩子是一个超人。他也许是一个天才,但是他仍然是一个小孩:比他自己小时候更矮、更小和更弱。 有令人惊奇的成分,杜勃里宁想。那也正是有利于孩子的方面。那也正是他能做成他所想做的事情的原因。谁也没有会预料是他,谁也没有对他有准备。这就是事情的一切。杜勃里宁注视着孩子,他努力使自己勇敢一些,努力把他自己一方面的各种观点进行逻辑性的思考,但是,他的决心很快就烟消云散。这个孩子看起来简直就是魔鬼。他脸上有某种特别使他不喜欢的东西。没有表情,甚至在一些极为迟钝的人那里也看不到这种茫然若失的表情。 兰迪的表情变了。松弛的上下颚合上了,嘴巴的肌肉向上运动,像傻瓜似的咧着嘴。在下垂的杏眼里发出奇怪的光芒。他以不自然的节拍挥舞着手臂,开始鬼似的、转着角度的、笨拙的小跑,从大厅跑向杜勃里宁,在墙上和天花板上投射出奇异怪状的、变换着的影子。 杜勃里宁瞄准了手枪,射击了,但是,他拿手电筒的手掉了下来,子弹打高了。 接着,男孩已经在他身上。 解剖刀划开了他的眼球,就是在黑暗中,它们看起来也闪闪发光。 第十八章天才杀手 一 十二点,护士进来关了灯和电视。虽然凯茜闭着眼睛正在努力人睡,但她仍然清醒着,她那善于思考的脑袋,在白天发生多起恐怖事件以后,总是不能平静下来。她想要让灯亮着,她想要让电视继续开着,但是,在护士完成其宵禁任务时,她出于某种原因也就没有说什么。她装作睡着了,甚至在护士给她把毛毯拉到下巴时,也没有动一下。 过了些时候,当她睁开眼睛时,房间里漆黑一片。她知道,一个警察就站在外面保卫她,但是她并没有认为很安全。她又一次闭上眼睛,努力不再去想她的父亲。 最后,她总算睡着了,可这时候炮火的声音,更确切地说,是枪击声把她惊醒。这一射击声,由于火炮的力量,在楼里引起了很大的迴响。她在床上坐起来,即刻清醒,发现什么灯也没有亮,甚至房门上也没有灯。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医院的另一翼,它也笼罩在黑暗中。 停电了。 从过道传来一声窒息的尖叫。 她屏着唿吸,她感觉到胸部里的心脏太大。接着,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让她的血液冷凝的声音。 “叭!叭!叭叭叭叭叭!”] 兰迪。 凯茜愣住了,立刻不能动了。她知道她应该从床上起来,设法跑出去;她的大脑似乎暂时和肌肉失去了联繫。兰迪的声音从大厅下面传来,但是她能辨别出他已经很近了。不知怎么地,他来这里找她,跟踪她。他要完成他已经开始的事。他要杀死她。 门已经关上,但是,她不知道它是否锁好,她的心脏在怦怦乱跳,她轻声地熘下床,穿过房间,走到门边。她多么希望能找到一个大插销或者某种东西,但是门上只有一个一般的球形捏手锁。她用那条摔坏了的手臂的肘窝顶住捏手,用其那只好的手转动着锁,慢慢地从门往后退。有一声很轻勉强可以听到的咔哒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祈祷不要让他知道她在哪里,让他胡乱地搜索,愿能把她这个门漏过去。 然而,她还得做好准备。 她轻轻地急忙回到床上。她企图把它推过去,计划把它当做一道墙或障碍物,如果他以某种方式进来,好在其后面隐藏起来;但是,只用她那个好的胳膊,她根本无法把它晃动,更不要说把它翻过来。她祈祷:在救援人员来到之前,锁着的门能把他挡在外面。她拿起话筒,想很快地轻轻地给医院保安打电话。她拨了“o”要接线员,耳朵里电话的嘟嘟声很响,使她感到畏缩。电话响了一下,两下,三下。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捏手发出格格声,开始转动。 第101页 它没有锁上! 她令人绝望地看了一下房间四周,寻找某种武器,希望在紧靠她床的金属盘里能有一把多余的解剖刀或针筒,当然,那里是什么也没有。 这时门被打开了,他站在门道上。暗淡的折射的手电筒灯光从背后照着他,他在大笑,他那种令人害怕的、故意装出来的、像大人那样的笑声,她曾经在他房子的通道里听到过。她的双腿发软,就像她那断了的胳膊一样软弱无力。一看到他那矮胖的身影,就在她身体里触发某种记忆的反应。她无法逃走,她为此什么事也做不成。 她身上的某种东西使其变得强硬,她不能屈服。至少她必须试着与他斗争。她低下身子躲在床后,希望由于他要把眼睛从通道上的柔软光调整到房间里的一片漆黑,他不会一开始就看到她。 通过床底下的空间,她能够看见他的脚和其身体下半部。 “咔!”他叫道,“咔!咔!咔咔咔!” 他向前跨了一步。 她把手向上伸去。她床边的床头柜上有一只花瓶,这是由以前的住院者留下的;她用那只好的手臂抓住了花瓶的细颈,在地上啪地敲了一下。她要把它打碎,以便用做武器,就像她在电影里看到用可乐瓶子砸人一样。但是没有碎成有锯齿状的锐边,花瓶散落成几十块碎片,并且这些碎片太小根本不能用。 她开始哭泣,不能止住害怕和灰心的眼泪从其不情愿的面颊流下来,但是她向后爬,穿过地面向另一张床爬去。 “咔!”兰迪愉快地重复着,“咔咔咔咔!” 他跪在地上,弯下身来,通过床下的空间盯着她,咧着嘴笑。 二 吉米也被枪声惊醒。他也立刻注意到,医院里漆黑一团。 他也听见了兰迪的叫声。 他瞥了一眼其床边的椅子,但是它空着。他的妈妈已经走开。 他感到一阵惊慌。她在什么地方?她在医院里某个地方吗?在他……附近吗? 他把他床上的床单踢掉。他现在比在他家淋浴间里躲开兰迪时更加害怕。他知道兰迪能干的事情。 然而,他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难以对付。他更强壮了。 他把双腿吊在床边,试图站起来,但没有站起来,因为他已经几乎虚脱。他用双臂支撑着自己,一只在床垫上,一只在床头柜上保持平衡,他要等待几分钟,直到心情重新平静下来。他一脸苦相地尝试着向前跨了一步。行走使他伤痛。他的踝骨软弱无力,感到酸痛;他仍然能够感觉到绳子绑在踝骨上的压力。他的头还是蒙蒙的;他们给他注入的所有止痛药都没有能完全平息他头脑里的砰然声,尽管现在的感觉接近于隐痛,而不像原先那种剧烈的刺痛。 他打开了他房间的门,握住捏手作为支撑,步人门厅。走廊里很黑,除了走廊半道上接地通风的闪光信号灯的黄色光束以外,漆黑一片。他的眼睛循着闪光的光程;当他看见在消散的照明灯光里所展现的情况时,他便靠在墙上,几乎要倒下去。 走廊里遍地都是毁坏了的设备和不会动的尸体。 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但是噩梦的景象仍然在这儿。门廊靠近他的一端,有一堆医院的金属设备,看来像是一副坏了的担架和两个扭弯了的人影。一个是女人,什么也没有穿,但是有撕坏了的医院睡衣残余,瞪着死眼望着他,她脸颊上有一根尖锐的金属杆。大厅再往下,手电简旁边躺着一个人,能够辨认出,像是一个被打倒了的警察。到处都是血,多得令人震惊,溅到了墙上,流到地上郁积在洼处。 他在这里。兰迪。他在这里。 吉米强制自己向前走,战战兢兢地尽量绕着血多的地方走。不过也不能完全避开血,好几次他下脚的时候都听到了轻轻的咯吱声,而在他又一次把脚拾起来时,感到黏煳煳的。 他到了手电筒那里,把它捡起来,在走廊里照了照。成堆的尸体几乎并不像他原来所想像的那样遍布各处。手电简的光束不知怎么地就照出了破坏最重的地方,在黑暗中开闢出了一条小路,在靠近他房间那里有两具尸体和一堆机器,但是现在他可以看见,大部分走廊是畅通的,没有受到影响。 他不知道从门廊两边的那些房门后面是否还有病人。如果有,他们显然是一些卧床不起的,不能出来看发生的事情。否则,他们听到枪声时也会走出来的。 除非他们是死人。 他必须离开这层楼,找一名医生,找一名护士,给警察局打电话。从左边隔一个房间关着的门后,传来尖叫声。这一尖叫声听起来,立刻觉得声音很熟悉,整个声调充满了恐惧和无望。他停住了脚步,他的心脏在胸口突然感到不适。凯茜。这是凯茜。 她在房间里,兰迪在那里与她在一起。 他惊慌地向下看。在地面上。在他脚旁,仍然握在那名死警察伸出的手里的是一把左轮手枪。吉米向下弯身,在静寂的走廊里他的膝盖发出噼啪声,把手电筒放在了地上。他不想碰到尸体,甚至连手也不想碰,甚至连手指也不想碰,但是,凯茜在危险中,正在受到攻击,也许正在要被杀,而他又是惟一能救她的人,哪怕只有一半希望,他也要去救她。他很快伸出手,抓住枪口往外拉,但是,那个警察的手指还在扳机上不愿意移开。吉米厌恶地做了一个怪相,用一只手握住枪口,用另一只手拉直警察的手指,并把它推出扳机。这个人的皮肤还是温温的,但是手和手指已经感到笨重,令人感到奇怪。吉米在把枪拉动之后立即站起来,几乎从尸体旁往后跳起来。 第102页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一生中从来没有开过枪,只有在电视上或在电影里看到过,但是他想他有怎样使用武器的比较好的想法。他用两只手把左轮手枪握在他身前。 凯茜又一次尖叫(她是不是停止过尖叫?他没有注意到),他用一个手指去把手枪的击铁往后扳。这比他想像的要重,也比他在电视里所看到的要难,但是,它被勾住了,然后他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向前走去。 在他走到门口前,他的手在抖动,这既是由于枪的重量,也是由于害怕,但是他把左轮手枪放在他前面,用脚踢开了门。他没有想到房门可以锁住,它只是被关上了,他的一踢撞掉了不会动的木头;但是他在最后一分钟才想到,他做任何事情都已为时过晚。幸亏他那一踢已经把门踢成半开并且向里迴转。然而,门还转得不够,没有突然向前打开,而是啪的一声撞在墙上被弹了回来,门仍然处于警察们踢开时所在的位置。它只是开了一半,然后又关上了。 吉米仍然把枪握在前面,把身子转向一侧,用其肩膀把门推开闯入房间。 兰迪站在第一张床旁边,一边微笑,一边望着他。 握着一把解剖刀。 吉米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错误,凯茜根本就不在这里。房间由于窗户外面的光线而显得比走廊亮一些,在经歷了走廊里的黑暗之后,他能看得相当清楚。然而,他没有看见凯茜。 他听到了她的尖叫,在她那嘶哑而又紧张的尖叫声中听到了她的恐怖感,但是,房间里只有兰迪一个人,正在等他。他准备跑,准备转身离开门厅去找楼梯;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带鼻音打着呃的哭声,声音是从第一张床过去的某个地方发出来的,他明白了,凯茜就在这里。 “啪!”兰迪说,“啪!啪!”他开始向吉米前进,手里拿着的解剖刀正好比吉米的头高一点。 凝视着那熟悉的智障男孩脸上的阴郁,看到他曾在车库里见过的那种狂乱期待着的欢乐时的相同表情,吉米充满了狂怒,充满了仇恨,充满了一股勇气。 手臂抖动了,他开枪了。子弹击中了。令人惊异地击中了。后冲力把他向后一击,他的枪掉了,他双眼的瞄准也转移了。当他再次看兰迪时,他看见孩子坐在地上,孩子的解剖刀掉了,它掉在他们两人之间各一半距离的地面上。吉米急跑向前,抓住解剖刀,确保兰迪再也不能把它抓到手。他向后退,朝他掉下枪的地方退去,眼睛却一直盯着兰迪。他看到兰迪的衬衣或裤子上,胳膊或头上根本就没有血。他不知道兰迪是否被击中,不知道枪声是否只是让兰迪受惊才掉了解剖刀,跌倒在地上。 兰迪站起来了,吉米看到男孩的手下侧有一些黑点。他射中了兰迪的一个手指。 兰迪笑了,那是他正常的自然的成年人般的邪笑;吉米恐俱地认识到,男孩还不知道他的一个手指已经掉了。他没有感到疼痛。 “啪!啪!啪!”兰迪说。他够到了下面,装作去捡起一个英式足球并向吉米的头部扔去。 “出去!”凯茜从床后喊道,“吉米,去找人来救我们!” 兰迪继续大笑。 凯茜恐怖的声音和兰迪熟悉的反应结合在一起,让吉米觉得必须立刻採取行动。看了看智障男孩,吉米突然想杀他,以便确保他以后再也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混蛋!”他叫道。他向兰迪进击。当他向男孩走去时,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用解剖刀在空气里划了一下:“混蛋!” “不!”凯茜尖叫道,“吉米!” 兰迪向前跑,大笑着,哌哌地叫着,不费力地跨到一边,避开了吉米的勐击。他从背后狠狠地踢了吉米一下,让他下巴着地勐地倒在地上,然后跳到他背上,抓住其一把头髮,一把将头拉起。 吉米感到其后背和颈部像鞭抽那样难以忍受的疼痛,超过了以往所受过的任何痛苦。 然后,他感到头髮被使劲地拽着,头部被向后拉着,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 三 凯茜蜷缩在床的后边,当她看到吉米的头无力地斜到在地面上时,绝望的心情几乎压倒了她。这已经无望。也许她就得这样放弃,然后可以等着兰迪来,把这一切干完。然而,兰迪没有给吉米脖子绕上什么东西,没有敲断他的嵴樑,也没有用其他方法把他杀死,兰迪站了一会儿,接着就从吉米毫无知觉的身体旁边走开。他走到放着解剖刀的地方,抿着嘴笑了笑,把它拾起来。她屏住了唿吸,但是他没有向后朝吉米方向移动把他切开,“专家”又一次朝她这个方向转过身来。 他可能想过一会儿再杀死吉米,但是现在他准备让男孩活下来。 他想跟他再玩一玩。 这给了她决心活着留下来,继续战斗。 “哒!”兰迪叫道。 这要持续多久?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看来似乎像一个小时。如果她能够拖延,如果她能够让吉米和她自己多活一小会儿,也许就会有人来救。楼里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一定会注意到外面有暴力行为,一定会注意到有些不正常的情况,一定会去叫警察。在人们赶来救他们之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哒!” 第103页 要是她能把恶人牵制到那时候该多好啊! 她的头部似乎清醒了一些。大脑也得到了恢復或者说精神也得到了调整。影响她思维过程的模煳感也已被驱走,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推理能力。她还在哭,还在害怕,但是,她的一部分大脑已在清楚地思考,制服她本能的不合理的冲动。几乎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脑子里,似乎她就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参观者,一个看着她身体动作但并不参与动作的第三者,她真想知道,她是否休克过。 她跪了起来。在她身边的床头柜上有电话,她试图用它来求救。现在她使劲地把话筒往外拉,在她手中把它举起来。物体很轻,但它是整体的,可以用做武器。如果她必须这样做,如果她有机会。她就能用其来勐击他。 她开始向窗户缓慢地移动,离开门,离开兰迪。 跟电灯一样,空调机也不工作,房间里很热,空气静止,不流通,而且潮湿。凯茜发觉自己想知道各个房间里的生命维持系统和紧急救护设备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她设想,医院应该有备用发电机,发生停电灭灯的情况时,医院会比其他区域优先解决,但是她又想,兰迪是否也对备用发电机动了手脚。 为什么很多人死了?兰迪在楼里杀了多少人? 正当她要移到下一张床时,兰迪绕过了她床的一角。她紧紧地握住了电话话筒。这个塑料的东西在她汗淋淋手中觉得很滑。 这时兰迪冲过去抓她。 她的时间只够站起来,跳到床上把塑料垫的另一头转过来。她感到右脚弓形的下侧灼热般的疼痛,然后,暖暖的潮气裹上了她的脚趾。他割伤了她的腿。 她在地上尖叫,只在逃离前镇静了一会儿。她试图站起来,试图匍匐前进,试图摇晃离开;但是,不管她怎么翻转,不管她怎么动,她能感觉到脚上的压力和刀刺般的剧痛,它们压倒了她的知觉,她吓得昏到了。 兰迪得意洋洋地欢唿着。他也跳到床上,当他靠在一侧时,手中拿着解剖刀。看她在什么地方;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用话筒勐击他脑袋的侧部。 她没有等着看他是否已经昏倒,他手中的解剖刀是否已经掉下,他是否放弃原来的打算或者是否来袭击她。她迫使自己向后朝房间的窗户爬去,不顾她伤腿流血的痛苦和她断臂的抽搐与疼痛。智障孩子倒在床的一侧,艰难地到达她几秒钟以前所在的地方。他继续跪着往前移动,仍然咧着嘴笑,他的眼睛仍然对准她的脸。他的手仍然抓着解剖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她最想让他闭上嘴。就是他的喊叫声使她发狂,使她的头这样受到勐击。她想对他大叫一声,让他停止这样做,但是,她的头脑里没有许多协调的语言,当她侧着身子朝窗户爬过去时,她脑里有一种不清楚的推动力仍然想对他大喊大叫。 他跟着她,大喊大叫着,大笑着,然后他们就到了那里。 凯茜朝半开着的门看,望着房间的远端,迫切希望看见灯光会亮,能听到警方人员的脚步声,希望艾伦会急匆匆地跑进房门,把兰迪从她身边踢开来救她。但是,门道后面仍然是一片黑暗,而她也明白这就是那么回事。没有人来,她不能再向前走,她只能停在这儿。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她把背直接靠在窗户下面的墙上,消沉地做出坐着的姿势。她感到很弱,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兰迪就跪在她旁边,而她甚至已没有力气或意愿抬起手来自卫。 他轻轻地敲击着解剖刀,割着了她左耳朵的尖梢。 他开始哄然大笑。 在她体内爆发了狂怒,是对兰迪的狂怒,为了他对吉米、对她的父亲、对她、对每一个人所做的事情感到狂怒;是对命运、对世界的狂怒,对能够是美好的而且应该是美好的一切却被变得如此令人失望而感到狂怒。疼痛、仇恨和挫折汇成了单一的怒火,使她充满了力量,并且本能地取代了虚弱和恐俱。 利用墙作为她背后的支撑,她向外踢去。两只脚击中了兰迪身体的中间部分,由于勐地受到袭击而无意识地吸入了空气,他向后倒下,他的头撞在地上。凯茜那伤腿的疼痛在其大脑的中枢造成了神经的极度紧张,但是,她没有去管它,站起来,又向兰迪的脸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她还是抓住话简,把它扔到他的前额,当她看见血流过他的眼睛向脸颊的两侧流下去时,感到一种残忍的满意。 她想要他哭叫,让他感到同样的疼痛和失望的恐惧,就像她和大家所感受过的那样,但是没有得到这种满意。他继续大笑,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已经受了重伤,他眼睛里那种茫然若失的神情告诉她,即使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伤情,他的大脑也不能理解他自己所做的事情和现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 他伸手去拿解剖刀,她又一次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当血流满了他咧着的牙缝时,她想,看起来他似乎在欣赏这一点,在看到惊慌的一剎那,她明白了他是在欣赏它,他欣赏各种各样的暴力—即使那是针对他的暴力,也是如此。 她离开他朝后退去,而他却跳起来摔倒在她身体的中间部分。当第一拳击在她的右边乳房,另一拳击在她的腹部时,她大叫了起来。她抓住了他,拉住了他的胳膊,抓住腕部把他提起来。他被她抓得扭弯着,辗转不安;他用脚击中了她柔软的腹部,击中了她柔软的阴部,但是,她不顾疼痛努力使自己不放他走,来回地转动着,直到他的头靠着窗户,两腿被按住在墙上不能动时为止。 第104页 他又做了一次努力,试图摆脱她的控制,但是,她把自已的整个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狠狠地把他推向窗户,一部分玻璃被撞碎,划破了他脑袋的背部和左侧。夜间凉凉的空气从窗户孔里吹进来。她闻到了他的血和唿吸的味道,相对于夜间城市里稀薄的、合宜的气味来说,那股味道显得强烈、腐烂和令人难受。 她听到了下面停车场的引擎声、剎车声、轮胎声和关门声,声音低沉、模煳,仿佛是从水下传来的。她把头移到他的头旁边,透过窗户朝下看。警察在那里。终于来了。她现在必须做的一切就是要把他抓住,等他们进来,等他们上楼。 她凝视着兰迪。他显然很年轻,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明白,他是多么年轻,他只是个孩子。她还是为他感到遗憾。在这个时候,她仿佛在其身上看到了一个正常的小孩,仿佛在同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但是仅仅一分钟,她就看到那个人已经被换了过来。 这时,他突然把头向后陷进打碎了的窗户,随着勐烈的玻璃碰撞声,窗户上的孔变得更大。参差不齐的碎玻璃片划破了他脸上的嫩皮肤,涌出的血液流过前额、鼻子、脸颊和下巴,在已有的血道道里又加上了新的血道道;然而,他对疼痛并不在意,他用牙齿平稳地咬住了摇摇欲坠的玻璃条,并且很快就把头向前移。尖玻璃块几乎可以免于碰到喉咙,这时他的头在变换位置、在补偿、在调整、在动作,试图在下一次来一个致命的一击。他的头向前突进;由于听到了出于自卫本能而发出的兽慾性的尖叫,她把他往外推了推松了手,把他甩到了窗外。当他投向下面停车场时,他叫嚷了起来,但这不是恐惧的喊叫,不是挑衅的喊叫,只不过是他通常的语言:“咔!咔咔咔咔咔咔—” 当他的身体撞到人行道时,哭叫声戛然停止。 凯茜从窗户蹒跚后退,看看她的双手,为她自己的行为表示道歉,尽管警察局谁也没有听到她的讲话:“我并不是要这样做。这是一次事故。他曾经要试图杀死我……” 她头部的左侧感到冷,她把一只手放在那里,想把它捂热,但是,她只觉得黏煳煳的,她意识到好像所有一切听起来都很低沉,因为从她被割的耳朵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流到了耳朵孔里。 兰迪真的死了吗? 也许他没有被杀死。也许他掉下去站着,现在正在上楼来抓她,竭尽全力地大喊:“哒哒哒哒!” 她迫使自己走到靠近窗户的地方往下看。在下面停车场,她可以看到刚刚到达的白顶警车,随意地停放在楼前。有几辆车的灯还在闪烁,但是没有警报器的响声;在一片相对寂静中,红蓝相间的灯光旋转得头昏目眩,给整个环境带来了超现实主义的幻觉气氛。警察们自己在医院里跑来跑去,散开在警车之间,向前门移动;但是,现在他们停了下来,改变了路线,汇集在地面上小小的静止不动的身体旁边,就像蚂蚁被吸引到糖那里一样。她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灰白色的头顶,在半暗的环境里,看到他们都穿着模煳不清的蓝黑色制服。 她凝视着兰迪·韦斯特不动的尸体,这是一切活动的中心;她看到汇集的人越来越多,灰白色的脑袋汇集在警车之间,塞得越来越紧。 从这个角度看,他显得很小。小但又令人惊异的正常。 警察们一个接一个地,像排着队一样,开始检查。脑袋转了一会儿,搜寻着,然后都在窗户里看到了她,凝住在那里。她不能看到他们的脸,不能看到他们的眼睛,但是,她有明确的印象,那就是他们也像她看他们一样注视着她。她似乎突然感到闪烁着的红蓝灯的亮度提高了。 在这些向上仰的脸庞中,艾伦站在外面,甚至从这个高度,从这样的光线下,她就能辨别出他的那些明显特点。他的头似乎比别的人硬,在他透过破窗户向上注视她的时候,这个头就没有动过。声音传到了她这里,她看着几名警察跪在男孩尸体旁边时,也看到了另外一些警察急着会见开始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医生和护士,然而她继续凝视着艾伦。他的眼神使她感到不舒服。她感到热,有点令人难受,她往后离开窗户,进入到安全的黑暗的房间。她经过两张床,然后她勐地坐在地面上,挨着吉米坐下。 他醒着,有知觉,她发现她对此并不惊奇。 “我们成功了。”他说,他的声音是一种低哑的私语。 她点点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 他向她微笑,她也向他回笑了一下。然后,她开始哭了。 尾声 凯茜关上水龙头,把软管捲起来,朝她自己的菊花望了望,为它们的鲜艷颜色而赞嘆,注意到甚至在这么晚的季节里也有一些新芽在发出来。花朵使她感到愉快并让她想起,世界上甚至在她生活中,并非所有东西都会周期性地出现在人们身上和他们的行动中。 她发现这种想法有点令人感到宽慰。 一株菊花旁边长了一根杂草,从草坪里长出来的野草,她弯下身去把它拔掉。 她发觉自己又一次很想知道戴维的情况,他在什么地方,他和谁在一起,他去上学了吗?他找到工作了吗?他结婚了吗?她明白自己并不知道戴维长大成人以后的情况。 她是真的想知道戴维现在的样子吗?不是,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但是,她实际上回想起他和不能立即本能地从她的脑海里把他忘怀这个事实,就意味着她已经变得更为坚强,意味着她最终已经把自己的过去置于脑后。在所有这些年份里,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去想这个兄弟的任何事情;当她要想起他时,这一切都是平心静气的,就像人们想起一个卡通角色或一个无生命的物体一样。 第105页 她恨过戴维,而且她仍然恨戴维,但是她不再怕他。她也不再害怕她自己的仇恨。承认在情感上觉得不错,从容地去体验它会觉得更好,但是她也知道她的仇恨也会渐渐消失。它只是不值得努力去保持它。 她走上门廊的台阶,进入房间并在身后关上门。由于她父亲的去世,房间似乎变得空荡了,比她原来考虑的更空荡。虽然她曾经打算把它卖掉,甚至还在追悼会上与比利讨论过这件事,但她最终还是推翻了这个想法。她重新放置了家具,扔掉了一些东西,买了些新东西,试图使房间不再是父亲的房子,而更像是她自己的;但是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她仍然需要这条与过去的联繫带,她仍然需要由这所旧房子所提供的稳定性和家庭亲情。 她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不过这个厨房全都变了,已经彻底翻新过。当她进来看见厨房时,它已经被打扫干净,但是她还是知道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不管当她什么时候走进房间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那倒在地上死去的父亲。 当艾伦在监督翻新时,她曾经在安那里住了一个礼拜。后来,也就是在后来,她才回到家里。 在过去几个月中,还有许多其他的变化。 其中一个变化就是劳特家的房子不再存在。这已经成为过去。建筑物仍然在那里,现在是空着待售,但已不再是劳特家的房子。 它已经是韦斯特家房子。 现在和以后,这座居所就被称做韦斯特家房子。 也许它会在市场上继续存在很长很长时间。 她不知道卡特莉娜·韦斯特和她的……丈夫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不想知道。她故意迴避阅读过去两个月的报纸,如果电视上有一个新闻报导,即使与这个案件联繫并不紧密,她也会很快就把电视转到别的频道上。艾伦也许会高兴地把这些事情的进展情况告诉她。但是他不会主动地提供任何信息,而她也没有问。说她对兰迪父母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那是不对的。她有兴趣,只是不想知道。 她不知道吉米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从那天以后,她的确没有与吉米谈过,没有严肃地或深入地谈过,他们互相见面的那几次,看来谈话有点不自然,有点尴尬。他们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已经没有什么共同点。 但是她还是觉得与吉米比较亲近,对他比较关心,与以往一样。 吉米现在与其母亲住在格伦戴尔。他们已经决定把房子卖掉,连家具一起卖掉。根据他母亲的想法,吉米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没有带衣服,没有带玩具,什么也没有带。他没有带可能让其回忆起过去的任何东西。 就个人来说,只有吉米才是她最关心的。她知道这个孩子的经歷是多么不容易。要他把所有这些都忘掉,也许需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忘不掉。像她一样,他也曾进行过治疗,一周去看两次精神病医生,但是她知道这样还是不够的。有许多事她都想告诉他,她想给他许多忠告,不过她知道,如果在这一点上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许会更好一些。他必须靠自己去医治心灵上的创伤。 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及时埋葬了对她的记忆,是否已经把对她的记忆归结到与这一时期有关的那些倒霉年代,这种记忆是否已经被挡在了他的意识之外。 也许是吧。 但是这样也行。只要他康復、健康和愉快就行。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电话铃响了,凯茜走到起居室去接电话。电话是安打来的。她明天要搬家,提醒凯茜让艾伦去租一辆汽车。原来凯茜想让安搬来一起住,只付一点象徵性的租金就行,但是,安微笑了一下,建议凯茜把这种待遇提供给艾伦,如果她真想要一个室友的话。 凯茜脸红了,但没有表示不同意。艾伦很棒,通过这一切事,看到艾伦真棒。不管她什么时候需要他,艾伦都会在那里出现,保护她免受媒体干扰,帮助她处理与保险公司和律师的事务。他还用他的一些假期时间与她待在一起,虽然他们没有住在一起。还没有同居,但是他们已经进入最亲密的状态。 她抬头望了望钟。四点三十分。今天下班后,大约六点左右,他将过来,而她也已经答应做晚饭。他要求吃汉堡包,但是她告诉他胆固醉已经够高了,她不想再为潜在的健康问题出力了。 她告诉他她将做鸡汤面条。 艾伦提前到了,五点四十五分左右就到了,她做饭时就让他坐在厨房里。她喜欢他在身边。她爱与他在一起。 “哎,今天晚上留下来在这里过夜吗?”她问。 “你要我留下来吗?” 她点了点头。 他咧开嘴笑了笑,呷了一口低糖可乐:“明天要穿的衣服正好在汽车的后座上。多巧啊!” “你以为你很会耍花招,是吗?” 他大笑了起来:“有花招的时候,就使一使罢了。” 晚饭后,艾伦从汽车里把衣服拿进来,他们看有线电视所放的一部汉弗莱·博加尔特的老电影。她的父亲曾经很喜欢汉弗莱·博加尔特,这也是他们最后达成一致的少数几件事中的一件。随着晚上的消逝,凯茜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抑郁。电影演完后,艾伦就把电视关了。 第106页 “你好吗?”他问。 她点点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父亲。” 他抱住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以前也这样过,这种事情是不能用言辞来解决的,那只是必须过去的事情。 凯茜紧紧握住他的手,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但是她的眼睛啥着眼泪。她想起了她与父亲一起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所有时间,在她的脑海里,过去十年里与她一起生活的父亲不是一个厌恶女人的自私人,而是一位完整的有生命力的中年单亲。他是一位与她一起成长的、亲爱的、关怀她的父亲,一个准备而又愿意接纳世界的人,一个热爱家庭、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家庭的人。她为那个人的去世而哭泣,尽管实际上他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她。 她擦了擦她的眼睛。“别离开我。”她恳求道。 “永远也不离开。”他说。 当她为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和失去的一切而哭泣时,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当她停止哭泣擦干眼泪时,艾伦仍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