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情》 第1页 [古装迷情] 《纸上谈情》作者:豆角很逗【完结】 文案: 画个画,谈个恋爱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乔,李承宣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在京城住了几十年的人都知道,城北有一丹青世家,三代接连有人入宫为画师。这在崇尚书画的大胜朝,是绝无仅有的。但这户人家却并没有因此而成为豪门大户,反而走了霉运似的,每一代的当家入宫不久后便沦为三流画匠,受尽世人讥讽。到了孙子白修竹这一代,因为前途无望,连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只留下一个尚未懂事的小女儿。 白乔七岁的时候,曾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此前她只知道父亲是个宫廷画师,每次作画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生人勿近。身为女儿,她实在很好奇,到底父亲的笔会画出什么样的丹青画卷? 那一天,阳光晴好,白乔却如遭雷噼。在一摞又一摞比她还高的宣纸中,她终于明白为何别人画画要观山观水,而父亲只需要闭门就可造车。 这满满一屋子的春宫图,让她年幼的心脏怦怦直跳,然后——很不合宜地流鼻血了。 佛语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白乔觉得,这年的偷窥,简直就是她人生苦海的开端。原先她觉得自己家是书香门第,父亲以画笔为生,风雅之极;现在她一看见自己父亲,就觉得家门不幸。从前她爱和小伙伴们畅谈自己要成为伟大画师的理想,现在,她一看见画笔,心里就下意识抗拒。 她的人生观完全被颠覆了,年幼的岁月,一下变得阴霾重重。 可悲的是,父亲并不知道她知根知底,还经常吹嘘自己在宫中如何叱咤风云,白乔幼稚的心灵又生生蒙上一层阴影:父亲是个大骗子!难怪母亲要抛弃他! 白修竹有一天找到女儿,表示要教她学习绘画。白乔反应半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自己躲在阴暗角落绘春宫图绘得不亦乐乎的模样,顿时悲从中来,死活不肯答应。白修竹为人又死板固执,一两句说不动,就上鞭子,把白乔抽了个皮开肉绽,直到她妥协为止。 那段学画的日子,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烂泥不上墙。白修竹觉得女儿浪费他一片苦心,白乔觉得父亲枉为人父。 白乔在绘画方面其实极有天赋,但正因如此,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些画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线条、笔法、场景,无不了如指掌。白修竹不论教她画什么,她总能画得有那么点,呃,暧昧的味道。 这自然是对懂门道的人来说。不懂的还都要夸上两句,说白家有望出一个才女了。 白修竹很是忧心。大翰朝的宫廷画师分为三等。首席画师是专为帝后画相,或为邦交礼仪做画;次席则为后宫妃嫔执笔,亦描绘朝中盛事之景;而三流画匠,就只配画春宫图供人玩赏,作品永远摆不上檯面。 他白家三代入宫为官,最后均沦为春宫画手。如今他只有白乔这个闺女,若再培养不起来,白家将永无翻身之日。 难得白乔有天分,白修竹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她承继这支画笔,光耀白家败落已久的门楣。他费尽心思找到了父亲的恩师丹青子,让他收白乔为徒,入他的画院修习。 白乔知晓后,立即收拾包袱准备连夜离家出走:太丢人了,她这种出身,去正经画院非被人笑死。还不如浪迹天涯,隐姓埋名,靠画春宫图为生呢。 动物的习性是趋利避害,对白乔来说,光宗耀祖这种事情的代价,是很惨重的,她得有好几年抬不起头做人。所以她不要,她宁可在家里挨打,也不想去拜什么高人为师,学什么绝世画功。 谁知她还没翻出墙头,就被白修竹逮了个正着,连人带包袱捆着上了马车,连夜赶路。 玉丘山颠盖了一座院落,四围绿树环绕,清风徐来,乃修身养性绝佳之地。 此时院里正一片欢腾。丹青子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道自己会再收一位关门女弟子。顿时群情激昂。要知道,这画院里女弟子稀少,这些年拢共也就来了两个:一个是女学究付夏,不苟言笑,整天只知埋头画画;一个是暴力女沐雅,三言两语说不通便上拳脚,至今还负责师门挑水砍柴的活。 男弟子们都翘首以待,有些更拿出了压箱底的法宝,摇签,掷铜钱,求神明保佑这下一个女弟子可千万是个温柔如水的娇美人。 大弟子承宣皱了皱眉,进门去找丹青子:“明年三月便是画师大选,师傅缘何要再收一位弟子?仅仅一年时间,恐怕是徒劳无功。” 丹青子捋了捋白须:“哦?你在质疑为师的决定?” 承宣眼皮抬了抬,随即不着声色地低头:“弟子不敢,只是不想师傅声名受累。” 丹青子素来了解自己的徒弟,他天资极高,所以只喜欢和他一样有天分的人。白乔这孩子半路出家,又没有受过正统的教学,怕是难以和他相处。 丹青子想了想,道:“既是如此,那白乔的功课就由你来负责。为师离开一段时间,如此,便无忧了。” 承宣平静的神色顿时起了些波澜:“师傅打算远行?” 丹青子眯了眯眼,神思飘荡到了远方:“唔,我要去会一个故人。在我回来之前,你暂摄画院之事。承宣,白乔是个身世堪怜的孩子,你一定要多多照料她。” 第2页 师傅既然都开口了,承宣也不敢再多说,只好告退。 出到院子里,见众师弟又开了赌局,赌白乔胖瘦高矮,圆脸还是瓜子脸。承宣默然嘆了口气,师门不幸!难道只有他关心这小师妹功底如何,会不会给师门抹黑吗? 承宣缓缓走上前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清晰吐出三个字:“胖、矮、圆。” 大师兄的加入让其他弟子兴奋不已。鑑于他和丹青子的关系密切,众人纷纷猜测,他大概得到了可靠消息,必然不会打无把握的仗。这么说,美女小师妹是没戏了。众人心中失望的同时,又纷纷跟了承宣的注。 这可愁坏了做庄的富家小师弟吴越华,想反悔不开局,却被承宣拦下:“师弟,玩得起就要输得起。” 待众人签了赌书,一闹而散,吴越华苦着脸道:“大师兄,你这是存心让我破财啊。” 承宣淡笑:“既如此,这庄让给我便是。”吴越华高兴还来不及,将刚签好的赌书和银子都转给了承宣,一熘烟跑了。 承宣捧着沉甸甸的赌本,冷笑了声:“此风不可涨。” 此刻,白乔站在山脚下,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伸出纤纤玉手,随意一指,问:“那画院就在那吧?” 白修竹睁着老眼看了半天:“我怎么瞧不见?” 白乔炸毛:“你瞧不见还让我去?这山那么高,大半夜的又不知道有没有勐兽,爹你竟然信那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的话,你想让你女儿去送死吗?” 白修竹狠狠地敲了下女儿的脑袋。 “那是丹青子圣手,是你爷爷的恩师。你懂不懂尊师重道?” “既然是爷爷的师傅,那我这种小辈怎么能乱了辈分呢?爹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说完,白乔拉着父亲的胳膊,拼命往来时路走。白修竹哪里能听,将她又推了回去:“艺术的殿堂是没有这种俗规的,女儿你好好学吧,爹待你学成回来。” 话还没说完,白修竹已经上马车飞驰而去,留下白乔一人在这茫茫山野之中。 白乔欲哭无泪,爹你好歹给我留个灯笼啊,这月黑风高的。 罢了,横竖都在黑暗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乔开始往山上摸着走,边走边想,自己平时画画常把老爹气得跳脚,丹青子这老头都九十了,不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被气得两腿一蹬?她本想做好事不去祸害别人,可惜事与愿违。同时又在心里默默道,老天爷,要是真有这种孽债,你可千万别记我头上,我是被逼的。 第 2 章 白乔觉得,丹青子这老头一定是脑子有毛病才会跑去山顶开画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了,关键是,爬上去还得费老劲大半天,要是身体差的,搞不好爬到半路就挂了,还拜个毛师啊? 她从昨天夜里开始爬,一直爬到快天亮,期间踩中猎人陷阱三次,掉进坑里五次,被树枝绊倒无数次,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到了玉丘山颠的丹青画院。 庭院掩映在一片桃花林后,大门前,两个眉清目秀的弟子正在扫净夜里落下的花瓣和树叶。白乔走过去,道:“请问,丹青子师傅在吗?” 两个弟子循声回头,忽见一黑髮覆面,衣裳破烂,指甲漆黑,阴森怪气的山林女鬼,顿时吓得扫帚也扔了,跑进院里合上大门。 风飕飕而过,白乔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良久以后,大门缓缓打开,一男子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白乔留意到他白色袍子下摆的墨色竹叶图案,画得极有风骨,不是普通画师可以达到的水平。但此人明显太年轻,不是丹青子。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还有十几个人,俱是少年面孔,穿着相似的长袍。看来,都是那老头的徒弟。 那身着竹叶白衣的男子问:“你可是白乔?”语气淡然,不起波澜。 白乔白他一眼,这不是丹青子老头约的时间吗?装什么傻?谁会半夜三更不睡觉,跑这种地方来把自己折腾个人不人鬼不鬼? 她点了点头,围观的人顿时嘆了口气,復又喜上眉梢,纷纷嚷道:“吴师弟,快赔钱。” 吴越华吓得脸色苍白,往承宣身后一躲:“大师兄接了庄,可不关我事了。” 承宣拂袖平息众人躁动,道:“沐师妹,带小师妹去洗漱更衣,稍后行拜师大礼。” 沐雅抱拳:“是,大师兄。” 白乔看得云里雾里,却有几分惊喜:这画院还能赌钱?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嘛。要是这样,她就放心多了。 白乔被领到一间卧室里,等了片刻,只见沐雅扛着浴桶轻快走来,放下后又去噼柴烧水,不一会儿,一手一桶热水回来将浴桶灌满。白乔看得瞠目结舌:“沐师姐,没想到你人长得纤细,竟这等有力气。” 沐雅豪放一笑:“学武之人,这点力气活算什么?画院上下的重活,哪一件不是我包了?” 问题是,这画院的男人都死了吗?竟然要一个女人来干这些活。白乔心里狂汗不止,她老爹一定不知道这画院的底细,要不然哪敢把她丢到这里来。最好丹青子也别是什么正常人,这样她的日子就好过了。 白乔在那厢沐浴,学堂里众人追着承宣要债。昨晚大家押的都是绝世丑女,从早上这惊鸿一瞥来看,肯定没跑了。在白乔身上落空的期待,只能用金钱来填补了。 第3页 承宣食指扣桌,以不变应万变。他素知师傅性格,万里挑一的眼光,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外貌党,怎么可能收丑女为徒? “且待片刻再说。”他淡定地应付众人。 此时,白乔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裙,跟着沐雅出来学堂行拜师礼。甫一现身,男弟子们立即抽了口气。白肤无暇,身姿绰约,瓜子脸上眉目若月星光彩。值了,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值了。 果然不出所料。承宣起身,走到平日丹青子的位子坐下,这才道:“师傅有事出远门,拜师礼由我来主持。白乔,我丹青画院虽非江湖门派,但仍有先来后到之分。一日在画院,就得遵守长幼之规,你可同意?” 白乔迅速在脑子里做了一番分析,大师兄这番话的意思便是:这画院里,除了师傅我最大。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赶紧点头如捣蒜。承宣满意地颔首,指示白乔朝祖师画像磕了几个响头,又向众位师兄姐行礼。 礼毕,承宣问:“你学过几年画?” 白乔答:“跟父亲学了几年,只学了点皮毛。”用白修竹的话来说,她画的东西根本不知所云,皮毛都够不上。 承宣想了想,道:“每个入门的弟子都需要当场画一副作品,以便了解其功底。我给你的题目很简单,女子画像,你可随意发挥。” 他说罢,付夏已准备好纸笔颜料,放在白乔桌上。 白乔顿时有些紧张。此前父亲一直不让她画人物画,每次教她的都是山水、建筑之类的,她也就偷偷画过几回。现在忽然要她画人,又是众目睽睽,她多不好意思啊。 承宣打量了白乔一眼,从她握笔的姿势,倒是看不出野路子,只不知一会她会画出什么。 弟子们都凑了上去,看白乔到底会从何着笔。承宣也不由得走近了两步。 白乔的笔先是在宣纸上绘了左右两道靠近的弧线,然后往上又是两道略微分开的弧线。饶是承宣这种画过无数人物画的,也不知白乔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然而,随着白乔落笔渐多,众人慢慢看出了端倪。有那么几个害羞的弟子,已经满脸涨红;付夏这个女学究皱了皱眉,干脆闭上眼睛不看;而其他的男弟子则是两眼放光,兴奋莫名。 承宣揉了揉眉心,果然被他言中,师门不幸。难怪师傅要远行,根本是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了。 白乔停笔,向同门展示她的作品,很虚心道:“画得不好,请各位师兄师姐多多批评。” 画纸上头,是一位天姿国色的女子,只是——领子开得低了些,露出洁白姣好的半抹酥胸。 “画得不错嘛,小师妹。”二师兄叶新拍了拍白乔的肩膀,“这幅画就送给我当做见面礼如何?” “喂,二师兄,你的丹青已经臻于完美了,这样好的作品应该给师弟我好好借鑑才对。”五师兄梅疏影抢道。 “给我才对,我的画功最差。” “给我,我入门最晚。” 男弟子一个个争着抢白乔的画。白乔没想到自己随便一画就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以前她画什么,爹总说是俗不可耐,没想到今天,她人生翻了一篇。 她激动得眼眶含泪,一转头就对上承宣黑云笼罩的脸色,顿时吓得眼泪倒流。 承宣从白乔手上缴过画,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毫无灵魂,不知所谓!” 白乔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男弟子们的目光由始至终都紧跟着那副画,见承宣似乎没有归还的打算,不由得怯怯道:“大师兄,这画……” 承宣抬眸,脸色一沉:“你们有意见?” 众人齐声:“没有!” “摸底考试结束,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正式上课,所有人辰时到后山集合,自带画具。” 夜幕降临,新月挂梢。这还是白乔第一次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留宿。她和付夏、沐雅在一间房,每人一张床榻。 “这是你的画具,请自己保管好,丢失的话就自己下山去买。”付夏面无表情将东西交到白乔手上,然后端着脸盆出门去了。 白乔问沐雅:“付师姐是对我有意见吗?” 沐雅笑道:“她就那样,外表冷冰冰的,实际人也不坏。整个书院的人,除了大师兄,谁来她都这个脸色。” 白乔松了口气,又想起白天大师兄那阴沉的脸色,以及对自己那幅画的评价,顿时失去信心地躺在床上。沐雅靠过来:“你今天画的那画,真是太精彩了。我感觉画院里一下子有生气多了。” “为什么?”白乔也很好奇,明明被大师兄批得体无完肤,却还那么多人抢着要那张画。 沐雅仰头笑了两声:“因为你画的是真正的人。” 白乔不解,难道其他人没画过肖像吗?沐雅摆摆手:“你不懂的。” 白乔也不再问,收拾了下便躺下睡了。许是因为认生,翻来覆去好一会也没睡着,起床推窗,庭院之中静谧无声,檐下一两盏灯笼泛着微弱的光。 顺着迴廊望去,北边有一间屋子还亮着光。此时,沐雅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见白乔趴在窗口,道:“白师妹,你怎么还不睡?” 第4页 白乔指着那间屋子,问:“那是谁住的房间?” 沐雅也不起身,一看方向便道是大师兄的房间。白乔看了看付夏的床榻,人还没回来,打个水至于这么久吗? 白乔的画卷被挂在墙上,与其他弟子入门时的作品并排在一起。承宣盯了片刻,还是接受无能,将其取了下来,放在书架的盒子中。 再往墙上看去,顿时顺眼了很多。 楠木书桌上,一个茶色圆盘里放着几样精緻小点,是方才付夏送过来的。她还说了一句话:“真不知师傅在想什么。” 明着是说师傅,其实是在指责他白天的纵容。承宣淡淡一笑,付夏师妹的心思,他再通透不过。但白乔的出身,对所有人都成不了什么威胁。何况,这棵好苗子,已经被种歪了。 伸手捏了块点心送进口中,承宣开始思索,明天该给师妹安排怎样的课程?若是让她跟着众人一起上课,岂不有失公允? 第 3 章 玉丘山的后山有一片杏林,春来开花,初夏结果,既赏心悦目,又能大饱口福,是众弟子喜爱的写生之地。 辰时,朝阳初升,后山尚且清凉,杏花芳香,鸟语清脆,微风鼓动,令人神清气爽。 白乔顶着对熊猫眼踉跄而来,背后扛着画具,一副神魂落魄的模样。这就是晚上睡不着,白天起得早的结果。 二师兄叶新见状,上前关怀道:“小师妹,昨晚是不是没睡好?一会坐我旁边,哥哥的肩膀借你靠。” 沐雅在旁皱眉:“二师兄,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过我和付师姐?” 叶新摆了摆手:“沐师妹你别开玩笑了,就你那精气神,我靠着你差不多。付师妹託付给你就可以了。” 沐雅哼了声,抱手瞪着他。白乔忙出来打圆场:“多谢二师兄好意,我暂时还扛得住。” 此时,承宣背着画板,翩然而至。干净整洁的白色长袍,广袖上绣着星点几朵花苞。修长瘦削的身材配上那张俊美的脸,显得神采奕奕。 白乔敏锐地把目光投向付夏师姐,果然见她粉面嫣红,含情脉脉。顿时想起昨晚夜深那不灭的灯火,一阵唏嘘。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平时不随便的人,随便起来还真不是人! 承宣落座后,便让众师弟妹自己取景写生。白乔也正要开始,却被承宣叫住:“白师妹,你过来!” 白乔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就见承宣取出一枚鸡蛋递给她。白乔顿时感动得心里淌泪,没想到大师兄竟心细如尘,知道她没吃早饭,特意给她带了个鸡蛋。她刚才那么腹诽他和付师姐实在太不应该了,仔细想想,其实他们倒也郎才女貌。年轻人血气方刚,秉烛夜谈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白乔怀着激动的情绪将鸡蛋在承宣的桌角一磕,顿时黄浆四溅!承宣冷眸一扫,似在责问:你竟然打烂我给你的鸡蛋? 白乔吓得魂不附体,她怎么知道这奇葩会给她带颗生的,难道要她在这里边画边煮吗? “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会先煮了再吃的。” 承宣眯了眯眼:“谁告诉你这鸡蛋是用来吃的?这是给你画的。从今天起,你就开始画鸡蛋,画到我觉得可以了,再画别的。” 画鸡蛋?鸡蛋有什么好画的?画来画去还不就是个圆球球,怎么画它也成不了方的啊? 白乔正想理论两句,承宣横眉一瞪:“你有意见?” 白乔立即甩头,没有!接过另一个鸡蛋,回到座位上。沐雅斜身过来道:“刚进来的弟子一般都先画小物件,没事,慢慢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画别的了。” 白乔黯然点头,谁让她现在寄人篱下。于是认命地开始画鸡蛋。别人画花画树,一天下来也就一张。她画鸡蛋,毛笔一勾一抹,就是一颗。先以正勾的手法画几颗,再用反勾的手法画几颗,一张纸省着点,画下来能有十几颗呢。 白乔兴沖沖跑去找承宣,对方扫了那堆蛋一眼,直接丢了两个字:再画! 于是,白乔彻底和鸡蛋槓上了。画了一张又一张,鸡蛋从横着到竖着,各个角度都被她画了个遍。最后,白乔还不过瘾,将鸡蛋放在地上,找了树叶、花枝、石头等等来做背景,全方位地展现了一只蛋的与众不同。 黄昏的时候,承宣看着白乔交上来的画,忽然觉得天雷滚滚。对于一个画师来说,给你任何素材,你都应该能够发散思维,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生动的场景。一只鸡蛋能触发的想像很多,比如母鸡孵蛋、小鸡出壳、蛇偷鸡蛋母鸡护雏等等。 就像一个诗人,见到白雪纷飞,便能想到“恰若柳絮因风起”。但承宣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笨到真的交一堆蛋上来,而且,还配上了各种各样的陪衬。 他的学习生涯已经很久没这么愉快过了。这很好!他正愁最近太无聊呢。 “白乔师妹,看来你在画蛋这方面很有造诣,下面半个月你就接着画吧。” 什么?白乔瞪大了眼,虽然她今天画得还算愉快,但也仅限于今天啊。再画半个月,她恐怕见到鸡蛋就会噁心,这辈子也别想吃鸡蛋了。 承宣没有给她置喙的机会,背着画板转身便走。白乔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决定诅咒他和付师姐这辈子独处永远都关不了门。 第5页 晚上时候,众弟子一起在食堂吃饭。承宣一来,原本闹笑一团的人便安静下来,各归各位。承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让小师弟吴越华替他把饭菜送到屋里。 他一走,整个饭厅又热闹起来。叶新立即蹭到白乔旁边:“师妹,今天画了一天,一定手臂酸疼了吧?师兄我有家传的推拿手法,专治肌肉疼痛,你要不要试试?” 白乔迟疑了下,问:“令尊不是首席画师叶如开吗?什么时候变成江湖郎中了?” 叶新随即一笑:“师妹你真是冰雪聪明。我这手法其实是家慈所授,从小修炼,技艺精湛保管手到痛除。” 白乔浑身冷颤:“师兄好意我心领了。” 五师兄梅疏影坐在白乔对面,笑得直咧嘴:“师妹,听说令尊也在宫中效力,不知是什么职位?” 白乔一听,顿时有汗从额头渗出:“我爹已经退休了。” “那退休前不知是何官职?” 关你鸟事?白乔真是叫苦连天。这些人一个个出身高贵,哪里知道她的痛处?因为父亲是三流画师,娘亲抛弃了整个家;因为父亲的画在世人眼中不堪,她从小就要顶着别人的白眼过日子。哪怕她心里再坚强,这终究是一处软肋,她根本不想去触碰。 眼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一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会死的模样,白乔把心一横:“我爹是三等画匠,专门画春宫图册的。” 气氛顿时冷凝了起来,有几个弟子的饭扒到嘴里就这么张开着,再也闭不上口。白乔屏息,看来往后是没好日子过了。她要不要抓紧一点收拾细软,回家跟老爹请罪算了? “怪不得你这仕女图画得这么好,原来是有名师指导啊?”叶新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师妹,你再帮我画一副好不好?” “二师兄你忒也不要脸,什么事都抢人一步。师妹又不是你一人的。”梅疏影道,“师妹,我第二个要。” “我也要!”“我要两幅!” 众人纷纷举手求画。付夏筷子一甩:“真是叫人倒胃口。”起身出了饭厅。 白乔看傻了眼。那厢沐雅已经迅速取了纸笔:“一张画一钱银子,先交钱后交货。有什么要求先说明,画好了恕不修改。” 众人又赶紧蜂涌过去,围着沐雅开始登记。 “别的无所谓,关键是,领子要开低点。” “同上,再加一条,脖子要长一些。” “同上上,腰身一定要细。” “同上上上,最好锁骨那来个刺青啥的。” “同上上上上,最好髮型有刚睡醒时那种慵懒,风情万种的味道。” …… 白乔崩溃,她根本没答应好不好?还有,这些人一个个画艺高超,想要不会自己动笔吗? 众弟子给出的理由是:他们画过了,就是没有白乔画得有韵味。 梅师兄形容道:“师妹你画的美人,虽衣裳暴露,但眉眼之间却是良家妇女的姿态。” 小师弟道:“白师妹画的女子,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间,就像要从画里走出来,和我见过的冷冰冰的美人图根本不一样。” 沐雅吼道:“废话少说,交钱!” 白乔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心一念竟成了真的。难道她以后真的要往画春宫这条路发展吗? 晚饭散后,沐雅数了数钱,一共是十五钱银子。除了大师兄,所有的男弟子都买了。 沐雅一脸羡慕地看着白乔:“师妹,你真是钱途无量啊。” 白乔都想哭了,她根本不想画。她还想嫁人呢,不能青史留名就算了,别遗臭万年呀。想想将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方一打听,知道她是个画春宫的,保不准还以为她已经“阅人无数”了呢。冤枉啊,她可是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男人的手指都没碰过呀。 沐雅好生劝她,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画什么不是画?职业不分贵贱,笑贫不笑娼嘛。 白乔白她一眼:“我嫁不出去是不是你负责?” 沐雅拍胸口保证绝不会有这种事情,别人她不敢说,二师兄就绝不会看不起画春宫的。 白乔赶忙问为什么。沐雅道:“因为二师兄本人就好这一口。” 白乔恍然大悟,又不自觉地扫向沐雅,你怎么知道的? 沐雅解释,她有一次看到叶新偷偷地从山下买了一本春宫册带回来,藏在被窝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还借来看了两眼。 白乔咂舌。这世道是怎么了,女孩子家不是应该矜持吗?就算好奇,也应该假装不好意思不是吗?有沐雅师姐这号人物,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出身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叶师兄就这么借给你了?难道他不会觉得不妥吗?” 沐雅耸耸肩:“他觉得,早晚还得做,现在看看又有何妨?” 白乔彻底拜倒。 第 4 章 此后的一段日子,师兄姐们或是到崖边画高山,或是到林间画飞虫走兽,而白乔就一直在画院里对着她的鸡蛋。 她自然不知道承宣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所以她又想尽办法,把鸡蛋画得更逼真一点,再配上更华丽的背景。于是,这颗鸡蛋的故事是这样的: 第6页 它出生在皇宫内院,有一堆宫女太监伺候着。闲来无事,它可以滚到御花园赏花,也可以滚到金銮殿顶去晒太阳。它还可以滚到后宫跟妃子们一起唠唠嗑,或是和皇帝一起接见朝臣。 皇宫内院的样子,白乔当然不陌生了。春宫图的背景都是这些,所以她已经驾轻就熟了。 当承宣傍晚写生回来,看到白乔放在他桌子上的这叠作品时,真有种想把眼睛戳瞎的冲动。 看来,想等她自己领悟,是不太可能了。虽说一把花种撒下去,发芽时间各不相同,也总有那么一两颗迟钝的,死活就是不长。 他只能帮忙“拔苗助长”了。 于是,在白乔画了半个月鸡蛋后,承宣终于宣布,她可以画别的了。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要知道,鸡蛋的可画性真的不高,圆滚滚的一颗,怎么能和山川草木这样多变的东西相比呢?大师兄这个决定实在太明智了。 “应各位师弟妹要求,我们今天的课题是:人物丹青。”承宣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幅画卷。那是丹青子所绘的十二仕女图,画中女子身姿婀娜,仪态万千,是绘画界参照的典范。 承宣将其挂在墙上,继续道:“虽是参考,但我不希望各位局限于仕女,其实男子的姿态也可以很完美。所以,请各位两两一组,互相为对方作画。” 承宣话毕,男弟子们一拥而上,围在白乔周围。 “师妹,我们一组吧?我一定将你描绘得倾国倾城。” “呸,五师弟你会不会说话?师妹本就天香国色,还用靠你画?师妹还是跟我一组吧?” “呸,二师兄和五师兄好无耻,懂不懂谦让下后辈啊?白乔师妹又不是你们的。” …… 白乔真希望有人来搭救她一下。她可不想对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那样她就别想有片刻宁静了。 “白乔跟我一组。”闹哄哄的争抢声中,冷不丁挤入一道沉稳的声调,不容人商量的口气,一锤定音。 白乔叫苦不迭,她没想过会是大师兄来救她,她宁愿和付夏师姐一组。刚想回头搬救兵,就发现众人已经鸟兽散不见了。偌大的学堂里,就只剩她和大师兄。白乔暗咒了声,这群没义气的! 摆好画板以后,承宣的笔已经开始在纸上勾勒,时不时抬头看白乔一眼。白乔犹豫了好半天,也不知从何着手。她之前画过的人物,都没有穿戴这么整齐的。尤其是最近帮师兄们画美女图,越画衣服越少,她已经不会画正儿八经的人了。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见她久久不动笔,承宣出声询问。但他觉得不应该有任何问题才是,为了迁就她,他已经选了她擅长的人物丹青。 白乔迟疑了片刻,道:“师兄你能不能把衣服的领子解开点?” 一道雷噼下来,承宣的笔滑了那么一下,画纸上初见雏形的女子,顿时成了刀疤婆。承宣不悦地扯下那张废纸:“为什么?” 白乔有些心虚:“……我没画过衣服这么多的。” 承宣握了握拳,强忍成内伤:“既然是艺术,总有虚构的成分,你可以发挥一些想像空间!只要别画成女的,你随意!” 白乔一听,顿时有底气多了。大师兄真是好人,早知他那么好说话,她也不用吓得小心脏乱扑腾了。 而且白乔发现,和大师兄一组有个好处,就是耳朵边很清净。他不会主动和你说话,你有问题,他通常三句以内就解答了。所以,这一天,她的日子过得异常舒服。 到了傍晚,其他同门都回来了。大家互相交流作品。承宣画的白乔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众人的追捧,道是与白乔的神态有九分相似。叶新更是差点跪下来求承宣把画送给他,然后也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而后,众人的目光转到白乔的画上。画中,大师兄卧于榻上,衣裳半敞,清瘦的胸膛裸露无遗,脸上带着几分魅惑的神态。 众人吐血,没想到大师兄平时冷静自持,竟然为了小师妹做出如此牺牲。小师妹真是够牛的! 也有师弟愤愤不平,大师兄分明是以权谋私,企图勾引小师妹,令人不齿。 付夏一看画,立时两眼一红,转身跑出了门。 沐雅凑到白乔耳边:“尺度还不够大!” 白乔茫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什么都没做好不好?她真的只是想像呀喂!付夏师姐是怎么回事?该不是以为她和大师兄有什么苟且吧? 沐雅凛然点头,你猜得没错!白乔立马沖了出去——她得去解释下,不然以后还怎么在一个屋子睡? 承宣转到白乔的画板前,顿时脸色一沉,眼珠子定在画中自己妖娆的卧姿上,隐隐要发作的前兆。众弟子见状,互相打了手势赶紧退散,免得遭池鱼之殃。 待众人离去,承宣才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师傅,你快回来! 西阳城乃前朝都城,自古以来出过不少文人骚客。胜朝不少文官告老还乡以后,都迁到了西阳。此地山水有灵,适合养老。 丹青子虽然年迈,但腿骨还灵便,一路赏花缓行,半个月便从玉丘山到了这里。按地址寻到了老友的居处,进门寒暄了两句,便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布包。 “受老友所託,我小心翼翼地保管此物二十年了。如今也该原物奉还了。” 第7页 丹青子的对面坐着一同样白髮苍苍的老人,长须如雪,一身布衣平添了几分看破世俗的淡然。他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那件东西,道:“亦霞兄还是替我收着吧。盛世天年,这东西也许可以永埋地下了,亦霞兄寻个时机,将它毁去便是。” 丹青子已经许久没听到人唤自己的名字,一时有些怅然。犹记得二十年前,他和老友在溁水之滨分别,他交给自己这个布包时,曾远望苍山,道:“胜朝重文不重武,君王爱画成痴,长此以往,恐有外忧。此物保管妥当,能备不时之需。” 当年的亦霞郑重地接过东西,一眼未看,就这样藏了二十年。至今,他仍不知此物是什么。虽也曾好奇过,却一直谨记好友的叮嘱,知道越少,对自己越好。现在,既然好友让他毁去,他是否可以一问? “这包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丹青子忍不住问,眼光在那包袱上探寻。好友淡淡一笑:“我当年没做错决定,亦霞兄你当真是无愧天地的君子。” 丹青子摆摆手,并不觉得这样的虚名让他多高兴,反而是这二十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守着东西,又得拼命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真是无比煎熬。 好友嘆了口气:“我定力不如亦霞你,所以,这东西不能在我身边。如今告诉亦霞兄也无妨,这包袱中乃是一张地图。” 丹青子惊诧不已:“莫非,这是一张藏宝图?” 好友点点头:“确实!”丹青子吓得不轻。敢情这些年他天天睡在一堆金银珠宝旁边,而竟然无所觉? “二十多年前,抚远将军崔事贵大败羌人,俘虏了大批奴隶和金银财宝。在回朝的途中,却被奸臣闵太师假传圣旨,连下十二道追杀令。崔将军带人突围,一直逃到赤岐山谷,被困在那里三天三夜。”说起这往事,老人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悲伤,“闵太师在谷口伐木焚烧,想用烟将崔将军逼出来,可惜,焚了一整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后来,他们冲进山谷,发现崔将军和一干部下早已窒息身亡。” 丹青子听到这里,嘆了口气:”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又猜:“那批宝藏肯定不见了。” “正是。”好友继续道,“那批宝藏,早在崔将军班师回朝之前就已经被转移了。他知道闵太师一定会下手,所以先做了部署,这才将这些东西留了下来。” “崔将军何以见得?要知道闵太师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实在犯不着冒这种险。”丹青子有些不解。好友目光幽深地投在他脸上:“亦霞你猜对了。闵太师在乎的,不是这批钱,而是这批宝藏之中的一幅画。” 丹青子一听到画,眼中大放异彩:“是什么画?” 好友吸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是一幅女子的丹青,一个羌国皇帝朝思暮想却思而不得的女子。” 丹青子被弄得有些摸不着脑袋,不过是一个羌女的丹青,闵太师要抢来做甚? 好友怒极而笑:“谁说那女子是羌人?她非但不是羌人,还是我大胜朝最尊贵的女人!” 丹青子一下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好友的意思是,那,那是当今……?”最后几个字,饶是丹青子这样经歷沧桑的人,也不能心底毫无波澜地将它说出。 好友避开这个问题,继续道:“当时崔家将乔装打扮护送这批宝藏回京城,在路上的时候听闻了将军惨死的消息,知道闵太师已下手,此行上京必然艰险重重。于是他们将宝藏埋藏在一绝密之处,打算偷熘进京告发闵太师,结果却在路上遭到了埋伏,无一逃脱。半个月后,有人在京城一处乱葬岗里找到了他们的尸首,受尽严刑拷打,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丹青子听到此,不觉摇了摇头,满眼的不忍。“为了一幅丹青,而生杀几十条人命,看来这女子身上,一定有着天大的秘密。”丹青子感嘆,又问:“好友你又是如何得到这幅藏宝图的?” 老人忽然掩面痛哭:“藏宝图是我绘的,事贵乃是我孙儿,他,他实在不该死在奸臣手上……” 第 5 章 明月低垂树梢,白乔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房里。费了半天劲,也不知道付夏师姐到底信了没有。不论她说什么,师姐总一副“你说你的,我信我的”,于是她只能自我安慰,师姐应该是信了,不然早就揍自己一顿了。 白乔发誓,以后有什么分组任务,她一定会明哲保身地选择和沐雅一组,哪怕是和二师兄、五师兄一起,她也愿意。虽然其二人聒噪又心怀鬼胎的样子,但比起大师兄和付师姐这样的冷面二人组,还是强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沐雅告诉白乔,每个月二十,是画院弟子下山到市集的日子。这一天,大家要把这个月画的所有作品拿去卖,卖画所得的钱将作为画院平时吃穿的开销。如果哪个弟子不幸没卖出画或者赚的钱最少,那这个人就得负责接下来画院一个月的扫地做饭洗衣服等等工作。 晴天霹雳啊!白乔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丧心病狂的门规了。身为新人的她,根本毫无生还的机会好不好?他们还不如干脆承认是针对新人才立下的这种整人规定呢。 第8页 另外,她能有什么作品啊?她来了半个月,就画了半个月的鸡蛋啊。现在是怎样?让她带着一堆鸡蛋图下山去卖吗? 沐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是分组任务。咱去找二师兄一起,让他分我们一点钱,这样就不会被罚了嘛。” 还能这样?白乔弱弱问:“大师兄不会发现吗?” 沐雅十分自信:“怎么可能?大师兄向来是不屑与我们为伍的。安啦。” 白乔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很容易被安抚。于是,她很淡定地带着那一堆鸡蛋图和师兄姐们下山去了。离玉丘山附近有个小镇叫黄石,人口不少,文化水平普通。但这里的人有两个闲钱的,都喜欢买些字画回家挂挂,附庸风雅一番。 刚进镇里,承宣果然就和大家分道扬镳了。白乔和沐雅赶紧傍着二师兄,三人寻了处凉快的地开始摆摊。 白乔一边把鸡蛋图往地上铺,一边问:“师兄,画师不是挺清高的职业吗?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摆摊?画院那么缺钱吗?” “咱师傅说了,大俗即是雅,能赚钱的事,为什么要摆清高?”叶新刚把自己的作品挂好,转眼一瞧白乔那堆画,赶紧道:“小师妹,把你的画和我的放近一点!” 白乔依照他的话做,将两人的画靠在一起。叶新满意地摸着下巴:“唔,我的画瞬间看起来高了好几个档次。” 沐雅扑哧一笑,差点没抽过去。叶师兄的山水阁楼之图跟那堆鸡蛋画放一起,实在是太专业了。看样子,和白师妹一组,还是好处多多的,起码,今天的生意应该不会差了。 果不其然,集市一开,三人的摊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白乔的画摆在中间,无人问津,两头沐雅和叶新收钱收得手软,笑得嘴巴都快咧破了。 白乔气不过,开始向围观百姓推销自己的画。“大爷买一副画吧?瞧这鸡蛋画得多新鲜啊,看着就有食慾。”“大娘您别小瞧我这画,这背景可都是皇宫内院,普通人那可是见不着的。”“大叔您别瞪我啊,我真的是画师,大不了给你打个折扣……” 白乔把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没人动心,甚至还有人露出“小姑娘刚学画画就等不及出来捞钱”的不屑目光打量白乔,她差点就想当街挖个洞钻下去算了。 眼看集市的人渐渐少了,白乔灰心丧气地把自己的画收起来,此时,从那叠鸡蛋图里忽然掉出来一张与众不同的画——妖冶男子敞露胸膛,眼缝如丝地望着白乔。 围观一大娘立即冲过来,两眼放光只差流口水:“小姑娘,这画怎么卖?” 白乔没有立即回答。在维护自己面子以及维护大师兄尊严之间,她还是有些进退难捨的。大师兄为人虽然冷漠无情兼玷污同门师妹又很喜欢狐假虎威,但到底是同门,又是师兄,当初拜师的时候她可是答应长幼有序的。 “怎样?小姑娘,你到底是卖不卖啊?”那大娘不耐地又问了句。 “卖!怎么不卖?”大师兄的尊严实在太不值一提,哪能比得上她第一次卖出画所能收穫的喜悦感呢? “那你开个价钱呗。” 考虑到这是她今天第一单生意,叶师兄说,开市时候打个折,人气自然滚滚来。于是,白乔毅然决然地对那大娘伸出五根手指。 那大娘眼睛都瞪大了:“五钱银子?太贵太贵!” 白乔忙纠正:“是五文。五文钱。” 大娘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欢喜,迅疾掏出五文钱丢给白乔,然后风一样地把画给捲走了,眨眼已在百米开外。 叶新见状,凑过来:“你卖了多少钱?”白乔伸出手指:“五文!” 他愣了愣,二话不说,丢了五钱银子过来:“回去之后千万要说是五钱银子卖的。” 白乔有些不解,沐雅嘆了口气摇头:“要是让大师兄知道他的画像才卖了五文,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白乔顿悟,死死揣住银子,点头如捣蒜。结果这一天,除了承宣那张画,白乔啥也没卖出去,兜里揣着五钱保命银,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回到玉丘山上,天色已暗,承宣命众人到学堂里集合。片刻之后,他背手走了进来,在讲台上停住,回头道:“请各位师弟妹交上今日卖画的收成。” 从叶新开始,众人一个个自觉地上交银两。由于卖画的过程没人监督,弟子们就难免会有私心藏一些起来当零用钱,但考虑到交最少就要承担一个月的粗活,也鲜有人做得太过分。 白乔的眼睛从头到尾都专注地盯着师兄姐们交上去的银两,发现有师兄才交了三钱银子时,白乔着实松了口气,然后屁颠颠地上去把五钱银子放下。 她刚转身,承宣便喊住她:“白师妹,等一下。” “嗯?”白乔愕然回头,同时心头不祥地朝叶新和沐雅扫了一眼,他二人皱了皱眉,脸上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承宣瞥了眼那几钱银子,唇边露出似有若无的笑:“不知师妹今天卖了多少画?收穫还不少。” 白乔心虚一愣,胸口开始直咚咚:“呃,也没多少,就,就几幅。” 承宣星眸轻扫,缓缓走到白乔的桌子前,伸手翻了翻那叠画纸:“师妹卖了我那幅画像?” 第9页 白乔暗道,这人眼睛也太毒了,他不会连她画了多少鸡蛋图也知道吧? “大师兄这个人其实很好面子。你卖了他的裸画不要紧,关键是卖个好价钱,这样他还会觉得颇有成就感呢。”回来的路上,叶新曾对白乔如是说。 想到这,白乔立即转变态度,脸上显露出无比谄媚的表情:“师兄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有位大娘出五钱银子买你的画像,换了叶师兄要卖好几幅呢。” 承宣淡淡一笑:“那是师妹你画得好,看来师妹你前途无限,他日必成大家。” 叶师兄诚不欺我也。白乔心花怒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关,还得到大师兄的表扬。这么想想,她觉得自己五文钱把他的画卖掉实在太不应该了,下次怎么也得涨点价,十文差不多了吧? “哪里哪里,师兄谬赞了。是师兄你相貌好,我的画实在不足挂齿。” 承宣挑了挑眉:“既然都交了钱,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也累了,好生休息。劳烦师妹你将钱登记好,一会送到帐房去。” 白乔得了便宜,十分乖觉地坐下算帐。 承宣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掐着一张画纸,隐忍得辛苦,只是最终也没发作,转身步出了门。 到了帐房内,那张皱巴巴的纸才重见天日,画中人原本俊朗的脸庞多了几道褶皱,看起来有些狰狞。 承宣将手按在桌子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煞白的颜色。这个满口谎言的丫头!竟然五文钱就卖了他的画像!要不是他回来的路上好奇逛了下集市,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画竟被人标价十文钱放在那里叫卖,还是卖给深闺寂寞的怨妇! 枉他看在师傅的面上,对她一直照料有加,她竟无视他到这种地步。不仅胆大妄为,而且毫无悔意,看来,他是对她太宽纵了。 承宣抚平了自己的画像,越看便越是来气。将他画成这样妖冶就算了,这清瘦的胸膛没有半两肉,他看起来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师兄,我把帐目登记好了。”门外的始作俑者在敲门,承宣收起画像,放置在百宝架的一盒子中,这才道:“进来吧。” 白乔捧着银子和帐本进门,盈盈笑意挂在清秀的脸上,一派天真无辜。 承宣沉吟,他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天真、无辜。这两个词,应该用在自己身上才对。 “师妹,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帮我?” 第 6 章 三月底的天气早过了春寒,但白修竹坐在家里还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顿时有些头晕眼花。擦了擦鼻子,青衣袖子上忽然一片血迹斑斑。白修竹吓得大叫了一声:“出,出什么事了……” 儿女在外,父母就难免忧心,一遇到奇怪的事情,就总疑心是上天给的指示,是不是孩子在外头出事了。这便是所谓养儿百岁,长忧九十九。 白修竹想了想,还是去玉丘山一趟好了。白乔上山也半个多月了,不知和同门是否相处愉快,画功是不是进步了一些? 反正玉丘山就在京城近郊,他走快一些,来回也就一天。 一大清早,白乔就跑到玉丘山后山的山泉边,替承宣捞他的玉佩。她其实是不愿意来的,自己那么怕水,这后山又多蛇虫,但大师兄说这玉佩是他和一位女子的定情信物,若是丢了,他此生的幸福也就没了。 大师兄虽然没有说那女子是谁,但是观其行径,连出来找个玉佩都不敢,只怕那女子就是付师姐吧?白乔心想,以付师姐的为人,要是知道大师兄丢了定情玉佩,只怕他以后都没好果子吃了。所以,这个忙还真得她来帮。 可是这玉佩哪里不好丢,偏偏丢在这山泉里。清澈的泉水下,密密麻麻地沉堆着无数鹅卵石,有青有白有黄有灰,个个看起来都如玉石一般光洁。白乔皱了皱眉,这怎么找起? 既然是不小心掉的,大约也就在水潭的四周吧?白乔顺着岸边一路找过去,石头上青苔几次让她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又继续低头探寻。 茂密树丛中,有人拨开枝条,探出一道目光,然后释放了手中挣扎的小东西。 白乔正专注地摸着鹅卵石,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活物窜过,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什么蛇虫鼠蚁的形象全迸了出来。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拔腿狂奔,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地直哆嗦,就是挪不开。 她也不敢低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只能哭天喊地地求饶:“我不是故意闯进你的地盘的,是大师兄叫我来的,有什么事情你找他算帐呀。” 树丛后头的人眉头皱了皱。 “真的我不骗你。他和付夏师姐的定情信物不见了,他自己不来找,就会欺负我这个新人。我发誓有下次的话,我一定叫他自己滚过来让你吃。求求你饶了我吧。” 树丛后头的人手攥成了拳头,然后又忽然松开,食指伸到嘴边轻轻一吹。口哨一响,只见水边那道人影就这么扑通一声被撞了进去。 活该!承宣得意一笑,然后正了正神色,从树丛后头走出来,边走边假装喊人:“白乔师妹,你在哪?” 白乔正在水里扑腾,慌张之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位置水深不过腰间,一听承宣来了,顿时哭得悽惨:“师兄,救救我,我在这里。” 第10页 承宣故意慢悠悠地走过去,然后惊讶道:“师妹,你怎么会掉到水里的?玉佩找到了吗?” 白乔心道,这时候你还管毛玉佩?没看见你师妹我都快淹死了吗?“呜呜,师兄,你先救我再说,咳,咳……” 承宣见她狼狈不堪,也受了教训,于是转身寻了根树枝,一端握在自己手里,一端伸到水面:“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白乔听话地抓住,感觉到树枝那头的力气正使劲地拖着自己离开原地,心里终于不那么害怕了。承宣一边拉着树枝,一边暗道,这丫头真够笨的,自己不会使力吗?明明那么浅的水…… 白乔的脚终于踏上了岸边,承宣也累得气喘吁吁,他在画院何时出过丑,何时需要这么费力气?这丫头,简直天生来克他的。 “谢谢你啊,师兄,多亏了你,要不我今天就完蛋了。”白乔感激得眼眶含泪,“师兄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的,我……啊!” 白乔再次被青苔滑倒,而这一次,她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承宣的袖子,然后,死死拽住,终于成功地将他也带进了水潭。 砸进水中的那一刻,承宣发誓,以后姓白的这个女人出什么问题,他宁愿见死不救,也不会自找麻烦!靠! 山泉水冰凉入骨,承宣滑进水底,睁开眼睛,见白乔紧闭双眼在那扑腾挣扎,双腿蹬来蹬去就是不着地。他无奈摇头,站起身来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白乔在他怀里还不断挥舞着双手,又将他额头打了几下。 “别动!”承宣沉着嗓子吼了声,“你睁开眼睛看看。” 白乔惶惶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水面,正安然地躺在承宣怀里,而他的腿泡在水里,上半身湿哒哒地滴着水。 “咦……”她惊讶地叫了句,然后心虚地转为低声咕哝,“这水原来这么浅啊……” 承宣闷哼了声,慢慢地走上岸,然后将她一丢,走到一旁开始拧自己的衣服。这煞星,原本是想看她出丑的,现在倒好,他跟着受祸害了。早知道,就应该放任她在水里自生自灭,反正也出不了什么事。 白乔坐在一旁,委屈了半天,她哪里会知道嘛,又不是天天在这里泡着。再说了,要不是为了帮他找什么东西,她又怎么会掉进潭水里,还不都怨他? “现在这样也不能回画院了,找个地方烤烤火吧。”承宣冷冷发话,眼睛捕捉到她身上紧贴皮肤的湿衣——怎么今天偏偏穿了纱衣?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将自己的眼光投向茂林深处,不再去看她。 两人寻了处避风的地方,生了两堆火。承宣架了根竹枝,挂上自己的外衣做屏风,与白乔各处一角。山风吹着树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簇簇火苗随着风势嚯嚯摆动,时不时有火星子从燃烧的树枝里迸出来。 “师兄,你那块玉佩,我还没找到……”白乔这时候才想起这茬,顿时有种辜负别人所託的愧疚感。万一付师姐心血来潮要找大师兄要玉佩,那他岂不是要遭殃了? 承宣嗯了声,将自己的衣服放在火堆旁边。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找到?亏她还有点良心,知道自己有任务在身。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可是付师姐问起来怎么办?这可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呢。” 承宣停住烤火的动作,眼睛斜向屏风另一侧:“谁告诉你是付夏?” “难道不是吗?”白乔捂住自己发凉的手臂,“大家都这么说的。付夏师姐也没有否认。” 承宣敲了敲印堂,虽然这传言他也知道一二,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他这么反感?归根到底,想八卦别人的前提是自己够正派够厉害,而白乔身上显然没有这些资质。简而言之,笨人就该少说话! “此事不要再提了,赶紧把衣服弄干回去。”再和她待下去,他的精神真是备受考验。 因为是野外,白乔不敢把自己的内衣脱下来,只好靠近火堆,用热度把身上的衣服烘干。山风吹过,捲起纱衣一角,火舌一吞,如霞般铺了开来。 白乔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热,低头一看,那火苗正腾腾地往上卷。她神魂都震散了:“啊!救命啊,师兄!着火啦!” 承宣正烤得好好的,忽闻一声急唿,心里暗咒了句,回头便见屏风光影下,有一个疯女人在“手舞足蹈”,再听到她说的话,登时站起来冲过屏风,将她搂住顺势往地上一倒,滚了好几圈才将两人身上的火扑灭。 因为奔得太急,屏风的支架被撂倒,承宣的外衣就这么覆在了火堆之上,眨眼之间,化作了灰烬。 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身下人的眼神涣散,明显是惊吓过度。 “白乔,你受伤了吗?回答我!”承宣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身体,平时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虚弱柔软地靠在他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那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沾上了水珠,一下子滑了道泪痕出来:“师兄……” 无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只道了这两个字,再没别的了。 “没事了,别怕。”他着实松了口气,低头检视她的衣服,发现纱裙被烧得破烂不堪,连大腿处的裤子也被火舌舔过,露出一片红肿的皮肤。 第11页 心如止水的大师兄此时也不禁面红耳赤,既不敢看,又怕她还有别处受伤的。只好放低了口气问:“除了腿,还有哪里疼吗?” 白乔伸手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承宣这才放心,刚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光着上身,于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闭上,不许睁开。” 起身穿好衣服,外衣被烧了,幸好长衫还在。但是那个傢伙……承宣不情愿地瞥了一眼,看来今天他是别想整齐地回去了。 躺在承宣的臂弯里,白乔知道自己闯祸了。从大师兄一路阴沉的表情来看,这个祸还不小。她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只是过来找个玉佩,怎么又是掉水里,又是掉火里的?难道今年流年不利吗? “师兄,那个……” “少废话,给我省点力气。”承宣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这死沉死沉的身体,平时是吃铁块长的吗?他的手都快断了。现在可算知道什么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想恶整她一下,结果自己倒赔了进去,大师兄的颜面算是无存了。 “可是……” “有话直说!我很累。” “好吧……师兄你心跳好快耶。” “你,闭嘴!” 第 7 章 白修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人奉作上宾,好茶好水地伺候着。真不愧是师尊的学生,个个都这么有涵养。 “伯父专程来看白师妹的吗?真是爱女情深。白师妹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大师兄不在,叶新当仁不让地成了一家之主。 “就是,山高路远的,伯父您跑一趟不容易,赶紧用点茶点吧。”梅疏影附和,同时给沐雅抛了个眼色。 沐雅双手一摊,面有难色。她怎么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妹去哪了?一大早,白乔师妹就说要去办件事情,还不能告诉别人,偷偷地就出了门。后来上课时间到了,她去请大师兄,发现他也不见了。付师姐这会只怕又臆想症发作,她还得去看着她,免得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白修竹见到这帮年轻人个个温文有礼,心中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想必白乔在这里一定能和大家相处融洽。他也不是非要见到女儿不可,但这丫头半天不出来见他一面,也太不孝了。 想到这,白修竹出声询问:“叶侄儿,不知小女现在何处?老夫见完她也好早些下山回家。” “这……”叶新转了转眼珠子,哈哈一笑道,“伯父您真是焦急。我今早让白乔师妹去后山摘几颗菜,一会就回来。伯父不如先参观我们画院如何?” 白修竹一直对父亲当年学习过的画院充满敬意,此时一听,正合心意,于是欣然应允。在叶新这个导游的带领下,他参观了学堂、会客厅、后院,最后,连厨房和茅房也没放过。 白修竹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叶侄儿,我这女儿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师尊赶下山了吧?” 叶新赶紧摆手:“哪能啊?师妹这等聪明伶俐的人,我们留她还来不及呢。” “那她为何挖两颗菜,到现在还没回来?另外,我记得师尊还有位大弟子,为何也没见着呢?” 叶新此时方知做当家的不容易。在这种时候,谎话说得好,是一件功德;说得不好,就是一桩罪孽啊。无论如何,他得帮师妹把这事扛下来,说不准,她还会因为感激他而萌发以身相许的念头呢。 “伯父您多虑了。是这样的,大师兄他和师傅一起下山了,所以暂时由我当家。白师妹还没回来,可能是……”叶新绞尽脑汁,“迷路了!肯定是迷路了。我赶紧让大伙去找找她,伯父您再稍等下。” 叶新刚说完,只见沐雅抽风地瑟缩起肩膀,然后惶恐地伸手指了指他背后,欲言又止的模样。 “干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伯父的面说?”叶新白了她一眼,随即发现白修竹的脸剎那间黑到了极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缓缓地转过身去,画院大门处,承宣赤着上身走进来,怀中抱着被他长衫包裹住的白乔。女方明显衣裳不整,面带红晕。 “你们大师兄跟着师尊下山了?”白修竹嘴角抽搐,“白乔去挖菜迷路了?” 叶新脑子里轰的一下,电闪雷鸣似的。此时的情景,就好比你刚刚跟小情人说你身家清白,忠贞不二,转头发现你原配怒气沖沖赶来捉姦;又好比你一直以为梦中情人迟早会到你的碗里来,一不小心发现她早就被别人吃了个干净…… 大师兄,算你狠!小师妹,算你瞎! 承宣怎么也想不到,白乔的父亲会在这个时候到访。他站在门口愣了半晌,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地自容,直到怀里的人挣扎了下,他才想起来要把她放下。 白乔裹着长衫蹦蹦跳跳地向白修竹跑过去:“爹,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白修竹喝住她,怒髮冲冠:“混帐东西!还不赶紧回屋去换衣服?” 白乔吓得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然后被沐雅半拖半扶地送回了房。 小师弟吴越华掐了掐自己的人中,这样的场面真是画院有史以来最劲爆的一幕了,他一定要扛住神经,千万不能阵亡。 第12页 “伯父,事情不是你想的……”承宣刚开口,立时被白修竹打断。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无益!我们换个地方谈一谈。” 承宣默然半晌,嘆了口气:“那请伯父到我房里来吧。”说罢,领路先行,背影无限地惆怅。 众师弟们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吴师弟率先打破了沉默:“大师兄和小师妹,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对啊。” 众人原本心中就揣着小九九,此时被吴师弟一道破,纷纷都不忿地嚷了起来。 “没想到大师兄这么卑鄙,借着教画为名,勾引小师妹。” “就是,平时一副道貌岸然,女色不近的模样,谁想竟干出这样的事情。” “看小师妹那衣服,估计被大师兄折腾得不轻啊……” 梅疏影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投来鄙视的眼神,但是又无可反驳,最终只能哀嘆,画院里以后又少了个可以幻想的对象了。 最惨的要数叶新了。从白乔来的第一天,他就想尽办法巴结,对这小师妹只差没掏心窝子。谁知道才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小师妹这朵鲜花就被大师兄那毒蜂给强采了。他的心用滴血来形容也不为过啊…… 哎,大师兄成了採花盗,二师兄又失魂落魄。白乔师妹一来,丹青画院整个都变了样。不知道师尊回来的时候看到,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众人腹诽。 丹青子行色匆匆,正在赶回玉丘山的路上。想起老友说的话,他还心有余悸。 “我本想将那幅画公诸于世,可闽家权倾朝野,一直暗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之所以二十年来我还能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我将这画交给亦霞你,他们找不到画,自然也不敢轻易将我怎样。可如今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我平生之剩下一个心愿了。” “昭雪沉冤。” 丹青子拿着画朝迴路赶。为了好友晚年安好,他不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将这张藏宝图的秘密告诉圣上,可要怎么做呢? ** 此时,玉丘山画院的弟子房里,有一人正面临着他人生之中最艰难的一次决定。 “伯父,非我不愿,实不能也!” 古语有云,一子错满盘皆啰嗦。承宣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他此时的处境再恰当不过了。 “为何不能?难道你觉得我女儿配不上你?”白修竹皱眉瞪眼,声音里满是怒气。他已经决定不追究他们二人去了哪里做了何事,但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抱着乔儿,这叫她以后如何出去见人?本想退一步,让他负责任就罢了,没想他竟还不乐意? “实不相瞒,家父早已替我定了一门亲事,所以,白师妹若是入门,最多也只能为妾。何况,家父管教甚严,恐怕不会允许我纳妾。” “岂有此理!”白修竹拍案而起,“我女儿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你看了去,你一句家教甚严就想推脱了?” 承宣头痛欲裂,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白乔父亲的指控,他毫无反驳的余地。他确实看了白乔的身子,还看得……不少。将心比心,他确实应该对白乔负责。可是,当年和许家定亲时,两家有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亲后他绝不能纳妾。 “请伯父给我一点时间,我立即修书回去禀明父亲,请他允许我娶白乔师妹。” 白修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本还想为女儿争取个做妻的名分,但是转念一想,白乔这个出身,又吃了亏,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还计较什么妻还是妾。 “我给你半个月时间,若是到时你不给个交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只好请我师尊你师傅来做主了。” 承宣摇摇头,目光清澈坦荡:“伯父言重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白乔并不知道,才一会的时间,她已经被许配给了大师兄。她还在想,爹好端端那么吼她干什么? 沐雅从箱子里找到白乔的衣服,道:“师妹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一会付师姐回来,看你穿着大师兄的衣服,还不跟你拼命?” 是哦,好险。白乔赶紧将承宣的衣服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沐雅已经捂着嘴抽了口气。 “师妹,你和师兄……啧啧,没想到师兄这么狂野。” 白乔顺着沐雅的目光扫到自己红肿的大腿,然后再仔细分析她那充满意味的眼神,顿时反应过来,慌忙解释:“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沐雅丢给她一记“我什么都明白”的眼神,贱贱一笑:“没事的,师妹,师姐我也是过来人,明白的。” 白乔咂舌,师姐竟然这么开放。但是她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嘞,冤枉啊。 白乔还想解释一番,沐雅已经进入了自动隔绝状态,耳朵只选择性地接收信息。白乔撇白自己的话她半句也没听进去,倒是关于大师兄怎么英雄救美,抱着白乔在地上打滚的细节,她听了个十足十,还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以及根本不存在的“后来的进展”。 白乔无奈地放弃解释,换了身干净衣服。一出门正撞见白修竹从承宣的房里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白修竹的心情已经没有刚才的阴郁了,反而有些窃喜。毕竟那小子是大师兄,将来荣登首席画师指日可待,白乔若是嫁过去,也算是翻身了。妻以夫贵,白乔是女儿身,入宫为画师的机会本就不高,还不如嫁得个如意郎君呢。 第13页 “女儿啊,你的事情,为父都帮你办好了,妥妥的。”白修竹对白乔眨了眨眼,吓得白乔浑身一冷颤,父亲这眼神,怎么和师姐如出一辙? 白乔探着脑袋望了望承宣的房间,只透过轩窗的空隙捕捉到他衣袂的一角。回头好奇地看向父亲:“爹你和大师兄说了什么?” 白修竹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又忍住,怕伤害了女儿的心,只低声道:“反正爹是为你好。这半个月,你可要好好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偷偷熘走,知道不?” 白乔不解,白修竹也不给她问的机会,又叮嘱了两遍,便下山离开了。 白乔考虑了半天,既然爹不肯说,她只好去问大师兄了。她和大师兄好歹也共了患难,应该没有什么见外的吧? 第 8 章 刚欲敲承宣的房门,他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自己开了门。两人一打照面,都有些尴尬。静默了一会,承宣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路过吴师弟的房间时,承宣将一封信交给他,语气严肃:“立即下山送到驿站去,要快。” 吴师弟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信就去办了。 承宣将白乔带到画院后头一处安静的所在,沉默了片刻才抬头,口气坚定道:“白乔,今天之事虽非我有意,但事已至此,我不会逃避。我全名唤李承宣,我爹是前户部尚书李淙。我出生江南,小时候定过一门亲事。你嫁给我虽不能为妻,但我绝不会待薄你。我已经修书给我父亲,不日就带你回去见他老人家,尽快将事情定下来……” “等一下!”白乔打断承宣的话,听了半天,她总算听明白了个大概。可是,她何时说过要嫁他了?“师兄你在开玩笑吧?什么成亲的,我根本没想过啊。今天早上的事情只是意外,睡个觉起来就忘记了,哪有负责任这么严重?” 承宣定眼看着白乔,不确定她是真的不介意,抑或是另有想法。以白乔的悟性,恐怕还是前一种的可能性大一点。 “不论怎样,我看了你的……”承宣顿了顿,面上有些潮红,“总之,我和令尊已经谈好了此事。在我们成亲之前,我会对你多加照顾,也会恪守礼节。你不必担心。” 什么跟什么啊?白乔傻眼,她根本就没有为此而担心过好吗?现在她才要担忧呢,好好的突然就给她当头这么一棒,她承受不住呀!再看大师兄的样子,分明是被爹强迫的,一点也不情愿的样子啊。 “师兄你放心,你我分兵两路,你去把小师弟给拦下来,我马上回家去找我爹,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千万不要绝望。”白乔安慰承宣,然后心急如焚地挪动脚步,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握住。 承宣盯着白乔急切的神色,终于确信,她没有嫁给自己的想法,甚至是害怕嫁给自己。她当他很愿意结下这门亲事吗?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在给父亲的信中将他和白乔的感情描述成至死不渝,希望父亲能看在这一点上同意她进门,谁料,她压根就不领情。这画院之中,不论男女,哪个不是对他崇拜有加?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有女子迫切扑上来示爱,今天,她白乔竟敢无视他,甚至,她还讨厌他? 胸口难言的愤怒,承宣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有团火在烧一样。 “师妹你误会了。”怒极的他反而勾唇化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对这门亲事是求之不得,师妹的姿色过人,相信你我一定会琴瑟和鸣,如鱼得水,你说是吗?” 白乔浑身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应答,背后蓦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你们!……”付夏指着不远处的二人,一副遭遇了深深背叛的样子,“你们对得起我?呜呜……”说完,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承宣怔愣在原地。白乔仰头看着承宣:“师兄你还不去追?” 承宣:“我为何要去追?” 白乔:“你弄丢了和付师姐的定情玉佩,现在你又说要娶我,那付师姐怎么办?师兄你做人不要太过分,一脚踩几船,会被雷噼的。” 承宣脸上肌肉抽搐:“我跟付夏什么都没有。还有,玉佩的事情是我编出来的,只是骗你的。” “什么?”白乔愣住,眨了眨眼,然后忽然迅速地捂住胸口,双目泛水,“你还说你不是有意将我引去后山的?呜呜……”哭着以同样遭受打击的姿势离去…… 承宣伸手:“白乔你听我说,那个真的是意外啊……” “师兄你够无耻啊!”暗处围观的众弟子此时才现身,大家都把矛头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大师兄。尤其是二师兄叶新,刚刚从小师妹被染指的震惊中恢復了些许神智,听到这样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义愤填膺,立即表示要和承宣单挑,谁赢了谁就拥有小师妹。 画院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吴师弟不在,梅师兄赶紧摆出纸笔,开收赌注。虽然二师兄是伸张正义的英雄好汉,大师兄是千夫所指的採花贼,但在金钱的利诱前面,还是有不少师弟都选择了大师兄。 承宣百口莫辩,经此一役,他大师兄的高冷形象是荡然无存了。他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身外之名,不过既然要和白乔在一起,一些无关的狂蜂浪蝶,就该肃清肃清。 第14页 古往今来,人们都喜欢一厢情愿地将才子与佳人配在一起。所以,今天的比试,赢了就是才子,输了就是流氓。谁也别怨谁,怪就怪自己学艺不精。 白乔着实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擂台上,大师兄和叶师兄两人相对而立。大师兄一身广袖白袍,衣袂飘飘赛谪仙;叶师兄则黑衣裹身,活脱脱一江湖侠客。 白乔反观自己,被五花大绑放在主持台上,真的很像待宰的羔羊啊。 “沐雅师姐,你们这是要做甚?他们爱比什么我管不着,你先把我放了吧?” 沐雅伸出手指摆了摆:“师妹,今天这一战,我们等了很多年了,你先让我们过过瘾再说哈。” 趁着承宣和叶新二人战气场的时候,沐雅给白乔补了一段画院的歷史。 据说当年丹青子开始招收新一届弟子的时候,承宣和叶新几乎是同时到达画院的,两人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行拜师礼,以年龄来排先后。叶新的年龄略大一些,本以为坐定了大师兄的位置,没曾想,第二天早上却睡到日上三竿。匆匆赶到学堂,发现承宣已经拜完师傅,成为大师兄了。 “叶师兄从此落下心病,凡事都想和大师兄争一争,对大师兄的决定,面上同意,心里则不以为然。” 白乔顿悟,对承宣的做法颇为不齿。怪不得她一直看大师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来他竟这么小人。 “叶师兄加油!”白乔喊了一声,场上二人的神色立即峰迴路转。叶新眉飞色舞,承宣黑云压城。 弟子中比较有威望的梅疏影宣布了比赛规则:在规定时间内,两人在准备好的画卷上作画,以最终画卷的长度和画的质量为决定胜负的关键。这就不仅考验选手的画功,同时也要求速度够快。俗话说,熟能生巧,谁的画技更娴熟,经此一战,便见分晓。 叶新心想,既然是要拼速度,那绝不能选择太复杂的景物。当机立断决定绘一副百花盛放图。在这画院中,还没有人对花卉的掌握度强过他的,此次他是稳操胜券了。 从宣布完规则开始,承宣一直没有动笔,他只是阴沉了脸色,望着高台上的白乔出神。白乔被他盯得心中发慌,差点想落荒而逃,无奈自己行动受限,只好闭起眼睛不去看他。 梅疏影观察了半天,觉得实在有必要提醒一下大师兄,时间快不够用了。叶师兄都已经画了半卷了,再这样下去,大师兄是必输无疑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承宣径直朝高台走去。梅疏影愣了一下,喊道:“大师兄,时间不多了啊……” 承宣置若罔闻,一直走到白乔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睁开眼睛。 白乔一睁开眼,便听到他低沉清澈的嗓音传来:“你当真希望叶新赢?” 白乔被他的眼神盯得六神无主。大师兄这目光,有些奇怪,好像有些温柔,又好像有些霸道,还带着一点点嫉妒。 她估计是被吓坏了,鬼使神差地开口:“自然是你赢比较好。” 承宣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松开白乔的下巴,整了整衣襟,不慌不忙地朝擂台走去,顺便撂下一句话:“等着。” 此时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叶新的百花图都已经画了一尺有余了,任凭承宣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上他的速度了。 叶新成竹在胸,脸上已经显露出胜利的笑容。众弟子或是乐不可支,或是捶胸顿足,总是难以心如止水。 承宣铺开画卷,取了画笔,在画卷的起始处开始着笔。画的是几个孩童追逐的场面。 梅疏影大惊,这人物画向来最是需要功夫和时间,大师兄怎么偏选了这个?这样,画不了几个人,时间就已经结束了,必输无疑呀。 白乔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她虽然气承宣骗了自己,但过后一想,掉水里和衣服着火,都是她自己不小心导致的,承宣还捨命救了她两回。明知是误会,也决定负责任,算是有担当了。若是他真的输了,恐怕以后画院再没有人会真心尊敬他了。 此时,承宣画完孩童,将捲轴一收,落笔处转为画卷的尾部。弟子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大师兄一定是疯了。 梅疏影不禁提醒:“师兄,你这样不行的嘞。中间空一块真的不合规矩嘞。” 承宣懒得理会他,继续作画。 随着香炉中最后一段香的燃烧殆尽,承宣已将卷尾处的部分画好。只见他翩然起身,广袖下的手抄起捲轴,一抖,两尺的画卷落地,张开在众人面前。 众弟子一看,顿时都明白了他的意图,情不自禁地拍掌叫好。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奇思妙想非同一般。 原来,承宣在画卷尾端画的,乃是几只高飞于空的风筝。卷首是童子,卷尾是风筝,中间只需连上那么几条线,这便是一副《童子放风筝》。再仔细端详,那孩童绘得天真活泼,风筝古朴有韵,整幅画童趣横生,妙极了! 反观叶新的画,一开始尚能保持水准,但渐渐的,为了追求速度,便有些失了分寸了。虽然他也画了将近一个捲轴,但百花图大家已经看厌了,实在比不上大师兄的别出心裁。 叶新也自知技不如人,弃了笔,道:“我以前一直不服你,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就算当时我们一起去拜师,凭本事,也该是你当大师兄。” 第15页 承宣淡淡一笑:“多谢师弟这些年的忍让,即使心里不痛快,也总是给我三分薄面。今天一战,我只是投机取巧,实在算不得赢。” 第 9 章 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三言两语便化解了矛盾,让众人都心悦诚服。白乔觉得,自己果然是瞎操心了,叶师兄怎么斗得过这狡猾的李承宣? 胜负已定,接下来自然是颁奖的时候了。沐雅将白乔推到承宣面前,过河拆桥的嘴脸:“大师兄,请笑纳。” 承宣哭笑不得,替白乔解开的身上的绳子。 也不知是坐太久了腿麻,还是早上受的火伤太重,刚一松绑,白乔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朝前一倾。承宣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 休提软玉温香抱满怀,她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是要给谁看?他才是躺在下面的那个,要委屈也该分个先来后到吧? 白乔跑开后,梅疏影过来拍了拍承宣的肩膀:“大师兄你就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了,小师妹的初吻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叶新嘆了口气:“画技比不上你就罢了,凭什么不小心摔一跤你俩也能嘴撞上嘴?难道真是命里註定?” 承宣扫了扫身上的灰尘,义正言辞道:“闹够了吗?闹够了就给我回去好好修习。明天一早,学堂集合。” 众人努了努嘴,有些不甘心地散了。 晚上,小师弟吴越华回来了,一听说自己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比试,气得是捶胸顿足。 沐雅忙安慰他:“你若想一睹大师兄的风采也不难。你现在马上去跟他说,你喜欢白乔师妹,你要娶她,大师兄一定会对你不吝赐教的。” 吴师弟直摇头:“师姐你太腹黑,怪不得嫁不出去。” 话还没说完,沐雅一记爆栗盖过来:“嫁不出去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众人不觉颔首。梅疏影勐地抬起头:“付师妹呢?怎么一整天看不到她了?”从早上围观付师妹怒斥“狗男女”以后,就再也没见到她露面了。 “付师姐不是想不开去轻生了吧?”吴越华问。 “胡说!师姐向来清高自傲,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轻生?”沐雅驳斥。 众师兄弟附和:“自然自然,不过是被大师兄背叛这种小事而已,实在不足挂齿。” “就是,大师兄在付师姐心里算什么葱姜蒜啊?” “付师妹对大师兄也没有多好啊,不过就是三餐给他开小灶,房间专门她打扫,衣服不让别人洗,出门当个跟屁虫而已。”叶新含着馒头总结。 众人怔住。静寂片刻之后,沐雅爆吼:“还不快去找大师兄?” 承宣正在房里做思想斗争。白天那件事情应该不算他的错吧?她当时突然那么倒下来,换了谁也扶不住呀。为此他都受了伤,背后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可是看她离开时含着两包眼泪的样子,怕真是挺伤心的。毕竟是第一次,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子脸皮薄挂不住也是有的。 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计较,让她一次也无妨。只要她消了气,不再和他唱反调,以后相敬如宾过下去就是了。 正想出门去找白乔安慰两句,不想叶新带着众师弟沖了过来,噼头便道:“付师妹失踪了。” 承宣敲了敲脑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应该不会去很远,你们分散开来,将整个山头都找一找。”承宣当机立断吩咐,想了想,又道:“着重去后山柳溪畔和前山待月亭找,找到了人,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先带回来再说。” 众人领命,立即分散去找人。 承宣找到白乔,两人也一起加入搜寻付夏的队伍。他在前头打着灯笼,白乔在后面跟着,夜里的山路看不清楚,两人的速度有些缓慢。 承宣走了一段,渐渐不闻脚步声,回头一看,白乔一瘸一拐地落在后头,顿时皱了眉头,略带责备:“身上的伤还没好,何苦非要跟着一起来?” 白乔紧赶几步走到他身边,不满地看着他:“我不像你这么没良心。到底付师姐是因为我们才失踪的,我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承宣摇摇头,颇为无奈。按照这样的速度,只怕一夜他们也走不出这一里地。 “上来吧。”他背对着她弯下腰。白乔错愕了瞬间,才明白他这是要背她的姿势。白天刚吃过亏的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师兄,我还是自己走吧,疼一疼就习惯了。” 承宣冷眸一凝,有些人根本没法让人好好和她说话。他转过身,拉过白乔的手臂,顺势朝自己肩膀一绕,抱着便走。 “李承宣!”白乔怒瞪他。 承宣也毫不迟疑地瞪了回去:“要不给我回去,要不就这样走,你选一个。” 白乔吞了吞口水,把剩余的那条胳膊也搭在了他肩膀上,犹自嘴硬:“反正我不用走路,乐得轻松,你爱自讨苦吃我管不着。” 承宣白她一眼不接话,当务之急是找到付夏。柳溪畔和待月亭都有人过去了,那他就去听风崖找。以他的了解,付夏应该不会离开这里。 “师兄,你和付师姐,真的没什么吗?”在承宣不悦的注视下,白乔又赶紧补充道,“我意思是,你这么了解她,连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知道,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第16页 承宣怎么会看不出白乔这点小伎俩。他和付夏之间清清白白,告诉她也无妨。“李家和付家是世交,付师妹可以说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后来,又先后到这里拜师学画。付师妹刚来的时候,一直很依赖我,我也一直对她多有照顾。但是后来……” 承宣打住没再说,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他脸上有些尴尬和不堪。白乔却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那你说的这几个地方,你和付师姐单独来过?” 承宣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岂止来过,还发生了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秘密,不可对外人言。 “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干什么?”白乔抱着承宣的肩膀,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也泛着亮光,“你都要娶我了,咱就算自己人了吧?师兄你为人坦荡,哪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承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白乔:“今天白天你还一副死活不嫁的态度,现在倒迫不及待想当我内人了?” 白乔狠狠地剜他一眼:“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承宣看着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她倒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像付夏,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永远是两种样子。 听风崖,顾名思义,是听风的地方。所以,这里风真的很大。 甫一靠近,衣服就被吹得咧咧作响。白乔一张嘴,就含了一口的沙子。呸呸吐了几下后,抬头问:“你觉得师姐真会来这?除非她脑子有问题吧?” 承宣默默不语地走到崖边那棵歪脖子树下,仔细地看了看,道:“她确实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白乔绕着树看了几遍,最后确认这就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承宣指了指树干上一堆斑驳的痕迹:“看到没,这就是你师姐留下的。” 白乔盯了片刻,对付夏肃然起敬:“没想到师姐还有这一手雕工。这团花雕得真不错!” “谁告诉你是雕的?这是她用指甲抓出来的。” 白乔倒抽了口冷风,浑身直哆嗦:“这、这也抓太深了吧?” 承宣眉毛略挑,低头看向白乔,慢悠悠道:“你猜她把这棵树当做谁了?” 话还没说完,白乔已经魂不附体地拽住他的衣襟,只差没把他的皮也给扒下来。 “李承宣,都是你害的。付夏要是练了九阴白骨抓来找我报仇怎么办?” 承宣看着整个人完全挂在自己身上的白乔,哭笑不得。他不过想吓吓她,哪知她竟然这么当真?树上的痕迹是付夏抠的不错,但那不过是她的一个习惯而已,每次生气郁闷总要找个东西发泄一下。正因为她不敢对人发火,才只好找些死物。要说胆子,付夏恐怕还没白乔这么胆大呢? ——今晚,她已经两次直唿他全名了! 但是诧异的是,他竟然没有觉得生气。对自己忽然之间的宽容,他有些不习惯。问心有愧可不是他的性格,需要改一改了。 “你给我下来!”承宣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揪下来,冷声道,“拜师的时候,我说过的,长幼有序。我是你师兄,她是你师姐,直唿名字像话吗?” 白乔愣愣地看着承宣冷漠的眼神,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疾言厉色。明明刚才喊他的名字他也没反驳,现在就因为她没有称付夏为师姐吗?他还敢信誓旦旦说和付师姐没什么? “我要下山找我爹。”白乔转身就走,却被承宣拉住。 “你又发什么疯?”这月黑风高的,她想去哪?白天不是刚见过她父亲了吗? 白乔挥开承宣的手:“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觉得师兄你还是不适合我。你在我心里,就跟我爹似的,我根本对你提不起兴趣。” 崖风颳过,捲起几片落叶附在承宣的衣服上,灯笼的烛火隐隐将熄,透着股诡异的气氛。四周静得叫人发寒。 “是么?”承宣扫了扫肩上的落叶,“师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我也从未真的想娶你。” 第 10 章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画院。这一路,白乔的腿再疼,也没吱出一声;而承宣看着她拐回去,也再没出手抱她。 刚进院门,一道人影便扑了过来,抱住承宣大哭:“师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承宣愣了愣,随即伸手环住那纤细的身躯:“回来就好,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众人咋舌。这也难怪,付夏在同门面前一向是冰脸示人,除了承宣,基本没人见过她笑还是哭。此时一见,发现真是走了眼——原来付夏也可以这么有女人味。大师兄真是艷福不浅。 只有叶新颇为担忧地看了白乔一眼,付师妹也太不顾情况了,白乔师妹还在场呢。这要是闹起来,指不定怎么收场呢?清官难断家务事,到时候他是帮谁? 谁料,白乔只是淡淡地看了付夏一眼,便拖着受伤的腿往自己屋里去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目光呆滞。 第二天早上习画课,付夏满面春风地进了学堂,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下。紧接着,承宣也出现了。白乔却是最后一个到的,神情虽比昨天好了些,却还是不復平时的光彩。 第17页 承宣先是批评了付夏擅自离开画院的行为,并告诫众人,若再有下次,严惩不贷。而后,他忽然提起和白乔失踪了一早上的事情。 “我和白乔师妹,绝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之所以衣冠不整,是因为我路经后山,看到白师妹掉进河里,于是出手相救。而后烤火的时候,白师妹身上不小心着火,我又恰巧及时地帮她扑灭了。”承宣说着,看向白乔,“今师妹念在我救人心切,允许我不必为此负任何责任,所以,特向大家说明一下。师妹,我说的可对?” 白乔抬头看向承宣,他面上带着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一句都没错,完全是事实。可是,她听起来为何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师兄说的是,若强要你负责任,反倒是白乔恩将仇报了。白乔自会向爹爹解释清楚的。” 承宣淡淡一笑:“多谢师妹了。” 叶新简直大喜过望。他原就猜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大师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喜欢白师妹呢?只有自己这样平易近人的性格,和白乔才是天生一对呀。 其他弟子则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白师妹跟付师姐比,顶多只能是颗嫩蒜。 此后的日子,承宣和白乔就像路人一样,视而不见对方,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唿。承宣和付夏每到饭点就消失开小灶去,整一个鸳鸯比翼形影不离。相形之下,白乔就像被抛弃了的小妾,要多凄楚有多凄楚。 众弟子们看在眼里,碍于师兄师姐的威严,也不敢多说什么。叶新反倒觉得这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每天一到休息时间,就抢着去和白乔搭讪。白乔本就心情晦暗,偏偏叶新还整天编一些冷笑话来逗她笑,后果就是叶新一个人笑得前仰后翻,白乔在那边痴呆凝滞。然后叶新讨了没趣,自动闭嘴,乖乖走开。 这天中午,承宣付夏照例不和众人一起吃饭。叶新又巴巴地粘在白乔身边:“师妹,你身上的伤好了没?听说火伤会留疤的,我有祖传祛疤的药,保管用了之后皮肤又滑又白,你要不要试试?” 白乔嘆了口气:“师兄,你干脆改行去开药店吧。” “师妹你不要不信啊,我外祖父真的是开药店的啊。” 白乔白他一眼,低头扒饭。 此时,付夏折了回来,端着一盘菜到白乔面前放下,柔声道:“师妹,你受了火伤,我特意给你做了一盘菜补补身体。” 身为吃货的梅疏影赶紧凑过来,“付师姐你这就不对了,来那么久也没见你给我做过菜呀。咦,怎么是炒猪皮?” 付夏抿嘴笑了笑:“以形补形啊,师妹的皮受伤了,当然应该吃炒猪皮了。” 梅疏影又道:“但你这猪皮也太厚了吧,根本没炒熟呀。这是什么猪的皮啊?厚成这样!” 付夏但笑不语,饭堂里一下子天籁静寂。只有梅疏影还在拼命翻着那盘猪皮,筷子与盘子碰撞不断发出噔噔的响声。 白乔放下筷子,有些精神恍惚:“我吃饱了,先回房去了。” “我好心好意给师妹做了菜,师妹竟不吃一口吗?若是已经吃饱了,拿回去当个点心吃也是好的。”说着,付夏端起那盘猪皮,递到白乔面前。 白乔愣了愣,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叶新看不过去,道:“付师妹,既然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又何苦这么揪着不放呢?” 付夏收起笑容,回復到从前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这回多了几分苛刻:“叶师兄也太偏心了。我关心师妹也有错吗?在这里的几年里,我虽然不经常和大家闹在一起,但心中却是很敬重同门的。反而你们,时时在我背后议论我,说我不会笑,不像个女人。这也罢了,现在我想做些事情示好,难道你们也当我是蛇蝎心肠吗?” 众人被搪得哑口无言。诚然,这几年男弟子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总会围绕着画院里为数不多的女人打转,有时说到高兴之处,也不乏过分之词。现在被付夏这么一说,都心中有愧,纷纷低下了头。 “师妹误会了,我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我知道师妹你绝不是气量狭窄的人,这一页,我们便揭过去了,好吗?” 叶新率先认错,众人也赶紧附和:“就是,付师姐大人大量,何必跟我们计较呢?” 付夏这才微微露出些笑容。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开口:“别人也罢了,小师妹和我同住一屋,也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吗?” 白乔呆滞地抬起头,眼底有些惊惶。从来最怕被人发现自己存在,现在,却好像一下子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可错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白乔不敢,谢谢师姐。”她接过那一盘东西,正要转身回房,付夏又道:“师妹不尝一口吗?” 白乔心中暴走,到底是要怎样?她都想息事宁人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这半生不熟的猪皮,真吃下去,不是拉肚子就是几天消化不了。付夏,你够毒! 白乔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转身,走到付夏跟前:“白乔不敢吃独食,要不,师姐也来一点吧?” 付夏的脸色一沉,似乎未料到白乔敢这么放肆。但这倒坐实了她心中的想法,白乔果真不是个善于之辈。 第18页 “受伤的又不是我,我怎么会跟师妹你抢呢?你爱吃就吃,不吃就拉倒,我还要去陪师兄用饭呢。”说罢,施施然出了饭厅。 付夏一走,叶新赶紧将那盘东西抢了过去,安慰了白乔两句,然后转身让吴师弟去倒了。 白乔觉得自己真是身心俱疲,回到房里,便开始收拾东西。沐雅跟了过来,见她有气无力,忙打圆场道:“付夏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虽然外表很坚强,实际上心里就是个小女人,虽然喜欢师兄,但是一直不敢说出来,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反差这么大?” 白乔摇摇头:“是我的原因。我刚来半个多月就和师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付师姐守了师兄那么些年,她气我也是应该的。我现在就下山去找我爹,跟他把事情讲清楚。” 说话间,白乔的包袱已经收拾好,朝肩上一甩,就要出门。沐雅敏捷地意识到什么,抢在她出门之前拦住:“回趟家捎个信而已,你收拾包袱做什么?师妹,你还想做别的事吧?” 白乔觉得沐雅这人实在太不上道,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装煳涂放她走就是了?再这样下去,大家多尴尬。 “师姐你别多事了,我们后会有期吧。等我将来开摊子卖春宫图,一定通知你,给你打折。” “师妹你别冲动啊,大家好不容易成了同门。你这一走,大家会很伤心的。再说了,拜圣手为师多不容易,等于半只脚踏入了官场,你这样走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白乔实在忍受不了,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想要当一个画师,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嫁人生子。是我爹非要让我过来学画,他自己画些乱七八糟的也罢了,为何非要我跟他一样?我实话告诉你,我讨厌画画,我根本不想画画。我一想到画画,我就觉得噁心!” 沐雅怔住,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却引起了白乔那么大的反应。她一直以为在这里的兄弟姐妹都是志趣相投,她还曾经认为白乔其实比大部分人都有天分,原来…… “让她走!”低沉的声音从房门处传过来,吓了屋子里的人一跳。 白乔不知承宣是何时到的,听到了多少,但这都不重要。她提起包袱,从他身侧穿过,刚迈了两步,便听见他开口,声音清冷无比:“劳烦师妹回去以后替我问问令尊,白家三代以殿试第一入宫,三等画师告终,就没想过是遭人陷害吗?” 白乔愕然回头:“你说什么?” 承宣拂袖哼了声:“恕不远送了!” “李承宣,你给我回来!”白乔怒喊。承宣哪会理会,装聋作哑,越走越远,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第 11 章 白乔到家时,白修竹正在鼓捣午饭,厨房里传出阵阵令人垂涎的香味。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将女儿拉扯大,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的,比女人还要精通家务活。白修竹心想,等白乔嫁人了,他一定要去游遍名山大川,将这些年在宫中染的俗气给洗涤去,重拾画笔。可惜,就算他再画出什么惊才绝艷的作品,也不可能振兴白家了。白家作为书画世家,是要彻底断在他这一代了。 此时,大门砰一声被推开,白乔火急火燎地沖了进来,进门便喊:“爹,我有话问你。咱白家是不是被人陷害,才变成这样的?爹你不是真的想画那种东西的,对不对?” 白修竹手中的锅盖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父女二人隔着厨房那扇窗子对望了许久,白修竹第一次发现,白乔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他想保护她天真地长大,保护她善良的内心,可也终究到了该告诉她全部真相的时候了。 父女二人坐下来,白修竹缓缓启口:“我们白家有两个仇人。一个叫桂赭,是你曾祖父当年的同窗。姓桂的本来画技拙劣,若不是你曾祖父在殿试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他根本无缘入宫。可是他在入宫后就不断陷害你曾祖,令你曾祖屡屡不能完成圣上吩咐的任务,被贬为三等画师,最终驱逐出宫。好在他多行不义,最终也不能在宫里善终,可谓是报应不爽。” “还有一个呢?”白乔追问。 “还有一个人,你永远要记得他的名字。谢圣云,此人是你祖父的同僚,当时和你祖父争首席之位,结果不敌。这姓谢的红眼不过,竟诽谤你祖父与后宫妃子有染,令圣上龙颜大怒。虽然后来事情查清,但圣上始终心有芥蒂,便再不重用你祖父了,不久便直接将他发落到画栏去混日子。你祖父心高气傲,从此一蹶不振,在你降生不久后,他便去世了。” 白乔眼中渐渐泛出些湿意。她小时候常常见到父亲对着祖父的画像偷偷抹泪,那时她以为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思念之情,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白修竹又继续道:“你爹我后来入宫,那谢圣云仍在宫中占据高位,我也没能逃脱他的迫害。我本想直接辞官,可我就这一门本事,若不以此为生,出宫后凭什么养活你?世人爱附庸风雅,但也轻贱墨宝,你爹我终究不想过与人讨价还价的日子。” 话说到这,白乔已经哭得满脸是泪,扑在白修竹怀里:“我还以为爹你是自甘堕落,我气了你那么久。呜呜,我知错了……” 第19页 白修竹拍着女儿的背,差点也掉出泪来,终究是忍住:“只要你好好在山上修习,不将我们白家这支画笔丢弃,爹就欣慰了。” 白乔连连点头。从前她不愿意不认真习画,是因为童年看到的东西让她心里不知不觉有牴触。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身为白家的女儿,她怎么能不争口气? “我一定会让陷害过白家的人知道,我们才是真正的书画世家。” 白乔在家和父亲吃了一顿饭,便又赶回画院。这一顿饭是她从小到大和父亲吃得最开心的一次,所以,她压根就想不起来,她还有一桩事情要禀告白修竹的。 夕阳西沉,余晖若霞。承宣在画院门口的杏树下悠闲地沏了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磨颜料。白乔的身影从山道上出现的时候,承宣唇边微不可觉地勾起——回来得比他预料得还快! 好几天没有和承宣打过招唿的白乔慢慢地靠近他,本想张口说话,眼睛却被那堆红色的粉末给引了过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承宣拍开她的爪子:“这是辰砂,有毒,不可随意触摸。” 白乔哦了声,蹲在他身边,看着那堆石头道:“好漂亮,师兄是在替大家准备颜料吗?” 承宣淡淡点头:“这本来是付夏的工作,不过她中午做饭烫伤了手,只好我亲自来了。 白乔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承宣停下捣碎的动作,看了看她:“不是因为你,只是小师弟不小心冲撞了一下,才受伤的。” 白乔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笑容:“师兄出马,一定能做得更好!” 承宣略去她话里讨好的意味,问道:“已经见过你父亲了?现在还想不想学画?” “想!”白乔使劲点头,“师兄,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 “你祖父也是师傅的弟子,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门。若不是这个原因,你以为师傅会收你这个半路出家,根本毫无扎实根基的小丫头当弟子吗?” 白乔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我一直误会我爹了,要不是师兄你告诉我,我爹大概会永远瞒着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那样我就不会逃避画画,说不定也不是现在这种水平了!” “若是那样,你画出来的东西也只会充满仇恨,愤世嫉俗,恐怕还不如你现在这样呢!” “师兄你意思是我那堆鸡蛋图其实还是拿得出手的是吧?” “你哪来的这种自信?” “师兄,谢谢你!” …… 白乔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承宣一下子措手不及,尤其是她那样蹲在自己跟前,一双杏目感激地睁着,姣好的面庞在晚霞的映照下,泛着红润的光泽。 承宣别开头:“不必了。只要你向伯父解释清楚误会,就算报答我了。” ……白乔石化。 承宣回头,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妥。这丫头该不是,把这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吧? 白乔浑身骨头打颤:“师兄你听我说……” 承宣哪里肯听,直接东西一抄,撂话道:“你保重自己的小命吧!” 啥?难道付师姐会真的灭了她?不要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再回去解释一遍还不成吗? 白乔最终还是没下山,主要是因为半个月之期将至,就算她不回去,白修竹没得到回覆也一定会上山来找人的,于是,她开始每天琢磨,怎么对老爹解释。最关键的是老爹很在乎她被“看”了这件事,所以没特殊情况,是绝对会逼着她嫁人的。 沐雅表示,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说移情别恋了。“反正叶师兄很乐意当这个接手人,你不如就将计就计好了。” 白乔脑补了一下自己和叶师兄两人山水相伴,情意绵绵的样子,然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行不行,这比跟大师兄在一起还糟!叶师兄根本不是她喜欢的菜。 “那就来招狠的,让付夏扮演大师兄的原配,当众甩你几个耳刮子。你爹一心疼,说不定就打消念头了。” 果然是妙招!而且付夏本来就以原配自居,演起来肯定□□无缝。只不过,她想起来怎么就这么疼呢?白乔摸了摸脸:“有没有比较温和的办法?” 沐雅不耐烦:“又想唬你老爹,又不想肉疼,你算盘太精了吧?再说了,就算你愿意这么做,还得付夏和大师兄配合才行呢!” 白乔纠结了良久,终于咬牙拍腿:“就这么办了。你帮我去和付师姐说,我去求大师兄。” 沐雅游说得很顺利。主要是付夏一听可以甩白乔几个耳光,当即兴奋地应承并表示她会去好好练练,务求到时候以快、准、狠的姿态打出,绝不穿帮。沐雅吞了吞口水,在心里暗暗替白乔捏了一把汗。果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而白乔这边就比较麻烦了。先不说大师兄为人正直与否,他一贯是表现得很正派的。现在突然要他去演一个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甚至还打算负心的男人,着实有点难为他了。 白乔苦思,以她对李承宣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会答应演这样的狗血戏码。与其现在去说,还不如到时候出其不意,逼着他去接戏。到底付夏跟他关系那么好,他应该会偏向她那一边的。 第20页 回去之后,白乔和沐雅精心编排了戏码,按照她们的设计,故事是这样发展的: 白修竹怒气沖冲上山来找承宣要个准信,白乔跪下拦住老父,泣不成声:爹你不要再强人所难了!白修竹不明所以。此时付夏和承宣双双登场。白修竹怒骂,承宣愁眉紧锁,左右为难。付夏直接上前,左右开弓一阵打:想进李家的门,除非我死了。白修竹欲打付夏,承宣拦住。白修竹痛惜女儿,当即掀桌:李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女儿不嫁了! 但实际上,故事是那样发展的…… 白修竹掐指一算,十五天到了,李承宣这小子还没派人来捎话,果然着急忙慌地上山来了。此时,付夏、白乔、沐雅都已经为这场戏练了好几天了。当然,付夏练的是掌,白乔练的是哭,沐雅练的,则是如何在关键时候把承宣引出来接戏。 白修竹的身影一踏进院门,白乔脸上的肉就反射性地抖了起来。在扑过去之前,她不忘回头对付夏交代一声:“师姐,劳烦你一会下手轻一点。” 付夏冷哼一声,露出“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的表情。白乔只好肝肠寸断地迎了上去。 “姓李的小子,你给我出来!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你休想我会罢休。”白修竹怒不可遏地大喊,此时,白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涕泪俱下:“爹,女儿命苦,你就不要强求了……” 白修竹错愕了片刻:“是不是那小子不愿意负责任?” 白乔只管捂嘴痛哭,白修竹的脸色越来越沉。 付夏冷冷一笑,终于轮到她上场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在白修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抡圆了手臂,朝白乔啪啪就是两掌过去。“你这贱人,有我在,你休想进李家的门!” 第 12 章 按道理,这个时候该是承宣上场了。但是这么不巧的,沐雅去寻他的时候,正赶上他沐浴的时间。沐雅掐指一算,顿时捂住眼睛:剧情的发展不要太快啊!! 何止太快,简直飞速!付夏这厢打完,白修竹都气疯了。他女儿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到底也是从小宝贝着长大的,那容得什么野丫头一出来就打得满脸开花。他伸手捏住付夏的手腕:“你这泼妇,竟敢打我女儿!”然后顺手一抡,就把付夏给甩花坛里了。 白乔见情势不对,赶紧站起来打算解释,谁知白修筑又眼明手快地从旁边的水缸里勺了一勺水,不及掩耳地泼了过去。好男不能打女,泼总行了吧? 付夏浑身湿淋淋地从花坛里爬出来,头髮凌乱,眼神震怒。白乔捂着嘴:“爹,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付师姐呢?” 白修竹气炸了:“这样的女人你还叫她师姐?乔儿快让爹看看,可怜见的,脸都打肿了。” “不,不是这样的,爹……”白乔正处于心惊肉跳的状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付夏环顾了下四周,不见承宣,也不见沐雅,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敢情她是被自己的好室友联合耍了一回? “白乔,我还以为你真心改过了呢。原来,你和沐雅一起来整我。我告诉你,今天,有你就没我,有我就没你!”说罢,付夏沖将上去,将白乔按倒在地,左手掐住她脖子,右手连连挥在她脸上。 此时正值午休,师兄弟们都在房里睡觉,院里本就没什么人。即便有人听到响声赶过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承宣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付夏将白乔压在地上,发疯似地打着;白乔的父亲想扯开付夏,却又碍于男女有别,只好用水瓢朝她身上泼水;众弟子从房间里争相跑出,冲到院子里。 沐雅睁大了眼睛,这戏演得也太逼真了吧。但随着白乔的嘴角渐渐溢出鲜血,沐雅终于发觉不对劲:“师兄,要出人命了,快去帮忙啊。” 承宣冲过去,抓住付夏的手:“付夏!你疯了!” 付夏抹去脸上的水,看见是承宣,顿时委屈不已:“师兄,是、是她设计我的。她想故意羞辱我!” 沐雅急得直跳脚:“付师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回去和你解释。” “解释什么?就是你和白乔这贱人联合起来骗我的。说什么要演戏退婚,结果呢?她爹将我扔进花坛,还用水泼我!” 沐雅这下真的是欲说无词。千算万算,算漏了大师兄洗澡的时间。 “不论什么理由,打人就是不对!”承宣手腕一使力,将付夏扯离了原地。 白乔!承宣俯下身去看她。不敢相信,才片刻间,她已经被打得满脸是伤,浑身蜷成一团,像只受惊后的小兔子。心没来由地一紧,他一直以为付夏面对自己表现出的温顺,才是她真正的一面,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心狠手辣。 “白乔,你……听见我说话吗?”承宣小心地唤她,可是她只是不断地喘着气,眼神迷离地晃来晃去,好像听见,又好像听不见。 白修竹一急,破口大骂:“少在这惺惺作态!姓李的小子,不想娶白乔就算了,还让人来折磨她。我女儿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若不想娶直说,我白家也不是死皮赖脸非要攀上你们!” 承宣对白修竹的话置若罔闻,白乔的伤需要让大夫看下才行!他再度弯身,将白乔抱了起来,朝院门走去。 第21页 “臭小子,你想带我女儿去哪?”白修竹正想跟上,梅疏影赶紧拦住,“伯父,大师兄会好好照顾师妹的,您别担心。这时候,正是小两口培养感情的时候呢。” 叶新忍不住捶了梅疏影一拳:“你小子原来是大师兄一党的?你怎么不让白乔和我培养感情呢?” 梅疏影白了他一眼:“二师兄你就看开吧,小师妹摆明了对你没意思,你就别瞎凑热闹了。” 众弟子都崩溃了,这是闹哪样?怎么白乔师妹来了以后,天天都能上一齣戏啊? 付夏望着承宣的背影好半会,忽然朝地上一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未有过的脆弱。沐雅一边好言安慰付夏,一边想拿把刀了结自己,好好地出这种馊主意做什么?现在这场面,怎么收拾啊? 承宣抱着白乔奔得飞快,从山上到山下的医庐需要两个时辰,也不知她能不能坚持住?看着那张肿得像包子一样的脸,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懊悔?不,是想杀人一般的心情。如果他早点和付夏说清楚,如果他不是想利用付夏来气某人,今天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被付夏那几巴掌打得头晕耳鸣的白乔,缓了一会才渐渐清醒,发现自己又躺在了承宣的怀里,顿时有些紧张:“师兄,快放我下来!”刚说完,就倒抽了口气捂住嘴——刚一开口伤口就撕裂开来,疼得要命! 承宣横她一眼,那副眼神简直要生吞活剥了她:“不想活了是吧?苦肉计哼?退婚哼?” 白乔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明明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才弄的这一出,怎么现在,倒好像欠了他一样? “若不这样,付师姐怎么会罢休?我也是为了你们……” “别再提她!”承宣打断她的话,“这次你们俩都罪不可恕。我先送你去医馆,晚点再和你算帐。” 医庐的黄大夫细心地检视了白乔的脸,又拧了冷帕子给她覆上,开了些涂抹的药,道是无碍,过两天就好。但白乔觉得,那大夫的眼神甚是奇怪,好像藏了些什么似的。难道……她的脸伤其实很严重?难不成她要毁容了? 在白乔泫然欲泣的目光中,承宣终于忍无可忍:“你的脸没事,少胡思乱想了。” 白乔不满:“大夫都那样看我了,肯定是已经没救了,呜呜……” 承宣咬咬牙,觉得自己天灵盖一阵阵疼。为什么他会摊上这种事情?他高冷、清秀的形象…… “那是因为大夫以为你的伤是家暴!”这种话说出来简直就是自毁、自辱,承宣气得站起来,袖子一甩,“你走不走?不走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待这吧!” 说完,也不等白乔,自己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医馆。 白乔欲哭无泪,临离开医馆还不忘和大夫解释:“他不是我相公,只是我同门师兄而已,大夫您千万别误会!” 大夫闻言,张大了嘴巴:“现在还是师兄,就敢这么打你了?将来你要是进门还得了?姑娘,听老夫一句,这种人你可要敬而远之啊……” 得,越解释越不清了。白乔只好罢休,急急忙忙地赶上承宣的脚步。路上,她再三向承宣担保,她和付夏之间绝没有嫌隙,付夏也只是好心帮她而已,绝不是有意的。 承宣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了点苗头。她这么极力撇清,是担心坏了他和付夏的好事?所以,她宁可白挨几个巴掌,也不想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很好!她想摘得干净,他偏偏还就不能让她如意了! 两人回到山上,已经天黑了。折腾了一天,白乔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承宣也不管,拉着她进院,见众弟子都在院里等着,道了声正好,让众人到学堂里集合,自己则回了房。 白修竹从客房被请出来,安置在了从前丹青子讲课的主座上。 不一会儿,承宣赤着上身,手里捧着一个长盒子走了进来,径直到白修竹面前,忽然扑通一声跪下。 “承宣没能保护好白乔,请伯父责罚!”说罢,打开盒子,取出一截细长的竹板,递到白修竹跟前。 众人都看傻了眼,大师兄平时连走路都是扬着下巴的,现在竟然甘愿屈膝自请受刑,太阳是打西边升起了吗? 白乔心脏突突狂跳,回来的路上,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果然被她料中了。可是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她自己作孽搞出来的,大师兄为什么要负荆请罪呢? 白修竹冷哼一声:“我怎敢怪罪你李家大少爷?我若打了你,你的小情人还指不定要怎么修理我女儿呢?” “爹!”白乔都疯了,要说多少次他才明白,“付夏师姐不是有意的,大师兄也……没有错啊。” 白修竹怒瞪她一眼:“尽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拿起竹板,对着承宣光洁的背就是狠狠一抽,顿时一道血痕浮了起来,触目惊心。白修竹还不解恨,又抽了一下,道:“第一下,是教训你这小子用情不专,到处留情;第二下,是教训你背信弃义,不负责任;第三下……” 白修竹的手刚扬了起来,白乔已经抢上前去趴在承宣的背上:“爹,我受伤真的不怪师兄,求你讲讲道理吧。”那两下已经抽得他背后皮开肉绽,再打下去,只怕他就要躺下了。 第22页 “白乔你让开!”承宣皱眉忍痛,伸手推她,她却将手绕在他脖子上,环得紧紧的。“明明是我的错,怎么能让你受罚!”白乔看向白修竹,“爹,这一下,我替大师兄挨!” 这口气,义薄云天;这场面,感人至深;这情意,催人泪下…… 可惜,白修竹的手才抬起来那么一点,白乔已经吓得脖子一缩:“爹你轻点啊……” 电光火石间,承宣使劲将她扯了下来,生生又受了白修竹一抽,背上交错的伤口顿时渗出血珠。 “不成器的东西,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吧。我不管了。”白修竹丢下竹板,径直朝外走,转眼就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白乔赶紧将承宣扶起来。甫一起身,承宣就倒抽了口冷气,背后的伤口火辣辣一阵疼。 师兄……白乔眼泪挂在睫毛上,经过这一次,她终于明白,师兄对她竟这么好。以前她一直以为他阴险腹黑,没想到…… 承宣面无表情地将外袍披上,对着白乔充满膜拜和感激的脸,只冷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闪开……” 白乔愣了下,她是不是眼睛坏了了?她和大师兄才刚刚同生共死了一场,他怎么会用这么嫌弃鄙视的眼神看自己呢?一定是幻觉,幻觉…… 承宣转身回到主座上,环视了一周,忽然厉声道:“今天这场闹剧,谁出的主意,都给我站出来!” 话音刚落,白乔和沐雅就浑身一缠,然后自动自觉地朝前踏了一步。付夏嘴边一丝冷笑,幸灾乐祸地看了二人一眼。 “谁是帮凶,也站出来!” 幸灾乐祸的人一下子俏脸扭曲,憋得眼底通红,也跟着站了出来。 承宣缓缓点了点头:“很好,你们三个当丹青画院是什么地方?是唱戏的戏台,还是卖艺的街边?一哭二闹三耳光,很过瘾是吧?” 付夏忍不住辩驳:“是她们两个……”未说完就被承宣挥手打断,“付夏,你的错未必就比她们二人少。身为师姐,不教导师妹学好,此乃错一;助纣为虐,帮她们一起演戏,乃错二;恼羞成怒,殴打师妹,乃错三。第三错,尤为可恶!罚你负责画院伙食三月,不得异议。” 付夏闻言,眼泪一下子便滑了出来。身为师姐颜面无存不说,替那么多人做三个月的饭,她的纤纤素手还能保住吗?只是承宣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多言,默然点了点头。 “至于白乔和沐雅,罚打扫画院一月。有意见吗?” 两人赶紧摇头如拨浪鼓。 承宣嘆了口气,道了声散会,走下来将白乔的手一牵:“跟我来。” 第 13 章 白乔还以为承宣是要专门给她开小课,教训加惩罚,却原来只是擦药。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坐在大师兄的房间里,在明亮烛火的映照下,看他专注地替自己的伤口擦药。虽然片刻之前,才被眼前这个人无情地罚去扫地一个月,可是白乔怎么还是觉得,他上药的动作很温柔、很怜香惜玉呢? 再端详那近在咫尺的侧脸,白乔第一次觉得,男人也可以生得这么好看。五官精雕细琢,轮廓像山石般刚毅。 “大夫说了,早午晚要上药一次,所以,在伤口没好之前,每天准时过来!”动作仍然轻柔,话里却尽是不容商榷的语气。 白乔哦了声,又不禁问:“为什么你不把药给我?我可以自己擦,或者让沐雅帮我擦啊。” 承宣闷哼了声,将药膏塞到白乔手里,没好气道:“因为药膏只有一瓶,我也受伤了!”说罢,承宣转了个身,背对白乔,将外袍脱了下来,让她给自己上药。 在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时,白乔的心抽了抽,伸手摸了上去。随之而来的闷哼声又让她赶紧将手缩了回去,讷讷问:“要怎么擦?” 承宣沉默了会,无奈道:“先用清水洗,再上药。” 白乔听话地打了盆冷水,用干净的布一点点地洗着,然后再将药均匀地擦在伤口上。从头到尾,承宣都不发一言,连唿吸的声音也很安静。 为了缓解气氛,白乔寻了些话茬子,跟承宣搭话,比如,他有没有兄弟姐妹,喜欢吃什么,平时业余爱好是啥,承宣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干脆保持沉默,任凭白乔在那问个不停,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 白乔寻思着,尴尬就尴尬吧,总好过两个人坐在这什么话也不说,那就不是尴尬了,是暧昧啊。于是,她鼓了鼓勇气,又打算开个新的话茬,结果承宣却忽然回过身来,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 白乔张着大眼,浑身一僵,像是脱了线的木偶。承宣略一迟疑,停在她唇畔的手轻轻一动,转而绕到她脖子后。 白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了胸前,顿时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一道天雷滚滚噼了下来。然后,她又再一次听到了怦怦的跳动声,跟那次从后山回来的时候一样的。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种念头,觉得十分诡异,又不敢肯定,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方才我替你擦药,你在想什么?那样入神……” 白乔回忆了一下,半盏茶之前,当大师兄的手指涂着药膏擦上她嘴角时,她恍然间好像回到了自己三四岁之时。那时候,娘亲还没有离家出走,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其乐融融。有一次,她贪玩跑得太快,摔破了膝盖头,娘亲将她抱在怀里,也是用那样轻柔的手替她擦药,在她的膝盖上吹气,一边吹一边道:“乖,乔儿不哭,娘亲帮你唿唿……” 第23页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埋首在承宣怀里:“师兄,你真的好像我娘亲……” 这句话在白乔心里,本是一句赞赏的话,可在承宣耳朵里,却无疑是一大包超级□□。 先是无缘无故当了父亲,现在,又说像她娘亲,她就是无时无刻想表明,她白乔心里根本就不当他李承宣是男人,对吧? 既然如此,他就该尽为人父母的职责,好好管教下她! “白乔,你的扫地惩罚改为三个月!”承宣将怀里的人推开,冷冷地下结论。 白乔咋舌,为什么?好好地,怎么他又生气了? “因为你不尊重师长,竟敢在我怀里哭哭啼啼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你的枕头吗?” 可是,可是明明是你把我按在你胸口的…… “那又如何?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你就没大没小了,这不该罚吗?”言下之意便是,我故意陷害你,你自己笨,活该! 白乔欲哭无泪,大师兄,你够阴毒! 白乔被加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本来以为白付二姝胜负已决的同门,又开始摸不着头脑了。按照那天大师兄负荆请罪的表现来看,白乔师妹简直获得了压倒性胜利。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白乔师妹的路还很长…… 白乔倒也不在意自己被惩罚的时间长短,主要是,她觉得大师兄陷害她陷害得有点没道理啊。如果他想罚她三个月,直接说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搞那么曲折? 她自然不会知道,承宣“为人父母”的心情有多沉重多郁闷,所以,她的悲惨日子也才刚刚开始。 先是换药这事变得有些棘手了。每回去,大师兄指使她倒水倒茶递帕子就算了,现在直接就一副四肢瘫痪的样子,非让她给他脱衣服。白乔若不愿意,他便冷冷讽刺:“不是当我爹娘吗?你连这点孝心也没有?”白乔唯有遵命上前,颤抖地替他宽衣。 然后,不知何时起,打扫院子也变得不省心了。大师兄总在她扫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出现,命她去给他整理房间。可是,画院的规矩向来是自己房间自己收拾,从来也没听说,值勤的弟子需要去给别人打理屋子的。白乔若是稍有疑惑,大师兄便挑眉质问:“我身上有伤,你让我自己叠被子?你对父母的孝心何在?”白乔一口闷气提不上来,又乖乖去叠被子了。 最过分的是,中午她想和师兄姐们好好一起吃个饭也不行,大师兄非要让她打好饭送到他房里去,然后他吃,她看着。白乔想走,他又摆出一副被人欠了几百万银子的脸:“怎么?陪父母吃个饭就这么难为你?你的孝心呢?” 白乔忍无可忍,掀桌。她真是受够了,动不动父母、孝心的,大师兄你想怎样,给个话。 承宣也怒了,他就没见过这么迟钝的女人!“不想怎样,就是觉得有个这么大的女儿,挺好的!” 这话里充满了讽刺,若是旁观者,只怕早就看出了什么。偏偏白乔别的挺聪明,在这种事情上却是死脑筋不会转弯,一听便信以为真,纠结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那我该你叫你干爹么?” 承宣嘶吼:“你给我滚!” 干爹发火,干女儿只好乖乖退避三舍。出了门,白乔还吓得心脏咚咚直跳,大师兄最近怎么越来越暴躁了?难道是更年期要到了吗? 更年期没到,端午节倒是临近了。以往这个节日都是丹青子放众弟子下山和亲人团聚的节日,自然,也有家里偏远,不愿意回去的,所以,但凭各人意愿了。 白乔早几天便收拾好东西,打算端午节一大早,就下山去找爹一起包粽子,看龙舟。谁知,初三晚上,承宣却忽然召集众人,宣布:所有人端午节一律不得回去! 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对白乔这种盼这天已经盼了好久的人。但承宣也自有道理——这次端午,丹青画院要和京城的三花妙堂进行一场友谊比赛。 “三花妙堂?据说出过好几个首席画师呢。”众人一听都兴奋莫名,若能打败三花堂的人,就代表自身的画技已到了首席或次席的水准。所以,每年挑战三花堂的画院很多,被三花堂看上的却寥寥无几。 叶新又问:“师傅不是严禁我们和其他画院斗画吗?这样会不会被师傅责怪?” 承宣嘆了口气,此次比试正是师傅定下的,他也是刚刚收到信,还什么准备都没有。但此次比试关系画院名声,他绝不能随便应付。 “师兄,不知道比试分为几场?你打算派谁应战?”终于有弟子问出了重点,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承宣伸手平息躁动,这才道:“不论是谁应战,都必须谨记,你们代表的是丹青画院的名声,一定要全力以赴。知道么?” 众人齐声点头称是。白乔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这样的比赛她最多也是旁观者的份,还不如回去吃粽子看龙舟呢?但是师门有命,她也不可违逆,只好安分地留下来了。 第二天,承宣给众人简单介绍了下三花堂几大画手的风格,以便对其有个了解。 “三花堂四弟子曹雨仙,擅绘气势恢宏磅礴的建筑及盛事场景,构图严谨,画风犀利,不可小觑。” “二弟子宗初雪的人物丹青是京城一绝,据说他画的仕女图,能让皈依佛门的人也动凡心。除此之外,花卉鸟虫,也完全不在话下。” 第24页 “最后这个人要特别注意。三花堂大弟子谢似水,擅长风格:所有。画如其名,行云流水,风格洒脱,有‘一笔游龙’的称号。” 姓谢的?白乔对这个姓已经下意识地产生了仇恨意识。虽然明知自己的水平不可能跟谢似水这样的人较量,白乔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嚮往了一下。若是能代表丹青画院打败三花堂的人,哪怕不是谢似水,她也觉得出了口恶气似的。 承宣介绍完之后,开始宣布他心中能代表画院参加比试的人。 “梅师弟,你的画风华丽,亭台楼阁皆游刃有余,我想,曹雨仙交给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梅疏影从容一笑:“师兄放心便是。” “一笔游龙谢似水,我吃不准他会出什么题。因为这次的主场是京城,他们命题,我们已经落了下风,所以,这个人,我来应付。” 众人顿时喝彩——有大师兄出马,还怕什么游龙还是游虎的? 此时,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众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又是希望选上自己,又是怕落败的话给师门抹黑,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的。 承宣扫视了一圈,才缓缓道:“叶师弟对山水草木的把握,在我们画院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宗初雪交给叶师弟,大家应该也不会有异议。” 叶新顿时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自己不会被选上呢。听到承宣这么说,立即站起来道:“师兄你放心,我一定让那宗初雪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承宣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然后才接着道:“除此之外,我挑了一个人做后备,以防不时之需。” 在众人诧异目光中,承宣看向白乔。就见她眨着眼睛,怔了大半天,忽然伸出食指指向自己。 “我?” 第 14 章 白乔实在想不通,承宣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做这个后备?论资歷论画技,她都是这画院里最差的那个。就算非要挑个女的去,付夏和沐雅也绝对比她强多了。虽然她刚才是有幻想过替画院出战,但是她自知水平有限,自己输不要紧,拖累画院的名声就不好了。 怎么看,这都像是大师兄偏心之下做出的选择,怪不得付师姐一听就黑了脸。 沐雅倒是很无所谓,反过来安慰白乔:“大师兄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总不会拿画院的名声来冒险的。白乔,你要相信自己才是!” 白乔嘆了口气,反正只是个后备,也不一定会上场,去就去呗。 剩下不多的时间,承宣又替叶新和梅疏影仔细地分析了对方的优势劣势,希望他们可以有更大的把握。白乔本想旁听,却被承宣一语轰走:“你只需要保持你原来的水平就可以!” 原来水平?那不是白白去送死吗?大师兄,你真的不是对方派来卧底的吗? 满肚子疑惑的白乔跟着众人一起到了京城。到底她是这长大的,一回来就顿时神清气爽。因为承宣有令在先,路经白家的时候,白乔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去找爹。 到了晚上,不去参加比赛的弟子们就在客栈里准备颜料和画具。承宣则领着叶新、梅疏影先去三花堂踩点。 三人走后,白修竹不期而至。白乔喜出望外地迎接了自己爹,一问才知,原来是大师兄派人去白家通知了一声,白修竹才赶了过来。 知道女儿可能要代表丹青画院参赛,白修竹简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白乔再三解释,她只是候补,不一定能上场,白修竹还是觉得,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的确很多!比如,付夏现在就认定了她和大师兄有一腿才得到这种机会。白乔这么想,顿时觉得悲从中来。她和大师兄之间的关系,在当事人毫不撇清的情况下,似乎越描越黑了。 白修竹鼓励了自己女儿两句,表示他一定会到场观战,把白乔吓个半死以后,便离开客栈了。白乔真心一点也不希望她爹来看,这样她光紧张就会手抖,还画个毛线啊? 紧张的端午节如期而至。在三花堂里,白乔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师傅。两个月前缺失的拜师礼,也终于能补上了。 丹青子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乖巧又有灵气,十分欣慰地颔首:“果真是白家的女儿,一看就是画师的好料子。” 那时丹青子厌烦官场作风,告老还乡,在江南一处书院教画。他的徒弟之中有二人极为出色。一个是白秋生,一个是谢青山。白秋生正是白修竹的父亲。 这两人之中,丹青子还要更偏爱白秋生多一些。这孩子有天分,却因为父亲是三流画匠而饱受嘲讽。丹青子有意帮他,就在画功上多指点了他一些。 后来,白李二人一起通过宫中选拔,入宫为画师。丹青子原以为这便是完满了,不料几年后,消息传来,说谢青山已荣登首席,而白秋生却步了他父亲的老路。 而后,白修竹亦然。丹青子不是不知道出身的重要,白家约摸也就这样了。但他总想着,当年的事情也许有蹊跷,白秋生未必是一流水平,但谢青山在短短几年便成为首席,却有些太平顺了。 不管如何,丹青子还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帮帮白家一把,于是同意收白乔为关门弟子。现在看来,他这个决定是对的。 白乔很羞涩地退下,不敢多言。 第25页 三花堂的主持人是韩墨花,丹青子当年的同门,曾在宫中当了几十年的首席画师。与丹青子淡漠的个性不同,韩墨花深谙官场之道,也乐在其中。就算退休后办了三花堂,亦志在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所以对弟子的教导以迎合宫中考官的爱好为主。 此次丹青子之所以会答应比试,完全出于无奈。他从西阳城赶回玉丘山的途中,遇见了自己的师弟韩墨花,他非要在这端午节让两班学生较量一下。丹青子委婉拒绝,韩墨花便连连讥讽他看不起人,无奈之下,丹青子只有应战。岂料韩墨花还不信,非将他拐回京城,押在三花堂,说必须等端午节比试之后才能回去,丹青子就连自己的画院也回不得。 都一把年纪了,师弟还是当年那个性子,不依不饶,凡事都要较个输赢。若不是志不同道不合,他和师弟也曾是好友一双,岂会落得今天话不投机之境地。 丹青子嘆了口气,此次比试,他也不求什么凯旋而归,声名大噪了,只想赶紧应付过去,回玉丘山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就罢了。 但年轻人的思维显然和丹青子不同,毕竟血气方刚,争强好胜亦在所难免。眼见这三花堂的弟子个个盛装打扮,趾高气扬,白乔等人内心都愤愤不平,摩拳擦掌等着一较高低。 如承宣所料的,三花堂派出的三个弟子正是谢似水、曹雨仙和宗初雪。比试的题目,是韩墨花和丹青子商议之后决定的。为示公平,韩墨花表示,他绝无对弟子泄露过题目的内容。 第一局,便是曹雨仙对阵梅疏影,两位恩师给的题目是:此时此地。 此时是端午,此地是京城,自然便是要他们描绘京城端午盛会之景了。白乔等人小声地交换了下意见,均认为韩墨花老奸巨猾。明知玉丘山上的弟子大多非京城人士,又久居山上,对京城根本不熟悉;而三花堂的人就不同了,每天都在京城行走,这哪有公平可言? 梅疏影并未有任何异议,铺开画纸便开始着笔。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建筑栉比鳞次,每逢佳节,人山人海。昨晚虽然仓促,大师兄已带他领略了一番京城之景,料到三花堂这帮人最有可能选择对他们最有利的京城为题目,因此恶补了一下。没想,果然派上用场了。 趁着两位弟子比试,丹青子和韩墨花泡了壶茶闲聊。聊着聊着,便说起白修竹的父亲白秋生。韩墨花回忆了下,道:“说真的,白秋生那小子确有天分,只可惜,最终却与惠妃传出了苟且。” 丹青子淡淡喝了口茶:“连师弟你也认为秋生真的做了那种事?” 韩墨花道:“即便没有,圣上也已经见疑。伴君如伴虎,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了。”言语之中,却颇为惋惜。 丹青子在心中嘆了口气,原本想着能从他口中问出些端倪,没想,他竟也不清楚。 此时,梅疏影和曹雨仙分别已完成自己的作品。白乔坐在观战阵里,紧张得手心发汗。见承宣坐在自己前面,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师兄,你觉得他们俩谁画得好一些?” 其他人闻白乔言,也赶紧望向承宣,期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对己方有利的消息。可惜,承宣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一点喜色,反而担忧重重。众人顿时泄气,看来,三花堂要先下一城了。 两位恩师宣布的结果,果然是曹雨仙获胜。两人的画技虽不相上下,但曹雨仙对场景细节和人物的描绘显然更贴合京城的实际情况。 三花堂众人连连喝彩,反观叶新等人,扼腕嘆息。梅疏影回到阵中,众人忙安慰鼓励他。他只是苦苦一笑,对叶新道:“师兄,要严防他们出阴招。” 即便是阴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叶新正想上场,承宣却忽然按住他:“等等,看是什么题目先。” 此时,韩墨花拍了拍手,三花堂的门口忽然出现一道红色身影。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婀娜的身姿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 白乔听见在座的男人都抽了口气地愣在当场,仔细一看,可不是么?这身段、这脸蛋,简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见。再端详她身上那堪堪遮住重点部位的衣服,连白乔这种阅过春宫图的也不禁有些羞赧了。 哪来的女人啊? 承宣抹了抹眉间的冷汗,果真如此。谢似水这些年的套路,还真是没变过。承宣在心里冷冷一笑,你不变,可不代表我不会变。似水,这回你的算盘打错了。 “叶师弟,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让白乔候补了吧?你能扛得住么?” 叶新忍住鼻血喷发的冲动:“师兄,我愿意将此机会让给小师妹。”顺手扶了扶鼻子,半点不情愿的意味也没有。 其他男弟子也连连点头:“我们认为白乔师妹上场,是最合适的!” 没错,这第二战正是人物丹青。本来吧,仕女图是所有习画的弟子必修的功课,若是正常情况,叶新足以应付。但对手是三花堂,又有谢似水,承宣就不禁想到从前他吃过的一次亏,因此将白乔安排为候补。 又让他料中了一次。比赛题目虽是两位老师出的,但谢似水凭这种招数赢其他画院,想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韩夫子心里明镜似的。 白乔原本坐得好好的,闻言,吓得从椅子上翻下来,正跌在承宣身后,被他一把捞起。 第26页 “师兄,我、我不行的啊……”她一听比赛,已经浑身发抖,两腿酸软了,“师兄,你看我的手,震啊震的……” 承宣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柔荑:“白乔,还记得你第一天来画院时,画的那幅画吗?” 白乔已经紧张得什么也记不得了,她画了什么?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承宣淡淡一笑:“只要按照你心里所想,尽情去画就可以了。不要想我教了你什么,只去想,你会什么,你喜欢怎么画就可以了。” 这貌似是承宣第一次给白乔好脸色看,白乔心里也很触动,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下大师兄这笑容的深意,就已经被推到了比赛场中。 宗初雪坐在案前,托腮看了白乔一眼,忍不住捂嘴一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找个女的,心如止水画出来就算赢了?没有爱的画,是不会有价值的。” 你个娘娘腔!白乔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他画女人那么老道呢,原来自己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她白乔也是阅人无数出身的,今天就看谁拼得过谁! 第 15 章 对边方阵中,谢似水闲淡地撇着茶盖,观察着甫上场的女子,偏头问身边的人:“这个女子,似乎没听说过。” 曹雨仙眯着狡黠的眼睛:“据说是丹青子的关门弟子,刚上山两个月,也不知道是什么套路出身的。” 谢似水笑了笑,不以为意:“不论是什么套路,画仕女图,谁能拼得过宗师弟?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反正也不必上场。” 曹雨仙跟着附和一笑:“那是自然,不过大师兄您在,我们就安心多了。” 谢似水不再说话,眼光转向场中那妖艷的女子,眼底渐渐深沉了起来。 承宣看着白乔胸有成竹地涮笔、调色,唇边渐渐漫开一丝笑容。白乔的优点就在于,她的包容性很大,她脑子里既有俗的东西,骨子里却又嚮往高雅,所以,她的画艷而不妖,俗中带雅。 如今天这道题目,明着是个俗到极点的女子,但若是完全照搬,画就会俗气不堪;过分雅化,又未免失真。两个极端都不讨好,只有白乔才能驾驭得了。 白乔心里倒不像承宣一样考虑这么多,她不过是依自己的直觉来作画而已。她的模特显然是个出身风尘的女子,但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出身风尘?便是为生活所迫,风尘女子也该有自己的尊严。 白乔看向那红衣女子,她坐在椅子上,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想来,迎来送往是她的职业,面对男人的调笑要远远比面对一班正经盯着自己的人更容易吧。 为了让她少点不自在,白乔仔细观察了她片刻,记住她所有的特徵,便开始着笔。 那厢,宗初雪笔下的人已见雏形。画中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在左肩处,正好遮住酥胸,矜持之态毕现。 反观白乔,画的是女子翩然起舞的姿态,那衣服翻飞,显得更加诱惑。 叶新都急出汗来:“师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不知道这道题目的真正含义所在吗?”其他弟子也连连搓手,大叫不妙。 承宣却摇摇头,口气十分笃定:“我相信白乔,她知道自己在画什么。” 众人只好稍安勿躁,又继续观战。很快,宗初雪便停笔,将自己的画卷交上去。白乔落后了片刻,也交上自己的作品。 韩墨花看了看自己徒弟的作品,又淡淡扫了白乔的画一眼,立时眉开眼笑:“高下立现。这第三局可不必比了吧,师兄?” 丹青子捋了捋鬍鬚,忽然露出一个老奸巨猾的笑容:“那可未必,师弟。” 他伸手展开白乔的画卷,面向众人,令其仔细观看。两边方阵的弟子都赶紧凑上前去,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地端详白乔的画。 忽然,叶新大叫一声:“泪,眼泪……” 众人顺着他所指,朝那画中女子的脸看去。白乔画的原本是红衣女子嫣然一笑的表情,可那白玉无暇的脸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痕迹,仔细一看,却是一道水痕,从眼角之处滑落,顿时花了精緻无双的妆容。 承宣勾唇一笑:她果真是个天才。不必故作矜持,也不必扭捏作态,一滴眼泪,足以说明全部。 韩墨花仍有些不服气:“两人都画出了精髓,此局只能算平局而已。” 丹青子摇摇头:“既是比赛,定然有个高低。不如就让这位姑娘来评判。她更喜欢这其中哪一幅?” 红衣女子从座上起身,仔细地看了两幅画,才道:“宗先生的画,将小女子的羞耻之心表露无遗。我虽流落风尘,实则出于无奈,若有他法,绝不愿以色事人。多谢宗先生。” 韩墨花的弟子们一听,个个面有喜色,成竹在胸。 那红衣女子又转向白乔,沉默了片刻,忽然深深一鞠躬,吓得白乔连连唿不敢。 “姑娘这幅画,让艷娘回忆起了刚入红尘时的情景。那时,我在青楼一曲霓裳,换得红绡缠头无数,可是谁又知道,身为风尘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的酸楚呢?别人只知我含笑喜迎八方客,谁又看到我半夜无人落泪时?姑娘此画,替我们所有风尘女子说出了心声。我们虽然出身卑贱,但尊严仍在。这眼泪,便是我们的尊严。” 第27页 说罢,红衣女子取了白乔的画,捲起放在手中:“艷娘斗胆,请问白姑娘可否将画赠与我?” 白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艷娘感激地行了个礼,告谢一声,便走出了三花堂。 宗初雪的脸黑到了极点,他自以为画女人已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小丫头给打败了。 白乔回到自己队中,被众人簇拥着连称是功臣。这还是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多的赞许,而且看得出大家是真心地在表扬她,白乔一下子红了脸,觉得害羞不已。 就连一向难得展颜的承宣,也破天荒说了句好听话:“干得漂亮!”白乔的脸由红转烫,彻底熟透了。 在一片欢唿声中,第三局比试拉开了帷幕。承宣入场和谢似水打了个招唿。因为两人靠得很近,声音也刻意压低,加上周围的噪音,众人并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以为是赛前的互相谦虚而已。 “表哥,一别几年,你在玉丘山这么近,怎么也不来探探我?叫我好生想念!” “画院繁忙,一直不得有空。” “此次再见,表哥倒是变化了不少。”谢似水眯眼一笑,“你身边的女孩子又多了,这样付夏妹妹不会吃醋吗?” 承宣淡淡扫了他一眼:“你那么关心她,大可自己去问她。” 谢似水哎哟一声,似是惊讶:“我怎么敢?不过,表哥你眼光真不错,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倒是嫩得出水,又对你一副崇拜有加的模样,想必很对你胃口吧。” 承宣顺着谢似水的目光朝自己身后望去,只见白乔站在人群中,既是期待又是紧张地看向自己。顿时心中一紧,回头对谢似水道:“少拿你的狗眼看她!” 谢似水摺扇一挥,朝承宣的肩上一敲:“你多虑了,这种青梅果子,太酸,我可不爱吃。”边笑边朝座位而去,可目光却分明断断续续地朝白乔那头探过去。 承宣冷笑着,伸手掸了掸肩膀,他就是喜欢吃酸的,如何? 白修竹刚拐过西街的街头,就见到三花堂前围观的人慢慢散去,顿时懊恼地朝大腿一拍:还是迟了。 昨天知道白乔要比试,他兴奋得一夜失眠。好不容易快天亮时候才有些困意,本想打个盹就起来替白乔加油,谁知一睡就过了头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白乔,就看见丹青子领着众徒弟从三花堂里走出来,白修竹赶紧上前去,行了个礼,叫了声师尊。 丹青子摆摆手:“修竹你这孩子太客气。你爹是我徒弟,白乔也是我徒弟,你还是唤我夫子便可,不必太谦。” 白修竹恭敬点头,看向自己女儿,见她颇有遗憾之色,紧张问道:“是不是输了比赛?是不是拖了大家的后腿?” 丹青子哈哈一笑,拍了拍白修竹的肩膀:“修竹,你对白乔怎如此没信心?她可是今天最大的功臣!” 白修竹闻言,傻愣了半天,最后还是叶新忍不住,将今天的比赛过程详尽告诉了白修竹。 “太可惜了,没想到最终也只打了个平手。”白修竹略有遗憾地说。 承宣歉然道:“是我不好,辜负白乔师妹努力赢回的一局。” 丹青子摇头一笑:“你们都已尽力了,胜负本就不重要,回画院吧,今晚办个庆功宴,大家放松放松!” 这一天晚上,玉丘山前所未有的欢腾。丹青子也难得慷慨地将自己十几年前埋的几坛好酒挖出来,分享给自己的弟子们。 付夏和沐雅烧了许多好菜,众人举杯庆贺,别提有多舒心了。梅疏影虽然输了比赛,却心情大好,拉着白乔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叶新替他们伴奏,一边弹琴一边哼歌。沐雅则帮众人烤羊腿,笑得毫不矜持。 待白乔跳完舞坐下,才发现承宣一直没有出现,便去他房间寻他,结果也不见人,白乔只好无功而返。 经过丹青子房间时,白乔却忽然听到了一段对话。 “承宣,这份图关系到我大胜朝江山稳固,你务必要妥善保管。若是被第三个人知道,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师傅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若是有,那她就死定了。” 白乔吓得浑身一震,怎么就让她听到了这么机密的对话?她,她不是故意的啊。她只是路过又恰巧耳朵尖了一点而已啊。白乔默默地做了番思量,然后决定拔腿就跑,谁知一转头,却勐然撞上了迴廊的柱子,发出砰一声响,惊动了屋内的师徒。 丹青子打开门走了出来,见白乔捂着鼻子蹲在迴廊下,回头对承宣意味深长一笑。这一笑,吓得白乔魂不附体。 就见承宣走过来,拎起她的领子:“你都听到了什么?” 白乔立马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师兄,我啥都没听到,求你别杀我。” 承宣皱眉,无奈得很,将她扔到一边,背着手走到众人跳舞的篝火旁。白乔揉着鼻子跟在他身后,两人在篝火边对视了一眼。 承宣忽然开口:“我爹已收到我的信,不日将到京城来见你。” 第 16 章 对白乔来说,这可真是晴天霹雳一桩大事。虽说民间有俗语,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可是,她从来也没想过这么早嫁人,更没答应要嫁给大师兄。本来打算和付夏师姐演一场戏,就把这婚退了,没成想又演砸了,还害得大师兄被打了三板子。 第28页 白乔仔细端详了下承宣的脸色,觉得此时绝对不宜提退婚的事情。可一想到李尚书就在来的路上,她就提心弔胆,觉得自己的性命将要不保的感觉。 这样的心情她只能像沐雅倾诉了,希望她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可沐雅心里也有些犯憷,毕竟之前她出的馊主意已经收到了反效果,无论如何,自保是最明智的。 沐雅这边讳莫如深,白乔无奈之下,只有求助二师兄叶新。虽然她心里也不是很相信叶新能给她出个什么好主意,可是狗急跳墙,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承宣他家是书香世家,最重礼仪和信诺,所以如果承宣有此承诺,他爹也是绝对不会反对的,就只看是做妻还是做妾了。” 白乔的心冷了一大截,长长地嘆了口气,篝火的光映照在她失落的脸上,叶新忽然有些不忍,提议道:“师妹,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白乔眼睛一亮。 叶新吸了吸气,望向白乔的眼里,他看见一个勇敢的自己,说道:“如果师妹你和我在一起,你不就有理由拒绝这门婚事了?” 话刚说完,白乔举起手来就砸了他一记:“二师兄,我是认真在找你出主意,你这什么破办法?你和沐雅真是天生一对!” 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移情别恋,最该在一起的应该是他们俩才对。 白乔也不找人出主意了,她想了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她的态度摆在这里,能拖就拖,日子久了,大师兄自然会放弃的。 李淙到玉丘山这天,正逢阴天。前一刻还好好的天气,转眼间的风雨大作。白乔觉得浑身发颤,似有不祥的预兆。 忽然,承宣拍响了她的房门,在门外阴测测道:“白乔,随我一起下山迎接我爹。” 果真不祥!白乔欲哭无泪:“师兄,我不想去……” 然后被承宣拎着衣领下了山。 到了山下,李淙的轿子已经到了片刻。承宣打着伞迎上去,将伞遮在轿门处,低头恭敬道:“恭迎父亲大人。” 这等的谦卑姿态,白乔从未见过。她立即明白过来,李淙恐怕不是个和蔼的老人家啊。 果不其然,一个身材伟岸,却面目兇狠的中年男人掀开帘子下轿,冷冷地瞥了承宣一眼,然后便质问:“那个女人何在?” 白乔下意识地缩了缩,鑑于她站的地方前不着树,后不着石头的,她唯有朝地上缩,这一缩,就缩成了乌龟。 承宣回头正想给父亲介绍,冷不丁被地上那团东西吓了一跳。恨铁不成钢,他唯有无奈地将伞递给父亲,然后走过去,再一次将她拎起来,带到父亲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蕙质兰心,端庄从容,和你生死不渝的女子?” 蕙质兰心?端庄从容? 白乔的耳朵一捕捉到这两个词,顿时心里滋生出一股子勇气来。龟壳不见了,腰身挺拔了起来,站在李淙面前,仪态万千地行了个礼:“见过李伯伯。” 承宣哭笑不得,前一刻还那么怕死的人,现在倒是一副无畏的样子。看来,人果真是要受点刺激才会改变。 承宣对父亲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只是将白乔拉到自己身后,对李淙道:“父亲大人远途劳顿,还请上山先安置下来,再谈不迟。” 李淙见自己儿子似乎对这个白姑娘护得厉害,心里不由得一阵气闷,又碍于长辈的面子不好发作,唯有先上山再说。 承宣带着两把伞,一把递给了白乔,另一把在自己手里。 因为雨天上山的路不好走,轿子也没能跟着上去。李淙只有步行,承宣便为他打伞。可想而知,两个男人共用一把伞,总有一个要淋湿的。 白乔觉得这幅画面太美了,父慈子孝的,忍不住就将伞横了过去:“师兄,我帮你打着伞。” 承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伞推了回去,柔声道:“你看顾好自己就够了。” “没事,我的伞够大,遮住你也没问题。”白乔说着,没发现自己肩膀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承宣心里忽然就觉得暖暖的,唇边也染上一抹柔和的笑意。 一旁的李淙看着,心里暗道不妙。原本以为儿子只是因为在这深山老林里少见多怪,才会被什么来歷不明的女子给迷惑上,绝无真爱可言。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动了真格的。 李淙打量着白乔,觉得这丫头长得倒也不难看,就是有点难登大雅之堂。改造起来,怕是费劲,怎能跟许家的千金相比?李家虽然已经离开朝堂,可也是大门大户,收她当个小妾还行,若是承宣太过用情,岂不是要辜负许家小姐了? 第 17 章 想到这,李淙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个来歷不明的女子来个下马威,好杜绝她任何非分之想,安安分分嫁进李家当小妾。往后待承宣娶了许家小姐,她若能帮着许家小姐打理家务,那是最好的了,若是不愿意,也别给正房添堵,这便是一个小妾的本分了。 李淙在书院落脚,吃了顿晚饭后,便将白乔叫到了跟前,问道:“你家都还有什么人?祖上是做什么的啊?” 白乔当然知道,这是相亲的规矩,惯例就是要打探下彼此的家世,门当户对最好,门不当户不对,自然就会有一些不平等条款。白家隔壁有个小娘子就是一穷二白嫁过去当小妾的,不仅要伺候大娘子饮食起居,还要时常忍受大娘子突如其来的脾气和虐待。 第29页 想到李承宣的家世,再想到自己的家世,白乔对这位未来公公这番问题的用意已经再清楚不过。 但她也没打算隐瞒,毕竟这种事情,瞒也是瞒不过的。便老实交代:“我,我家就我和我父亲。我家从祖父开始便是画画的……” “行了。”还没听完,李淙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你的家世是什么样的,我大致了解了,与我们李家相去甚远。” 呵呵,知道就行,用得着总结出来吗?白乔内心腹诽。 李淙撇了撇茶盖,继续道:“我倒也不要求你有什么很好的家世,反正做妾氏的,只要能服侍相公和大房,也就合格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我意下如何……还要看师兄意下如何。”白乔咬紧牙关,反正打死她也不能自己答应,要不然就覆水难收了。她只能把这个难题丢到李承宣头上,反正李承宣也不想和她成亲,他们俩只差谁去捅破这个窗户纸,不是吗? 但她没想到,李伯父显然把她的话误会成另一番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倒是低眉顺眼,有做妾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吧。” 白乔瞪大眼睛,正好身后李承宣踏进门来,顺口问道:“什么定下了?” 李淙将儿子招到自己跟前,笑了笑道:“我已经和白乔谈好了,她虽然家世不扬,好在性格温顺,相貌不错,给你当小妾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们便准备准备,过段时日回江南成亲吧。” 李承宣的目光立刻扫向白乔,后者一脸冤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定下了? 宣布完以后,李淙便表示自己要歇息,将两个小辈都赶了出去。李承宣拉着白乔到院子里,瞪了她一眼:“你跟我爹说了什么?” “我让他去问你意见,我怎么知道他以为我是没意见的意思,还觉得我很温顺。” 李承宣气得手发抖,指着她:“这是你自己搞砸的,不要怪我。” 他这是什么话,这件事又不能怪她。白乔拦住他,双手合十对他哀求:“拜託拜託,我又不知道你爹会误会。你跟你爹关系那么好,你和他说一声不就成了?” 说完,她仔细地打量着李承宣的表情,却见他有些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爹都为了我的事专门到书院来了,你觉得我能随便和他说这是个误会吗?”他扫了她一眼,又埋怨起来,“何况这是你惹下的祸,凭什么让我替你担待着?” 白乔愣了下:“可是你不替我担待,难道还真娶我不成吗?” 李承宣沉默了片刻,背过身去给她一道背影,冷冰冰道:“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只是多了个小妾而已,有什么关系?”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白乔石化在当场,这么说,她是註定要嫁给他了? 李承宣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第一次当无赖,感觉还挺不错的嘛。 他嘴角不经意扯出一丝笑容,心情大好地就寝去了。 隔天,李淙便出发回江南。临行前特意吩咐李承宣早些带白乔回去成婚。李承宣立刻应下:“很快便是朝廷遴选画师的日子了,待遴选过去后,儿子便带白乔回去。” 李淙点了点头:“如此也好,画师遴选也是重要之事,你忙完再办婚事,更是名正言顺。许家小姐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若是许家不反对,到时候你回江南,一次把两人都迎娶进门,倒也省事。” 说这话的时候,白乔就在旁边听着。当听到许家小姐的时候,她心里咯噔跳了下,猜测那大概就是李承宣所说的,和他从小定亲的的女孩子吧。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莫名觉得心里有点酸,可又不知道这酸劲是从何而来。待李淙走后,她才问李承宣:“你可见过那许家小姐?” 李承宣扫了她一眼,心道她居然会关心这个,不由得有些窃喜,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自然是见过的。她是我父亲好友许学士的千金,幼承庭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第一才女。” “哦。”白乔低低地应了一声。 “除此之外,她相貌也不俗,在世家千金中算得上是佼佼者。” “哦。”她的声音更低了。 “家世自然不用说,据说许伯父已经准备了万两黄金作为她的嫁妆。” “你说够了没有?”白乔打断他,清丽的脸上乍现怒容,“我知道她什么都好,她是你心里的白月光,你用得着一条条列举吗?” 话毕,撒开腿就跑,显然是真的生了气。 李承宣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来书院这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高兴,比得到师父夸奖更开心。 他没有白乔那么迟钝,也不是不懂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到底也被付夏追了好几年,对自己眼下的心情一片澄明。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白乔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感。很奇妙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能喜欢那样一个女孩子,可他就是喜欢了她。之前知道她对自己毫无男女之情时,他还恼怒了一番,藉机惩罚了她一通;可现在看到她醋意大发的样子,他又欣喜若狂,原来,她只是后知后觉。 第30页 这个傻丫头。 他在心里嗔了一句,却又不急着点破。看着她为了自己吃醋,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吗? ** 随后的日子是玉丘山最繁忙的一段时间。快到朝廷遴选画师的时间,所有人都奋力一搏,画院也罕见地呈现出一派宁静。 自打白乔打败三花堂的宗初雪后,对自己的画技有信心多了,每日也更加勤学苦练。李承宣看在眼底,对她也多了些溢于言表的赞赏。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每次多夸白乔一句,她便如获至宝地眉飞色舞时,他更加不愿意吝惜这种赞美。 于是画院的众人发现,大师兄仿佛变了个画风,便都提着画去找李承宣要表扬,然后被李承宣一句“滚,画得真烂”,一个个哭唧唧地又回去了。 沐雅瞅着李承宣,胳膊肘撞了撞白乔:“ 可以啊,大师兄现在对你真是独一份的宠爱。” 白乔完全没感受到这一点,昨晚去送晾干的衣服给李承宣的时候,他还冷冷地讥讽了她,说她这衣服晒之前没抖开,都晒皱了,若是许家小姐,定然不会那么粗心。气得她差点把他的衣服扔地上狠狠踩上两脚。 沐雅开解她道:“这说明大师兄对你的期望很高啊。” 白乔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怎么说怎么说?” 沐雅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看,那许家大小姐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大小姐,你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寒门女子,你们俩本来就没什么可比性。可是大师兄却不断拿你和许家小姐相比,这是为了什么?目的不是很清晰吗?” 白乔低下眼眉思考了下:“是为了羞辱我?” 沐雅胳膊肘从桌子上滑了下,差点磕到下巴,大拍一下桌子后提点白乔:“你难道不觉得大师兄是对你寄予厚望吗?你不觉得他是希望你变得跟许家小姐一样优秀?” 白乔恍然大悟,又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可是我和许小姐的差距,不会太大了吗?” “差距大,才有进步的空间嘛。”沐雅乐观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只要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赶上许家小姐的。我对你很有信心。” 得到同窗的鼓励,白乔顿时信心满满,对李承宣也态度一转。之前她只觉得李承宣在嫌弃自己,可现在却觉得他在磨鍊自己,对他的刁难完全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李承宣并不知道她经歷了什么,只觉得随后的日子不论他如何放醋引子,白乔都不上钩。她不仅毫无吃醋的样子,还表现得十分谦恭,对他的任何指摘照单全收,还改正得极为迅速。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反而让李承宣承受不来,总觉得她好像另有目的似的,他反而不敢再抛醋引子出去了。 这天晚上画院的师兄弟姐妹们吃完饭坐在院子里交流最近的心得,李承宣一一对他们最近的技法进行了点评,当点评到白乔的画时,他特意停顿了下,就见白乔紧张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期待地看向他。 李承宣不得不承认,她近来十分努力,在画技和意境上突飞勐进,水平已经超越了这里大部分师兄弟。甚至直逼他的水平。但她的发挥仍旧局限于人物画,在山水景色方面始终稍逊一筹。 但他很清楚,白乔是个需要鼓励的人,他不愿意让她遭受挫折,于是便点了点头:“你最近画得很好。相信此次遴选一定可以入选。” “当真?”白乔有些不敢相信,她进画院才几个月,甚至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竟然能得到师兄这么高的评价,难道说,她就是万中无一的练画奇才? 她瞬间飘飘然起来:“都是师兄弟们衬托得好啊。” 叶新和梅疏影立刻叫嚷起来:“师兄你这不公平,你对我们就各种挑剔指摘,对白乔师妹就全是夸奖,你这是厚此薄彼啊。” 李承宣当然知道自己这么说他们会有意见,不过那又如何?他是大师兄,他说了算。 他站起来,宣布解散,然后对白乔道:“你跟我来。” 他将白乔带到自己房间里,铺开一张宣纸,然后将笔递给她,教她如何绘制山水画:“山水讲究的是个意境,不可写实,你越描绘得巨细靡遗,便越是失了风韵。我来教你。” 说完,他将手罩在她的右手之上,手把手地教她。 白乔瞬间心跳加速,只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热烫的温度,连着他靠近时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让她瞬间心神大乱,连笔都握不住了,哪里还知道怎么画画? 李承宣并没有察觉她的僵硬,他为人磊落,说要教她画画,便是真心实意地将心思都放在正事上。虽然他早已察觉自己对白乔的感情,但还是能克制住自己不以公谋私的。 但他的克制里并不包含察觉白乔的异样后自己被牵扯起来的反应。 他很快便发现了白乔在愣神,她的脸一瞬间红得仿佛柿子,握着画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眼神游离在画纸以外。 他恍然明白了她的害羞,瞬间将自己的手收回去,清咳了两声:“诀窍已经教给你了,你自己好好领悟吧。”然后便夺门而出。 到了房间外头,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也热烫起来,嘴角不禁扬了起来,一颗心雀跃不已。 他没发现,付夏躲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看见这一幕时,几乎把牙齿咬碎,而后转身离开。 第31页 ** 随着遴选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众人更加努力,李承宣和白乔之间虽然有些微妙的变化,却被这紧张的气氛沖淡,彼此都没有再往前说破一步,维持着本来状态,倒也其乐融融。 众人之中,只有付夏每天无精打采,画技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倒退了不少,开始出现愤世嫉俗之作。李承宣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他虽然不能接受付夏的感情,但好歹同窗几年,不忍心见她在最后关头出问题,便寻了个时机将她叫到跟前。 这种拒绝的事情这几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做了几次,但凡有一次出成效,如今付夏也不会对他牵肠挂肚,但他总是要做的。感情的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知道付夏是什么性子,他更不能给她一丁点希望。 他和付夏走到后山一处无人的空地,这才开口:“付师妹,遴选在即,你应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提升画技之上。儿女私情之事,理应暂且先放下……” “师兄让我放下,那师兄你又放下了吗?”付夏质问,眼里瞬间盛满泪水,“师兄也对我说过这几年不会谈婚论嫁的,可转眼就跟白师妹定了亲。” 李承宣一向循规蹈矩,以身作则,从没想过自己会食言,当场被付夏这么一戳穿,顿时有些难堪,只能辩解 :“我和白乔师妹,是个意外。” “意外?真的是意外吗?师兄敢对天发誓,你对白乔师妹一丁点男女私情都没有?若师兄敢发誓,我愿意从现在开始放下执念,一心备考。” 李承宣一愣,深知付夏这是在逼迫他亮明态度,顿时僵在原地。他不是不敢承认,只是唯恐又刺激到付夏,她又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也罢,躲躲藏藏,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面向付夏,诚恳道:“我的确对白乔动了心,这亦是我所说的意外。在她出现以前,我的确心如止水,只想好好学画,以便来日踏入仕途。她出现或者不出现,都并不会改变我的初衷,但她出现了,令我不甚欢喜,在这枯燥的学习路上又多了许多乐趣。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定会觉得我翻脸无情,厚此薄彼,可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勉强,我知你对我的心意,我也万分感动,可我终究不能接受你。” “为什么?”付夏显然不能接受他这轻飘飘的几句搪塞,在她心里,根本无法了解李承宣所说的你情我愿。她只知道,自己付出了无数心血在他身上,对他无微不至,他说朝东,她不敢往西,他让她笑,她便不敢哭,这样努力地讨一个人欢心,几年下来,就是石头也该被她感化了。为何最后却是一个莫名其妙半路出现的丫头夺取了他的心,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抓住李承宣的袖子,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要他给个说法:“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白乔的,你说啊,你说啊。” 李承宣抿着嘴,皱着眉头:“师妹你不要逼我。” “我一定要知道,我不管,师兄你说啊,你说啊。” 李承宣被她拽得实在无奈,牙齿一咬,迸出一句:“师妹,我是外貌党。” 付夏一愣,突然明白过来,这几年的真心终究是错付了,突然哇一声地哭出来,转身跑上山去。 当晚的晚饭,付夏并没有出现。沐雅去房里看过她,回到食堂不住摇头:“几年了,没见过付师姐那么憔悴过。眼睛都肿成那样了。”她伸手比了下,意思是跟食堂的包子一样大。 然后便转头对李承宣道:“师兄,你去看看师姐吧,她最听你的话了。” 沐雅哪里知道,付夏变成这样正是李承宣刺激出来的,还以为付夏只是因为最近压力大又没做好功课而难过。 李承宣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迟疑了下,道:“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他那句话虽然说的平平淡淡,但在付夏听着必定犹如千刀万剐。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前面几年他对的付夏师妹一直是能敷衍则敷衍,最终的结果也都看到了,反而让她放不下。既然现在他都已经和白乔定亲,不日便要成亲,若再不和付夏师妹说清楚,将来恐有大祸。 因此,李承宣心里虽然难过,却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言行。他只希望付夏师妹经过这一次,能彻底放下对他的执念,投入到她自己的人生中,那他就算以后被她怨恨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但李承宣并没想到,也绝不会想到,付夏对他不仅没有怨恨,反而更加欲罢不能,还将他所有的拒绝都归罪于白乔一人身上。在她心里,渐渐酿出一个极为恶毒的计划。 隔天付夏便似乎恢復如常,不仅到画室和他们一起上课,还跟其他师兄弟们有说有笑。沐雅看着她的样子,觉得有些诡异,忍不住对白乔道:“你觉不觉得付师姐有些问题?她平时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眼里只有大师兄,现在怎么突然对所有人春风满面?” 白乔正研究着李承宣给自己布置的课题,随口应道:“有问题吗?付师姐也许是从前不好意思,现在突然放开了呢?” 话音刚落,白乔看见一盘点心横到自己面前。 “师妹,请你吃,这是我刚做的。” 随着一个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落下,白乔抬头便看见付师姐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露出示好的笑容。她顿时打了个激灵,开始觉得沐雅的话甚有道理。自打她和李承宣传出绯闻以来,付师姐一直对她充满敌意,怎么会突然一改性子,亲自送点心给她吃?该不是和上次的猪皮一样,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吧? 第32页 她往后瑟缩了下,本能地抗拒:“师姐不用那么客气的。” 付夏皱起眉头,突然表露出哀伤的样子:“师妹这是还在怪我上次不识大体,和你发脾气的事情了?我已经知错了,希望和你重修旧好,难道连这个机会你也不愿意给我?” 白乔一听,顿时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还是怕那盘糕点做了手脚,于是急中生智,道,“我不爱吃甜点。不如给沐雅师姐吃吧。” 沐雅当然不会傻到这份上,于是便推给旁边的叶新,叶新又推给梅疏影。也怪付夏之前出了猪皮事件,现在整个玉丘山的人都生怕被她和白乔的私人恩怨殃及池鱼,纷纷拒绝她的那盘点心。那盘点心就这么从白乔眼前不断被推到了末位的吴师弟手中。 付夏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虽然她本来也不是想真的讨好白乔,只是有所图谋,但看到自己相处了好几年的师兄弟们对自己竟然如此态度,心中仍是不免崩溃。她冲到吴师弟面前将那盘点心一扫落地,然后恶狠狠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转身跑出了课室。 待她走后,吴师弟才捡起那盘点心,尝了一口,而后惶恐地出声:“我们恐怕误会付师姐了。” 随后,众人在课室里开了个会,讨论怎么把付夏哄回来。 叶新:“谁知道付夏会突然转了性子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大不了和她道个歉呗。” 梅疏影:“付师妹的个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好的时候就得赶紧接着,等到她都发火了,你再道歉,那还顶个什么用?你以为我们是大师兄啊,说话那么好使?” 沐雅:“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难道她不接受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梅疏影:“做是肯定要做的,就看谁去承受付夏的炮轰了。” 白乔在旁边听了半天,也知道靠自己这群师兄们是不可能了。沐雅和付夏关系虽好,但这种情况下也似乎不宜出面。想来想去,她只能自己上了。 白乔来到付夏房间外,轻轻敲了声:“付师姐,你在吗?” 付夏一听见是白乔,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抹干净眼泪:“进来吧。” 白乔顿时一喜,还愿意搭理她,那付夏想来也不是很生气吧。她赶紧推门进去,就见付夏坐在房间的桌子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内心一阵愧疚,急忙走过去,对她道歉:“师姐,我刚刚不是故意的,你别和我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付夏低头,咕哝道:“那以后是不是师姐让你做什么 ,你就做什么?” 白乔天性单纯,哪里会防备别人。一听到付夏肯原谅自己,开心都来不及,立刻点头答应:“当然了,以后师姐你说的话,比我爹的话还好使。我保证听师姐吩咐,绝不食言。” 付夏内心暗喜,立刻站起来,举起尾指:“那拉个勾,不许反悔。” 她这个举动,让白乔心里更觉得她平易近人,原来付夏师姐也没想像中那么难缠啊,冯敏是个可爱的孩子。 白乔并不知道,付夏心中早已制定好全盘计划,正等着她进入圈套之中。 离朝廷遴选还有三天的时候,众弟子一起下山去京城採办了一些考试用品,笔墨纸砚这些自是不必说,到时候考试就跟科考一样,需要在贡院之中待上两天,除了考试时候的东西,吃的干粮、用的一些东西也需要准备准备。 此次考试过后,画院众人也会分道扬镳,因此众人格外珍惜剩下的能相处的机会。採办完东西后,便一起去酒楼包场吃饭。 白乔这种穷人家出身的,一进酒楼就开始担心自己荷包不保,毕竟她上山学艺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挣,兜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像这种集体吃饭的场景,一般都是要平摊的吧。 见她钻到一边开始数钱袋,李承宣摇了摇头,宣布今天这顿饭他请客。 果不其然,白乔立刻抬起头来,一脸窃喜的样子:“真的真的?大师兄请客?” 李承宣嘆了口气:“不然你能给得起份子钱?” 这种可以白吃白喝的机会,白乔向来是不愿意错过的,立刻便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师兄你既然都已说了请客,我若还非要给份子钱,不是等于违了你的面子嘛。我哪能这么做?”话锋一转,“师兄我们点啥吃?我去给您拿菜单?” 一有占便宜的机会,她倒是十足的狗腿子。李承宣觉得,自己怎么从前没发现她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真是每天都能发现她身上的新鲜之处,往后的日子应当是不会无聊了。 点好菜后,众师兄弟立刻一起举杯敬李承宣,也算是答谢他这几年的照顾。李承宣淡淡道:“不必客气,那只是做师兄的本分而已。” 话毕,一饮而尽。 在这种场合里,白乔总算能感受到李承宣作为师兄的地位和威严,当他坐在人群中的时候,身上甚至带着光环,哪怕你不认识他,第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同。 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不曾想过,自己可能和这样的人结交,更别提是成为夫妻…… 想到自己和李承宣的亲事,她又瞬间红了脸,尤其当目光一对上李承宣,两人更是齐刷刷别开脸,各有羞涩。 第33页 付夏在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双手在桌子底下紧握成拳。她绝不会坐视这一切发生,绝不会。 她突然捂住脑袋,往白乔那边一靠:“这酒好像有点上头,师妹你扶我去后边休息一下吧。” 白乔还没喝酒,没想到付夏已经喝醉了。她本想喊沐雅一起帮忙,就见她已经跟师兄们划起了拳头,根本顾不得她们这里。无奈,她只能自己扶着付夏到后院去休息。 “师姐你没事巴?要不要我去打点水给你擦擦脸?”她听老爹说过,人醉的时候用冷帕子擦擦脸就会好很多。 付夏立刻道:“好啊,谢谢你,白师妹。” 白乔立刻转身朝那口水井走过去,没想到才刚迈出两步,脖子后头便传来一阵剧痛。她浑身一滞,意识到有人从自己后边敲了一棍,然而已经来不及应对了,意识立刻涣散的她就此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付夏将棍子扔开,而后抓住白乔的两只手,将她拖到酒楼后院门口。那里早有人等着,一见付夏手里的白乔,顿时眉开眼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值这个价钱。” 付夏不敢再耽搁,将人丢过去:“你们可答应过我要守住秘密的。若是被人知道……” 来人摇摇头 :“我们做这行生意,比你还怕被人找麻烦呢。你放心,她进了那里,就出不来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 付夏这才放心:“那最好。” 那人立刻将一个钱袋子甩给付夏,然后便让身后的下人将白乔搬走了。 等他们走后,付夏在院子里又停留了一会儿,用水拍了拍脸,缓解自己的紧张,这才回到前边的大厅,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 付夏一回来,李承宣便察觉到不对,刚才白乔明明是扶着付夏离开的,怎么这会儿回来的却只有付夏了? 他立刻让叶新过去询问付夏,叶新回来后告诉他:“付师姐说白师妹刚刚说要去帮她买解酒药,然后便走了,她等不到白师妹,就先回来了。” 李承宣点了点头,可下一瞬又觉得不对。他们明明就在酒楼中,若是想要解酒药,跟店家要不就行了?又何必去外头买呢? 他看向付夏,付夏发现他的目光后突然极为慌张地别开目光,似乎不敢和他对视。往常他若是看付夏一眼,她的目光会如影随形地跟上来,躲的人往往是他,现在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之后的心虚。 李承宣立刻站起来,跑到刚刚的后院去找白乔,可后院中哪里有白乔的身影,只有一截木棍而已。他捡起那截木棍看了眼,竟然发现树皮上夹着一根长头髮。 现在这个时间,酒楼的下人都在前厅帮忙,后院基本没人,而且这后院的木柴一般也只有烧柴火的人会用,上面怎么会有女子的长髮呢? 他慢慢瞪大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迅速回到前厅,刚进门便笔直朝付夏冲过去。付夏大约也知道事情败露,突然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往外跑,李承宣立刻喊人:“给我拦住她。” 叶新和梅疏影从没见过李承宣这等严肃过,立刻意识到有事情发生,立时跳起来挡住了付夏的去路。 付夏一回头,自己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已经到了跟前。然而他的表情却犹如阎罗一样恐怖,他握着她用来袭击白乔的那截木棍,目眦尽裂地质问她:“你把白乔弄到哪里去了?” 付夏当然不会傻得承认白乔失踪和自己有关,何况她刚刚已经编过谎,只能坚持自己的说辞:“大师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师妹去帮我买解酒药了啊。” “胡扯!”李承宣毫不犹豫地戳破她的谎言,“解酒药在这店里唾手可得,何须她出去买?” “是吗?那一定是师妹见我喝醉,一时乱了心神,才会出去买的吧?她真是个傻姑娘。” “你还不打算承认吗?”李承宣举起那根木棍,“这上面为何有白乔的头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付夏也没想到刚刚她打白乔那一棍会留下证据,不过一根头髮而已,她说是自己的头髮也未尝不可。 她冷笑着应对:“师兄你对我就那么不信任吗?难道你凭着一根后院的木棍,就断定是我藏起了白乔师妹?这上面的头髮怎么就见的是师妹的呢?有证据吗?” “我不需要证据。”李承宣抓住她的手腕勐然用力,“我只要你老实跟我说,白乔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 大厅里本来吃饭气氛浓烈,大家开开心心的,现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变得鸦雀无声。白乔失踪虽然让众人忧心不已,但付夏在玉丘山这些年,一直行为良好,谁也不敢想,她会把白乔藏起来。 叶新和梅疏影看向李承宣,劝道:“师兄,会不会有设么误会?也许白师妹真的是去买解酒药了呢?” “是啊是啊,白师妹这个人有时候傻里傻气的,或许就是没想到这里有药,所以就跑出去买了,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嘛。”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李承宣见他们这样,付夏又咬紧了牙关,心知再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立刻松开付夏的手,自己跑出酒楼去找白乔。 第34页 但他实在不知道白乔会去哪里,京城地大物博的,如果她真是被人带走,这里随便哪一处都可能成为她的藏身之地,他又该去哪里找? 他盲目地在街上转了几个圈,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自己就像个无头苍蝇,连方向都不能确定。 “不行,我一定要冷静,否则,非但救不出白乔,还会延误时机。”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分析所有的事情,从付夏醉酒,到白乔离开,到付夏回来,一件件串联起来。 他无比 肯定,是付夏藏起了白乔。付夏对白乔的敌意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而他近来和付夏的关系恶化又是因为那天在后山说的那一句话。 他突然抬起头来,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握紧拳头,如果付夏当真对白乔做了那种事情,那他不会再顾念同门之情了。 没过多久,叶新和梅疏影追出来找李承宣。 李承宣立刻问他们:“你们有这京城各家青楼的名单吗?我怀疑白乔被人带去青楼了。” “什么?”叶新诧异地问,“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你们信与不信无所谓,你们俩都是京城的人,只要给我名单,我自己找过去便是。” 看见李承宣这个样子,叶新和梅疏影也开始相信他所说的话了。毕竟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白乔还没回来,说是去买解酒药也太不可信了。总觉得会出事的样子。 梅疏影立刻道:“我倒是知道京城有个专门买卖姑娘的中介,和各家青楼都有关系。而且这个人,和付夏还有点关系。” 李承宣瞪大双眼。 梅疏影嘆了口气:“付夏的舅舅。” 那就不会错了。 事不宜迟,李承宣立刻对梅疏影道:“带我去找那个人。” 第 18 章 付夏的舅舅在京城做着勾栏买卖人口的生意,这件事梅疏影还是偶然从付夏口中得知的。据说,付夏的母亲嫁人后便和这个弟弟切断了所有联繫,因为嫌弃他有辱家门,但付夏的舅舅对付夏却是挺好的,也许是因为将对姐姐的感情寄托在外甥女身上了吧。 一路上,梅疏影嘆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替付夏求情:“如果白师妹真是被卖到那种地方,我知道按画院规矩,是一定会将她除名于这次遴选的。但是师兄,我还是想替付师妹求个情,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 李承宣如今什么也想不了,他只想知道白乔的安危。如果白乔安好,那什么都可以商量;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连自己都原谅不了,更不要说原谅别人了。 好在,他们发现得及时,当梅疏影带着他们找到付夏的舅舅时,他还没来得及将人脱手出去。也多亏白乔这丫头机灵,在马车里醒来后便一通挣扎,导致他们人仰马翻,应接不暇。 李承宣看见她被五花大绑扔在马车里,顿时心痛不已,立刻爬上马车,一边替她解绳子一边道:“别怕,白乔,我来了,我在。” 一看见他的身影,白乔立刻泪如泉涌,她这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当她醒来看见自己和一些贼眉鼠眼的大汉在同一辆马车里时,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 “李承宣,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着,刚刚松开的手立刻环上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哭泣:“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真的好害怕,我怕我爹会伤心,怕你找不到我会担心,我怕你和许家小姐成了亲,就把我忘到额九霄云外,我真的好怕啊……” 听着她说的话,感受着她的拥抱,李承宣心里是震动的。他没有想过,白乔在危险时刻,除了她爹,还能想到他。而且还想得那样长远。 他感动地回抱着她:“别害怕,已经过去了,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好你。” 随后,他抱着白乔下马车。梅疏影和叶新赶过来,嘘寒问暖:“师妹,你没事吧?伤着哪里了吗?师兄给你唿唿……” “滚远点!” 李承宣板着脸将他们呵斥走,算是宣誓了自己的主权。 梅疏影和叶新面面相觑,撇了撇嘴,彼此在心中同时喊出一个词:重色轻友! 回玉丘山的路上,李承宣带着白乔坐同一辆马车,沐雅随行。付夏和其他师兄弟则走路回去。这对付夏来说,无异于一种惩罚。在山上这几年,李承宣虽然从没接受过她的情意,却始终没忘记她是个女孩子,但凡下山回去的路上,定会安排她和沐雅坐马车,以免她们劳累。可这一次,李承宣不仅没有照顾她,还直接吩咐师兄弟们将她带回去。 她知道,这次自己在李承宣心中仅剩的那点分量也没有了,可她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到了玉丘山,李承宣先将白乔安顿后,而后便去请示师父如何处理这次的事情。师父虽然近来不大爱管事情,将大部分决策都交给他拿捏,但这样严重的事情,毕竟不是他可以一个人说了算的。 丹青子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沉思了许久:“要学画,需要先学做人。没想到,为师教了付夏几年,竟也看错了她的秉性。” 随后,丹青子找出付夏拜师当日的拜师书,在上面用红笔一勾,将其扔给李承宣。 第35页 李承宣愣了愣,下意识开口:“师父,这是不是……” “不必多言。”丹青子打断他的话,“玉丘山帮朝廷培养画师,这将来入朝为官,能否为大胜朝鞠躬尽瘁,亦或是为祸一方,中饱私囊,全看的是人品。没有人品,又如何能为官?为师知道你因为付夏是师妹,又心繫你多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但你要记住,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有时候优柔寡断也许可以让你心安一时,但来日大祸恐怕就躲不过了。” 李承宣顿时醍醐灌顶,立刻恭敬地领命:“是,承宣谨遵师父教导。” 出了丹青子的房间后,李承宣看到众师兄弟包括沐雅都站在院子里等他,所有人都在关心付夏的去留。 梅疏影迎上来,目光恳切地看着李承宣:“师父怎么说?师父那么好说话,应该只是罚师妹几个月就行了吧?” 见李承宣没说话,梅疏影的眼光慢慢暗下去:“不会吧?师兄,难道说,师父的意思是要把付师妹赶下山?” 李承宣闭目,轻轻嘆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谁也没想到,在朝廷马上要遴选画师的这个节骨眼,付夏却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被逐出玉丘山,谁的心里都不好过,可谁也不敢去和丹青子求情。若是一向温厚的师父都下了这个决定,那还有谁能扭转他的心意呢? 是以,众人只能束手,看着付夏收拾自己房间里的东西,等着和她告别。 沐雅是最难过的人,毕竟在白乔来之前,整个玉丘山就她和付夏两个女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结伴的,哪怕是再冷漠的人,也总会建立感情的。何况,付夏和她相处得本来就不错,现在看着她收拾包袱,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一样止不住。 “付夏,你别走啊。”沐雅哭着道,“要不,我再去求求师父,也许他会回心转意。” “不用了,就算师父不赶我走,我也是要走的。”付夏淡淡道,“反正这个地方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 付夏将包袱往身上一甩,拍了拍她的肩膀:“祝你遴选顺利。有缘再会。” 她走出房间,脚步却顿了一下。李承宣和白乔站在院子里,两人并肩而立,似乎在等她。 是想在她临走之前羞辱她一番,好报之前的仇吧? 付夏站在门口,冷漠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我已经输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逃避的,想骂我就骂,我给你这个机会。” 白乔经歷了山下一顿折腾,本来是没力气做这个事情的,但念在同门一场,还是勉强起来相送。没想到付夏却是这等态度,顿时觉得自己来也来错了。 但她还是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往前踏了一步:“付师姐这话说错了,我并不是来骂你的,也不是来报仇,因为我心里没有恨,只是觉得可悲而已。师姐你在玉丘山学了这么多年画技,好不容易就要遴选了,为什么要因为小小私怨断送自己前途呢?哪怕你再忍我几天,也许就全然不同了。” “因为我一刻也忍不了。”付夏脱口而出,“看着你在这里,我就每天每夜备受煎熬。我恨不得立刻把你推下山。” “住口,付夏。”李承宣喝止她,“你已经做错了事情,还这副冥顽不灵的态度。” “我是冥顽不灵,我最冥顽不灵的事情就是喜欢你,如果你哪怕对我有一点点怜悯和爱护,就不会和白乔在这山上定亲,也不会当着我的面承认你喜欢她。” 白乔愣了下,下意识看向李承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李承宣不愿意再和她多费唇舌,牵过白乔的手转身就走:“随便你怎么想,我不可能永远敷衍你,也不可能因为怜悯而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觉得这是我的错,那便算是我的错吧。” 付夏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李承宣你给我回来,你回来!” 沐雅见她这样,忍不住上前劝解:“付夏,算了吧。” 众师兄弟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嘆气,半是难过半是无奈地劝付夏:“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非要大师兄呢?” 付夏面子再也挂不住,背着包袱转身沖入茫茫夜色中。 白乔被李承宣拉着到了后山的树下,他才松开她的手,对她道:“这一次的事情,全是因我而起,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白乔还沉浸在刚刚付夏所说的,李承宣对她承认了喜欢自己的事情,愣了愣才回他:“你也不用和我道歉的,付夏师姐一意孤行,她的行为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话虽如此,总归是我刺激了她,才让她做出那种不择手段的事情。” “你怎么刺激的她?”白乔好奇地问。她印象中的李承宣一贯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虽然冷冰冰的有些不近人情,但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再说,他和付夏在这山上也相处好几年了,又怎么会不知道付夏的性格,做出刺激她的事情来呢? 李承宣下意识逃避她这个问题,背过身去:“这个你就不必多问了。” “可是我想知道啊。”白乔不依不饶地追问,“既然你说我是因为你言语不慎才受了委屈,那我想知道前因后果,也没什么过分的吧?你要是不说,那我这委屈不就白受了吗?” 第36页 李承宣一愣,也是没想到她关键时候逻辑这么清楚,一时也推卸不掉,只能敷衍道:“我说了一些贬低她的话。” “什么话?” 又来了。则么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穷根究底?就不能煳煳涂涂,得过且过吗? 他深吸一口气,坦诚:“我说付夏长得不好看。” 白乔一怔,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那么伤人的字句,顿时气坏地捶了他一记:“你怎么能对付师姐说这种话呢?女孩子脸皮最薄了,被自己喜欢的人说不好看,难怪她要失去理智了。” 李承宣无奈低头:“我也不想的。” 白乔又问:“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对付师姐说这种话?” 反正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李承宣也不怕干脆全说出来。他低头看着白乔,一字一顿道:“因为她问我,为什么选择了你而不选择她。你一定又想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我告诉你,白乔,我……” 他迟疑了下,胸腔剧烈起伏:“我喜欢你,从你上山的第一天,我心里就已经悄然被你打开一条缝隙。我从不以为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俗之人,可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却总是能让我所有的防线溃于无形。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被一个女孩子这样深深吸引着,你的一颦一笑,每天都烙刻在我脑海里,让我连睡也睡不好,我就这样慢慢陷了进去。” 白乔怔在原地,没想过李承宣会对她说出这么长篇大论的表白,她本来只想知道的是李承宣为什么要对付夏说出那种话,却没想到,背后的原因会是这个。怪不得付夏那么恨她,恨到要将她卖到青楼了。 可莫名其妙的,她现在心里却一阵又一阵的欢喜,哪怕李承宣话里行间说的是被她容貌所吸引,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啊。 她低下头,掩去自己脸上的红晕,半晌才道:“那如果付师姐长得比我好看,你是不是就会喜欢她了?” “可能吧。” “嗯?” 李承宣不敢否认这种可能性:“我总不能骗你吧?” “那如果有一天我长不好看了,或者,毁容了,你会不再喜欢我吗?” 这是白乔第一次认真考虑到两人以后的问题,在这之前,她一直没将两人的亲事放在心上,哪怕见过李承宣的父亲,也一直怀着希望,也许这个婚约最后会取消。 可现在,她突然不想取消了。 后山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落进她眼里,映出满天星光。她怀着少女的期待看向李承宣,迫切地等着他的答案。 李承宣沉思了下:“不会!这天底下好看的女子太多了,从前我也没对谁动心过啊。我对你,或者也不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他顿了顿,“也是因为你身上有一些和其他好看女子不同的东西。” “是什么?”白乔睁大眼睛看着他。 李承宣忍住笑,一本正经道:“你啊,有点傻,有点笨,还有点一根筋,总结起来,就是个憨货。” “你说什么?”搞了半天,期待了半天,原来他是在讽刺她? 白乔气得举起拳头:“李承宣,我打死你。” 李承宣哪里会乖乖地让她打,立刻撒开腿就跑,两人在后山一顿追逐。突然,白乔脚下被石头绊了下,整个人往前一扑,李承宣刚好在此时回头,她便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嘴唇贴上他的唇瓣。 七巧节都没这么巧。 白乔愣住了,李承宣也愣住了。 月光清幽,玉丘山的风拂过白乔耳边,头髮撩得她一阵痒。她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好,急忙把脑袋往后撤,可一只手却极快地绕到她后脑勺,阻止了她的后退。 李承宣直接化被动为主动,揽住她的腰,加深了亲吻。 空荡荡的后山,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们两人拥抱着彼此,再也无法分开。 这个吻绵绵无尽,似乎要持续到天荒地老,直到两人都感觉到唿吸困难,白乔才感觉李承宣松开了自己。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却看见他的衣领到脖子那片已然潮红无比,顿时心跳如擂鼓。 李承宣很满意她这个害羞的表情,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发,拉起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嗯。”白乔点点头,因为羞怯越发像个小女人。 两人都以为今晚后山之中杳无人迹,只有彼此,没想到牵着手刚走到山巅,灌木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突然,梅疏影带着一众师兄弟们窜出来揶揄李承宣:“大师兄,真有你的啊,刚刚那一下,很熟练嘛。” 说完,梅疏影拉过叶新重演了后山那一幕。叶新还沉浸在白乔这只小白兔被大师兄夺走的悲伤之中,见梅疏影过来,立刻拼命抗拒,而梅疏影则死不罢休地强吻,虽然和真是情况有些出入,但看起来居然还真有点像刚刚发生的事情。 白乔顿时脸上一热,捂住脸跑回了屋里。 李承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窃喜,转回头却狠狠拍了梅疏影一头:“非礼勿视,君子所为,你们一个个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那圣贤还说,非礼勿动呢。”梅疏影冤枉地说,“大师兄你刚刚竟然对师妹那样……” 第37页 “我和白乔已经定亲了。”李承宣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是合法的。” 吴师弟跑过来,满脸崇拜地看着李承宣:“大师兄你刚刚亲师姐的时候真帅,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 “你想什么?”李承宣一掌按在他脸上,“你还小,想都别想。”顿了顿,“全部给我回去休息!违者明天就给我交十幅画作为惩罚。” 话音刚落,整个院子的人立刻鸟兽散,跑得一干二净。 李承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到了朝廷遴选画师那天,丹青子为了鼓励士气,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做了个动员大会。 “你们在我门下也已经修习好几年了,有道是练兵千日,用在一时,今天便是检验你们这几年是否用功的日子。师父对你们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们无愧无心,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到了贡院,切莫紧张,当做平时在这里一样地发挥便是。至于结果,便交给上天吧。师父会在这里等你们,等着替你们庆功。” 说完,丹青子挥挥手,慈爱地送他们下山。 李承宣依然是率队的人,只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个人。 “累不累?我帮你拿包袱吧。”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 “给我吧,这里离京城还有一段路呢,你的笔法本来就不稳,要是今天累了手,明天拿笔的时候不稳,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你一个人背两个包裹,不是更累吗?” “我是男人,不怕。” 众师兄弟走在后头,听着前面两个人的对话化作狗粮扑过来,这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撑吐了,叶新忍不住抱怨:“师兄你能一视同仁吗?我也手酸,你怎么不帮我背?” 李承宣回头瞪了他一眼:“累就把包袱丢了,干脆别去考试。” 成功地把叶新堵成哑巴。 其他人一边憋笑一边抓紧了自己的包袱,生怕大师兄一个生气起来,会把他们的包袱给扔了。 到了京城贡院,前头已经排了好些来的更早的考生,一个个都在等着考官验身然后进入里面考试。 这么巧,排在他们前面的正好是三花妙堂的弟子,白乔一眼便看见和自己对阵过的宗初雪就在人群最后,不可不说是冤家路窄了。 她急忙对李承宣道:“我还是往后排一些吧,免得撞见他们。 ” 李承宣却拉住她的手:“怕什么?这里是贡院,他们不敢闹事的。朝廷有规定,在贡院外头闹事者,是要被除名的。” 白乔一听,顿时安心许多,便排在了李承宣后头。 李承宣领着众师弟妹往三花堂的队伍后头一排,宗初雪回头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果然没有说是什么话。 白乔正暗喜,果然李承宣所说的不错,结果下一秒,之前见过的那个谢似水跑了过来,直接往宗初雪身前一站。 插队? 众师兄弟顿时不高兴了,立刻质问起来:“你凭什么插队?我们先来的。” 谢似水闻言回头:“我是三华堂的人,我插到三花堂的队伍里,不应该吗?我哪里插队了?不信,你问问你们大师兄,我这么做有错吗?” 玉丘山的众人立刻看向李承宣,白乔也看向他,可出乎意料的,李承宣竟然没有替他们出头:“他想插队便由得他去吧,反正只是一个位置而已,对我们的速度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不宜闹大,忍忍吧。” 谢似水得了便宜,反而更加嚣张:“听见了没有?你们大师兄都帮着我呢。” 李承宣立刻瞪了他一眼,将身后的师弟们拦住,以免他们犯错。 虽说贡院前不能闹事,但白乔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悄悄对沐雅道:“你说我们直接去跟门口负责验身那个官儿举报,有没有用?” 沐雅眺望了一眼:“不知道呢,试试?” “别白费劲了。”站在沐雅身后的梅疏影忍不住插了句嘴,“这要是换了别人,你们去举报也就举报吧,这谢似水你们可万万不能动他。” “为什么?” 梅疏影这才缓缓道来:“你们应该知道如今宫中画院的首席是谢圣云吧?此人当年入宫本只是二等花匠,后来却因缘际会成为首席,并且独得圣宠,一直占据首席之位,几代画师无人能撼动其在宫中的地位。” 听到谢圣云的名字,白乔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谢似水也姓谢,难道说,他是……” 梅疏影点头:“没错,他就是谢圣云的长孙,谢家三代单传下来的独苗。” 白乔的双手默默在身侧紧握成拳,她不是没猜测过这个可能性,但知道自己猜测成真这一瞬,她还是没能克制住心潮汹涌。 此时队伍迅速往前挪动,考场门口的官儿终于开始验身。 白乔一边往前挪一边听沐雅和梅疏影闲聊。 沐雅:“就算是谢圣云的孙子,也得守着点规矩吧。也不知道大师兄干嘛让着这个姓谢的,咱大师兄出身也不低啊,父亲可是前尚书,不比那画匠强多了?” 梅疏影笑了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悄悄告诉你吧,这李家和谢家是姻亲呢,大师兄当然要给谢家面子了,要不然回头谢似水一状告到他母亲那,大师兄不是不好交代了?” 第38页 白乔心里一咯噔,却不敢妄动声色。 沐雅继续问:“姻亲?什么姻亲?” 梅疏影:“谢似水的母亲正是李尚书的妹妹啊,他和咱大师兄可是嫡亲的表兄弟,这关系可比咱亲多了。” 沐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幸好,我刚刚没有去举报他,要不然大师兄不是要找我算帐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处划下句点,可白乔内心的汹涌却再难以平息。她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忽然觉得陌生无比。 她还记得,那次她决定离开玉丘山的时候,是李承宣喊住她,告诉她,白家三代沦为三等画匠可能是被人所害,她才立志要进宫当画师。他既然说得出白家被害的事情,证明他是知道内情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谋害祖父的是谢圣云。 他既然知道白家的仇人是谢圣云,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呢?他难道就没想过,她知道李家和谢家的关系时,会有什么反应吗?他竟还要娶她进李家?那以后逢年过节,她是不是还得陪着他去谢家走亲戚? 她越想便越是热血沸腾,一股怒火从心口烧到了天灵盖,几乎克制不住地要爆发出来。 李承宣带着队伍来到贡院门口,为了保证每个弟子都安全进入考场,他先侧到一边,对白乔道:“你先检查吧。” 白乔低着头,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现在却仿佛被施了哑叭咒一样。李承宣见了,有些不放心,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的手刚贴在她手臂上,却立刻被她挥开:“不要碰我。” 她突如其来表现出的厌恶让李承宣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摸不着脑袋,然而他根本没时间问清楚,考官检查完来白乔的行李后便让她直接进考场,白乔便拎过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李承宣忧心地看着她的背影,看来,只能等考试结束以后再问了。 进了贡院,便是为期两日的考试。每个考生会有个单独的隔间供你考试和休息,考试过程中若想去茅厕,则必须经过搜身,由考官陪同去,回来也要再经过搜身才能再次考试。 两天的时间里,所有考生将经歷四场考试,分别按照考官给的题目作画。这些题目也十分刁钻,并不会简简单单告诉你想要什么,而是需要你去揣测出题者的意图。 总而言之,试题很困难,竞争很残酷。 白乔进了考场之后,被安排在最里面的隔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正对面坐着的便是谢似水。两人一落座,彼此对了个眼神,白乔立刻恨不得冲过去打他一顿,眼里冒出熊熊的火焰。 谢似水并不知两家的渊源,也不知这个白乔就是祖父所提过的白秋生的孙女,只当她是玉丘山丹青子底下的一个女弟子。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画技嘛,也还不错,上次竟然还战胜了宗师弟,看来,是个强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对于谢似水来说,他并不慌张。这一届的主考官虽然不是祖父,却是祖父的弟子。就凭这点交情,他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挑眉看了白乔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躺了下去,开始休息。 白乔 紧握双拳,深唿吸了口气,勒令自己冷静。越是到了这关键的时刻,她越不能乱了手脚。哪怕是仇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她也要坚持完这两天考试再说,否则,白家这辈子将永远不得翻身。她身上背负的是白家所有的希望,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对她来说,赢得这次考试就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她很快平復了情绪,看着谢似水的眼神也已经毫无波澜了。 此时,她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转头一看,李承宣进来了。他是同门之中最后进来的人,进来之后他在门口稍微停驻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 白乔立刻将身体往隔间里缩了缩,不愿意被他看见,却又偷偷从门帘的缝隙里看他。李承宣没找到她的所在,果然面露失望之色,很快便按照考官给的号码去找自己的位置了。 等到所有考生都入场后,时辰一到,考官便立刻宣布这一届画师遴选开始。考官先是宣读了下考试的规则,这些规则在玉丘山的时候白乔便已经听过了,李承宣唯恐他们犯错,考试前几天对他们三令五申,搞得众人都快会背了。 宣读完规则后,考官才拿出一卷圣旨,将其展开,亮给另一个考官看,而后将圣旨挂在展示架上。 白乔看了一眼上面的诗句,唇角露出笑容。这道题目师父给过,没想到竟然会是今天的题目。她顿时信心百倍,展开宣纸便开始磨墨。 作画之前,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谢似水,就见他也胸有成竹地展开画卷。她不敢再分心,立刻认真地构图落笔修饰。 等到她画好,考官所给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一声响锣之后,所有人纷纷停笔,将自己的画卷展开,晾于桌面上。 半盏茶后,考官手下的几个小吏便分散开来收卷。负责收白乔这一个区域的小吏在拿起她画卷的时候眼中一亮,还特意看了她一眼。这让白乔内心窃喜,看来,她会有个不俗的成绩。 随后的几场考试,有白乔擅长的,也有她不擅长的题目,但总的来说,她的发挥都在平时水平之上。大概是因为谢似水在对面的缘故,激发了她的斗志,让她更加专注了不少。 第39页 待全部考试结束后,考官终于宣布他们可以回家了。在此之后,朝廷将会花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评定他们的成绩,然后在秋后放榜,到时候便知道鹿死谁手了。 从贡院出来后,李承宣迅速找到白乔,拉住她的手:“你怎么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白乔愣了下,下意识将他的手扯下来,道:“我憋得慌,所以就跑出来了。” 不知为何,李承宣总觉得她的转变有些突如其来,而且似乎还另有内情,这让他有些慌乱。他和白乔之间的问题,他是很清楚的,能触及到底线的问题也就只有谢家。可不该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她不该突然知道他和谢家的关系才对啊。 不管如何,他还是决定先回玉丘山再说,于是便让叶新和梅疏影清点师兄弟们的人数,然后带着他们回山上。 回到山上,丹青子已经命人备好了饭菜,算是庆祝他们脱离苦海,也算是小别的饭局。在放榜之前,玉丘山将暂时关闭,所有弟子都可以暂时先回家去等消息。 白乔吃完饭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她来得晚,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而且家就在京城,很快就到了。她刚收拾好东西,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她一抬头就看见李承宣站在那,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视若无睹地把包袱打开,又假装收拾起来。 沐雅一见李承宣出现,立刻笑得贼贼:“师兄肯定不是来和我告别的,那就是来找白师妹的咯?” 李承宣淡淡勾唇,算是默认。 沐雅立刻配合地往外沖:“那我就不打扰师兄啦,我去找梅疏影师兄和叶新师兄告个别。” 说完,熘得比老鼠还快,白乔叫都叫不住她。 李承宣转身把门关上,慢慢走到她面前。他一靠近,白乔立刻站起来,迅速躲到窗边:“师兄有什么话要说就快点说,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人说闲话的。” 她对他的称唿恢復成了师兄,还怕被人说闲话? 李承宣内心堵得难受:“你和我已经定亲了,谁敢说闲话?” “定亲?”白乔突然冷笑起来,“师兄真的要娶我吗?确定?” “我什么时候儿戏过了?这种事情难道可以儿戏的吗?” “那就当我儿戏吧,我不想嫁给你了。这门亲事就此取消吧。” 听到这句话,李承宣心中一痛,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住她的手:“为什么?白乔,给我个理由。” 白乔冷笑:“理由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不想高攀你们李家,我也不愿意当人家小妾。虽然我出身贫寒,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吧?” 她这分明是个推辞,李承宣一眼便看穿她的伪装。他迟疑了下,还是壮着胆子问出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和谢家的关系了?” 白乔勐然回头瞪着他:“你终于肯承认了吗?原来你果然知道我们白家是被谢家所害。李承宣,你把我骗得好惨啊,我差点就真的嫁给你了。你明知道我们白家和谢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和谢似水是表兄弟,你竟然还要娶我?我若真的嫁给你,我以后该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跟我父亲和泉下的祖父交代?” “我娶你是我的事情,和谢家有什么关系?那都是上两代的事情了。谢家和我们李家的关系也并非很亲,你看见了,我和谢似水并没有你想像中的关系那么好。那么我又为何要因为他家和你家的仇怨,而放弃和你在一起呢?“ “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当然可以娶我,因为被人陷害,家道中落的不是你们李家,你当然可以说这种轻轻松松的话了。可是我不行!我如果嫁给你,我就会变成谢家的亲戚,我做不到!” “白乔!”李承宣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只能使拖延的计策, “我们先不要提谢家的事情好不好?你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心里,喜不喜欢我?” 在考试之前,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喜欢他,也终于坚定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可那又如何呢,现在一切都变了,和之前不一样了。对她来说,家是一道底线,她可以委屈自己,可以嫁给他当小妾,可以不在乎名分,可她不能不在乎白家的声誉和清白。如果她嫁给他,她就是对不起白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含冤而死的祖父。 她做不到,做不到。 她摇头,眼泪潸然而落:“李承宣,我们结束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李承宣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绝情。他料到过她得知谢家和李家关系的时候会不可接受,但他一直以为,他能说服她,只要她真心喜欢他,就一定会克服这个难关。 看来,是他天真了。 原来,他在她心里还远远不到她可以为他牺牲原则的地步。 他只能再次确认地问了一句:“你决定了?当真,和我一刀两断?” 白乔背身,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斩钉截铁:“是。” “好,好。”李承宣连连称好,慢慢往后退,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不会强人所难。但愿你以后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能做得了主,也没有那么倒霉生来便成为你仇家的男人。” 第40页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李承宣夺门而出。 白乔突然一震,转身追出去,然而夜色苍茫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只剩下一片暗黑而已。 第 19 章 从玉丘山回来以后,白乔便在家帮着父亲做家务,日子过得倒也平静。父亲虽然是宫廷画师,但一般来说,每个月也只需要进宫几天,其他时间,若是宫中没有召唤,便可以赋闲在家。 自打白乔从玉丘山回来,爷俩多了一些可以共通的话题。白修竹没事便会跟女儿切磋下画技,聊聊丹青子教了她什么,但是每次只要聊到李承宣,白乔便会立刻沉下脸色,两人便不欢而散。 日子一久,白修竹当然也察觉出异样。没道理女儿一提到未婚夫就这种脸色啊,难道说,两人之间出了问题? 他寻了个白乔心情好的日子,旁敲侧击了一下,也不敢直接问,在旁边左抛个引子,右抛个引子的,一会儿隔壁谁谁谁定了亲,一会儿说对街哪户人家夫妻吵了架,就是不敢直接问出来。 白乔到底是他生的,一下便看穿了自己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直接道:“我和李承宣闹翻了,婚约取消了。” “你说什么?”白修竹顿时咋舌,但转念一想,李承宣那小子看起来刚正不阿的,不像是会始乱终弃的样子啊,于是便问女儿,“你们怎么闹翻的?是不是你跟人家闹翻的?” 白乔瞪了父亲一眼,哪有当爹的这么怀疑自己亲生女儿的?虽然的确是她和李承宣闹翻,但她像是个不讲理和别人闹翻的人吗? 白修竹沉默了下:“像!” 白乔瞪大双眼。 白修竹:“好好好,爹错了。那到底怎么回事嘛。” 白乔这才把李承宣家和谢圣云家的关系说出来。白修竹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和女儿清白被人污了到底孰轻孰重,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个决断。对白修竹来说,他这一生早已是没有指望的了,膝下又只有这么个女儿,虽然他希望白家能在女儿手中振兴,但所有事情也敌不过女儿的幸福。 现在若是女儿非要和李承宣在一起,他或许是斥责两句,然后还是从了她,但他没想到,女儿如此果断,一下便和李承宣划清了界限。他一则以她为骄傲,一则却有些痛心。 “可那小子看了你的身……” 白乔心想,他何止看了我的身,他还轻薄了她呢,虽然是她自己扑上去的。不过那又如何,在世仇面前,儿女私情是不值一提的。 “爹,等我当上了宫中的画师,我定要一雪我们白家的耻辱,恢復祖父和您的名望,让你晚年过上好日子。” 不容易啊不容易,白修竹老泪纵横地想,自己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女儿长大了。如果女儿能如此贴心,哪怕白家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争气。朝廷放榜那天,白修竹没起得来床,毕竟他对自己女儿有几斤几两重还是很清楚的,根本没指望她能在第一次遴选便选中,何况她还年轻,慢慢来不着急。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白修竹才慢慢起床,然后踱步去贡院门口看榜单。还没到的时候,便看见三三两两的学子伴着家人,或是喜或是悲地走过。他心想,至于吗? 等到他站到榜单前面,在一熘的黑色毛笔字中间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名字时,他突然愣住了,然后一股强烈的喜悦和悲伤交织着涌上来,他顿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比当年他自己遴选入宫当画师时还要激动。 现在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些人又是哭又是笑了,原来这种感觉是那么复杂,那么奇妙。 白修竹一直蹲到贡院门口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准备回家告诉女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不知道,白乔早在放榜的第一时间便过来看了榜单,然后狂奔回家告诉他,两人正好在街上擦身而过。他刚一进门,白乔便像一阵风一样刮过来,扑到他身上,狂喜地说:“爹,我中选了,我中选了。” 白修竹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她震散,连连点头:“爹看到了,爹看到了。” 此次遴选,朝廷供筛选出画师十八名,除了前三甲以外,其余画师将在入宫后根据表现逐一评定官职。虽然白乔并不在三甲之列,但只要入宫之后勤加学习,表现良好,以后成为一等或者二等画师,还是指日可待的。 白修竹立刻去烧香感谢祖宗保佑,然后便开始帮女儿打点进宫所需的东西:“你们这些刚遴选的画师需要入宫培训一段时间,到时候都会住在妙笔阁。我看了下名单,你是唯一的女孩子,恐怕会有点孤单,不过没关系,等培训完你就不必住在宫里了,轮值的时间再去便是了。” “爹,当画师难不难啊?”考不上的时候,白乔满心憧憬着进宫,可现在考上了,她却有有些不安。尤其是当她看到李承宣的名字出现在三甲的第一位时,她更加不知如何面对。这要是进了宫变成同僚,免不了要日夜相对,到时候岂不是很尴尬?好在,玉丘山还有梅疏影和叶新两位师兄入选,以后总算有认识的人一起共事。 白修竹并不知道女儿在担忧的是李承宣,还以为她是担心前程,便宽慰她道:“放心吧,这画师的工作简单得很。爹爹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你不要混得跟爹爹一样惨就是了。” 第41页 “可是谢圣云一旦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对我加以刁难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一点,白修竹也无可奈何了。但唯一庆幸的是,大胜朝宫中一直缺乏女画师,白乔又是此次入选的唯一的女画师,想来,谢圣云就算想刁难她,也要有所顾忌。 哎,想到这,白修竹深深嘆了口气:“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若是可以,爹爹也希望你无忧无虑地待字闺中直到出嫁。现在看到别人家的姑娘可以终日盪鞦韆扑蝴蝶,爹爹便觉得心痛,你那么年轻就要为了咱们白家去拼前程,都是爹爹没用。” 白乔立刻摇头:“怎么会呢?爹爹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以前就不会那么不懂事了。我身为白家的儿女,为白家拼尽全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白修竹感动地点头,揽着女儿的肩膀的:“你果然长大了,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说是这么说,当晚白乔检查父亲给自己的行李,发现里面除了日常起居需要的东西,还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束胸带,纹身指南,暗藏刀子的画笔,这哪里像是放心她的样子,分明就很不放心啊。 但她却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将那些东西又放回包袱里,仔仔细细地藏好,然后便等着进宫了。 午时,十八名画师便在贞元门外集合完毕。这是白乔时隔两个月再次见到李承宣,他站在打头的位置,从她还没来的时候便不住张望。白乔避无可避,毕竟自己还得像指引太监交出自己的户籍资料,只能迎着李承宣的目光走上前去。 下来的时候经过他身边,袖子却突然被扯住。 李承宣低声道:“到了宫里,若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 他以为他是谁,当了榜首就这么了不起吗?白乔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队伍末尾。 检查完所有人的户籍资料后,指引太监便带着他们进宫去了。先是去金銮殿向皇上皇后请安,然后才到妙笔阁安顿。 从金銮殿出来的一路,众人都在讨论皇上皇后的风姿,只有白乔和李承宣一言不发。叶新凑过来和白乔交谈:“师妹,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哥哥,哥哥一定护着你。” 白乔眉开眼笑:“谢谢师兄。” 梅疏影还不知李承宣和白乔已经掰了,忍不住讥讽叶新:“人家有事也是找大师兄,能轮得到你吗?还没死心啊?” 白乔的脸色顿时一暗:“谁说我要找他?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以后我只认你们。” 叶新双眸一亮:“你说什么?真的?” 此时,指引太监突然喝了一声:“吵什么呢?皇城重地,不许私下交谈。刚进宫就想坏规矩么?” 所有人赶紧闭了嘴,恭恭敬敬地把头低下。 到了妙笔阁,很快便有宫人过来接应,将他们一一安置。白乔等人这才算是享受到了该有的待遇,毕竟大胜朝崇尚书画,画师这一职看着虽不如朝堂上议政的官员,但实际上却是和前朝后宫都紧密联繫的工作,其中的油水,自然也不必说。 白乔的房间被安排在妙笔阁的阁楼上,也算是女画师的特殊待遇。她还没安顿好,宫人便来敲门,恭敬地问她还需要什么东西。 白乔自问也不是出身大富大贵,并不需要特殊待遇,有片瓦遮头,被褥干净,已经很幸福了,便摇摇头,让宫人不必多费心。 宫人连连点头,然后便转去其他处问询了。 白乔放置好行李后便出来到处走走熟悉环境,这妙笔阁虽说以阁为名,其实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合院,前后两进,十分宽敞。她所住的是后一进院落的北边厢房阁楼,楼下是供画师开会习作的地方。所有的男画师都住在前院的厢房之中,和她分隔开来,如此也算是免去了一些麻烦。 她刚走到前边院子,便看到李承宣的房门口围满了人。负责伺候妙笔阁的宫人一个个前去嘘寒问暖,还有其他十几个画师,每个都上赶着巴结李承宣。 白乔看得心里郁闷,正想转头去其他地方看看,没想到一回身便撞了个人,一抬头,竟然是谢似水。 冤家路窄。 她差点忘了,谢似水在这一届遴选中名次也很不错,三甲排了个第二,仅仅在李承宣之后。不过他祖父是谢圣云,这个名次的水分有多重,不言而喻。 对这种人,白乔向来看不起,也不屑和他多什么。她测过身就想走,谢似水却拦住了她,一脸不怀好意:“哟,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 白乔冷漠地看着他,道:“我方才站在这里连动都没动,刚转身你就在我背后了,到底是谁撞谁?谁又该说对不起?” 谢似水冷笑:“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咯?那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 他弯腰对她作揖,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虚情假意。白乔懒得理他,凉凉道:“不用了。”转身就走。 谢似水又粘了上来,一改刚才颇为凌人的气势,对白乔询问:“你说巧合不巧合,考试那天咱俩坐对面,现在分了房间,我又和你一样住在阁楼,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彼此。是不是很有缘分?” 白乔一听,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前院的阁楼,然后抽着嘴角道:“我回去就把窗户锁死。” 第42页 谢似水这辈子第一次对个女孩子这么和颜悦色,想他从小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谁敢得罪他谢家大少爷?就算对方是个女孩子,若是惹了他不高兴,他照打不误。 不过白乔是个例外。谢似水觉得她长得好看,又会画画,像这样的女孩子,在京城怕是百里挑一也挑不出一个来。不仅如此,白乔生气时候的样子看着真是又可爱又灵动,让他欲罢不能,他决定了,一定要拿下白乔,让她当谢家的媳妇。 他对白乔的话充耳不闻,屁颠颠地跟在她后头:“你别这么无情嘛,你再了解了解我,也许会发现我也有可取之处呢?” 李承宣从人堆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谢似水粘在白乔身边的一幕,顿时皱了皱眉头。他这个表弟还不知道白乔和他家有世仇,这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看来,他得找机会劝劝他,让他离白乔远一点。 ** 隔日,妙笔阁便迎来了个大人物,如今高居画师首席的谢圣云。 白乔早料到自己入了书画院必定是要见到谢圣云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当看到那个和自己祖父同等年纪的老人气势雄浑地踏进来时,她几乎恨得将一口牙齿咬碎。这就是害了祖父,害了白家到现在也翻不了身的罪魁祸首。 李承宣看见谢圣云走进来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白乔,她果然脸色铁青,愤恨不已的样子。他不由得暗自替她捏了把冷汗,这样显露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谢圣云这样洞若观火的人面前。 谢似水见到祖父出现,立刻欢喜地迎上前去:“爷爷。” 谢圣云瞪了他一眼,厉声责备:“在宫中不要攀亲认故,要以官职相称。你若是犯了错,我会加倍处罚你,别以为你是我孙子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谢似水一听,立刻退下,恭恭敬敬道:“是,我知道了。” 虚伪!白乔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谢圣云坐到大厅的高座上,扫了一眼今年进来的十八个画师,一眼便看到了位于最后的白乔。倒也不完全因为白乔是女子,而是他翻查了户籍,竟然发现白乔是白修竹的女儿。 这便有意思了。 白家三代进宫当画师,最后都沦为三流画匠,现在白修竹竟然还巴巴地把女儿送进宫来,真是不知死活,是想连女儿的一生都葬送么?既然如此,念着故交,他是不是该成全他们? 谢圣云内心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诸位都是今年我大胜朝遴选出来的最杰出的画师,前途不可限量。但要想成为首席画师,却需凭天分再加上自己的努力,揣摩对圣心,才可无往而不利。在这段时间里,老夫身为待诏,又是首席,定会对各位加以提点,以助各位在这妙笔阁中平步青云。” “多谢待诏。”众人立刻恭敬地向谢圣云行礼。 白乔不想引人注目,只好跟着对仇人行礼,然后便听见谢圣云道:“闲话说完,接下来便是正事了。适逢秀女大选在即,正是诸位效力的时候。三天后秀女会抵达如意馆,到时候我会安排诸位画师前往,为新一届秀女描摹画像。这可是个美差啊,想必诸位也早已心里有数。这几日便好好准备吧。” “是,待诏。” 谢圣云吩咐完后,便从座上起身,临走时又突然停下,转身看了眼白乔,目光中似有深意,而后才离开。 谢圣云一走,整个妙笔阁顿时一片欢腾。 “听见没?我们要去给秀女画像了。” “听说秀女都是朝廷在各地挑选的家世品貌皆好的女子,我们可以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想呢?那都是皇上的女人。” “吃不到,看一眼总是行的吧?” 白乔并不像这些男画师一样雀跃 ,对她来说,不论是画秀女还是画皇上,那都是一样的。她悻悻地走到一边坐着,刚坐下,谢似水便凑了过来:“想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 “别怪哥哥不提醒你,”谢似水倒是真心实意想提点她,免得她刚进宫就得罪人,“给秀女画像当天,记得好好留意她们身上的配饰颜色,可千万不要一根筋地按照真实情况画,否则,以后你在宫里可就寸步难行了。” 白乔一听,顿时醒起警惕心。她虽然不想接受谢似水的帮忙,但她对这宫中的规矩知之甚少,父亲虽然也提点过她,但到底消息不如谢似水来得可靠。她若不利用谢似水,难免就容易出事情。 于是,她一转之前对他的态度,和颜悦色问:“那你和我说说,我该怎么做?” 谢似水一见白乔对自己态度转变,顿时喜上眉梢,坐到她身边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我听我祖父说,皇后娘娘早已在这届秀女中物色了几个心怡的人选,到时候画画像的时候你若看见头髮上繫着红色璎珞的,便要将其美化,务必让圣上选中她们;而那些繫着蓝色璎珞的,那就是和皇后娘娘打对门的和妃的人,你切不可将她们画得太过美丽,哪怕她们给你再多钱,也断断不可为。” 原来如此。白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将他说的要点记住,然后又问:“那其余的呢?若是没有繫着红色璎珞,也没有繫着蓝色璎珞的呢?” 第43页 “那就是在这宫中没有人脉的,你随便敷衍了事便可以了。关键是要将皇后娘娘挑中的人选入宫中,那你以后才能平步青云。” 白乔立刻点头,没想到谢似水这傻子倒还帮了她一个大忙,看来,她还需和他保持好关系,日后可能还有用。 想到这,白乔佯装害羞的样子额:“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那我以后就破例把阁楼的窗户打开吧。” “当真?”谢似水惊喜过望,“妹妹能给哥哥一个机会,那就不枉费哥哥对你掏心掏肺了。” 李承宣站在不远处,将白乔和谢似水的互动看进眼底,拳头在袖子里不禁紧握。他还没来得及劝阻谢似水不要去招惹白乔,可现在看来,恐怕白乔也不会轻易点破那件事。但这是纸包不住火的事情,哪怕谢似水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谢圣云也不会不知道。若是谢圣云稍微和谢似水一说,白乔的处境便危险了。 想到这,李承宣担忧的对象变成了白乔。趁着解散后白乔还没回到房间,李承宣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迴廊角落,质问她:“你和谢似水是怎么回事?” “关你什么事?”白乔不明白,这两表兄弟怎么回事,动不动就管别人的闲事,“你有资格过问吗?” 李承宣皱眉,对她的冷漠心如刀割,却只能生生忍受,“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你对我所有的漠视我都能承受,可你去接近谢似水,等于与虎谋皮。谢圣云早就清楚你的身份,谢似水也迟早会知道的,你若是太过相信他,会吃大亏的。” “我早就吃过亏了,不是吗?”白乔打断他的话,勐然抬头,“信你还是信谢似水,有区别吗?” 李承宣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的确,他欺骗了她,如今已经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可他无法坐视她有危险而置之不顾。他只能哀求她:“不管怎样,我只想护你周全。我答应过你父亲,不会弃你于不顾。 ” “我已经和我爹说过了,我和你的婚约就此解除,我爹也已经同意了。所以,你可以不必再遵守对我爹的承诺了。” 那不过是个说辞,对李承宣来说,护她才是首要的事情。可他已经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自己的好意了。 他只能对白乔道:“既然你执意要和谢似水接近,我也不能阻止你。但至少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宫中的规矩告诉你,以便你可以判断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说完,李承宣将一张纸塞进了白乔手里,而后转身便走,不给她任何退回来的机会。 白乔回到房间,慢慢将那张纸打开,上面写的是红璎珞留,蓝璎珞去,果然和谢似水所说的分毫不差。 白乔 看着手中的纸,五味杂陈。她虽然气恨李承宣,却也知道他不会害自己,可他的好意,她却永远也不能回应了。 ** 到了秀女大选当天,白乔等人早早便到了如意馆,按照内侍监的安排入座,研磨颜料,准备画笔,等着给秀女描绘丹青。 人物丹青是白乔的拿手好戏,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画技,于是入座后便开始留意那些秀女头上的配饰。果然有一部分头上戴着红色和蓝色的璎珞,看着都是些颇为娇气的千金。而那些没有戴璎珞的,一看便知家世不怎么样,只是些小家碧玉。 她暗自感嘆这宫闱内的勾心斗角也太残酷了,幸好自己一早知道内幕,否则弄不好岂不是要再次沦为三等画匠? 很快,内侍监便安排秀女们排队入场。为了让圣上今晚便可决定秀女大选结果,此次十八位画师是一起出动的。饶是如此,他们也整整画了一天才结束,可见秀女之多。 白乔擅长丹青,因此排在她这一队的秀女行进得很快,但凡见到红璎珞的秀女,白乔都会格外用心地替她修饰并增加一些点睛的首饰,而对于蓝璎珞的,她便反其道而行,将脸部表情刻画得较为死板。 一天下来,她桌子上的丹青堆积如山。有些不擅长人物丹青的画师桌子上还寥寥无几幅。 内侍监见白乔画得又快又好,又将其他画师前面的秀女都往她那边调了一些,毕竟能者多劳。 每个画师在自己所绘制的秀女画卷的右下角需要盖上自己的印章,白乔盖完所有印章后顺道数了下,自己竟然画了整整三十多幅,累得几乎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内侍监来收走画卷的时候对她千恩万谢的,毕竟多亏了白乔,他们的工作算是提早完成了。接下来便是交给圣上烦恼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几天,妙笔阁中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白乔每日和众同僚一起在妙笔阁里看书,以及浏览一些前辈留下的丹青,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今天她和梅疏影师兄正看一个绘本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后宫有人来传唤她过去觐见,她一问来者身份,没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人,顿时慌里慌张地整理衣服,前去拜见。 皇后在御花园中等着她,她还没到地方,便远远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鱼池边餵鱼,身后站了十几个秀女。 白乔记性好,一下子便认出来,那都是那天头上戴红璎珞的秀女。 她来到皇后面前,跪下请安,很快便有一只白皙光滑的手将她搀扶起来,她一抬头便对上皇后艷丽无双的脸。 第44页 这原来就是一国之母的风范啊。白乔看呆了,仿佛一个毛头小子第一次见到漂亮的大姑娘的反应。 旁边的秀女们已经齐刷刷笑了起来。 皇后见到白乔的反应,倒是喜欢得紧,立刻命人给她看座。白乔坐下后,方才扶她起来的手又将一盘点心送到她面前:“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拿去吧。” “赏赐?”白乔还弄不明白为什么皇后要赏赐自己,摇摇头,“无功不受禄。” 皇后捏着帕子捂在嘴边,轻轻笑了下:“真是个傻孩子,你看到我身后这群人,还不明白我为何赏赐你吗?” 白乔端详了那群秀女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头饰,才恍然大悟,这群女子如今已经不是秀女,而是这宫中的妃子了。 皇后道的:“内侍监将那堆画像送去给皇上过目之时,本宫就在旁边。那些画像中,你的署名是最多的。你将本宫要的人画得美丽动人,本宫感念你这个恩情,往后必定会好好照拂你。” “下官不敢。”白乔急忙低下头,恭敬地说。 皇后站起来,淡淡道:“在这宫中,认清形势是很重要的。我也调查过你的背景,你白家三代都在宫中当画师,可惜都不是入流的画匠,这与谁有关,本宫心里很清楚。本来这画院的事情,本宫是不大理会的,但也不知为何,今天一见到你便觉得亲切不已。罢了罢了,谢圣云那边本宫自会好好交代他不要难为你。你以后便为本宫效力吧。” 白乔怎么也没想到,那区区几幅画像竟让她得到了皇后的垂青,有皇后这个靠山,她以后在宫里便如鱼得水了。 她急忙跪下,对皇后叩谢。 ** 回到妙笔阁,众人都迎上来问她被皇后传召过去的情况,白乔自然不会将内幕告诉他们,只说皇后是看了她的丹青后对她很感兴趣,让她过去聊了两句罢了。 谢似水一听便知道她在说谎,他猜到了皇后叫白乔过去的目的,但他也不会拆穿。毕竟白乔在这宫里越是如鱼得水,对他的好感就越高,那他得到白乔的机会就越大。 他走到白乔跟前,邀功道:“哥哥帮了你个大忙,让你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你就不打算谢谢哥哥?” 白乔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她的确因为谢似水而往前跨了好大一步,这个人情她不愿意欠他的,否则以后想报仇不是就没有名头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对谢似水道:“自然是要感谢的。不知道你想我怎么感谢你呢?” 谢似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好说话,内心狂喜不止,挑了挑眉:“那也不必急在一时,等我想好以后再告诉你。” “好,我等你。”白乔说,“一言九鼎。” 谢似水一脸贱笑地走开,刚拐出抄手迴廊便被一个人拿住手肘。 李承宣和自己这个表弟向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在眼看他和白乔之间搭到一起,他不能再不管了。再不管就要出事了。 他抓住谢似水的手肘,道:“跟我回房,我有事跟你谈。” 谢似水虽然不喜欢李承宣,但碍于他是表哥,舅父又是曾经的尚书,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便跟着李承宣回了他的房间。 门刚关上,他便不耐烦地催促李承宣:“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你能有什么事?” 谢似水冷笑:“我的事可多着呢,你没看见我和你的小师妹最近正打得火热吗?” 这正是李承宣找他过来谈话的原因。 他看着自己表弟,冷冷道:“谢似水,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离白乔远点。” 谢似水皱眉:“凭什么?”难道他以为他是表哥就可以随意干涉他的事情了?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李承宣咬着牙齿,本来不想撒这种谎,可不撒也不行了。总不能眼看着他们出事情吧? 他迎着谢似水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里染上一丝伪装出来的得意:“因为白乔早就是我的人了。” 谢似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大惊:“你是说,你和她早……早就……” “没错,早在玉丘山,她就已经是我的人了。”李承宣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可我最近和白乔闹了些矛盾,她刻意拿你来气我,我担心你不知情,会这样陷进去,才不得已把你叫过来,免得你最后受伤。” 谢似水对白乔虽然存了些不良的念头,但扪心说,他也的确是被白乔所吸引,一心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白乔已经是李承宣的人了。对一个男人来说,当然是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呆滞了片刻,气得一跺脚:“我去找她算帐。” 李承宣立刻将他拉了回来:“和一个女孩子算帐,你这算什么男人?而且你别忘了,她以后可是要成为你表嫂的。” 论心机论谋略,谢似水哪里比得上李承宣。他也就是蛮横跋扈了一些,毕竟是在谢家被宠爱长大的。但他到底还是有尊卑观念,也对自己舅父有敬畏之心,一听见李承宣这么说,顿时迟疑,而后慢慢冷静下来。 “算了算了,就当我瞎了眼吧。” 第45页 “说什么呢?”李承宣斥责他,“你表嫂也没对你做什么,从头到尾不也是你自己纠缠上去的吗?” 谢似水被他这么一说,脸上一热,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只能道:“好了好了,我不再纠缠她便是了。” 说完,夺门而出,满脸的郁闷。 李承宣站在门口目送自己的表弟,嘴角慢慢展开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摇摇头,轻松地把门关上。 ** 随后的几天,白乔发现谢似水对自己的态度从黏皮糖突然变成了避之唯恐不及,她本来还在担心谢似水会想出什么怪招来让她报答他之前的帮助,但现在谢似水却似乎完全放弃了念头,每次一看见她转身就走,仿佛看见毒蛇勐兽。 她直觉这一切和李承宣有关,可又拉不下面子去问为什么,只能从谢似水身上下手。 这天晚上在妙笔阁吃完饭后,她看见谢似水往房间而去,立刻赶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路,问他:“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看见我便跑?” 谢似水心想,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表嫂! 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什么啊,就是突然不想理你了呗。” 白乔穷根究底:“为什么?”她最近刚盘算了一下,如果要报復谢家,利用谢似水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能让这个傻子乖乖对她言听计从,说不定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谢家扳倒。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谢似水,而且准备对他施展美人计了,现在他突然不理她?那她的计划还怎么施展? 谢似水一看到她,心里便烦闷不已。这么些年,他难得遇到一个眼缘对的女子,还那么有缘分一起入了画院,心里哪怕存着不良念头,也不是没想过和她一起走到最后的,可谁能想到,好好的白菜已经被猪拱了呢? 他已经够郁闷的了,现在这位表嫂还要在这揣着明白装煳涂,是想怎样?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厚颜无耻的女人吗? 想到这,他脸色很难看,对白乔的态度也变得无比冰冷:“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开的,毕竟大家以后要做亲戚,总得给彼此一个面子。” 亲戚?听到这个字眼,白乔眉头一跳,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谢似水继续道:“我承认我是对你有些意思,我想你也看出来了。虽说我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也的确有些不正经,但我自问对你还不错吧?你为什么要骗我?” 白乔怔了怔:“我骗你什么?” 谢似水:“你既然已经是我表哥的人了,和他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不日便要成婚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害我巴巴地跟在你屁股后头跑,这很好玩吗?”顿了顿,低声道,“若是我表哥不在这画院里,你这样倒还情有可原,他每天就在咱俩眼前晃来晃去,你还不跟我保持距离,是想挑起我们两家的矛盾,让我们连亲戚都没得做吗?” 通过他的话,白乔已经将事情弄明白了。敢情是李承宣去谢似水跟前说和她有夫妻之实,让谢似水和她保持距离? 呵呵,这是什么人啊?他骗了她还不够,非要毁掉她的名节才开心是吗? 她顾不得再和谢似水掰扯,转身便直冲李承宣的房间。谢似水看着她怒气沖沖的背影,不得其解半天,还是放弃了探寻。人家两夫妻的事情,他探寻来做什么? 于是转身回房了。 ** 李承宣吃完饭后正在自己屋里休息,冷不丁房门被人推开,一抬头便看见白乔跨了进来,满脸怒容。他稍微一想,便知道和他对谢似水所说的那些话有关。 没想到,谢似水这么快便走漏了风声。 他站起来,没等白乔开口便道:“你听我说……” “你想说什么?”白乔合上房门,一步步朝他逼近,“你还想说什么?李公子?” 李承宣皱眉,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我知道这一次是我有些过分,我不该随意拿你的名节开玩笑,可我是有苦衷的。” “你有什么苦衷?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谢似水这个人不正派,他会欺负我?我看你这个表弟的为人比你正派多了,起码他还有些是非观念,知道和自己的未来表嫂避嫌。而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李承宣静默地承受她的怒气。他既然能编出那些话,自然也料到她知道以后的反应。这一切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你到底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白乔质问,眼中再止不住眼泪,“你对我有没有过一丝真情实感?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一丁点感受?若是有,你怎么能一次次地欺骗我又诋毁我?你难道不知道人言可畏,不知道我有多艰难才进到这里的吗?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每人一口唾沫就可以将我淹死?你知不知道,如果这种流言蜚语传到皇后耳朵里,我以后便再不能留在宫中了?你又知不知道……” “我知道!”李承宣沉默了半天,勐然打断她的话,面容也终于显现出激动,“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和别人走得越来越近,我的心有多么痛?你可以气我骗你,可以恨我出身在李家,可你不能拿自己跟我开玩笑!谢似水今日会放过你,完全是因为忌惮我这个表哥,你知道他玩弄过多少女子吗?你又知道他府里有多少小妾吗?你更不知道,去年有多少良家女子的父母找上谢家,要他负起採花的责任。” 第46页 李承宣大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报復你,你又何曾知道,谢似水是一头狼,你和他打交道,只会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是白乔第一次看见李承宣如此激动的样子,她被他吼得整个人一愣,一时间竟然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可仔细想想,李承宣说的并无不对。她早该猜到的,谢圣云养出来的孙子,品行能好得到哪里去?可她还是没想到,谢似水在女人这一途竟然如此放荡。的确,她若是给了他机会,只怕会被他吃干抹净。哪怕谢似水现在对她有兴趣,可不代表永远有兴趣,何况,她本来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若是真着了他的圈套,岂不是要遗憾终身? 想到这,她对李承宣的造谣突然有了几分理解。谢似水再坏,肯定也不会到处去和人说他和表嫂有过什么苟且吧?李家若是出了什么丑事,谢家面子上也未必过得去。因此,李承宣说那些话,便料到谢似水不会去乱说,也不会辱了她的名节。 是她一时气愤,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反而错怪他了。 她愣在原地,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突然烫得厉害。 见她这个样子,李承宣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他是一片好意。他捏了捏眉心,情绪也缓和下来,对她道:“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沖你大吼。” 白乔摇摇头:“算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几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他讲话。李承宣心中一喜,立刻上前,却又不敢轻易碰她,唯恐再惹怒她:“你原谅我了吗?” 白乔低头,小声地开口:“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在画院那段时间,他处处维护她,对她极尽照顾,教了她无数东西,若是没有他,她今日不会成为宫廷画师。可他为何要隐瞒他和谢家的关系呢? 她这句不知道虽然灭有给他肯定的答案,可李承宣却如获至宝。这证明,她心里已经不完全抗拒他了,而是在犹豫。这是他绝佳的机会。 他试探着伸手去牵她,她果然没有挣扎。李承宣便“得寸进尺”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该隐瞒你,可请你相信我,我从没有过任何不良的念头。我姑姑虽然加入了谢家,可我和我爹其实素来和谢家泾渭分明。谢圣云的所作所为,我们也甚为不齿。只是碍于姻亲,不好阻止和干涉罢了。遇见你之后,我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是该帮助你重振白家,还是为了姻亲的颜面而将所有事情置若罔闻,这个问题纠缠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几乎让我彻夜难眠。” 听到这,白乔双眼睁大,抬头看着他,目光期盼:“那你的答案呢?” 李承宣笑了笑:“我若是选择了后者,就不会告诉你,白家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了,不是吗?毕竟连你父亲都没告诉过你真相,我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如果我不告诉你,由着你离开画院,岂不省事?” 白乔顿时啜泣:“你怎么不早说?” 李承宣无奈:“你给我机会了吗?” 第 20 章 敞开心扉以后,白乔再不记恨李承宣了。回忆在玉丘山的日子,她所能记起的全是李承宣对自己的好,除了他隐瞒身份的那件事,她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他的地方。的确,如果李承宣要害她,大可以让她直接下山,又何必帮她那样努力地提高画技,让她成为画师来给谢家添堵呢? 她脑筋素来冲动,只想到谢家和李家的关系,却从没考虑过他的立场。 李承宣对白乔道:“若想扳倒谢圣云,便要扳倒皇后。只是,皇后对谢圣云信赖已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知道李承宣的立场,白乔对他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由戒备转而变成信赖,立刻问他:“那我要怎么做,才能破除皇后对谢圣云的信赖?” 李承宣想到了丹青子交给自己的那幅藏宝图。师父将一个烫手山芋甩给他以后便弃之不顾了,表面看是师父害怕自己性命不保,可内里,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崔将军在二十多年前死得冤枉,真兇闽太师却颐养天年直到终老,这天理报应迟迟不来,总叫人心里藏着一口怨气。如今闽太师已经死了,大胜朝中唯一能还崔将军这笔债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白乔见李承宣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时间不敢轻易打扰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良久,李承宣才回过神来,问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这个秘密也许可以助你报仇,但可能会十分危险,你可以决定要不要做。但不论你的决定是什么,你都需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白乔恍然便想到在玉丘山的那天,经过丹青子房间的时候,听到丹青子吩咐大师兄不可将秘密告诉第三个人,难道,是同一个秘密。 李承宣点了点头:“这件事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 二十多年前,羌国和大胜朝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频繁往来。那时候中原和羌国关系还很融洽,两国通商往来频密。大胜朝如今的皇后,在二十多年前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一次随着父亲前往羌国游歷的过程中,她和羌国当时的太子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但羌国皇子当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皇子的身份,只是约定了去中原提亲的日子。谁知道,闽皇后一回到京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朝廷征为秀女,不日便要参加大选。她悲痛欲绝地求父亲,也就是后来的闽太师,求他不要送自己进宫,但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闽太师又怎么会同意?他还是咬着牙将她送进了宫中。 第47页 闽皇后生得极为美丽,又聪慧可人,很快便晋升为妃,独得圣心。而羌国皇子来到中原后,却再寻不得心爱的姑娘。 闽皇后得知皇子来到京城,便着谢圣云绘制了一幅自己的画像,命人送给他,并告诉他,两人有缘无分,阴差阳错,以后再无可能。 羌国皇子得知心爱的姑娘嫁人,又悲又痛,只能带着画像离开京城,回到遥远的羌国,每日睹物思人。没过多久,羌国皇帝驾崩,皇子接管王座,成为羌国至高无上的男人。他得知当年心爱的姑娘原来就是i如今大胜朝的皇后,胸中燃起熊熊火焰,便开始不断侵扰大胜朝的疆土,以报当年夺妻之恨。 故事讲到这,李承宣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呆若木鸡的白乔:“师父交给我的那张藏宝图,就藏着二十年前崔将军大败羌国以后俘得的财宝,其中便有这幅画像。也是因为这幅画像,闽太师对立下战功的功臣不惜假传圣旨追杀,最后让他们无一生还。” 白乔双腿一软,赶紧扶住窗户:“可是,皇后对我很好,她还说要栽培我……” 李承宣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我说,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便来找我。” 从李承宣屋里出来后,白乔思考了很久,如果像李承宣所说,要扳倒谢圣云就必须扳倒皇后,那就是说,她要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往上爬的机会。其实有皇后罩着,她哪怕不扳倒谢圣云,也可以扶摇直上,毕竟以谢圣云的年纪,还能活得了多久?可如果安于现状,就代表她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帮祖父洗刷冤屈了。白家这个仇只能永远沉在地底中,她身为白家的儿女,又怎么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她立刻回到李承宣面前,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要报仇。我必须报仇。”顿了顿,她又问他,“你会帮我吗?” 如果不想帮她,那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她了。 李承宣道:“但如今还不是时机,你要答应我,在宫里先安分一段时机。等到我们能自由在宫外行走的时候,就是我们去找寻那张藏宝图位置的时候。” 此后的时间,白乔白天在妙笔阁做事,晚上便偷偷熘到李承宣房间,和他一起研究丹青子给的那张藏宝图。 “你看,这里是羌国的地界,这里是大胜朝的地界,这里应该是当年崔将军葬身的那座山谷,崔将军手下的崔家将带着宝物往中原而来,途中得知消息,便临时将宝物埋了起来。但边境地形辽阔,容易迷失方向感,他们应当也无法确切地告诉崔将军的祖父到底将东西埋在何处,所以事后崔老绘制的地图,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 “所以,这么大的地方,到底藏在哪里?” 李承宣伸手指在地图的一处:“这儿!” 白乔立刻低头去看,在地图上,那是一条贯穿于大胜朝和羌国的河流,途经一片密林,李承宣所指的位置正是那片密林所在。 “这么大的林子,我们怎么可能轻易找到呢?” 李承宣摇头,略带无奈:“别说宝藏了,这片林子能不能找到,只怕都是个问题。” 是啊,白乔想,对她和李承宣这种生在城里养在城里的孩子,只怕一出了大胜朝的国土,就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这可怎么办啊? 两人还没商量出对策,那边门突然被敲响。谢似水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表哥,你在吗?我找你聊聊。” 白乔一听,立刻便要去翻窗户,李承宣迅速将她抓回来,塞到了床底下,这才道:“进来吧。” 进宫以后,李承宣和谢似水基本没什么私下往来,也不知道他大晚上突然跑过来是想干嘛。 谢似水进门后先往桌子边一坐,然后便道:“我也不想来找你的,但我听闻了一件事,觉得还是该来警告一下你。” 警告?一听到这个词,李承宣大致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从容地坐下,给谢似水看了杯茶:“说吧。” “你和那个白乔当真生死相许了?”谢似水不切入正题,反而先问了这么一句。 李承宣下意识用眼角扫了下床底,而后才淡淡回应:“是啊,怎么了?” 谢似水顿时大惊:“我听祖父说才知道,那白乔竟然是白秋生的孙女,不仅如此,她父亲现在还是宫中的画师。” “所以呢?” “你已经知道了?”谢似水再次大惊,“你明知道我们谢家和白家素来有仇的,你若是娶了她,以后咱们两家还怎么往来?” “有什么不好往来的?她们家和你家的事情,又不关我们李家的事。” 谢似水一听,顿时不满:“你怎么说话呢?咱两家好歹也是姻亲,我母亲是你姑姑,这亲戚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白乔?” 李承宣冷漠道:“这是两码子事。你之前不也对白乔有意思么?” “那是我不清楚她的底细。”谢似水辩驳,“我若是知道,我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眼,我还会把她往死里收拾。” 咔。 床底下传来一声动静。 李承宣急忙用身体挡住表弟探寻的目光:“我这房间里有耗子。” 第48页 谢似水不以为意,继续道:“你说这京城姓白的也不少,我怎么就没料到她竟然是白家的女儿呢?怪不得她画技如此了得。”顿了顿,“表哥,官场就如同战场,虽说你我之间以后还不免要有一番竞争,但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该联手把白乔先踢出去再说?如若让她爬上去,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好事啊,你以后要如何管束她?别忘了,你可已经和许家小姐定了亲。” 见李承宣意志坚定,谢似水转而从另一方面劝说,目的很明确,便是要将白乔先踢出妙笔阁,至于她和李承宣的婚事,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再说。 李承宣当然知道这个表弟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想激怒他以免他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情,便道:“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表哥,我都专门过来找你,好言相劝了这么半天,你不是还一意孤行吧?我想,若是舅父知道她的身份,也一定会反对你和她交往的。” 李承宣立刻安抚她:“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她毕竟对我一往情深,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将她赶走吧?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好生对她说,将她劝走便是。” 谢似水这才满意:“那你可别忘了。若是你不动手,就别怪我让祖父出手了。” 李承宣点了点头:“放心吧。” 谢似水一走,白乔立刻从床底下爬出来,气得咬牙切齿:“好啊,姑奶奶不打他的主意,他倒是对姑奶奶动手了。我这就杀过去,先把他弄死。” 李承宣拉住她的手:“你疯了吗?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若是伤了他一根头髮,明天谢圣云就能让你从宫里消失。到时候你还怎么帮你家洗刷冤屈?” “我怕我没动手他就要对我下手了,到时候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我在,没人能动你。”李承宣突然斩钉截铁地说。 白乔愣了下,有些脸红,这才想起来找他算帐:“你刚刚胡说什么呢?谁对你一往情深了?” 李承宣沉默,然后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扯,旋身将她压到了榻上:“你敢说不是?” 白乔脸上更热,心脏跳得飞快,从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容颜除了俊美,还染上一丝从未有过的邪魅,让她更加难以抵抗。尤其是从小看过父亲描绘的那些东西,让她更加清楚地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和他稍微靠近,她便浮想联翩。 李承宣看着灯光下她的脸越来越红,眼底也盛满秋波,分明是女儿家的羞涩,他心中一动,慢慢低下头来,嘴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触及她肌肤的一瞬间,他的理智差点溃于无形,若不是顾念着妙笔阁人多,恐有人会突然闯进来,他也许真会克制不住自己。 好在,最后一丝理智崩溃之前,他及时地起身,跑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没有铸成大错。 白乔赶紧从榻上翻起来,面红耳赤地道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李承宣没敢看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乔立刻冲出他的房间,回到自己的阁楼中,然后一进门便沖向自己的脸盆,往脸上狠狠泼了几把水,这才冷静下来。 太危险了,看样子,以后她不能再轻易去他房间了。 ** 在宫中培训了一个半月后,白乔终于有机会出宫了。 正值秋冬交替之际,圣上决定率朝臣秋狩,地点就安排在大胜朝西边的山谷中。此次圣上特意交代了,让妙笔阁的画师随行,将秋狩的场景描绘入画,以后留存在藏书阁中。 西境正好离羌国有些近,白乔盘算着,若是此次跟过去,说不定便能找到机会去找藏宝的地点,于是和李承宣合计,定要成为随圣驾出行的画师。 但这却并非容易之事。 这随圣驾出行之事,朝中歷来是有规矩的,轮不到他们这些刚入宫的小画师跟着,就算要随行,那也是谢圣云等首席。再说了,即便是要从新画师中挑选,谢圣云也定会挑他的孙子和李承宣这样的姻亲,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算来算去,李承宣兴许还有一丝机会,可白乔是什么机会都没有的。 李承宣也知道这次是好机会,不容错过,便让白乔向皇后要个恩旨。没想到,皇后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谢似水得知后,又找李承宣痛陈利害了一番,李承宣搪塞过去,毕竟这筛选出行的权利也不在他身上,谢圣云都没办法,难道他还能管得了? 谢似水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只能接受了现实。 到了秋狩这一天,浩浩荡荡的大军从京城出发,随行的除了有文武百官,还有宫女、太监、侍卫以及几个受宠的嫔妃,皇后自然也在其中。 至于画师的队伍,除了谢圣云和几个一等画师,新进宫的画师只占了三位。李承宣、白乔和谢似水。 三人一起骑马前进,但是慢慢的,白乔便发现谢似水和李承宣走到自己前头去了,将她一个人扔在后头。 李承宣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白乔心领神会,也不往前凑了。 谢似水和李承宣并行,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帮这丫头了,平白地让她在皇后面前立了功,如今倒成了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49页 李承宣劝慰道:“与其抱怨,不如想想怎么趁此次秋狩立个功,到时候成为一等画师,还会在乎一个小丫头吗?” 谢似水一直觉得,李承宣每次跟自己谈白乔的时候话总是轻飘飘的,避重就轻,就是不说对付白乔的事情,让他有些不安。 不过这次秋狩正是个好机会,他可以顺便观察一下李承宣对白乔的态度,若他一心向着白乔,那正好趁着这次狩猎的机会,把白乔除了算了。 谢似水已经在心中酝酿好了一盘大棋,于是到了狩猎的山谷后,他立刻像个小贼一样偷偷跟着李承宣和白乔。 李承宣和白乔帮着侍卫们扎好帐篷后,便一路走去溪边取水。虽说此次随行的兵马不少,但这么多兵马安顿起来也颇为麻烦,有些事情能自食其力便自食其力好了,比等着别人伺候要快多了。 “没想到山野中的风景是这样的,我大胜朝真是风光无限好啊。”白乔一路走一路赞赏地说,果然人是出来见见世面的,一辈子在京城,哪里能看到这样的风光啊? 李承宣道:“这世上的好风景又何止这一处呢?待以后,我陪你去看遍世间风光,可好?” 自从互相表明心意后,他便时常冒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让白乔时常脸红在当场。 “你将来的正妻是许家小姐,又不是我。就算要看遍世间风光,也不是和我。就算是和我,也是三人行,好没意思的。” 李承宣并没告诉她,在离开玉丘山之后,他回到江南,和许家小姐私下见了一面,才知道,许家小姐竟然已有了喜欢的人。两家的婚约虽然早已定下,但他又岂能不成人之美?爱过方知情浓,他喜欢了她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和许家小姐定好了,待开春之时便双双向长辈表明解除婚约的心意,恢復彼此的自由身。 不过他没打算这么早告诉白乔,因为他还说不准父亲那边会是什么态度,若是父亲嫌弃白家,非要再帮他安排个正妻,那岂不是让她失望了? 虽然他心里从没想过要娶好几个老婆,但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有时候并不由得他做主。 他只能承诺她:“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而改变。我既说了要带你去看遍世间风景,就不会食言。假若我真的娶了别人,我想与之一起做这件事的,也只有你。” 白乔愣了愣,眼底有些感动:“你说真的?” 李承宣定定地看着她:“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谢似水在几丈以外的树后,拉长了耳朵偷听,也没听见只字片语,鞋子和衣摆还弄得脏兮兮的,真是得不偿失。最后,他放弃了偷听,决定去溪边洗个衣摆,没想到溪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他踩在上面,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摔进了溪水中。 白乔和李承宣一回头,便看见谢似水在水中狼狈挣扎的样子,顿时笑得前仰后翻。 活该,谁让他偷听来着? ** 欢乐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两人便计划着从这场秋狩中出逃的事情。李承宣看了下地图,他们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才能回来。如何让圣上和其他人不发现他们出逃,这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白乔突然有了个主意,附耳在他身边一说,李承宣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李承宣立刻找到表弟谢似水,告诉他自己即将执行一个计划。 “我打算趁这次秋狩,将白乔放逐到关外。” “你捨得?”谢似水狐疑地问,“你不是和她如胶似漆吗?” 李承宣道:“我当然也不想这么做,不过,这个丫头最近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妄图成为我的正妻,我若是不早点摆脱她,只怕以后后患无穷。” 关键时候,他只能给白乔安个罪名,否则还真不好取信于谢似水。谢似水一听,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承宣继续编排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偷偷离开几天,带她去关外,将她卖给羌人,到时候她就是想回来也由不得她了。” 谢似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哥狠起来比自己还可怕。那些羌人可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他竟然能把白乔往他们手里送,真是一点儿怜香惜玉也没有。 “表哥,既然你要卖了她,不如,先让我爽一把?”谢似水脑筋一歪,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李承宣袖子里的手瞬间紧握成拳,几乎是勉力克制才能不把拳头往他脸上挥。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表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屡屡被他的无耻刷新下限。 他冷冷勾唇:“我想卖她是一回事,不代表我能容许自己的女人被你碰,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啊?你都要便宜别人了,也不在乎便宜一下自己人吧?大不了,我付你钱。” 李承宣的确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要求,顿时怒火攻心,抓住谢似水的衣领子:“我警告你,你要再敢提这个要求,我就要你好看。” 说完,他松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将他推向一边。谢似水看见他的怒容,更加怀疑李承宣和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表哥,你不会是在骗我吧?难道说,你根本不是要卖了白乔,而是另有盘算?” 第50页 “滚!” ** 李承宣没想到,当自己对白乔宣布利用谢似水的计划失败时,白乔会反过来责备他太过冲动。 “既然谢似水想得到我,你答应他不就好了?要不然他怎么能相信,你对我已经没感情甚至厌烦了呢?” “你说设么?”李承宣急得差点想拧断她脑袋,“你明知道他想做什么,你还让我答应他?” “因时制宜嘛,只要能让他配合你的计划,我小小牺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敢情是他放不开了是吗?他气得把她抓到怀里狠狠地吻了一下:“你要是再敢说出这种话,信不信我现在就……” 白乔:“你什么你?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李承宣愣了愣。 白乔瞪他一眼,平復了下被他强吻引致的心跳加速,这才继续道:“我这几天观察谢似水,发现他和几个宫女眉来眼去的。你说,若是我买通那些宫女,让她们装作是我,能不能瞒过谢似水?” 李承宣双眼渐渐亮起来:“可以啊,你这丫头心机还挺深的。” 白乔得意不已:“那当然了。” 隔天,李承宣主动去找谢似水,表示同意了他的提议,但这件事不能让白乔知道,因此他只能在夜里灌醉白乔,再将她送到他的营帐里去。 “我只能做到这了,但若她发现你玷污了她,那我可吃不准她会闹出什么动静。若是惊扰了圣驾,那可就不是你我能担待的了。” 谢似水立刻举手保证:“放心,我定不会让她发现。” 当晚,李承宣如承诺地将白乔抱到谢似水的营帐,白乔果然双颊满是红晕,浑身酒气。李承宣刚将她放到谢似水床上,白乔便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 李承宣赶紧道:“还不吹灭灯烛?你想她发现么?” 谢似水急忙点头,将灯烛吹灭,便想扑到床上去,李承宣又抓住他,再次提醒:“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可不要坏了我大事。” “放心吧。”谢似水猴急不已,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表哥。” 在两人说话这空隙里,白乔已经偷偷从床上熘下来,到外头去将自己买通的那个宫女送进营帐里。谢似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床上的早就已经不是白乔了。 李承宣从谢似水的营帐走出来,就见白乔在月光下等着自己,不由得瞋了她一眼:“我总觉得我们这样有些不道德。” 他虽然同意了白乔的提议,可真正做起来,却觉得良心备受谴责。这种鸡鸣狗盗的做法,哪怕是用在谢似水身上,也有些辱了家风。 白乔冷哼一声:“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大事要紧啊。” 李承宣想想也是,若不这么做也没有另外的办法了。 一炷香过去后,李承宣便再次回到谢似水的营帐,将那个宫女带了出来,又给了她一笔的封口费。 隔天,谢似水红光满面的,显然是昨晚睡了个好觉。李承宣带着白乔刻意制造了不期而遇的一幕,而后白乔故意装作浑身酸痛的样子不断捏自己的手臂:“怎么回事啊,昨晚喝醉酒以后好像去爬山了似的,浑身都疼。” 谢似水立刻露出贼笑。 李承宣赶紧上前将谢似水拉到旁边:“我已经成全了你,接下来你得帮我了。我此去关外得花上数日时间,你可要帮我瞒着这里的人,否则,亲戚都没得做。” “放心吧。”谢似水虽然为人没有品格,但对李承宣还是有点信用的,立刻拍了拍胸口,“你去吧,万事有我呢。” 李承宣道了声多谢,立刻带着白乔离开。 按照藏宝图的指示,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很快便出了大胜朝的疆土,到了羌国的国境。这里黄沙漫漫,到处是沙丘土坡,时不时沙子里便钻出一只蝎子。 白乔口干舌燥,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什么密林,不由得担忧道:“我们不会走错路了吧?” 李承宣展开地图看了看:“不会的,再坚持坚持吧,很快就到了。” 夜里,大漠极为寒冷。两人躲在一个土坡下,借着土坡的高度挡风,一起看着满天繁星。李承宣抱着白乔,感慨道:“在这种广袤的天地间,时间都仿佛被拉长了。你觉不觉得,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坐着,就是一辈子?” 白乔点了点头:“如果能把这漫天繁星画下来就好了,一定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回忆。” 她在李承宣怀里抬头:“等我报了仇,扳倒了谢圣云,我们再回到这里来好不好?我想,若是能在大漠住一段时间,一定不枉此生。” “好。”李承宣一口答应她,“到时候,我们在这里住上三年五载,连孩子都生了再回去。” “讨厌,谁要跟你生孩子啊。”白乔坐起来,双拳朝他身上招唿,还没打两下,夜空中却突然传来狼嚎的声音。 在这种荒山野地,狼嚎的声音足以让一个胆小的人吓得神魂俱丧。白乔 立刻爬起来:“李承宣,狼来了。” 李承宣也没遇到过狼,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从营地出来的时候,他带了匕首防身,但他和白乔没有武功,如果真的遇到狼,怕是还没解决对方,就被对方解决了。 第51页 他紧张地抽出匕首,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白乔拉住他的袖子:“好像不是在这附近的,是从一个很远的方向传来的。” 李承宣下意识地想到一些事情,立刻对她道:“你跟我来,爬上这个山坡。” 他们费尽力气爬上去,站在最高处远眺,没想到,白天遍寻不见的那片密林,就在北边的一处山上。若不是那些狼嚎,他们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两人狂喜地相拥在一起,李承宣立刻用石头摆了个箭头,记录下准确的方向,以防止天亮后找不到。 两人终于能安心地睡个觉了。 ** 此时的大胜朝秋狩营地里,谢圣云将孙子谢似水叫到了跟前,问及李承宣和白乔的事情。此前,他让谢似水留意白乔和李承宣是否产生了真感情,毕竟这关系到谢家姻亲的关系。 谢似水立刻禀告祖父:“孙儿观察过了,表哥对那个女人并没有用情多深。而且表哥已经决定把那个女人卖到关外去了。” 谢圣云有些诧异:“哦,当真?” 谢似水立刻将李承宣对自己说的话告诉了祖父。 谢圣云琢磨了下,突然一拍桌子:“不对。这关外是羌国的地界,羌国人向来憎恶中原,又怎么会买中原女人呢?而且,这营地里走失画师,可不是件小事,李承宣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谢似水这才反应过来,诧异道:“祖父,那您的意思是,表哥跑出去不是为了卖那个女人?那他难道是要带她去游山玩水?” “那更不可能了。私自出逃可是大罪。” 谢圣云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瞪大眼睛:“糟了,这里离二十几年前那片山谷极为接近,难道说,他们是要找当年那些宝藏?” “设么宝藏?” 谢圣云无心再和孙子掰扯,立刻走出营帐,朝皇后的营帐跑去。 若是他猜测成真,那这件事就不得了了。他必须赶在李承宣他们回来之前,将其击杀,否则 皇后倒台,他也得跟着遭殃。 ** 隔天一早,李承宣和白乔便顺着昨晚记录的方向去找那片密林,几个时辰后,他们果然找到了藏宝图记载的那片密林。因为大漠风沙强劲,白天的时候视野受阻,到了夜里,风沙停了,密林才显现出来,害的他们一通好找。 因为昨晚的狼嚎,两人进入密林的时候格外小心,好在,现在还不到夜里,若是晚上,狼成群结队出来,可真是要命。 白乔紧紧跟着李承宣,眼睛四处寻找可能的线索:“你说,崔家将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李承宣分析:“当时时间紧迫,他们应该不会有很多时间埋宝。而且我想,他们一定会留下标记,毕竟这片林子如此之大,若是不留下记号,一定很容易迷失。” 话音刚落,白乔便在视野中捕捉到一抹闪光。按道理这林子全是树木枯叶,应当不会有这么晃眼的东西才是。她立刻扯了扯李承宣,往发光的位置找过去。 没想到,这发光的所在地竟然就是当年崔家将的藏宝之地。他们埋完宝物后,在上面留下了一片铁甲。这铁甲不大,若不是今天他们进来的时候刚好阳光折射角度刁钻,白乔怕是还发现不了。 两人立刻找了两根干枯的树枝,小心地挖掘起来。 很快,树枝便触及到泥土底下的箱子。两人心急不已,干脆抛下树枝,改成用手刨,很快便将箱子的上部刨了出来。 白乔看了眼李承宣,拍拍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箱子打开。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画卷。 她展开画卷,那是一幅少女的丹青,虽然距离如今已经二十多年,她还是能一眼看出,这女子的眉眼和闽皇后是一致的。在丹青的空白处,还有两句情诗,落款是阿罗。 阿罗正是闽皇后的闺名。 怪不得当年闽太师要追杀崔将军了,这画卷若是传回宫里,圣上定会龙颜大怒。 白乔迅速将画卷捲起来,然后才看向底下的金银财宝:“这些怎么办?” 李承宣摇摇头:“这是崔将军和将士用鲜血和性命拼回来的,自然应该还给那些将士的家人。” “可是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无妨。我们先将土盖回去,待回去办了谢圣云,再回来想办法吧。” 白乔点了点头,这些财宝若是交给朝廷,只怕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以后再从长计议了。两人将刚刚挖出来的土又盖了回去,然后又将一些枯叶撒在上面掩盖。 白乔将那片铁甲握在手里,不放心道:“我担心这里会被人发现,我们不如换个记号吧。” 李承宣环视了一圈林子,树木繁多,的确容易找不到,可若是留下太显眼的记号,又容易被人发现。 他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他将记号留在围绕这棵树的两丈距离外的树上,一共留了三个记号,只需要将这三个记号的树连起来,包围圈的最中间那棵树,便是藏宝之地了。 随后,两人带着画卷准备离开,可万万没想到,他们才刚出林子,便看到谢似水率领着一队铁骑朝林子奔来。 李承宣赶紧带着白乔从林子旁边的土坡滚下去藏身,就听见那些铁骑到了林子前停住,谢似水的声音传来:“脚印到了此处便没有了,他们一定在林子里。” 第52页 “谢公子,那现在该怎么办?” “哼,想扳倒我们谢家,没那么容易。给我把林子烧了。” 白乔一听,下意识便想出去阻止,被李承宣按在怀里。他紧紧捂住她的口,怕她发出任何声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很快,林子里便响起熊熊烈火的声音,谢似水带着铁骑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却还是包围着林子,大概是为了确定他们不会逃出来。 好在,这林子外围便是一个陡峭的土坡,土坡下中空了一方空间,让他们不至于被人发现。 不知这大火烧了多久,天再次暗下去的时候,谢似水终于满意:“我们回去!” 随后又是一阵马蹄声,在黄沙中渐渐听不见。 白乔爬上土坡,看见自己刚才进去的那片林子已经化作焦土,这下别说是记号了,怕是连树都没有了,那崔将军他们留下的东西岂不是…… 李承宣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只能宽慰她:“放心吧,崔家将的英灵一定会保佑我们找到那些东西的。而且,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 话虽如此,白乔内心却沉重得很。这画一旦交到圣上的手中,皇后可能就会大难临头。可其实,皇后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当年她也是被迫无奈,她也并没有对不起圣上。一切都是闽太师从中作梗,若是怪罪到皇后身上,又实在不公平。 李承宣轻轻嘆了口气:“圣上自然会有裁断的。” 为了避免被谢似水发现,他们绕了一条更远的路,回到了秋狩的营地附近,但还没进营地,便看到士兵们在撤去营帐,这是要班师回朝的标志。 李承宣猜到了。皇后肯定已经从谢圣云口中知道了事情,哪里还有心情狩猎,一定是催着皇上赶紧回京城。等到了京城,谢圣云一定会让亲信把守城门,以杜绝所有后患。 看来,现在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李承宣握紧白乔的手:“你怕吗?” 白乔摇头:“死我都差点经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趁着军队拔营的瞬间,李承宣和白乔闯入营地,吵吵嚷嚷起来。恰逢圣驾正准备要上马车,李承宣突然以身体挡住那些士兵:“白乔,快趁现在。” 白乔立刻捧着画卷,扑通一声跪到圣驾面前,举起画卷:“启禀陛下,民女有冤屈要陈诉,请陛下为我白家做主。” 第 21 章 回想起秋狩最后一天的情景,很多年以后白乔仍然歷歷在目。她奋不顾身扑倒在圣驾面前,请求圣上为自己做主时,谢圣云祖孙竟然冲出来想要当场将她击杀,好在圣上喝阻了他们。 随后,白乔将白家三代被人迫害的事情告诉了皇帝。曾祖父的仇人早已得到报应,不得善终,可祖父的仇人,却还在朝堂之上。她将谢圣云如何污衊祖父,又如何迫害父亲的事情一一告知皇帝。 皇帝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白乔摇头:“我没有证据。” 皇帝皱眉:“那你让我如何相信你?谢圣云可是我大胜朝首屈一指的画师,你可知道污衊忠臣是什么罪名?” 白乔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难以让皇帝信服。她捧着画卷,对皇帝道:“昨天我差点经歷了一场生死,才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情竟然可以黑白颠倒。其实白家的冤屈洗刷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一个三代为画痴的平民之家罢了,可有一些人,他们为了大胜朝鞠躬尽瘁,最后却惨死在自己人手上,得不到清白之名,死后还要暴尸荒野。这些人,比起我们白家受的冤屈,多百倍千倍,我们家这点委屈又算得上什么?” 皇帝面上渐渐动容,却又有些疑惑:“你所说的,是指……” 白乔举起手中画卷:“二十多年前,闽太师为隐瞒这幅画卷的存在,将崔将军和崔家将逼死在赤岐谷。三万崔家将的亡灵正等着圣上为他们做主啊。” 也许是经歷了那场火灾,让白乔一下子看到了她人生中未曾看到的恶,让她体会到了这世间最黑暗的一面。可谢似水对她做的事情,又哪里能比得上闽太师当年所做的? 她一下子醍醐灌顶,原来,国雠家恨两相比较,白家那点委屈就不算什么了。 皇帝立刻命心腹太监将那幅画从她手上取过去。谢圣云脸色苍白,还想要来抢,被谢似水拉了回去:“祖父,那可是皇上啊。” 等到皇帝将那幅画展开,龙颜渐渐染上冰霜,突然狠狠喝了一声:“谢圣云?” 谢圣云立刻扑通跪了下去:“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皇帝将那幅画扔到他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证据面前,谢圣云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拼命求饶:“皇上,奴才错了,奴才错了。” 很快,皇后得到消息赶来,当看见躺在地上的画卷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面容惨白不已。她怅然坐在地上,沉默许久才开口:“其实我早想向陛下坦白的,有些秘密,你越掩藏反而好像越心虚似的。我自问进宫以来,侍奉皇上鞠躬尽瘁,不敢自专,我待皇上之心,可昭日月。那段往事不过是前尘云烟,早已不在阿罗的心中。可父亲不让我说,他害怕皇上一旦怪罪,闽家将失去一切。在崔将军打败羌人,班师回朝的路上,有人快马加鞭告知了父亲那幅画像的事情,等到我知道消息,崔将军和那些人早已葬身山谷。” 第53页 “这些年来,我没日没夜受着煎熬,恨不得以自己祭奠那些亡灵,可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是我的父亲,我如何能忍心看着他老死狱中?” “闽太师死后,你也没对朕说实话,不是吗?”皇帝反驳皇后,面容冰冷。 “是,我是不敢对您说。”皇后落泪,“从前我是为了父亲,后来是为了孩子。我这一生,又何曾为自己活过?整个闽家系在我一个人身上,皇儿也系在我身上,我任何一步踏错,就是葬送了他们的前程。” “那崔家将的那些人的前程呢?你想过吗?”皇帝震怒,“你父亲当年谎称崔家将被羌人埋伏,全军覆没,朕甚至无法收回他们的尸骨。可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你们闽家瞒天过海,置朕于何地?” 皇帝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回宫之后朕自有定夺。” 皇帝说完,命人送皇后回后头的马车,又让士兵将谢圣云捆起来。虽然白乔所说的白家被迫害一事暂无证据,可谢圣云帮皇后绘制画像给羌国皇子,这本身就已经是大罪一条了,在皇帝眼里,他有没有其他罪都不重要,只要有一条对皇帝不敬的罪,已经可以当场杖杀。 安排好一切后,皇帝才命人放了李承宣和白乔,让他们随着大军一起拔营回宫。 ** 回到京城以后,又是一番动盪。皇帝下旨幽禁了皇后,以思过之名,好在并没有殃及皇子;谢圣云被皇帝一道圣旨夺去所有荣耀,谢似水因为火烧密林,也被问罪,和祖父一起下入狱中,虽然罪不至死,但往后想要再入仕途是绝无可能了。 谢圣云一倒台,宫中画院顿时清了一大批人,都是谢圣云的门生。画院百废待兴之时,皇帝突然下旨,擢升了白乔的父亲为首席。 白秋生喜出望外,不曾想过自己熬了大半辈子,老来还能飞黄腾达。得知是女儿深入险境换来的待遇之后,他又老泪纵横,谁说生女不如男的?他的女儿,真是白家的福星啊。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白乔随父亲进宫谢恩,再次见到了皇帝。经歷皇后的事情后,皇帝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但他却不忘白乔之前说过的话。 “当年崔家将全军覆没后,朕已经抚恤过那些将士的家人,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朕才知道,他们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得冤枉。你对朕提过,当年从羌人手中拿回的宝藏,就埋在那片烧毁的密林之中?” 白乔点了点头:“我和李承宣本来刻了记号,只是,现在怕是已经被烧毁了。” “无妨。”皇帝道,“朕就给你们派五千兵马,你们前去那片密林,将那匹宝藏带回来。朕已经命人去寻那些兵将的后人,只要还找得到,这些宝藏便尽数发还给他们家人,当做抚恤金吧。” 白乔感动地扣头:“陛下圣明。” 皇帝又嘆了口气:“至于你们白家的冤屈……” 白乔一下便明白皇帝的难处,其实只要白家能东山再起,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白家的后代子孙会知道,白家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她对皇帝道:“白乔和父亲不求什么,但求能为皇上效力,就死而无憾了。” 皇帝甚为欣赏她的性格,想了想,道:“你和李承宣是一同被遴选进来的吧?如今你父亲已是首席,那么朕便提拔你们俩为一等画师,往后这画院就靠你们主持了。” 想当年谢圣云成为一等画师也整整花了三年时间呢,白乔喜出望外,更加感激涕零。 白秋生成为画院首席后,励精图治,改革了不少画院的风气,将大胜朝的画技水平又提高了一个层次。这些都是后话了。 接了皇帝圣旨后,白乔和李承宣便出发去关外寻找那片宝藏。不过这一次有朝廷的五千兵马帮忙,他们很快便从密林中挖出了那些东西。 白乔和李承宣清点后,不无唏嘘。这些都是崔家将用鲜血换来的,他们替大胜朝浴血奋战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这样的军功最后却成了他们的夺命符。一个高居上位的人的秘密,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为其陪葬。 好在,当今圣上英明,并没有因此迁怒皇子,也没有掩盖这个秘密,否则,他们俩恐怕也得给这些东西陪葬了。 “所以你那时候才问我怕不怕。”白乔如今才明白李承宣的意思,当时在营地外时,她还以为他是担心她会害怕那些兵将,可如今想起来才后怕。若皇帝一念之差,选择了掩盖秘密,那不仅是她,还有白家,还有李家,都会遭受牵连。 李承宣看着她,摇头一笑:“你现在终于知道,我陪你冒了多大一个险吧?” “可为什么呢?你不怕吗?” “当然怕,”李承宣如实承认,“可我始终相信,圣上不是那样昏庸的人。可能因为我父亲曾经是尚书吧,我相信他的判断。” “话说回来,你爹后来提起过我没?”白乔话锋一转,突然问出这句话。她还记得李淙当时来玉丘山的时候,问她愿不愿意当李承宣的小妾,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李承宣早点带她回江南成亲。 李承宣看出她内心的想法,故作嗔怪道:“我爹提你干嘛?之前你不是说咱俩的婚约不算数了吗?我回去便禀明了我爹,他本来嘛也不是很愿意让我娶小妾,正和了他的心意,如今正一门心思筹备我和许家小姐的婚礼呢。” 第54页 白乔一愣,脸色瞬间暗沉下去:“那,那现在……” “现在怎么了?” “你,你明知故问。” “我真的不知道。”李承宣把耳朵伸到她嘴边,“要不,你偷偷告诉我。” 白乔气得五官拧在一起,忍不住踮起脚咬了下他的耳朵,然后哼地一声跑走了。 李承宣捂着耳朵,笑得灿然,看来,该修书通知父亲好好准备成亲的事情了。 ** 带着战利品回朝后,李承宣和白乔度过了一段极为忙碌的时间。因为圣上不愿意有人中饱私囊,于是将这分发抚恤的责任也交到他们手上,命他们核实崔家将家属的名单,然后再逐一前去抚恤。 办完这一揽子事情,眨眼间新年也到了。李承宣特意和圣上要了恩旨,回江南过年。 白乔家在京城,自然只能留下。李承宣离京的那天,她送他到城门口,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承宣心里其实早已盘算好一件事,可是看着她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捉弄她:“不知道啊,过完年若是没事就早点回来,若是有事……” “会有什么事?难道,你爹要那么着急把你的婚事办了吗?” “毕竟我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这婚约又是早已定下的……” 李承宣话还没说完,便见她转身就走,浑身充斥着怒气。他急忙下了马车,追到她身后:“你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白乔哪里敢生气,毕竟是她自己提的退婚,人家又早和许小姐有了婚约,名正言顺的,她能生什么气。 不,她的确是生气了,气他,更气自己,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却羞于启齿。 直到李承宣冲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她才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抬起头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承宣无奈一笑,再不敢捉弄她。他牵过她的手,像是看一个小傻瓜一样地看她:“你没发现我回去用的是马车吗?” “是马车啊,怎么了?”白乔傻傻地问,马车不是富人标配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承宣摇头:“我一个大男人,我坐什么马车。” 白乔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所以,这马车是……” 李承宣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尖,满脸宠溺:“是给你准备的啊,笨蛋。” 说完,他拉着她往城门跑:“我已经修书给我爹了,这次带你回去就算认个门。你以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白乔被他拉着往前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可是你爹不是……” “我从未向他提过你退婚的事情,你可不许赖帐啊。” “可是许家小姐……” “这次带你回去,便和我爹说清楚。我和许家小姐都各有心仪之人,如何能成婚?” “可是我……” 李承宣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满脸紧张:“你怎么了?你不是想反悔吧?” 白乔怔着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狂喜,突然一蹦三尺高地跳上他的身,抱住他:“李承宣,你个大骗子! 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赖吧,李承宣心满意足地想,还只怕你不赖呢? ************** 京城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李白两家的婚礼终于如期举行。不同于当日所约定,婚礼这天,白乔是以正妻的身份坐着八抬大轿嫁到李家的。 为了李承宣的婚礼,李家两老从江南搬回京城,决定在此定居,以便照顾儿子。 这场婚礼轰动全城,毕竟谁都知道,成婚的两个年轻人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而女方白乔不仅是大胜朝画院中的一等画师,父亲更是荣居首席,从前贫寒的白家如今摇身一变,可算是京城豪门了。 不仅如此,圣上为了这门婚事还亲自御笔题字,赐了“天作之合”四个字送给新人,更赏赐黄金万两。 如此荣光,可算是京城头一遭。于是到了成亲当日,京城百姓全都涌到李家和白家门口看热闹。 吉时一到,白乔便在喜娘和好姐妹沐雅的搀扶下上了花轿,一路往李家而去。 这本该是一场婚事,却没想到,花轿行到一半,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婆子撞了上来,骂骂咧咧地破坏了迎亲的队伍。 白乔听着那把声音有些耳熟,可碍于自己今天是新娘子,不能随意掀开盖头,便问轿子外陪她的沐雅:“你觉得这声音耳熟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沐雅也发觉那声音有些耳熟得紧,急忙跑到队伍前头查看,万万没想到,那疯婆子一抬头,露出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她和付夏在玉丘山书院一同生活了好几年,从没想过,她会因情而疯,失去所有理智。那次她下山以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回了家,可原来,她一直留在京城没走,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沐雅迟疑的时候,付夏突然冲到花轿面前,将白乔从花轿里抓出来,拉着她的手喊:“你见到我大师兄了吗?我大师兄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听到这句话,白乔终于认出了那把声音,将盖头扯了下来。 第55页 看见付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时,她久久没能反应过来,原本欢喜的心情也渐渐染上沉重。 到底还是沐雅冷静,立刻将付夏扶到一边,找了人看着,然后回到白乔跟前,将盖头重新给她盖上:“今天是你大婚,不要误了吉时。付师姐有我照顾,你放心。” 白乔这才坐回轿子里,慢慢闭上眼睛,耳边还传来付夏不断地叫喊:“我大师兄要成亲啦,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再也不会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大概是因为花轿走远的关系。 白乔慢慢睁开眼睛,轻轻嘆息了声,却很快将这一插曲抛到脑后。她的确有一瞬间的愧疚,毕竟付夏变成这样,和她的确有直接的关系;可那又如何呢,没有她白乔,李承宣就会娶付夏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终于冷静下来,再次露出笑容,迎接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拜堂完成后,她被喜娘搀扶着回到新房,等着李承宣回来。今天画院的师兄弟们都来了,想必他有好一顿招唿呢,不会那么快回来。 她怀着喜悦的心情等待着,盖头遮去所有视野,只剩下一双绣着鸳鸯的红履,她便看着那双鞋子出神,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和李承宣认识的经过,一直回忆到远走关外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她顿时一紧张,赶紧将晃来晃去的脚安放好,坐得笔直。她没想到李承宣会回来得这么快,心跳一下子跳得飞快。 可她很快便发现不对劲。李承宣怎么一声不吭的,而且那脚步声,也似乎有些过于轻了,不像是他平时的脚步声。 从盖头露出来的缝隙中,她看见一双颇为脏污的鞋子,那鞋面是属于女子的,她慢慢睁大眼睛,刚反应过来是属于何人的,胸口却突然一痛。 她一低头,就看见来人的手握着一把短刀插入了她的胸膛,迅速得不由她反应。 “付夏……” 她嘴里溢出最后两个字,缓缓往侧面一倒。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一群人涌进房间来,为首的便是李承宣。 她多想和他说句话,她用尽全力朝他伸手,可却在半空失去所有力气垂下,眼睛也随之闭上,失去所有意识。 番外 白乔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是活在画卷里的精灵,那画师终日思念一个女子,将她画在画卷上,时日一长,便孕育出了她这个精灵。 但他看不见她,他只是不断画着那个女子。他每次画画的时候,她就从画卷中飞出来,趴在他旁边看着他。 他有着俊美的容颜,英挺的鼻樑,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总是能轻易夺去她所有目光。 他画画的时候很专心,不喜欢有人打扰,她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可却每每下意识屏住唿吸,唯恐打扰了他。 每当他完成一幅画,便会对着画上的女子失神,喃喃自问:“我替你画了这么多画,你何时能醒过来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多想看见你的一颦一笑。我答应你要陪你去看遍这世间的风景,将大漠星光描入画卷,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你的承诺呢?你答应和我一起度过余生的,又什么时候兑现呢?” 她的目光慢慢转到他手中的画,画的一个女子和情郎一起坐在大漠山丘上看夜色的样子。她不知他是如何绘出来的,中原的画师能描绘白日青空,山水万里,却唯独难绘一方夜空,可他竟做到了。 她痴痴地看着山丘上那对男女,突然记忆一下子涌进脑子里,令她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后来,白乔才知道,梦中自己每次屏住唿吸的时候,都是濒临死亡的时候,可也许是那只手拼命拉住了她,才让她每每到了鬼门关,又跑了回来。 她睁开眼睛这天,李承宣却恰好不在。下人们说,宫中有事召他前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回来。 她便坐在屋里等他,顺道听下人们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来,她已昏睡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是他一勺一勺的汤药护住她的性命,拼命将她流失的性命一点点抓回来。 下人们说,他将书房也搬到了新房之中,每次餵完她喝药,便会到书房里画一会儿画。 她走到书房,看到画卷堆满了几口大箱子。她随意捡起一幅展开,立刻便看到了自己梦中看见的画卷。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将那些画卷都拿出来,一幅一幅打开,打开到最后一幅的时候,她的眼眶一下子涌出眼泪。 那是她在梦里看见的最后一幅画,是那幅夜色大漠图。原来,他画的是和她在关外大漠度过的那个晚上,约定好去看世间风景的那个晚上。 她一下子哭了起来,哭到一半却又笑起来。 原来,不是梦。 那是真的,他真的画出了那个夜里的情景。 她傻傻地看着那幅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下人们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她立刻放下画卷,想要出去相迎,哪怕一秒钟,她也等不及了,可她的身体毕竟沉睡了三个月,虚弱无比,才刚站起来便摔到了地上。 她刚撑起双手坐起来,立刻便有一双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一抬头,便看见那张俊美的脸,和那抹挺直的鼻樑,和梦里,如出一辙。 第56页 她的眼泪更加止不住,落得更比之前凶。 模煳视野中,她看见他也在落泪,腮帮子咬得迸出青筋,硬撑着不溢出哭腔。 然后,他将她抱到了榻上,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和她一样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最后,他才握住她的手亲吻了下:“谢谢你,回到我生命中。” 后来,白乔才知,那日李承宣进宫是辞官。她若再不醒,他便打算驾着马车带她去到处游歷,他既怕她时日无多撑不住,希望圆下两人所许的梦想;又心存侥倖,也许带着她去到处游歷,会感动上天将她唤醒。 没想到,他才刚辞官回家,她果真醒了。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这就是 她靠在他肩膀上:“谢谢你带我回来,此生,我绝不再离开你了。” ** 成婚四个月后,白乔的身体终于恢復到健康的状态。 李承宣辞官后便每日在家陪伴她照顾她,她心情大好,恢復得也快。 等到身体完全好了后,两人便打点了行装,远赴大漠去游览。 半个月后,两人又找到当日栖息的那个小山丘,这一夜,沙漠里的星星比那一次还多,好像是一把盐撒在了黑色的棋盘上,数也数不清有多少。 在这样的星幕下,人仿佛一瞬间变得无比渺小,仿佛这天地间的一颗尘埃。 两人像从前一样偎依看着天幕,没过多久,白乔便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了。李承宣抱着她,宠溺一笑,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他从前并不知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会被另一个人完全主导,在那段可能失去她的日子里,他才渐渐明白,情是什么。若是她没有醒过来,若是她从此消失,他的日子也许从此也就失去色彩了。 认识她的时候,他立志成为大胜朝最厉害的画师,用一支画笔描绘出这世间最动人的绝色。可认识她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原来,这世间最美的景色,不是大漠风光,不是江南烟雨,而是如今躺在他怀里沉沉睡着的这个人,还有她脸上恬淡却满足的笑容。 “白乔,此后余生,我的画笔只为你一个人而落。” 他轻声在心里许下承诺,此生一诺,永生不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