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妃/夜雨闻铃断肠声》 第1页 《大唐王妃/夜雨闻铃断肠声》作者:丛小【完结】 文案 那夜下雨,有风吹过屋檐,碧瓦琉璃下的金铃轻轻飘荡,发出声响。 于是不停地让他想起,他错失的那个女子。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銮铃,李墨兮 ┃ 配角:煦王,寿王,王纁儿,林雁白,萧裛琖,李白 ┃ 其它:琵琶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楔子 一眼万年 身子一轻的瞬间,耳边是冰冷唿啸的风,还有琉璃的灯海。身侧浮云流过,天上疏星冷淡,她静静望一眼这个世界的所有风景,心彻底沉寂了。 从这一刻起,这万丈红尘,大千世界,再也与她无关。 她闭上了眼。等待她的身体落地那一刻粉身碎骨血肉撕裂的痛楚。 跳楼。她冲动之下选择了跳楼了结李暖对她的背叛。 得与失,对与错,她已是懒得去计较,她只想沉沉睡一觉。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然而,过了很久,始终没有幻想中的疼痛,她诧异地睁眼,却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被大雪覆盖,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夜色在雪光中微微明亮,隐约可以看清山脚下冒着热气的湖水吹化了湖面上的雪,可以看见湖边的石矶上坐了一个暗黑蓑衣大斗笠的人,手里拿了长长的钓竿,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看见远处雪色中那垂钓人。身随心动,她不知不觉已飘过湖面,立在水中央,不远不近来到了那垂钓人面前。 那人身上落满了雪,却一动不动,仿佛已这样坐了千万年,一身纯净的肃杀。 她看不清他的脸和神情。 她正有心再走近一些,却不防那人忽而抬眸,直直向她看过来。白雪纷飞中,那样一双清冽而孤寂的眼眸。 她被那一双眼眸死死钉在了水面上。 四周水烟茫茫,风雪瀰漫,她却看清他的眼神,心头某处一阵撕裂的纠葛,久久远远的纠葛,痛彻心扉。 “清儿?”终于,他的声音惊喜而低哑,在风雪中发出一声低唤。她蓦然惊醒,她叫李清歌,李暖是叫她“清儿”,只是,她看清这垂钓人的脸,并不是李暖。 他是谁?他又在叫谁? 她呆愣在这垂钓人孤寂而惊喜的直视下,默然说不出话。却是那人望了她半天,唇角轻抿,他慢慢垂下头,又望着他手中岿然不动的钓竿,苦涩嘆一句:“又是幻觉……我知道,你再也不会来了。” 她轰然一惊,她明明就在他眼前,他看不到她吗? 却又不知为何,她被他这一句话说的心如刀绞,她还未察觉,泪已“啪嗒”落下,坠落在轻轻泛着涟漪的湖面。 她望着他,只觉心痛无比,那样熟悉的感觉。 时空和忧伤,在这温温的水面上凝聚又飘散。雪不紧不慢地飘落。已飘了千万年。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垂钓人倏尔站起身,把手中钓竿往水中一掷,他用眼神清冷而决绝,低低道:“大师,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去找她。” 她被他眼中的决绝惊痛,勐地退开几步,却不防身子一重,沉沉就往那水里掉去。 她吓得尖叫挣扎,却发现她动也动不了,也发不出声,浑身被绑缚了一般。正不知所措,却听耳畔一声惊喜地唿唤:“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她蓦然又一怔,这到底是哪里?是谁在说话? 她睁开眼,那独钓寒江雪的人已经不见,周围到处都是黑茫茫一片,纯正的黑色,没有一丝光。 “铃儿,铃儿……”又一个柔软的哽咽的声音在耳畔低唤,还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攥得生疼。 她低低喘了口气,不知到底怎么一回事,只觉一阵倦意袭来,如潮水一般把她沉沉覆盖,她便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1章 第一章 銮铃现在的名字是叫銮铃,从两年前她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叫她銮铃或者铃小姐。她姓萧。 萧在李唐王朝是个大姓,听说她的祖上在南北朝时是梁国的君王,后来败落,不过家风优良人才辈出,所以户族旺盛绵延至今。她的祖父是当今的徐国公,她的父亲是当今的工部侍郎,她的婶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新昌公主,也就是说她的叔父是当今圣上的女婿。 这些与她有关也无关。两年前她醒来的时候,身中剧毒,偶尔从周围人的口风里探出,倒好像是自杀未遂。她在病榻上缠绵了半年才能下床,才开始在院子里走动。而她家族亲人庞大,来看她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她身为小妾的母亲仍捧着她如掌上珍宝,望着她的双眸饱含泪水外,只有一个叫竹凊的小丫头围着她转,看来是真的关心她。 于是,在大唐这两年里,她几乎没有出过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子,没见过其他人,对这里的了解宛若初生婴儿,白净一片完全陌生。此刻,歌声遥遥从远处灯火通明的宫阙里飘出来,迴荡在骊山上空。 身侧的太息池水面如镜,天上明月皎洁无瑕,丝丝缕缕微光温柔地呵护着亭亭而立的宫阙楼台,层层叠叠错落幽深,衬着这秀丽别致的骊山夜色,天水宁谧处,恍若出尘仙境。昨天她惯例坐在院子里的鞦韆上跟着她母亲学琵琶的,突然有人匆匆跑进来对她宣了一道懿旨,今天她就跟着萧府里的重要人物来了这骊山行宫,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正式走出她蜗居的小院子。 而她一直以为这骊山上的行宫是叫“华清宫”的,听她姐姐说,却是叫“温泉宫”。她开始怀疑她这两年搜肠刮肚地想起来的关于唐朝的歷史,却也没有追究,因为她是一个自杀过的人,想来没什么光荣的歷史,也没什么光明的前途,她只想安分守己地听话,做一个好女儿,照顾好对她不离不弃的母亲。 “小姐,前面有个鞦韆!”身侧的竹凊(与“庆”同音)突然兴奋地叫起来,不等銮铃回过神,已扯着她奔了过去。 太息池边菊花台,现在正值春日,菊花台上繁花争妍,却独独没有菊花,菊花台掩映的草木深处,果然有一架小小的鞦韆,月光下粉蓝嫩黄的花草藤蔓盘绕,像一个精巧的花篮。她一看到就心生喜欢。 竹凊拿起手绢擦了擦上面的薄尘,小心地扶她坐上去。竹凊比銮铃小一岁,今年十六,梳可爱的双丫髻,髮髻间零星地簪着小花,穿着藕色窄袖小衫,和高腰石榴裙,翘头履。一双水眸在澄澈月光下滴熘熘转,脸上满是灵动的笑意。 “小姐,这儿可真漂亮,我要是能一辈子住在这儿就好了!”竹凊摸摸这株草,闻闻那朵花,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弄坏了似的。 第2页 銮铃微笑望着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以前的情况她不知晓,但这两年,竹凊死心塌地跟在她身边,却也是半步没踏出过萧府里那座小院子,除了逢年过节,没添过一件新衣服。竹凊身上这一套,还是随着昨日那一道懿旨颁过来的。 见銮铃不语,竹凊从肩上解下一个布包袱,捧珍宝似的从布包袱里捧出一把半旧的琵琶,“小姐唱歌给凊儿听吧,小姐唱的不比那里的人差!”竹凊皱着小鼻子,还抬手指了指太息池对面歌声飘出来的地方。 下午在这里安顿下来,是有人通知说让她们去飞琼殿参见晚宴的,据说可以一睹当今圣上芳容,当今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那可是百年难一遇的闻名的王。 不过,这两年她懒散惯了淡了很多心思,再者,她被禁闭了两年,陡然放出来,一切宫廷礼仪都不懂,一旦行差踏错岂不是丢了萧家的脸,到时候更招人厌恶?所以她不愿意去,竹凊仿佛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没有丝毫犹豫地陪她一起熘了出来。虽然銮铃知道,竹凊心里还是很想去瞧瞧的。 “那好,让你听听我家乡的歌,定不输于那歌楼上的曲子。”銮铃一笑,在鞦韆上正了正身子,把琵琶煞有介事地抱在怀里,临唱前又神秘兮兮地瞟一眼满怀期待的竹凊,引诱道:“可是我今日才收拾齐整的谱子,你是第一个听的,母亲都没有听过呢。” 竹凊哧地笑出来,下一刻又奇怪地望着銮铃:“小姐,你总说‘家乡’‘家乡’的,弄得好像你不是这儿的人似的,你说的家乡是你们萧家的祖籍江陵么?” 銮铃没有理会,手指缓缓滑过老琵琶的弦。 弦轻轻一颤,一串悠悠似轻水飞溅的乐声飘出来,略带回忆般的忧伤,飘在太息池上空。夜微微深了,太息池水面上水雾空濛,缭绕氤氲着。 “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已经死,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旧事也不须记,事过境迁以后不再提起,从前情爱何用多等待,万千恩怨让我尽还你。 此后人生漫漫长路,自寻路向天际分飞,他日与君倘有未了缘,始终都会海角重遇你。 因此旧梦不须记,亦不必苦与悲,缘来缘去前事的喜与泪,在今天里让我尽还你。” 指尖一个迴旋,一曲终了,四周寂寂,薰风悄然拂过树木花叶,也寂静无声,太息池上琵琶声悠悠,不知何时止息的,遥远对面飞琼殿里的歌声仿佛也没了。 竹凊张大了眼睛望着銮铃,望着銮铃脸上单薄的飘忽,听得如痴如醉,不知为何也有些伤心。直到一滴冰凉的夜露从她头上的树叶“啪”地滑落在她脖子里,冷得她一个哆嗦,才“呀” 一声从石头上跳起来。 “小,小姐……这是什么歌呀?你用的是什么话在唱,我怎么听不懂?”竹凊迷煳着问。銮铃听竹凊问,想了想,老实道:“这是用我家乡才有的语言唱的,叫粤语,你当然听不懂。” “什么语?”竹凊走近銮铃,故意把耳朵伸到銮铃嘴边去听。銮铃呵呵一笑把她推开。这两年闲来无事,就跟着她在这里的母亲学琵琶,学了不少古曲,她也试着把一些在现代时她喜欢的歌在琵琶上弹,居然成功了。竹凊听得这么入迷,一定是成功了。 两人正嬉闹间,菊花台上忽然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隔着深深花木,她们并看不到那人的面目,那人自是也看不见她们,可两人一时僵在那儿,还是尽力往暗影里缩了缩。在这古代,未出阁的女子被陌生男子看了,总归是不好的吧?何况,这温泉宫里也不知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她们算不算私闯禁地? “你们若不说话,我便进去了。” 那人声音清清冷冷的,仿佛不带一丝情绪,却让銮铃和竹凊浑身都是一颤,竹凊强撑着站到銮铃身前,把銮铃护住,因为紧张喷出的热气尽数喷在銮铃脖子里。銮铃最怕痒,不由躲闪着轻笑出声。 “小姐,你笑什么?”见銮铃还有心思笑,竹凊苦着脸小声问。銮铃正欲说话,忽听菊花台上脚步声近了,她连忙把笑容一敛,压低声音道:“小女子是徐国公萧家的女儿,误闯此地,还望公子见谅。” 脚步应声停住,那人声音里似有疑惑:“萧家?”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进击的影帝》,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2章 第二章 脚步应声停住,那人声音里似有疑惑:“萧家?” “小姐,你怎么告诉他了,万一明天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竹凊听銮铃居然老实说了,吓得脸色一白。銮铃低声回了句:“若不说,他立即进来了,我们岂不是更惨?” “刚刚那支曲子,那首歌,唱得是过去的伤心事么?”那人沉默半响,銮铃以为他走了,刚想动动僵住的手臂,却听他又问了一句。銮铃不想他竟能听懂,一时好奇,倒有心见见外面到底是谁,不过,本着闲事莫管的心思,銮铃安静答道:“公子好耳力。” “萧家的祖籍确实是江陵,但你刚刚的唱词并不是江陵地方语……你到底是哪里人?”那人思忖着问。銮铃被他的敏锐和见识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过,她搪塞道:“若有缘,他日再见,小女子定然相告。” 那人也没有再勉强,最后淡声说一句:“在这‘温泉宫’里最好不要擅自走动,不要胡言乱语。” 话音淡淡飘落,銮铃和竹凊藏在暗影里仍不敢动弹,直到四周寂静,那人该是连影子也没有了,菊花台上只剩下缥缈的风声,两人才龇牙咧嘴地揉着僵疼的胳膊,悄悄活动起来。谁想,銮铃刚从鞦韆上站起身,菊花台上脚步声有些零乱地又传来。 她连忙又坐回去,竹凊也重新把她护住,却听有人温柔而焦急地叫了声:“銮铃?铃儿?你在么?” 竹凊登时舒了口气,高声应了:“大小姐,我们在这儿呢!” 一个美貌的少女急匆匆出现在月光下,长裙迤逦,身姿曼妙,恍若一朵飘逸的云。銮铃抱着琵琶缓缓站起身,叫了声:“姐姐。” 这是銮铃同父异母的姐姐萧裛(与“易”同音)琖(与“展”同音),是个极温柔可亲的人,这两年常来她的小院子看望她,安慰她。所以她对这个姐姐心里总存了一些感激。当下瞧见銮铃,萧裛琖唿出一口气,脸色一松:“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了?父亲和母亲都在找你……惠妃娘娘也问了。 说到这个惠妃娘娘,昨日就是她一道懿旨把銮铃招过来的,说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朝中权势惊人。銮铃不解:“惠妃娘娘找我做什么?”她在小院里两年,并未听人说她认识这样的人物。 “这……听说你晚身体不适,惠妃娘娘也没有多言,只嘱咐明天若身子好了,一定要去见见她。”萧裛琖说着,见竹凊满头大汗的,便奇怪地问:“你们怎了?” 第3页 竹凊深吸了口气,紧张道:“刚刚小姐在这里弹琵琶,有个陌生男子过来问我们是什么人,然后小姐就说了。”萧裛琖秀美一凝:“那他还说了什么?可认出你们来了?” “他只说小姐歌里唱得是伤心事,还说以后不要随意走动,便走了。他站在菊花台上,小姐和我躲在这里,他倒没看见我们。”竹凊可怜兮兮地问萧裛琖:“大小姐,小姐和我不会闯祸了吧?” 萧裛琖把手绢塞到竹凊手里,轻笑道:“快擦擦汗吧……”又温柔地看向一言不发的銮铃,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天大的事还有父亲他们撑着呢,再者,你们也没做坏事,我还是听到铃儿的琵琶声才来这里找你们的。” 萧裛琖说这话时眼中隐约有些怜悯,銮铃心里莫名一动,她以前是为什么要服毒自杀?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靠萧家撑着才勉强活下来么?怪不得她活过来之后,萧家没有人再理会她。 “啊?这么远……”竹凊下意识远远地看了一眼此刻已隐在水雾里的飞琼殿,惊得合不拢嘴:“这么远都听到了?”萧裛琖点一点竹凊的额头,却是拉过銮铃的手,“咱们快回去吧。” 回到居住的碧玉楼,竹凊似是渴坏了,倒一杯茶放到銮铃面前,她自己已站在桌子边一仰头喝了两杯。这两年銮铃把竹凊当亲生妹妹看待,把许多礼数也给废了,自然不把她的逾矩往心里去,何况,她这样失势的小姐,还有这样真心相待的妹妹,她庆幸得很! “凊儿,两年前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要去服毒?”銮铃抿了口凉茶,仰脸望着竹凊。竹凊咕嘟了一口忽然停住,片刻,又“噗”地一口,把那口茶水喷出来,喷就喷吧,却是直直从銮铃仰望她的脸上浇下来。 銮铃顿时傻住,只觉得一股茶味扑面,一些湿漉漉从脸上滴答下来,流过脖子……竹凊也傻住,手中茶杯滑落清脆地碎裂在地,她腿一软跪在了銮铃面前,脸色发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小姐,小姐……” 銮铃见竹凊这般,脸上一肃,竹凊忙地垂了头,浑身打颤。 “闯了这么大的祸竟不知道补救吗?!”銮铃冷冷道,说着,又低斥一句:“还不快手绢拿出来帮我擦擦脸,再打热水让我沐浴更衣,就让我这么湿着坐一晚上么?” 竹凊被銮铃的话弄得晕乎乎的,不由抬脸看銮铃,銮铃脸上再也绷不住,“扑哧”笑出声,俯身去拉竹凊:“傻丫头,还不快起来去备热水,真让我就这么出去见人么?” 竹凊不敢相信銮铃的话,直到銮铃笑得和平常无异,才顺着銮铃的搀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因为太紧张,还绊倒凳子,摔了一跤,却也顾不得疼,神思恍惚就那么出去了。 小心翼翼地服侍銮铃沐浴更衣完毕,竹凊才忐忑地问:“小姐,您真的不生气么?”銮铃不以为意地一笑,也不愿去和这些古人计较,“生气啊,记你一笔帐,让你以后都要不离不弃地服侍我,再不许离开。”竹凊闻言,却是直直跪在銮铃榻前,銮铃刚躺下的,吓得又即刻坐起来。 “凊儿。”銮铃连忙去扶她,竹凊却是抹了一把眼里的泪,哽咽道:“只要小姐不嫌弃,竹凊愿意跟小姐一辈子,伺候小姐一辈子,小姐以后一定不能不要竹凊了。” “好好好!你快起来!”听竹凊这么一说,銮铃暗嘆了一声,封建社会这些做丫头的定然是自小被打骂惯了的,遇到她这样一个懒人却觉得稀罕,就发誓要一辈子跟从了。竹凊顺着銮铃的手站起,銮铃心疼地望着她,嘴里却打趣道:“你跟着我可是极没有前途的,你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竹凊不要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竹凊小脸摇得拨浪鼓似的,却是辞严色正恍若立誓,銮铃心中暗暗奇怪,竹凊这样小的年纪,该是没经歷过大爱大恨的,怎么会这样决绝?不过,銮铃还是顺着她的话,点头一笑,温声道:“那好,既然一辈子都跟定我了,今晚就陪我在这儿睡吧,一个人怪无聊的。” 竹凊再次把脸摇成拨浪鼓,銮铃却是不由分说,冷了脸把她往床上一按:“不听话?不听话明天就把你撵出去!”竹凊害怕,就乖乖躺了,却是避让着,生怕挤着銮铃。銮铃察觉,却也不去阻拦,她知道竹凊慢慢会习惯的。 “小姐,你睡了么?”竹凊翻来覆去半响,最后怔怔望着透进窗来的淡白月色低低地问。銮铃没吱声,只在竹凊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并不疼,竹凊却也没顾得上玩笑,自顾又问:“那位公子说那首歌唱的是过去的伤心事,你……想起以前的事了么?” “没有啊。”銮铃微笑,原来这小丫头还惦记着那事,她唱的是她过去的事,是她在现代时叫“李清歌”时的伤心事,与两年前这个叫“萧銮铃”的古人无关,而这个“萧銮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确实不知,只知道应该不是好事。竹凊应了一声,像是一颗心终于放下,又翻一个身,不一会儿,安谧的房间里便都是她低沉香细的唿吸。銮铃听着,几分羡慕,替竹凊往身上盖了盖被子,才迷迷煳煳睡着。旧梦,旧梦不须记。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名字比较生涩,后面注了音,请大家耐心吧! 第3章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把生僻字的给注音。 王纁儿中,纁,浅红色的意思,与“熏”字同音。 萧裛琖中,裛,香气散发的意思,与“易”字同音。琖,玉杯,与“展”字同音。 竹凊中,凊,寒冷,凉的意思,与“庆”字同音。 风冽中,冽,寒冷,清澈的意思,与“裂”字同音。 李珩中,珩,佩上的横玉,与“恆”字同音。 一下只能想起这么多,有不明白的大家再问吧,大家看得开心啊! “清歌?”朦胧中有人叫她,銮铃转过头,竟然看见了李暖!他长身立在明亮的阳光下沖她微微而笑,温文尔雅。 他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上学的时候他总是白衬衫休闲裤,站在那里,一副干净诱人的样子。仿佛这两年来的时光从来没发生过,仿佛过去这两年在唐朝的生活只是南柯一梦。仿佛一切都没变。 她心里抽搐地疼,一时不能辨认她到底是现代的李清歌,还是唐朝的萧銮铃。 李暖也缓缓伸出手臂来拥抱她,她跑了过去,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管他准备怎么对她,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爱他,飞蛾扑火,天昏地暗化为灰烬。就在她马上要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一个明艷妖冶的女子已抢先一步扑到了他怀里,他手臂一收,把那女子抱起来快乐的旋转。 他脸上那样轻松明媚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 而她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一个凌空翻身从三十层的大楼上跳了下去。那是她父亲的大厦,她嫁给李暖之后,李暖就成了这座大厦的主人,她原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4页 疼爱自己的父亲,疼爱自己的丈夫,姣好的容貌身材,一份属于她自己的优厚的工作,不用依靠任何人也可以自己生活。她一直幸福地生活,傻傻地,直到无意中看到李暖怀中那个妖冶的女子。 亲眼见了她还是不信,她一直相信李暖的话,相信李暖是爱她的,于是她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每天的生活都是冰火两重天,她却没胆量去问,李暖始终不言不语,像是要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却是那个妖冶的女子找上门。 “不离婚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女子慵懒地靠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斜睇了她一眼:“李暖当时疼你爱你把你当宝贝疙瘩,不过是瞧着你身上这份家业,现在到手了,他还会对你好?哪个男人不喜欢吃荤的?” 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从来都听爸爸的话,是个洁身自好努力上进的富家女,大学毕业,顺利进了一家日资企业,自问清气逼人,完美无瑕。李暖也总笑着夸她:“气质好,气质干净。” 原来李暖是骗她的?也许,李暖不是骗她,可为什么经常会和眼前这个妖冶的女人在一起? 她……心乱如麻。 晚上终于她忍不住问了李暖。李暖向来温柔,今晚也依旧,甚至也没有反驳她的质疑。他静静望着她,沉默一阵,才温声道:“清儿,我是爱上了霏霏,不过,从没想过和你离婚,你放心,我答应过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 ……够了!一句就够了! 他甚至不愿给她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仿佛要在绝望的冰窟里窒息,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温情脉脉的男人,她说不出话也吐不出气,她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跑。李暖上来把她抱住,“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她笑得痴狂,这么生生撕破了窗户纸,不给她一丝遮挡的余地,还让她怎么样,让她怎么样!她倔强的把他的手甩开:“我出去冷静一下!” 轩辕古城的夜色,灯光似星海,连绵如河,直直流溢到人的心里。曾经很美丽,现在很美丽,以后也将美丽,可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了,她在这虚无的灯光里迷失。她乘电梯一口气到了大厦的顶楼,就那么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李暖,你让我无处可走,我要你记得我。 高处的风很大,身子凌空的一瞬,像是被云雾託了起来,她有几分飘飘然,也有几分醉了,直直看着离她愈来愈远的天空,是幽深的幕布,稀落落地挂着几颗银亮的寒星,那些星子像是也知道她在做的事,都睁大了眼睛看她。她禁不住抿唇笑了,它们不懂的,不懂的。 视线渐渐模煳,天仿佛很远,她再也看不清了。这就是飞,这就是死吗?她闭上了眼,她一点都不怕,郁结在心里这么久这么痛的事,原来这样轻松就可以解决。 身子落地那一刻,是浑身碎裂,血肉纷飞? 她浑身一惊,忙地睁了眼,晨曦的微光正从轻纱帐幔透进来,銮铃发现她还在唐朝,就像那一次跳楼之后醒来了一样,莫名其妙就来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陌生真好。她喃喃,擦了一把额上冷汗,掀开床幔,空阔的屋子里一片安谧,竹凊伏在桌边睡着。 銮铃走下床,身上亵衣已被汗水浸透,黏得难受,腿脚还有些发软,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走过去在竹凊身边坐下,轻手轻脚地倒了杯茶润喉咙。竹凊朦胧睡着,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下睁开了眼,见是銮铃,才舒口气:“小姐,你怎么这样早醒了?” “说我?你呢,有床不睡,偏偏要趴在这里难受,我看着也难受。”也无心多说,銮铃把茶喝完,扶着桌子站起来:“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早些收拾吧,不要太特殊。” 骊山上的夜色将尽未尽,晨曦将至未至,正是一派青光朦胧,晨风送爽的时候,把銮铃昨夜一阵乱梦尽数吹尽。 随处可见小衫长裙的宫人们来来回回悄然忙碌,像是穿行在画里的人,銮铃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看错,她确实是来到了唐朝,来到了古代,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一个宫人见了她们,知是大家的小姐,忙恭敬地把她们带到一处叫晨光殿的地方:“请小姐稍等片刻,早膳及时送过来。” 銮铃看着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宫人走远,暗暗感嘆:“果然是皇家风范不同凡响。” 晨光殿坐落在太息池北岸,与盛大的飞琼殿隔着太息池遥遥相望。銮铃一眼望过去,正好池上水雾缭绕,被一丝光芒穿透,雾散天明,波澜不惊里竟有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呵,她竟真的敢来?”一声冷哼,泛着幽幽凉意的话语。 銮铃淡然回眸,就见几个贵族小姐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娉娉裊裊走进来,各个姿容艷丽,衣衫光鲜,一时安静空阔的大殿里香雾芬芳,竟像是群芳吐蕊,有了盛春时分景致。 不过,那几个贵族小姐看见銮铃,嫌恶似的避开,在她对面的桌子旁坐了,香衣鬓影,簇拥纷攘,像是鲜花一大片。銮铃心里疑惑,却也不计较,倒是竹凊神色怯怯,低了头不敢再四处地看。 “武姐姐,她是谁?昨晚怎么没见?”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还很小的女孩儿,偷偷看一眼对面的銮铃,又急忙收回目光,低声问身边眼神骄傲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骄傲地瞟一眼銮铃,不屑道:“呵,就是个碍眼的女人呗,也不知姑姑怎么偏偏又把她叫过来!”说着,一本正经看向身侧依然懵懂的小女孩儿,深沉道:“来馨,两年前你没来这温泉宫,可是错过了一桩好戏,不过,回到魏府,你到可以问问你母亲,咱们大唐朝的萧銮铃是谁。” 魏来馨闻言,眼眸张大,又看看銮铃,不解地问:“她……有这么闻名?”她的话一出口,她身边的几个贵族小姐同时喷笑出声,莺莺燕燕的。 竹凊垂在身侧的手一时攥紧,勐地抬头恶狠狠瞪了对面那群人一眼。那位姓武的小姐瞧见,轻笑一声,对身边的人道:“她的丫头还知道廉耻,她自己倒是面不改色。” 竹凊一下火了,銮铃不动声色把她拉住。来之前,萧裛琖已嘱咐过她,武惠妃有一个宝贝侄女,叫武香盈,刁蛮任性,颇爱无理取闹,让她能忍则忍,想来就是对面这位小姐了。竹凊被銮铃一拉,气势一滞,便也不再要冲过去,只委屈地望着銮铃。 銮铃扶着竹凊的手站起来,淡淡一笑:“也罢,咱们出去走走。” 第4章 第四章 竹凊被銮铃拉着左拐右拐,也不知是到了哪儿,等到四周没了什么人,才甩开銮铃的手,狠狠回瞪着晨光殿的方向,骂道:“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那群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銮铃抿唇微笑,默然无语。 竹凊一颗心快要气炸了,见銮铃仍是笑容不绰,不禁皱眉道:“小姐,你不生气么?” “原本有些的,但一见你这副样子,我便不生气了。” “为何?”竹凊见銮铃不紧不慢的,不知她有什么妙论,不解地问。銮铃慢慢走过去,随手抚摸着一朵洁白的小花,悠悠道:“生气了说明你还在乎,而她们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在乎,所以她们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多出,并不往心里去,那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第5页 竹凊闷声不语。 銮铃见她如此,又低笑着伏在竹凊耳边道:“终极的鄙视,就是无视她们的存在,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说的话就当是放了一个屁,既然觉得臭,咱们就出来透透气。” 不想向来温雅清绝的銮铃竟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竹凊“啊”了一声,全然陌生地瞪着銮铃,转念却又笑出声,笑着笑着又面红耳赤,总有些不好意思。銮铃见竹凊笑了,就淡淡别开眼,却是,隔着花木的另一边隐隐传来说话声。 那声音,说的是日语……銮铃吃了一惊,悄悄拨开眼前茂密的树叶,透出一条缝往那边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小木亭,亭中两人相对而坐,竟是在下棋。 一人穿着深绿官服,背对她们,看不清容貌。另一个人却是迎着朝阳,边落子,边笑着说什么。这人是个少年,玉冠束髮,绛紫袍衫,容貌英俊,眼眸清冽,此刻挂着微微的笑容,说不出的高贵俊美,气势迫人。 銮铃吃惊,却不是为了这少年的容貌,也不因为这少年漫不经心吐出的竟是日语,和她在大学时讲师所说的古日语一模一样。而是,而是,这少年那一双清冽的眼眸。 清凉中一丝孤寂。仿佛有静静的落雪。 銮铃勐然伸手按住揪痛的心口,艰难地喘了口气,这眼神怎么这样熟悉,是在哪里见过? 竹凊见銮铃脸色骤变,忙把她扶住:“小姐,你怎么了?”銮铃好半响,才回过神,仍是怔怔望着那少年:“他,他是谁?凊儿,我之前认识他吗?” 竹凊也伸着脖子望了一眼,摇摇头道:“他这样的人,咱们怎么可能认识?” 据銮铃所知,这竹凊一直跟在这古人“萧銮铃”身边的,若竹凊说不知道,那便是真的不知道了。当下听了竹凊的话,銮铃略一点头,手却仍是按住心口,仿佛是错过了,或者遗忘了什么。 正此时,少年对面的那人站起身,恭敬地沖他拱了拱手,说出一句话,竟也是日语。銮铃细细辨认,那人说的却是:“大唐棋艺果然精湛,晁衡拜服。”那少年也随着起身,并不否认,只说:“还请师父多多指教。” 没有跋扈的张扬,也没有刻意的自矜,那少年自然而然地站在那里,神情举止都极是清淡有礼,可那种大国盛世的气象和尊贵,那种慑人的威仪,还是让銮铃屏住了唿吸。想起那个日本人由衷拜服的话语:“大唐棋艺果然精湛,晁衡拜服。”又想到当代的中日格局,一股民族自豪和骄傲升腾,銮铃眼角竟又微微湿润。 她也不知她是怎么了,瞧见这少年,不论是他的孤寂,还是高贵,都觉得十分有好感。莫非她在这貌美如花的春天里怀春了?呵呵,她自嘲一笑,经歷了李暖的事,虽然过去两年多了,可她还会动心吗? “小姐,你笑什么?”竹凊见銮铃不遑一瞬望着那少年,还在笑,好奇地问。 “侯爷,皇上派人来请您过去了。”不远处,一个灰衣利落的侍卫忽而走近那少年,恭敬道,侧影亦如雪。 那少年淡声回应,似是含了微笑:“师父也来观战吧,徒儿定不令师父失望。”那日本人也说起了中国话,虽有几分蹩脚,却也让人听得懂:“你先去准备,我随后就到。”话不多说,他们几人就散了。 銮铃从树木后走出来,望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忽然问:“凊儿,你可知道他们是要比赛什么?” “是马球,听大小姐说我们都要去看的。” 銮铃想到早饭时那些贵族小姐的冷言冷语,也不愿再见她们,却又看一眼那少年离开的地方,迴廊曲曲弯弯的,早已没了人影。略一沉吟,她一笑:“凊儿,我们去寻些吃的吧?” “吃的?好啊好啊!”竹凊一把上去抓住銮铃的胳膊,完全忘了礼数。銮铃也是离开晨光殿时偶然看到那御厨房的,现在这些贵妇小姐们应该吃完饭奔赴马球场了,她们低调地找些吃的该不难。 御厨房里的宫人见銮铃和竹凊衣饰华丽,知是大家小姐,便也不敢怠慢。很快收拾了精緻的吃食,热热闹闹吃了会儿,竹凊才笑哈哈问:“姐姐,我家小姐也想去看那马球赛,怎奈去的晚了,可有什么小路也能过去的?” 顺着那个宫人嘴里说的小路,銮铃和竹凊很快就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虽然狭小但草木掩映十分隐秘,又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阔大恢弘的马球场。 球场上一黄一黑两方人马正互相对峙,围观的人不计其数却安静一片,金色的日头下只闻场角高挂的旗帜猎猎,风声萧萧。銮铃一眼看到了那少年,他一身墨色球服,墨带束髮,端然冷定地坐在马上,位于墨衣队之首。 一通鼓声仿佛来自宏大的高空,惊醒了观战的数人,銮铃也紧张地攥紧了手指。骏马微微有些躁动。那少年握在缰绳上的手略一抬,他身后略略不安的队员登时安静。 球场上形势一触即发,像一根紧绷的弦,稍一碰触就要断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黄队为首的也是个年轻男子,不过,神色阴沉狠辣,他呵呵一笑,轻飘飘道:“墨儿,你不必紧张,念你第一次在这样的场面比赛,叔叔会让着你的。”那少年微笑了笑,在马上欠身淡淡施礼:“多谢太子叔叔。” 话音刚落,两通鼓声恍若震天雷鸣,一声比一声急促,轰隆隆响彻四面八方,掀开了场中压抑着的暗流涌动,场中一时风云突变,一股疾劲的风唿唿捲动场角的大旗猎猎飞扬。马蹄溅起黄尘迷漫,銮铃眼前一时乱了,只能看见一股墨流直接而迅勐地冲进了那此刻看起来略有单薄而脆弱的黄色队伍。 好快的阵势!竹凊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惊得捂上了嘴,并没有留意身侧的銮铃忽然僵住了身影。直到墨衣队当先进了一球,全场沸腾了,欢唿声震天,竹凊也激动的手舞足蹈,才发现銮铃一直安静着没有说话。 “小姐,是你要来看的,怎么不发一言的?没事,那两个宫人姐姐说这里不常有人知道的——”竹凊奇怪地回头,却在下一刻生生呆住。 一柄修长而锋利的剑正真实而寒冷地抵在銮铃背上。 “你,你是谁,干嘛用剑指着我家小姐!” 第5章 第五章 球场上领队的那墨衣少年嘴角噙了一抹笑,淡淡望着眼前气急败坏的黄袍男子,又说了一次:“多谢太子叔叔。” 黄袍男子正是玄宗的第二子,当今的皇太子李瑛,他气得拿手一指那少年,却也说不出话,最后恨恨把手放下,冷哼了声:“别得意太早!” “是。”那墨衣少年恭敬地应声,不顾身后气得七窍生烟的李瑛,旋即打马归队。銮铃虽是居高临下,却仍被他不动声色的傲然气势深深震撼,这天下,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 “喂,你干嘛拿剑指着我家小姐!”竹凊见那剑还是抵在銮铃背上,一下着急了。 偏那握剑的男子定定望着銮铃,看也不看她一眼,竹凊连忙上去要把他推开。那男子手臂一扭,轻而易举躲开竹凊的碰触。不过剑也顺势抽离,不远不近地停在銮铃身后。 第6页 銮铃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袖,也缓缓转过身,迎上那握剑人的目光。那人眼神冰冷而戒备,着一身淡灰色精緻利落的侍卫服,品阶像是很高。 莫非是她又私闯了禁地?銮铃想着,正要解释,那人望着她的眼神却又陡然复杂,像是糅杂了难以言喻的故事,不过,只是一瞬,仿佛被风吹走的那一刻,不可捉摸。 “你还是不死心么?”那侍卫沉沉地问着,又远远望一眼球场,刚刚墨衣队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先进一球,可太子毕竟是球场上的老手,此刻他迅速改变了战术,不敢再轻敌,所以球场上争抢甚是激烈,墨衣队并没有太大优势。銮铃也随着那侍卫的目光看过去,心里暗暗有些担忧。 那侍卫看见銮铃的眼神,眉头一凝,最后还是把剑收了回去:“你们走吧,最好再也不要出现,他不想看见你。” 銮铃被这侍卫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不过,此刻才想起这侍卫有些眼熟,倒像是不久前请那少年离开的侍卫,英俊而冰冷似雪。他是那少年的侍卫? 一旁的竹凊却是陡然明白了,脸色瞬间苍白,她拉起銮铃,颤声道:“小姐,咱们快走吧。”銮铃蓦地把手抽出来,好笑地问:“这位大哥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明白,能不能说的详细一些?” 那侍卫似是没料到銮铃会这样说,微一怔,随即脸色一沉:“风冽(与“裂”同音)的话铃小姐自然明白,若是不听劝告,到时候刀剑无眼伤了铃小姐——萧家恐怕也无可奈何。” 銮铃一滞,他品阶再高也不过是个侍卫,怎么敢威胁她?她正要再问,竹凊已哽咽了:“小姐,咱们快回去,别在这里了!” 銮铃愈发惊奇,见竹凊都哭了,就也不愿再在这里纠缠,只是,又忍不住往球场上看,正此时,球场上爆出一阵欢唿,却是那少年在马上利落地一侧身躲过敌手,球桿潇洒地一翻,又进了一球! 她抿唇一笑,却不防又看见那侍卫复杂的神色,也就不再停留,匆匆和竹凊离开了。 一路上她也不敢再多做悠游,因为她现在还无法断定这个叫“萧銮铃”的贵族小姐两年前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这么多的人,竟然连一个侍卫都能信手取她性命。 前世跳楼死过一次,这一世,她不想再这么轻易了断自己了,她一定要好好活着,起码为了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关心自己的人。 两人一路走得飞快,所幸现在时间不上不下,来回走动的宫人极少,也都没有留意她们狼狈的身影,直到飞琼殿的阙楼揽月阁下,一阵琴声叮叮咚咚传来,琴声幽静而高雅,銮铃才放慢了脚步。 揽月阁上,一个纤美的女子正在抚琴,果然是萧裛琖(与“易展”同音)。她的琴声自然是极美的,不过,銮铃看见萧裛琖身侧那个浅绯色长裙的女子时,才惊得合不拢嘴。 那女子眼眸灵动,容色倾城,身姿略有丰腴,却曼妙无双。她手扶在栏杆上似是沉浸在琴声里,却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嫣然一笑,转眸看向低头抚琴的萧裛琖。就是那么单纯干净的一笑,如春风拂过最娇艷的花瓣,说不出的俏丽妩媚,又风流潇洒,轻易碰触到人心底那一泓清流,让望着她的人怦然心动。 这是銮铃前世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那女子却是也看见了銮铃,水眸一怔,随即耀出光芒,她撇下萧裛琖,提着裙子一路衣袂翩翩地跑下楼,一脸惊诧而兴奋地握紧銮铃的手。那是怎样柔软而舒服的一双手啊,銮铃受宠若惊地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本以为经歷了这样多,再丑陋的事她也不会怕了,再美的事她也不会心动了,可她忘了,她来的是大唐,这样一个巅峰的时代,她所遇的也将是最巅峰的人物,不仅那少年,美女也是,也是巅峰的。 却是那女子上上下下把銮铃打量一番,最后心疼地吐出一句:“铃儿,你瘦了很多。”见銮铃怔怔不能反映,望着她也像第一次见面似的,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伤心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纁(与“熏”同音)儿姐姐呀,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的。” 銮铃只是看着她发呆。 萧裛琖此时也走过来,微笑拉过銮铃的手,“哧”地笑出声,回头向王纁儿道:“看,她看到你还是只会发怔,这倒是没变……她就是前些日子嫁给寿王爷的王纁儿,现在是寿王妃了。” 寿……王妃?心中勐地闪过什么,可也顾不得许多,銮铃下意识就要行礼,被王纁儿一把拉住。王纁儿凝眉轻嘆:“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不记得也好,那些伤心事忘了也罢!” 王纁儿蓦地又抬起眼,凝脂一样的手用力握住銮铃,微笑道:“听裛琖说你学了琵琶,我今晚要为父皇跳舞,你和裛琖都为我们奏乐吧!” “……为皇上跳舞?”銮铃总觉哪里不对。 王纁儿点头,一脸甜美的期盼,憧憬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父皇,听说他英武不凡,也喜欢歌舞琵琶,所以母亲特意嘱咐我好好表现。” 眼前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都足以倾国倾城,都让人不自禁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期盼为期盼,銮铃望着王纁儿,被深深折服了,缓缓一笑,她诚恳道:“纁儿姐姐,让銮铃为你唱一支《佳人曲》吧。” 飞琼殿阔大而幽深,殿中墙壁栋樑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殿中正上方的九龙赤金宝座上端坐着大唐玄宗皇帝,他一身明黄便服,神色和悦,正微笑着和身边的女子说着话。 那女子穿一袭深绯色华美的长袍,容颜绝色,妩媚中又不乏端庄,举止得宜地坐在紧邻帝王的下首。正是时下最得宠的武惠妃。 殿中央空了一大块地方,铺着鲜艷绚烂的百花争艷绣大幅地毯,地毯一侧依次坐了诸王和诸位大臣,另一侧则裙裳鲜媚,莺莺燕燕,坐着诸王妃和诸大臣此次出游带来的女眷,花团锦簇分外惹眼。宫人们来回穿梭,很快便在诸人面前摆好了精美的酒食。 唐玄宗往诸王座位上一扫,问向一旁的武惠妃:“墨儿今儿和他叔叔们堪堪打了平手,难道还不乐意?”武惠妃笑着为唐玄宗斟酒,婉声道:“听说是备了个节目,等开席了就要上来表演。” 唐玄宗“哦”了声,脸上笑意加深,颇为感嘆:“墨儿这孩子总是心思多一些。”武惠妃笑容不动声色一敛,随即又放开了:“那可是,若不然枉费皇上悉心教导,疼爱他一场。”语调轻轻一缓,愈发柔顺:“墨儿也不小了,皇上可该考虑他的婚事了。” 唐玄宗不置可否,眉头一凝:“朕也想了很久,可把朝中诸人的女儿孙女过了几番,怎么都挑不出一个能配得上朕的子夜侯的……好不容易前些年看他和萧华的小女儿相处甚好,两人看着也般配,却不防出了那件事。”话到后来,忽然又看向武惠妃:“寿王妃是你亲自选的,听说好的很,何时让朕见见自己的儿媳妇?” 第7页 第6章 第六章 武惠妃得意地仰起脸,又含而不露地带了几分俏皮,一笑甚是动人:“那自然,臣妾选的人还能有错……今晚就让纁儿为陛下献舞一支!”唐玄宗满意地喝了一口酒,看一眼殿外太息池上薄雾朦胧的夜色,微笑道:“时候差不多了,开宴吧。” 声音并不高,带着几分淡淡的随意,整个喧嚣的大殿却霎时安静下来,针落地可闻。 所有人都抬起脸尊敬地望着他,唐玄宗略一抬手,语调随和:“大家尽情随意,不必顾忌。”话音一落,大殿仍是安静片刻,慢慢有细弱的谈笑声,谈笑声慢慢瀰漫,整个大殿君臣和谐,觥筹交错,一片歌舞昇平景象。 “子夜侯李墨兮献舞一支!”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传唿。 热闹的大殿又是一寂,众人齐齐看向殿外,就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铠甲,头戴银灰面具的人走了进来,他的步子从容淡定,像是没有察觉这样多的人的注视一样,直直走到了殿中央,单膝跪在唐玄宗身前,行了大礼。 唐玄宗满面笑容:“起来吧。”却是侧眸向一旁的武惠妃疼爱地笑了句:“怎么这样一副打扮。” 黑衣铠甲的李墨兮没有说话,只后退几步,来到了大殿的正中央,先是礼貌地向诸王大臣一侧恭敬地做了一个揖,那些王爷还好,那些大臣们顿时慌了,忙地回礼。 李墨兮却没有停顿,又转身面向众多的女眷,躬身施礼,那些女孩儿们先是譁然,瞬间又寂静了,一些深深地埋了头红了脸,不敢碰触李墨兮冷淡的眼神。 李墨兮的眼神却是在萧裛琖身上不动声色地顿了一顿,很快便转开。他在殿中央站定,右手在眼前虚晃了一个圈,变戏法一样,竟变出了一把修长的古剑,殿内一时满是惊唿。 李墨兮手臂一动挽出一个华丽的剑花做起势,下一刻,整个人便随着那柄修长锋利的古剑动起来,先是缓慢,每一招都直接而决绝,像是泰山落地岿然不能撼动。正此时,殿外,仿佛来自遥远的太息池水面上,传来琵琶声。 琵琶原本软媚而忧伤,此刻的这一曲琵琶,却铮铮泠泠,像是滴落在英雄宝剑上的冷露,柔韧而清冷,和殿中的剑舞交融相和,竟一时无法分辨,除了舞剑的李墨兮,没有任何人察觉这琵琶声。 刺出的剑势陡然一凝,李墨兮舞动的身子被失了定身法一样,保持着凌空刺剑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大殿诸人才勐地一回神,发现了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琵琶声。而那琵琶声似也疑惑了,没有他的舞势,一时有些不知何去何从,那种凛然的气势也渐渐弱了。 李墨兮嘴角勾起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低啸一声,整个人一跃腾空,剑势如破九霄云雾,游龙徜徉,自如而傲慢。剑势越来越快,剑光如电,琵琶越来越急,嘈嘈切切。殿内一时屏息凝神,只见剑光缤纷,气势迫人。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寒意森森心惊胆战的时候,殿外琵琶的弦似是颤了一下,无法赶上这样激烈的曲调。 李墨兮的剑势竟随着那轻颤微一滞,他随即嘴角一扬,放缓了剑势,皓月长空,碧波万顷,剑势宏大。而殿外的琵琶声却终究弱了下去,最后铮然发出一声噪音,便停息了,殿外安谧一片。 没了那琵琶,李墨兮反有些失落,便有些打不起精神,缓慢随兴又舞了几下,便一个收势,傲然立在殿中央。殿内一时喝彩纷纷,大殿高处的唐玄宗也抚掌而贊:“墨儿,你剑法精进不少,只是那琵琶不妙,配不上你的剑法,下次叫那弹的人换把琵琶。” 李墨兮躬身施礼,朗声道:“回皇上,墨兮不知是谁在弹琵琶。” “哦?”唐玄宗眼中一时兴味盎然,即刻对身边的内侍吩咐:“去瞧瞧是谁在那儿弹,朕要赏一把好琵琶给他,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一身技艺。” 那内侍忙地去了,唐玄宗又笑向李墨兮:“墨儿,你今日马球赛不输于你叔叔们,今日舞剑也很得朕心,你想要个什么赏赐?” 李墨兮提剑拱手,坦然道:“墨兮想求一门亲事。” “……”唐玄宗竟一时失语,他太高兴了,竟罕见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握着酒杯愣在那儿。大殿内也是一寂,下一刻,才窃窃私语地满是说话声。很快,唐玄宗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墨儿,你终于向朕提这事儿了,朕允了!” 唐玄宗这话说的煞是豪迈和大方,大殿里气氛一下被点燃,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贵族小姐们,一个个望着李墨兮,紧张而期盼地,满是柔情,再也忘记羞涩。这次皇上下旨令她们一同来温泉宫,她们心中都有计较,知道是要为这位备受宠爱的子夜侯择妃的时候了。 “皇上就不问问墨儿看上哪家的姑娘么?只顾着自己乐,倒忘了人家女孩子。”武惠妃适时地嗔了句。唐玄宗终于收敛一下笑容,可还是大笑着:“墨儿,是谁家的千金?” 李墨兮正要说话,却见奉命出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满头大汗跑进来。李墨兮正也想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能把琵琶和着他的剑势,于是略一侧身子,让那内侍一径儿直达天听。 “没有人?”唐玄宗听了那内侍的回禀,俊朗的脸上有一丝不可相信,“没有人,怎么会有琵琶声?” 那内侍擦了一把汗,老实道:“回皇上,奴才命人把太息池两岸搜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人。”唐玄宗一时没说话,不知是何人低低说了句:“昨夜也像是有琵琶声遥遥传过来的。” “我也听到了,你也听到了么?”有人跟着说。 “父皇,莫不是天上仙子羡慕我们大唐的歌舞,忍不住了就下凡来助兴!”一直沉默的皇太子李瑛笑着说句。 他左右的臣子纷纷附和,还有人说也许是太息池里住着的女神一觉醒来,看到这飞琼殿中盛景,就随手化了一把琵琶拨弄,却不想子夜侯剑势太高妙,那施了仙法的琵琶反而跟不上,于是弦就断了,于是那女神羞窘不堪,一头扎进太息池,再不肯出来,所以就没了踪影。 唐玄宗见众人说的起兴,也没有再问,倒是李墨兮听人提到昨夜的琵琶声,不做声看向萧裛琖,萧裛琖闻言只是垂首微笑,李墨兮唇角也有了笑容。 正此时,殿外一声响亮的传唿:“工部侍郎之女萧氏銮铃到!” 再正常不过的一声传唿,却让火热似夏的大殿,殿内诸人仿佛同时遭了一场霜冻。唐玄宗笑容微敛,武惠妃却是早有预料笑容不绰,大殿内一时人人屏息,不动声色偷看一眼殿中央的李墨兮后,便尽皆望着高大的殿宇下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未挽,松松插了一支玉簪,便随意地散在身后,面容白净清丽,冰绡上裳,广袖飘飘,系高腰长裙,裙裾迤逦,和大殿内的鲜艷明媚参差相映,素影纤纤,恍若出尘的九天仙子,带入了些许太息池上冰冷的夜雾。 她缓缓走进来,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下悄无声息。 走到殿中央李墨兮身旁,銮铃按照竹凊所教的,正要跪地行礼,身子只是一动,一柄修长的古剑已抵在她的咽喉。 第8页 第7章 第七章 大殿里一时满是抽气的声音,竹凊腿上一软,直接抱着琵琶瘫坐在地,琵琶上的一根弦断了,轻轻颤动着摇晃着,在通明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寒意,仿佛拨弄着人的心。 銮铃从容淡定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知道他就是昨日在菊花台上听懂她琵琶语的那个少年,她知道他就是今日说日语那少年,她知道他就是今日球场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她知道他就是刚刚舞剑的那少年。可她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不容她说一个字的,拿他的剑这样直直指着她。为什么他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冰冷和厌恶。 她和他有深仇大恨吗?或者,她和他不是竹凊说的那样,不是第一次见面? “为什么?”终于,銮铃听到自己不甘心不明白地问出一句,很低很低,只有对面的这个人能听到。 众人只看见她这么一说话,那贴在她脖子上的剑就那么刺了进去,她却毫无察觉,李墨兮也毫无所觉,面具掩盖下的脸上涌起一股冰冷的笑容,他没有一丝情绪地吐出四个字:“咎由自取。” 简单四个字,大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些看到萧銮铃进来,一脸惊艷的人们纷纷收回赞嘆,同时换上了冷嘲和鄙夷,各种各样的不屑和轻蔑兜头浇来。 宝座上的唐玄宗低斥了句:“墨儿!” 李墨兮和銮铃都没有动,倒是竹凊一下醒了,颤抖着爬过来,一手抱着残破的琵琶,一手扯着李墨兮的袍角,低声哀求:“公子,公子,我家小姐不是故意弹琵琶破坏你舞剑的,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您放了她吧,求您……” 大殿内的人又纷纷动容,原来那弹琵琶的人竟是…… 李墨兮却冷冷一笑,眼神如霜:“你痴心妄想。” 然后一脚把竹凊踹开,竹凊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登时不能动弹。銮铃深吸口气,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不顾抵在她喉头的剑,也不躲避,直接蹲下身查看竹凊的伤势。 锋利的剑刃,玉样的脸。 见她这样不顾死活,李墨兮绷紧的脸终于微微动容,他即刻收剑,可剑尖还是从她左脸颊上划了过去,带出一道血痕。 “凊儿!凊儿……”看竹凊倒在地上,銮铃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在竹凊被踢到的地方查看,竹凊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到她脸上的血痕,一下哭出来:“小姐,你的脸流血了。” 见竹凊还有力气理会她,銮铃终于舒了口气,忍不住把竹凊抱在怀里,轻轻安慰:“我没事,没事,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你别哭……你一哭,他们更瞧不起咱们了。” “……小姐……”竹凊听话地点头,一点头,还是“哇啦”地哭个停不下。李墨兮漠然望着她们,回身向面色凝重的唐玄宗施了一礼:“李墨兮今日身体不适,告退!” 说完,把剑往地上一掷,又随手丢下一个白玉瓶,冷冷道:“这是治伤口的药。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李墨兮,这是他的名字吧…… 她知道是她错了,她和他不仅不是第一次见面,还有说不清的纠葛,若不然,那个叫风冽的侍卫怎么会拿剑指着她说出那样一番话,若不然,他怎么会看见她时这样厌恶……怪不得,她见到他也会有熟悉之感,怪不得,她见到他会心痛……原来这古人“萧銮铃”和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銮铃扯出一个笑容,压下心中难言的苦涩,平静道:“如果恨我,就恨在我身上,请不要伤害我的亲人。” 李墨兮离去的步子一缓,继而消失在冷冰冰的夜色里。 却是竹凊听到这个名字,哭声骤然停住,眼里噙了一汪泪,却再也不敢落下来……子夜侯,李墨兮,原来就是他么? “来人,传太医。”唐玄宗脸色不豫,命人将銮铃和竹凊送回碧玉楼歇息。銮铃嘱咐那些人好好照顾竹凊,她自己却一个回身,向唐玄宗跪下了,磕头行大礼。 众人又被她吓了一跳,此时此刻,却不知道她还留下来做什么……她竟还有脸面留下来?! 淡淡迎上所有人的目光,銮铃跪在地上,嵴背却挺得笔直,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卑不亢道:“回皇上,銮铃答应了寿王妃为她的舞蹈奏乐助兴,所以还不能走。” “也是,你和寿王妃自□□好,若伤势无碍,就留下吧,昨儿就想见见你了,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武惠妃出来打圆场,又向唐玄宗温声道:“陛下还不快让这孩子起来?” 唐玄宗抬了一下手:“既如此,你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銮铃慢慢站起身,武惠妃却是向她招招手,亲切道:“过来坐在我这边,陪我说说话儿。”銮铃捡起地上断了弦的琵琶。她的脸色苍白单薄,却是那一道殷红的血痕,平添了几分悽美艷丽。 她眼神淡漠地走向武惠妃,谁也没有看,没有看人众里望着她的那些嘲讽,没有看她身为工部侍郎的父亲,她身为驸马的叔父,她的姐姐,她身为公主的婶母,谁都是陌生漠然的旁观者。这样的时刻,肯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只有竹凊一个而已。 早有人在武惠妃身边放了一把凳子,武惠妃拉住她坐下,她微笑:“谢谢娘娘。”武惠妃握着她的手:“这手凉的……快拿药来,这伤要是不趁早治了,怕是会留下疤痕。” 武惠妃说着已接过宫人捧来的小玉瓶,倒出一些清香晶莹的药膏来,亲自替銮铃擦在脸颊的伤口上。一些清凉温润的感觉丝丝传来。 “疼不疼?”武惠妃柔声问。 銮铃摇头,心都凉透了,反而察觉不到这伤口的疼痛。见她不肯多说一个字,武惠妃又嘆口气,美丽的脸上有几分心疼:“这看着,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冰玉似的。” 武惠妃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大殿里的人都听到了,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登时安静下来。原本萧銮铃出现在这里已让人够诧异地了,可惠妃娘娘又对她摆出一股极疼爱地姿态,所有人一时都不摸不透武惠妃的意图。毕竟,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娘娘。 萧銮铃之前是有大丑事,可若是有惠妃帮她做主,谁还敢说什么?两年前那事也都得当做全然没有过。 武惠妃却从銮铃身上移开目光,笑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唐玄宗:“陛下,想来纁儿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如让她出来见见您吧。”知是王纁儿要出来了,銮铃端坐了身子,低头检视摔坏的琵琶。 她的琵琶半旧,弦也断了两根,甚是寒碜可怜,唐玄宗原本恼銮铃出现在这里大煞风景的,但想到方才那样的琵琶声,心中又升起一股惜才之意,就命近侍重去拿了把新的琵琶来。 銮铃看见那把镶金点玉的新琵琶,微笑着拒绝:“多谢皇上,不过銮铃用这把旧的就好。”还没有人敢这样直接地拒绝他,唐玄宗脸色登时不悦。武惠妃忙笑着插了句:“想来是有什么出处,所以才这么珍贵的。” 第9页 “这琵琶是奴婢母亲的,传给了奴婢,奴婢视若珍宝。” 銮铃语调终于暖了些,她说的母亲,自然不是当下殿中端坐的工部侍郎夫人宋晴柔,她的母亲不过是个没有宠爱的小妾,自然不能出现在这里。只是,她下意识看向殿中她的父亲萧华,他父亲年过四十,却依然如同二十年前一样年轻英俊,又玉树风华,该不知伤了多少女人的心吧? 恰听了銮铃这句话,萧华也看过来,眼神在她怀里的琵琶上一落,随即转开,仰头饮了一杯酒,看不见情绪。 按照约好的,銮铃的琵琶为引,萧裛琖也起身坐到了大殿一角的古琴旁。残弦轻音,虽无刚刚冷硬的气势,却婉转灵动,若出世天籁,声一起,大殿内便安静下来,却是武惠妃“呀”了声,一把拉住銮铃的手。銮铃的一双手白嫩修长,原本极美,极灵巧,此刻却被血染红了。武惠妃抽了口凉气:“你的手怎么了?” 第8章 第八章 武惠妃抽了口凉气:“你的手怎么了?” 銮铃才发现她方才被断弦割破的伤口正在流血,点点鲜红滴落在她素净的衣裳,煞是惊人。武惠妃把她的手指从琵琶上拿开,嘆息道:“罢了,今日你先休息,若是想看纁儿跳舞,就坐到你母亲身边去看吧。” 抱着琵琶走下殿,銮铃来到萧家女眷的桌旁,不过她并没有坐在萧裛琖空出的位子上,而是默默坐在她们身后。新昌公主身边还坐着她的儿子萧復,今年满四岁,粉妆玉琢似的,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眼看见銮铃,登时扑过来拉起銮铃的手,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看到这天真无邪的孩子,銮铃不自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姐姐不小心划破了。”萧復眉头深沉的一凝,似是苦思冥想一会儿,最后把銮铃的手指含到嘴里吮吸伤口。銮铃一怔,忙要把手缩回来,那孩子虽小,力气却大得很,她一下竟没成功。 一旁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新昌公主脸色刷的变了,一把把萧復扯到怀里,戒备地看着銮铃,有气急败坏意味。萧復却是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不解地向他母亲问道:“母亲为何生气?上次母亲的手划破了,父亲就是这样做的,说是可以为母亲止血的。” 新昌公主被儿子问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只神色微凉地看向銮铃:“復儿还小,有失礼的地方,还望你见谅。” “呵,天生一股子狐媚的妖味,大的也就罢了,连小的也不放过。”不远处传来嘲讽声。 “哪里,她瞧着倒有几分脱俗,却是骨子里的下作,子夜侯看不上她,只能折腾小的了。” 銮铃犹若一股冷水兜头浇下来,惊得再也无力做出多余的表情,萧銮铃啊萧銮铃,你到底是做了什么难以收场,就撒手不管了,却让她这个外来人承担……她此刻真想老老实实待在那个小院子里,陪着她那个失宠的母亲,整日弹弹琵琶,一辈子都不再出来。 萧裛琖的琴声及时弹起,叮叮咚咚,清泉奔涌,月光流动,明澈了整个大殿,那些低低地嘀咕终于平息。銮铃心里一清,也屏息凝神等着王纁儿出场。 虽然她今天受了很多莫名其妙地嘲讽,也算丢尽了脸,不是没有伤心,尤其是那个叫李墨兮的少年——但这些毕竟都是那个古人“萧銮铃”留下的歷史问题,她心里总是坦然的,略带一个局外人的旁观姿态。所以她还是留下来,而今天见了那个叫王纁儿的寿王妃,她隐隐觉得不对,后来才想起,歷史上着名的杨贵妃好像原来就是寿王的妻子,后来才被唐玄宗抢去做了贵妃。 莫非难道……王纁儿就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如果真是王纁儿,那这次,该是杨贵妃与唐明皇感情史上最重要的一步——初见了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作为一个旁观者,銮铃静如止水的心突然紧张和疼痛起来,那样一个美妙如花的女子,她心怀喜悦期盼地要为她的父皇表演,却绝然想不到她以后辗转曲折的命运。 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琴声也一下子开阔,王纁儿手执紫笛陡然出现殿中,身姿曼曳缓缓旋转,华丽的五彩霓裳张开恍若天边铺洒纷扬的云霞,笛声流亮如碧波荡漾,流莺婉转。 短促的一曲毕,笛声陡失,紫笛在她白嫩的手中一个灵巧翻转被她斜斜插在腰间。云袖破空一掷,仿若漫天花雨纷飞,她急退两步,广袖缓缓飘落,拂过娇美的面颊,目意如水波流转,凝睇含情。 銮铃一看那眼神,心陡然酥软了。她忙不迭看向高高在上的唐明皇,果然,唐明皇原本只是赞赏的眸色陡然一深,随意搁在几上的手陡然攥紧。而王纁儿却毫不知其他,广袖一摇,蝴蝶吻花一般,腰肢柔软如柳再次旋转。 双手高高扬起在如花脸颊前灵巧舞动,一双妙目顾盼流连生辉,斑斓的广袖飘落,露出凝脂白玉一般的手臂,翻出最妩媚灵动的姿态。饶是銮铃,看得都暗暗心神荡漾。整个大殿一片寂静,静得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 旋转越来越快,渐渐看不清她的姿态,只听得她头上步摇钗环玲玲摇晃作响,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落英缤纷,霓裳散开。陡然,她一个踉跄似是身子不稳,大殿一时惊唿出声,銮铃看到已有人将欲起身,坐不住了。 而她借着那一个踉跄,弱柳扶风款款摇曳了几步,似是醉了,身子渐渐后仰,右手虚空一捏,像是握着清酒玉盏一般,一面仰首,一面将那醇酿送至唇边,沉醉地饮下。酒香馥郁,甜梦旖旎。 玉盏悄然坠地,她也彻底醉了,醉眸慵懒地一闭,慢慢倒向那无边花海云锦。 “纁儿!”有人紧张地叫了一句,已从席上跃出,稳稳把她拥抱在怀中,着急地凝视着她。王纁儿额上还有细细香汗,面容红艷,睁开眼眸,却是一脸调皮,轻笑道:“你别吵,我醉了。” 那年轻男子着了淡青绉纱袍,面若冠玉,带一丝斯文,见她没事,舒口气,怨怼道:“你吓我一跳。”王纁儿把目光凝视着他,情意脉脉,放柔了声音:“十八郎,我故意让你担心的。” 那年轻男子不怒反笑,点了点她玲珑的鼻尖,才把她放开,拉住她一起向殿上方的唐玄宗行礼。 銮铃本也知道寿王和王纁儿十分恩爱,但眼前这一幕仍让她深深震撼,即便她和李暖感情最好的时候,也从没有亲昵温柔如斯,现在想来,李暖对她,也许真的如那个霏霏所言,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业,对她不过逢场作戏,骗骗她这个一厢情愿的小女人而已。 苦涩一笑,她倒有几分兴趣看看宝座上的唐明皇,唐玄宗依然端坐,见他儿子儿媳伉俪情深恩爱如此,眼眸静静,没有一丝表示。可,銮铃总觉他会有深埋地惆怅和失落,毕竟像王纁儿这样绝世的女子,她自己心里都爱慕不已,恨不得据为己有,何况他坐拥天下,一代君王。 也许探究地太厉害,也许唐玄宗超强敏锐的洞察力,唐玄宗却是放开他的儿子儿媳,目光幽深地看向湮没于众人之中的銮铃。 第10页 銮铃忙地垂了头,端起茶作细细品饮状。不过,唐玄宗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没有被人洞察心事的杀意,反而有几分怜悯,莫非在这个皇帝心里,他和她处境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銮铃摇头苦笑,悄然告退。李墨兮看来是个练家子,盛怒之下那一脚出去,力道自然非常,竹凊那么生生受了,定然伤的不轻。越想越着急,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回碧玉楼。 第9章 第九章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没有人伺候,竹凊孤零零躺在暗影里,似是疼的厉害,低低呻吟。銮铃疾步来到床边,竹凊迷濛中睁眼,见是銮铃,忙要起来,还未动,已“嘶”地抽了口寒气,一张俊俏的小脸皱得痛苦。 銮铃眼瞬间红了,把竹凊按回床上,“伤到哪儿了?太医怎么说?吃药了吗?”竹凊摇摇头,咳了几声:“我没事。” “还说没事!”銮铃见竹凊有气无力的,心一下提上来。见銮铃这样担心,竹凊小脸苍白,却满是笑容,满足地问:“小姐,你……把我当亲人么?” 没想到竹凊还顾得上自己对李墨兮说的那句话,銮铃脸色一沉:“你再不顾自己的安危,我就再不把你当妹妹看了。”竹凊却把銮铃看透似的,小手握住了銮铃,暖暖道:“竹凊知道小姐不会的。” 銮铃轻嘆一声,“知道了就好,以后不要让我再担心。”竹凊乖巧地点头,銮铃抬手去解她的衣裳,竹凊忙把手捂在胸口,窘道:“小姐,你做什么!” 銮铃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现在没心情做坏事,让我看看你伤哪儿了。”竹凊连忙摆手,“不不用,太医看过了,说不碍事的。”銮铃嗤笑一声:“太医都是男子,你会让他们帮你看?!” 竹凊一噎,慢慢松了手,任由銮铃小心翼翼把她的衣裳解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銮铃也不顾其他,把灯凑近来看,只见白细的肌肤上,胸口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銮铃心一沉,这伤处接近心肺,还是要真正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见銮铃神色忧虑,竹凊连忙掩上衣襟,宽慰道:“不碍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小姐莫担心。”銮铃勉强应了,把灯放回桌上,以她现在的处境,怕是连个好大夫都没本事请来。 找谁呢?萧家的人她不愿太多接触。武惠妃?她立刻排除了,她今日一出场,所有人都诧异,只有武惠妃一人笑容不变,想来这样的情形武惠妃心中早有预料。 可武惠妃明明知道李墨兮恨她,明明知道她出现只会把事情搅黄,那武惠妃还是让她来了,面子上还做出一副疼爱的样子——呵,武惠妃绝不是因为疼爱她,一定是利用她,虽然她现在还不明白武惠妃利用了她什么,可武惠妃能在后宫混到现在一枝独秀,手腕一定够硬够狠,一定不是寻常女子。 正踌躇不能解,安静地院子里突然灯火明亮,脚步声杂乱,像是有不少人进来。很快有人敲门。銮铃替竹凊把床幔拉好,才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一见到她,焦急的神情轻松起来:“铃儿,你在这儿就好!” 銮铃被仿佛从天而降的美人说的一怔,随即看到王纁儿身边还有寿王,连忙躬身行礼:“銮铃见过王爷,王妃!”见她这样,王纁儿嘴角一撇,不高兴了:“怎么这样见外,十八郎又不是外人。” 这话让銮铃心头一动,虽然仅仅相处了一天,可这王纁儿对她像是极喜欢的,萧家的人依靠不到,竹凊的伤势就只能请她帮忙了。想着,銮铃忙把他们夫妻二人请进来,只是不知道寿王对她有没有偏见,毕竟萧銮铃在这个大唐的贵族圈里像是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瞧你脸上的伤!”王纁儿也听说了大殿上的事,跳完舞却不见了銮铃,怕銮铃出事,就急急忙忙要来看銮铃,不妨寿王见了,也要跟着过来。当下瞧见銮铃脸上的血痕,登时急得从凳子上站起身。 寿王见她坐不住,把她按回凳子上,温声劝道:“你别着急,母亲替她亲自擦了药,没事的。” 闻言,王纁儿才坐回去,可下一刻又担忧起来:“那药膏好用么?这么美的脸,要是留下疤痕怎么办?” 寿王若有深意地看一眼銮铃,迟疑了些许,才道:“那药是子夜侯留下的,定然有效。” 听提到“子夜侯”,王纁儿因怕銮铃难过,不由怨怪地看一眼寿王,寿王却是笑着受了,反而柔声道:“銮铃没事的,倒是你紧张了一天,该休息了。” 銮铃没顾得上她脸上的伤,倒是被寿王那一声自然而然的“銮铃”叫的有几分高兴,那语调里虽然没有喜欢,却也没有和他人一样的厌恶。她回头看一眼床上的竹凊,忽而向王纁儿和寿王行了个礼,张口道:“不知道纁儿姐姐能不能帮銮铃一个忙。” 不论古今,她向来骄傲,自问世上没有事是她自己努力做不到的,从来是不屑求人,不愿求人的,也许是因为她上一世一切都太顺利了……可现在,为了竹凊,她终于不得不低头了。 寿王很快传了一名女大夫过来,一时人影来往,屋子里倒有几分热闹。王纁儿跳完舞,又心事火燎地奔过来,早已乏了,寿王便命人先送她回去歇息。有寿王留在这里照顾,王纁儿也颇放心,又嘱咐了几句,才被人簇拥着走了。 女大夫很快诊完,说只要好好调理并无大碍,便开了方子。见銮铃担忧的心神不宁,寿王很是耐心体贴,命人取药煎药,亲自在一旁监工,临走还留下两个小丫头供銮铃使唤。 銮铃心中万分感激,暗暗下定决心,这时欠了他们一份恩情,他日若有机会,她一定会还的。一切料理完夜已深沉,竹凊吃完药朦朦胧胧睡去,銮铃守在一旁暗暗舒了口气。寿王见处理妥当,就告辞离开,銮铃起身送他。 走到院子里,寿王忽然遣开随从,一时夜风寂寂,只剩了他们两个。寿王停下脚步,回身望着銮铃。月华正明,淡淡耀在他身上,眉目清俊,一身隽永文雅。銮铃不解他何意,便也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寿王神色复杂,低低道:“今日在殿上,不是我不帮你。”銮铃一怔,就听他嘆了口气,缓缓道:“你和墨兮之间的事,我不能插手,不仅是我,任何人都插不得手。” 见銮铃不解,寿王眼中有一丝怜惜:“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们姐妹和纁儿是好朋友,听纁儿说,你曾经服毒,醒来之后就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忘了也好,你还是放手吧,不要再执意下去——墨儿从来都比常人要骄傲得多,那一件事彻底伤害了他,他是再不会喜欢你了。” 銮铃一时摸不透这个寿王对她说这一番话的缘故,当下只微笑着行礼:“銮铃多谢王爷关心。” 眼见銮铃神色间的疏离冷淡,寿王也不再多言,负了手缓步往外走,出门时却又回头,神色有几分迟疑,终究还是温声道:“虽然你忘了,虽然现在我满心满意记挂着的都是纁儿,对你没了那份念想,但当日我承诺会保护你照顾你的话依然记得,若是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第11页 说完,寿王一径儿走了,銮铃却呆呆站在门廊下,久久回不过神。 第10章 第十章 接下来几日,銮铃很少再出碧玉楼,武惠妃莫名所以的恩典不断,她谢恩之后通通拒绝了,无功不受禄,她不想再去招惹那些有的没的。 竹凊总在咳嗽,有时候咳血,銮铃便不准她下床,正好寿王留下两个丫头供使唤,她们一人一个。 王纁儿常来看她,寿王也陪着。銮铃开始还有些忐忑他那晚话里的意思,推测这个“萧銮铃”除了和那个子夜侯李墨兮外,还和寿王爷有什么关联,后来见他们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寿王对她也是淡淡而礼貌,便又坦然了。 那晚他话说的清楚,他此刻满心满意都是他的妻子,对她不过是承诺照顾。如此,銮铃也放心了,能不麻烦他的地方,她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夫妻。她实在无心与任何人有纠葛。 萧裛琖也常过来坐坐,她素来喜欢古琴,一手高超琴艺在大唐贵族圈里怕是难寻敌手,却突然兴起要跟着銮铃学琵琶。銮铃闲事不管,也闲来无事,姐妹二人就在这碧玉楼里弦弦铮铮,每日琵琶飞歌,过起了悠然自得的日子。王纁儿知道了,也来凑热闹。 銮铃的手伤未好,便只管唱歌。萧裛琖秉性聪颖,精通音律,学得又认真,琵琶技艺增进极快。而王纁儿本就佳人,随兴所至,举手投足便是美妙绝色,倾国倾城,一时间这碧玉楼里倒成了整个“温泉宫”歌舞兴致的绝佳去处。 这日她们一曲歌舞闭,坐在花悦亭下乘凉歇息,王纁儿却是不贪闲,喝了一杯茶,坐了片刻,又起来兴致盎然地赏花。銮铃望着她暗暗羡慕,这样一个单纯美丽的人,也是一个坐不住的小女人。 花台的一角长着一种小巧玲珑的花,叶子酷似芙蓉枝,点点对称,宛若鸟羽,而开着的淡红色小花,又状若杨梅。王纁儿好奇地看了半响,又让銮铃和萧裛琖过来看,都摇头说不认识。 “很小很奇怪的花。”王纁儿明眸中有了一丝爱怜,轻柔地伸手摸了摸那小花瓣儿,那叶子却立即捲起闭合,叶柄也慢慢垂下,不见了方才的精神。王纁儿忙把手缩回来,那花却不肯再抬头,她一时杵在那儿有些尴尬。旁边的丫头宫人心中虽奇怪,但嘴里还是连连骂那花儿不时抬举。 銮铃见状,愉悦地插了句:“可不是,见了寿王妃这么倾城绝色的容貌,连这花儿都害羞了,不敢再抬头了呢。”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莫非这就是四大美女中杨贵妃“羞花”一说的由来?她明明知道这就是含羞草,她明明只是为王纁儿解围,信口说的,竟然也成为歷史的一部分? 或者说如她一直不愿相信的,王纁儿真的是歷史上的“杨贵妃”? 这么一说,王纁儿登时笑了,面上一红,朝萧裛琖道:“裛琖,铃儿这次再见,可是油嘴滑舌不少呢。”萧裛琖若有所思望着銮铃,也一笑:“可不是,醒来之后,就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銮铃自然知道她们说的是她服毒被救醒之后,却也不多解释,一回头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寿王,就朝王纁儿抿唇笑:“羞花姐姐,瞧,护花的人又来了。”王纁儿此时也瞧见寿王,却不避羞,提着裙子就跑过去,扑到了寿王怀里。 寿王笑容熠熠把王纁儿一揽,两人从容走过来。 銮铃淡然笑着把羞花的事又取笑一通,王纁儿红着脸却几分自得,四个人就在花悦亭下坐了,却是寿王望着銮铃,忽而道:“以前并不知道你的歌声这么好。”銮铃斟茶的手一顿,她倒不知以前的“萧銮铃”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爷和铃儿是旧识?”萧裛琖诧异地插话。銮铃不知作何说法,她也确实不知。寿王的笑容淡而清,简短道:“上次来温泉宫,你和纁儿都没来,只有銮铃来了,所以认识。” 上次自然是两年前那次,大家都有所忌讳,便很快岔开。倒是竹凊这天身子好了不少,就下床来陪在她们身边,正捧了一碟切好的瓜果过来,插话道:“王爷不知道,自从小姐的哑疾好了之后,说话的声音就完全变了,歌唱得也十分好听。不仅是喉咙,眼睛好了之后,眼神也变了,都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小姐总说这是因祸得福。” “凊儿!”并不想提起那些事,銮铃出声轻斥。 竹凊正说得兴起,被銮铃这么一挡,蓦地吓一跳,只听“哐啷”脆生生一响,那玉样莹白的碟子就碎成一摊在地上。还没等这边反应过来,那边墙头上“啊”地一声惊叫,就见一个鹅黄的身影从墙上摔进来! 来不及思索,寿王身子一腾,日头下淡青的光闪过,已稳稳接住那个鹅黄色娇小的身影。 那女孩儿看起来十五六岁,乌髮覆额,一张俏丽的小脸被吓得惨白,还惊魂甫定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一眼看见自己是在一个男子的怀里,一眼看见寿王清俊的面孔,脸霎时红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 寿王见她清醒了,就慢慢把她放在地上。王纁儿一时好奇,就拉着她们一起过去。那女孩儿穿了一身的鹅黄裙裳,剪裁得体,看着虽简单,样式却是时下最流行的芙蓉俏,料子也是玉罗上上等,该是某大家的小姐。 “你是谁?为什么趴在墙头上?”王纁儿拉起她冰凉的手,笑问。那女孩看见王纁儿的笑容,一时怔住了,说不出话,下一刻看见一旁的銮铃,眼神只轻轻一触,忙垂了脸。她这个躲闪的动作倒是提醒了銮铃,恍然一笑:“原来是魏姑娘。” “你们又认识?”萧裛琖一脸诧异。銮铃不欲多解释,她也不讨厌这个魏来馨,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只是淡淡说着:“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魏姑娘为何趴在这墙头上,可是要打听什么机密的事?” 魏来馨脸一下红了,忙摇头:“不是的……我也喜欢跳舞,可是,武姐姐说不让我来找你们……”她说着,欣羡地看向王纁儿,低声道:“我想和王妃跳一样好看的舞,所以躲在这里偷偷看。” 王纁儿一双妙目好笑地盯着魏来馨,又问:“那你又什么会掉下来?”魏来馨脸愈红,深深垂了头:“那个姐姐打了碗,把我吓了一跳。” “哈哈……”王纁儿放声大笑,笑容灿烂而妩媚,却又不轻佻不做作,所有人便都怔怔融化在她明丽的笑容里了。 许久之后,彼此熟悉了,王纁儿便拉魏来馨也在花悦亭里坐下,花悦亭里的瓜果已重新收拾好摆上来。 王纁儿见魏来馨满头大汗,就挑了块水果给她,还笑着嘱咐:“你以后要来这园子,就大大方方地来,怕那个武香盈做什么?” 说着瞅一眼沉默的寿王。武香盈是武惠妃的侄女儿,寿王是武惠妃的儿子,那武香盈就是寿王的表妹。王纁儿的意思,自然是有寿王撑腰,魏来馨什么都不要害怕了。魏来馨却是垂了眼睛,看也不敢看身旁的寿王一眼。寿王却是无奈地看着妻子,温声笑句:“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第12页 有他撑腰,自然不许她受半点伤害。 王纁儿满足地笑了。而魏来馨听了寿王这句话,紧张的神情一松,小嘴一抿,也高兴起来,看见手中黄澄澄的梨也来了精神,就小小地咬一口。 这梨清甜,汁水充裕,皇家的自然是好东西。可銮铃知道,人最渴的时候,还是喝水最舒服,想着,不由倒了杯茶放在魏来馨面前。魏来馨蓦然抬头,见銮铃正微笑望着她,像是忘了那日在晨光殿的事,微微诧异。 “不渴么?”銮铃笑容愈发温和。 “……渴。”她日日听见这院子里歌声阵阵,羡慕得很,却不敢过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趴在墙头上,晒了很久,早已渴了。只是,她俏眉一紧,快速说句:“谢谢。”才端起茶一股脑儿喝了。 暮春薰风煦暖,冰雪消融。 銮铃见魏来馨如此,便也不甚在意,倒是王纁儿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扯了扯她。顺着王纁儿的示意,銮铃向院子口看去,那里有一个内侍正传话给一个丫头,那丫头很快过来负在萧裛琖耳边低声说话。说完话,萧裛琖忽而看了他们一眼,脸微微一红:“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有很多地方属于作者自己的异想天开,大家觉得情节不合理之处,请在心中自圆其说。 本人的穿越文《老十四的2011》,欢迎大家多多支持! 第11章 第十一章 銮铃习惯了,这几日萧裛琖经常会坐着坐着就被人叫走,她倒是奇怪,王纁儿向来好奇心强,这几次却也没问。寿王看着萧裛琖离开,目光却是落在銮铃脸上,幽幽一深,终于没有说话。 “呵,瞧瞧,我就觉得事有蹊跷。”王纁儿笑望一眼寿王,没等寿王阻止的话出口,已向銮铃八卦道:“那天跳完舞,裛琖本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看你的,可她半路上被一个又年轻又英俊的男子给拦住了。”话到这儿一顿,王纁儿神秘兮兮地望着銮铃,等着銮铃兴趣上来追问。 銮铃好笑,原来古今中外的女人都一样八卦,连王纁儿这样不同寻常的女人也偶尔会走走寻常路。虽然并不十分关心,銮铃还是问了句:“哦?那是谁?找姐姐做什么?” “哈,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看衣饰该也不是寻常人。问十八郎,他也不说。”王纁儿又嗔一眼一旁的寿王。寿王却似不想说这件事,答非所问地一笑:“不是说要教魏姑娘跳舞吗,不能让她白白从墙上掉下来。” 一句话说的魏来馨羞红了脸。而听到跳舞,王纁儿玩笑的心思即刻收回来,朝銮铃嘱咐句:“回来再和你讲。” 便拉起魏来馨,一路雀跃翩翩地走下花悦亭,来到院子里小小的广场上。一时花悦亭只剩下銮铃和寿王,寿王才沉声问:“……你受了很多苦?” 銮铃倒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云淡风轻:“苦也罢,甜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当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了吧。” 服毒,哑疾,眼睛……这件件揪心的苦楚竟被她这样淡淡的一笑带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的笑容很淡,他有些不能相信,曾经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儿竟然变得如此淡定。为了李墨兮,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没有说话,心里曾经属于她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他终究不能为她做什么,他看向广场上舞姿翩翩的妻子,那才是此刻他心头最重要的人。而眼前这个曾经为李墨兮而把他拒绝了的人,其实他从来都不能为她做什么。因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忘了他吧,忘了墨兮。”寿王缓缓站起身,慢慢而定定地吐出一句,然后走出花悦亭,向广场上的妻子走去。 銮铃望着寿王的身影,沉默一阵,最后自嘲地笑了笑,所有人都让她忘了那个少年郎。她本也不是那个痴情的“萧銮铃”,本也和那个少年郎无关,可不知为何,偏偏要时常想起他,想起他身上慑人的气象,还有那清眸中的一丝孤寂,总仿佛有雪静静飘落。 他那样的眼眸,似曾相识,总让她熟悉中一丝心痛,仿佛沉默千年的冰冷纠缠,无法隔绝。 她本已心如止水了,下决心要忘了,可人人都在她面前提起他,她愈避讳,所有人愈提起。 ……叫她怎么能忘! ———————————————————————————————————————— 銮铃的手好些了,忍不住又抱起琵琶。 前些天唐玄宗御驾回了大明宫,她们这些莺莺燕燕的贵妇小姐们也随着回来。因为手上有伤,不能弹琵琶,她就回忆着,把她在现代喜欢的能想起来的歌都编成了古代“宫商角徵羽”的曲谱,取名“清歌集”,远远望去厚厚一大册,让她很有成就感。 萧裛琖看见了新奇又喜欢,就拿过去重新抄一本,说是观摩学习,于是她更加成就感。要知道,从她来了这古代,她的名字就彻底被遗忘,她变成“萧銮铃”。有了这样一本书,说不定慢慢被人流传,《清歌集》出了名,“清歌”两个字也能名留青史。 说不定生在现代的李暖还能看到,说不定她自己也能看到,说不定,反正她成了名人。反正这次“温泉宫”归来,她对“萧銮铃”这个人本身能在这里有所作为已是不抱希望了。 而这古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小说,没有水电,再加上她一醒来的时候,又哑又瞎,每天躺在床上与中药为伴,对于她这个曾经在现代忙碌惯了的都市女性,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难过。 就是那个时候,琵琶闯进她的生活里,给她绝望的生活带来一丝美好和期盼——她的母亲,原来是个惯弹琵琶的高手,给她父亲做妾之前,听说是教坊里有名的琵琶歌手。 她的母亲叫林音初,每每坐在她的床边,或者窗外,缓弦拨弄,那样忧伤而柔媚的语调一日一日飘落她心头,渐渐就根深蒂固。 直到有一天,她想说话,她突然想见见能弹出这样美丽曲子的乐器,也终于被这个母亲的不离不弃感动,居然真的就开口,虽然声音低哑难听:“我也想弹琵琶,想学。” 也就是那一刻,她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模煳地透出一缕光,于是她看见眼前那个因惊喜而落泪的女人,看见这个属于大唐的奇异的世界。也就是那一刻,她决定了,既然她没有死去,就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次生命,既然她来了这里,就要好好报答这个疼爱她的女人。 林音初见她学琵琶那么努力,欣喜而心疼,听到她嗓子好了之后的歌声,更是欣慰地说不出话。 风那么轻地拂过,吹动花瓣飘落,落在她轻挽的髮髻上,一张脸静美无双,她却无所察觉,双眸注视着銮铃,还以为眼前这个是她自己心爱的女儿。 銮铃也没有多说,她阴错阳差来了这大唐,阴错阳差成了这个女人的女儿,也就这样吧,她会好好的,尽力让这个清瘦温柔的女人快乐一点。不过,有了琵琶陪伴,可以随心所欲弹自己喜欢的曲子,弹出自己的心声,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于是琵琶就成了这两年里她灵魂的伴侣,仿佛可以慰藉一切的寂寞和痛苦。 第13页 几天不碰,竟有些紧张和想念。琵琶已被寿王命人修好,銮铃正小心地试弦,窗外一声轻笑,她抬头,却是萧裛琖。 “忍不住了?”萧裛琖在銮铃身边坐下,拉起銮铃的手细细审视一番,才笑道:“是好全了。” 銮铃却不答话,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萧裛琖。外面正是春光明媚,夏日即将来临,而萧裛琖面飞红霞,一张脸娇艷无比,似是比这春光还明媚,还怡人。 王纁儿说萧裛琖似是遇到了她命中的少年郎,春心动了,这样一看,果然是。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果然幸福漫溢,怎么都挡不住,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笑,最平常的一声嗔,却都是不同的,最夺人眼球让人艷羡的。 “姐姐不是把谱子拿走练琵琶去了,怎么有空过来?”銮铃微笑着若有所指。萧裛琖脸愈红,却恍若不经意地问:“铃儿,当日你在菊花台上弹得是什么曲子?那《清歌集》里没有么?” “哦,那曲子不太通俗易懂,我就没放进去。” “我想学……我那晚听了,觉得十分好听,所以……”萧裛琖开始有些犹豫,最后目光定定了,说道:“你把曲谱写下来吧。” 銮铃倒被萧裛琖弄得一愣,萧裛琖向来是个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人,说话轻声曼语,举止优雅无比,这样坚定命令的神情倒让她不太习惯。 她嘆了口气,有她“萧銮铃”的前车之鑑,这个女人竟还敢为一个男人这样付出真心,可见不是被爱情沖昏了头十分傻,就是非常有胆识——不像竹凊一样被吓得认为全世界没一个好男人了。 只是,这《旧梦不须记》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快乐调调,对他们的爱没啥好预兆,銮铃一时犹豫。 “大小姐,这曲子不是一般人能唱出来的。”竹凊倒是老老实实插了句,“我听着好听,可听不懂的。” 竹凊的话虽真实,倒有几分贬低萧裛琖的意思,銮铃忙笑一笑:“姐姐既然要,銮铃自然给,不过这词写得不好,不若等把词改一下,明日再给你送过去。” 萧裛琖倒也没有责怪竹凊的意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原唱。既然妹妹的手好了,不若弹一曲给我开开眼界。” 萧裛琖执意,銮铃很随意,她手正痒痒着,有人欣赏,她何乐而不为。于是,西窗下,便信手拈来,共饮那一曲旧梦不须记。已是暮春时节,院中落花缤纷,也随着那静如天籁的歌声缤纷停滞,放缓了飘落的动作,只见夕阳中,一曲琵琶,沧桑忧伤,低旋飘过。 第12章 第十二章 林音初正坐在院中喝茶,听到这歌声,秀眉一凝,一时竟不知喝下的是何种滋味。她虽知銮铃琵琶技艺增进飞速,也时常唱一些怪曲怪调,但这一曲,她听得竟痴了,一股惆怅禁不住随着那琵琶歌声漫上心头。 “老爷……?!”身边的丫头一个惊唿,仿佛惊醒残阳碎梦,林音初勐地抬头才看见不知何时进来的萧华。萧华一身褐色深衣,负手立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一株花树下,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而幽深,似是在凝神听这琵琶语,又似在凝神望着她。 手中的茶杯不经意坠落,在地上翻滚几下,洒落一身茶香。林音初蓦然站起身,站起后才意识到什么,收敛了脸上神情,又慢慢坐回去,片刻,像是没看到萧华一样,朝身侧呆愣的丫头淡淡道:“重新倒一杯茶。” “可是,夫人……”那丫头见林音初竟不起身迎接萧华,连忙想要提醒一句。 “你下去吧。”小丫头好心好意的话未完,萧华已踱步过来。那小丫头得了令,忙地离开。这院子使唤的人本就不多,林音初和銮铃又都是喜欢安静的,因而,一时把这丫头遣开,这落英缤纷幽静若世外仙源的小院儿里便只剩下林音初和萧华二人。 静静的,只听到花瓣落在地上柔腻而低哀的扑簌声。琵琶不知何时也停了,却也没人出声打破这片宁谧。直到萧华走近林音初两步开外,便站住再不肯往前。 “你还是不说么?”萧华问。銮铃原本屏息凝神看着窗外二人的,原来是那样美丽而和谐的画面,也是她记忆里她在古代这对父母的第一次见面,所以她分外重视,可萧华的话让她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林音初微垂了眼眸,冷淡道:“无话可说。” 銮铃深吸口气,就见萧华望着林音初的眼眸陡然一深,最终一句话没说,大步往外走了。步子大而用力,溅起一路未扫的落花纷纷,走得仿佛很决绝,却又仿佛一丝牵扯,如丝透明,看不见,却是确实牵扯着。而林音初眉头一皱又一皱,没有回头去看他,最后仰起脸深深望着暗蓝的天幕,再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睛。 随着林音初的视线,銮铃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黑了,院子里的人已悄然点上了灯。萧裛琖好不容易回过神,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只说明天再来拿谱子,就匆匆走了。銮铃无心理会,只是命下人摆好饭,才笑着去拉一直坐在院子里的林音初。 在院子里坐了太久,林音初的手冰凉,被銮铃一拉,才惊回神,一双眼眸望着銮铃却是笑盈盈而温暖的,只是随意道:“下午那曲子很好听,改日也教教母亲吧。” 吃了晚饭,竹凊正在为銮铃铺床,銮铃倚在窗下的胡榻上发呆,忽而开口:“凊儿,你说怎么总有那么傻的女人?”竹凊怔了怔,才笑出一句:“小姐又魔怔什么呢。” 銮铃却是转身一本正经望着竹凊:“凊儿,父亲和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醒来这两年,从没见父亲进过这院子?”不等竹凊说话,又问:“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又是为什么闹僵的?” 竹凊听问,忙地垂头避开銮铃的注视,含煳道:“好像两年前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什么也不知晓。” “……难道是因为我?”銮铃听说,敏感地从胡榻上坐直了身子,一头长髮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与皎洁月光淡淡辉映,脸色也是皎洁如月。 来到古代,她很多生活习惯都被迫改变,可只有一条硬生生保持下来,就是每天沐浴芬芳,每隔一天洗洗头髮,她喜欢这种清爽的,广袖舒畅,衣袂飘飘的感觉。 “不,不是,当然不是因为小姐!”听銮铃往自己头上扯,竹凊连忙否定,不小心带出一句含有内幕的:“是因为先夫人!” “先夫人?姐姐的母亲?”銮铃乘胜追击。 “……嗯。”竹凊见话已出口,就勉为其难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完见月已很高,銮铃却倚在胡榻上不作声地想事情,有些慌了,哀求道:“小姐,你快睡吧,时候不早了。夫人不想你知道这些事,若她知道是竹凊告诉你的,一定会把竹凊赶走的,一定不许竹凊再留在你身边了。” 銮铃也不为难竹凊,便随着竹凊的搀扶往床边走去,她往床上一坐,想不明白地看向竹凊:“那你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姐姐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第14页 “这……竹凊不知道,想来大小姐……喜欢小姐,人也很好吧。”竹凊低声说着,却是深深埋头,不敢看銮铃的眼睛。銮铃也不再问,却是笑了句:“瞧你吓得,我不会让母亲有所察觉的。” 竹凊眉头皱了皱,帮銮铃放下床帐,忽而郑重承诺:“小姐,竹凊会好好保护你的。”竹凊显然隐瞒了真相,话中有话,銮铃望着竹凊,片刻,笑出来:“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保护我?逃跑的时候顾得了你自己,不拖我后腿就好了。” 竹凊一噎,惭愧道:“竹凊知道。” 第二天,萧裛琖派人来取了曲谱,她自己却没有来。銮铃把《旧梦不须记》的歌词改了,改成一首写相思的词,与萧裛琖当下的心境应当相符,适合约会弹唱,她试唱了一唱,若之前没听过原版,倒也听不出是赝品。 谁想萧裛琖看了歌词,很有情趣地命那丫头带了一块手绢给銮铃,手绢上是萧裛琖亲手绣的一只精美的金色铃铛。说唱词写的很好,还说是特意绣给銮铃的。 銮铃连忙收下,却又汗颜,她不过是把李清照那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给自由拆分,变成和原歌词形式一样的几句而已。 倒是下午的时候,宋晴柔来了,即工部侍郎萧华现在的正妻。銮铃在午睡,林音初也就没让她去拜见。銮铃睡醒后听说宋晴柔来过,很有些遗憾,听了竹凊昨晚的描述,她十分想去会会这位在两年前那件事中独善其身的工部侍郎夫人。虽然见她免不了要行礼,要陪笑脸,还要违心地喊“母亲大人”,但这一段日子銮铃早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尤其还是为了她那个痴情的傻母亲。 尤其现在,虽然竭力掩饰,她那个母亲神思还是有些恍惚,銮铃不禁食之无味,草草吃完饭,就起身告辞,却错过了林音初落在她身上的忧虑而又心疼的目光。 “你听到什么?”銮铃在床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竹凊打探消息回来。 竹凊耷拉着脑袋摇头,只撇嘴道:“夫人身边的姐姐们都说不知道,宋夫人和夫人说话时,把她们都遣开了。” “什么事这么要紧?不至于……父亲昨天来了一趟,她就打翻了醋罈子,和母亲过不去吧?”练了很久,銮铃才学会叫萧华父亲,而那个母亲,她叫的倒是真心实意。 她开始一直以为是萧华对不起林音初,所以对他总怀了几分怨恨和厌恶,昨日一见他望着林音初的眼神,听了竹凊的讲述,她才隐约觉得她误会了萧华。而且萧华和林音初之间应该也有误会急需说清楚。 “不是,宋夫人和夫人相处得很好,她不是那样的人。”竹凊辩解:“那个姐姐偷偷告诉我,好像是大小姐要出嫁了,想让我们到时候都去,可夫人没答应。” 第13章 第十三章 “姐姐出嫁?!这么突然?姐姐出嫁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没有追究那宋晴柔到底秉性如何,銮铃一叠声问:“那嫁给谁家?姐姐可愿意?” 竹凊苦思冥想半响,“不知道了,听说皇上的旨意下午才颁下来。” 萧家是李唐王朝的大世家,女儿嫁给其他望族,甚至嫁给皇亲国戚,乃至皇上亲自指婚都不稀罕,可不知为何,銮铃好端端的,心还是漏跳一拍,蓦地有些怔住了。 “小姐,你怎么了?”竹凊拿手在銮铃眼前晃了晃,晃得那蜡烛的焰心也一摇一摇的,不定似的,銮铃的眼神看上去就有些飘忽。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轻道:“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喜欢。” “小姐……你别伤心。”竹凊安慰道。 “我伤心什么?”銮铃陡然回神,好笑地瞪一眼竹凊:“我是为姐姐担忧。若皇上让她嫁的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那自然成就一段佳话,无比幸福,若不然,便又是不幸,姐姐就要心苦一辈子了。” “哦……”竹凊恍然,下一刻又问:“可,你怎么知道大小姐有了……意中人?”问着,竹凊面上一红。 銮铃无奈地看一眼竹凊:“傻丫头,你怎么这么不敏感?姐姐性子一变突然要学琵琶肯定不寻常,还每天气色那么好地出去约会,肯定是谈恋爱了!” “谈……什么?”竹凊全然没听懂銮铃的后半句。銮铃“哦”了声,想来古代还没有这个说法,于是解释道:“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高兴,就是,姐姐对某个男子动了真心。” “不过我倒挺想去看看的,看看这古代的婚礼,看看哪个人有幸娶到这样一位绝色佳人。” 銮铃想着,也不知萧裛琖这一出嫁是喜是忧,是成是败,在这古代,一个女子一出嫁,这一辈子也就定了,大红的嫁衣后面到底是幸福还是坟墓,谁都是茫然而惶恐,是女人不把自己当人的豪赌。 她不禁有点伤感,也有点庆幸,她这一辈子是不用再嫁人了,估计也不会有人要她,能和母亲,还有竹凊窝在这美丽的小院子里一生一世,过安静平和的日子,没有太多俗世纷扰,也不失是一件美事。 当朝的徐国公嫁孙女,又是当今圣上亲自指婚,所以,虽然嫁给谁不曾有半点风声透进来,这院子依然安静如常,銮铃还是感觉到整个萧府的紧锣密鼓。萧裛琖也没半点消息,估计忙着做新娘子,顾不上琵琶,顾不上约会,也就更顾不上她这儿了。 銮铃倒是没计较,她就是想知道萧裛琖嫁人的心情,关键还是想知道萧裛琖这场婚姻到底是不是爱情的结晶。 很快到了出嫁那天,整个萧府的欢喜热闹,锣鼓喧天,愈发衬得小院儿的冷清。銮铃躲在屋里换好丫头们穿的衣裳,要偷偷熘出这院子,混到人群里去看热闹。竹凊早已急得白了脸。 “你到底去不去?”銮铃见竹凊磨磨蹭蹭的,不由喝问,她是要去的,可这萧府亭台楼阁重重叠叠,她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错路漏了馅,到头来连累的还是她那个可怜又倔强的母亲。因此,竹凊就算不去,她也必须威逼利诱让竹凊陪她一起。 “小姐……”竹凊为难地不知说什么好。 “你就没有一点点想知道姐姐神神秘秘到底要嫁给谁?你就没有一点点想见见新娘子?你真的不想去外面看热闹?”銮铃神色一变,又无比柔和地望着竹凊,甜美地问。竹凊被銮铃看得心头一颤,中了魔一样,就把实话吐出来:“……有一点点……很想。” “那好吧,我们走。”銮铃嘿嘿一笑,诡计得逞,想不到美人计对美人也是可以使用的。竹凊就那么毫无反抗地被銮铃拉着往外走,“吱呀”推开了紧闭的门。 可看到门外的人,两人都呆住了。好半响,銮铃才喃喃叫出一声:“母亲。”林音初全然没看到銮铃这身丫头一样的打扮似的,平常地说了句:“母亲今日有兴致,你便把那首《旧梦不须记》教教母亲吧。” 第15页 竹凊早已吓得深埋了头。銮铃却没有躲闪,直接问:“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姐姐出嫁?”林音初秀眉一凝,缓声道:“母亲这样做,自然有母亲的道理。” “我不会给姐姐捣乱的,我只是想去偷偷看一眼。”銮铃低下声音,拉住林音初的手,轻轻哀求:“母亲,你让我去吧,我只是去看看姐姐,她这样一出嫁,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呢。” 林音初眼神一柔,望着銮铃有了心疼,却还是坚定道:“不行。”说罢,又看向一旁的竹凊,“去把小姐的琵琶拿过来。” “……是。”偷偷看一眼銮铃,见銮铃没有再说话,竹凊忙地转身去桌上取琵琶,可刚一转身,就听小院子里有人急匆匆进来,听脚步声杂沓,倒像是不少人。 林音初也诧异地回头,却是萧华凝着眉头疾步进来,身旁跟了七八个大红衣衫的丫头嬷嬷,还有几个小厮抬着镶金嵌玉的两顶大红的箱子,一众人就这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一众人很快到了眼前,林音初下意识撑开手臂,把銮铃护在身后,盯着萧华,问:“你要干什么?” 萧华却是一言不发,只朝身侧的两个丫头略抬了抬下巴,那两个丫头就上去一左一右把銮铃的胳膊架住。銮铃使劲要挣,却挣不开。而那几个小厮迳自抬着大红的箱子进屋,放到梳妆檯旁。 “给她上妆。”萧华平静道。 銮铃一下子懵住,她看向林音初,林音初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男子,寒声道:“萧子琦,你要铃儿替她出嫁?!”萧华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这是你们母女欠她们母女的,由她这个做女儿的来还,也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林音初已抬起手掌,狠狠地掴在萧华脸上,很响亮的一巴掌,林音初出手颇重,以至于打完后,她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就像冰凉秋风里的一枚落叶,寒冷的萧瑟的。而萧华平静的脸色愈发平静,平静的就像一沟绝望的死水,没有任何光芒。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吓到,嬷嬷丫头们佩环叮噹的跪了一地,红的扎眼,响的刺耳,连架在銮铃身侧的两个丫头,也都颤抖着跪下了。銮铃也回不过神,这样两个人,就要这样彼此下去吗? 萧华也没发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没再看林音初,只是平静道:“给她上妆,时辰不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很想写写萧华和林音初之间的故事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屋子死寂登时又鲜活起来,那两个丫头又忙地上来抓銮铃,銮铃厌恶地躲开,却是直直看向萧华:“我答应替姐姐出嫁。”此话一出,不仅林音初,萧华也不能相信地看向銮铃。 銮铃微一笑,淡声道:“你不要再为难母亲了。”说罢甩开那又上来要抓她的两个丫头,迳自转身走向梳妆檯前,缓缓坐下,才又回头对林音初嫣然一笑:“请父亲和母亲迴避一下,女儿很快就好。” 屋子里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嬷嬷和丫头,一言不发而又快速地忙碌。很快,层层堆叠的髮髻梳好,插上沉甸甸的金钗珠玉,大红绣鸾凤的华丽嫁衣也一层层穿上。銮铃温顺而默然,任由那些红妆的女人把她像玩偶一样侍弄来去。 最后坐在妆镜前审视,果然是红艷裊娜一位佳人。 此去就算是像迎春一样嫁给中山狼,她也得默然承受,这毕竟是她又一段命运的开始。见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发呆,一个人不禁小声提醒:“小姐,您觉得哪里不妥?” 銮铃回神,镜子里的少女在华美衣冠之下,明艷不可方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自然比她平常懒怠梳妆时不知美了多少倍,只是怎么都掩不住心中莫名的悽惶。她随意指指手边的胭脂盒子,轻道:“再擦些胭脂吧。” 那嬷嬷一听,忙道:“还是小姐细心,这脸色是差了点。” 一切收拾完,两旁的丫头扶她起身,銮铃细看,却是她姐姐贴身的丫头琴画和琴书。也是,她替她姐姐出嫁,连丫头也得换了。不过还好,她对镜最后看一眼,还是她喜欢的广袖裙裳,还好,红得一点都不媚俗,还好,还有一丝飘摇的美感,不至于太凄凉。 院子里的花树依旧大朵大朵盛开着,浓艷而不庸俗,蜂蝶嗡嗡环绕,一副初夏茂密的景象,花树下的石桌旁,萧华和林音初正相对无言地坐着。銮铃不顾身后的僕妇丫头,快步走了过去,提一提裙摆,便直挺挺在林音初身前跪下了。 林音初眼一红,未及说话,泪已掉落。 銮铃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仰起脸微笑道:“母亲,銮铃已不是原来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銮铃已长大了,知道自己爱惜自己,自己照顾自己,您不要担忧。” 林音初抓住銮铃的手,只是落泪,说不出话。 “母亲,请您也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令女儿牵挂。”话到此,銮铃才喉头一哽,她这个傻母亲才是不懂照顾自己的呢。林音初闭上眼不再看銮铃,点头,满脸都是心痛。 銮铃站起身,又在萧华面前跪下,磕完头,才仰脸,轻声道:“父亲,銮铃此去,定然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再不使萧家蒙羞。请父亲放心,也请父亲照顾好身体。”萧华眼神一痛,銮铃又道:“还请父亲好好爱护母亲,不要令她再伤心。” 萧华一滞,缓缓道:“你放心去吧。” “谢父亲成全。”銮铃一喜,再次叩拜。 “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再去拜别祖父母,直接上了轿子去吧。”萧华凝眉道。銮铃低应了,又向林音初微笑着行了礼,便扶着琴画和琴书往院子外走去,那里,果然停了一顶豪华的软轿。 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着她往里面跳,銮铃深吸口气,最后回望一眼这小院子,两年的时光,淙淙如流水,就此别过。一旁的嬷嬷帮她蒙上红盖头,眼前世界便陷在一派红芒里。 “小姐!”一声高叫撕破了寂静的长空,竹凊似是嗓子都哭哑了,“小姐,带竹凊一起去吧,小姐,不要丢下竹凊……” 銮铃身子一顿,只听到竹凊在不远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却像是被人拉着不能丝毫靠近她。銮铃微一笑,再不迟疑稳稳坐到了轿子里。 此后她到底做了些什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不太清楚,耳边满是竹凊依依不捨的哭泣,这就够了,够了。 只知道在萧府门口,她换乘了夫家的大轿,阔大舒适,像是一所移动的房子,坐上去轻飘飘的,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感觉。一路喜乐喧天,人声鼎沸,看这排场奢华,这夫家品阶定然不低,对这次结亲显然相当重视,只是,不知掀起盖头后,看到不是要娶的人,会作何感受。 她神思飘忽,竟想起她作李清歌时和李暖结婚的情形,那时她铁了心嫁给李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嫁,她爸爸没办法,自然也不捨得苦了女儿。于是风风光光操办了他们二人的婚礼。那场婚礼的奢华,轰动了整个轩辕古城,那时挽着李暖的胳膊,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其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可是后来呢? 第16页 銮铃苦笑,就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怎么样?到头来也是一场苦,倒不如现在这样,嫁给一个陌生人,他对自己好也罢,歹也罢,反正没有感情,也就没有太多期盼,就能相安无事,就能心平如水的过日子。 有情有爱反而是一切幸福的羁绊。 想着心里轻松起来,轿子已稳稳停住,喜娘请她下轿。 头上金银饰品压得她抬不起头,只看得见四周无数重影子重重叠叠,日头洒在地上,白花花的刺目,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晕。一只手蓦然拉住了她,周围一阵譁然,她忙要把手缩回来。那手指收紧,攥得她微微发疼,她心下又顿时瞭然。 能这样当众扶她一把的,定然是她的夫君了,却原来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霸道的人一般也自尊的很,一旦发现她是个赝品——銮铃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寒意冒起,她的日子恐怕不是那么好混了。 等到一切结束,銮铃在洞房里坐下,已累得只想趴下了,这一段日子过得十分清闲,还从没如此劳累过。可还没喘口气,那个王爷也跟了进来。 “呵呵,王爷好急的性子。”旁边的侍女窃窃一笑。那王爷似也没生气,一径儿在銮铃身边坐下了。 拜堂时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銮铃才隐约知道她这次嫁的是位王爷,也罢,她命也算不错,没想到还能这样风风光光做回王妃,不管背地里如何,表面上起码是光鲜的。 忙打起精神和那人喝完交杯酒,銮铃深吸口气,等待那王爷掀起盖头,然后等待那暴风雨来临。 她想像不来这位王爷会怎么对她,会立刻把她扔出王府,还是忍而不发,到时候找萧家去算帐,再把萧裛琖抢过来——通过这王爷今天对她的几个细节,銮铃推断,这王爷不仅认识萧裛琖,还很喜欢。 洞房里的繁文缛节利落地处理完毕,那王爷便命那些侍候的人都下去,屋内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声,最后便只剩下静寂的烛光,銮铃脸上蒙下的红盖头红艷艷的,把一切都遮住,她放在膝上的手,紧张地,轻轻颤抖。其实,她还是害怕的。 那王爷却并不着急,反而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坐下了,不动声色望着她,似是瞧出她的不安,最后“哧”地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地笑,那笑声竟几分熟悉。 銮铃的心蓦然停止了跳动。 第15章 第十五章 那人已缓步来到她身边坐下,温暖的手指覆在她冰凉的手上,两人同样漂亮的手上戴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鸳戒,镶着光彩耀目的芙蓉石和月光石,造型极致华美精贵。是夫家吩咐务必要带着的。 “裛琖,你一定觉得很突然,不过,你还是嫁过来了。” 那人似是含笑感嘆,听到这声音,銮铃只觉得六月的闷热消尽,一股冷寒从心底幽幽泛起,瞬时冻结了她的全身。她就在这一刻,希望世界末日就这样来临,他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掀起她头上这块红布。 “你不要惊讶,我说我是御林军的侍卫,说我叫李绛,都是骗你的,我不想你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想你知道我和你妹妹之间的过往后,对我有偏见,然后疏远我,并不是有意的。” 以为新娘子是害怕了,那个从来冷冷淡淡的声音竟破天荒温柔起来,“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给你我拥有的最好的。” 原来,和萧裛琖约会的人,竟是他。銮铃说不出心里的苦涩,他为了避开她,竟然不惜捏造一个身份和她姐姐交往,她听着他难得的温声细语,整个人就那么僵冷在那儿。 “其实那晚我熘到菊花台上,听到你弹的那首曲子……”李墨兮的话语一缓,“听你说你是萧家的女儿,我不是没有迟疑,可,也许你不知道,我也是一个很喜欢弹琵琶的人。” 原来……这样,李墨兮把那晚在菊花台弹琵琶的人当成萧裛琖,所以才会喜欢上了萧裛琖。可偏偏他又没有告诉萧裛琖他到底是谁,让萧裛琖拒婚不肯嫁,所以……就有了今日这个荒唐的场面! 銮铃杵在那儿,几乎窒息,李墨兮后来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 只不知何时,面前陡然一亮,空气似乎通畅不少,还未等銮铃心里准备好,她头上的盖头被一把掀开,那大红的盖头便飘飘然飘落在烛光摇曳的深处。 銮铃的身子一下绷紧,周围原本的情意绵绵,烛光红朦,陡然结了一层严霜,陡然暗淡,陡然凝固。陡然,銮铃生生打了一个激灵,没有勇气迎上眼前人惊诧地难以置信地犀利地恨不得杀人的眼神。 銮铃闭了闭眼,刚想抬起脸来解释,下巴上一紧,已被人用力捏住,那捏着她下巴的人,手指冰凉,再无半分暖意,也再无半分温柔情意。 冷冷把她一扯,让她抬起脸看见他如霜如雪的眼神。 “怎么会是你!怎么又是你!” 李墨兮一张俊脸看见她,气得脱了色,恨不得把她生生撕裂一般。銮铃说不出话,她头上繁重的髮式揪着头顶发麻,身上繁复的衣饰束缚着她,左颊上那癒合的剑痕仿佛又重新划开,一切都让她动弹不得,很难受。手上耀着宝石光芒的戒指刺得她眼睛生生疼。 好半响,銮铃才勉强露出一个笑,艰难而低微地吐出一句话:“我……想来服侍你。” 既然所有人都以为她为了这个子夜侯可以付出一切,她为什么不成全了自己这个名声,好歹是个痴情女,反正,等他再去找姐姐一打听,他们之间的误会也就解释清楚,再与她无关。 李墨兮冷哼一声,手指下滑已扼住銮铃的脖子,手上用力,恨恨道:“我真想杀了你!” 他手上愈来愈用力,銮铃渐渐唿吸不过来,脸色青紫,意识也迷煳,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到底要做什么,迷濛中看见眼前这个少年郎,才恍然清醒一些,这就是她在这大唐初见的那个,迎着朝阳,仿佛人人都要向他匍匐。而明明有这样震慑人心的气势,他的眼眸却又清冽,说不出的孤寂,仿佛总有雪静静飘落。 也罢,死在他手里,也不枉大唐走这一遭。想着,她知足地闭上眼。李墨兮却是看见她这莫名的笑容,手勐地一甩,把她甩在床上,銮铃得了空隙,伏在床上本能地大口喘息。 李墨兮满腔怒火,一把抽出长剑,回手用力一噼,摆满果品的大红桌子从中间生生裂开,成了两半,刚刚他们喝过的交杯酒还放在桌上,也从金盘中间裂开。大红桌子摇晃一下,满桌寓意吉祥的果品和桌子一起倒下,两只合欢酒杯掉在地上,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滚落。屋子里一时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屋外候着的侍女听得不对,忙地推门进来,李墨兮眼神冰凉,低斥:“都滚出去!”那些人不解何意,但一个个吓得乖乖滚了出去,倒是銮铃眼睁睁看着那碎裂的桌子,碎裂的大红色,觉得她自己整个人也在那一剑之下,彻底碎裂了。她怔怔的,终于垂下眼眸,缓缓露出一个笑,明明知道李墨兮这样恨她,萧家的人还是把她嫁过来。 第17页 “萧家好大的胆子!”李墨兮冷冷一笑,把剑往地上一扔,便甩手走了出去。 门也未关,夜色慢悠悠涌进来,一丝一缕,透入心底。门外匍匐着的侍女等了半响,里面没人传唤,才小心地抬起脸,只见那个美丽绝色的王妃正抱膝坐在床上,静静望着那对龙凤红烛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王爷走了,她竟在笑,莫不是疯了? ———————————————————————————————————————— 大明宫太液池南岸上,有一处含凉殿,当此炎炎夏日,正是祛暑纳凉的绝佳地方。晨风细细的窗下,远远望着太液池上盛开的荷花,一身华衣的武惠妃,脸上骤然有了笑容。 “荔枝剥好了?”她问。身边的宫人低声说“是。” “皇上可下朝了?”她又问。那宫人再次说“是。”然后又恭顺道:“回娘娘,皇上下朝后,请了都夏王到紫宸殿。” 武惠妃轻抚着窗棂,都夏王,其实就是子夜侯,唐玄宗下旨赐婚那日,把他封了王,从此就和这个王朝的其他皇子地位彻底相同了。不过是个不知来自哪里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待遇。 武惠妃秀丽的眼眸一深,嘴角笑意却愈深愈艷丽,悠悠道:“是该找他谈谈话了,由着他这么闹下去,还了得。” 没多久,唐玄宗果然过来,看到窗下那一盘剥好的荔枝,还未吃,已几分陶醉。武惠妃见唐玄宗心情颇好,也笑着迎上来:“陛下先别忙着荔枝,还是先把这朝服换下了,凉快凉快,这天越发热了。” 唐玄宗不置可否,任由武惠妃亲自替他宽衣,武惠妃忽而道:“昨日香盈来,说墨兮在王府里两天纳了三房侍妾,把所有人都吓坏了,陛下可知道?” “朕倒是知道,不过看来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听说那晚大闹洞房,一甩手走了,把个新娘子孤零零留在那儿,这两天也不闻不问,新娘子可是他亲自挑的,难道也不满意?”武惠妃说着秀眉一凝,轻嘆一声:“臣妾好歹看着他长大,可不能由着他这么胡闹下去。” 听说,唐玄宗原本沉思的神色一醒,笑道:“哦,你有什么办法?”武惠妃脸上一窘,嗔道:“臣妾有什么办法?臣妾只是想,好歹墨兮也该领着他的王妃来让陛下和臣妾瞧一眼,再看看他们俩哪里不对盘,好调解一番。好歹萧家的女儿也不能随便被欺负。” “惠妃好像很喜欢萧家的女儿?”唐玄宗又问。武惠妃从容笑道:“臣妾对萧家的女儿好奇,不过也因墨兮而起,他不肯要臣妾的香盈,执意娶那萧裛琖,臣妾倒想看看这萧家的女儿怎么个好法。” 唐玄宗随意地笑了笑:“这次你倒不用好奇,萧家擅自把墨兮的王妃给换了,他忙碌一通,最后娶得还是那位萧銮铃。” “什么?!”武惠妃双眸一怔,诧异地望着唐玄宗。唐玄宗低嘆一声:“昨儿一大早萧嵩带着他一家老小亲自来请罪,连新昌都抱着復儿来了,整整在紫宸殿外跪了一上午。朕看着不忍,废了萧嵩左相,罚奉半年,就让他们回去了。” “他们怎么敢——” “墨兮倒是一声不吭,不是朕今日把他留下,怕还是不准备说话。”唐玄宗说着,无奈地摇摇头:“墨兮和这个丫头也算是……孽缘。” “那墨兮他怎么办?”武惠妃把朝服叠的平展,小心地放到宫人捧着的金盘里,又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明黄夏衫,却是一件轻便的六团龙袍。 唐玄宗伸出胳膊,武惠妃贤惠地替他穿上,手指灵巧地繫着衣带。他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女人,若不喜欢,不理会也就罢了。”说着有几分欣慰:“这次,墨儿倒是想明白了不少。” 武惠妃面上依然笑容,没有做声,却是殿外遥遥传来一个欢悦的声音:“母亲!”很快,一个绯红色靓丽的身影飘然进来,俏媚的脸上还挂着如花笑容,下一刻,她看到唐玄宗,看到武惠妃正在帮唐玄宗系衣带,脸腾地红了,忙地垂头下跪:“儿臣不知父皇在此,儿臣失礼,请父皇原谅。” 武惠妃把最后几根带子系好,又熟练地为唐玄宗扣上腰带,才微笑着站定。唐玄宗也整了整衣衫,看一眼面前一脸忐忑的王纁儿,也没有追究:“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这么冒失。” “……是。”王纁儿嘴里应了,还是偷偷抬眸,见唐玄宗衣服穿好,才红着脸站起身。唐玄宗见她窘迫,又问:“怎么一个人进宫来?瑁儿呢?” “母亲说宫里有新鲜的荔枝让儿臣来尝鲜。十八郎和太子哥哥去了马球场。”王纁儿乖乖道。 “瞧你们两个爱荔枝的人。”武惠妃适时地笑了句,上前拉住王纁儿,却是回眸望着唐玄宗:“陛下,请吧。” 第16章 第十六章 都夏王府里,澄心池边的疏影殿内静悄悄的,銮铃从内室走出来,长发披散着,叫了声:“舞月。”一个侍女匆忙从殿外进来,慌慌道:“王妃有何吩咐?” “是你啊。”銮铃瞧见这胆小的侍女,也没有多话,只说:“你跟我进来。”銮铃在妆镜前坐下,淡淡道:“帮我梳头。” 李墨兮看来是准备好好疼爱萧裛琖的,光光分来的丫头就三四十个,也把整个王府澄心池边上景致最好的惊鸿苑分做王妃居所,惊鸿苑内有疏影,暗香,惊鸿三座奢华的大殿,以惊鸿为主殿。銮铃住进来之后,本着低调原则,偏安在最僻静的疏影殿中,把一应侍女遣散了,只留下七八个粗使的,随手指了两个贴身丫头。 怎奈她指法不妙,指的一个叫舞月的,为人机灵能干,就是太机灵了,见她这儿没前途,整天往外跑见不着人影。又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叫舞笙的,人倒是老实,却笨手笨脚,梳个头都战战兢兢的。銮铃心有不耐,自己拿起梳子梳头髮,眉头一挑:“去把你姐姐叫来,说我有赏赐。” 舞笙一叠声去了,銮铃却是自己对镜梳了个简单髮髻,可等她用力插上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后,那髮髻就散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咧一咧嘴,便也先不管了。这古代人出个门真是麻烦。起身又去衣柜前来来回迴转了两圈,觉得穿白色太过冷淡,好歹是新婚过后第一次回娘家,就挑了一件浅碧立领的广袖外袍,天空蓝绉纱高腰长裙,外带一条烟色帔帛。 果然一听有赏,舞月很快回来,恭恭敬敬道:“不知王妃叫奴婢有何事?”本来守在主子身边不离左右就是她的本分,当下她问出这样的话,要是寻常主子,再失势怕是一巴掌也会过去。可她遇到的是銮铃,銮铃也懒得计较,随即在妆镜前坐下,指了指头髮:“帮我梳个头髮。” 舞月见没赏赐,却也不好再走,就不情不愿地过来。这两日銮铃也不出这疏影殿,头髮就随意散着,时常也不传唤她们做事。当下舞月把銮铃的髮髻拆了,一头乌髮柔软倾泻,她还是暗暗羡慕一下,才翻转着梳子,边问:“王妃要出门么?” 第18页 “可是大意了,今日是出嫁第三天,可是回门的日子。”銮铃从铜镜里打量舞月的神色,微微笑道。舞月梳头很有一手,很快就挽出一个宜春高髻,重又把那支碧玉玲珑簪斜斜插上,又拣几星乳白珍珠璎珞嵌在乌碧亮泽的云髻边。 听了銮铃的话,舞月嘴角一撇,带着几分不屑欲言又止。銮铃一笑:“我这两日没出门,外面可是有什么消息?” 舞月将一对红宝石耳坠子替銮铃戴上,望着镜中的銮铃,眼神轻轻怜悯了一下,才道:“这两日王爷连纳了三房侍妾,王妃遣散的那些侍婢被王爷随手指给了这三位如夫人……王爷昨夜还把媔夫人留在他的皦玄殿……” 舞月言尽于此。銮铃自是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她不得都夏王喜爱,回门是痴心妄想,自然那话里还有几分对那些如夫人的艷羡。銮铃自铜镜里看去,舞月长得姿容俏丽,人又灵巧,心思也高,恐怕不是那种甘于做丫头的。 “替我更衣吧。”銮铃也不辩解,从梳妆檯前站起身。有舞月服侍,果然速率提高很多,繁复的衣裳也很快穿好。 銮铃扬一扬衣袖,缓步来到铜镜前,镜中女子眉目清雅,腰肢细软,行动若轻柳扶风,衣裳既潇洒清爽,而又不失华丽尊贵,穿这样一身回萧家,不张扬,却也不让人小瞧了去。 一出这个殿门,不管外面是怎么样的闲言碎语,怎么样的冷嘲热讽,她都必须挺直了嵴背,淡淡逢迎。这是她人生的路,她必须不能逃避地走下去。 “奴婢见过王妃。”随着一个恭敬的声音,殿内飘忽的光骤然安定,銮铃回头,却见一个侍女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躬身行礼。这丫头对她虽然恭敬,銮铃还是看出她气势间的迫人和高傲,该是李墨兮身边的人,她微一笑,和声问:“怎么了?” 那侍女见銮铃已收拾好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很快便道:“王爷在澄心亭内候着,王妃若收拾好了,请动身吧。” 舞月却是吃了一惊:“木媌姐姐,去哪儿?” 那叫木媌的侍女淡淡看一眼舞月,神色微冷,低斥句:“回门的大事,难道还要一一吩咐么?” 舞月颤了颤,忙地垂下头再不敢说话。銮铃倒于心不忍,向舞月温声道:“去把琴画琴书叫来,我带她们一起回去。” “是。”舞月此次跑得很主动。 琴画和琴书原本就是萧裛琖贴身的侍婢,銮铃虽把她们带来,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场面,并不曾真正使唤,现在戏做完了,趁着这次回萧家,正好把她们也送回去。 出了惊鸿苑,澄心池上凉爽的风扑面,扬起銮铃一身广袖飘飘,淡雅如仙,而澄心池边上,映着潋滟波光,澄心亭内,一个淡青的身影傲然而立。銮铃藏在广袖里的手攥紧,暗暗深吸口气,李墨兮,只要你不太为难我的家人,我自然会成全你和姐姐。 似是有所察觉,李墨兮淡然回头,一眼看见銮铃,淡色的眼眸一深,终于还是压抑了厌恶和怒火,没有一丝表情,缓缓走过来。 两天不见,他似乎变了不少。穿了泼墨流水云纹的淡青绉纱袍,收敛了迫人的气息,一身闲雅,倒像是一位富贵潇洒的王爷。不过,銮铃登时察觉他竟和她选了同一色调的衣饰,若外人不知晓,看过去倒以为他们该是一对琴瑟和谐的夫妻呢。 笑容里终究还是泛起一丝苦涩,銮铃轻轻抿唇,在李墨兮面前温婉施礼:“……王爷。” 李墨兮冷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多话:“走吧。”他们这次出行,再没有三天前大婚时的声势震天,不过两辆马车,一小队侍卫。而领队的那个侍卫,就是当日在温泉宫提醒銮铃不要再纠缠李墨兮的那个风冽。 李墨兮和銮铃同乘一辆马车,随侍的丫头们乘坐后面那一辆。 看也没看銮铃一眼,李墨兮当先上了马车,銮铃一时孤零零地,却也没有理会身边那些或嘲笑或怜悯的眼神,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攀住车辕,正要上车,却是有人托住她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用力,轻而易举把她送上了马车。她诧异地回头,却看进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是风冽。銮铃一阵感动,脸上扬起一个轻笑,“多谢。” 风冽脸上没有表情,冷声道:“请王妃上车。” 第17章 第十七章 马车阔敞,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此刻只坐了李墨兮和銮铃,两人又默契地各占一边临窗坐着,取谁也不碍着谁的意思,空气却还是沉闷地厉害。銮铃开始还手足无措,后来见李墨兮只懒懒地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反而松了口气。 銮铃四处看这马车,看了没几眼,视线不自觉落在李墨兮脸上。英俊白皙,稜角分明,此刻,没有了初见时那一身高贵逼人的气势,没有了每每见到她的一身冷寒杀意,薄唇轻抿着,眉目间一丝倦怠,让他整个人柔和而慵懒,仿佛不再是那个老成幽深的人,是个的的确确的少年郎。 望着他,她不知为何,总是不能抑制地想起他的眼神,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但确实熟悉,还带着一股痛入骨髓的忧伤。 难道是这个古人“萧銮铃”残留在这身体里的影子?那这古人“萧銮铃”曾经一定很深地喜欢过他吧? 銮铃没有发觉她竟望着李墨兮发起呆来。直到,李墨兮倏然睁眼,清冽幽深的目光扫过来,銮铃勐然回神,讪讪看向马车上轻轻摇摆着的玫瑰紫千瓣菊纹车帘子。 李墨兮没好气地冷笑本要脱口而出,却在看见銮铃时一顿,她耳上垂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子,随着她躲闪的那一个动作,一只打在她白净的脸颊,另一只打在她浅碧的衣领上,像两抹胡乱蹦跳的光,调皮不可捉摸,在这样沉默的气氛沉闷的天气,在她那里却陡然清幽,澄净如那澄心池水,没有一丝污垢和烦躁。 高高竖起的衣领,托起她一张脸,薄施粉黛,皎洁如月,又如出水白莲。他自是知道她为何在这样闷热的天气穿这样的衣服,若没猜错,她该是为了遮掩她脖子上那道被他掐出来的伤痕。 不过,不允许一丝愧疚和柔软在心里瀰漫,李墨兮唇角勾起冷嘲:“王妃这两日过得可好?” “承蒙王爷关怀,甚好。”銮铃自然明白李墨兮不会是在关心她,于是淡淡微笑着优雅地应了句。她话音一落,马车却是缓缓停下了,她一怔不解何意。 李墨兮冷哼一声,一掀帘子,玫瑰的紫还是千瓣菊的黄在銮铃眼前零乱地一晃,车内已没了李墨兮的身影。銮铃正想偷偷看一眼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李墨兮冷淡的声音已响起:“王妃还不下车么?” 原来是到萧家了,銮铃顿时恍然,却不由感嘆,他睁眼睁得还真是时候。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銮铃深吸口气,正要抬手打帘子,却不防帘子从外面掀开,李墨兮清冽的眼神看进来,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怎么,还不想回家?” 銮铃没有理会,只觉手上一紧,已被李墨兮拉住,被李墨兮半拖半扶地拉下马车。刚在地上站稳,李墨兮已放开了她,銮铃收回心中惊诧,抬眼一看,才发现四周黑压压一片人。 第19页 虽然他们一路没有张扬,虽然萧府门前的一大片空地已被萧府的家丁和王府的侍卫开闢出来,那些闻声纷拥而来的百姓们还是拼命往里面挤,想看一眼都夏王和都夏王妃。看到銮铃的人群登时爆出一声惊艷地赞嘆,再看到銮铃身侧的李墨兮,更是赞不绝口,纷纷说是天作之合,十分般配的一对小夫妻。 銮铃勐然觉得她就像一个演员,一个外域来的灵魂,无缘无故顶上这个身份,而且就要这么顶下去。滑稽又可笑,她侧眸看一眼李墨兮,偏生让她遇到这么一个对戏的人,让她不自觉就有些假戏真做了。 萧府门口整整齐齐一大摞绫罗绸缎的人,一双双眼睛都望着銮铃和李墨兮,却是安静而礼貌地,都不作声地怀着几分揣测。 为首的是当朝徐国公兼太子太师萧嵩,昨日玄宗皇帝刚刚废了他左相一职,七十岁上下,穿了很正式的公服,神色恭谨。他身旁是他的妻子贺氏,也是一身华服,神色恭谨。萧华和正妻宋晴柔,萧衡和妻子新昌公主环绕在他二人身侧,也都正式装扮,神色难测。 其余萧府内的人把这几人围拢在中心,也都是屏息凝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难怪,他们把都夏王的王妃偷梁换柱,这可是欺君之罪,也不知皇上要怎么处置呢。銮铃一眼望过去,没看到她母亲林音初和竹凊。也没看到萧裛琖。 李墨兮却没有迟疑,悠悠走过去,萧嵩见此,神情一松,忙地迎上来。李墨兮微笑道:“让国公大人久等了。”萧嵩擦了一把汗,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銮铃默不作声跟在李墨兮身旁,心里暗笑,萧嵩好歹是她的祖父,若她和李墨兮感情好,李墨兮就是当今圣上,也该尊他一声“祖父”,此刻,李墨兮却像是在朝堂里碰到一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过,她冷眼望过去,所有人都仿佛松一口气,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所有人自动让道,簇拥着李墨兮和銮铃往萧府里面去,一直到萧府接待贵客的大厅,萧嵩请他们上座。李墨兮也不谦让,一副理所当然的高贵神情坐了,瞧见銮铃迟疑,还轻飘飘笑句:“王妃不坐么?” 他这么一句话,倒把所有人的视线移到了銮铃身上,銮铃被这众多的眼神一推,不自觉就坐下了。坐下又苦笑,她这两年一直生活低调,不被人瞩目,今天可是风光够了。说不定以后还得风光下去。 而其他人,眼见李墨兮和銮铃这么和谐的在一起,尤其李墨兮一口一个“王妃”,叫的那么自然,仿佛曾经那些刀剑伤痕不存在似的,还真有些摸不透李墨兮心里的想法。 李墨兮却毫不顾忌那些人的想法,不着边际地和萧嵩说话,萧嵩一面毕恭毕敬地回答,一面擦头上的汗,李墨兮今天肯带銮铃回来,已是给足萧家面子,他已是万分感激了。 銮铃见一家子人的心神都围着李墨兮团团转,尤其萧嵩也算是朝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大把年纪围着这么个小辈一遍一遍地擦汗,就有些看不下去。趁着他们一轮对话结束,銮铃忽而开口,问向众萧家的人:“姐姐呢?” 话一出口,大厅整体一寂,只有院子里闷闷的风声不时吹进来,吹动大厅内的花草摇摇摆摆,发出很细微的声响。下一刻,萧家无数双冰凉的目光便落在銮铃身上。他们好不容易避开这个人,这件事,她偏偏提起,是什么意思? 第18章 第十八章 李墨兮脸上的微笑一顿,也看向銮铃。銮铃淡然避开他的探究,嘴角轻笑,他今天肯来不过是为了见萧裛琖而已,若不是这萧家里还有个萧裛琖,他会这么轻易放过萧家? “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来?”銮铃又问,视线落在萧华手边的宋晴柔身上。宋晴柔勉强笑一笑,“琖儿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新昌公主却是冷冷发话:“王妃是不想大家好过么?” 銮铃谁也没理会,好歹她现在也是一王之妃了,只是向站在她手边的琴画和琴书淡声说句:“去把姐姐请过来,就说我想见见她。” 琴画和琴书看一眼新昌公主,又看一眼銮铃,一时为难,倒是李墨兮轻笑一声,望着新昌公主:“姑姑不必动怒,墨兮就想见一见裛琖,几句话说清楚,自然也不会再纠缠。” 此话一出,新昌公主一滞,整个大厅的气氛也凝固,刚刚还有一丝微风,现在便只是闷热了。蝉在树上狠命地叫,扯哑了嗓子,十分烦躁。銮铃却是慢慢端起手边的茶喝一口,默然望着众人一个接一个恍然而又惊诧的神情。 很快,厅外明亮的光里,出现一个纤美的身影。萧裛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却决绝,豁出去一般,莫名带着一股悲怆和楚楚动人。 銮铃又端起茶来喝,悄然把脸掩在广袖里,不想看到他们二人相见这一瞬间的惊动。她自己不过是个错误。 萧裛琖头也不抬,缓缓走进大厅内,嘴角噙了一抹凄凉的微笑,盈盈就要下拜。李墨兮望着她,眸色幽深,忽而道:“慢着。”萧裛琖下拜的身子一顿,似是被骤然出现在耳边的说话声惊得呆了一下。李墨兮苦涩地一笑:“裛琖,你抬头看我一眼。” 萧裛琖勐地抬眸,看见骤然出现的李墨兮,眼中先是惊喜,下一刻,却是惨白无光,脸上血色一点一滴褪尽。她难以相信地望着他,疑惑着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一样:“绛……李绛……” 李墨兮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他们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再没有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只有彼此,说不出的难以言喻的惨白,惊诧,苦涩,还有如海相思。 这广袤无边的情绪蔓延,终于影响到大厅里其他人,銮铃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露出一个笑容:“我去看看母亲。”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说罢,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徐徐离开。广袖长裙一点素雅清静的身影很快在厅外的光芒中消失,萧家的人终于彻底恍然,原来这都夏王突然要娶裛琖,并不突然。 小院子草木葱郁茂密,落花枯叶都扫的很干净,安静幽深地仿佛无人居住一样。銮铃悄然进来,谁也没有打扰,独自在鞦韆上坐了,月白精緻的翘头履蹬一蹬地,鞦韆向后一扬,便盪下来,带着她来回轻轻晃,她这么一晃,头上的花瓣窸窸窣窣就落下,纷纷攘攘,光影零落,是极致清美的世界。 正此时院子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我偷偷看到小姐了,小姐可漂亮了。” “你小声点儿,现在也该改口叫王妃了。” “哈,我也看到王爷了,王爷……也很俊哪!”那丫头说话时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傻乎乎地绯红一大片。 銮铃隔着叶子的缝隙悄悄看,不过是两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她并不认识,似不是这院子里的。只听另外一个小丫头又道:“我们也快别说了,竹凊姐姐还等着我们去送药呢。” 她们俩正要走,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也许是才说过悄悄话,心里虚虚的,被人这么一拍,两人都是一个哆嗦,脸同时都白了。一回头,却见是銮铃,又都“呀”了声。銮铃忙拿手堵住她们的嘴,皱眉道:“别出声。” 第20页 銮铃髮鬓上还有粉色的花瓣,肩上帔帛也是随意搭着,明明有些狼狈,神情却一本正经,那两个丫头都瞪大了眼重重点头。銮铃盯着她们,悄声问:“竹凊怎么了?” “竹凊姐姐听说小姐嫁给的是子夜侯,急得吐血,大夫说是旧伤復发了。”那个脸红的小丫头抢先回答,另一个丫头拿胳膊戳了她一把,纠正道:“小姐现在是王妃,子夜侯也是都夏王了。” 銮铃也懒得追究,又问:“我母亲呢?” “夫人说她不舒服,总躲在屋里不出来。”那个丫头再次抢答,另一个丫头再次拿胳膊戳她:“那是夫人不想见老爷的藉口,怪老爷把小姐嫁给子夜侯!” 那个脸红的丫头脸愈红,咬着嘴角不说话了,却是另外一个丫头眼巴巴看着銮铃,自告奋勇道:“小姐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个脸红的丫头听说,不服气地提醒道:“你该改口叫王妃了。”另外一个丫头又一次拿胳膊戳她。 銮铃本来没了问题要问,却被眼前这对既别扭又可爱的丫头逗得心情极好,于是又问:“你们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叫雨心,她叫云心。”那个脸红的丫头再次抢答成功,另外一个该是叫云心的一下子恼了,瞪着雨心。雨心气势一弱,嗫喏道:“下面的话你来说吧,我保证不说了。” 云心这次满意了,慢慢道:“我和雨心原本也是跟着小姐的,后来小姐搬到夫人这里来住,我们就还留在原来的院子。这次竹凊姐姐病了,老爷见这院子里人手不多,就把我们俩指过来。” “……跟着我?”銮铃倒是吃了一惊。云心和雨心一起点头:“是啊。”然后又有些伤心地垂了头:“小姐把我们忘了。” 竹凊还住在原来的屋子,就在銮铃房间的隔壁,銮铃悄然推门进去,一股子药味扑过来,竹凊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桌旁做针线,不时要停下手中活计咳嗽一两声。听到有人进来,头也没抬,只道:“是云心还是雨心?把药放桌子上吧。” 銮铃默不作声把食盒放下,取出药,热腾腾地捧到竹凊面前,竹凊眉头一蹙:“先搁着,一会儿再喝。”銮铃抿唇笑,这丫头,不过两天不见,倒学会摆大姐的模样来了。 竹凊见那人不走,正要发脾气,一抬眼瞧见眼前华丽的裙摆,才勐然抬起脸,看见望着她微笑的銮铃。 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竹凊要站起身,身上却没力气似的,又重重坐回去咳嗽起来。銮铃忙放下药,把她扶住,责怪道:“怎么两天不见,就成了这样?” 竹凊一下哭了:“小姐说话不算数,不肯带竹凊一起去。” 銮铃一滞,凝眉把哭得直喘气,仿佛坐也坐不稳的竹凊搂在怀里,柔声道:“那天那样的情形,我要去的说不定是什么龙潭虎穴,怎么能带你一起去?” 竹凊不再说话,只放声哭起来。銮铃眼也微微红了,却是生生忍住,打趣道:“是不是怕我再不能活着回来见你?” 竹凊不说话,只管哭。銮铃也不再说话,看到掉落在地上那块手帕,上面是竹凊绣了一半的一只金色铃铛,当日萧裛琖送了一块手帕给她,她直夸这手帕漂亮。竹凊就不服气了,说她绣的更好看。銮铃不信,竹凊就信誓旦旦要绣一块给她,可却没来得及。 “别哭了,再不喝药,就你这副身子骨,我今天也不带你走了。”銮铃抚着竹凊的头髮,温声笑出一句。竹凊身子一颤,即刻把一双泪汪汪的眼瞪着銮铃,哑声道:“小姐肯带我去了?” “考虑考虑吧,你什么时候身子好了,能替我干活了,我就带你回王府。”銮铃把手一摊,却瞄一眼桌子上的药碗。竹凊心下明了,端起药一口气喝光,红红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銮铃:“小姐,我很快就会好了。” 銮铃却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帕,轻轻拂去上面的微尘,沉默片刻,才怅然笑问:“姐姐是迟早要进府的,我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儿,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竹凊虽然被銮铃的话搞得一塌煳涂,但还是抹干了泪,重重点头:“不管龙潭虎穴,竹凊都要跟小姐一起,再不分开。” 銮铃心头一暖,她这次过来,本就准备带竹凊一起回去的,若不然,在那疏影殿可是太孤单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下,她嘱咐竹凊先好好休息,自己又去看林音初。 第19章 第十九章 林音初正坐在窗下的榻上望着不远处的琵琶发呆,不妨有人敲门,“是谁?” 门外的人不答,她便拒绝道:“我现在累着,谁也不见。”銮铃哧地笑出来,调皮地应声:“母亲以为是谁?母亲也不想见铃儿吗?” 林音初回不过神,銮铃已自顾推门进来。 看到一脸笑意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銮铃,林音初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呆怔在那儿,直到銮铃走过来,在她脚边跪下,又柔柔叫了声“母亲。”林音初才哽咽一声,哭了。 銮铃眼中也含了泪,却是笑句:“母亲不必担心,女儿虎口脱险,安全地回来了。”林音初把銮铃抱在怀里用力抱紧,身子轻轻颤着,无声的泪滴在銮铃颊上,连成一串,滚落。 好半响,銮铃悄然把泪擦干,撒娇道:“母亲,那里梳头的丫头不好使,把我的头髮梳得太紧,弄得我头皮疼,你把这个髮髻拆了,重新为我梳一个吧。” 林音初一怔,自从两年前銮铃醒过来之后,对周围的人都带着一种疏远,对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再没有在她面前撒娇,也再没有耍过小女儿脾气,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这不过两日不见……想是受了不少委屈,想着,她心头一痛,却擦干了泪,一把把銮铃从地上拉起来,拉着銮铃在梳妆檯前坐下,暖暖一笑:“上一次替你梳头,还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说罢,却是看着镜中的銮铃眼神轻轻一怔。 銮铃诧异:“怎么了?”林音初摇头笑:“铃儿真美啊。”銮铃脸红了,不过,有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呢?而她一生既定,再美怕也没什么用处了。 见銮铃不好意思,林音初抬手去拆銮铃的髮髻,却又皱眉:“怎么穿这样的衣服?不热么?”说着,疼爱地要去把銮铃的衣领翻下来,銮铃忙阻止,林音初道:“不妨事,这小院子里不会有外人来。” 衣领翻下来,一道深深的青紫的扼痕,像一道骇人的伤疤嵌在銮铃雪白优美的脖子上。林音初抽了口凉气,震惊地看着那伤痕,銮铃忙把衣领拉好,微笑道:“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真的没事……”她说着,声音也轻轻颤抖着,只要李墨兮那一刻没有松手,这个世界上的“萧銮铃”就彻底香消玉殒了。 林音初终于还是没有再说话,拉开梳妆匣下面那一层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扁圆的金色小瓶,上面的花纹怪异,颇有少数民族风格。復又把銮铃的衣领翻下,从那小瓶里倒出一些晶莹的液体,小心地把那药液涂在銮铃脖子上。 第21页 那药的香味古怪,涂在伤口上先是清凉的,下一刻却火辣辣疼。见銮铃皱眉,林音初安慰道:“虽然疼,可好得快。”銮铃轻轻点头,却是不小心瞄见悄然立在窗外的人。 “这药叫什么名字?”把药涂完,銮铃好奇地望着那小瓶。 “就叫‘晶莹膏’。”林音初见銮铃感兴趣,把那小瓶塞到銮铃手中,解释道:“还是几年前西域的贡品,圣上赏给你父亲——”说到这儿,林音初脸色一冷,顿住了。 銮铃嘴角一翘,恍若无意地问:“怎么提到父亲,母亲就不说话了?难道母亲心中真的没有父亲了吗?”她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窗外那人听到,脸色骤然一变。 林音初秀美的脸上神情骤然复杂,她一时没有说话,屋子内外一片寂静。 最后,林音初踉跄一步坐在銮铃对面的凳子上,苦笑道:“若是真的没有了,也不必为他生气了。”銮铃一听有戏,抓住林音初的手,又问:“那为何父亲每次来,母亲都不理会?为何有误会,却又不解释清楚?” 林音初痛苦地闭了眼,不再说话。銮铃有些急了,再问:“那个误会是不能出口的吗?既然是母亲不能出口的,不是父亲的错,母亲为何还要怪罪父亲,不肯理他?” 林音初闻言睁开了眼,神色有几分悲凉,看得銮铃心头一痛,她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那人也凝神听着,等林音初的话出口。林音初轻轻一嘆,苦涩道:“他……根本不相信我,本以为所有人都误会,他也是该相信我的,可他也来问,不停地问……” “不过铃儿,你父亲对你是很疼爱的。”林音初忽而又看向銮铃,像是想起过去的事,脸上有了微笑:“你虽不是男孩儿,也不是嫡出,可他从来都把你当成掌上明珠,十分喜爱,虽然你忘了,可你从小到大,没受过一丝委屈,吃过一点苦。这次他——”说到这儿,林音初神色一暗:“母亲有时候甚至在想,也许,就是你之前的日子太过幸福美满……才要你遭受现在的痛苦……” “铃儿不苦!”銮铃忙笑一笑:“铃儿知道父亲很疼自己,还知道父亲更疼母亲。母亲,人生短暂,有几个两年可以这样浪费?难道你和父亲还要这么相持下去,谁也不肯让步吗?” 林音初被銮铃的话说的一震,被銮铃清湛坚定的目光看得下意识想要躲藏,她忙乱地把脸转向窗外,却被窗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萧华也正凝神望着她,见林音初看到了他,也不躲闪,他也苦涩地笑了笑:“音初,我问你,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以为,我们之间任何事都能一起承担,任何事都不需要隐藏。” 林音初身子又是一震,眼中登时有了泪。萧华看一眼銮铃,眼中满是疼爱,温柔道:“铃儿是长大了,铃儿的话很对,人生有几个两年可以浪费?我们都不应该再这样下去。”后面的话,却是面向林音初说的。 銮铃舒了口气,这不就好了?一句话的事儿!笑呵呵地跑出去,拉着萧华,俏皮地把萧华推进屋子里,又“吱呀”把门合上,才在门外行了个礼,笑着说句:“父亲和母亲好好说话,吃午饭的时候铃儿再来打扰。” 话音刚落,銮铃功成身退正准备去找竹凊,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她吓得要叫,那只手用力,让她发不出声音,而那人另一只手已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拖着往小院儿的深处走。 第20章 第二十章 銮铃吓得出了冷汗,边身不由己被那人拖着走,一边挣扎,却不防那人把她扯到鞦韆边上,就松了手,她“噌”地转身,后退几步,正要喊人。那人已甩了甩被她抓疼的胳膊,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铃儿,你何时变得这么野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了这人的话,銮铃倒是一怔,眼前这个人身上还有些风尘,却是衣衫华丽,丝毫不显零乱,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并不像什么绑匪大盗,倒像是哪家的贵公子。銮铃皱一皱眉:“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俊眉一扬,低头细细看銮铃,看了半响,又伸出修长的手指要摸銮铃的脸。銮铃吃了一惊,忙地避开,那人摸了一个空,却也没有执意,反而凝起眉头,一脸疼惜地望着銮铃:“真的忘了么?” “没忘,可我不认识你。”銮铃也没好气道,已经无数人跟她说过这句话——真的忘了么——她没忘,她是真的不认识。 “连我都不认识了,还说没忘?”那人往鞦韆上一坐,从腰间摸出一把扇子,刷地打开,唿哧唿哧地摇着。 銮铃此刻才看见他满头的大汗,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就走到不远处的花树下倒了杯凉茶捧给他。那人见銮铃离开,却也不阻拦,顺手接过茶,一饮而尽,復把茶盏放迴銮铃手中,才笑句:“这点倒是没变,一样的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和母亲一样。” 銮铃本要把茶盏放回去的,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却顿住脚步,低声问:“你从哪里来?”那人仍用力摇着扇子,颐指气使着:“把茶壶拿过来。”才又道:“我从金陵来。” 銮铃明白了这人是谁。这个“萧銮铃”本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名叫萧悟,长她四岁,性子不羁,好出游,三年前,金陵王来长安城述职,说金陵好玩,他又和金陵王性子相投,十分谈得来,就跟着金陵王一起去了江南,还在那里做了个小官。 “哥哥怎么突然回来?”据说这个萧悟很喜欢那江南景色,大有一去不復返之势,现在突然回来,却又是为什么?萧悟听了这话,眼眸一亮,盯着銮铃:“你还记得哥哥?” 銮铃摇头,老实道:“听说过你。” “也罢,不为难你了。”萧悟嘆口气,忽而道:“铃儿,要不你跟哥哥去江南,那里风景很好,你一定喜欢的。” 銮铃没心情跟他不着边际地胡扯,撇一撇嘴:“都像你一样,母亲怎么办?父亲怎么办?” 萧悟呵呵一笑,俊脸有几分惭愧,摇着扇子岔开话题:“接到裛琖大婚的书信,我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没想到还是耽搁了三天,不过还好赶上她回门,刚刚在外面人山人海的,我没敢打扰,跳墙进来的,先洗漱一下,好歹不能丢了萧家的脸。” 銮铃刚拿了茶壶要为他倒茶,听到萧悟的话一顿,也是,他一路这么赶,也未必知道这掉包的事。萧悟却是渴坏了,迳自拿了茶壶往肚子里灌,姿态大大咧咧,竟也十分地潇洒。 喝完,把茶壶塞在銮铃手中,见銮铃发怔,又嘆口气:“铃儿,你想想哥哥的话,跟哥哥去江南,把那个没良心的给忘了吧,反正他现在已经是裛琖的夫君——凭你这副相貌——” 萧悟说着上下打量銮铃,才脸色一傻,他这才注意到銮铃髮髻高绾,分明是少妇打扮。銮铃却是茫然苦笑,“萧銮铃”和李墨兮的事是两年前发生的,她这个哥哥三年前走的,远在江南,竟也知道了,还这么远远跑来劝慰她。 第22页 萧悟傻呆呆抓住銮铃的手:“铃儿,你,你嫁人了?!” 銮铃点头,不知为何,萧悟被她这一点头,竟仿佛被点了穴似的,最后整张脸都皱巴起来,最后瘫软在鞦韆里,无奈道:“让我这么急地赶回来!” 銮铃更是不解,她嫁人跟他赶回来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来看萧裛琖大婚的吗?萧悟见銮铃不解,也不解释,只没精打采道:“煦王过两天也就来了。” “煦王是谁?” “煦王就是前金陵王,在你老哥我的辅佐下,金陵王把江南治理的民风淳朴,物产富饶,圣上一高兴,就把整个江南划给他治理封王了。”萧悟依旧一脸受伤害,然后慢慢站起身,把手臂搭在銮铃肩上,无力道:“走吧,去见见母亲……”忽而又回过神,一叠声问:“你夫君是谁?何时出嫁的?为何没人告诉我一声?” 銮铃不动声色把萧悟搭在她身上的手拿开,淡淡抿唇一笑,只是道:“还是先见见母亲吧。”察觉到銮铃这个动作,萧悟讪讪,又哈哈一笑:“铃儿嫁了人,也知道连哥哥都是不能随便的了。” 銮铃一时哭笑不得,她本来也就不是他妹妹,不过,这个萧悟虽然举止随意,率真不羁,看起来对自己的妹妹倒是真心疼爱的,想着,銮铃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心情也好了很多。 “怎么样?夫君对你可好?两人生活可甜甜蜜蜜?”一面往屋子里走,萧悟还凑在銮铃耳边低低切切地问,一副八卦爷的样子。銮铃白他一眼,两人刚走到院子中央,也不管惊飞了树上多少只鸟,就高声叫了句:“母亲,你看看谁回来了?!” 萧华夫妇见到突然归来的儿子自然是惊喜交加,銮铃看到这副家人团聚的模样,不由得感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所有人都在团聚,倒是她这个出嫁回门的女儿无可着落。 “我去看看凊儿。”銮铃说了句,便从屋子里退出了,却也不想去打扰竹凊休息,萧府的其他地方她也不熟络,最后还是一个人悄悄坐在鞦韆上,不由想起以前的事,她上大学的时候不常回家,所以每次回去,爸爸都会早早地从公司回来,做她最喜欢吃的小菜,父女两个人愉快温馨的烛光晚餐…… 想着想着,不远处屋子里的欢笑声飘远,銮铃竟倚在鞦韆上入梦,嘴角还噙着一丝笑,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树上粉嫩的花瓣扑簌簌飘落,一些落在她浅碧的衣裳,一些落在她髮髻,香气袭人,梦也成了粉嫩甜香的,她睡得有些热,脖子也勒得难受,下意识把领口解开,手在耳边扇了几下风,便又沉沉睡去。 “李暖……”她梦中呓语,低唤一声,面上神情却复杂,说不出幸福还痛苦。正梦中纠缠,一朵花瓣幽幽从树上飘落,“啪”地砸在她眼上,乍然惊梦。 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漫天粉色花瓣的海洋,銮铃登时成了那一枚绿叶,可她惊诧地发现,她眼前还有一枚绿叶。模煳片刻,她才勐地认出眼前一言不发神色莫名的人是李墨兮,整个睡梦彻底醒了,她忙打足精神,坐端正了。 李墨兮见她醒了,穿过那纷扬的花瓣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是他们逼你替裛琖出嫁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李墨兮见她醒了,穿过那纷扬的花瓣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是他们逼你替裛琖出嫁的?” 銮铃淡淡一笑:“有什么分别吗?” “你故意激怒我?”李墨兮清冽的眼眸往銮铃脖子一落,那样骇人的伤痕,性命攸关,她居然这样毫不在意,他又问:“为何要这样?” 銮铃被他问得一怔,她也想不起来她那晚为什么要那样说,明明知道他讨厌她,还故意说是她自己要去服侍他,故意气他,也许,是被他之前那一段对萧裛琖的表白刺激了,心有不甘? 那他现在追究这个又有什么用?他本来就恨不得一剑把她刺死,不是吗?她不说那句话,他就不发怒了吗? 銮铃觉得好笑,又有些悲凉,她不想谈这些事,就随意道:“姐姐呢?你们还不趁这次机会多待一会儿。” 李墨兮被她这么一问,登时回过了神,又一脸冷清起来,仿佛刚刚那些话也不过是一场乱梦而已。李墨兮冷冷看她一眼:“走吧。” 銮铃诧异:“去哪儿?” “回都夏府。”李墨兮今天肯来,一者是为了见萧裛琖,把整件事情说清楚,二者是唐玄宗早上在紫宸殿内的教诲,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大事。他既然来过了,要做的事情做完,就没必要还留在这儿。 銮铃更是诧异,她看一眼天色:“我还没吃午饭呢!” 何况,萧悟刚回来,一家好不容易团聚一次!何况,她也挺喜欢这个哥哥,挺想听听萧悟讲讲古代的江南是什么样,没被工业污染的江南是什么样……她这次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墨兮不由分说把銮铃从鞦韆上抓起,銮铃身上的花瓣洒了满地,他扯着她往外走,冷嘲道:“我可不想在这儿吃午饭。” “你不想看见我,你可以去姐姐那儿,我想留在这儿……”銮铃想要挣开他,怎奈他力气大得很,根本挣脱不了,不由生气了,明明是一腔怒火,却又不自觉哽咽。 李墨兮听了她的话,霎时停住脚步,本来也一腔怒火,看到她哭了,才略一收敛。他冷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的话只说一遍,我既娶了你,你就是我的王妃,不要动不动就提你姐姐,这不是你的本分,你——也不配提她!” 銮铃眼中的泪被他最后那一句话生生冻住,含在眼里落不出来,也收不回去。她深吸口气,扯出一个笑:“銮铃记住了,请王爷放手,銮铃自己会走。” 李墨兮把她的胳膊甩开,銮铃一个踉跄,却被一个人揽入怀里,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却是萧悟。 萧悟并不看她,一脸笑容望着李墨兮,声音却是冷冷的:“子夜侯变成了都夏王,脾气也愈来愈大,就忘了女孩子是要温柔对待的,也越不把下官的妹妹放在眼中,这么粗手粗脚的!” 萧悟对李墨兮毫不客气的语调,倒让銮铃惊了惊,放眼整个萧府,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李墨兮直言直语。而李墨兮看见萧悟,明显地也吃了一惊,却反常地没有发火,眉头略一皱,问:“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萧悟愈发没好气,瞟一眼李墨兮,又疼惜地看一眼怀里的銮铃,责骂道:“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你对她施暴,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方法吗?!” ……施暴……这个词,銮铃嘴角怪异地扯了扯,在现代可不是什么好词。她挣开萧悟的怀抱,发现萧悟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愈发风流倜傥,腰间还斜插他那把扇子。萧华和林音初闻声也从屋里出来,正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看到李墨兮,便连忙走近前。 第23页 李墨兮在萧悟的义正词严下,气势竟破天荒地弱了一弱,他随即抬头看了看天,缓缓道:“时候不早了,该吃午饭了吧?” 萧华和林音初一听,忙命人摆饭上菜,銮铃也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晕乎乎,却是萧悟得意洋洋地在銮铃脸上摸了一把,笑眯眯道:“没关系,天大的事哥帮你顶着,再不让人欺负你!” 这话让銮铃心里头分外暖洋洋,不管得罪不得罪得起李墨兮,到底是一句温暖人心的话。不自觉和这个哥哥又亲近不少。 席上,是难得一遇的全家团圆,也是銮铃到这唐朝之后,第一次的幸福圆满,虽然李墨兮是个不情不愿的夫君。就听得萧悟神采飞扬地海阔天空,讲述他这三年在江南遇到的美景轶事。李墨兮绷着的脸也松懈,竟有了寻常少年般的好奇和兴奋,时而一脸羡慕,时而又瞠目结舌。銮铃见他这般,倒也瞠目结舌。 听他们的谈话,銮铃隐约知道,这萧悟自幼聪颖,好交友,和玄宗几个年岁相仿的皇子颇玩得来,尤其是李墨兮和寿王,他又比李墨兮大上两岁,所以反而是李墨兮跟在他身后做小屁孩状,时不时还要喊一声:“哥哥等我!” 萧悟说的惟妙惟肖,一桌子人登时笑翻,全然忘了他们是在笑话都夏王,李墨兮面无表情,端起酒杯悠悠抿了一口,才闷闷道:“是啊,那时是完全信你的,没想到你只顾自己,一拍屁股走人了。” 萧悟打了个哈哈,随即又扯到别的上去,李墨兮也不追着不放,想是心中也明白,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得谁。 正说着,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銮铃身上,銮铃察觉,不解地抬眸笑了笑,“怎么不说了?”看到銮铃的笑容,萧悟俊眉一扬,却没笑:“丫头,怎么总是怔怔的?” 銮铃又笑了笑,“在听哥哥说话呢。” 萧悟闷闷放下酒杯,用手肘撞了李墨兮一把,幽幽道:“记不记得当时我向你和十八郎说我有一个善良可爱的小妹妹,你们俩就撺掇我带出来见见,我为了显摆,就把铃儿骗到温泉宫去,你们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一个个拍胸脯向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她,害得我回来之后被父亲罚跪了两天。” 话到此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萧悟似是喝醉了口没遮拦,銮铃一怔,李墨兮面上的微笑也顿住,随即脸上没了表情。萧华却是皱一皱眉,喝止道:“悟儿,你说的够多了!” 萧悟却是一拍桌子:“我没醉!瞧瞧我这两个好兄弟,现在一个个左拥右抱,美女在怀,把铃儿弄成了什么样!”说着,看也不看李墨兮,只望着銮铃:“是哥哥对不起你,哥哥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李墨兮腾地站起身,一脸冰冷。萧悟扯住他的衣袖,眼神也清醒了:“你要是真不喜欢铃儿,就把她休了,反正她现在名声也不在乎这些,我自会把她带到江南去,再不让她惹你的眼!”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脸色都吓白了,萧悟却是静静把话说完:“就算两年前她伤了你的自尊,可她是个女孩子,这两年她受了多少苦!放了她,何必再纠缠下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萧华和林音初都没有阻拦,这也是他们藏在心里不敢出口的话,与其这样折磨,倒不如痛快放开。李墨兮一笑,神情莫名地低头看着萧悟,缓缓把萧悟的手拿开,冷冷道:“你以为这件事只要我一纸休书就能了结?!” “这门亲事是我拒绝了武家,和武惠妃撕破脸求来的,三天之内就写了休书——你是想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们萧家把我的王妃偷换了,还是让我被武家的人取笑!” 冷冰冰甩下一句话,李墨兮看也不看萧悟,却是看向一旁呆住的銮铃,强硬道:“此事木已成舟,你就是我的王妃,谁也改变不了,我们就是彼此折磨,也得这么折磨下去!” 话语一缓,带上一丝几不察觉的幽幽惆怅:“至于你姐姐,有缘无分,以后也不要再提。” 这样决绝……吗? 銮铃的心莫名一颤,也难怪他这么恨她。 李墨兮话说完,眼神平静下来,看向同样呆怔的萧悟:“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今天你醉了,等清醒的时候我们再叙旧。” 萧悟远在江南时,也听说了关于李墨兮和銮铃闹崩的事,可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刚刚才听林音初把事情的原委说过,才知道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他也有些能理解李墨兮的无情,可銮铃毕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见銮铃变成这样,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心疼?!又加上喝多了酒,一时动情只顾心里痛快,话出口也就没考虑太多。当下被李墨兮这冰冷的神情一看,登时清醒了。 且不说李墨兮被武惠妃为难,且不说萧家偷换了女儿的罪过,光光銮铃被休,萧家这么大的家族颜面何存! 屋子里死寂一片,萧悟靠在椅子里,再也无话,萧华凝眉不语,林音初也不敢出声,只是心疼地看向銮铃。窗外午后的光,燥热里一丝刺眼,蝉鸣得仿佛要刺破耳膜,銮铃脑子里嗡嗡直响,又仿佛一股旋风在刮。 李墨兮冷淡出声,打破寂静:“吃饱了么?” 銮铃点一点头,扶着桌子站起来。李墨兮又道:“那我们走吧。”銮铃依依不捨地看过一脸担忧的林音初,神色凝重的萧华,脸色惨澹的萧悟,最后勉强笑一笑,走过去,抱了抱萧悟,轻轻道:“哥哥不必担心,铃儿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铃儿,铃儿知道怎么爱惜自己。” 萧悟神色一痛,拍拍銮铃的手,略一点头。 銮铃直起身,望着李墨兮,“我想带竹凊一起回去。” 李墨兮没有说话。竹凊早已抱了銮铃的琵琶等在外面,见他们一出门,苍白着脸从地上站起身,却看也不敢看李墨兮,只巴巴地望着銮铃。銮铃拉过竹凊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 萧悟却又突然追出来,俊眉拧成了疙瘩,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替銮铃整了整衣领,把那伤痕遮住,摸了摸銮铃的脸,温声道:“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哥哥不会不管你的。”说完,却是又朝李墨兮道:“我知道你为难了,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还请手下留情。” 萧嵩等一行人早在大门外候着,萧裛琖也远远站在人群里望着李墨兮,似是哭了很久,美丽的眼睛泛着红光,在日头下愈发楚楚可怜。李墨兮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随即别开眼,和萧嵩说着道别的客套话。銮铃旁观他们俩,面上始终是微微笑容,一言不发。 銮铃拉竹凊和她上了同一辆马车,还坐在马车靠窗的那一边。竹凊因为怕李墨兮,一直怯怯地不敢大声出气,可嗓子眼难受想咳嗽,于是只能把脸转向一侧悄悄地咳,越是这么憋着越难受,越难受越紧张,越紧张越想咳。不多会儿,竹凊一张脸已憋得通红,满头大汗。 銮铃看着心疼,正不知该怎么办,窗外忽然传来一个朗朗的声音,恍若高空破云穿月的清风: 第24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烹羊宰牛且为乐……” 她惊了一跳,挑起车窗上的锦帘往外看,就见一个白色衣袍的男子,一面仰头灌酒,一面吟诗,似是已经醉了,早已走得踉跄,嘴里兀自念个不停: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 那人拉长了音调,似是在唤人,可唤了半响,周围并没有人理他,他便站在那儿四处看,酒像是醒了,发现身边并没有一同饮酒的挚友。倒是不远处一个小巷子匆匆跑出一个小童,忙把他拉进了那巷子。 銮铃忙拉过竹凊,指着那消失在巷子里的白衣男子,激动地问:“这是李白的诗!那人是李白?那人是李白吗?!”竹凊正咳得迷濛,见銮铃那么紧张,那么兴奋,倒是吃了一惊,看一看那消失在巷子里醉醺醺的人,解释道:“小姐,那不过是个寻常书生。” “……”銮铃也没有再解释,天哪,她居然有幸遇到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李白,李白啊!见这道街上十分热闹,远远还传来泠泠琴声,銮铃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曲江池……是挺好玩的地方。”竹凊瞧着外面的人生喧闹,也有几分神往:“以前我们常出来吃好吃的,小姐最喜欢那家的冰糖葫芦。”说着还指了指那家一闪而过的小店。可错过那家小店,竹凊又发现了一家,兴奋道:“小姐,就是那家,你看到了,二公子那次偷偷带我们出来,钱袋被人偷了,他就在那儿偷了三张小饼给我们吃,还留了张字条,说是‘借饼三张,翌日奉还。’” “那他第二日还了吗?”銮铃哧地一笑,这事倒像她这个哥哥做出来的,还有几分大盗楚留香的雅痞。 “当然还了!二公子向来说到做到,不过那三张饼是他逼迫小姐亲自做的,还威胁说,若小姐不做,就再不带小姐出去了。第二天他带我们一起去还饼,还美名曰‘美人饼’,那老闆没想到我们真的来还,一乐唿又请我们吃了三张饼。”竹凊说的一脸回味。 銮铃却低头看了看她自己的手,诧异道:“我还会做饼?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 在现代时,爸爸从来不让她做这些,后来嫁给李暖,她想亲自下厨,李暖也总拦着她,说不用她操劳。所以她从未进过厨房。没想到古代做了千金小姐,除了弹琵琶,写字,还会做饼? “小姐哪里会,不过是二公子逼的。”竹凊却又笑出来,“小姐忘了而已,为了那三张饼,我们几个把厨房弄得一团糟,二公子还被老爷训斥,再不许他带你出去,可二公子照做不误,说小姐整日在家里会闷坏的。竹篁姐姐本不敢再出来,可禁不住二公子的威逼利诱,最后还是跟咱们一起出来——” 銮铃听得津津有味,看着马车外闪过的人群,店铺,阳光,空气,心里无限羡慕。从在现代到现在,她其实从来没有享受过自由的生活,每天都生活在一个个光环或枷锁下,笑容或者哭泣,她从来都像个演员。銮铃打断了竹凊的话:“竹篁是谁?是你姐姐吗?” 竹凊听问,脸色骤然变了,她皱了皱眉,支支吾吾不说话。銮铃奇了:“她现在去哪儿了?怎么没听说过?”莫非是年纪大了,就嫁人去了? 李墨兮原本合目眼神的,听銮铃问,也睁开了眼,略带质疑地望着銮铃。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竹篁姐姐她原来才是小姐贴身的丫头,我不过是竹篁姐姐的跟班,她现在……”竹凊嗫喏地,小心地看一眼李墨兮,不敢说话。 李墨兮自然知道竹篁是銮铃的贴身丫头,当初萧悟带銮铃去温泉宫,就是那个竹篁整日跟着銮铃,不过,因为萧家避讳提及,他并不知道銮铃服毒自杀的事,更不知道銮铃失去了以前记忆,所以听銮铃连竹篁是谁都不知道,他才有几分奇怪。 “啊!小姐你看那儿,那是曲江池里最大的教坊祀乐坊,老爷就是在那里遇到夫人的!”竹凊忙地岔开话题,果然,銮铃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那家教坊就在大路边上,房子修得阔大奢华,果然非同凡响。 竹凊暗暗舒口气,发现李墨兮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忙地又拉着銮铃看外面,叽叽喳喳地,兴奋地手舞足蹈,想是也很久没放出来过了,倒是忘了咳嗽。 大明宫在长安城东北方,诸王居住的入苑坊在大明宫不远处,而萧府在长安城的西南方,路程颇远,要直穿整个长安城,先是曲江池,繁华的市中心,便又来到另一处红花绿柳的地方。 “花满楼?”銮铃瞧见那奢华得不像样的大楼,喃喃把招牌读出来,此刻门口人并不多,只有明亮的阳光照着花团锦簇的三个大字,“这是什么地方?” 竹凊脸腾地红了,含煳道:“二公子说这不是女儿家来的地方。”銮铃一怔,下一刻恍然:“哦,这里就是青楼烟花之地?!”说着努力往外看,想看看里面到底是哪些人。竹凊忙上去堵她的嘴,瞪大了眼睛:“小姐你轻声点儿!”銮铃忙不迭点头,竹凊才把手松开。 两个人自顾兴致盎然,全把李墨兮给忘了。李墨兮何尝受过这种待遇,独自坐在那里颇觉没意思,最后没好气地叫了声:“停车!”銮铃和竹凊顿时怔怔,不知怎么了。马车稳稳停住,李墨兮却没有动,只又叫声:“风冽!” 很快,一个冷冷的没一丝情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王爷有何吩咐?”銮铃暗想,这一主一仆还真是绝配。 “你上来。”李墨兮说的几分没好气。风冽在马车外听得明显也一愣,略一迟疑,最后还是绝对服从,他打开帘子,利落地跳上马车。李墨兮一指他身边的位子,“坐吧。” 风冽又一怔,却还是端端正正坐下。不料李墨兮没对风冽说话,却是扬声对马车外吩咐:“走吧。”马车随即开始前行,銮铃和竹凊一时也不敢说话,风冽也一头雾水,只悄悄打量,见李墨兮神色闷闷的,倒也没发怒。 马车里多了一个人,銮铃还好,竹凊却总记得这两个人都拿剑指过銮铃的,一时紧张兮兮,总想护着銮铃。但竹凊却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风冽,他从来没有坐马车的待遇,也没有这种习惯,当下对面还是两个女子,地位不尴不尬,他十分难受,李墨兮总又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王爷有何吩咐?” 李墨兮眼皮一挑:“你就坐着吧。” 风冽震惊了一下,这是銮铃见过的他最大的表情,明显地为难,风冽迟疑道:“王爷,这……恐怕不大好……” 李墨兮一下睁眼,神色不耐,又高叫了声:“停车。”马车一停,不等风冽舒口气,李墨兮已起身出了马车,抛下一句:“那你一个人坐着吧,我骑马!” 马车又开始走,风冽和銮铃、竹凊面面相觑,分外难受,又走了一段,风冽终于似是想到了解决办法:“这马车驾得不太稳,属下出去看看。” 第25页 銮铃也不阻拦,风冽已一熘身出了马车,和车夫并肩坐在马车外,终于长长舒口气,谁说脂粉堆里妙,还是外面的空气好。 看着坐在马上神情轻松的李墨兮,他终于明白了坐马车的坏处。 到了都夏王府,府外还停着一辆马车,门外候着的管家正眼巴巴望着銮铃乘坐的马车,却见李墨兮从马上跳下来,怔了怔,却不敢迟疑,忙上来道:“王爷,寿王妃来了,说是要见王妃。” 李墨兮一指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都夏王府大门。 銮铃以为王纁儿有急事,拉着竹凊一路疾走往疏影殿赶,正走到澄心湖边上,有两个华衣女子倚在栏杆上赏鱼,谈笑间回头看见銮铃,笑意愈发幽深。 其中一个眼睛极美,姿容妩媚,她抬抬手,身边服侍的丫头会意,即刻撑了伞为她遮住头上的太阳。那女子便款款走到銮铃面前。銮铃心中有事,也懒得和她理会,就要绕过。那女子却伸出白玉一样的手拦住銮铃的去路,明眸斜睇,未成曲调先有情。 “媔夫人。”一个声音小心唤了声,似有阻拦之意。那女子却是轻轻一笑,仍望着銮铃:“怕什么,王爷陪她回一趟萧府,她就不是萧銮铃了么?” 原来她就是那个昨晚被李墨兮留在皦玄殿的媔夫人,銮铃恍然,又看向那个说话的丫头,原来是早上那个颇有气势的木媌,此刻,柳眉微蹙,似对这媔夫人的行为有所不满。 那媔夫人冷冷一笑,眼神有些阴鸷,可即便如此,依然是万种风情尽皆饱含,她上上下下打量銮铃,不屑道:“生得好又怎样?是王妃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独守空房——” “媔儿!”那叫木媌的丫头终于忍不住低斥了句,那媔夫人一怔,下一刻已回头瞪着木媌,凉凉一笑:“姐姐,你以为你现在的身份还有资格斥责妹妹我么?” “媔姐姐,你何必和木媌姐姐过不去,说来说去,还是眼前这位尊贵的王妃不讨人喜欢。”另外一个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女子也走近前,容色倒是寻常,一张嘴却生的俏丽,她瞄一眼銮铃,刻意把“尊贵”二字加重了语气,嘲讽道。 銮铃深吸口气,李墨兮啊李墨兮,你瞧你找的这些个如夫人,哪个是盏省油的灯?她退出,不参加不奉陪行不行? 恐怕不行,她还没找个藉口离开,又一个女子娇娇艷艷走来,似是瞧见这边的热闹,人未至,笑声已兀自飘过来:“哟,几位姐姐好兴致,在这大太阳下站着说笑话儿。” 銮铃看去,这女子眉眼间,竟和萧裛琖十分像,她心里一股苦涩瀰漫,只这一张脸,这女子一个字都不用说,就够她心里难受了。 那女子走到媔夫人和另外那个姿色寻常的女子面前盈盈施了一礼,仿佛才看见銮铃似的,眼眸惊讶地一张,才灿烂地笑着行礼,曼声道:“齐纤纤参见王妃。” 齐纤纤这一动作显然让另外两位如夫人十分得意,媔夫人拉了她一把,不屑道:“纤纤,你何必与她客气,你可是王爷从府外带回来的,不像有人是自己钻进来的。” 昨天听舞月和舞笙偷偷讨论,说李墨兮下朝还带了个女孩子回来,随即封了个縴夫人。便是她吧,果然不是随便挑的,一颦一笑,都和萧裛琖像极了。 齐纤纤见銮铃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笑容有几分得意,指了指銮铃耳上的耳坠子,轻笑道:“王妃这耳坠子真好看,妹妹也喜欢,不若送给妹妹吧?” 竹凊被这三个女子一来一往早已晕头转向,此刻听那齐纤纤竟敢明目张胆地要銮铃的东西,一下火了,刚要说话,却咳嗽起来。銮铃瞧见她那脸火气,眉头一紧,温声道:“你消停会儿,不用理她们。”竹凊不依,她这次来就是不要銮铃被这些女人欺负的! 不等竹凊开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已从她们身后飘过来:“不理她们?铃儿,你还要她们怎么欺负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王纁儿在疏影殿里左等右等,銮铃一直没回来,她不由坐不住了,就信步走出来,却不防銮铃被李墨兮这三个侍妾拦在这里。王纁儿一出现,姿容倾城,神色傲然,而衣饰高贵,天上的太阳光都仿佛为之一暗。 那三个美艷的侍妾气势上不自禁一弱,还是那媔夫人硬撑着质问:“你是谁?由得着你在这都夏王府里说话?” 王纁儿凉凉一笑,鄙夷道:“我是谁?你们都夏王都管不着,还轮得到你们这些做妾的来问!” 王纁儿性子率真调皮,待人也友善,本没有那许多高高在上的刻薄,此刻,想来是气急才摆出一副王妃的架子。銮铃心里一暖,脸上笑容也就有了,她本也不想与这些无聊的女人计较,不过都是些可怜的女人而已。 那三位夫人听到王纁儿的话,登时红了脸,一时竟说不出话。銮铃正待把王纁儿拉回疏影殿,却听李墨兮冷冷淡淡地说了句:“寿王妃哪里来的火气,要来这都夏王府发泄?” 众人一齐回头,才见李墨兮身后跟着风冽,两人慢悠悠沿着澄心池走近,媔夫人一时委屈地跑上前,挽住李墨兮的胳膊,娇声道:“王爷,您怎么才来?” 而那两位夫人都是聪明人,听了李墨兮的话,忙恭恭敬敬向王纁儿行礼,娇声可怜:“奴婢参见寿王妃。”王纁儿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只瞪着那个娇滴滴挽着李墨兮的媔夫人,斥道:“好不要脸的女人,你们当家主母在这儿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媔夫人气得脸都紫了,却不说话,只泪眼汪汪望着李墨兮。李墨兮脸上一点表情没有,颇不耐地把媔夫人的胳膊推开,不过,他看到銮铃微垂了眼,嘴角也有一丝笑容的时候,主意即刻改变了,他顺势握住那媔夫人的手,温声道:“寿王妃说的有礼,王妃在此,岂容你逾矩霸道?” 王纁儿一看李墨兮这表情,与其说是指责,还不如说是纵容,气得瞪大了眼。那媔夫人更顺势偎在李墨兮怀里。另外两个夫人也都羡慕地红了眼,她们俩虽封了夫人,但李墨兮并没有碰过她们,其实自有了个名头,虽不断有赏赐,根本就没再和她们见过面。 却是銮铃握一握王纁儿的手,微笑着向李墨兮温婉行礼:“銮铃告退。”施完礼,便一手拉着王纁儿,一手拉着竹凊,缓缓走向惊鸿苑。 一直到了疏影殿,舞月捧了茶给她,王纁儿仍被气得回不过神,倒是銮铃再也忍不住放声笑出来。 王纁儿把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搁,捏住銮铃的笑脸,恨恨道:“亏你笑得出来!” 銮铃轻轻握住王纁儿的手,看着王纁儿这张国色天香的脸,忍俊不禁:“纁儿,我真想不到你这样可爱的人会说出那样粗鲁的话来,若是寿王爷在这儿,不知他会怎么想。” 王纁儿先是一怔,下一刻就扑上来打銮铃,却窘透了脸:“好啊,我在那儿为你出气,你却在这儿取笑我!”只在銮铃肩上轻轻打了一下,下一刻,却又骂咧咧的:“那种女人看着妖妖媚媚的,也亏李墨兮看得上——我哪里有说错,分明就是不要脸!” 第26页 銮铃微笑,李墨兮何曾把那几个女人放在眼里?不过两天,他又看过她们几眼?李墨兮才不会介意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反正不是他喜欢的,哪个都一样。 想着,却是几分欣羡地望着王纁儿,诚恳道:“纁儿,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像寿王那样好的疼爱你的夫君,这世上怕再不会有了。你瞧瞧,谁的丈夫会像寿王一样对妻子百依百顺,视若珍宝?” “……是啊!”想到刚才那三个女人围攻銮铃那一幕,王纁儿重重点头。 倒是銮铃看到她一身宫装,诧异道:“你从宫里来?”这一问,倒又提醒了王纁儿,她急着埋怨:“可不是,要不是母亲偶然提到,我竟不知道是你替裛琖嫁了过来,十八郎竟一直瞒着我!” 銮铃想了想,安慰道:“想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可是……苦了你!”王纁儿凝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常去找裛琖的就是李墨兮,一直不敢告诉你。” 有这么多人关心着,銮铃心头暖暖,恍若一江破冰春水汩汩流淌,反而见王纁儿身边没了寿王,蓦地升起一股担心:“你一个人进宫的?寿王呢?” “母亲让我去宫里吃荔枝,正好十八郎和太子哥哥去打马球,我就一个人去了。”王纁儿说着,便高兴起来,一张脸分外动人:“原来父皇和我一样,都很喜欢荔枝!” 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銮铃心头咯噔一声,觉得十分敏感。而她看眼前的王纁儿,却一脸自豪,毫无所觉。却是王纁儿见銮铃突然沉默,不解地问:“你不喜欢荔枝?” “……”銮铃摇头,勉强一笑:“以后还是让寿王陪你一同入宫吧,路上万一出了岔子,他会心疼死的。” “不会的,母亲还说她一个人在宫里闷,让我常常进宫去陪她说话儿呢。” 武惠妃?銮铃愈发觉得这是个深不可测的女人。 却是李墨兮见銮铃带着王纁儿和竹凊消失在惊鸿苑,才放开媔夫人的手,摆摆一手:“你们各自回去吧。” 媔夫人嘴角一撇,虽有不甘,还是和那两位夫人一起行礼告退。李墨兮住的皦玄苑和銮铃的惊鸿苑隔着澄心湖相望,他带着风冽本准备回皦玄苑的,正好看到媔夫人在为难銮铃,便默不作声在一旁观战。直到王纁儿从惊鸿苑出来,为銮铃出头,他那三个夫人招架不住,他才现身。 不过,他若有所思望着惊鸿苑,忽而问:“你说她为何不反抗?”风冽微垂了眼眸:“王妃自有她的想法。” “她有想法?我也瞧着她像变了个人,傻呆呆的,没什么想法。”李墨兮轻嘲地一笑,却又蹙了眉峰,喃喃句:“以前好歹不是这样的。”说着,便向皦玄苑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有没有人看,我都要辛勤的耕地,耕啊耕啊,更……路漫漫其修远兮,壮士一去不復返! 有了琵琶和竹凊,生活一下有了寄託,疏影殿的日子便也不是那么难过。竹凊的身子日渐好了。尤其舞月那日偷偷在惊鸿苑内看到王纁儿为銮铃出头,知道连李墨兮都让着王纁儿几分,便也不敢怠慢銮铃,又发现銮铃为人难得一见的和善,也渐渐尽心尽力起来。 寿王和王纁儿有时会过来,寿王并不在疏影殿内多做停留,见銮铃安好,自会放心离开去和李墨兮下棋说话。王纁儿就留在疏影殿里,一时琵琶歌舞曼妙起,少不了又是疏影殿内丫头们大饱眼福耳福的一天。疏影殿内日子平静如水,她们倒是盼着王纁儿常来。 这一日銮铃正在院子里闲游,寿王忽而走进来,銮铃见只有他一人,奇怪地问:“纁儿呢?”寿王朗然一笑:“母亲传她进宫了,说是做了几件新衣裳让她去挑。”銮铃凝眉又问:“王爷怎么不陪着?” “母亲说让纁儿一个人去,穿回来给我一个惊喜。”上次王纁儿也提到銮铃让他陪她一起进宫的事,寿王见銮铃再次提到,倒又几分好奇:“你可是有话要说?” 銮铃心里有些乱,这歷史上的事应该不是她能管得了,可,她要不要提醒寿王唐玄宗对纁儿的心思,可,怎么又总是武惠妃掺和在里面,武惠妃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听说纁儿还是她亲自为寿王挑选的王妃……正想的入神,不妨手上用力,一根花刺直扎进指尖,十指连心,銮铃痛的一下回了神。 殷红的血珠子滴在那洁白的花瓣,寿王脸色一变,正要凑上来看,冷不防一个埋怨的声音直直嚷嚷进来,“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等两人回神,萧悟的身影已闪到两人中间,一面小心地帮銮铃擦指尖的血,一面使眼色给寿王,寿王下意识回头,才看到李墨兮冷冷淡淡的竟也来了。寿王不动声色收回手,却是向萧悟道:“不是整天忙着会见旧友么?怎么终于有空来看看……你妹妹了?” “莫非你和墨兮不是我的旧友?”萧悟哈哈一笑,见銮铃的手无大碍,随即岔开话题:“铃儿,看你在这园子里四处走来走去,是在找什么?” 李墨兮这还是第一次来这疏影殿,銮铃也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只听舞月她们低声讨论,说那三个夫人整天闹来闹去的,闹到他跟前,他一个都不见,一副隔岸观火的意态。那个齐纤纤他倒是也没多少照顾,想来他心中明白,长得就是一模一样,也终究不是萧裛琖,根本代替不了。 銮铃朝李墨兮本分地行了礼,才笑向萧悟道:“我想找个地方挂鞦韆。” 惊鸿苑这三座殿景色各有千秋,其实难分上下。疏影殿妙在光影变幻,其影不疏,早上晨光熹微,旭日初升,傍晚彩霞漫天,夜晚月光皎洁,不同时间,都会有不同的光从不同的地方射进,曲折幽深,景致各异,整个殿堂就像镂空的玲珑,光影美妙。惊鸿殿妙在凌波惊鸿,水明如镜,暗香殿则是繁花绰约,幽香似海。 不妨銮铃这句话一出口,他们三人登时一怔,下一刻,便都有些沉默。李墨兮眼中神色莫测,冷冷的,说句:“我先走了。”便负手走出了疏影殿。 看见李墨兮眼中有不知打哪儿冒出的怒火,銮铃倒又怔住了,难道因为这是他为萧裛琖准备的地方,所以她挂个鞦韆都不可以?也太小气了…… 萧悟见銮铃被李墨兮吓住了,忙笑着哄道:“没事没事,哥哥帮你找地方挂一个,做一个最漂亮的,不就是个鞦韆么……哥哥帮你挂三个!”倒是寿王爷回过神,疾步转身追上了李墨兮。 一直出了惊鸿苑,到了澄心池边上,寿王见李墨兮还是一脸怒色,才道:“你以为銮铃这句话是要让你想起以前的事,念旧情么?” 李墨兮脚步一顿,脸色愈冷。 “銮铃早把以前的事忘了,是你心存芥蒂不肯忘而已。”寿王冷冷静静道。李墨兮脸色冷凝,没有说话。寿王望着澄心池宁静的水面,脸上闪过一丝嘆息:“也许你不知道,发生那件事后,銮铃从温泉宫回到萧家,就服毒自杀了。” 第27页 李墨兮神色一变。 寿王又道:“那次她虽然被救活,可失去记忆,根本把以前那些事通通忘了。你不觉得再次见到她,像变了个人么?不仅如此,她刚刚醒过来,眼睛看不到,连说话也不会了。” 没有看李墨兮,寿王发出一声嘆息:“她好歹是个女孩儿家,当日你撂下那样的狠话,不就是把她往绝路上逼么?何况,我一直觉得当日事有蹊跷,銮铃并不是那样的人。” 李墨兮脸色有些发白,嘴上还是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是要接触久了才能知道。” 见李墨兮还是执意对銮铃心怀偏见,寿王也不再劝解,只凝眉道:“两年多了,再多的恨看在她受了这么多苦,看在她忘了的份上就不要再提起,不要再记恨了。至于我,你放心,我现在是纁儿的夫君,对銮铃再没有其他想法。”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李墨兮淡淡一笑,神色却又说不出的复杂:“她服毒的事怎么从没听人提起?” “发生了这种事,萧家自然讳莫如深,不愿再引起闲言碎语,不会向外人提起,我是听纁儿说的。萧悟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的,若是他早知道,怕早从江南跑回来。”寿王一顿:“何况,就算有人提起,怕也不敢给你提,你别又以为是什么苦肉计。” 李墨兮一滞,原来她那日在马车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不是装的。原来萧悟那日醉酒后说出那样一番不理智的话,是受于这样的刺激。原来这次见到他那么淡漠疏离,也不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原来她根本就把他忘了,他却还在这儿小丑一样恨得厉害。 而她根本就把以前的事忘了,还莫名其妙承受着所有人的嗤笑和白眼,也难怪她会变得这么温顺隐忍。 以前她虽然温柔,但到底是个贵族小姐,自幼被萧华,被萧悟宠着,性子还是有点调皮霸道的。萧悟每每和他们出来,却都要夸赞一番他家里的那个宝贝妹妹。 基本认识萧悟的时候,就听说过萧銮铃。一直过了十多年,他们都长大,一次玄宗皇帝驾幸温泉宫,他们几个也跟着去凑热闹,偏萧悟又提到他妹妹如何如何,他和寿王好奇了十多年,终于说动萧悟把萧銮铃也偷偷带过来。 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生的倒是很美,说话细声细气,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没想到这不过是初见,后来熟了才知道,和萧悟一样,是个古灵精怪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眨呀眨,一眨一个花点子,那几日,他们几个差点没把温泉宫闹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玄宗皇帝知道了,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闹,反而也很喜欢銮铃,准确地说,是喜欢銮铃和他在一起。他说不准是为了顺应唐玄宗的心意,还是真的也迷失在她天真美丽的笑容里了,就那么迷迷煳煳地,把她的手给牵了。反正牵过手之后,偷偷听到她拒绝寿王,心里是很高兴很自豪的。 他还特意问过萧悟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鞦韆,就在菊花台边精心做了一个鞦韆,还引一些花上去,让那鞦韆看上去就像是个花篮。他把她拉过去,她果然很喜欢,当时萧悟也在,他还故意让寿王也在,向她正式表白。 她坐在那花篮里,白嫩的脸红彤彤的,眼眸里羞涩慌乱地几欲滴水,但到底还是笑靥如花地答应了。萧悟也笑着默认,寿王脸色虽然苍白,却也微笑着没说话。 那一幕是他们几个一起见证的,他们都以为他一定是喜欢她,只有他自己是茫然的。他只知道看到他和她在一块儿,唐玄宗赞许地点头,他只知道让唐玄宗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让身为唐玄宗亲生儿子的寿王挫败,他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也许,在为她做这个花篮时,他是有点真心实意的;也许,在看到她坐在那里幸福的笑容时,他也是开心的。但这些都不重要,在他很年幼的时候他就明白,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他自己的感情,他自己的感情一点都不重要,所以他从来都不去考虑。 鞦韆之后,她和他的事也就被所有人默认——她身为徐国公的祖父,她父亲,还有他依赖的玄宗皇帝,都微笑着赞许了。 于是每每再去温泉宫,萧悟就明目张胆地带着她,他也明目张胆地去找她,两人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他坐在菊花台旁的玉阶上弹琵琶,太息池波光粼粼,她跳舞旋转,月光初露,裙裾飞扬,像翩然的蝴蝶,总能惹来艷羡的目光。 那时仿佛也是高兴的,她会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对她说不上喜欢,但确实不讨厌。因为她虽然有时调皮,但善解人意,很懂事,从来不让他觉得碍眼,从来不给他添麻烦。 直到一年后,她做的那件事彻底触及他自尊的底限,那仿佛温情脉脉的一年时光,那少年时的携手言欢,在那一刻全然崩溃,他没有给她留一点情面,她也在震惊中默然承受。 也许,他后来想,他发自内心还是讨厌她的,不是因为她自身,而是他总把她当成玄宗皇帝架在他肩上的负担,他终于藉机把她推开,他终于把她当成对玄宗皇帝的一次反抗。 后来,他终于有能力做主自己的事,终于考虑了一次他自己的感情,他不顾玄宗皇帝的劝阻,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要娶萧裛琖,确定了就是要娶萧裛琖,没想到掀开盖头,看到的还是她。他初时以为他看错了,可那样熟悉到憎恶的眉眼,让他真的在一瞬间恨不得把她掐死,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碎尸万段。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李墨兮骤然回神,眼前的澄心池水波浩淼,而身侧的寿王早已不见踪影,却是萧悟摇着扇子,笑呵呵望着他,漫不经心地问:“想什么呢?这样投入?我要是刺客,你这个堂堂都夏王可就玩完了!” 李墨兮避开萧悟的探究,这些深埋在仇恨里的过去的事,他以为早已淡忘了,甚至她都已经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样清晰,甚至她天真的笑容都那样真实,真实地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萧悟也不追问,只是眉头扬了扬,敛了笑意:“我答应了铃儿明天来帮她做个鞦韆,提前禀告一声,王爷要是不喜欢就不用出现——除了这个她实在喜欢,其他的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李墨兮依然没有说话。澄心池边上遥遥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却是媔夫人和齐纤纤她们,边笑着才看到李墨兮和萧悟,忙走过来行礼,盈盈一拜间尽是风姿各异,又看到萧悟,忙又要下拜。萧悟洒然一笑,却是向李墨兮道:“不耽搁王爷与佳人相会,我先走一步。” 说着,撇开那三位佳人,迳自飘然离去。 萧悟果然遵守诺言,第二日亲来为銮铃做了一个鞦韆,挂在院子里一棵茂密的老海棠树上,鞦韆做的简单,没有再引花草上去,却别出心裁地挂了两颗金色的铃铛,即便没有坐上去,有风吹过,也叮铃铃发出悦耳的清响。銮铃自是喜欢,更让銮铃哭笑不得的是,萧悟把云心雨心这一对活宝的姐妹也给她带了过来,还笑说:“她们俩十分崇拜你,挺好玩的,给你解个闷。” 第28页 銮铃心里明白萧悟是看她这里人手不多,想帮她添几个知心人,却也不戳破,就笑嘻嘻收下了,反正这姐妹俩和竹凊很熟,大家到一起也热闹。不过銮铃不知道,趁着她午睡时,萧悟还把这疏影殿里其他的丫头僕役们打赏了一遍,威逼利诱让他们不可怠慢,否则小心他们头上的脑袋。 萧悟从来笑容满面,给人一种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当他扇子一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盯着那几个丫头僕役时,大殿里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都只能拼命地磕头。 饶是竹凊很小就认识了萧悟,还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銮铃醒来之后,只觉那些个下人见到她都带着几分敬畏,开始她以为是她神色不对,后来照镜子左看右看一切如常,便以为是她做王妃久了威信上升,也就一笑置之,随他们而去。 倒是寿王和王纁儿很久没来,銮铃有些担忧,却又不知该怎么打探,直到萧悟匆匆来看她,说并没有什么事,她才放了心。萧悟这次来过之后,也没有再来,说是前往洛阳迎接煦王去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忙,銮铃当然支持。 八月的长安,太阳明晃晃炙烤,疏影殿内虽然不时有凉风习习,并不热,可銮铃还是不自觉延长了午睡时间。往往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院子里暑气褪尽,清新幽凉,她就懒散地往鞦韆上一靠,或是抱了琵琶信手弹唱,或是招手让云心雨心她们过来,在她面前坐一排,给她们讲《神鵰侠侣》。 古人的生活是寂寞无聊的,尤其还是一个被锁在院子里的女人,銮铃有时仰头看着天空,白云蓝天,这样明净清澈,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鞦韆轻轻晃来晃去,就像一个女子轻轻飘摇的生命,再高也高不过那堵禁锢的围墙。后来她就把《清歌集》重新抄写一遍,做了补录,完善之后,又没了事情可做,就开始教云心雨心弹琵琶。 她有意教竹凊,竹凊摇头不肯,忠心耿耿地说:“竹凊只要保护好小姐,听小姐弹,听小姐唱就好了,不用自己学。”銮铃被竹凊的话逗乐:“凊儿,你可真是个坐井观天的妙人儿!” 云心雨心倒是学得认真,就是笨了些,姐妹俩也总争来斗去,往往一首曲子没学会,脸早红了不知几次,銮铃倒觉得她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其实偶或揽镜自照,她不过也才是个十七岁的丫头,本该也是天真活泼的,却总带着一些苍老。 也许古人的孩子都早熟吧,竹凊也没了初见时的天真活泼,李墨兮看起来也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銮铃轻轻一声嘆息,天空澄澈,一线月华坠落,院子里晚风拂面,绿叶声响,沙沙一片。 远远的安谧里突然传来丝竹声,似是李墨兮的皦玄殿里有歌舞,銮铃听惯了,也就习以为常,自顾倚在鞦韆上摇晃,听着铃铛在风里的声响。疏影殿的暗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却是风冽。 “王爷请王妃到皦玄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虽然只一水之隔,却是銮铃第一次来到李墨兮住的地方,与惊鸿苑的别致瑰丽完全不同,皦玄苑冷硬简洁,入门便是一处宽广的露台,是黑色晶石铺就,此刻,正高高冷冷地承接了漫天月华清辉。绕过露台,就是一处宽阔的广场,没有一点精巧的设计,没有过多的花木,剪裁整齐的汉白玉石铺就,干脆中带一丝孤傲,直直通向主殿皦玄殿深处。 李墨兮并没有在皦玄殿里,汉白玉广场的中央摆了一张竹榻,榻前一张小几,歪歪斜斜放了几只酒壶,他独自靠在竹榻里,低头拨了几下琵琶,似有不耐,就把琵琶扔在一旁。仅此而已。没有銮铃想像中的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只是他自己而已,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却连寂寞都是盛大的。 銮铃走到他不远处,遥遥施礼:“王爷。” 李墨兮眼也没抬一下,顺势捞起桌上一个酒壶,淡淡道:“把琵琶给她。”风冽把李墨兮随手丢开的琵琶捧给銮铃,銮铃恍然明白,她一进院子,他就已经察觉了。 “不知王爷想听什么?”銮铃抱了琵琶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显然是给她准备的。李墨兮仰头灌酒,一些醇酿滑过嘴角流下来,他也不在意,随手抹了一把,缓缓吐出三个字:“一剪梅。” 銮铃知道,就是她胡乱改编的那首李清照的《一剪梅》,其实便也是《旧梦不须记》。也算是他和萧裛琖定情的歌。可她不想弹,虽然她相信萧裛琖的琵琶技艺,相信萧裛琖一定是练得没有丝毫破绽才会弹给李墨兮听,可李墨兮这样讨厌她,她也无心去揭露那晚在菊花台弹琵琶的是她,而不是萧裛琖。 月挂中天,一席清辉铺满整个冷定的院子,銮铃仰头望着广袤的夜幕,嘴角一丝清笑,手指轻摇,拨上琵琶纤细的弦。弦音轻缓,带着一股慢慢浸润的刻骨相思。 李墨兮显然听出不是那曲《一剪梅》,却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绿纱裙,白羽扇,真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復牵连 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绊,坐看月中天。” 銮铃嗓音低凝空灵,没有换歌,把这首《月中天》缓缓而反覆地唱,也不知唱到第几遍时,满苑清辉浮光安谧,李墨兮早已醉倒在榻,銮铃缓缓站起身,把琵琶放在堆满酒壶的小几上,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李墨兮喃喃叫了声:“裛琖。” 极轻微的一声,风声细碎,意绵绵。銮铃眉头一皱,低低向默然候在一旁的风冽道:“去拿条被子来。”风冽很快抱了一条锦被出来,銮铃接过,替李墨兮搭在身上。 “裛琖。”李墨兮醉梦中又极低地唤,仿佛不敢,又仿佛不能出口。那天那样决绝,却原来是这样放不下吗? 銮铃默然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李墨兮紧蹙的眉峰,醉梦中清冷又情缠的脸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相思刻骨却不肯见,不肯见,苦的到底还是你们俩。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復牵连。 李墨兮蓦然警醒,迷濛中看清銮铃,冷冷把她的手甩开,嗤笑道:“别指望我心里有愧疚。”銮铃轻然笑笑,没有说话,起身翩然离开。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她不是不羡慕萧裛琖。 第二日下雨,清雨打在芭蕉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滴辗转却让人生惆怅。阔敞的书房,干净利落的摆设,此刻都在雨声中静默。李墨兮立在窗前,正出神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忽而有人在门外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进来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普通的葛衫,面容儒雅,外面下雨,他身上却滴雨未沾,很是干净清爽。他见了李墨兮神色虽恭敬,却也无太多拘谨和畏惧。 李墨兮仍是望着窗外,并没有转身看这进来的诸葛青玉,淡静的眼眸却陡然一深,似是要说话,又无法出口,便只问:“他们近日如何?” 第29页 “回王爷——”当下诸葛青玉温和道:“王爷倒也不必担心。” “……怎么了?”终是忍不住,李墨兮蓦然转身,眼中有了掩饰不住的担忧。 诸葛青玉藉机劝慰:“王爷既是这样担心,为何不亲自去瞧瞧,庆王妃很是想念王爷。” 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勐地拳紧,片刻,他笑容讥讽,冷冰冰:“他们自己做的事终究要自己承担,与我何干。” 见他这般硬撑着,诸葛青玉悄然嘆息,面上却始终温和恭敬,他又道:“庆王爷昨日拿石头砸伤了自己的前额,属下去诊治了,倒也没有大碍,几日便能好。” 却是听了诸葛青玉的话,李墨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脸色却在书房暗淡的光影中渐渐苍白。他僵着身子伫立片刻,才挪步在书案后坐下,他提起笔写字,勉强写了几个字,又皱眉低低道:“那你明日便再去瞧瞧吧,若是要留下,便也不必着急回来。” 诸葛青玉应声退出书房,看到侯在书房外面容微怔,若有所思的风冽,做了个“嘘”的手势,才悄声离开。 微雨濛濛整整下了一日,澄心池上雾霭氤氲,扶堤绿柳依依飘摇,是个清新澄净的世界。李墨兮执了伞向皦玄殿走来,却不防看到候在殿外的銮铃。 竹凊为銮铃撑伞,两个人站在皦玄殿外,像是有了一会儿,銮铃用手提着裙子,可裙角鞋子还是溅湿了。本是茫然望着雨幕的,余光瞥见李墨兮,銮铃回过神,远远地行了礼。 从萧府回来转眼已是两个月,这还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也是銮铃第一次来找他。 “什么事?”李墨兮淡声问。銮铃微微一笑,也是淡声道:“是关于王爷和姐姐的事。” 她的声音让他想起昨晚醉梦中的歌声,也让他恍惚中想起那晚在菊花台听到的歌声,可听到她提萧裛琖,他还是本能地反感,脸色瞬间冷淡。 察觉他脸色的变化,竹凊一下着急了,轻轻扯銮铃的衣裳。连李墨兮身后的风冽也凝起眉头。 “王爷自然撑得住,可王爷觉得姐姐也能撑得住吗?”銮铃依然微笑,看向澄心池上茫茫的水雾,声音和神情蓦地添了几分曼妙的空灵,李墨兮的脸色却是一变,她显然是戳到他的软肋。 “我可以让王爷和姐姐见面,但是銮铃也有条件。”她慢慢把话说完。 李墨兮眉峰微蹙:“你想出府,去外面看看?” 銮铃略吃一惊,却也没有否认,脸上笑容依然:“銮铃可以保证每日出府后按时归来,而且不会做出有损身份的事。” 李墨兮发现,她这一阵子很能笑。略一沉吟,他回头向风冽道:“以后你就跟着王妃,负责她的安全,不得有误。” 风冽略一怔,随即领命。銮铃唇角笑意加深,又向李墨兮行礼:“如此,王爷见到姐姐之时,就是銮铃可以出府之日。銮铃告退。”说罢,带着竹凊缓缓走进濛濛细雨中。 回到疏影殿,銮铃就在书桌前坐定,提笔写信。信是写给她父亲萧华的,信中备述她对萧裛琖的相思,也写了她对她叔叔和新昌公主那个四岁儿子萧復的思念,希望他们明日能一起来都夏王府看她。 从温泉宫回来之后,那个四岁的奶娃娃倒是常来找她玩,虽然每次新昌公主都把脸拉得很长,可拗不过儿子,于是萧復还是照来不误,久而久之,銮铃和那个孩子倒也熟了。 把信封好,銮铃看向窗外雨帘,叫了声:“风护卫。” “王妃有何吩咐?”风冽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微垂了眼眸恭敬道。銮铃走过去,把信交给他:“把这封信送给我父亲。我已让竹凊为你收拾了房间,你回来她会带你过去。” 看着风冽的身影消失在雨中,銮铃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走回内殿,软塌塌地倒在床上。唐朝的床空阔而低矮的,四面都是轻柔的床帏,睡在上面,有一种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明天,只要萧裛琖执意来了,她的命运又将改变。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天气好得不像样,只望见一汪碧空,万里无云,微风拂过,柳枝摇曳,波光澄净,堪堪明澈了人的心神,早命人把惊鸿殿收拾出来,又让人准备了些好的酒菜。銮铃信步走出惊鸿苑,她很少出来,一出来便被这天地间的美景吸引了。 “姐姐,姐姐……”一个欢快稚嫩的童音远远响起,銮铃嘴角一弯,终于还是来了。她转过身,就见那个穿着单薄夏衫的小娃娃一股劲儿扑过来,涌进她怀里。 几天不见,这孩子又见长,銮铃使劲抱他,勉强才把他抱了起来。新昌公主见銮铃柳腰纤细的,被这孩子一压,仿佛要断了似的,皱眉道:“復儿,不得无礼。” “才不是,铃姐姐最喜欢復儿了。”那小孩子小嘴一撅,又笑哈哈望着銮铃,侧着脑袋俏皮地问:“是不是呀,铃姐姐?” “是啊。”銮铃拉长了声音,满是宠爱地应着,却耐心道:“不过,復儿要下来,以后再也不能被铃姐姐抱了。” “为何?”萧復即刻抱紧銮铃的脖子,警觉地问,仿佛没有正当理由,就决不下来似的。銮铃捏了捏他可爱的嘴角,一脸认真地说:“因为铃姐姐这次见到復儿,觉得復儿长大了,已经是男子汉,既然是男子汉,就有男子汉的事要做,不能再被人抱来抱去了。” “真的?!”萧復一脸惊奇,激动道:“我真的长大了?像哥哥一样是男子汉了?!” 銮铃重重点头,而那小奶娃心花怒放沉浸在喜悦中,被銮铃放到了地上也没察觉。銮铃却是看向一旁的新昌公主和萧裛琖,微笑道:“天这么热,婶母和姐姐一路辛苦了,去里面休息吧。” 惊鸿殿内凉爽舒适,饶是新昌公主自幼在大明宫长大,见惯皇家气派,也不觉暗暗赞嘆。而萧裛琖赞嘆之余,愈发沉默,她穿一身藕荷色清净淡雅的裙裳,髮髻梳的简单,却愈显得一身温柔娴静,容色略显憔悴,薄施粉黛,却愈发让人心生疼爱。 銮铃望着她,觉得她的憔悴也是幸福的,因为有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她那样彻夜不眠的黯然伤神。 闲闲说了几句话,已近中午,銮铃便命人把酒菜上桌,就在惊鸿殿的主殿内,又淡然笑着命人去请李墨兮。萧裛琖闻言,沉默的神色终于微微一动,有了些许光芒。 听说吃饭,萧復便扯着竹凊和云心雨心一起进来,小孩子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早已饿了。銮铃一边坐了新昌公主,另一边座位原本空着,是留给李墨兮的。当下銮铃一招手,萧復撒丫子跑过来,就被銮铃抱上座位。新昌公主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都是自己人。”銮铃瞧见萧復的手不干净,便让竹凊拿了湿毛巾来,先是帮萧復擦了满头大汗,又帮萧復把手擦干净,才挑了一小块点心给萧復吃,还柔声嘱咐:“吃东西前要先洗手,要不肚子会疼。” 第30页 新昌公主在一旁看得发怔,她是萧復的亲生母亲,自问对萧復疼若心头肉,都从来没有这样耐心地为萧復做过什么,也难怪萧復会这么喜欢,这么念叨銮铃。 不多久,銮铃自顾忙活着萧復的吃食,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她餵萧復喝水的手一顿,随即便混不在意,没有去看萧裛琖和李墨兮碰面这歷史性的一刻。 李墨兮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察觉萧裛琖掩不住期待而又紧张的目光似的,迳自向着新昌公主笑道:“很久没见姑姑了,近来可好?”一旁舞月已端了水盆让李墨兮洗手,李墨兮洗了,舞笙捧了毛巾上来,李墨兮擦了。看一眼这分布的座位,自然而然就在萧裛琖身边坐下,萧裛琖微垂了眼眸。 新昌公主一笑:“很好。”倒是一旁的萧復,忙地咽下嘴里的饭,激动地向李墨兮挥舞着小手:“墨兮哥哥,铃姐姐说我像你一样是个男子汉了!” 銮铃大唿冤枉,她可不知这小奶娃口里的哥哥是“李墨兮”的意思,这小奶娃这么多哥哥,萧悟也是他哥哥呢! 李墨兮却没计较,一本正经道:“是么?一会儿写几个字让我瞧瞧,男子汉写的字可是要漂亮的!”那小奶娃一下垂了头,也不用銮铃再喂,自个儿往嘴里拼命扒着饭。 銮铃看着可爱,摸了摸萧復的小脑袋,轻道:“哥哥吓唬你的,字哪儿能一下子写好。吃慢点儿。”说着,扬起脸向李墨兮微笑道:“吃饭吧,婶母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也饿了。”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銮铃忖度新昌公主吃的差不多,便笑句:“婶母花儿绣的好,我昨天试了试,笨手笨脚的,婶母帮我瞧瞧吧。”不容新昌公主拒绝,又拉萧復起身:“走,姐姐教你写字,做个小男子汉去!” 萧復正对李墨兮的话耿耿于怀,听说登时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几个丫头见銮铃拉着人都走了,便也都跟着快速离开,整个惊鸿殿光影翩跹,骤然安静下来,李墨兮略一迟疑,才把目光落在萧裛琖脸上,轻轻叫了声:“裛琖。” 新昌公主跟着銮铃进了疏影殿,两人在殿内坐下,才迟疑地开口:“你这样做,又是为何?”銮铃茫然,但还是笑一笑:“婶母说什么?”新昌公主原本对銮铃充满偏见,可上次回门,乃至昨晚看到她那封信,心里不由多了惊诧。銮铃爱慕李墨兮自然不用说,当初萧裛琖不肯嫁,哭着把她母亲的事拖出来,逼着萧华让銮铃替她成亲,现在又后悔了,銮铃竟然还帮着她。 “你父亲其实不许你姐姐来,他不想她再来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可你姐姐不肯听,我只得也带着復儿跟着来了。”新昌公主眼神里有一丝歉意,她与銮铃接触并不多,对銮铃的一些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接触久了,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听说的那样。 “信是我自己要写的,姐姐也是我请过来的……与其三个人都痛苦,倒不如成全了两个。”銮铃坦然地让新昌公主不由怔住。新昌公主看着銮铃脸上干净的笑容,一时不能相信圈子里关于她那些恶毒的传闻,也不能相信两年前那件事是她做出来的……还是,这两年,她真的变了很多? 竹凊闻言,眼中含了泪,转身走出疏影殿,自从昨日知道銮铃找李墨兮是为了萧裛琖,竹凊就理也不理銮铃,当下听了銮铃的理由,一时只觉心里发疼,疼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復却是别扭得很,一个劲儿拉着銮铃让銮铃教他写字,看来十分地想当男子汉。銮铃就来到书桌边,想了想,写下一首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銮铃把萧復抱到凳子上,萧復看着那白纸黑字,眨巴眨巴眼,不懂。銮铃认真道:“就是说真正的男子汉要有大志,要立志做大事。” “那……写字呢?是不是大事?”萧復问。銮铃一笑:“男子汉要做大事,前提当然是小事要做好。只有小事做得好,大事才能做得好。”萧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新昌公主听着,也走过来,看到这首豪气的诗,略一惊:“这诗是你写的?” 銮铃忙摇头,才恍然也许这时还没有李贺这个人,就搪塞道:“小时候跟哥哥出去,遇到一个书生写的。”为了增强谎言的真实性,銮铃忙又加了句:“就在曲江池附近。” “哦。”新昌公主若有所思:“祁巷里有个松风苑,是住了个叫什么李白的书生,才华是有,只听说狂妄得很。” 听新昌公主把这样伟大的诗人这么混不在意地说出来,銮铃暗叫一声“暴殄天物”!而且,李贺和李白都是李家人,他们该也不会为了争一首诗的所有权而打架吧? 两人正说着话,萧復也自顾趴在书桌前挥毫泼墨,自有云心雨心陪着,却是萧裛琖从外面走进来,美眸红肿,銮铃一怔,忙地站起身:“姐姐怎么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萧裛琖摇头一笑,泪扑簌簌落下,銮铃忙扶她坐。萧裛琖却仰起脸,拉住銮铃问:“铃儿,你恨姐姐么?” “姐姐说什么呢。”銮铃还没回过味儿,萧裛琖已扑在她怀里失声痛哭:“他还是那些话,说什么有缘无分,让我忘了他另寻人家,我不求名分,什么都不求,难道也不行……他为何这样绝情,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这个傻瓜…… 銮铃安慰萧裛琖,“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想办法……” 好不容易把萧裛琖她们送走,銮铃心神不宁地走回疏影殿,经过惊鸿殿,才发现李墨兮还坐在那里,四周雕樑画栋光影鲜丽,他却仿佛被生生刻在了那里似的,动也未曾动过一下。她气得心口疼,却又说不出话,只是眼里发烫,嗓子眼也哽得慌。 ———————————————————————————————————————— 銮铃换好衣服,拿起扇子摇一摇,做出一副风流潇洒的样子,惹得周围的丫头们都笑了,直夸:“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只有竹凊背对着銮铃,看也不看一眼。銮铃笑着走过去,学着曾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双手握着扇子对竹凊一揖到底,嘴里还油腔滑调的振振有词:“姑娘息怒,小生这厢有礼了!” 竹凊一抬眼,看到銮铃白衣飘飘这身男子打扮,眼前一亮,终于绷不住脸笑出来。銮铃趁机上去拉住她,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快也去换衣服。” 能跟着銮铃出去,其他丫头们都羡慕的不得了,但她们都知道竹凊是銮铃从萧府带过来的,两人关系非常,自然也不敢多言。当下竹凊换了一身青衣男装,做小厮打扮,两人携手笑着走出疏影殿,銮铃“唰”地打开手中摺扇,陶醉地在面前摇了几下,笑问:“凊儿,我这样可有几分像哥哥?” 第31页 竹凊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銮铃脸色一下冷淡:“怎么不像?难道我不如他文雅?不如他好看?” 竹凊又摇头:“小姐这样根本没个人样儿!”銮铃吃了一惊,不会这么差劲吧,她刚刚照镜子,还颇为满意,其实是有几分像萧悟的,只是没他那么放得开而已。见銮铃当真了,竹凊笑出来:“小姐没个人样儿,却像位谪仙,像是神仙下凡。” 銮铃一下明白竹凊故意捉弄她,趁机上来打竹凊,竹凊连忙告饶:“我可以说出小姐哪里不好!”銮铃放手,自信地问:“哪里不妥?” “这偏偏是把白扇子,上面要是题个字,画个画儿,就完美了。”竹凊指一指銮铃手里作势摇着的扇子。銮铃一听,神秘地一笑:“山人自有妙用。”说罢,便气宇轩昂地迈步走出惊鸿苑。 风冽已备好马车等在那儿,一眼瞧见銮铃,忙地垂了头,不敢再看。銮铃从容地走到风冽面前,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方在水,还请风公子多多关照!” 竹凊跟出来,“噗”地笑了声,才学着銮铃的模样,向风冽道:“在下是方先生的小厮阿竹,也请风公子多多关照。” 风冽从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难得一见地出现了微微笑意,他为她们打开车帘子,语调也是难得的温和:“在下风冽,两位公子请上车吧。” “多谢。”銮铃毫不客气地上了车,马车从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极舒适,而且风冽很细心,一应茶具,糕点,还有一壶小酒都准备下了,最让銮铃兴奋的是,小桌子上搁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盒,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的银票! 銮铃感慨,有李墨兮贊助,她的出游还真够“贵重”,真是朱门酒肉臭……啊……竹凊看到之后,很没内涵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拼命地咳嗽了一路。 车在一处清朴的小院外停下,也不用人搀扶,銮铃跳下车,十分潇洒帅气,抬步就往小院子里走,却不防在大门外就被拦下了。 看门的小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我家先生不在,公子请回吧。” 銮铃一呆,不会这么惨吧?她可是牺牲了老公才换来找李白的机会!可里面明明有叮叮咚咚的琴声飞出……她双手一拱,非常礼貌地就要往里面闯:“在下亲眼见李先生醉酒之后进了这院子,仙童若不信,可让在下进去瞧瞧!” 这样明显的胡扯,到让竹凊和风冽又是一怔。 那小童一脸不耐,抬手要推銮铃:“去去去,这什么地方让你乱闯!”可手还未触及銮铃半片衣衫,风冽已毫不客气地抓住那小童的手臂,那小童登时惨叫一声,痛得满头大汗。 “侠,侠士放手!”小童吸着冷气求饶。竹凊有些诧异,她看风冽一脸平静,手上也不见用力,有那样疼么?风冽倒也没有为难,随即松了手,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那小童一看,吃惊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忙躬身一请:“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銮铃擦一把狼狈的汗,抬步往里面走,却恨恨地瞄一眼风冽,有这腰牌不早拿出来,还让她在这上演私闯民宅的戏码?!风冽被她看得哭笑不得,沉声反问:“公子好像没给风冽说话的机会,就自己要闯了吧?” 銮铃一噎,把腰间的扇子抽出来大力地扇风,刚刚实在忒丢脸了,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竟然耍无赖。那小童笑容满面地把他们送进院门,这院子不大,树木繁郁,早已停了七八辆马车,华丽和朴素的风格参差不齐,三三两两的僕人分坐在树荫下,低声喝茶说着话,琴声却是从里面的院子飘出来。 看来这诗仙不仅在,而且还不是独自存在。 二门上的小童瞧见銮铃,忙地迎上来,恭敬道:“公子请回吧,我家先生现在不便见客。”这小童子倒是礼貌,可结果都一样,銮铃不敢再强出头,瞥一眼风冽。风冽还没动静,这小童子已瞧见了风冽,大吃一惊,随即道:“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銮铃摇着扇子感嘆,原来这风冽就是活招牌,刚刚看门的小童也忒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有权有势果然不一样,这点倒是古今皆同,李白啊李白,难道你也不能免俗?! 木色的门打开,一阵凉爽的风顿时扑面,只见一片绿色清幽中,十多个白衣夏衫的人整整齐齐坐在树荫中,专注地抚琴。琴声清越孤拔,到底不是凡俗之声。 而那个李白,正半倚在堂下的竹榻上,一面灌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拍子,面含沉醉笑容闭了眼,似是醉倒在这琴声,这微风,这天籁的意境中。他不时高声哼唱,摇头晃脑,一副下凡散仙、慵懒不羁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唐朝本没有银票,但因为此文……那个啥,后面会解释的,稍安勿躁。 第30章 第三十章 那小童正要上前禀告,銮铃抬手一拦,悄声道:“你先下去。”那小童见风冽只是跟在銮铃身后,猜出銮铃身份非常,当下也不敢多言,就悄然退下。只是这么极低的一句话,堂上李白陡然一拍桌子,惊得整个小院儿一寂,所有琴声尽皆消失。 李白一下坐起身子,一指銮铃身侧那个白衣琴师,怒喝道:“又是你,滚回家里去!”那个白衣琴师纤弱的肩膀一颤,难堪地垂头起身,低声道:“弟子知错。” “领罚!”李白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又靠回榻里,低低哼出一个调子,却是这些琴师刚刚停住的地方。其他琴师都默然跟着那个调子,齐齐弹琴,一时小院里又满是悦耳的琴师。 而那个白衣琴师再不敢看銮铃,战战兢兢走到一旁的小桌子旁,将手伸了出来。小桌子边上站着一个白衣小童,看到那手却是毫无怜惜,拿起戒尺,狠狠两下子打在那掌心,白嫩的掌心登时红肿,鼓了起来。 那白衣琴师不敢发出痛唿,只咬紧唇角,含了泪慢慢走回自己的琴前坐下。却是銮铃看清了这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魏来馨!不过,魏来馨略一休息,便又忍着掌心疼痛开始抚琴,銮铃细细听,确实再没有一点差错。满院子十多个人在弹,却和谐地像是一个人一般。 整个一下午,松风苑内只闻琴声悦耳,再无其他声响,不一会儿便月华初升。李白才自得地睁眼,仍半靠在哪儿,懒懒吐出一句:“三妙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众白衣琴师齐齐起身,规规矩矩向李白行了礼,才各自抱着琴转身,銮铃忙闪身让在一旁,那些琴师此刻才看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都略略吃惊,却也没有多看一眼,迳自出了小院儿。魏来馨也抱起琴,竹凊认出了她,知道她正手疼,就想上去帮忙,被銮铃拦住。 魏来馨悄悄又看一眼銮铃,便垂头跟在人后出去了。只听外面院子一阵车马声响,很快便安静,只剩下了院内细细的风声。李白却是全然没看到銮铃三人一般,对唯一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白衣琴师抬抬手指,便翻个身面朝里,像是睡着了。 第32页 那琴师玉指轻抚弦,一支古曲若清泉落石,便叮咚而起。 见銮铃都耐心等了一下午,这李白还是全然不理会,竹凊柳眉一竖,气哄哄道:“好狂妄的书生!看我一把火把这破院子给烧了,也省得公子整天惦着!” 銮铃一笑把竹凊拦住,却是缓步上前,躬身作揖,朗声道:“在下方在水,久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李白动也不动,懒洋洋地问。銮铃依然含笑:“闻所闻而来,见所见则去。” 李白终于坐起身,瞟一眼銮铃身后的风冽,一笑又靠回去:“原来是都夏王府的人,难怪阿汀会让你们进来。”銮铃不置可否,明知他们是都夏王府的人,还敢这么怠慢,当真不负“狂妄”两个字。 “你们来有何事?”李白看也不看銮铃,迳自喝酒。銮铃也不介意,只道:“在下此来,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我做事只看我高兴与否,并不听命于任何人。”李白把酒壶放下,大大地又舒服地靠回去,正此时那个叫“三妙”的琴师一曲毕,李白又道:“再弹一曲。” 竹凊见他如此目中无人,登时又要发作,銮铃轻笑道:“方某不才,愿与先生较量一番,博先生一笑!” 此话一出,松风寂寂,满院子都无人回过神来,那纹丝不动抚琴的三妙,琴声都莫名一滞。 李白仰天哈哈一笑,觑着銮铃,道:“不知公子想比什么?” 銮铃想了想,一眼晃过那琴,那三妙登时轻摇头,示意她不要选这个,想来李白琴技冠长安,若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多贵重的千金和公子甘愿来这里受他的脸色。 銮铃眼神落在李白手中的酒盏上,曼声道:“先生已是微醺,比酒先生定然吃亏,在下又不擅琴艺,听闻先生诗名颇胜,方某愿请教一二。”三妙指下怆然一声,弦竟生生崩断一根!那悲惨的余声迴荡,好不凄凉! 风冽也眉头拧紧,终于出声:“李先生剑技也颇好,不若风冽代公子向李先生讨教一二。”竹凊见连风冽都出声了,知道銮铃一定会吃亏,忙地扯銮铃的衣袖。 李白倒是回过神,不作声望着銮铃,等她改变主意。銮铃眼眸清湛,一脸淡静的笑容,仿佛胸有成竹:“銮铃愿博先生一笑。” “好!痛快!”李白爽朗大笑,终于从竹榻上站起身,又仰头喝一口酒,才脚步不稳地走到院子中央。他蓦然回头,醉笑了句:“这夜色里的事,院子里的事,任一吟咏,不用太好,只要李白高兴,你的请求,李白便收下了!” 夜风鼓起他飘荡的白衣,他的神色在月光下,傲然而开怀,仿佛在做天下最美好的事。果然不负余光中先生所贊: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銮铃攥紧手指,略一笑:“先生先请!” 李白也不推辞,略一思忖,在院中漫步吟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诗到后来,院子里只有琴声低吟,松风漫漫,李白傲然的神色也略显哀愁。 李白素有报国之心,可仕途不得意的事,地球人都知道,銮铃自然也知道。那三妙琴技非凡,虽然断了一根弦,仍把这首古曲《风入松》弹得雅致清幽。銮铃漫步至李白身旁,望一眼那天上明月,又安静听了半响风声,才一笑和着那古曲缓缓低吟: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 此诗应时应景,吟毕,李白乍然回神,讶然望着她,最后才贊道:“质朴又不失情致,很好。” 銮铃呵呵一笑,把心里的惭愧掩住,正想把自己的小小请求说出来。李白已修眉一扬,豪迈道:“原来方公子竟有这样诗才!李白诗兴上来,我们二人不妨再做吟咏!” “什么?!”銮铃低唿,她刚刚不过算准李白恃才傲物,不屑为难她,就准备了一首小诗。让她即兴作诗,这,这……夜风吹得她头上嗖嗖冒汗。 不容她分说,李白已长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长相思,在长安。”是一首《长相思》。就听李白又往前走一步,復吟道:“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每往前走一步,就高声吟出一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长身立在銮铃面前,正好最后一句,沉沉重重:“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銮铃见他神色悲苦,动情时又反覆吟咏长安,知道他心中苦闷,便也嘆息一声,不由自主顺着就背了下来: “日□□尽花含烟,月明如诉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略作停顿,銮铃神色也悽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泪流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最后一句,銮铃本也就是至情至性的人,此时感情伤怀,眼中酸涩,泪已莹然于睫。 不论李暖,还是李墨兮,终究都不是她的良人。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把生僻字的给注音。 王纁儿中,纁,浅红色的意思,与“熏”字同音。 萧裛琖中,裛,香气散发的意思,与“易”字同音。琖,玉杯,与“展”字同音。 竹凊中,凊,寒冷,凉的意思,与“庆”字同音。 风冽中,冽,寒冷,清澈的意思,与“裂”字同音。 李珩中,珩,佩上的横玉,与“恆”字同音。 木媌中,媌,美丽的样子,与“苗”同音。 木媔中,媔,眼睛美的样子,与“棉”同音。 銮铃颇喜欢诗歌,尤其是李白的诗,浪漫飘逸又洒脱大气,所以对他的诗都能声情并茂地倒背如流。李白的这《长相思》本就有两首,上首便是李白刚刚吟咏的,下首便是銮铃不自觉背出的,一时声寂音消,松风苑里人人望着銮铃回不过神。 “昔时横波目,今作泪流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终于李白,缓缓一笑,若有所指:“原来也是个痴情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方在水。 不妨李白突然道破她的心事,銮铃掩饰地一笑,快步走到竹榻前,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壶酒,仰头一干而尽! 李白愈发惊奇,笑声不自觉少了那一丝伤感无限洒脱,他一挥手朝那弹琴的三妙道:“今日你结业,琴技已然很好,以后也不用来了。”李白一撩袍角在竹榻上坐下,抬手请銮铃也坐,銮铃嘴角还有清香的酒痕,却是摇头一笑,一张脸在月光下是醉意,是凄清,是微笑,是恬淡,多种情绪混杂,皎洁不可方物。 第33页 “方某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李白也不强求,干脆道:“要李白做什么?” 銮铃从腰间拿出扇子,利落的一声,洁白的扇面展开在李白面前,銮铃笑:“方某想请先生把那首《将进酒》题在这扇子上。” 竹凊“哦”了声恍然,原来这扇子是这样的用途。 倒是李白又一怔:“《将进酒》?”一脸不知为何物的茫然。 銮铃一急,忙道:“先生不是想推却吧?”李白登时一脸正色:“李白既已答应,公子的要求自然要努力去做,然,李白确实不知《将进酒》为何物。” “就是那首‘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就是那首!” “哦……”李白恍然,随即朗朗一笑:“《将进酒》这个名字好,就叫这个名字吧。”笑罢,又向銮铃拱手,居然一脸钦佩道:“方兄果然才思敏捷,李白敬佩敬佩!” “……”銮铃呆一呆,他那首诗不就是叫《将进酒》吗? 李白随即命小童拿来纸笔,欲挥毫蘸墨。銮铃也不顾那许多,就拭目以待,只等着那笔落在她那把扇子上惊天地泣鬼神。却不防李白提笔正要写,忽然顿住,于是他想了想,又提笔要写,銮铃的一颗心也跟着他几番上下。倒是李白拧了拧眉头,最后问銮铃:“第一句是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了。” 醉了!一定是醉了!銮铃第一感觉和终极感觉,她踉跄后退一步,确认眼前此人,明明那么是李白。不过銮铃随即转念,正因为是李白,所以他经常会有喝醉的时候,喝醉了把自己的诗都忘了,很正常,当下心情又平静下来。 倒是李白瞧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笔一扔,捧腹大笑,一时满院子都是他大笑的声音。銮铃被他笑得一脸茫然,最后李白好不容易停住笑声,问:“方公子为何这样在乎在下的诗?当朝多少人都视若无物,公子为何如此在乎?” “……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銮铃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老实道。那些古人不知道珍惜李白,倒是他们这些时隔千年的现代人恨不得把他供奉起来。说着,就见李白重新捡起笔蘸了墨,口里念念有词:“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 銮铃一呆,他明明知道这首诗怎么背!李白脸上笑容舒展:“小小玩笑,方公子莫放在心上。”随即岔开话题:“不知这扇子的另一面,方公子要写什么?” 銮铃听问,未说话,脸先红了三分,语调也低下来:“扇子的背面画上先生的自画像。” 李白笔下一顿,诧异地看着銮铃。 銮铃一窘,她知道她有点俗了,可你这个古人怎么能理解我这个现代人的心思!何况,李白这么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画在她扇子上,也有美学意义!就怕画的不像,又像现代人自己推敲的那副样子,所有诗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扯出一个笑,含煳道:“方某对先生仰慕久已,能得先生亲手题字作画,荣幸之至。” 李白本就是磊落之人,见銮铃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又一次提笔,銮铃正满怀期待,就见李白彻底把笔甩在了地上。銮铃哑然张大了眼睛,李白却是坐回榻上,徐徐道来:“以方公子之才华,本也不需李白在这里卖弄。” 銮铃忙要出口否认,李白又道:“实不相瞒,公子刚刚那首《长相思》颇得李白心中意境,这世间知己难得,李白想,方公子也算是李白一知己。” 銮铃头上暴汗,就像下雨一样……那诗本就是他自己写的。 见銮铃脸色难堪,李白飒然一笑,虽有些失落,却也不勉强,做知己好歹要两厢情愿,只道:“公子放心,白既答应了公子,这扇子自会照着公子的想法题字作画。不过,白既视公子若知己,就要努力把此事做好。” 说着,李白把扇子一合,是一把象牙骨扇,白润滑腻,做工极精细,他把扇子握在手间:“非白自夸,这琴诗酒三绝,白试问天下鲜有敌手。不过这字与画,白却不是最好的。白有一挚友,近日将来长安,白请他在扇子上题诗作画,定不令方公子失望。” 勉强忍住投案自首的冲动,可下一刻又发现即便她老实交待这首诗不是她写的,她也说不清她是怎么知道的。銮铃心里乱如麻,也无心追究扇子的事,见李白没拒绝,就勉强一笑道:“既然先生答应了,方某很高兴,改日命人来取,告辞了。” “慢着。”李白目光落在銮铃的手上,銮铃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她的手,看似散漫,实则有神:“白收弟子,不论权势,只要手指有灵性,或者有学琴的真情,白都愿意倾尽所学。公子不学么?”他原以为銮铃是来找他学琴的,没想到却是沖他的诗而来。 “学……琴?”銮铃下意识抬起她的手来看,“我从未想过。” “公子那一首《长相思》感情凄婉深切,是个至情至义之人,手指纤长灵动,若不会琴技,实在可惜。”李白道。却是竹凊自豪地添了句:“我家……公子琵琶一技,也可以——” “既然李先生收徒有这两个要求,那不知魏家小姐是哪一条相符?”銮铃打断了竹凊的话。并不想外人了解她太多,不想给李墨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给李墨兮麻烦,她也不会好过,刚刚李白认出她是都夏王府的人,她已觉得不太好了。 竹凊也忙地住口,她差点说错,把“小姐”叫出来。 “她?倒是个痴情女子……原来公子和魏来馨认识,怪道公子一进来,她就出错。”李白毫不介意地一笑。銮铃却又想到一件事,笑道:“方某有一个建议,不知道是否妥当。” 李白道:“请讲。”銮铃想到魏来馨刚刚被打手的场景,心有不忍道:“弹琴最讲手技,先生也知道相手,可先生的惩罚却是拿戒尺打掌心,这样极伤手,轻则学生几日之内不得好好练习琴操,重则伤筋断骨,方某窃以为是因小失大。” “哦,不知方公子有何好的惩罚方法?”李白一听,来了几分兴致。銮铃略一沉吟,忽而狡黠地一笑。她退后几步,来到院子中央,举起左手笔直地指向夜空,宽广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竹凊惊叫一声,风冽也皱了皱眉。 銮铃右手抓住右脚的脚踝,把右脚缓缓向后抬起,脚尖也指向夜空,稳住之后,才慢慢弯下身体。左手臂也随着身体一起向前伸出,在同一水平面上,膝盖处一个向上内勾弯,玉样的脚尖直指夜空,仿佛月光下一尊蓄势待发的白玉弯弓,优美而舒畅。 夜风徐徐,銮铃衣袂飘荡,身子却纹丝不动。饶风冽和李白都是习武之人,也瞬间一寂。倒是銮铃做完动作,视线原本看着她的手直指方向的,此时回头朝他们嫣然一笑:“看清楚了么?” 第34页 竹凊点头如捣蒜,下一刻又摇头,她只是觉得銮铃这样好辛苦啊,这样怎么能站得稳!銮铃慢慢收回手,放下腿,站直了身体。瑜伽练的是内劲,就这么一个动作,她立即满头大汗了。 “再犯错就让他们做这个动作,常坐着弹琴,对身体血液循环不好,正好趁机拉动一下。”銮铃一番话说的李白他们似懂非懂,见他们都有些发怔,銮铃才忙笑道:“我只是举个例子,李先生也可以选择别的惩罚方法,不伤手就好。” “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李白想了想,回神朗笑,看一眼天上月色,邀请道:“难得相遇,月色甚好,方公子不若与白痛饮一番,或可再得佳作!”一听又得在李白面前作诗,銮铃避之不迭,忙道:“改日拿扇子再喝,今日回府还有事。”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刚在马车上坐下,銮铃整个人虚脱一样靠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竹凊却是一肚子话要问,銮铃一抬手挡住:“倒茶,倒茶!” 竹凊不知銮铃怎么了,忙地倒茶,称赞道:“小姐,你的诗做的这么好?竹凊原来怎么不知道?”銮铃一口气把茶喝光,浑身还是发热,也顾不得竹凊的话,没了扇子,只拼命拿手在面前扇风。 “怎么了?”这么烦躁的动作把竹凊吓了一跳。銮铃边扇风,又边拿起茶壶往嘴里灌,咕咚咕咚下去半壶,才唿出一口气,软软靠在那里动弹不得:“紧张死我了,好紧张啊!” “啊?”竹凊瞧她一脸淡淡,仿佛很胸有成竹呢。 “我第一次去面试,见那日本老总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銮铃自顾把脸贴在马车上,喃喃道。直到惊鸿苑下马车,銮铃才忽而问:“我以前会跳舞么?” 她刚刚做那个瑜伽的弯弓动作,本来以为会困难,后来才发现身体还算柔韧舒畅,并不是个常年没动作的人。竹凊一笑:“当然,小姐当年的胡旋舞跳得最美,和寿王妃的‘倾杯舞’号称‘长安双绝’。” 澄心池上天空低垂,黑沉沉的,像是乌云翻墨。 不知何处飘来箫声,缠绕着依依杨柳间,銮铃听着那箫声,望着澄心池上那波光暗影怔怔出神。竹凊陪着站了会儿,忽而走上前,轻道:“小姐,我们也有一阵子没出去了,不如今日去看看李先生把扇子写好没?” 銮铃不语,抬眸看天。竹凊也随着往天上一看,天色像含了沉甸甸一汪墨,忍不住要泼洒下来,恐怕不一会儿就有一场大雨。于是讪讪一笑:“今日天气不好,还是改天吧。”銮铃却是迳自问:“这吹箫的人是谁?” “是风冽。”竹凊忙道。 箫声沉静孤绝,颇有不凡气势。原来竟是他。銮铃微一笑,这风冽也是个奇人,平日看不见他的影子,但只要她需要,有时不需她出声,他就会悄无声息出现,把事情做完,又悄无声息离开。想来,之前能那么形影不离地跟在李墨兮身边,定然也不是个普通人。 “风冽。”銮铃叫了声。 风陡然大了,澄心池上波澜顿起,箫声却是陡然停滞,銮铃回头,风冽已悄然立在身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把这信交给我父亲,父亲把信看完,你才能回来。” “小姐!”竹凊一急,被銮铃抬手止住。风冽神色迟疑:“王妃,王爷有命——” “王爷既然让你听命于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只管去做。”銮铃蓦然转身,重新望着澄心池,不容质疑。风冽见她衣袂翻飞,气势凛然,终是去了。见风冽去了,竹凊才上去抓住銮铃,怨怪道:“小姐,你为何还要让大小姐过来?” “姐姐不进来,我怎么好意思出去?”銮铃反手握住竹凊,不以为意道:“我答应过姐姐,要替她想办法的。” “可,上次你已为他们制造机会了,是王爷执意不肯罢了!”竹凊急得跺脚。 他不肯就是不爱了吗? 銮铃抿唇笑:“帮人帮到底。何况,凊儿,你看我现在耗在这里,这样的日子,你快乐吗?或者你觉得我很快乐?” “……可,可是,今天天也不好,说不定大小姐还会埋怨你这种天把她叫过来呢。”竹凊就知道说不过銮铃,当然銮铃是说到了她心坎上。銮铃又笑:“正是天不好才让她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等呢,姐姐必定能理解我的苦心。” 竹凊不解,銮铃也不解释,只定定望着竹凊,温声道:“凊儿,等姐姐顺利进了这王府,我们一起离开吧?” 天边一个炸雷响起,竹凊吓得一哆嗦,脸色微微发白:“离……开?去哪儿?” 銮铃仰头不做声看了看那“噼噼啪啪”闪着雷电的天幕,笑容淡定,她曼声道:“离开这里,便是海阔天空。”一道雪亮的闪电把她的脸颊照得雪亮,她纹丝不动,微笑道:“大唐的天空这么大,我们离开这里,可以踏遍千山万水,看尽天下风景,随性任情再没有拘束,当然……还可以尝尽天下美食。” 銮铃说最后一句时,却是引诱地望着竹凊,已经吃到了天下最美的美味一般,美滋滋的。 “好吃的?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果然,听着前面的话竹凊还是一脸惊恐,像是听到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可一听到“美食”,神情就有一种深深地嚮往和痴迷。銮铃重重点头,竹凊心花怒放:“那小姐,下次我们出门的时候直接熘走吧,我再不想回来了!” “那不行。”銮铃一本正经:“我答应了他按时回来,何况,就算走,也得给他一个交待。” 竹凊嘴巴一撅:“他是堂堂都夏王,还要我们什么交待?”銮铃笑容微敛:“正因为他地位不凡,要忌讳的就更多,若不然,他又何须耐着性子留我到现在?”说着,她转眸看向那风烟瀰漫的水面,慢慢道:“好聚好散,我不想他难过,也希望他不要让我日子难过。” 雨噼里啪啦惊天夺地一般砸下来的时候,风冽带着萧裛琖前脚刚刚迈进疏影殿。风冽今日去了很久。他把信交给萧华,萧华看完信之后,神色凝重,坐在窗下愣神儿愣了半响,才把信交还给他,让他拿着信去见萧裛琖。 萧裛琖看完信,便让他带着她来都夏府。 他自然把她带来了,这是王妃信中的意思,只是他有些不能相信,更不能明白,那封信竟是恳切地劝说萧华成全李墨兮和萧裛琖。 銮铃迎萧裛琖进门,望着屋檐下飞瀑似的的雨帘,赞嘆句:“好一场及时雨!” 风冽离去的身影一滞,他下意识回头看她,她已扶着萧裛琖往内殿去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院子里雨扑天遮地,腾起一团团白雾似的水汽,茂密海棠下那一架鞦韆被雨淋透,湿漉漉承接水花,鞦韆上那两只小小的金铃,在风雨中摇摆着,发出“叮铃铃”清悦的声响。 晚饭就摆在疏影殿中,銮铃命舞月去请李墨兮。李墨兮正在书房内看舆图,暗沉的雨光透过窗溅在他脸上,他神色冷定。舞月来之前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可没等她把话说完,李墨兮脸色一沉,她已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第35页 李墨兮摆手命她下去,唤了声:“风飐。”却是进来一个一身灰衣利落的年轻男子。 李墨兮问:“是谁送裛琖过来的?” “风冽带了王妃的书信去萧府,也把萧小姐一起带了回来。”这风飐并无风冽一身冰雪至冷,看着斯文而清秀,倒有几分随和。李墨兮又问:“下午你听到她说的要离开的话——可听得真切?” “回王爷,王妃确实说,好聚好散,她不想王爷难过,也希望王爷能让她的日子好过。” 李墨兮把墨笔往笔架上一搁,墨汁浓稠漆亮,一滴一滴落在整洁的桌面,他却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那声势浩大的雨幕,凝神不语。风飐静立片刻,见李墨兮再无话,正转身要走,却是李墨兮忽而道:“让那丫头回话吧,说我一会儿过去。” 李墨兮倒想看看銮铃到底意思如何。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一顿饭吃的煞是安静,銮铃并没有找藉口离开,也没有替李墨兮和萧裛琖找话说,只是见萧裛琖心神不宁吃的少,时不时为萧裛琖夹些菜,她伸手够不到的,就向李墨兮道:“王爷,替姐姐夹一筷子笋吧,她喜欢。” 李墨兮默不作声把面前那盘笋丝调换到萧裛琖面前,萧裛琖慢慢吃了一口,娇柔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笑。李墨兮却是不动声色吃饭。銮铃见这样,也微微笑了笑,就开始吃她自己的饭。萧裛琖这一来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她要是每天都饿肚子,恐怕革命尚未成功,她就提前倒下了。 见他们不紧不慢地吃着,外面雨越来越大,天色也愈来愈黑,竹凊却是急得打转,后来撑不住跑到銮铃身边,低声问:“小姐,你们吃好了么?天色不早,怕是该送大小姐回去了。” 萧裛琖拿筷子的手微不可觉地一颤,銮铃却才想起来一样,她望一望屋外,凝眉道:“现在雨也不见小,天已黑了。”说着,她看向萧裛琖,询问道:“不若姐姐今晚留下吧?我们姐妹好久没说话了,今夜正好可以剪烛长谈?” 萧裛琖眸色一喜,却是悄然望向李墨兮。李墨兮眸光一冷,把筷子一放,他并不看被他的动作吓到的萧裛琖,只是眉色沉凝,声音却不自觉缓和:“雨停了还是回萧府吧,这里终究不是你的地方。” 说罢,起身便走入了茫茫夜雨,风飐忙撑伞跟上去。萧裛琖又惊得脸色雪白,烛光下泪痕点点,銮铃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要着急,他今晚肯来这里见你,说明已开始动摇了。” 萧裛琖眼角泪水一凝,疑惑地看向銮铃:“是么?”銮铃避开她的询问,看向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夜雨,缓缓点头。故事里很多男女主人公的缘分都是靠一场雨来推动发生质变的,她觉得,李墨兮和萧裛琖也不会例外。 一连两日,大雨不停,澄心池水陡然涨高,漫漫拍打着堤岸,滚溅着白浪。澄心不澄。 銮铃拉萧裛琖坐在澄心亭内下棋。萧裛琖面上虽然笑意颜颜,銮铃却知道她心底一定很急,这两日,再邀李墨兮一起吃饭赏雨,他是决计不肯出现了。 銮铃却是也有些疑惑了,他那晚肯来,也没留下拒绝萧裛琖的话,此事该是有转机才对,可怎么又没了动静?望着那似乎没有停顿之意的雨幕,銮铃心中暗嘆,这雨再不停,怕是百姓的日子该难过了,大河决堤,房屋倒塌……这些在一千多年后科技发达的现代,都是令政府头疼的大事,何况,现在这个时代? 李墨兮把手中摺子合上,靠坐在椅子中,清光洒在他周身,冷定幽深。早朝结束,玄宗皇帝把太子,寿王,忠王和他一起叫到紫宸殿,商讨范阳境内河水决堤事宜,忠王竟主动请缨要到范阳县治水。 忠王。忠王李玙。 你以为你这样出头,就能改变太子,改变寿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傢伙而已。 李墨兮薄唇轻抿,朝身后默然立着的风飐道:“你去范阳。” “是。”风飐应声,却又道:“王爷,刚刚接到密报,煦王不日也就到了长安。” “萧悟呢?”李墨兮不动声色,前些日子萧悟确实前往洛阳迎接他的主公煦王。煦王,当年的金陵王,终于也要来了。风飐道:“萧公子又反嚮往金陵去了,煦王的母亲梅妃近日身子不适。” 李墨兮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那个春日,萧悟突然说要跟随金陵王一起回江南。 他只觉得那个明灿的春日陡然暗淡,像是一个人摔了一跤,手脚疼痛,再爬不起来。从小一起长大,早把萧悟当成可以依赖的兄长,早把萧悟当成他通往那条路上最信任的臂膀。却不想萧悟遇到那个金陵王竟一见如故,舍他而去。 良禽择木而栖。萧悟是个人才。李墨兮明白,这不能勉强。所以当日,他还是含笑把萧悟送走。而现在,他还要含笑把他们迎回来,还要看萧悟任劳任怨地为那个煦王鞍前马后。 很早就察觉萧悟对他这个妹妹不同寻常的疼爱,所以当日他和萧銮铃交好,不能说没有讨好萧悟的意思。他暗暗以为,只要拢住萧銮铃,也就把萧悟牢牢绑在身边。他以后,便也就可以不再踽踽而行。然而——李墨兮手指扣在手扶上,泛着青白的冷光,他淡声道:“你去吧。” 风飐应声离开。窗外雨声飞溅,蓦地让人心里一丝缭乱,这雨何时停呢?停了她就要走,可是不停,他又能如何? “我刚刚看到一位夫人,和大小姐长得像极了!”雨心手里捧着一壶茶,煞有介事地感嘆。云心为她撑伞,不满道:“大小姐生的那么美,哪个夫人能和她像?你看花眼了吧!” 雨心一嘟嘴:“信不信由你!确实像极了,听说王爷正是因为她像大小姐,才把她带回府的。” 两人边斗嘴,边冒着雨往澄心亭走去。却不防她们身后的小径上,齐纤纤脸色发青,慢慢走出来。 为她撑伞的小丫头絮儿,吓得手脚发抖:“夫人,别、别生气,这些丫头们的话怎么能信?”齐纤纤眼神发冷,直勾勾盯着前方不远处澄心亭下说笑对弈的两人,问:“我命你来打探过,那女人真和我长得像?” 不仅齐纤纤,木媔其他两位侍妾听说銮铃疏影殿内多了一个人,也都悄悄来探过消息,得出的结论都一样——銮铃自己不得宠,就想借她姐姐来笼络李墨兮的心。 絮儿为难道:“夫人何必在意,不过是王妃的姐姐——” “王妃?王妃!”齐纤纤美目一瞪:“你叫的倒顺口!” 絮儿一缩头不敢再说话,齐纤纤气势汹汹地向澄心亭走去。亭下雨丝翻飞,銮铃慢慢落子,轻然道:“雨似是小了许多。”萧裛琖捏着黑子在指尖发怔:“什么?”銮铃把手覆上萧裛琖,萧裛琖的玉指冰凉,銮铃温声道:“姐姐,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想办法。” 萧裛琖垂眸一笑:“铃儿,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事不能勉强的。”她说着看向澄心池上的微雨濛濛,怔然半响,喃喃道:“我不想为难他,既然他主意已定,等雨停了,我自然会走。” 第36页 銮铃正要开解,却是齐纤纤走进澄心亭,把伞往地上狠狠一摔,伞面上雨珠子飞溅,登时溅了銮铃和萧裛琖两人满身。 “小姐!”竹凊上来护住銮铃,萧裛琖的丫头琴画也忙上前护住她。齐纤纤一眼瞧见萧裛琖的脸,果然和自己十分像,而且萧裛琖神色间略带哀伤,愈发衬得弱质翩跹,惹人爱怜。她心头那把火唿地燃烧,冷冷一哼:“王妃自己不得王爷宠爱也就罢了,还把个姐姐拉进来,好不丢脸!” 见齐纤纤竟敢这样的语调对銮铃说话,萧裛琖吃了一惊,竹凊却是冷冷道:“你好歹也是个縴夫人,怎地一丝教养也没有,见了王妃都不知道跪拜磕头的?” “你——”齐纤纤瞪一眼竹凊,她真是快气疯了,眼神又復落在萧裛琖脸上,已有不少人说都夏王带她回府是因为她长得像这个萧銮铃的姐姐,难道真的是么?所以都夏王虽然把她带回府,却从没去看过她一次,却根本不理她? “贱人!”齐纤纤愤愤骂道,举手就要向萧裛琖娇柔的脸颊掴去,銮铃抢上前眼疾手快地把齐纤纤的手抓住,却不防齐纤纤一气之下另一只手重重掴在銮铃脸上。 她竟真的敢对銮铃动手! 亭中人都吓得呆住,齐纤纤自己也呆了一呆,才忙地收回手,嗤笑道:“王妃就了不得么?不得宠爱的,我齐纤纤才不怕你!” 齐纤纤被李墨兮带回都夏王府前,出身不好,在家中经常做些粗活,所以看似柔弱,手劲却极大。当下她狠命地一掌下去,銮铃洁白的脸颊登时红肿,火辣辣疼,被雨丝一浇,心底嗖嗖泛着凉意。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你好大的胆子!”竹凊怒斥,一把揪住齐纤纤的衣领,一巴掌重重还回去!銮铃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终于还是没有阻拦。却是萧裛琖看着銮铃的脸,着急道:“铃儿我们快回去上些药!” 齐纤纤那一巴掌掴在銮铃脸上,她心底究竟还是害怕的,但是竹凊那么狠地一掌掴回来,却又把她消退的怒火重新燃起。有没有人说过,不要和一个亡命之徒较劲?齐纤纤现在怒火攻心,双眼充血,当真什么都不顾了一样,一把推开护住萧裛琖身前的琴画,抬脚狠狠地在萧裛琖腿上踹下去。 萧裛琖正担心銮铃,全然没注意到身侧的袭击,登时痛唿一声摔倒在地,她摔倒时手掌滑过亭下的石桌,那一盘晶莹有序的黑白棋子,堪堪被打乱,哗啦啦洒了满地。 竹凊惊了一跳,忙上前和琴画一起拉扯齐纤纤,却都被齐纤纤发狠地甩开。眼看她第二脚就要踹在萧裛琖身上,銮铃双眼一闭,咬牙扑上去护住萧裛琖。等了片刻,并未有预料中的疼痛,却是齐纤纤惨唿一声,重重摔在亭外的雨地里,她腕上玉镯子砸在坚硬的地面,碎成两段。 李墨兮不知何时来的,一身迫人的冷寒,他看也没看齐纤纤一眼,眼里只有萧裛琖一人。他俯下身帮萧裛琖查看伤势。銮铃忙闪在一旁,李墨兮冷眸含忧含怒,迳自就要掀开萧裛琖的裙子。 这古代女子一肌一肤都极是珍贵,尤其是腿脚,李墨兮关心情切,竟不顾他和萧裛琖身份有别,竟不顾亭外还站着他的一众侍从。 萧裛琖把李墨兮的手推开,就见她微微一笑,幽幽道:“不劳王爷费心,不过是小伤。” 语调间硬撑着的疏离,和真实的幽怨。銮铃听得心里都幽幽一颤,这样一个柔情似水又灵慧聪明的女孩儿。亭外雨声细细瀰漫,都不若萧裛琖这似嗔似怨的一句话来的缠绵动人。 李墨兮深掩的情绪剎那涌出,是爱恋,是疼惜,他唇角抿紧,也不答话,长臂一伸,小心地把萧裛琖从地上抱起。萧裛琖柳眉一蹙,把脸侧开并不看他,微哽咽道:“你放我下来!” 李墨兮不由分说把她抱得愈紧,向随他而来的侍从吩咐道:“传诸葛先生到疏影殿。”他抱着萧裛琖走出澄心亭,登时有人上来撑伞。雨势虽然不大,却细而密,齐纤纤浑身早被浇得湿透,衣发湿答答裹在身上,狼狈无比。 她呆怔地望着李墨兮和萧裛琖,脸色灰败,说不出话。 李墨兮步子在齐纤纤身边停了一停,冷若冰霜地吐出一句:“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斜风细雨里,李墨兮怀抱萧裛琖迳自离开,萧裛琖一袭淡烟色罗裙,在李墨兮怀中盛放若雾中莲花。而李墨兮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这么抱着永远不会再放手。 他们身侧绿树红花,色泽鲜艷,在雨中开得正盛。 銮铃静静望着他们离开,看到萧裛琖撑了半响,终于把脸轻轻埋在李墨兮怀中,看到李墨兮淡静的眸子里闪烁的动容。 銮铃微微笑了,后退一步,靠坐在横栏下的长凳上。长凳早湿了,她也浑不在意,只想那么静静地坐一会儿,只是出神地望着澄心池上卷进来的水雾,冰冰凉。 竹凊也回过神,看着銮铃红肿的脸,哽咽道:“小姐这下满意了!”銮铃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扁圆的金色小瓶,瓶子外花纹怪异,她淡淡道:“帮我涂脸吧。” 竹凊不敢迟疑,倒出一些晶莹的药,轻轻往銮铃脸颊上抹。疼得很,銮铃手紧紧抓在栏杆上,还是疼得只想躲开,可是躲不开,只能身子抑不住发颤,手愈发用力抓住栏杆。竹凊红着眼,颤声问:“小姐,王爷和大小姐和好了,我们可以离开了吧?我再也不想留在这儿,小姐带我离开吧。” 銮铃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正要说话,却见原本只是望着李墨兮和萧裛琖发呆的齐纤纤忽而慌手慌脚把那摔断的镯子捡起,疯了一样要把镯子拼在一起,嘴里还喃喃不停:“不会的,不会碎的,这是王爷送的,怎么会碎呢,不会的,不会的……” 她的神色癫狂而绝望。把那镯子紧紧抱在怀里。 銮铃心里咯噔一声,丝丝疼痛。 她唤了声:“风冽。”风冽身影微湿,从不远处一丛花木深处转出来。銮铃轻道:“你送她回去吧,找个大夫帮她瞧瞧。”眼见风冽抱着齐纤纤远去,竹凊才没好气道:“小姐,你干嘛还要心疼这种女人?!” 銮铃最见不得的就是几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来夺去,最后个个伤残,而偏偏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在乎。她轻嘆一声:“为什么男人可以有这么多女人,而不是一对一呢?” “又说傻话了,这是自古以来的事,哪儿容得了咱们不愿意!”竹凊把药瓶合上,塞迴銮铃的荷包里。銮铃又道:“那为什么一个女人不可以有很多男人?这不公平!” 她话未完,吓得竹凊忙捂上銮铃的嘴,竹凊忙不迭埋怨:“小姐,你怎么什么话都说?!”銮铃瞧竹凊那样紧张,像是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一样,终于笑出来,轻道:“凊儿,你可真是我的封建导师,母亲从来都不管我说什么的。” “那是夫人没听到。”竹凊不满地辩解。 銮铃见竹凊的掌心现在还是红的,眉头一皱:“你打她就打吧,那么用力做什么?” 第37页 “谁让她那么狠的打小姐!”竹凊愤愤。 “她也是个可怜人,白白被我们利用了,落得这样的下场。”銮铃暗嘆一声,又微笑自语:“谁又不可怜呢。” “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么尽心尽力为大小姐,还不知大小姐怎么报答咱们呢!”竹凊却忽然垂下头,眉目间有一丝担忧。銮铃心里微诧异,竹凊倒像是对萧裛琖很有成见。 一时风冽回来復命,銮铃问:“縴夫人怎么样?” “大夫说縴夫人急火攻心,有些神志不清,属下已命人好生看着。”这一来一回间,风冽身上早已湿透,却依然站得笔挺,面上没有一丝情绪。銮铃略略点头,却是忽然道:“你会吹箫?” 风冽一怔,随即微垂了眼眸:“是。” “那吹支曲子我听听。” 偌大的澄心池,风雨小了不少,但雨丝卷进,不多一会儿,銮铃的衣发仍是湿透。风冽斜倚在亭柱上,谁也不看,只专注于手中纤细的竹箫。 低低清冽的一曲毕,銮铃仍在发怔,风冽也不出声,迳自又吹了一曲。竹凊见他袍角雨水细流一样往下落,他身后就是墨云低垂,他却浑然不觉,只那么淡漠地站在那儿,吹着一管箫。而他的脸被雨水浸润,青松竹林一般,竹凊看得竟呆了。 直到风冽不经意抬眸向銮铃看去,眼神和竹凊在空中一擦而过,竹凊才“呀”了声,勐地回过神。 下一刻,竹凊面上火烧火燎。 “……是好箫。”銮铃终于回神,慢慢站起身,又笑道:“收拾一下,咱们去松风苑取扇子。”竹凊忙看一眼天色:“小姐,这天沉的,一会儿怕是还要下大雨。” “无妨。”銮铃不以为意道,见风冽迳自收了箫,又道:“改天写一支好曲子给你。”听风冽的箫声,銮铃想到那曲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由风冽这样的男子来吹,当不负这曲中风采。 风冽微垂眼眸,恭敬道:“多谢王妃。” 銮铃听了一笑,也不再多言,也不撑伞,悠悠走出了澄心亭。竹凊不敢抬眼看风冽,也忘了撑伞,忙小跑跟上銮铃。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松风苑内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李白一人坐在廊下抚琴,背影是浓绿中一片飘然的白。琴声铮铮泠泠,和雨声交融,仿佛天籁。 銮铃并未出声,李白一曲毕,却已然转身笑望向她。銮铃面上笑容嫣然,快步上了台阶,来到李白身边,打趣道:“李先生如何捨得偷闲半日?” “白有挚友将至,这几日便命他们各自在家练习。”李白抬手请銮铃坐,转眼察觉銮铃左颊微肿,銮铃微微一笑,侧脸看向院外茫茫雨帘。李白会意,便也不再问,一笑道:“方兄的扇子得需我那朋友来了,才能奉还。” “不急。”銮铃笑着,心里却暗暗惊诧,李白这样狂傲的人,竟对那个朋友这样恭敬,真不知他那朋友是何方神圣,她心底都有些想见见了。李白听銮铃不是来取扇子,又察觉銮铃神色间的落寞,便朗然一笑:“方兄是来找白喝酒的?” “喝酒怕也不行。” 她目前身上束缚太多,容不得丝毫恣情随性,没有资本放纵。銮铃目光落在李白手边的琴上,轻道:“我是来向先生学琴的。” 李白闻言大喜,一指那琴,爽朗道:“如此,方兄学成之日,白这把‘绿绮’,愿拱手相赠。” 绿绮?銮铃讶异地张大了眼,这就是那把传世古琴? 给她会不会暴殄天物? 回去的时候天已黑了,銮铃倦倦地倚在马车上睡着,直到惊鸿苑外,竹凊才不得不把她叫醒。銮铃睏倦得难受,哀求道:“爸爸,让我再睡一分钟,上学还要一会儿呢。” 竹凊忙摸銮铃的额头,微微发烫,着急道:“小姐,小姐,快醒醒,咱们回去睡!” “怎么了?”风冽在马车外听得不对,出声问。竹凊吓得声音发慌:“想是淋雨淋病了,小姐有些发烧,正说胡话呢!”竹凊话音未落,帘子一下被打开,夜雨捲入,銮铃缩在车角,打了个激灵。 帘子又落下来,挂在车内的琉璃盏微微一晃,带出温红的光影,那光在銮铃熟睡的脸上,异样的红。见风冽解了蓑衣钻进来,竹凊下意识往一旁闪了闪。风冽却是叫了几声“王妃”,见銮铃只是一味贪睡,便伸手要去抱銮铃。 “你干什么?”竹凊抓住风冽的胳膊,不让他碰銮铃。 “王妃病了,我抱她下车。”风冽面无表情,静静道。竹凊手终是缩回来,却慢慢垂下脸。风冽忽而又把他的外袍解下,披在銮铃身上,才伸出手臂去抱銮铃。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銮铃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忽而伸手抱住风冽的腰,低低道:“李暖,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睡梦中的銮铃,完全释放了平日的淡然得体,像个幽怨妩媚的小女人。她暖暖的唿吸喷在风冽肩上,虽然隔着几层衣服,风冽的身子仍是一僵,他不敢低头看她,只是向竹凊道:“你来撑伞。” 竹凊眼陡然红了,慌忙从箱柜上拿起伞,率先跳下车,看见风冽怀中昏睡不醒的銮铃,哽咽着怨怪了句:“真是的,好端端又学那琴做什么,费心费神的,琵琶不是很好听么!” 竹凊和銮铃说话向来没大没小,风冽早习以为常,只是,他仍是淡淡反问:“你不知道她为何学琴?”竹凊没有说话,眼中一烫,泪就落下来。 刚走到惊鸿殿外,銮铃却是勐然惊觉,登时醒了,睁眼发现竟是在风冽怀里,忙挣扎要下来。风冽见她醒了,就慢慢松手。 脚步还是有些虚软,脑子里也嗡嗡地像是千万只蜜蜂在乱叫。銮铃揉着头,吹了半响冷风,才清醒了些,见竹凊哭了,忙问:“凊儿,你怎么了?” 竹凊抽搭搭的,抹泪道:“小姐,你病了。” “哪儿那么容易病……不过是睡得迷煳。”銮铃微笑着安慰。风冽不动声色望着她,俨然又成了平日的都夏王妃。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銮铃拉过竹凊,和她一起往疏影殿走,风冽不做声为她们撑伞。 刚刚走进院子,李墨兮带了几个侍从迎面过来,正要离开。夜风清雨里,李墨兮的神色淡而倦,眼眸深处却还有几分未退去的温柔温暖。他一眼瞧见銮铃,眼神在她身上一顿,又无情绪地看向风冽。风冽微垂着眼避开。 銮铃此时才发现她身上披了风冽的衣服,却也没有在意,外面风凉,风冽让她披他的衣服也只是正常。她停下脚步,向李墨兮缓缓施礼:“王爷。”李墨兮略一点头,没有多言地和侍从快步离开。 擦肩而过的一瞬,风雨零乱斜飞,銮铃唇角却有了微微的笑,极淡极淡,却是真的笑了。她和他是真正的契约关系。 不远处的疏影殿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人影来往,像是人手多了不少。銮铃笑意愈深,疏影殿还是头一次这样热闹。 第38页 天光乍好,晴得逼人眼。 銮铃命人把惊鸿殿收拾了,才又去看萧裛琖。她昨夜去看萧裛琖的时候,萧裛琖已睡了,脸颊红红的,睡着的嘴角都有笑意。她不禁想起李墨兮离去时眼中那一抹罕见的温柔温暖。 一切的情绪源于她,不过还是因为他喜欢。 试问天下,又有谁能勉强李墨兮做他不喜欢的事呢? 萧裛琖坐在窗下的榻上,正低头绣花,一眼瞧见銮铃,温柔地笑了:“铃儿,你来了?昨晚去哪儿了?” 萧裛琖当下住在疏影殿的左面配殿,銮铃住在右面。左面配殿原本有书房之用,并不大,所以屋子里七八个丫头花团簇拥一般的一站,虽然没啥声音,銮铃还是觉得满满的,有些狭小。 也许,她微笑,是她习惯了空荡荡。 “姐姐怎么下床了?”銮铃见萧裛琖强撑着要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萧裛琖一起在榻上坐了。 “不碍事,大夫说只是崴了一下,休息几日就好。”疏影殿内光线清湛,萧裛琖玉容娇艷柔软,她含笑说着,又拿起绣花绷子,一针一线,极致的细腻温婉。 “王爷来了。”院子里忽然一阵脚步慌乱,不知哪个叫了一声,萧裛琖神色陡然一亮,颊上梨涡微漩,屋子里七八个丫头也都慌忙站直了身子,屏息凝神。 李墨兮很少踏入这疏影殿,每一次来总能引起慌乱,何况,一下子又添了十来个人,所以声势可谓浩大。脚步声临近,轻纱幔掀开,李墨兮缓步进来。 他穿一身绛紫的绉纱袍,袖口袍角绣着华丽精緻的绛紫暗纹,腰间紫玉扣带,妥帖地衬出修长笔挺的身姿。如一束流利的紫光骤然出现在这清澈的光芒中。难得的是,他一改平日的冷淡孤傲,面容柔和,少了稜角分明,俊美迫人。 銮铃恍然一怔,这就是她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萧裛琖也看得他呆住。却是李墨兮一摆手,命那些丫头们下去,殿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三人。人是少了,銮铃心中也重新空荡荡的,她站起身,微笑道:“王爷坐吧。” 李墨兮一撩袍角挨着萧裛琖坐了,萧裛琖才回神,垂下头,脸上红晕娇羞。她低低道:“也不怪我相信你叫李绛的话,你原本就是李绛呀!”李墨兮嘴角有了一丝笑,把萧裛琖手中的绣花绷子拿在手里看,温声道:“做这些干什么,大夫不是让你多休息,养精神么?” “腿伤了,又不是脑子伤了,哪有那么多精神要养?”萧裛琖曼声低语,又把绣花绷子抢过来。李墨兮也不计较,又问:“药吃了么?”萧裛琖含笑点头,轻道:“不是说下朝回来会先去书房么?怎么这样早过来?” 李墨兮一滞,不自然地转开目光,白皙的脸在微光里,竟慢慢红了。銮铃把倒好的茶放在李墨兮手边,李墨兮伸手拿了,便埋头喝茶,銮铃却看得出他其实有些紧张。 这个少年郎,面上不在乎,心里却比谁都爱得真,爱得深,所以才会为心上人不经意的一句话而破天荒红了脸。 萧裛琖却是此时才发现銮铃还在殿中,慌忙要离李墨兮远一些,李墨兮察觉,把茶一搁,轻轻揽住了她,柔声道:“小心,你腿上有伤。”萧裛琖慌忙要把李墨兮推开,李墨兮才诧异地也发现刚刚端茶给他的是銮铃。 銮铃淡淡一笑,向李墨兮施了一礼:“銮铃告退。” 鞦韆上的铃铛在微风中细细作响,銮铃听着那声音,仰头望着湛碧的天空,天空上有一缕云,洁白而轻软,她头上是浓密的海棠叶子,沙沙摇摆着。 竹凊悄声走来,在鞦韆上勐推了一把,鞦韆盪起,銮铃随着那鞦韆临空飞起,洁白的裙摆在空中飘飞,像是空中翻飞的落花海棠。銮铃禁不住笑起来,回头向竹凊道:“凊儿,推得再高点儿,再高点儿我就可以看到外面了!” “小姐开心么?”竹凊望着她问。銮铃眉梢舒展,笑容皎洁:“开心啊,盪鞦韆很好玩儿,凊儿你来试试!” 銮铃说话间跳下鞦韆,把竹凊推上去,竹凊也就不再说话,乖乖坐好。“抓紧了!”銮铃用力一推,竹凊淡青的身影就向高空直飞而去,竹凊迎风紧闭了眼,在勐然往下坠的那一剎破空尖叫。 竹凊脸吓得发白,忙摆手不要玩儿了,她跳下鞦韆。銮铃帮她擦汗,嘲笑道:“胆子这么小!” 竹凊抚着心口喘气,最后也笑了笑,垂首道:“小姐开心就好。” “还是我推小姐玩儿吧。”竹凊又把銮铃拉到鞦韆上,銮铃刚坐好,却是院子外面吵吵嚷嚷,一个女人谩骂着闯进来:“萧銮铃,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院子里的丫头忙去拦,齐纤纤还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来到銮铃身前不远处。齐纤纤头髮衣衫零乱,乱发下那一双原本娇柔含情的双眼充溢着血红。她冲上前就要打銮铃,还未触到銮铃衣角,已被风冽抓住手腕,掼在地上。 齐纤纤吃痛,眼神愈狠,就要爬起来,风冽手中寒芒一闪,剑尖已抵在齐纤纤喉头。齐纤纤不敢动弹,只是仰头大笑起来:“我好傻呀,中了你们姐妹俩的圈套!” 风冽毫不留情一剑就要此下去,却是銮铃被她骂得回过神,开口道:“不要伤害她。” 銮铃一步一步来到齐纤纤面前,竹凊伸手拉也拉不住。齐纤纤一见到銮铃靠近就要抓狂,风冽面无表情地用剑把她迫开。 齐纤纤靠近不了銮铃,只是疯癫谩骂:“我真是小看了你这个女人,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你故意放风声说那个女人长得像我,故意激怒我,让我对那个女人大打出手,再让那个女人在王爷身边装可怜,让王爷怜惜……你好深的城府,好狠的心!” “住口!这里容得你胡言乱语!”竹凊喝道。 “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就不要怕人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院子里的丫头们都被齐纤纤这泼妇骂街的姿态吓着,听了齐纤纤的话又都疑惑地看向銮铃。云心和雨心也吓得缩在一旁,雨心低声道:“这位夫人是疯了么?”云心摇摇头:“不知道,像是疯了,可……确实是小姐让咱们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的。” “恨我吗?”銮铃静静望着眼前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的齐纤纤,淡声问。 齐纤纤却冷笑一声,一口唾在銮铃洁白的裙子上。 “你——”竹凊蓦地要冲上去,銮铃把她拦住,又淡声问:“你是恨我,还是恨你自己虽然和萧裛琖长得相像,却不得王爷喜欢?” 齐纤纤眼神一悸。 “若你只是恨我,又怎么会向萧裛琖出手?”銮铃静静问。齐纤纤气得说不出话,原本狰狞的面色一下雪白。 銮铃在齐纤纤身前蹲下,目光温柔而怜悯:“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和你是一样的。” 齐纤纤被她的话惊了一跳,一口唾沫又唾在銮铃脸上,惊恐地骂了句:“我才不要和你一样,你这个可怜又恶毒的女人!” 第39页 竹凊一掌就要掴在齐纤纤脸上,銮铃淡声阻止。此刻的齐纤纤蓬头垢面,双眼无神,面色惊恐悽怆。 “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他不喜欢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心疼半分。不值得的,不值得为一个根本不懂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男人变成这样,不值得为他伤心,不值得为他伤害自己,你知道吗?” 上一世她冲动之下为了李暖的背叛而跳楼;这一世那个古人“萧銮铃”为李墨兮而服毒自杀,受尽病痛折磨。李暖会记得她?或者李墨兮会心疼半分?没有人会在乎自己根本不在乎的人。 说不出的寂寥,说不出的落寞,銮铃还是淡淡笑,眼神穿透高天白云,看向莫可知的很远处。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为了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去伤害自己?” ——他不喜欢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心疼半分。 ——也许你不知道吧,发生了那件事后,銮铃从温泉宫回到萧家,就服毒自杀了。 这些曾经寿王说过的话,李墨兮并未放在心上,此刻看到銮铃这样的神情,他心中轰然一震。 萧裛琖被人搀扶着从内殿走出来,见李墨兮虽然只是隔着窗子望着銮铃,距离仿佛遥遥远远,他的神色却分外专注,眼神幽幽一紧。 銮铃把风冽抵在齐纤纤身上的剑推开,伸手扶齐纤纤从地上坐起。竹凊怕齐纤纤伤到銮铃,也跟着蹲下去。 銮铃把齐纤纤头上凌乱的钗环卸了,帮她拢好头髮,松松绾了髮髻。温声微笑:“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喜欢你的人,那个人会为你不顾一切,会为你心疼为你开心,他会允诺你,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也再不让你伤心。” 齐纤纤眼中的泪一下滚落,她抬手擦泪,哐啷脆响,那个断裂的镯子从她袖中掉下,粉碎。她忙伸手去捡,銮铃把她拦住,“不要捡了,这个没用。” 銮铃耳上戴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子,齐纤纤曾说过喜欢,銮铃抬手把那耳坠子取下,微笑着放在齐纤纤掌心。齐纤纤忙推辞,她当日说喜欢,只不过是要挑衅。 銮铃把齐纤纤的手握紧,温声道:“当做我向你道歉,昨天是我做的不对。” “王妃——”齐纤纤一下哽咽,正要说出是谁教唆她来这里生事的。銮铃已然一笑,轻道:“别说了,回去梳洗一下,别再折腾自己了。” 齐纤纤哭着点头,銮铃扶她站起,又向风冽道:“送縴夫人回去,好生照顾。”齐纤纤的身影在院中消失,銮铃才舒口气,慢慢转身想回屋子里休息一会儿。却不防李墨兮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銮铃拿出手帕把脸颊的唾沫擦了,才定了定神,向李墨兮走去。她垂下眼眸,微笑道:“昨天是銮铃算计了王爷,銮铃不想辩解,甘愿向王爷领罚。” 李墨兮唇角轻抿,淡声道:“本王中计,也是心甘情愿。”銮铃听李墨兮话中没有恼怒之意,心头略一松,又道:“銮铃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不知为何,想到那日风飐说的她想离开的话,他心头幽幽一紧,有些沉闷。 “既然对王爷来说可有可无,不如放縴夫人她们出府吧,她们离开之后,府里再无人生事,王爷也能清静不少。” 不成想銮铃说的是这个,李墨兮心下一松,不以为意地点头:“你是王妃,这事儿就交给你办吧。” “多谢王爷。”銮铃一喜,就恭敬地行礼,想送李墨兮离开。却不想李墨兮反而望着她,欲言又止。大殿内静悄悄的,銮铃摸不透李墨兮心里的想法,却也不敢出声赶他走,只得那么垂头站着。最后只听李墨兮问:“你命人把惊鸿殿收拾了?” “哦……是。”不妨他问这个,銮铃连忙道。 “去把衣服换了吧。”李墨兮慢慢说着,快步走出疏影殿。銮铃揉着酸痛的膀子往内殿走,却听舞月和舞笙在那里窃窃私语:“那縴夫人也太没眼色了,明知道王爷不理她,还到这里来生事。” “姐姐什么意思?”舞笙悄问。 “听说縴夫人一大早就侯在王爷书房外,把王妃设计的事儿告诉了王爷,王爷根本没理,连书房也没进,换下朝服,直接就来了疏影殿。” “看来王爷还是偏袒王妃的。”舞笙言语间有了恍然的笑意。却是舞月噼头骂过来:“傻蹄子!王爷偏的哪儿是王妃,王爷偏的是左殿里那位萧姑娘,那萧姑娘才是王爷心坎儿上的人!只能说王妃这次拍马屁拍到正地儿了!” 原来他早知道了,怪不得不生气,怪不得他说他心甘情愿。也是,她这些从电视剧上学来的小伎俩怎么瞒得过李墨兮?李墨兮肯上钩,也是愿者上钩。无意中做了回姜太公,銮铃觉得有点累,又转身走出疏影殿,举目也不知该去哪儿歇会儿,却听不远处那株海棠树后,似是有人在抽搭搭的哭。 “不是你们两个?这事只我们四个知道,怎么不是你们俩说出去的?难道还是我嘛!” 銮铃刚一走近,就听竹凊头上的火焰儿噗噗往外冒。銮铃忍不住笑,竹凊这丫头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云心雨心姐妹俩缩在一起,哭得小脸通红,十分委屈的样子。 “竹凊姐姐,我和雨心真的什么都没说。”云心长长吸口鼻涕,辩解着。雨心偎着云心,大气也不敢出,一抬头看到銮铃,见到救星一样扑过来,哀求道:“小姐,我们谁也没告诉!” 竹凊见到銮铃,怒气消了些,没好气道:“这两个小丫头吃里爬外,不说实话!”銮铃扶雨心站起,向竹凊道:“凊儿,你说你没向縴夫人告密,她们也说没有,你相信自己,怎么不信她们?” “可——” “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銮铃微笑着让云心和雨心回房去。竹凊不服道:“肯定有人说出去的,万一下次——” “不会有下次。”銮铃再次把竹凊打断,一本正经道:“王爷和姐姐已经和好,咱们也能功成身退,所以不会有下次了。”竹凊神色一喜,抓住銮铃的手:“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銮铃一点头。 竹凊一下乐翻天,不等銮铃把话说完,撒丫子就往屋子里收拾行李去了。銮铃无奈地嘆口气,这丫头比她还着急想离开李墨兮。正悠悠往回走,风冽突然闪出来把她拦住,沉声问:“王妃要去哪儿?” 早知道风冽是李墨兮安插的间谍。銮铃瞟他一眼,好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不会无缘无故熘掉的,肯定给你们王爷一个交待。我现在是要去松风苑。” 风冽闻言讪讪缩回手,抛下一句:“属下去备车。”就转身熘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从銮铃说会离开那天,竹凊就开始思索她们走的时候要拿的东西,所以包袱收拾的十分利索。当下听銮铃说要去的是松风苑,登时提不起精神。 第40页 “你不去也罢,我和风冽一起。”銮铃换好衣服,一径儿出了内殿,竹凊见銮铃果真走了,便也匆忙追出来。却是萧裛琖正好从左面内殿出来,瞧见銮铃的打扮,略一怔:“铃儿,你这是做什么?” 銮铃摸出一把扇子握在手间,向萧裛琖作揖道:“在下方在水,见过萧姑娘。”萧裛琖挑眉笑道:“快把这衣裳换了吧,该吃午饭了。” “我和凊儿出去吃。”銮铃也笑了,拉住竹凊的手。萧裛琖又一怔,温柔道:“铃儿,你不要这样,我原来不知道你为了我竟然——铃儿,我们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饭吧,我约了墨兮——” 看出萧裛琖是想为昨天的事表达歉意和谢意,銮铃一笑道:“姐姐多虑了,我们要出去,是因为凊儿想吃那家的冰糖葫芦,改日再一起吧,以后机会多得是!”竹凊也附和着,两人笑笑闹闹就跑出疏影殿,却不防一头迎上李墨兮。 瞧见李墨兮,銮铃和竹凊都静了静,却是銮铃忽而一笑,双手握扇,拱手一揖:“拜见都夏王。” 做不成夫妻,就做朋友吧,做朋友也不错。 起码有李墨兮罩着,在这天子脚下可以畅通无阻,也有足够的钱花,没什么不好。 銮铃这一笑一拜间,说不出的风流俊逸,李墨兮淡淡道:“这么一看,和萧悟倒有几分像。”銮铃嘴角扬起:“多谢王爷称赞。”李墨兮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觉的笑意,又道:“早去早回。” “遵命。”銮铃再次作揖,扯着竹凊便跑开。萧裛琖见李墨兮就这么放銮铃走了,轻道:“她还没吃饭呢。”李墨兮扶过萧裛琖的胳膊,微笑道:“你别担心,有风冽在,他知道该怎么办。” 三人在长安城内走走逛逛,銮铃一路狂往肚子里塞东西。吓得竹凊倒不敢吃了,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儿安慰:“小姐,下次咱们还有机会出来,你别这么着急。” 銮铃微笑点头,还是往肚子里塞。一想到李墨兮和萧裛琖已经开始共进午餐,她就饿得抓狂,她到底还是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们在她面前卿卿我我…… 天黑时,他们才来到松风苑外,这次松风苑内没有琴声,外面院子还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倒看不出优劣等,守门的小童阿汀瞧见銮铃,急忙往里面请:“我家先生刚刚还念叨呢。” “有客人在?”銮铃问虽问,但已直觉定然是李白念念已久的那位贵客来了。她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拜会一下。呵呵,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阿汀赞赏地看一眼銮铃,拍马屁道:“方公子真料事如神也。”銮铃白了他一眼,自从知道她是都夏王府里的人,这阿汀见了她就总带着几分谄媚,太世俗了! 见马屁没拍到正地儿,阿汀也不敢多言,一径儿把銮铃请进里面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有诸多雷人之处,请在心中自圆其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一缕月光飘下,皎洁洒脱,满院子松风阵阵,尽是清幽。 院中月色涌动,只在屋檐下挂一盏长明灯,幽幽放出微光。而迴廊尽头的松风亭内两人对坐,正在饮酒。左侧那人笑容朗朗,正是李白。而李白对面那人也是一袭白衣如雪,月光浸润,气质高华出尘,看得銮铃蓦然呆住。 李白笑罢回头往院中看,眼神一亮,顿时放下酒盏迎下台阶。李白对面那人也看过来,看到銮铃,清亮温润的眼眸,如微风拂过,忽而幽深了,轻轻一顿。 而銮铃看清那人的脸,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霎时惊呆在那里。 时空仿佛是遥远的,又仿佛近在眼前,唿吸可闻。銮铃拿在手里的扇子掉落,她几乎就想夺路而逃,可她腿脚都僵硬了,只能任由前尘一样的记忆兜头扑来。 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男子。 第一次相遇,他就那么温润而安静地含笑望着她。 第一次拉手,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 第一次拥抱,他身上有淡而雅的清香。 第一次亲吻,他温柔而含蓄,却让她脸红心跳又深深沉迷。 后来他成了她的丈夫。 她上一世所有美好都源于他,她即便轮迴千万次也忘不了。可她也深深记得,她上一世所有的美好也终结于他,是他亲手毁了她所信仰的一切! 李暖! 梦魂深处的那个人……銮铃腿上一软,禁不住喃喃出口:“李暖,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白扶了她一把,疑惑道:“你们认识?” 风冽听到“李暖”两个字,也向亭中那人看去,看清那人,不动声色垂下头。而亭中那人看到风冽,有些疑惑地又看向銮铃。 銮铃只是不说话,怔怔然站在那儿,一张脸雪白如霜。 “他便是我向你说的挚友,书画堪称一绝,我刚和他说了你扇子的事,他也答应了。”李白见銮铃神情不对,放缓了语调。竹凊也扯了扯銮铃的胳膊,轻道:“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銮铃终于移开目光,手揉上额头,躲闪一笑:“没事,没事,李先生有贵客来,我正想见见。” “贵客谈不上,只是偶来长安,总要和老友相会。”一个温润的声音含笑道。 转眼,那“李暖”也步下松风亭,来到銮铃面前。熟悉的眉目,熟悉的俊雅无双的笑容,迫得銮铃唿吸艰难。她不动声色退开一步,勉强笑道:“是吗?” “在下李珩,不知公子名姓?”那“李暖”像是没有察觉銮铃的异样,迳自含笑。果然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然而,李……珩?!銮铃随即恍然,是啊,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她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就罢了,李暖怎么会在这儿? 是她太敏感。 銮铃暗自惭愧,笑道:“在下方在水。”她本想装作一场误会,直视面前这个人的,可就看了一眼,那张和李暖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让她心中一悸。她讪讪又低了头,从李珩身边熘过去,边往松风亭里走,边道:“请吧。” 李白见銮铃突然反客为主,也不做太惊讶,抬手一请:“珩兄,请吧。”一时三人在亭中坐定,李珩为銮铃斟酒,李白出言阻拦:“方兄不饮酒。” “原来如此。”李珩讶异地看看銮铃,正要把酒壶放下。却是銮铃被他这么一看,心中五味陈杂,竟是无可逃匿一般,一把把酒壶从他手中拿过,涩然一笑:“谁说我不喝。” “先干为敬!”銮铃酒杯斟满,一口喝完。 她也尝不出味道,她只是觉得丢脸,无比丢脸,沉酿了两年的心境,原本以为早已平定,却不想一见到他还是这样,她真没骨气,真傻! 銮铃一连干完三杯。李白总算认定銮铃今日情绪异常。李珩默不作声陪着喝酒,神色中并未厌恶,也未好奇,只是淡淡温润望着銮铃,眼中深埋的或有一丝怜惜。 见銮铃又把酒杯斟满,李珩忽然伸手按在銮铃手背,含笑道:“听闻方兄诗才颇盛,何不让李珩见识一下?”銮铃的手白皙纤美,李珩手指修长柔韧,他碰到她的手背,她不自禁瑟缩,眼神凝固。 第41页 月光下,那两只白玉样的手轻触,像是时空穿越的交融。 李暖啊李暖,有些疼痛是不流血的,钝钝而嗜人。 銮铃蓦然转开眼,把手抽回,皎洁的面上剔透晶莹,略略恍惚:“李公子谬赞了。” 见銮铃语气冷淡,毫不给那李珩面子,和平日判若两人,李白打了个哈哈:“提到吟诗,白诗兴倒是大发了。”他站起身,四处寻望,眼神往那高空月轮一落。 明月清朗,纤云舒捲,夜风徐徐。李白一袭白衣傲然而立,銮铃望着,不愧是大唐盛世下的绝色男子。只听李白徐徐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李珩也兴意盎然地望着李白,满是期待。 李白陡然转身,眼神朗朗扫过銮铃,落在李珩身上,一口气笑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珩略一思忖,不慌不忙地接口:“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李珩吟毕,和李白一起笑望銮铃。銮铃情知她又得剽窃,斟了杯酒饮尽,算是壮胆,才缓缓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李白眼神一亮,贊道:“好诗!” 銮铃呵呵一笑,按捺住心头惭愧,把诗有感情地背完:“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她背完,余光看见李珩眼中的惊诧和赞许,心头苦涩,又斟一杯酒来喝。 “这诗名是什么?”李白干脆往銮铃身边一坐,笑哈哈地问。銮铃一口气灌下这么多酒,心情又差,心神已有几分醉意,她把酒灌下,慢慢道:“月下独酌。” 明明三人在座,却像是独酌,谁也不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竟在这里和前世背叛自己的丈夫相遇,偏那人又莫名所以,吵架都没个由头!銮铃苦笑,这两位绝色男子都不知她其实是个异类,如果李白知道这些诗本就是他自己的,会不会棍棒把她打出去? 李白登时对“月下独酌”这四个字拍案叫绝,李珩也抚掌而贊,銮铃却是心中一口闷气,她勐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扔,腾地站起身。她气势凛然地直视李珩,冷冷道:“我要唱支歌给你听!” 来到这大唐她也没别的本事,只能剽窃剽窃别人的诗,唱唱歌了! 銮铃神色愤愤而幽怨,李珩却是淡淡不为所动,温温道:“洗耳恭听。”见他这副好脾气的样子,和李暖竟是一模一样,銮铃心头愈恨,谁让你和李暖长得一样,算你倒霉! “凊儿,我的琵琶!”銮铃真是气昏了头,也忘了此刻改叫竹凊“阿竹”,所幸谁也没在意。竹凊忙跑上前,担忧地望着銮铃,轻道:“公子可是喝多了,我们并未带琵琶过来。” 銮铃一怔,神色终于略清。李珩却微笑道:“无妨,我正好带了琵琶过来。”他随即招手命侍从去马车上取琵琶。銮铃见那些侍从虽着装普通,但个个神色不凡,心中一惊,这人身份定然非富即贵,也不知道能不能随便得罪? 一时琵琶到手,銮铃纷乱的思绪又定下来,就让她放纵这一次吧,若有差错,她全权承担,承担不起,甩给李墨兮也罢! 銮铃后退几步,翩然下了松风亭,院子中央,早有人放好椅子。李珩望着銮铃,微笑自语:“早听说她歌舞是长安一绝。”李白本也兴意盎然望着銮铃的,此刻,酒杯一顿,诧异道:“王爷知道她?” 李珩蓦然回神,又有些奇怪地笑了:“认识,似乎又不认识。”他忽而看向李白,想不明白地问:“都夏王身边的风冽如何跟着她?”李白把酒饮尽,又诧异道:“她不是都夏王府的人?” “我该不会认错。”李珩曼声说完,便也不再说话,只把目光落在銮铃身上。銮铃却是神情复杂地望着高高坐在亭中的李珩,最后黯然一笑,手指上了弦。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号出场,气场仿佛还不够。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缓缓而深情的前奏。 “我一直以为能够这样,看你到一百岁,所谓的完美,都比不上在你怀里安睡…… 我……好累好累…… 只好用眼泪撑住了不睡,好怕连梦中和你拥抱再没机会…… 就这样擦身而过,如果是註定的结果,何苦非要遇到你,遇到又为何爱我…… 就这样擦身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喉咙都快要喊破,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 琵琶清音,銮铃的眼神在月色中醉意朦胧,却又仿佛无比清晰,只定定望着李珩。她唱到后来,只觉得眼中滚烫,心头酸苦,也不知她唱得是李暖,还是昨夜擦身而过的李墨兮了。 “就这样擦身而过,如果是註定的结果,何苦非要遇到你,遇到又为何爱我……就这样擦身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喉咙都快要喊破,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 就这样擦身而过。 一曲唱毕,銮铃抱着琵琶站起身,松风亭内李珩已然被这歌词惊得呆住,一时眼中神色变幻,再不是刚刚波澜不惊的温润清湛。銮铃却是直视他,静静而冷定,跨越了千年时空,她抬起手,把手中琵琶狠狠往地上,砸下! 弦崩决裂,铁马金戈!月华生生绞断,銮铃那忧伤而苍白的脸也破碎在那零星的月光里,仿佛那样深情的凝望也是错觉,让李珩看得有些不清晰了。只看到銮铃转身走出院子,背影决绝,决绝。 擦身而过。 李珩一惊,霍然站起,带翻了手边酒盏。 銮铃木然坐进马车。李暖。她和他终须一个了断,她以后再不会让他影响到她。 马车穿过了大半个长安城,像是不小心轧到一颗石子,颠了一下,也终于把銮铃颠的回了神。风冽驾车向来稳妥,今儿是怎么了?銮铃想着,才发现竹凊缩在一角也怯生生看着她。车角的琉璃盏也一晃一晃的,让竹凊的脸色看起来愈发惶惑。 “吓到了?”銮铃轻笑道。见她笑了,竹凊才凑上前,小声道:“小姐受委屈了。”銮铃神情一怔,竹凊又不知道她和李暖的事,怎么知道她委屈了? 未等銮铃问出口,竹凊已握住銮铃的手,认真道:“以前小姐不论受多大的苦,心里多难过,从来都不表现出来,从来都不会恼人,小姐今日一定是难过极了才会把那琵琶摔了。” 瞧着竹凊浓浓关切的目光,銮铃心头一暖,她真没想到无意中踏进这个时空竟邂逅了这样一个好妹妹。却是竹凊稍稍迟疑,又问:“竹凊不明白,小姐明明是因为王爷和大小姐才伤心,却为何要把那位李公子的琵琶摔了?” “这哪儿跟哪儿呀?!”銮铃哭笑不得,顿时明白,隔了一千多年,代沟毕竟还是真实存在的。 竹凊见她不承认,也不勉强,迳自又道:“可那李公子毕竟是李先生的座上客,小姐把他的琵琶摔了,怕李先生为难,所以凊儿离开时留下了不少银票。那琵琶看着甚是名贵,不知一千两够不够多?” 第42页 竹凊说着,从车角的箱柜中取出一个木盒子,借着琉璃盏琉璃的光,开始慢慢数那厚厚一叠银票。那叠银票面额不等,算下来也是个浩大的工程。 銮铃想起那李珩高贵逼人的样子,不由问:“他收下了?瞧他的模样,该不会在乎这些小钱儿才对?而那琵琶名贵,一千两怕也买不了。” “李公子开始不肯要的,后来似是看到银票上的什么,才命人收下了。可银票都长得一样,也不知那公子看到了什么。”竹凊说着,又拿出一本小小的帐簿,就着喝茶的小几在上面记了一笔。 李墨兮给的那一沓钱总数有多少他未必清楚,可銮铃还是让竹凊把每笔花销记下来,她毕竟是现代女性,不喜欢占男人的便宜,更不喜欢浑水摸鱼。她动手制作了一个支出图表,每次只要添一个数字即可,十分方便清晰。 听了竹凊的话,銮铃不由拿起一张银票看,并无不同,只是她目光忽然落在银票的落款上,上面有李墨兮的印章。不是都夏王府的印章。而是李墨兮的私印。李墨兮拿他的私房钱供她挥霍? 那李珩该不是看到李墨兮印章,看到这银票是李墨兮给的,才收下的吧?銮铃心里一紧,那李珩该不是李墨兮的仇家,要抓他把柄吧?虽然她十分相信以李墨兮做人做事的风度,该不会有贪赃枉法的事,退一万步就算有也不会露出马脚,可……銮铃重重嘆口气,都怪她,好端端沖个古人发什么脾气?! 万一那李珩公报私仇,这朝堂里的事又瞬息万变,万一连累了李墨兮——即便他只是她的普通朋友,本着江湖道义,她也不该连累他……这么一想,銮铃登时坐不住了。 风冽驾着马车,俊冷的眼眸却有些心不在焉,听銮铃让停车,才蓦然回过神。正好看到路旁红袖招的“花满楼”。他又把马车往前赶了几步,离那“花满楼”远了些,才稳稳停车。 本朝玄宗皇帝不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花满楼”又在长安中轴大道上,因此丝竹缤纷,红灯妖娆,招惹得整条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驻足观望。便也无人注意到銮铃这辆普通的马车。 见銮铃跳下马车直往回走,风冽沉声道:“公子要去哪里?” 銮铃脚步一顿,望着前方不远处热闹无比,恍若集市的高楼,慢慢道:“花满楼。”风冽脸色一变,抢上前把銮铃拦住:“王妃答应过王爷不做有损身份的事。” “凭什么?”銮铃嗤笑一声,看着风冽身后那些进进出出意态淫貌的男子,轻嘲道:“为什么男人能去,我就不能去?”说罢,把风冽的手推开,抛下一句:“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王爷。” 竹凊悄悄看一眼呆滞的风冽,便小跑着跟上銮铃。 花满楼金碧辉煌,銮铃仰头看了看那门面,悠悠闲地摇着扇子便走过去。门外站着迎客的姑娘们一眼看到銮铃,风流俊俏,又衣饰华丽,是个有钱又有貌的主儿,登时蜂拥上来。銮铃周围一时水泄不通,而那些刚进来的客人,正要进来的客人,登时被冷落了。 竹凊和銮铃被美女冲散,吓白了脸色,正寻思怎么沖迴銮铃身边,胳膊上陡然一紧,一阵温香环绕,却是一个姿容艷丽的美女柔软的缠上她的胳膊。 “哟,这位小爷,您别担心您家公子,让容容陪您一会儿,解解闷子吧?”那美女酥胸微露,粉白的刺眼,而语态娇嗔。竹凊只看了一眼,便面红耳赤地垂下脸,勉强道:“我,我没银子。” 那容容瞥一眼竹凊身上的青衣,式样随常,料子却高贵,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又见竹凊面上红窘,竟是非一般的娇嫩可爱,禁不住凑上去在竹凊颊上柔柔地亲了一口,情意绵绵地盯着竹凊,嗲声道:“没银子,容容也喜欢。” 竹凊一个冷哆嗦,忙把容容推开,才发现銮铃已被拥着进了大堂。这花满楼进门是个高阔奢华的大厅,声色酒盏,浮艷妖娆。周围楼高三层,层层雕梁画柱,彩绸缠绕。在二楼有个独立半空的小木阁,白纱轻掩,正飘出软媚的琵琶声。 銮铃乱中偷闲,看到那木阁上题着“妙音琵琶”四字。而木阁下,有一处红毯铺就的高台,几名身姿妙曼的艷妆少女正翩翩起舞。看到那高台,銮铃嘴角有了一丝笑。 第40章 第四十章 “纨绔子弟!”那群被冷落的客人里,有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继而,那群客人都瞪着銮铃,愤愤不平地附和。吵嚷声瞬间大了,像是一阵大风卷过歌舞昇平的大殿,原本各自找乐的男男女女都从各个角落看过来。 而銮铃被那莺莺燕燕的美女环绕着,似是动弹不得。风冽脸色沉冷,毫无怜惜地把围在銮铃身边那些姑娘们推开,护着銮铃,压低声音道:“还是回去吧。” 那些被推开的姑娘们本是怒火上涌,齐刷刷瞪向风冽的,但下一刻看到风冽英俊的面容,同时花了眼,又柔情蜜意的。銮铃却是趁着这一乱,快步上了那歌舞翩翩的高台。刚刚被那些女人挡着,所有人骂虽骂了,却没看清銮铃面容。当下銮铃往高处一站,仿佛一处白光骤降,玉面含笑,春风风人,清爽了整个大殿,偏她还一脸无所知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问:“是谁说我纨绔了?” 这么似笑非笑地一问,銮铃清眸懒懒扫过诸人,顾盼生辉。所有人都呆怔地望着她,静寂无声。直到銮铃又问了一次,才有个书生磨磨蹭蹭被人推出来。 那书生似也没想到銮铃竟是这般人物,一时喏喏,半响,才撞着胆子大声道:“难道你不是?哼!”这书生原本面相平凡,衣衫普通,是个平常书生,可和銮铃相较之下,显得寒酸至极。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纨绔了?”銮铃摇着扇子,淡然望着那书生。那书生被这样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你哪里不纨绔?” “本公子身无分文,可谓贫穷。” “呵,身无分文?”那书生鼻子里哼出一句,周围人也都贊同地点头。光光銮铃那身行头,就让人望而莫及。銮铃垂眸一笑,灿然而清淡:“这身衣裳是问人借的,我身上确实并无分文。”说完,她把扇子往台上一扔,抬手徐徐解腰带,所幸她觉得麻烦,腰间从不挂玉佩之类的昂贵物件,腰带一解,整个素白的圆领长衫便显露无疑。 “他,他要干什么?!”那书生被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吓住,似是怕她藏了暗器一般。整个大殿也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悄然无声。 “呀!”竹凊惊唿一声,就要冲上去,却是风冽眼疾手快,把她拦住。“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风冽道,说虽说,风冽一张脸也阴沉的厉害,目不转睛地看着銮铃,身子绷得极紧,时刻准备冲上台把她救下来似的。 把腰带随手扔在一旁,銮铃抬手缓缓解着衣带,玉指纤纤,风姿清艷。她眼眸斜睨众人的神情。只是那么一眼,平淡里一丝不经意,却比所有花楼女子的媚笑更动人,说不出的魅惑风情,可明明又是那么平淡。 第43页 圆领衫缓缓落地,露出里面光泽的白绸中衫。 大殿里一阵惊唿,他竟……就这么真的脱了?! 虽然只不过是个男子,可下面围观的人中,已有人禁不住咽起了唾沫。 銮铃却面含笑容,懒懒把手臂伸开,悠悠道:“诸位大人看清了,在下身上并无钱袋,玉佩,香囊等挂饰,本人确实身无分文。这身衣裳是那位公子赏给的。”她一指众人中神色冰冷的风冽,那些人不自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风冽,遇到风冽沉冷的脸色,都吃了一寒噤,缩回目光重新落在銮铃身上,却也不敢多问。 “这位公子为什么说我是纨绔子弟?”銮铃微笑又看向那呆怔的书生。不等那书生答话,又抬眼看向那二楼的“妙音琵琶”,此刻,琵琶早停,不知那白纱幔帐里还有没有弹琵琶的人。 “不知刚刚是哪位姐姐在弹琵琶?”銮铃望着那“妙音琵琶”,朗声笑问。那白纱幔帐里,一个柔软的声音飘出:“奴家怜三妙。” “多谢。”銮铃沖那白纱幔帐一点头,又看向诸人:“三妙姑娘琵琶动人,在下不才,愿作词一首,以供大家赏玩。” 那书生读书颇为自负,听竟挑衅到他的领域,勐然瞪着銮铃,像是不可置信,最后冷冷一笑:“你若做的出来,我便学鸡叫三声,此后再不以读书人自称!” “这位哥哥发誓发的狠了些,在下定当尽力。”銮铃一笑,重又看一眼那“妙音琵琶”,才自得地慢慢吟道: “小怜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 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 肤莹玉,鬓梳蝉。 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 唐朝诗风颇盛,“词”的格调虽已基本形成,但仍不成熟,所以文人很少涉猎。当下见銮铃应时应景,信手拈来,连那些不通文墨的粗豪嫖客都瞪圆了眼。 那书生更是双眼通红,手指颤抖地指向銮铃,可不等銮铃有所表示,他周围的人都气势汹汹地看过来,其中一人喝道:“你输了。” 那书生手一抖,深垂了头,果然低低学了三声鸡叫。大厅里顿时嗤嘲阵阵,那书生一甩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惭愧地快步离开。在他就要走出大门时,銮铃缓缓道:“这位公子不必不做读书人,只是应做好读书人的本分,刻苦读书,这样的地方还是少过来。” 那书生脸色愈红,逃也似地从花满楼消失。却是那“妙音琵琶”中的女子忽而问:“公子如何知晓奴家‘肤莹玉,鬓梳蝉’?”銮铃嘴角一扬,笑容佻脱:“闻声识人,姑娘琵琶软媚,语声娇柔,定然是个雪肤花貌、蝉髻翩跹的妙人儿。” 銮铃笑语未落,寂静的大厅二楼上突然走下一个红妆婀娜的女子。那女子年逾不惑,却风韵犹然,美艷无双,她徐徐走下来,所到之处诸人无不自动让开,她一径儿上了高台来到銮铃面前。 “小生这厢有礼了。”銮铃缓缓作揖。 那女子嘴角媚笑轻勾,美目灼灼,若脉脉含了春情的少女一般,只不做声打量銮铃,片刻,才幽幽道:“公子是来砸我花飞卿的场子么?” 这花飞卿说话时眼神微冷,带着胁迫,却仍是千娇百媚,偏又不让你觉得俗艷,只是让你心怦怦跳得厉害,像是小辫子被她抓在手里似的。銮铃暗暗攥紧了手,闹了这么半天,终于把正主儿引出来了。 “花姐姐误会了,小生只是想让花姐姐卖小生个面子。” “哼,你想借我的场子招揽客人?”花飞卿轻轻一哼,若有深意道:“我这花满楼从不让外人做生意。” 这花飞卿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明主儿,每日坐镇这花满楼从未出过差错,刚刚銮铃这么声势浩大的进来,又譁众取宠把她今晚的生意耽搁了,若不是她默许,銮铃怎会闹得这么顺利? 当下她这话一出,众人明白了,这从来不手软的花飞卿今儿是想吸收新成员进来了。花飞卿看上了銮铃。下面顿时有人啧啧嘆息,这样一个金玉般的人儿,也要掉进这泥淖里来了。 “小生不是想做生意,小生只是想请花姐姐花一千两买小生一支歌。”銮铃浑然不为周围那些目光所动,迳自说道。花飞卿嗤笑一句:“一千两买你一支歌?” 銮铃微笑不语,侧眸看过台下诸人。 有人已迫不及待站出来,却是个肥首阔耳的男人,他盯着銮铃,目光要把她穿透似的,大声道:“我出一千两,你把剩下的衣服脱光!”他的话像是点燃了一垛干柴,整个屏息凝神的大厅登时沸腾,所有人蠢蠢欲动,又有人叫出声:“一万两,你跟本公子回家!” 风冽指间扣了两枚银针,“嗖嗖”射出,这喊叫的两人惨澹的一寂,都抱着脖子瞪圆了眼说不出话。只哑声“啊啊”着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的穿越文《老十四的2011》,欢迎大家多多支持!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整个声浪起伏的大厅又安静,有人跃跃欲试,却再不敢开口。这是花飞卿的地盘,花飞卿又想买下銮铃,因而所有人都以为是花飞卿暗中做了手脚。 而花飞卿目光掠过风冽,眼神轻轻一跳,她虽不认识,但她是个极玲珑的人,能用得起这样的随从,那眼前这人身份该也不一般。 花飞卿又看向銮铃。銮铃也正含笑望着她。 见花飞卿心动了,銮铃又道:“小生只要花姐姐的一千两,其他那些人对小生若有打赏,便全算作是花姐姐的,当是小生叨扰的费用,而且,小生做下担保,以后再不会到其他柳巷唱歌,如何?” 瞧见銮铃自信的眼神,花飞卿眼角又掠过台下那一众没出息的男人,终于一笑妩媚道:“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李清歌。” 花飞卿也没有真的追究銮铃的名字,在这烟花之地,一切名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迷惑男人招财的本事。她又笑问:“不知清歌公子要何种乐器?” “琵琶即可。”銮铃含笑道。花飞卿一面命人去取琵琶,一面走下高台,銮铃和她擦过时,轻然道:“花姐姐今日可是做了笔大赚的买卖。”花飞卿不置可否,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琵琶在手,銮铃也不计较,盘膝在那红毯高台上坐下,瞟一眼台下那如狼似虎,却又都不敢爆发的诸人,迳自微笑,低头上弦。 “蝴蝶恋花美,花却随春去春回, 与君双双飞,你却只能留一夜, 人情似流水,流到我心却是泪, 爱一回,痛一回,离别能叫肠寸结, 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魂散飞, 我心慢慢给,你却将爱当宿醉, 良人唤不回,回到我梦都成灰, 盼一些,恨一些,却始终不懂后悔, 蝶儿蝶儿满天飞,哦噢,花儿不谢,情不会飘雪。” 第44页 台下原本人还有些骚动,可銮铃一张口,登时安静下来。銮铃面上含笑,神情却仿佛随着那歌声飘远了。 蝴蝶为花醉,花却随春去春回。 良人唤不回,回到我梦都成灰。 一段间歇,銮铃手指拨弦,眼神漫漫掠过诸人,笑容登时苦涩了,这些魅惑人的手段,原本是她得知李暖有了外遇之后,特意去向那些“小姐”们学的。可她终究放不下面子去勾引李暖,她不想让他们的婚姻变得这样真实的虚假,她不想她看起来这么卑微。虽然她后来终于明白,爱一个人会让她失去自己,而失去自己本就卑微的事。 今晚,她终于做了回李清歌,却仍是要拿这媚人之术去取悦人,这是宿命吗?她逃不掉的,宿命。那时心底的绝望,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銮铃拿着银票走出花满楼,风冽已在马车旁候着,竹凊紧紧抓着銮铃的手不肯松开。 本来花街柳巷这种地方浮情寡意,难得真情,可銮铃这首歌,浓艷却不媚俗,伤情却不浮夸,她唱得又真又好听,而且这歌在古人眼里调子又新奇,所以反响十分强烈。不仅花飞卿眉开眼笑,利落地给了银票,甚至那些来往的客人,都激愤地要銮铃再来一曲! 銮铃正要上马车,突然有人叫了句:“清歌公子慢走!” 回头却是花飞卿身边的小厮,那小厮正要接近銮铃,已被风冽抬手挡开。那小厮讪讪看一眼风冽,退开了些,赔笑道:“清歌公子,这里是五千两,是今儿的客人打赏的,花妈妈把钱折成银票,让小的给您送来。”那小厮手里捧了一个小盒子,偷眼看着銮铃。 銮铃没有动,那小厮把盒子捧到銮铃面前,又道:“花妈妈还说,公子曲子唱得好,他日若是闷了,不妨来这花满楼散散心,花妈妈一定好生招待。” 风冽脸色肃冷,一掌就要把那小厮推开,那小厮被风冽看得心中胆寒,正要收手,銮铃已拿过那小盒子,微笑道:“劳烦小哥回去告诉花姐姐,清歌闲了自会过来,让她把银子备好。” “是是是!”那小厮圆满完成任务,笑应着跑开,边跑还边回头恋恋不捨地看了銮铃几眼。风冽眉头一紧,正要说话,銮铃已转身上了马车。 这花飞卿还真是机灵,察觉她身份不一般不可能加入她花满楼,就让她闲了来散心!銮铃淡淡一笑,随手把那装银票的盒子放在箱柜上,合眼靠在马车上休息。竹凊跟上车,着急道:“小姐怎么把这银票收了?!” “有钱为什么不要?”銮铃懒懒睁眼,瞧见竹凊一张小脸发白,眼神也是红的。刚刚是把竹凊吓坏了,帮她穿衣服的时候,竹凊的手都是哆嗦的,眼里含了一包泪,差点没当场落下。 别说她刚刚什么都没露出来,就是露出来,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也没啥,可竹凊是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人,这尺度估计把她吓坏了。銮铃想着,温声道:“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竹凊嘴角一撇,哭了:“这是没事儿么?小姐都当众脱——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被王爷知道了——” 作为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人,李墨兮倒不会在乎她。可作为爱护自己的面子,銮铃可就不能保证李墨兮会不会大发雷霆。她双眼直视竹凊,笑道:“凊儿,你不会告诉王爷吧?” “当然!”竹凊一边擦泪,一边忙不迭点头。銮铃目光最后落在车帘子上,外面驾车的就是风冽。风冽会不会告诉李墨兮,她就不能保证了,毕竟风冽是李墨兮的心腹。 静默片刻,銮铃靠回座位,倦倦道:“回松风苑。”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李墨兮认为她丢了他的脸,一气之下把她休了,她正好藉此离开,做个彻底的自由人。 马车调转方向,往松风苑走。却是花满楼三楼的窗子“吱呀”一声打开,窗边立着的人漫不经心望着那马车远去。 “哥哥,你怎么也对这个男人有兴趣?”一个小巧的身影也走到窗边,好奇地问。那年轻男子双手抱臂,看一眼他身边的小丫头,似笑非笑道:“染衣,你觉得她哪里像个男人?” “啊?他难道……不是么?” 那年轻男子打了个呵欠,最后揽过那女孩儿,“走吧,睡觉去,也折腾了有一会儿。” 窗子“吱呀”又合上。 回到松风苑,早已月上中天,是大半夜了。里面夜色深沉,灯火寂寂。 风冽上前拍门,拍了许久,阿汀才揉着睡眼开门,大大咧咧骂:“谁啊,这么大半夜的!”第二句正在喉咙眼,一眼看清銮铃,忙又赔笑道:“方公子这么晚了有何事?” “那位李珩李公子可是在这里歇息?”竹凊上前一步问。阿汀瞧见竹凊,一抹脸,忙站直了身子,神情却又为难:“这……”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公子想见见他。” “这……”阿汀本不愿说不,可,他着实为难。 “我家公子不会耽搁太久。”竹凊又道。 那阿汀看一眼竹凊,最后嘆口气,一跺脚:“进去吧进去吧,不过……不过他见不见你们就不知道了?!”銮铃顺利过了阿汀这一关,进到院子里,才明白阿汀话里的意思。院子里安静一片,马车依旧静静停着,可是里面院子的门紧紧合着,门外岿然不动立着两个带刀侍卫。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院子不动声色外松内紧的防卫,无非验证了銮铃的猜测,此人身份高贵。那两个带刀侍卫面无表情把他们拦下,其中一个道:“方公子请回吧,我家主人已经歇下了。” 一路默然无言的风冽忽而开口:“我家公子是奉都夏王之命特来拜会的,请通报一声。”听到“都夏王”三个字,那原本目不斜视地侍卫,终于侧眼看向风冽,看清风冽的脸,眼神不动声色一惊:“风……奉都夏王之命?” 这侍卫对面那侍卫也看清风冽,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把门打开,恭声道:“方公子请。”銮铃也无意追究这两个侍卫和风冽的关系,抬脚进了院子。里面院子也是灯火寂寂,只是一片月华安谧。 院子越往深处,屋檐重重叠叠,却也不知这李珩是住在哪儿,銮铃迳自往大厅里走,就见暗处不知何时走出一个紫衣女子,轻轻把銮铃拦住,温柔道:“夜色深了,不知方公子找我家主人是何事?”銮铃知这李珩就在附近,便朗然一笑,高声道:“摔坏了你家主人的琵琶,在下深感愧疚,特来致歉!” 声音在月色里传开,霎是惊人。那紫衣女子柔美一笑,正要说话,却是大厅外通向后院的长廊深处款款又走出一个紫衣女子,轻道:“如此,方公子请跟奴婢来吧。”本还要拦着銮铃的那紫衣女子微一愣,便默然陪着一起往那长廊深处走。 长廊深长,转过两个弯,一处幽静简洁的小院子便出现在眼前,为首那紫衣女子带銮铃走过去。竹凊正要跟着,被另外的紫衣女子拦下。竹凊一下着急,却是风冽出声道:“无妨。”竹凊诧异地看向风冽,见风冽一脸镇定,才略略放心。倒是那紫衣女子悄然看一眼风冽,微笑不语。 第45页 院子尽头是一间大屋,灯还亮着,里面的人似也没睡。那紫衣女子侯在门外,轻道:“主人,方公子来了。”那紫衣女子说完,不等里面人应声,便悄然退开。转眼,銮铃已不知她哪儿去了。 门从里面打开,温黄的光透出,一个温淡的人影站在门内。依然是那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觉,连心痛都是一样的。那李珩并未说话,銮铃便兀自错开眼不去看他:“不请我进去坐吗?” 那李珩不知是什么身份,性子倒是极好,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请。” 銮铃从他身边进了房间,房间极其素洁,若有若无飘着一股清淡的香味。不过,她一进去,就看到桌上放着的银票,正是一张一千两的,印有李墨兮私印的那张银票。 李珩看起来极温雅有礼,见銮铃眼神定在那银票上,便微笑地请銮铃坐。他自己也在桌旁坐下,正是坐在那银票旁。想是在銮铃来找他之前,他也一直在研究这张银票。銮铃取出她从花满楼挣来的那张银票,往李珩面前一推,面无表情道:“这是一千两,换你桌上那张一千两的银票。” 李珩微笑:“这张银票,和那张不一样么?” “正因为是一样的,李公子应该没有理由不换吧?”銮铃只想速战速决。李珩默然,把他手边那张印有李墨兮私印的银票慢慢推到銮铃面前。 桌上铺着月色织锦暗纹的轻罗桌布,雅致的暗纹一波一波瀰漫,无边无际一样,就像这房间里的气息。他的手指修长柔韧,推着那银票,仿佛有一股力道,又仿佛有一种牵扯。銮铃心中一种决绝的割捨,过了今日,她再不要和李暖,和这个李珩,有半分瓜葛! “啪”地一声,烛花轻爆,却是李珩眼神落在銮铃新给的这张银票上,轻轻一跳,他勐然盯着她:“花满楼?” 銮铃不欲多言,抓起那张李墨兮的银票,道一声“告辞”,只留下一个疏冷的背影。李珩随着站起身,伸手欲拦,最后还是慢慢坐回桌旁,把那银票攥在手心。 回到都夏府,月已西斜,銮铃抱着李墨兮的银票盒下车。从今以后她自己有钱了,再不用花他的钱,就算离开,也走得洒脱。却是风冽瞧见了,出声道:“王妃不必这样,王爷既把这银票拿给王妃,自是没问题的。” 銮铃没有答话,迳自抱着盒子进了惊鸿苑,却是风冽垂首问:“李暖是谁?” 李暖……李暖,銮铃一笑,摇摇头:“没听说过。”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晶莹澄澈铺满。萧裛琖的房间里黑乎乎的,想是早睡了。她屋里灯还亮着,銮铃走到疏影殿外,才发现疏影殿外立着两个侍卫,细细一看,竟是李墨兮的随从。 瞧见她,那两个侍卫轻声施礼:“见过王妃。”銮铃略一点头,舞月舞笙从里面迎出来,舞笙喜悦道:“王妃可算回来了。”銮铃一笑,看一眼那侍卫,问:“他们怎么还在?” 舞笙面上喜悦褪尽,不做声垂了头。倒是舞月看一眼左面内殿,那里面黑黢黢悄无声息,不知酝酿着什么。她低声道:“王爷在那边歇下了。” “哐啷”。銮铃手里的木盒子打翻在地,声音在寂静夜色里,是惊悸人心的响动。銮铃笑得有些木然,呆呆反问:“什么叫——王爷在那边歇下了?” “小姐!”竹凊睡了一路,此时才听明白这话中意思,她见銮铃脸色如雪,忙上去扶她。 銮铃反手把她推开,微笑道:“我没事,我很好。”她说着,蓦然转身出了疏影殿。 惊鸿殿外,月华惊鸿。 銮铃软坐在惊鸿殿外的玉阶上,早已醉得不成模样,手里兀自拿着酒壶。夜色里的风在不远处轻啸,树木摇曳,轻轻轻轻作响,这个世界仿佛是悄无声息,又仿佛响声宏大。夏夜清风,酒香醇酿。 “小姐,小姐,你别喝了!”竹凊抽泣着想把銮铃手中的酒壶拿走。銮铃一把把她推开,仰头灌酒,醉意朦胧地吐着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得意——” 銮铃念不下去了。 见銮铃这副样子,竹凊又拦不住,只知道陪在一旁默默地哭。 “——须尽欢……” 銮铃慢慢站起身,脚下虚浮,她把酒壶往地上一掷,玉壶破碎,惊醒几许残夜旧梦。 “小姐。”竹凊怯怯地叫她。銮铃却仿佛听不到一般,眼神飘忽,她迳自往前走,走到惊鸿苑的正中央,勐然停下脚步回望着竹凊,竹凊被她冷定又疯狂的神色吓得呆住。 “爱因斯坦说只要一个物体的速度超过光速,就能扭转时空,对不对?”銮铃大声问。竹凊听不懂,只哭着叫了声:“小姐。”銮铃仰头看着幽深苍穹,唇角勾起一抹笑,寒声质问:“是不是我比光的速度快,就能离开?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忽而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一把扯开束髮的缎带,把鞋袜统统脱了,像是要把所有的束缚都撇开,像是要和这里一切撇清关系一样,用力丢在一旁! 竹凊吓得哆嗦,想上前拦着却又被风冽拦着。就见銮铃衣发凌乱,一手指天,哼出一声笑,然后脚尖点地,张开手臂,开始旋转,速度愈来愈快,她仿佛是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量旋转,拼命旋转,旋转。衣发张扬飞扬,她像一束光融化在月色里。 “胡旋舞,很久没有跳过的胡旋舞,很久没有跳过了,小姐她……”竹凊看得呆住。不知过了多久,銮铃脚下一软,瘫软在地。 夜色风声唿唿,銮铃似是累极了,低低喘着气,一身阑珊。她慢慢把脸埋在膝盖里,轻轻轻轻地,哭了,她还在这里,她没办法离开,还是没办法离开。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萧裛琖在梦中一惊而醒,外面天似是有些亮了,窗上发白,周遭是清晨特有的安静,安静到没有一丝声息,像是天亮前的最后一丝黑暗。隐约看见李墨兮负手立在窗前那束微光里,衣服都穿戴整齐,而她的衣裳也被他捡起,规规矩矩放在了床边。 似是察觉到她醒了,李墨兮蓦然转身,萧裛琖看清他的脸色,在那模煳不清的光里,有些模煳不清的阴沉。李墨兮走过来,静静望着她,居高临下。 “为何会这样?” 萧裛琖垂下眼帘,慌忙把被子拉好,遮住她白嫩的胳膊,然后轻轻地摇头。李墨兮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语调略略缓和:“你再睡一会儿……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萧裛琖却勐然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你别怪铃儿!” “果然……是她?”李墨兮唇角清冷。 “你别怪铃儿,墨兮,是我心甘情愿的,与铃儿无关……她只是想帮我,她……只是想成全我们。”萧裛琖仿佛什么都不顾了,被子滑下,露出雪白美丽的肩头,乌髮倾泻,眼中含泪,像是微光里最纯净闪亮的珍珠。最弱不禁风的花朵。她苦苦哀求。 第46页 李墨兮冷冷一笑,眼神锐利:“你不必为她求情。” 书房里一片冷寂,针落地可闻。风飐垂手侍立一侧,大气也不敢出,他跟李墨兮很久了,知道这事是他的底限,这次不知是谁又大着胆子碰触,看来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李墨兮脸色雪冷,已笔挺地站了一天,几乎把窗外那一株芭蕉望断。 书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外悄声道:“王爷,诸葛先生来了。”风飐不动,请李墨兮示下。“请进来。”李墨兮冰封一样的背影终于动了动,回身在书桌前坐下。 “回王爷,属下已查了王爷昨日所有酒食,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诸葛青玉见了李墨兮神态虽恭敬,倒也无半分胆怯畏惧。而李墨兮在他面前,也一改方才的锐利冰寒,容色缓和不少。 “不在酒食里下药,那她做了什么手脚?”李墨兮似是想起了什么深恶痛绝的事,神色冰冷。那诸葛青玉道:“王爷为何认定是王妃动了手脚?” “裛琖都为她求情了。” 那诸葛青玉瞧出提到萧裛琖时李墨兮面上的深情,略一沉默,又道:“萧姑娘为何又认定是王妃动了手脚?” 李墨兮眉色一凝:“不只裛琖,我也猜是她。”风飐此时插话道:“王妃一直想离开王府,此番又是王妃把萧姑娘带进府内,设计撮合了王爷和萧姑娘,所以王妃最有可能……” 这些事,诸葛青玉自然也知道,然而他还是道:“属下听闻,昨夜王妃归来,知道了王爷和萧姑娘的事,似乎很难过。” “难过也是她咎由自取。”李墨兮面无表情。诸葛青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风飐又道:“诸葛先生,您圣手天下,难不成真的没看出个一二来?” “王爷既认定是王妃,为何还要属下来查此事?”诸葛青玉缓缓站起身,“王爷深情于萧姑娘,此事既是成全了王爷,王爷又为何要追究?” “先生觉得此事另有他人?”李墨兮见诸葛青玉要离开,又道。 诸葛青玉笑一笑,温和道:“虽然手段卑劣,但确实迎合了王爷对萧姑娘的深情。自古成大事,只问结果不论过程,王爷要成大事,日后也需知晓变通。” 李墨兮不语,诸葛青玉缓缓道:“属下所以觉得另有他人,不过是昨夜瞥见王妃伤心欲绝的模样,心有不忍,暗思此事即便是她做的,她对王爷这份情意也是难能可贵。王爷身份尊贵非常,然一生又能得几个如王妃这般痴情痴意,肯为了王爷而甘愿独自伤心的人?” “先生知道了什么,但说无妨。”李墨兮轻抚在下巴上的手一顿,他眸光冷定,锐声道。诸葛青玉见李墨兮执意要追查,暗嘆一声,缓缓又道:“王爷觉得昨夜在疏影殿中饮得是何酒?” “不是醉红颜?”李墨兮眼神一跳。诸葛青玉缓缓摇头,沉声道:“王爷喝得是‘奇花酒’,此酒原产西域,喝起来和上好的醉红颜并无差别。此酒单吃无甚特别,不过秘传有一特效——”他一顿,忽而看向风飐:“风护卫可知道?” 风冽和风飐同为李墨兮贴身护卫,风冽精通剑术,身在明处保护李墨兮安全。风飐精通的却是奇门异术,于暗处保护李墨兮,后李墨兮将风冽遣到銮铃身侧,才把他调出来。 当下听诸葛青玉说出“奇花酒”这三个字,心下顿时明了。他向李墨兮道:“属下也曾听说过这种酒,这种酒仿‘醉红颜’而酿,若非如诸葛先生这般深谙药理,寻常都无法辨识。喝完此酒,于一个时辰之内,若再闻到一种产自西域的名香‘婆罗香’,便可以惑人心智,让人爱意缠绵,有浓烈的催情作用,却又不令人发觉。” 话说完,风飐瞥见李墨兮脸色铁青,便垂了头不敢再出声。却是诸葛青玉道:“‘婆罗香’近一段日子在长安城颇为盛行,贵妇小姐争相选购,并不少见。可这‘奇花酒’绝非寻常人可以买到,而用‘婆罗香’和‘奇花酒’的催情秘术,也源自西域,寻常人不可能知道。属下所知,只有高宗皇帝时武后偷偷用过。” “宫廷内妃子争宠?”李墨兮怒极反笑,他真不知是该嘲笑那独坐宫中被人玩弄的大唐天子,还是该笑他自己的荣幸,竟和大唐的天子同等待遇? 銮铃一觉醒来,已过了中午,听竹凊说萧裛琖来看过她。她庆幸当时她是睡着的,要不然她真不能保证她还能笑得毫无芥蒂地面对萧裛琖那张温柔无辜的脸,虽然萧裛琖和李墨兮彼此相爱。 这种事,她永远无法大度,无法容忍,就像李暖。 “小姐,喝盏茶醒醒神儿吧。”竹凊捧了茶跪在榻边,銮铃又瞧见竹凊肿的桃儿一样的眼,无奈道:“凊儿,你总是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竹凊含笑低头,也不说话,只捧着茶,銮铃只得把茶接过来,混不在意道:“我昨晚是喝多了,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没那么伤心,就是太突然了……” 竹凊含笑点头,銮铃不知该说什么,也懒得说话,就埋头喝茶,门外突然一声传唤:“王爷来了!” 銮铃一愣神儿间,外殿脚步杂沓,很快幔帐一掀,李墨兮独自走进来。銮铃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就像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曾经的李暖,虽然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虽然他想娶的本来就是萧裛琖,虽然她一心撮合他和萧裛琖。 不过,下一刻,銮铃看清李墨兮的神色,不是她预想中的略带歉意,而是冰冷的幽寒,仿佛把整个夏日冰冻的幽寒。銮铃一时发懵,明明是他昨晚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怎么还能一脸气势汹汹,像是要来问罪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看过留痕,多多提建议,为你喜欢的主人公挣点人气!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竹凊下意识挡在銮铃身前。銮铃把茶往桌上一搁,推开竹凊,从榻上站起,光脚站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她轻笑:“王爷怎么有兴致来了?”李墨兮反手递过一样东西到銮铃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可认识这样东西?” 是个扁圆的金色小瓶,上面的花纹怪异,颇有少数民族风格。是当日林音初给她的那瓶晶莹膏,据说还是西域贡品,銮铃下意识摸腰间荷包,里面瘪瘪的,显然没了东西。她心下虽奇怪,还是道:“怎么到了王爷那里?” “这里面装了什么?”见銮铃供认不讳,李墨兮脸色愈冷,再问。看出他神色间压抑的怒火,銮铃愈发不解,正要发问,李墨兮已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脖子,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一而再的做出这种事!” 銮铃踉跄一步打翻了手边茶盏,哐啷一声,破碎了。 竹凊忙上前扯李墨兮,被李墨兮恨恨踢开,只能伏在地上喘着粗气。李墨兮逼视着銮铃,手上愈发用力,冷冷道:“你让我怎么不恨你?你让我怎么不讨厌你?她是你姐姐,你都做得出这种事?!” 第47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銮铃唿吸不了,只觉得似是又回到大婚那夜,他掐住她毫不留情地想她死。原来经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 “不明白?”李墨兮一把把銮铃掼在地上,銮铃重重摔倒,手腕刺入地上茶碗的碎片,流出血来。 李墨兮漠然道:“你手段是高超,可以弄到宫廷秘技,本来是可以无声无息让我误以为是我自己对裛琖爱不自禁。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一直很坚持,在能给她一个名分之前,不会做出逾越规矩的事,你倒好……你倒很好,你让我给她一个什么名分?!” 銮铃只是看着她被割破的手腕,心被挖烂了一般,看着那红色的血,李墨兮指责的话像风一样在耳边盘旋,唿啸一声飘远,又唿啸一声飞到耳边。 “你让我给她什么名分?做侧妃么?!”李墨兮声音肃冷:“或者你要把你王妃的位子让出来给她?!”竹凊听了,忍不住喊出一句:“王爷,你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这位子本就是姐姐的。”銮铃终于回过神,勉强撑着坐起身,悠悠说了句。竹凊瞧见銮铃雪白的脸色,又见銮铃衣裳上全是血,吓得尖叫一声扑过来,颤声道:“小姐怎么这么多血!” 李墨兮才看清銮铃腕上刺入的锋利白瓷,闪着锐冷的光,竟是伤到了手腕大脉。銮铃却是淡淡看向李墨兮,眼神寂静的:“既然王爷说了,銮铃遵命,这位子本就是姐姐的,銮铃从未想过霸占……只是,走之前也要把话说清楚,銮铃对自己做过的事……问心无愧。” 她勉强说完,再撑不住便软倒在竹凊怀里,昏了过去。 李墨兮手里拿着那西域金瓶翻来覆去地看,疏影殿内诸葛青玉正在查看銮铃的伤势。他盛怒之下,并没有注意到她伤的竟这样严重。他也没想到她还是这样倔强,那么重的伤都不肯说出来。只是,他和她之间纠葛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从来都没办法心平气和面对她。 “小姐,您别担心了,铃小姐没事的。”琴画见萧裛琖坐在那里心神不宁,不由劝慰。萧裛琖微垂了头,担忧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好,铃儿都是为了我……” 李墨兮正从外面进来,听到萧裛琖的话,出声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不好……”萧裛琖瞧见他,忙站起身,请求道:“墨兮,铃儿醒来后,你不要再——”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若果真不是她,我会还她一个公道,你放心。”李墨兮微笑着,又看向琴画,道:“扶你家姑娘回房休息,也担忧了一天。”听了李墨兮的话,萧裛琖勉强点一点头,由琴画搀扶着向左殿走,又忍不住回头,轻道:“墨兮,我没事……你不用为难,我谁也不怪,千万不要再伤害到铃儿。” 李墨兮绷紧一天的心弦为她这一句话而略略轻松,声音也柔暖不少,他认真道:“你放心。” 殿内静悄悄的,因为李墨兮并没有声张,所以丫头们并不知道他到底为何向銮铃发了那一通火,只瞧出李墨兮心情不佳,便都心惊胆战地候在一旁。一眼瞥见殿外的风冽,李墨兮摆手让那一众丫头们都下去了。 风冽悄然进来,来到李墨兮面前。李墨兮把那西域金瓶往桌上一搁,随意坐下,淡声问:“她昨天都做了些什么?”风冽微垂了眼,平静道:“去松风苑见了李先生,还喝了不少酒。” “再没有其他?” “王妃昨夜归来,知道王爷在左殿歇下,又喝了不少酒。”风冽面无表情说着。李墨兮冷冷道:“她一手策划,还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风冽眉头一凝,却抬起眼直视李墨兮,正言道:“风冽愿以性命担保,昨夜‘奇花秘术’之事与王妃无关。” “性命担保?”李墨兮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风冽又垂了头,定定道:“是。” 风冽并不是寻常侍卫,他五岁时通过严格的选拔进了直属大唐皇帝操控的暗人部队“御林堂”。十年训练后,被李墨兮看中,从御林堂带出来,李墨兮便是他的主人,是他要以生命保护的人。 然而,他现在竟说要性命担保另外一个人。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不过因为属下确信王妃是无辜的,属下这条命还能留下来保护王爷。”风冽说着,看向李墨兮手边那金瓶,又道:“此刻那金瓶中是‘奇花香酿’,然据属下所知,这金瓶中本是西域‘晶莹膏’,是王妃母亲所赠的治伤良药。若查出是谁对这金瓶做了手脚,一切便也真相大白。” 风冽向来少言寡语,对李墨兮绝对服从,这次肯说这么多话,还真是破了天荒。 李墨兮静然望着他,慢慢道:“这金瓶是从那丫头舞月房里搜出来的,不过,她还不知道。” 李墨兮对这件事的彻查十分悄无声息,风冽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萧裛琖,怕萧裛琖受到伤害。 “奇花酒昂贵难得,舞月又不过是个丫头,所以王爷认为她这样做一定是受人指使。而王妃是她的主人,这金瓶也是王妃的,所以王爷认定她是受王妃指使,偏王妃还一心成全王爷和萧姑娘,这么一来,王妃便是百口莫辩难辞其咎了,也不怪王爷认定此事乃王妃所为。” 风冽说着,面色沉凝:“属下以为,王爷从认识王妃的第一天,就对王妃心怀成见。” 舞月舞笙正提了食盒进来,见李墨兮和风冽在说话,忙战战兢兢行礼。“这是什么?”李墨兮问。 “回王爷,诸葛大夫开了些补血的药,让奴婢煎了。”舞月应声。李墨兮看一眼殿外,天已暗了,日影西斜,红光摇曳,别是一番情致。诸葛青玉在里面忙活也有小半天了。他又问:“她怎么样?” “诸葛大夫说……王妃体内本就余毒未清,近日又有失调养,所以要好生照顾,若不然,怕会落下病根子。” “你把药送进去。”李墨兮向舞笙吩咐,舞笙诺诺,忙进了内殿。剩下舞月杵在那儿,李墨兮看一眼桌上那西域金瓶,冷声道:“拿着这瓶子随我来。” 舞月瞧见那瓶子,神色一乱,也不敢多言就上去攥紧那金瓶,随李墨兮走出疏影殿。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却是来到风冽的房间,里面煞是简陋,一桌一床而已,不过干净整洁,书桌旁挂了一支紫玉箫。李墨兮在书桌前坐定,那舞月垂首站着,光洁的额上沁出汗来。 “你不过是个奴才,做这些对你有何好处?” 李墨兮只一句话出口,那舞月扑通就跪下了,手中金瓶摔在地上,她战战兢兢道:“王爷,奴婢只是奉王妃之命办事,并不知晓这瓶中到底是些什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李墨兮不动声色又问。 “求王爷明察,王妃确实一片好意,王妃只是想成全王爷和萧姑娘,并无恶意,王妃一心为王爷着想……王爷若是要惩罚,就罚奴婢吧,王爷昨晚的酒食是奴婢偷偷调换了的,奴婢愿代王妃接受一切责罚,还望王爷体谅王妃身子虚弱……”舞月说着,抽搭搭地,渐渐泣不成声。 第48页 “一切都是为了本王着想,这样就可以问心无愧?”李墨兮淡淡问出一句,面无表情看向舞月身后默然无语的风冽。风冽眼神冷定落在舞月身上。李墨兮站起身,淡淡抛下一句:“此事不能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舞月抹着泪重重点头。 风冽随李墨兮走出来,不远处海棠树下的鞦韆架悠悠晃荡,铃铛“叮铃铃”轻轻作响。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那鞦韆下,风冽才道:“昨日在松风苑遇到了煦王爷。” 李墨兮却答非所问:“你还是相信她。” 风冽抽出腰间长剑恭敬地捧到李墨兮面前,静静道:“王爷若不信,可随时取风冽性命。” “你在威胁我。”李墨兮嘴角难得一见有了一丝笑,却说不出的感觉,反正并非快乐。风冽垂首:“属下不敢,只是属下仍愿以性命为王妃担保。” 李墨兮闻言,漠然进了疏影殿。殿中宫灯通透明亮,丫头们往来却都悄无声息的,似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李墨兮迳自进了内殿,萧裛琖正坐在床边为銮铃擦汗,瞧见他进来,忙站起身。 “铃儿刚服过药,睡了。” 李墨兮见萧裛琖容色憔悴,不由于心不忍,他走近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半响,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萧裛琖的指尖微微发凉,也有些躲闪,她看一眼昏睡的銮铃,轻道:“这对铃儿不公平。” “这是她的心意,既是她一心要成全我们,我们又何必再推辞……若不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这对你也不公平。”李墨兮说完,看着昏睡中的銮铃,缓缓道:“既然你一心想离开,我岂有不成全你的道理。” “墨兮——”萧裛琖一阵担忧。 “一切有我。”李墨兮微微一笑,定定望向萧裛琖。 竹凊因为咳症復发,诸葛青玉开了方子责令她卧床歇息,由云心雨心照顾着。本是舞月舞笙一起照顾銮铃的,可舞月说是身子不适,也没出现。一时銮铃身边只剩下舞笙。所幸銮铃向来需求不大,眼下更没心情,便也不计较。 风飐忽而捧了李墨兮的亲笔书信过来,銮铃勉强撑着身子看完,面上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舞笙在一旁扶着銮铃,不小心看到几个字,登时腿上一软,跪倒在床边。 “要我签上自己的名字吗?”銮铃问,在二十一世纪的离婚协议上,可是要双方签字才能生效,也不知这古代中国的休书是个什么说法。风飐见銮铃如此平静,心下惊诧,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下谦恭道:“王爷只问王妃还有什么要求?” 呵,这点倒是古今皆同,甩人那一方总会问被甩那一方这个问题。銮铃摇头:“没什么要求。我何时出府?” “王爷说等王妃养好了身子再说。” 风飐前脚出门,齐纤纤后脚进来,瞧见銮铃苍白的脸色,眼一烫,泪已落下,“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她偶然经过惊鸿苑外,瞧见云心雨心在哭,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知道是銮铃病了。銮铃见舞笙软倒在一旁也不顶用,轻然笑道:“瞧我这些丫头都是不扛事的,也就不请你喝茶了。” “王妃……这到底怎么了?”齐纤纤一把握住銮铃的手,见銮铃痛得皱眉,才看到她腕上包着的伤口!銮铃避开齐纤纤的目光,笑一笑道:“你别误会,这是个意外,我才不会自杀呢。” 齐纤纤仍是含了一大包泪,哽得说不出话。却是銮铃笑道:“你来的真巧,我正琢磨着想命人去请你呢……你想离开这儿吗?” 齐纤纤不解銮铃话中的意思。 銮铃轻声解释:“你若是想找到属于你自己真正的幸福,就必须得离开这儿才有机会……” “……奴婢还能离开这儿么?”齐纤纤似是被銮铃的话吓得呆住。銮铃反手握住她,温声道:“我已经问过王爷,王爷也同意,只要你想离开,只要换个身份,就可以在外面重新开始。” 正此时,竹凊进来了,眼红红的。銮铃瞧见她进来,登时打起了精神,吩咐道:“凊儿,去把父亲给我的那木盒子拿来。”竹凊见齐纤纤也在,便默不作声从柜中把那精美的木匣子取出,照着銮铃的吩咐把那木匣子放到齐纤縴手中。銮铃让齐纤纤打开,竟是满满一盒子的银票! 像是拿到烫手的山芋,齐纤纤忙把那盒子放到銮铃手边,惊道:“王妃这是——” “这钱来路正当,是父亲给我的嫁妆,你回去问问那两位侍妾,若是想离开,你们就把这钱分了……有了这些钱,就算一时找不到好的依靠,出府后日子过的该也不会太差。只是眼睛要擦亮些,千万不要被人骗了。” “奴婢不能要,能让奴婢离开,已是王妃的大恩大德,这些钱是王妃的嫁妆,奴婢不能要!”齐纤纤仍要把钱推开。銮铃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也耗得差不多,无力和齐纤纤推来搡去,见齐纤纤执意,便也不再纠缠,就道:“那好,你先回去问问那两位的意思,到时候一起来见我再说吧。” 一时送走齐纤纤,竹凊回身进来,銮铃已倦倦地伏在床上睡着,竹凊坐在床边看着銮铃,看着看着又哭了起来,哽咽道:“小姐这回满意了吧,咱们真的能走了……” 第二日,齐纤纤和另外一位瑶夫人一起向銮铃拜别,銮铃也没再提她嫁妆的事,只是命风冽送她们出府时,把银票悄悄放在她们的衣物里。据风冽说,李墨兮分别为她们重新办了身份,做了安置,那她们这次出去该不会太委屈,资金自然也不会少,她那些也算是一点心意罢了。 还有一位媔夫人,是她们三个之中唯一受过李墨兮宠幸的,也曾是李墨兮贴身女婢,本就生活在都夏府,不肯离开。銮铃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她每天靠在床上看竹凊忙来忙去收拾行李,已累得很。尤其竹凊不听话,总不肯好好休息养病,气得她有一种要晕过去的冲动,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要晕也得是离开这里之后。 竹凊倒是不哭了,反是舞笙每天都哭哭啼啼的,想銮铃也把她带走。銮铃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能带走竹凊,连云心雨心都得留下来,因为此去她不准备回萧家,也不准备留在长安。这次她好不容易真正彻底自由了,不管代价如何,她一定要犒劳她自己,给她自己一个恣情山水,纵横江湖的机会。因而她这一路肯定风雨漂泊,根本带不了太多的人和物,只能轻装上路。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在这疏影殿又住了七八日,銮铃体力也恢復不少,这日天高气清,风吹过来已有秋的凉意。海棠树下鞦韆架上的铃铛铃铃响着,銮铃仰头看着那铃铛,是金色的,小铃铛。 当日萧悟兴沖沖帮她挂鞦韆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是昨日。 最近都没有萧悟和王纁儿的消息,也不知他们怎么样。 也没有她父母的消息,也不知他们俩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没有。她这一旦离去,怕是再没有机会回来了。 第49页 不知李墨兮对外是怎样宣称的,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再无需她日夜睡不着觉的费尽心思。 从那个沉闷的初夏,到现在秋日风凉,不过几个月间,她却仿佛经歷了一生一世,一段时光结束,另一端生命又将开始。她不知她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充满期待。离开这个不爱自己的人,并不是坏事。她想。 竹凊提着小包袱来到鞦韆旁,笑道:“小姐,咱们走吧。” 銮铃瞧见竹凊眸里亮闪闪的开心,是真的开心。于是她也笑了,牵起竹凊的手:“咱们走吧。”一个人影扑到銮铃脚步,却是舞笙。 她仍哭着道:“王妃,您带舞笙一起走吧……” 这个舞笙。銮铃为难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把你带出府,但出府之后,你不能再跟着我,我顾不得你。” “舞笙只想跟着王妃做牛做马,其他什么都不求……” 銮铃无奈地回头看向疏影殿,那里云心雨心也在哭个不停,她不过是个懒散的主子,不过是个没脾气的外来人,并没有做过对她们大恩大德的事,根本不值得她们这样眷恋。 “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足够你出府后安稳地生活,你要是想出去,就把这些钱拿走,也不必跟着我。”銮铃上前把舞笙扶起,认真道:“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好过。” 舞笙见銮铃执意,小脸上一时神色变幻,便瘫跪在地上抹泪,不再说话。銮铃摸不透舞笙心里的想法,命竹凊取出一小包银子放在舞笙膝上,温声道:“珍惜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銮铃重又拉起竹凊,两人漫步出了惊鸿苑,萧裛琖带了琴画琴书等在那里。这几天萧裛琖天天来看她,两人凑在一起好言好语的,和寻常姐妹倒也无异,没有多深的感情,却也没有诸多愁怨。 书房里,李墨兮正埋头写奏摺,准备上书唐玄宗休了萧銮铃一事。门外忽然风冽求见。李墨兮把笔一搁,瞟一眼风冽手中捧着的木盒和帐簿,淡声道:“她走了?” “是。”风冽上前把木盒和帐簿放到李墨兮手边,“王妃命属下把这些原物奉还。”李墨兮眼神落在那木盒上,并不看风冽,忽而问:“你想跟她一起走么?” “属下这一生追随王爷,从未想过离开。” 李墨兮仍是望着那木盒,窗外芭蕉疏影,明明暗暗,他面色沉淡,看不出表情。只是他忽而站起身,迈步向房外走,淡声道:“你随我来,一起去送送她。” “铃儿,你果真不回去看望父亲母亲么?”萧裛琖握住銮铃的手,柔声问。銮铃淡然笑道:“也许会一路下江南,遇见哥哥再说吧,倒是姐姐闲来无事,可以回去串串门。” “只拿这么点儿东西……银子够么?”萧裛琖又看见竹凊肩上细弱的包袱。竹凊一笑道:“大小姐别担忧了,小姐心里有分寸。” “路上只我们两个,吃穿用度都简单得很,不用那许多。” 銮铃不欲多言,只遥遥看了一眼澄心池对面的皦玄殿。皦玄殿是李墨兮居所,她只去过一次,余下便是这么远远地看,今天过后,连这么远远看着的机会也不再有。 而她,也该彻底断了这份念想,断了这份属于古人“萧銮铃”的念想,开始走属于她李清歌的大唐路。 真的是不知不觉,不知为何,她就缠绕在他的眼神中不能自拔了。为什么呢? 因为那古人萧銮铃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是为什么呢,那种仿佛宿命般的熟悉之感?她真的是不知道,看到他孤寂,看到他忧伤,她便也不会好过。 然而,李墨兮,李墨兮……就像李暖一样,忘了吧。 銮铃收回目光,再不看任何人,不再看任何景致,拉着竹凊离了澄心池。经过初露亭,几株早菊已开,黄艷艷的惹人注目,銮铃不由停步休息,据说李墨兮的书房就在不远处。 将将站定,风飐不知从何处闪出来,恭敬地叫了声“王妃。” 銮铃乍然回神,微笑道:“现在我也不是什么王妃了,你有话但说无妨。” 风飐并不多言,身子往侧边一闪,李墨兮和风冽竟出现在风飐身后。 李墨兮穿一身广袖墨袍,神情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丝变化,他身后的风冽亦然,面上清冷也没有一丝情绪。然而銮铃心中明白,李墨兮肯来见她最后一面,已是他心底最后的让步,就像銮铃明白,她和李墨兮之间层层叠叠的误会和纠葛,像是千万重山水隔着,从她来到这里之前就有,一直到以后,怕是永远不能说清道明了。 因而能见到他,銮铃已是满足了,她嘴角微微笑容,向李墨兮施礼:“见过王爷。” 銮铃穿一身淡极的裙裳,衣料普通,长安城中随处可见,也只梳一个简单的侧髻,一应钗环首饰全无,素净无华,本应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可她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却又仿佛熠熠闪耀,轻而易举夺目。 淡极始知花更艷。 她仿佛仍是他认识的那个萧銮铃,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了,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李墨兮淡声问:“只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还能没有我和竹凊的容身之处?”銮铃洒然一笑,和萧悟朗而不羁的神情颇几分相似。李墨兮又道:“不若让风冽跟着,一路也有个照应。” 风冽吃了一惊,诧异地看向李墨兮。銮铃也没料到李墨兮突然说这句话,她随即拒绝:“不必了,只我和凊儿两个才逍遥自在,有了风冽又要被他管束,反而不好玩儿!” 风冽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竹凊闻言,也垂下脸。 李墨兮默然片刻,略一点头。两人似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又沉默地站了片刻,銮铃眼神从李墨兮面上滑落,从李墨兮身边擦过,嫣然落在初露亭边上那几丛淡菊,轻笑问:“王爷,若以后有缘再相遇,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能不能一笔勾销,毫无芥蒂的做朋友?” 李墨兮淡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他点头:“好。” “多谢王爷。”銮铃也笑了,快步走下初露亭,竹凊紧紧跟随,按捺住心情,没有回头。李墨兮默然负手伫立,她这一去,便和他真正再无关系,是真正自由了。 正是不愿和他再有关联,所以才不肯接受风冽陪她们一起吧? 日后再见,该是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了吧?他也懒得再和她计较不清……烦心得很。他也不明白为何,知道是她一心撮合他和萧裛琖,是她下了药,他会这样烦心。 銮铃正走了两步,还在李墨兮视线之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唿:“王妃留步!”銮铃听出是哭哑了嗓子的舞笙,不由讶异地回头,站在高处的李墨兮也回头看去。舞笙因为跑得急,一脸通红,神色却仓惶,她重重跪在李墨兮几步开外,哽咽道:“王爷,王妃是冤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勉为其难地看吧,我替李墨兮擦把冷汗…… 第50页 很快会讲到李墨兮和銮铃过去的事,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话说,我心里沉甸甸的,快被这件往事给压死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是銮铃第一次来李墨兮的书房,书房内外两间,阔敞而幽静,光线极佳。里间窗下便是长条大案,案上书纸整洁,墨笔上墨汁未干。窗外芭蕉疏影,一分清幽两分闲雅,若是碰上个雨天,点滴芭蕉心欲醉,想来别有一番情致。外间窗下摆了一对雕工细緻的木椅,木椅之间是上好的紫檀木桌,若是再摆上一盏茶静心品饮,定然心旷神怡。 只是,此刻这书房中气氛不佳。 李墨兮和銮铃在桌旁坐下,风冽风飐立在李墨兮手边,竹凊立在銮铃手边。听了舞笙的话,所有人都沉默。 尤其李墨兮,他脸色向来淡定,此刻也变了,说不出苍白还是阴沉,似乎差点就要拍案而起了。可他终于没有。他终究不能恣情随性。 銮铃暗暗为舞笙捏了一把汗,舞笙说谁不好,偏偏说的是李墨兮的心上人。真是个傻丫头。 “你可知你到底说了些什么?”终于,李墨兮沉声问,原本气氛凝结的书房内气氛愈发凝结。窗外风拂过,芭蕉的叶子探入一角,翠绿的仿佛绿到人心里,绿到人心处却又是化不开的结。 舞笙身子轻轻发颤,眼里还有泪,慌忙点头:“奴婢本不愿说,可奴婢不愿王妃这么冤枉,身子还没好就得上路,竹凊姐姐身子也不好,两人路上也没个照应……奴婢确实亲眼所见裛琖姑娘把那奇花酒给了舞月姐姐,让舞月姐姐偷偷调换,还说……还说若是被查到,就让姐姐说是王妃指使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半句谎言,请王爷明察,若是奴婢有半个字假话,奴婢愿天打雷噼,死无葬身之地……只求王爷还王妃一个公道!” 这古人一定是相当迷信的,而舞笙竟发下这样恶毒的誓言,虽然电视上听得多了,銮铃还是不由得心惊。她蹙眉道:“舞笙,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王妃认为这是闲事?”李墨兮冷冷低斥,脸色纵然竭力平静,眼角还是在突突跳动,整个书房里一时满是李墨兮压抑情绪的气息,沉沉压迫着。 李墨兮又问:“那舞月得了什么好处,要替……萧裛琖做这些?” “舞月姐姐暗暗喜欢上了萧公子,萧姑娘允诺舞月姐姐会把她送到萧府,所以……”舞笙看清李墨兮怒火沉冷的脸色,似是一鼓作气把话说完此时才知道害怕了似的,深深埋了头。 萧悟……为情…… 銮铃知道舞月是个不甘做丫头的,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李墨兮冷哼一声:“那舞月是傻了么,王妃才是萧悟的正经妹妹,怎么不求王妃反而信旁人的话!” 李墨兮话中之意,自然是指萧悟和銮铃同父同母,而萧悟和萧裛琖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亲疏之间,自然是銮铃和萧悟更亲些,尤其是萧悟是万里挑一地疼銮铃。但他气愤之下,却也没想到舞月舞笙不过是外人,哪里有他知道的那么多? 舞笙被李墨兮斥的哆嗦了一下,她忙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西域金瓶,双手捧起,战战兢兢道:“舞月姐姐说,说……王妃没心眼没前途……还说王妃不喜欢她,所,所以……这个金瓶才是王妃的,里面是王妃的‘晶莹膏’,舞月姐姐说我老实,比较容易得手,所以……这金瓶是我从王妃那里偷来的,舞月姐姐房里那个金瓶不是王妃的,是萧姑娘给的,说,说,正好可以……” 如果舞笙前面那些话口说无凭,那这“晶莹膏”就是证据了,李墨兮命风飐取出另外一只金瓶,果然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内容不同。舞笙还在那里战战兢兢说着话,李墨兮看着那两只金瓶,神思却飘远了,裛琖,萧裛琖…… 那样温柔的笑,那样无辜的眼神,轻而易举就让他信服了……从没有往她身上怀疑过半分。 “舞月做这些事,怎么会让你知道?”李墨兮寒声问。 舞笙被触到心事一般,“哇”地哭出声:“奴婢自幼和舞月姐姐一起长大,一起为奴为婢,奴婢从来对她言听计从,胆子又小,所以她对奴婢无半分戒心……奴婢本不想背叛舞月姐姐,可奴婢也不愿王妃如此冤枉,这事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去偷王妃的金瓶,不该帮着舞月姐姐……求王爷开恩,放过舞月姐姐,奴婢愿一人承担全部责罚……” 这事并不是谁一人能承担,重点也不是舞月或者舞笙,銮铃悄然看向李墨兮,看见李墨兮深埋着的悲伤深埋着翻滚,还有不可名状的绝望。 从来能让李墨兮真正伤心的就不是其他任何人,能让他伤心的只有他在乎的那个人,而此刻,他在乎的这个人,深深伤害了他,那个人才是这件事的重点。 “你这些话本王会定会彻查,若有半句假话,你也不必留在这世上了。”李墨兮寒声说着,看向风飐:“你把她带下去,真相出来之前,本王不想听到一个字的闲话。” 终究,李墨兮还是维护萧裛琖。在爱情面前,人都是傻子,原来堂堂的都夏王也不例外。銮铃轻笑,却又悲凉。她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为一个男人自杀,却不代表她可以豁达到不为一个男人的伤心而伤心,谁让她在乎的正是这个人。 可她为何要在乎他呢?他分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你也先回疏影殿,若本王冤枉了你,本王自会向你请罪。” 李墨兮说完,墨袍带起幽暗的光影,进了里间。窗外浓绿的芭蕉影,他凝神而立,寂静无声,明明是寂静的,却又仿佛巨大的浪涛在咆哮。銮铃知道他此刻心里的难过,被心爱的全然信任的人欺骗,还是一个这样骄傲自负的人,这样一个不轻易付出感情的人…… 她想到李暖,然而李暖毕竟是过去式了。回疏影殿的路上,竹凊忽然问:“小姐,你早猜到这些是大小姐做的么?”銮铃默然,半响才道:“我倒希望是我做的。” 这样他就不会伤心了……原本她离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最好的结局。 “那小姐一定也知道是大小姐教唆縴夫人来闹事的。”竹凊见銮铃如此平静,心中已明白了,她又不明白:“为何小姐明明知道大小姐不是好人,还要帮着大小姐?” “不过还是因为他喜欢。”銮铃自嘲一句,情到深处人孤独,虽然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李墨兮就这样深入她心扉了,就好像从相遇那一刻起,又好像他本来就在她心中一样……疏影殿内几家欢乐几家愁,云心雨心兀自伤心抹泪,萧裛琖已和琴画琴书坐在廊下抚琴。 瞧见銮铃,萧裛琖指下一顿,玉容先是惊诧,下一刻已换做惊喜,她放下琴,起身迎上来:“铃儿!”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第51页 萧裛琖这一招以柔克刚,抓住了时机,也抓住了李墨兮的心理,自然是完美无暇,于銮铃就是咎由自取百口莫辩。却也多此一举。原本李墨兮对她情根深种,她不用再耍手段的。尤其是现在,銮铃看着这样一张温柔无辜的脸,真是不知该怜惜还是憎恶,她倦倦一笑:“身子忽然不舒服,就想着改日再走……姐姐自去忙吧。” 萧裛琖见銮铃神情疏懒,便也不多言,只含笑命人去请大夫。銮铃瞥见她神情转换间的得体自然,终于相信那些后宫争斗的电视剧并非纯属虚构……萧裛琖本是那样绝色的一个妙人儿! 转眼过了两日,李墨兮那边还没动静,竹凊不耐烦了,见銮铃歪在榻上心平气和的,不由着急道:“小姐,你说王爷到底怎么想的?”銮铃随手翻着琴谱,漫漫道:“他还能怎么想,不过是在考虑怎么面对姐姐罢了。” “明明是——”竹凊气愤愤的话还没出口,銮铃翻书的手顿住,眼神定定看向窗外。 窗外天气好得很,碧空万里,干坤朗朗。萧裛琖倚在廊下绣花,一副温婉柔美的样子。仿佛无害。萧裛琖这两日还是每天来陪她,笑容也仿佛没有不同。 “小姐,王爷来了。”琴画轻声提醒。萧裛琖勐然抬眸,看到李墨兮,笑容化开,温柔地叫了声:“墨兮。” 李墨兮本来望着她神情略微恍惚的,此刻看到她的笑容,又是一怔,随即也微微笑了。他惯常地,不做声地拿过萧裛琖手中的绣花绷子来看,轻道:“午后阳光厉害得很,你这样伤眼睛。” “不碍事,铃儿说她要走了,赶着绣几块帕子给她。”萧裛琖暖暖道。李墨兮的手不可察觉地僵硬,他凝神看着那帕子上尚未绣好的金色铃铛,金色的一针一线,仿佛浓浓都是深情。 仿佛都是温柔无辜。 “怎么了?”察觉李墨兮的变化,萧裛琖轻问,“这两日都没过来,可是在忙什么?” 李墨兮轻抿一下唇角,把绣花绷子递给一旁的琴画,琴画识趣地退下了。他并不看殷殷望着他的萧裛琖,反是远远看着海棠树下那架鞦韆,直和萧裛琖默然相对站了半响,才出声道:“裛琖,我想了很久……你还是先回萧家,以后的事等我平静下来再说。” 原本天大的一件事在李墨兮的授意下就这么悄无声息结束。疏影殿的丫头们一无所知,还以为萧裛琖的离开是为了之后嫁进来——谁不知道萧裛琖现在已经是都夏王的人?谁看不出都夏王心里对这位萧姑娘的喜欢? 唯一奇怪的是原本莫名其妙被废的王妃又突然回来,好好地住在疏影殿中,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了。随萧裛琖一起离开的还有舞月舞笙,銮铃没有过问她们的去向,她默然旁观,知道李墨兮这样的人,虽然包庇了萧裛琖,却还是不能容忍…… 这该是他的底限吧? 听说李墨兮这几天一下朝就窝在书房里不出来,阴晴变化异常激烈,风冽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都不能倖免。竹凊方才进来翻箱倒柜,说是风冽手臂被刺伤了,流了许多血,要找些药给他送过去。 看到竹凊那样紧张的神情,銮铃心里倒是一阵诧异,后来才隐约想到什么,不由也跟了过去。而风冽本已回到李墨兮身边,现在却被风飐拉回疏影殿他的小房子里。 “明知道王爷这几日心情不佳,你还不躲着点儿。”风飐皱眉数落,风冽不语,风飐又道:“王爷这剑要是再深些,你这条胳膊废了,以后还能拿剑么?不能拿剑,你还能留在王爷身边么?” “我看王爷心里是太闷了。”风冽终于道。 风飐轻嘆一声:“……你先在这里躲两天吧,省得在王爷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王爷和王妃之间的过往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你微薄之力说得清,这浑水你还是别趟了。” “我说的是实话。”风冽皱眉道。 “实话又怎么样!王妃到底怎样王爷也比我们都清楚,你何苦来操这份心?”风飐熟络地为风冽涂伤口,忽而又盯着风冽:“莫非你收了王妃的好处?你向来不管这些闲事的?” 风冽避开风飐的注视,正要说话,却是看见门外的竹凊,还有竹凊身后的銮铃,即刻闭了嘴。风飐回头,斯文的脸上斯文而恭敬地笑了笑:“王妃,竹凊姑娘。” 竹凊并不知銮铃也跟了来,此刻才瞧见銮铃,讷讷道:“小姐,你也来了。”銮铃清淡地一笑:“听凊儿说你受伤了。”说着,拉起竹凊进了这小房间。风冽从椅子上站起,风飐接口道:“让王妃费心了,他没有大碍。” “凊儿不是来送药的吗,怎么不说话?”銮铃不接话,反手把竹凊往前轻轻推了一步。竹凊颊上一红,勉强道:“这些药挺好用的,风护卫不妨试一试。”说着把药往风飐手里一塞,也不看风冽,迳自向銮铃道:“小姐还有事么?” 銮铃抿唇一笑,淡淡打趣:“这药怎么个用法,你要不要介绍一下,我倒是没什么事。” 竹凊窘极,瞪了銮铃一眼,就熘身跑了出去,銮铃瞧着竹凊的背影,唇角一勾,漾起一抹原来如此的笑意。清艷而不媚俗。她随即又回身面向风飐风冽,微笑道:“你们好好休息,若有需要,不必客气。” “有劳王妃费心。”风飐躬身施礼,銮铃不再多言,随着竹凊也步出了风冽的小房间。待得銮铃身影走远,风飐才看向风冽,扬眉道:“你不会是看上那个竹凊小姑娘了吧?” 风冽一怔,却并不否认。 书房外,诸葛青玉迟疑着要不要进去见李墨兮,听说李墨兮都拿剑刺伤了风冽,他此刻心里还着实有些忐忑,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李墨兮长辈,可李墨兮毕竟是他的主上。 他也算是看着李墨兮长大的,知道李墨兮这次是真的生气真的伤心了……头皮一硬,诸葛青玉推门进去,书房里静悄悄的,李墨兮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摆着一把琵琶,他正望着那琵琶出神。 那琵琶,诸葛青玉自然认得,还是十多年前一位故人的,那位故人对李墨兮自然意义非常,所以这琵琶一直是李墨兮心中至宝,后来遇到萧裛琖,萧裛琖琵琶技艺高超,李墨兮便想把这琵琶送给她。而现在,倒像是琵琶无主了。 “螺钿紫檀五弦琶!”诸葛青玉惊嘆一声,算是告诉李墨兮他来了。李墨兮陡然回神:“先生请坐。” “先生昨日去了庆王府,府内可好?”李墨兮问。 诸葛青玉忙道:“庆王爷病情安稳,气色好了不少。庆王妃身子心情都好,还嘱咐属下转告王爷,让王爷也照顾好自己。” 李墨兮手指慢慢抚在琵琶细弱的弦上,默不作声听着诸葛青玉把话说完。见李墨兮神情淡静,没有变化,诸葛青玉暗暗舒口气。却是李墨兮忽而抬眸直视诸葛青玉,淡声问:“先生没有把本王的事告诉那里吧?” 第52页 直觉李墨兮眼中锋芒太盛,诸葛青玉安稳避开,沉声道:“没有王爷的吩咐,属下自然不敢多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李墨兮慢慢又垂下眼,淡淡望着那琵琶,又道:“先生很早就知道这奇花酒是裛琖自己放的——在那天来向我復命之前就知道了。” 诸葛青玉原本就只是半坐在那紫檀椅上的身子一僵,些微冷意飘上,他心里玄虚,缓缓道:“属下也是偶然发现那丫头舞月和裛琖姑娘似是交情匪浅,才有些猜疑,其实并不知情。” “所以你那天一再劝本王不要再查下去,就是怕本王知道了会大失所望。”李墨兮又道。诸葛青玉忙站起身,惶恐道:“王爷息怒,属下擅自做主,还请王爷责罚。” “你是该罚!你让本王黑白不分,是非颠倒,险些酿成大错,你说本王该怎么罚你?”李墨兮眸光冷冽。诸葛青玉擦一把额上冷汗,垂首不语。 “本王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手不得碰书。”李墨兮眉色清冷,看也不看诸葛青玉,面无表情道:“你去吧。” 诸葛青玉视书如命,手不可一日无书,听到这样的责罚,身子一颤,登时满面愁容,心想还不若直接刺他一剑得了。却也不敢再请李墨兮开恩,只得唉声嘆气往外走。 刚走到外间,就听身后呛啷一声,像是弦崩决裂,铁马金戈!悲音动天惊地。他一个激灵转身,就见李墨兮冷寒而决绝,把那名贵的琵琶重重砸在了地上! 故人的悲辛眷恋,温柔红颜,或是美好期盼,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决绝断裂,灰飞烟散,什么都没有了。断简残编。诸葛青玉惊得脸色雪白,又见李墨兮微闭了眼,靠回座椅中,一脸疲倦,似是彻底寂静了。他便也不敢出声,悄然出了书房。 风冽的右手伤了,暂住在疏影殿中,却也没闲着。此刻他正倚在假山一角,埋头做一管竹箫。碧绿纤细的翠竹,他右手握住,左手细细琢磨,此刻,看他神情认真的,仿佛是天下最重要的事一般。 銮铃坐在不远处的鞦韆上轻轻晃荡,漫漫看着风冽。 其实,当一个人专注于做一件事时,恰恰是他最可爱最动人的时候。而风冽指间那一管箫细弱纤巧,给女子用恰如其分,应该是做给心上人吧。 銮铃想着,有几分羡慕,能拿到这管箫的女孩儿该是多幸运多幸福啊,看风冽倾注了多少心神! 不知风冽心头那个女孩儿是谁,会是她的竹凊吗? 銮铃一抬眸正好瞧见竹凊捧了一碗药过来。竹凊穿一身淡青裙裳,还是可爱的双鬟髻,容色娇俏甜美,人又善良可爱,配风冽该不差吧?见銮铃明明瞧见了她,却还是安然坐在那儿,竹凊小鼻子一皱,水眸也不满了,埋怨道:“小姐也不知来接应一下?” 銮铃笑而不语,示意竹凊回头看。竹凊诧异地回头,一眼看见那边的风冽,忙地垂下头,快步走到銮铃边上,不说话了。 “趁热喝了吧。”竹凊催促道。銮铃只闻了了一闻,胃里就翻滚,这古代中国的药真不是一般难喝。她侧脸避开,凝眉道:“先放着吧,凉了再喝。” “诸葛先生嘱咐了要趁热喝的。”竹凊双眉一挑,就差没双手叉腰了,瞪着銮铃。 看着竹凊这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銮铃觉得又好笑,脑子里登时浮现出竹凊这副样子教训风冽的场景——多年以后,竹凊有板有眼,风冽就进退两难,最后惶惶恐恐服从夫人的命令……銮铃嗤的笑出来,还真不知他们俩如果在一起,会是什么情形? 竹凊看似天真娇憨,实则贤惠母性。而风冽看似冷漠寡言,实则细心多情——能这样平心静气做一管箫,该不是什么暴殄天物的人。 这样,他俩也不失为天作之合一对佳偶吧? 銮铃这样看一眼竹凊,又看一眼风冽,然后吃吃发笑的样子,把竹凊吓了一跳,她皱眉道:“小姐!” “喝药!喝药!”銮铃搪塞地把药抢到手,可一看到那黄汤子,兀自闪开了脸,鬼使神差地问:“凊儿,我两年前到底为什么服毒?” 銮铃问的也并不是鬼使神差,她心里琢磨很久了,她知道是和李墨兮有关的,她知道这个古人“萧銮铃”和李墨兮之间一定有很深很纠结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所有人都瞒着她,以前她无所谓,可现在,她真的想知道。 李墨兮究竟为了什么而那样讨厌她,而她对李墨兮究竟又爱恨到了怎么样的程度……若她并没有重新爱上李墨兮,或者若她直接离开了,也许,她可以不再追究,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竹凊被问的变了脸色,她讷讷道:“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你再不说,这药我就不喝了。”銮铃乐得把那热腾腾的苦药往竹凊手里一搁,仰起脸任性地看向天空。 天空高远,白云漂泊,是大唐的天空,一千多年以前的中国,歷史飘过。銮铃想,也许,一千年以后的现代,她可以看得到她自己的影子,萧銮铃,方在水,或是李清歌。只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几条时空在交错。 “小姐……”竹凊压低了声音哀求:“过去的事,小姐忘了不是很开心么?老爷夫人都不想小姐再记起……” “这药太苦了,我不喝。”銮铃不动声色拒绝。 “过去的事,奴婢并不知晓,那些事发生时,一直是竹篁姐姐陪在小姐身边……”竹凊急得跺脚,一脸为难。 “那竹篁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和她有关的事?她去哪儿了?”銮铃穷追不捨。 竹凊手里的碗哐啷碎裂在地,她不知腿软还是怎的,就在銮铃面前跪下了,眼中满是惊惶的泪水。銮铃的心仿佛也随着那只碗碎了,她握在藤绳上的手一紧,真的……这么难过吗? “竹篁姐姐……死了。”竹凊用手蒙住脸,哽咽道:“小姐服毒后,竹篁姐姐就随着跳水自尽了。” 不远处风冽的箫似是做好了,蓦然停下了手中活计,向銮铃处看来。 銮铃瞧见竹凊那一副痛苦的模样,心头也莫名揪扯,她忙跳下鞦韆,伸手去扶竹凊。竹凊却似是想起过去的事,伤心欲绝,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梨花带雨也不说话。 銮铃吓得脸色发白,忙道:“我不问了,不问了,凊儿你别哭,别哭,我不问了……” 竹凊身子近来也不好得很,这么一哭,触动了旧症新伤一起发作,粗声喘了几口气唿不上来,便晕了过去。还好风冽在一旁,帮着銮铃一起把竹凊送回房间,又忙请来大夫。 安顿竹凊服完药睡下,銮铃独自来到院中。疏影殿前月华初升,光影斑驳,一片清辉洒满玉阶,映照花木葱茏。她漫漫在鞦韆上坐下,仰头望天,天穹浩墨,疏星寥落。 秋风初起,微微的凉。 细草微风,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銮铃乍然回神,微笑道:“是风冽吗?”风冽并不答话,迳自道:“竹凊姑娘怎么样了?” 第53页 “睡了。大夫说她这病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过只要静心养一段日子倒也没有大碍。”銮铃说着,回头,看见风冽长身立在一片月光的暗影里,并不让她看到,又安慰道:“你放心。” 风冽依旧不答话,迳自问:“王妃想知道过去的事?” “不了,我还是听凊儿的话吧,毕竟活着的人命才最重要。”銮铃低头微笑。 风冽片刻沉默,忽而道:“属下倒觉得王妃应该知道,这样王妃以后和王爷相处,便不会这么没有方寸。” 风冽话语虽直,却说到了銮铃的心坎儿,自从知道她和李墨兮过去可能有什么不妙的过往后,她每每见了李墨兮就总是在揣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生怕撞在他的枪口上。 “王爷十二岁时,属下就在王爷身边,王爷和王妃之间的事,属下也知道一些。”风冽顿了顿,慢慢道来:“王爷很小的时候,就和寿王,还有萧公子是很好的朋友。而王爷最初知道王妃,也是从萧公子那里开始。” 第50章 第五十章 萧悟很疼爱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和李墨兮、寿王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所以胸无芥蒂地就想他们互相认识。那一年,李墨兮和寿王终于说动萧悟把他这个宝贝妹妹偷偷带到了温泉宫。 青春年少的初见,天真烂漫,温泉宫里菊花正艷。 李墨兮和寿王同时喜欢上了这个含苞凝露的花骨朵一样的少女。 寿王清俊斯文,李墨兮冷俊高贵。然而显然,情窦初开的萧銮铃喜欢上的是当时虽然青稚,却已然露出几分冷漠霸气的李墨兮。 既是他二人一见倾心,情投意合,寿王便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由是黯然退出。却没想到萧悟这么误打误撞的撮合,成就了当时大唐上下最有名的一对金童玉女,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 而李墨兮和萧銮铃携手所到之处,莫不惹来惊羡赞嘆的眼神。菊花台上鞦韆架,菊花台上琵琶胡旋舞,明月皎皎,笑容熠熠,这样一对恩爱互洽的少年情侣! 当时李墨兮由武惠妃出面,向身为徐国公兼左相的萧嵩提亲,萧家自然答应,又由玄宗皇帝御笔下旨,亲事本也就这么定了——玄宗皇帝疼爱的子夜侯,当朝权臣萧嵩的孙女——他们会是最让天下人羡慕的一对小夫妻。 就在旨意颁布的前一天晚上,李墨兮和萧銮铃仍是随御驾在温泉宫。 他们当时年幼,对大人们热切谈论的这场事关朝堂权势分野的惊天婚事并无太多了解,尤其萧銮铃,她也不关心。 她只知道李墨兮每天看书都会看到很晚,她怕他肚子饿,就惯常地提了一小盒点心来看他。看到她来,李墨兮也习惯了。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变成习惯。 包括接受一个原本陌生的女孩子经常出现在他身边,包括接受这个女孩子以后就永远生活在他身边,安排他的衣食用度,以后还要替他生儿育女。李墨兮有时也会傻傻看着萧銮铃发呆,不过,他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在犹豫上。 那晚,萧銮铃和往常并无不同,笑容明艷而温暖,李墨兮微微笑了,并无太多情绪,又埋头看书。萧銮铃也不打扰他,把点心放在他手边,兀自伏在一旁的榻上静静翻书。 原本他们一生的时光也许就可以这样度过。 实话说,萧銮铃最开始送来的点心并不好吃,但李墨兮也就那么忍着吃了,因为他知道那是萧銮铃自己做的,她正在学着做点心。可是没过一段日子,她的手艺已然很好,再后来,他已经习惯每晚睡前吃几块她做的点心。 不可否认,她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李墨兮瞥一眼不远处趴在榻上已然睡着的萧銮铃,慢慢拈起一块点心来吃,暗思,吃完后还是先把她送回去,再回来继续看书,否则让她一觉醒来看到他还没休息,又要啰唆一大通,很是烦人。 吃了一块点心,李墨兮刚抱起萧銮铃,才发现他身子有些异常的发热,他正觉得诧异,不妨一低头看到萧銮铃熟睡中娇美的脸颊,在宫灯下泛着柔嫩光泽的玉一样的肌肤。 仿佛一股火焰腾地燃起,烧得他周身发疼,一股莫可名状的热流在他身子里流窜,他身子颤抖起来,刚刚那点心的香甜并不让他满足,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萧銮铃。 虽然没有经歷过,但男女之事他并非完全不知。他也知道事情有异,他知道他当机立断应该放开萧銮铃,可他神智迷乱,内心还在天人交战,身子已经着火一样灼烫,他晕头晕脑扯开萧銮铃的衣襟,真枪实弹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和从前那些敷衍的蝴蝶吻花全然不同,这一吻乃至后来他控制不了他自己发生的事,改变了他们俩的一生。 李墨兮深夜醒来,萧銮铃正扯着锦被缩在床角,一脸苍白地望着他,瞧见他醒了,她愈发往角落里缩了缩,轻声道:“墨兮,你为何……”李墨兮迷濛中陡然一清,想到了发生的事,他瞬间想起那块点心,那块她送来的点心。 她那副惶恐可怜的样子,让他怒不可遏,别以为萧家有权有势,就能肆意玩弄他! 李墨兮脸色骤然雪冷。从相遇到相恋,他从来没用这样冰冷锋利的眼神看过她。萧銮铃一个寒噤,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亲,不会告诉别人……只要你……大婚的时候不嫌弃我……” 李墨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还有大婚的机会么?!” “……墨兮……”萧銮铃难以相信地望着他。 李墨兮毫不示弱地盯着她:“那点心不是你亲手做的?” 萧銮铃不解何意地点头,“不好吃么?那我下次换种食材——” “没有下一次了。”李墨兮冷声把她打断,毫不留情道:“我不会娶你这种女人做妻子,你家世再大,就算是当今皇帝为你做主,我也不会娶你了。” 萧銮铃惊得说不出话。 李墨兮漠然望着她,最后道:“我不要你了,你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我的耻辱。” 李墨兮披上衣服,决绝地离开。他再也不要忍受了。 他要解脱,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李墨兮离去片刻,竹篁匆匆忙忙从殿外跑进来,瞧见萧銮铃缩在那里回不过神,也惊得的脸色雪白。她一面帮萧銮铃穿着衣裳,一面颤声道:“小姐,没事的,没事的……” 然而掀开被子,看到锦榻上刺目的落红,竹篁“哇”地哭出声,一把把萧銮铃抱在怀中,泣不成声:“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都是竹篁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竹篁姐姐,墨兮说我是他的耻辱,说我家世再大,他也不会娶我了……他是觉得我的出身是他的累赘么?他不喜欢我是萧家的人……原来他不喜欢我是萧家的人……”萧銮铃终于喃喃说出李墨兮离去后的第一句话。 第二日子夜侯李墨兮拒婚的事震惊了朝野——萧家在李唐王朝权势可谓惊人,和萧家联姻多少王公贵族求之不得,这子夜侯竟然拒婚?! 第54页 萧嵩为此特意赶来温泉宫,玄宗皇帝驱开众人,只召见了李墨兮和萧嵩。 然,不论玄宗皇帝怎么问,怎么劝解,李墨兮就是咬紧牙关不开口,却也不松口。他既不说他拒婚的理由,也不同意按原计划成婚。玄宗皇帝一时没辙,倒是萧嵩陪着笑开口:“侯爷,铃儿年幼,有不懂事的地方,您多多教导也就好了,毕竟少年夫妻——” “我和她不是夫妻,我不要娶她,我不要她了。”李墨兮不留情面地把萧嵩的笑容打断,倔强道。 婚事无奈地作罢后,李墨兮虽未开口,但他被萧銮铃下药的事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满城风雨,到处都在盛传子夜侯枉自为一个男人,碍于萧家权势,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间。而萧銮铃枉自出身名门大家,竟如此不堪,做出这种烟花女子也不屑为之的事来,名门望族又如何,青楼名妓还讲个“你情我愿”呢!也不怪子夜侯冒着得罪萧家,也不肯要她了…… 这事闹得萧家名声扫地,玄宗皇帝面上也无光。玄宗皇帝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几欲下旨处死萧銮铃,但权衡之后,终究只是废了这桩婚事,责令萧銮铃禁足萧府,再不许出门。 自此后,玄宗皇帝有意再为李墨兮介绍亲事,便都被李墨兮拒绝,甚至很长一段日子,李墨兮深居在大明宫,每日读书骑射,并不踏出半步。而萧銮铃若石沉海底,是生是死,也一直都再无音信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玄宗皇帝疼爱的子夜侯,和权倾朝野的萧家联姻,这一场豪门盛世的婚事,该惹得多少人眼红嫉妒,而这眼红嫉妒后,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銮铃听得暗暗心惊。而李墨兮的应对,却大失水准,他仿佛卸掉枷锁一样,决绝地把萧銮铃推开了,没有丝毫顾忌曾经的情意,更没有丝毫顾忌萧家权势对他带来的好处,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留恋。 而原本,他忍辱负重和萧銮铃结婚,也许,那一场风言风语便不会兴起,不会有后来的声势。然而他没有,以他的头脑,他不会考虑不到这样的后果,不会考虑不到或许是被人暗算了,可他还是决绝地不要萧銮铃,破釜沉舟一般。 ——我不会娶你这种女人做妻子,你家世再大,就算是当今皇帝为你做主,我也不会娶你了。 銮铃反覆咀嚼李墨兮抛下的这句话,心中陡然一亮,李墨兮纵然聪明无双,却始终抵不过他内心的骄傲。 因为骄傲,他不愿攀附萧家,因为骄傲,他不愿被萧銮铃玩弄,因为骄傲,他甘愿把所有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亲事推掉。因为骄傲。銮铃暗思,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萧銮铃吧?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权势,欲望,自尊,没有一个骄傲的人会喜欢这样一个不纯粹的女孩子,虽然,也许,这一切与这女孩儿本身并无关系。 假若那个可怜的萧銮铃性子差一些,也许,李墨兮早可以寻个由头把她推开,可偏偏萧銮铃又是个极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所以李墨兮和她在一起时,想把她推开又没有藉口,内心一定十分痛苦纠结吧? “王妃回到萧家的事,王爷和属下就都不知晓了,王爷知道王妃服毒的事,还是不久前听寿王爷说的。”风冽依然站在暗影里,慢慢把话说完。銮铃微笑道:“谢谢你。” 她忽而又仰头望着寂寂天宇,幽幽道:“我要是没有再爱上他就好了,这样,谁都不必为难。” “王爷并未料到王妃会服毒自尽,听寿王爷说了之后,也心神不定了好一段日子。”风冽又道。 銮铃一笑,轻道:“他认定我给他下药,伤了他的自尊,也难怪他会这样恨我……我一再坏他的好事,也难怪他会这样恨我……你说是不是命里相剋?” “王妃信命?” “你不信吗?”銮铃反问,终掩不住几分落寞:“要不是命运的安排,你说为什么会有我和他这样不投缘,没有缘分的人,总是被绑在一起,却总不能情投意合?” “王妃既是信命,却认为这样是和王爷无缘么?若真是无缘,为何两年前的婚事推来推去,到底还是在两年后结成?属下以为,王爷和王妃是真正有缘的人。” “真的吗?”銮铃被风冽这么一说,仿佛醍醐灌顶,暗沉的心里有了一丝亮光。她不由转身去看风冽,风冽仍是站在那里,让她看不清,他声音却柔和不少,仿佛有了一丝暖:“属下以为,王爷终究会发现王妃的好。” “昨日看了王妃谱的那曲《笑傲江湖》,属下觉得很是好听,吹给王妃听吧?”风冽波澜平静说着,銮铃却隐约觉得他像是在微笑,风冽这样出尘的男子,笑一笑很难得吧? 而那《笑傲江湖》是她走之前送给他的,也算作他们相识一场的纪念物。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走成,不过,她又汗颜,那曲子怎么会是她谱的呢?如果把它带到唐朝,并且翻译到这些古人也能看懂的程度也算的话,那勉强算是她谱的吧? 风冽箫技高超,他这么几个音符甫一飘出,銮铃登时想起电视剧中那曲洋和刘正风琴箫合奏的绝版场景。心境霎时又开阔了,等风冽一曲结束,她迫不及待跳下鞦韆,兴高采烈道:“明日我们还去松风苑学琴吧?” “松风苑学琴?”风冽语调微凝。 銮铃点头,兴沖沖说着:“这曲子原创是琴箫合奏,等我学会了琴,把这曲子练熟,就能和你的箫一起合奏,会更加好听!”銮铃说这话时,难得带上一丝兴奋和小女儿情态,一双眼眸在夜色里亮的,让风冽不经意想起曾经在温泉宫中见到的那个萧銮铃。 王爷都说王妃变了,其实也没变吧? 见风冽不说话,銮铃才察觉她自己热情过分了,她讪讪坐回鞦韆,闷闷道:“你不乐意?还是看不起我初学者的琴技?” “若王妃执意,那风冽就僭越了。” 风冽话一出口,銮铃立即想起她的身份,想起她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古人。古人啊古人,这身份地位和现代人一样,都是十分看重的,所以风冽这样好的箫技配她贼烂的琴技,还是“僭越”了。 銮铃不说话,风冽也就沉默,却是夜色里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下意识抬头,就瞧见竹凊捧着一碗药缓缓走过来,銮铃不自禁垂头丧气,闷声道:“凊儿,你怎么不好好卧床休息?”竹凊眉头紧皱:“小姐把药喝了,我即刻就去休息。” 銮铃和竹凊纠结在药和不药间很久,风冽不知何时早已悄声离开,竹凊最后道:“小姐把过去的事都知道了,怎么还不喝药?” 原来竹凊是有备而来……銮铃无法,只得憋着气一口气喝光,最后做仰天大笑状,苦啊,实在不是一般的苦……竹凊见銮铃这样,禁不住一笑,埋怨道:“哪有这么苦?” 见竹凊笑了,銮铃就牵起她回疏影殿,竹凊的手指很凉,似是在夜色里浸了很久。 第55页 晚上硬是把竹凊留下一起睡觉,两人早早躺下,却谁也没睡着。銮铃数着月光,竹凊轻轻咳嗽。 见銮铃肩膀露在外面,竹凊于是侧身替她拉被子,銮铃正望着那月光发怔,忽而嘆了声,喃喃道:“我怎么都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銮铃顺势盯着竹凊瞧,欲说话,却又不好意思了,饶她上一世是个结过婚的女人。她眉头一凝,别扭道:“没想到我才十七岁,竟不是个处女了……”虽然对方是李墨兮。虽然中间可能有误会。 竹凊不知是勐地吸了口秋夜冷气,还是被銮铃的话呛住了,勐地咳嗽一阵,好半响,才哭笑不得地盯着銮铃,埋怨道:“小姐,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随心所欲,口没遮拦的?” “……”銮铃被竹凊这么一说,愈发不好意思了,就把脸埋在被子里,装睡。倒是竹凊瞧见銮铃这么一副样子,默然半响,最后缓缓在銮铃身侧躺下,低声道:“其实小姐刚刚从温泉宫回来,虽然失魂落魄,虽然外面风言风语,却并没有自尽。” “老爷和夫人这么疼小姐,心疼小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捨得小姐自尽呢?”竹凊悄然翻个身,背对着銮铃,低低又道:“小姐那天是被竹篁姐姐抱回来的,却也真是伤心欲绝。”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唐代教养丫头,常挑选年纪相仿,性子相合的一对丫头一起教养,这两个丫头按年纪长幼以姐妹相称,教成后便同来服侍一个主子。而竹篁和竹凊,与其他丫头不同,她们是亲姐妹。竹篁十岁时带着竹凊沿街乞讨,遇到带着萧銮铃外出的萧华夫妇。 林音初望着自己怀中粉雕玉琢似的萧銮铃,又看到竹篁姐妹俩,心中不忍。萧华于是就把她们带回萧府,留在林音初身边。竹篁年纪虽小,还带着不过四岁的竹凊,却极懂事能干。林音初看着又怜又爱,对她们姐俩愈发好,更把萧銮铃教给竹篁来照顾。 竹篁对林音初感恩戴德,自然恨不得把整颗心捧出来给萧銮铃,尤其萧銮铃和林音初一样,也是个心软善良的主儿,从小长到大,除了萧悟带着她们几个熘出去玩儿被萧华发现,嘴上骂两句,并没有让竹篁费过什么心思。 而最初萧銮铃遇上李墨兮,竹篁也是打心眼儿为萧銮铃的高兴而高兴的。直到后来,李墨兮拒婚,竹篁仓惶带着萧銮铃从温泉宫回来,她也随着萧銮铃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失魂落魄。 玄宗皇帝虽然下了禁足令,但萧华和林音初仍是视萧銮铃若宝贝,生怕她想不开,常劝她出来走走散心。倒是萧銮铃每日窝在她的院子里,被竹篁姐妹照顾着,不肯踏出来半步。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林音初去看她,发现萧銮铃身上瘦的厉害,脸上苍白无血色,肚子却有些发圆,当即吓得说不出话。 萧銮铃撑着不肯告诉林音初,就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可林音初和萧华还是知道了。萧华把这事一力压着不让外人知道,但态度却异常强硬,这孩子不能要。林音初也觉得这孩子不能要。可看到萧銮铃执拗的眼神,清瘦的脸,她是狠不下这份心。 萧府终是人多口杂,事情不过拖了一两天,很快就传遍萧府,传到萧嵩耳中。因为萧华拦着,所以萧銮铃从温泉宫回来之后,萧嵩并没有追问过萧銮铃当日和李墨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借着这件事,萧嵩一气之下命人把萧銮铃带出了她的院子。 林音初不过是个妾氏,但因为萧华的宠爱,所以萧家从没有人把她所生的儿女当做庶出,从来都和萧华正妻所出的儿女一模一样。尤其萧悟为人机敏有才,很会讨人喜欢,打小又和李墨兮寿王这些皇亲贵族混得熟,让萧家很是长脸,萧嵩就很喜欢这个孙子。而这次,原本萧銮铃能嫁给李墨兮,萧家和玄宗皇帝亲上结亲,萧嵩很是满意的,却不妨横生枝节,弄巧成拙,让萧家名声扫地。 当日萧銮铃被竹篁搀扶着跪在堂下,身体羸弱而肚子圆润,萧嵩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又想到长安城里的风言风语,怒从中来。而萧銮铃就那么埋头跪着,一言不发。萧嵩于是想到李墨兮毫不给他面子,当着玄宗皇帝,一口咬定就是要悔婚的情形。 萧华见状,也给萧嵩跪下了,恳求道:“父亲,铃儿年幼,是儿子教导不周——” “年幼?!还未出嫁已成弃妇,这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能做出来的事么?!”萧嵩一拍桌子,怒道:“这次你别想再护着她们!” 随着跪在堂下的林音初也瑟缩了一下。萧嵩从来都看不起她来自教坊,更看不惯萧华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若不是萧悟和萧銮铃都还争气些,若不是碍着萧华的感受,她怕是早被扫地出门了。 “此事銮铃愿一力承担,与母亲无关,还望祖父明察。”萧銮铃终于出声,躬身伏跪在地。因为身子虚弱,她孤零零跪在那幽深广阔的大堂下,仿佛在轻轻发抖,连带着那片清冷的光也在发抖。 “一力承担?你担得起什么?!”萧嵩低斥,“老夫且问你,你给子夜侯那点心里可有合欢散?” “是有。”萧銮铃仍伏跪在那儿。 “可是你放的?”萧嵩一脸火光,又问。 “……是孙女放的。”萧銮铃低低说道,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大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大殿陡然寂静,连高高在上的萧嵩都吃了一惊,萧嵩自以为了解他这个孙女,他问虽问了,外面也有关于萧銮铃诸多不堪的传闻,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并不去否认,也不去理会,他情知,他以为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暗做了手脚,因为子夜侯和萧銮铃这场婚事实在是太让人眼红了。可他的孙女,竟然当众承认这合欢散是她自己放的。 林音初最先回神,难以置信道:“铃儿,你怎么——” 不仅萧嵩,萧华和林音初从没问过,也都从不相信萧銮铃会做出这种事。萧华眉头一凝,沉声道:“铃儿,祖父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萧銮铃手臂撑着地,慢慢直起身子,她的眼神冷寂而坚定,她谁也不看,只是盯着她面前那片虚空,缓缓而清晰地,又说:“合欢散确实是孙女放的,孙女实在是太喜欢子夜侯了。” “你疯了么?!你们亲事一定,这一天难道不是早晚?!”萧嵩“唿”地从椅子上站起,手指颤抖地指下来,眼神如利刃,把人一刀一刀切割:“……萧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小姐!”竹篁惊唿一声,跪上前来就想说话,却被萧銮铃低斥一声:“下去!这里还容不得你出声!” 竹篁惊诧地望着萧銮铃,满眼是泪,满是悔恨。 萧銮铃深吸口气,重新伏跪在地,慢慢又道:“銮铃自知贪一己之私,酿成大错,请祖父责罚。” “父亲,这其中一定有缘故,等儿子问明了再向父亲禀报,求父亲开恩。”萧华心痛地望着萧銮铃,也伏跪在地。萧嵩瞪着萧銮铃,又瞪着萧华,最后长嘆一声:“罢罢罢,老夫也管不了你们!这孩子掉了之后,你就管好她别再出来见人了!” 第56页 萧华刚要磕头答应,萧銮铃已直起身,脸色苍白道:“孙女要把孩子生下来。”萧嵩神色惊怒不定。林音初也忙跪上前,拉住萧銮铃,含泪劝道:“铃儿,听话!” “母亲,再没了这个孩子,女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胡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还在,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萧华也低斥。 萧銮铃脸色愈发苍白,隔着远远的距离直视着萧嵩,定定道:“孙女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萧嵩气得站立不稳,最后叫了声“好!”他愤愤盯着萧銮铃,寒声道:“要孩子,还是要你的命,你自己选吧!” “父亲——”萧华惊得忙要张口,萧嵩已喝道:“瞧瞧你这么些年一院子都是些什么人,也该变一变了!我替你做了门亲事,即刻就办吧!” 萧嵩说罢,不顾萧华和林音初瞬间惨白的脸色,拂袖进了内殿。 这门亲事萧嵩很早就向萧华提过。萧华执意不肯,曾说:“此生有音初一人足已,再不愿他娶。” 萧嵩知道萧华性子偏执,也不敢强求。这次旧事重提,萧嵩就强制着把亲事给办了。 虽然仍是做妾,但因为娶得是当朝名相宋璟的小女儿宋晴柔,所以婚事办的很是盛大,萧家也藉此想挽回一些面子。吉时将至,萧华仍是不肯,倒是林音初在一旁温婉劝慰:“子琦,就算你不愿,也要替铃儿着想,借着这桩亲事,你正好向父亲说情,让父亲网开一面。以铃儿的性子,她坚持要这孩子,我怕她——” 萧华心里轰然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要改正一章字数太少的习惯,于是把文重新更了一遍,耽搁了大家的地方,请海涵。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外面灯火通明,喜乐喧天。萧嵩命人守在萧銮铃的院子外,不许她出去。她自也没想着要出去。独自站在暗黑的院中,默然听着外面人来人往,迎接新人的声响。自古唯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小姐,天凉了,进屋歇着吧。” 菊花开罢,便是秋凉冬冷时候。竹篁走过来为萧銮铃披上一件外衣。萧銮铃木然回神:“竹篁姐姐,你说父亲有了新夫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母亲,对母亲好么?” “……当然,这么多年奴婢看在眼里,老爷最是疼二夫人了。”竹篁勉强一笑,不过一墙之隔,热闹与冷清,却仿佛两重天地。萧銮铃微微笑:“这我就放心了,若不然,可真是我害了母亲。” 萧銮铃脸色消瘦苍白,平日都是静静的不说话,这一笑,却又仿佛有了些许光芒。竹篁看得却是心头震痛,她不由得哽咽:“都是奴婢的错。” 萧銮铃不看她,也不等她说完,慢慢转身往屋里走。竹篁却是扑上来把她扯住:“小姐,你别这样,你怪我吧,怪我吧,你去告诉国公爷,告诉皇上,告诉子夜侯,都是奴婢的错……” 竹凊正捧了一碗热汤出来给萧銮铃暖身子,听到这些话,惊得把碗摔在地上,一碗汤溅得淋漓尽致。竹篁仍在哭着说话:“小姐早知道是奴婢做的,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还要替奴婢担着,为何不责怪奴婢,为何要一个人撑着,为何要一个人这么辛苦……” “把你说出来又怎样?我已成了这样。如今拉上了父亲母亲,还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这些还不够么?难道还要再拉上一个竹篁姐姐?” 萧銮铃喃喃说着,把竹篁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拿开,轻然道:“其实我也该感谢竹篁姐姐,若不是这件事,我怎么能知道……墨兮根本不喜欢我,我根本就是他的负累,只是他的……耻辱。” “小姐!”竹篁勐地跪倒在地,抱住萧銮铃的腿,哭着哀求:“小姐别这样说!小姐怎么可以这么贬低自己!小姐没有错!错的是奴婢,小姐别再责怪自己了,小姐心里要是苦就说出来吧,小姐要是怪就怪奴婢吧,一切都是奴婢罪该万死……” 萧銮铃动了动脚,想挣开竹篁,却仿佛周身没有力气一般,低声道:“竹篁姐姐,你松开我,我累了,想回屋去睡会儿。”竹篁听萧銮铃要休息,心头略一松,忙抹一把泪站起身。却不想,她刚一站起,萧銮铃身子一软,已倒了下去。 萧銮铃脸色惨白,嘴角暗红的血流出来,在黑暗中看着煞是惊人。竹篁惊呆,下一刻也随着瘫倒。 倒是一旁竹凊吓得尖叫一声,扑上来把萧銮铃抱在怀里,紧张道:“小姐,小姐怎么了?” 萧銮铃不理竹凊,迳自挣扎着抓住竹篁的手,轻喘着气:“竹篁姐姐,我这一走,不孝至极……你替我照顾母亲吧,替我尽孝,好好照顾她。母亲一向也很喜欢你,你和凊儿就认她做干娘吧,这样你们也可以很快乐的生活,就像我们以前一样……” 萧銮铃的眸光黯淡,却又执拗,满是哀求。竹篁眼神终于一动,也反手握住萧銮铃,含泪道:“小姐这样,那子夜侯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小姐就算不爱惜自己,难道也不爱惜这个孩子么?” 萧銮铃闻言,把脸侧向一旁,默默然望着远处深邃的夜幕,那里疏星微垂,像是很低很低,触手可及。她轻轻然微笑,眼角泪珠无声滑落,喃喃道:“墨兮逃开我还来不及……我若是这么死了,魂魄或许还可以悄悄去看他一眼。” 略一迟疑,萧銮铃手覆在小腹上,似是挣扎着想看孩子一眼,却又动不了,最后只是无力地软在竹凊怀里,黯然道:“瞧我这副样子,孩子即便生下来,我也未必能好好把他养大,既如此,我又何必让他辛苦这一遭。此去,正好能和他做个伴儿。” “小姐……”竹凊被萧銮铃的话吓得脸色发白,也毫无人色,她惊惶地看向竹篁,颤声道:“姐姐,你看小姐怎么了,她怎么说这些话……小姐这样子我好害怕……” 萧銮铃嘴角微微笑着,嘆息一声,眼神却慢慢涣散,她似是仍在看着那黑夜的边缘,那里有一些星光,却又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喃喃说着话,声音在暗夜里寂静而寥落,或许还有一丝不舍,一丝眷恋,一丝温暖。一丝哀伤。 “不知哥哥会不会怪我没向他辞行,不知父亲会不会怪我坏了他的好日子,不知母亲会不会怪我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 喃喃未出口,“墨兮”二字。 瞧见萧銮铃眼睛慢慢合上,竹凊不由自主就掉下泪来,她惊恐地不敢动弹,生怕把睡着的萧銮铃吵醒,又看向竹篁,见竹篁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仿佛只是个躯壳,只呆呆看着寂静无声的萧銮铃,更是寒毛直竖,她大声道:“姐姐,小姐,小姐睡了,我们把她送回屋里吧?” 竹篁木然点头,从竹凊怀里把萧銮铃抱过来。 把萧銮铃小心地放在床上,竹篁和往常一样,替她盖好被子。 第57页 屋子里漆黑,月光透进凄凉,她吩咐道:“凊儿把灯点上。” 竹凊正觉得屋子里黑黢黢让她害怕,闻言正要点灯,又迟疑道:“小姐有光睡不着的。” “没事,有我照顾她呢。”竹篁轻轻替萧銮铃擦着嘴角的血,怔怔道。竹凊把灯点上,屋子里却仍不显的亮堂,似是萧銮铃这么一睡,把所有明亮和生气都睡跑了似的,阴惨惨的,她缩在竹篁脚边,胆怯道:“姐姐,我害怕。” “不怕。”竹篁忽又把温柔温暖的目光落在竹凊脸上,含笑道:“凊儿,你可还记得姐姐对你说过的话?”竹凊不解地点点头。竹篁用冰凉的手摸了摸竹凊泪汪汪的小脸,才勐地又把落在竹凊面上的目光收回。她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萧銮铃,握住萧銮铃的手,又说:“小姐的手有些凉,怕是病了,你去外面让他们找个大夫来。” 竹凊忙站起来,忽又想起什么:“可是守门的那些嬷嬷们不让咱们出去呀!” “没事,你就说你要找老夫人,说小姐想见她最后一面。”竹篁咬紧唇角,扯开一个笑容。竹凊惊得站也站不住,她大着胆子看一眼萧銮铃,才明白了什么,软着腿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院子深处传来竹凊惊惶拍门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竹篁的过错,怎么能让小姐来承担?小姐这样,还不若让竹篁去死……小姐,小姐,竹篁愿生生死死做你的奴婢,还望你不要嫌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竹凊一路想找到林音初和萧华,却都被人拦着。好不容易想起竹篁的嘱咐,让她去找老夫人,萧嵩的正妻贺氏。 与萧嵩不同,贺氏很喜欢林音初,也从不以萧悟和萧銮铃是庶出而嫌恶,只是贺氏出身世家,为人恭顺温婉,很少违逆萧嵩的意思。 虽然竹凊这一路耽搁已到了大半夜,但因为热闹,贺氏心里高兴,也就还未睡下,冷不防听了竹凊哭闹的话,惊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求老夫人了,求求老夫人,给小姐请个大夫,让小姐见见老爷夫人吧,小姐一直念叨呢……” 竹凊不停地磕头,这一晚她也不知磕了多少头,额头都青肿着。她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贺氏眼中淌下泪来,好不容易慢慢回过神,她一叠声命人去请大夫,又命人去叫林音初,却又沉吟片刻,才道:“今儿怎么说也是华儿的好日子,还是别去打扰他,再怎么也得撑到明日……你去吧,好生照顾着。” 竹凊心里一阵一阵发冷,还是磕头谢恩,起身往外走,贺氏又嘆声嘱咐:“把脸擦擦干净,这一脸泪,让人看了心里怕是要起疑,一路也别嚷嚷了。” 第二日清早,萧华按惯例带新媳妇向萧嵩夫妇奉茶,奉完茶,他并不坐下,反是站在那儿,仍想趁着萧嵩高兴,替萧銮铃说几句好话。他未张口,贺氏憋不住落泪了,摆手道:“华儿,你别愣着了,去,快去见见铃儿,再不去,就怕……再也见不到了!” 萧华疯了一样冲到萧銮铃住的院子时,里面安安静静的,只不时听到一两声压抑着的啜泣。听那哭声像是竹凊的,和他近一段日子来时似乎并无不同。他在院外缓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 院子里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下人,瞧见他都不敢作声地垂了头。他勉强按捺住,还是加快了步子,屋中也是沉沉安静一片,林音初坐在床边,竹凊跪在不远处。 另有两个嬷嬷,像是要把林音初拉开的样子,好言好语道:“夫人,铃小姐身子都凉了,您看是不是该换衣裳了,这么拖着对她也不好。” “徐嬷嬷,你让她父亲来见她最后一面吧。”林音初倒是没哭,只清清静静拉着萧銮铃的手,轻轻道。 萧华恍若遭了晴天霹雳,呆怔在门外,周身僵冷,动也不动不得。 那徐嬷嬷听了林音初的话,为难道:“夫人,按理说今儿是老爷的好日子,他不宜来这种地方——”她正说着,一转眼看到门外僵立的萧华,忙地退开一步,不敢说话了。 林音初仍没看见萧华,只是默默望着萧銮铃,不时替她理理衣领,拢拢头髮,忽而看见她嘴角还未擦干净的血迹,又向竹凊道:“怎么还不见竹篁?不是让她端水去了么?” 竹凊被这一问,再也忍不住哭出声,这个问题林音初从昨晚问到现在已问了不下十次。她也不知竹篁去哪儿了,她昨晚带了林音初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萧銮铃,竹篁不知去向。 萧华踉踉跄跄进来。床上萧銮铃脸色青白而安静,像是睡着,却又像再也不会睡醒的样子。萧华胸口一震,痛得说不出话,一阵恼怒上来:“大夫呢?怎么没请大夫过来?!” 林音初这次才瞧见他,露出一丝笑:“你来了,快看看铃儿吧。” 萧华瞧见林音初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疼痛无以復加,他上前拥住林音初,放缓声音安慰:“没事的,你放心,咱们的铃儿没事的,铃儿这么懂事,她不捨得离开咱们。” 林音初笑而不言,萧华回头又吼:“还不请大夫来!”那徐嬷嬷骇了一跳,正要解释大夫来过又走了,却又被萧华神情吓住,应一声忙又跑出去请大夫。 林音初却把萧华落在她身上的手推开,只不遑一瞬地望着萧銮铃,怔怔道:“你去抱抱铃儿吧,小时候她最喜欢你抱她了,每每等不到你下朝,就几次三番地问你何时回来,问了几次,又不耐烦,揪着我的衣裳,还是问:‘母亲,父亲到底何时回来’……现在她一定很孤单,一定很害怕,一定想你再抱抱她……” “音初……”萧华眼中一烫,只得上前把毫无声息的萧銮铃抱起,萧銮铃身子早已凉透,萧华抱在怀里竟像是抱着一块寒冰。痛楚从四肢百脉攫来,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痛彻了心扉。 他一把把萧銮铃抱紧,吼道:“昨晚怎么没人告诉我?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房里空荡荡的,毫无平日的欢快热闹,只有萧华愤怒的吼声孤零零飘荡,衬得一室凄凉。窗前的书案上,几页纸被风吹动,发出细细微微的沙沙声,那里有一丝清晨的光芒,仿佛仍是萧銮铃从案前回头,俏皮而甜美地笑:“父亲,哥哥又来信了,说江南景美人美,要带我去玩儿呢。” 他闻言,含笑皱眉:“都要嫁人了,还只知道跟着哥哥疯玩儿。” 萧銮铃做个鬼脸,幸福漫溢:“墨兮说了,他会带我一起去江南探望哥哥的,他和哥哥是好兄弟。” 萧华望着萧銮铃的目光转柔,不做声看向一旁默然含笑的林音初,笑容化开,熠熠夺目,他不能不温柔地说道:“我觉得铃儿真是像极了那时的你。” 回忆着过去,萧华周身发颤,愈发用力抱紧萧銮铃,哽咽道:“铃儿,你快醒来,再叫一声父亲。” 林音初寂然望着他们俩,凝眉道:“可惜悟儿不在身边,悟儿要是在,一定会保护好铃儿的,他从小就知道要保护妹妹……”说着,她又抓住萧銮铃的手,柔声问:“铃儿,你想不想见哥哥,母亲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第58页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们。”萧华把林音初和萧銮铃的手包在他手中,痛心道。林音初仍是望着萧銮铃,却似又想到,她问道:“凊儿,信呢?” 竹凊忙站起从桌上取出一个折好的信封,跪下来捧给萧华,哑声道:“小姐留给老爷的。” 萧华接过信,眼神一触到信封上那四个清隽的小字,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来,滴在信封上,晕开。 这上面的每个字,每一笔一划,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都是他曾经幸福甜美的时光。 父亲亲启。 甚至萧銮铃写字时专注娇俏的神情,萧华都歷歷在目。此刻,却又哀到骨子里,哀透心肺,不胜其哀。 “父亲: 女儿有今日,皆因冲动任性,贪一己私慾,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尤。女儿不怪子夜侯,不怪圣上,不怪祖父,不怪父亲,不怪母亲,不怪竹篁,女儿谁也不怪。只是连累了萧家,连累了父亲母亲,是女儿的过错,女儿不孝,还望父亲母亲原谅。 哥哥奔赴前程,远在江南,又和子夜侯曾是挚友,女儿的事,父亲请不要向哥哥说了,莫要耽误了哥哥的大事。想来,女儿于今夜或许又耽搁了父亲的喜事,还望父亲原谅。父亲有新夫人照顾,日后该不会难过,女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 女儿知道父亲向来是疼爱母亲的,可女儿还是请父亲好好待母亲,好好待母亲,好好待母亲。女儿别无遗愿,惟愿父亲善待母亲,让女儿不再挂念。 女儿此去,全是解脱,父亲母亲不必伤心。 不孝女,銮铃拜上。”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那两个大夫情知萧銮铃已气绝身亡,但萧嵩听那徐嬷嬷说萧华仍是要找大夫,只得命他们再度过来。贺氏在一旁抹泪,又心疼萧华,再也坐不住,命左右搀扶着过来。 贺氏一动,一屋子的人也都除了满身喜气,屏气凝神地跟了过来。 萧华看完信,只抱紧了萧銮铃,说不出话。倒是林音初一回头瞧见那两个战战兢兢又进来的大夫,缓缓道:“有劳两位,不过不必了,两位请回吧。” 那两个大夫面面相觑,瞧见萧华只知抱着萧銮铃发怔,便不敢出声悄然退了出去。 林音初扶着床边站起,上来要把萧华拉开,轻道:“咱们出去吧,也该让嬷嬷们为铃儿换衣裳了。”萧华不动,失神道:“让我再陪铃儿一会儿。” 林音初忍着的悲伤终于一痛,她深吸口气,把泪咽回去,竭力平静道:“萧子琦,我有话对你说。” 院子里,太阳的光芒已盛,却抵不过西风飒飒,长安城今年的冬天似是来得特别早。风吹在林音初的面颊上,清而冷。萧华看着她,心里不由得一痛又一慌。 林音初并不看萧华,她转开眼眸,看着清冷的天幕,竭力平静道:“铃儿葬了之后,我要离开萧府。”萧华木然而又震惊地望着她,林音初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缓缓又道:“我要离开。” 萧华勐地上前扳过林音初面对他,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音初任由萧华把她的肩膀攥得生疼,疼得心里流血,还是不看他。她苍白地扯出笑容:“我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了我留下的理由。” “悟儿去了江南,铃儿……没了,你没了留下的理由……”萧华痛苦不堪地喃喃,忽又定定盯着林音初,要把她整个人戳个透明窟窿一般,他愤怒道:“那我呢?我算什么?!” 林音初不说话,也不看他,眼中却雾霭氤氲。 “你怪我娶了那个宋晴柔么?!”萧华忽然用力摇着她的肩膀,悲痛而绝望:“我娶她的缘故难道你不知道么?!”林音初闭了眼,咬紧嘴唇,就是不说话。 “失去了铃儿,你悲痛欲绝,难道我就不是么?”萧华后退一步,放开林音初,失落道:“或者你以为我真的背叛了你?”他抬起左手,把衣袖落下来,那里有一处刚刚结疤的刀痕,并不是很深,却破开光滑的皮肤。皮肉翻卷处,有让人心痛的狰狞。 林音初震住,噙在眼里不肯落下的泪终是不由自主落下来,炫然处一片晶莹。她把手捂在脸上,失声痛哭。萧华上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含泪道:“我怎么会背叛你,怎么会忘记曾经答应你的话,你为我付出这样多……不要离开我,你不能再离开我!” 院子里静静立着的一大群人都惊得呆住。贺氏瞧见萧华臂上的疤痕,先是心疼,下一刻就蓦然明白了,原来今天上午呈上来的那块喜帕,那上面的血迹,不是新媳妇宋晴柔的,而是她儿子萧华的!她下意识回头,所有人也都跟着她回头,只见那宋晴柔默然垂了头,泪噙于睫,盈盈将落未落,煞是可怜动人。 而此刻,彻底呆怔住的,还有曾为萧华生了一儿一女的宋琬,她才是萧华的原配夫人,可从林音初进门后,萧华就真的没有再碰过她,她原来以为这件事,这样耻辱的事,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她会烂在肚子里,一直带进她的棺材,没想到,萧华还是当众说了出来。 一院子冷风寒冽,所有人都在林音初的恸哭中瑟瑟发抖。直到一个人惊惶失措地跑进来,重重跪倒在地,惊破了一院的荒芜。 “老,老爷,夫人,找到竹篁姑娘了……” 萧华和林音初终于回过神,转眼瞧见满满一院子的人,看到所有人冷暖不同,深浅各异的眼神,林音初慌忙后退一步,把萧华推开,哽咽着叫了句:“母亲。” 萧华有心把林音初拉回来,但碍于他母亲贺氏冰冷的眼神,终于还是没有。他凝眉向那脸色发白的小厮道:“找到了还不带过来!” 那小厮却是吓得脸色惨白:“回,回老爷,竹篁姑娘已经没气儿了,在水里泡了一夜,浑身膀肿,很是骇人,小的不敢带过来,怕,怕吓到老爷夫人……” “竹篁!”林音初踉跄一步,她从没把竹篁当过丫头来看,她从来都把她们姐俩当做萧銮铃的姐妹一样,如今,也没了么!而竹凊哭了一夜,嗓子早已沙哑,此刻,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疯了一样跑出去,“姐姐!” “华儿……”贺氏看一眼萧华,见萧华神情憔悴,也不忍责骂,长嘆一声,搭着宋琬的手,摇头道:“罢罢罢,我也老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吧。”经过宋晴柔面前,贺氏怜惜道:“柔儿,你过来陪母亲回去。” 宋晴柔眉目含悲,却是不经意回头看一眼萧华,终是微笑道:“母亲,晴柔这里有一法子,或许能救铃小姐。” “父亲年轻时出游天下,曾偶遇高人,得了一枚仙药,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妙用。此次出嫁,父亲把这丹药给了晴柔,晴柔想,或许可以救回铃小姐。”她说着,看向萧华,柔声询问道:“老爷可愿让贱妾试一试?” 宋晴柔的父亲可是当朝名相,宋璟年轻时仕途不得意,曾游走天下,遇到世外高人也不是不可信。只是他昨晚冷落了她,倒不知她会不会藉以报復。萧华一念之间,看向林音初。林音初眼中已有几分欣喜,她握住萧华的手,轻道:“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第59页 “那……有劳了。”萧华略一点头。他昨晚坐卧不宁,曾问宋晴柔:“我年近四十,而你妙龄少女,和裛琖年纪相仿,为何执意要嫁给我做个妾氏?” 宋晴柔殷殷望着他,美目含笑:“天下英雄虽多,却不是我喜欢的,我所喜欢的,只是萧子琦一人而已。” 当下,听出萧华语调中的客气疏离,宋晴柔不作声地从他身边经过,进了屋里。林音初拉着萧华也跟进来。宋晴柔看到萧銮铃的脸色,惊道:“这怕不是刚刚……没了吧?” 林音初语调一咽:“昨晚我赶来,铃儿已……” “姐姐别伤心,父亲说这药有起死回生的妙用,父亲从不骗我。”宋晴柔安慰林音初,她话虽说的足,心里却也没谱儿。她解下系在腰间的小锦囊,倒出一粒药丸。萧华已倒了水过来。 餵萧銮铃服完药,宋晴柔又道:“这药怕要几个时辰才有作用,何况,铃小姐她——不若晴柔在这里守着,姐姐和老爷先去休息,若真的有效,晴柔立刻命人过去回禀。” 知道林音初的性子此刻根本不可能放下萧銮铃回房休息,萧华正要回绝,林音初已道:“子琦,你命人去把竹篁厚葬了,再把竹凊好好照顾着,我和晴柔妹妹在这里陪铃儿。”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一时宋晴柔遣开了随侍的僕妇,屋子里便只剩下她和林音初。她才看着林音初,羡慕道:“真羡慕姐姐。”她慢慢站起身,年轻美丽的脸上有一丝忧伤:“我兴沖沖嫁过来,终于能做他的妻子了,没想到,他心里却只有姐姐一人。” 她从来都不是个胆怯的女孩儿,自从第一次见到萧华,虽然那时萧华只不过纯粹把她当做孩子看待,她已深深喜欢上了他。他身上有一种让她说不出的迷恋的气息,不只是书生,不只是少年得志,不只是英俊倜傥,不只是漫不经心随性任情,他和她以往认识的,知道的那些达官权贵都不同。他有一双专注而幽深的眼睛。 她慢慢长大,对他有了越来越多的幻想。她要嫁给他,在他身边。听了她的话,她的运筹帷幄谋划天下的父亲惊呆,以为她是疯了。她知道她没有,她就是要嫁给他。她已经不满足只能从她姑姑那里,从她表妹那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萧华的原配宋琬是宋晴柔的亲姑姑,是宋璟的亲妹妹,而萧裛琖则是比她小四岁的表妹。从宋琬和萧裛琖口中,她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萧华迷恋那个侍妾整整二十年。她不仅没有失落,反而对他愈发迷恋,为了能嫁给他,她等了五年。 她今年已是二十三岁,她父亲拗不过她,只得把她嫁过来。可她终于见到他,真切地表白过后,换来却是他淡淡一声嘆息。他依然把她当作一个孩子,他陪宋琬回门时,见到的那个被宋璟抱在怀里的女娃娃,或许再大一点,她和萧裛琖在宋府的花园里玩藏猫猫,实在躲不过,故意腻在他怀里,甜甜地叫一声:“姑父!” 她不要他只是她的姑父。 她要做他的女人。 宋晴柔勐然回神,见林音初亦是震惊地望着她,黯然一笑:“姐姐多虑了,昨夜我向他表白,他却说,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她就深深印在他心里,註定要印上一辈子,再也不会变了。那个人就是姐姐,我知道。” 萧华办了竹篁的事,并没有立刻赶回来,反而出府去寻了几位长安名医。他情知,宋晴柔的丹药即便有效,也只是能帮萧銮铃找回一口气,余下的定然离不开大夫。然而,如林音初所言,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不会,也不能放弃。 前脚刚踏进萧府的门,已有人兴高采烈地上来禀报,说是萧銮铃虽然未醒,却真的有了微弱的气息。那小厮还要说话,萧华却已听不到了,他一路狂喜奔回萧銮铃的小院儿,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他正不知所措,就见那小厮跟着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奴才话还没说完呢,二夫人把铃小姐挪到她的院子里去了。” 想是林音初要自己照顾萧銮铃,她院子里也方便些,萧华并未多想,一路又跑了过去。 院子里果然满是喜极而泣的声音,萧华此时才察觉他有些脚软了,一见到林音初有了笑容的脸,便也不顾满院子的僕妇小厮,伸手用力把她拉到怀里,抱紧。他长长舒口气,神色略略一松:“谢天谢地。” 屋里萧銮铃换了身衣裳,仍在昏睡,但脸上略有些血色,再不是那么寂静无声的了。萧华带来的名医赶进来施救,从正午到星辰渐起,整整一个下午,才算是保住了萧銮铃的命。 然而萧銮铃究竟何时会醒,甚至会不会真的醒过来,或者醒来后会不会和之前一样,所有人都不能保证。萧华和林音初却仍是满足的,萧銮铃是他们失而復得的珍宝,不论等多久,不论最终等来的是什么,他们都不会放弃。 所幸,萧嵩并没有再插手阻拦。 忙碌了一天,心情由悲痛到惊喜的大起大落,林音初终于疲倦地在萧銮铃床边坐下,萧华摆手命丫头们下去,也走过来,温声道:“别再看了,指不定你一觉醒来,铃儿也就醒了。” “铃儿这一醒,我是再不会松手了。”林音初定定道。萧华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笑道:“我也是。”林音初不动声色把她的手抽回,也笑了一笑:“子琦……去我房里吧。” 萧华刚把门合上,林音初已从身后把他抱住,他含笑握住她的手,笑容却有几分怅然,轻轻问:“昨晚害怕了么?”他迴转身,凝神望着她,微笑道:“我答应过你,其实你不必害怕的。” 林音初不语,只静静望着他。目光深深的,像是饱含了一世情怀,却又仿佛没有不同。在他的记忆里,从一进了萧府,林音初望着他的眼神,就总是幽深而矜持的,并不会真正地自由快乐。 “我要你亲亲我。”林音初察觉萧华的探究,忽而俏皮地一笑,眼眸晶亮。 萧华呆住,多少年了,萧府像一座巨大的牢笼缚住了林音初的羽翼,她再也没有轻松快乐地笑过。进退得宜知礼,她仿佛最真正的大家闺秀,仿佛最真正的贵妇。他知道她这样都是为他,她正是为了他才一头扎进了这深宅大院。 “初儿,你——”他话音未落,林音初已环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双唇,让他发不出声。挣脱束缚的林音初,是他渴望,是他迷恋的。 祀乐坊的初见,那惊世骇俗的第一眼。 如最本色最快活的林中白鸟,和他这个从小诗书礼易长大的书生完全不同。 然而,林音初这样的恢復,毫无徵兆,毫无由头,却让他心里隐约不安。像小时候忍不住偷吃了第二日的点心,总是想到明天就要饿肚子。 缱绻一晚。 林音初要起身服侍他穿衣,他柔声道:“你再睡会儿吧,也累坏了。”林音初略一迟疑,最终笑着缩回被窝里,只歪着脸一刻不停地望着他。他收拾好了,恋恋不捨地在床边坐下,这样懒洋洋的不恭顺慈孝的林音初,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林音初吧? 第60页 手不经意抚上她的脸颊,他有些心疼道:“真是委屈你了。” 林音初却微笑着看一眼窗外天色,黑黢黢的,她皱眉道:“这皇上也真是的,定了那么多律例,怎么偏偏不规定新婚燕尔不用上早朝?你的那个岳父大人不是右相么,让他给皇上个建议呗?” 虽然觉得林音初此时提到宋晴柔的事有些煞风景,萧华还是轻笑出声,作势要掀被子:“那好,不去了吧。”吓得林音初忙把被子紧紧拉住,萧华就势在林音初颊上亲了一口,林音初红着脸埋怨:“悟儿都要成亲了,还没大没小的。” 萧华正色曰:“悟儿是悟儿,我是我。”他一顿,放缓了声音:“初儿,我想过了,等铃儿好了之后,我们找个机会一起去江南,我们一家人逍遥自在,再不管这些朝堂琐事。”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上朝吧。”林音初伸出白嫩的胳膊推他走。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天亮起来,才发现今日天有些阴,冷得跳脚。萧华下了朝,向贺氏请了安,又赶到林音初的小院子。萧銮铃的屋里添了火盆,暖洋洋的宜人,林音初正倚在窗下的榻上弹琵琶。 萧华立在院子里含笑听了半响,不让下人通禀,自个儿掀帘子进屋。他上前把窗子关了,温声道:“天冷了,小心冻着手。”林音初这才看见他一般,站起身,毕恭毕敬道:“老爷来看铃儿么?” 萧华略一愣,向萧銮铃走去,问道:“早饭吃了么?” “吃了。”林音初淡淡道。萧华又是一愣,随即道:“没事,随便弄些让我吃吧,也不是很饿。” “残羹冷炙的,老爷还是去别处院子里看看吧。”林音初淡淡又道。萧华终于转身望着她,她后来是变得知礼知仪,却也不至于不给他一口饭吃,也不至于把他往别人院子里推。林音初依然淡淡道:“听说母亲赏了新夫人不少新鲜瓜果,老爷不妨去瞧瞧。” 萧华眉头一凝,几步来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是宋晴柔救了铃儿,我们欠她的,我会想办法偿还她,可你也不用把我往她那边推呀!” “她嫁给你是为了什么?”林音初反问。萧华一滞。林音初又道:“老爷比谁都清楚,她想要的旁的人都给不了,只有老爷能给。” “她向你说什么了?”萧华眼神陡然一亮。 林音初摇头避开他的注视,疲倦道:“她执意要嫁给你的事,阖府皆知,哪里是她说了什么。” 略一顿,她又道:“老爷快去吧,当心去的晚了,那里的饭也冷了。” 萧华竭力平心静气:“你到底怎么了,昨晚那个你哪儿去了?”林音初微一笑,神色惘然:“侯门一入深似海,谁又能保证什么?谁又能保证永远不变?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 “不是说好会一起离开么?”萧华气得想伸手拉住她。林音初利落地避开,不让萧华碰到她。她若是不想,萧华便别想碰到她半分。她上前一步推开窗子,望着那阴沉沉天幕,冷淡道:“老爷还是快走吧,怕是要下雪了。” 冰冷的风卷进,让萧华心底一片幽寒,他寒声道:“张口老爷,闭口老爷,不过半日不见,便把我的名字也忘了么?” “铃儿现在身子不好,我以后要清心寡欲为她积福,老爷若来看她便罢了,若是为其他就不要再踏入我这个院门——” 萧华身子一震,盯着林音初,沉声道:“娶宋晴柔是为了铃儿,欠宋晴柔的也是该我来偿还……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就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老爷此言差矣,新夫人年轻貌美,又痴情于老爷,世间多少男子求之不得——” “你不要再说了!”萧华低喝一句,怔然看着林音初,慢慢后退一步,又慢慢后退一步,他在门边上伫立片刻,最后勐然转身走了出去。 而林音初绷紧的身子一松,似是被屋里的暖炉熏得久了,眼中酸涩,用手一揉,就揉出一大包泪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林音初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醉了一夜,第二日被冷风冻醒,忽而察觉一些冰凉落在脸庞,抬头一看,天色黑沉,竟是落下雨来。萧疏冬雨,冷寒刺骨,不是一般的冷,真不是一般的冷。她直起身子,正要梳洗一下去看萧銮铃,却不妨听到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听说老爷昨儿喝多了就留在新夫人房里。” “喝多了才留在那里,你急什么?” “老夫人今儿可高兴,又赏了新夫人不少东西……啧啧,听说昨儿真是圆房了。” “真的?!”那丫头终于急了,一出声才忙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又道:“不可能,我可听说这么些年,老爷除了咱们夫人,从不和大夫人——” “那是大夫人年老色衰,性子又暴,咱们老爷那清高雅致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咱们夫人那温柔如水的功夫你知道?可来了新夫人,才二十多岁,咱夫人哪里及得上?” 两人一面感嘆着一面离开,她俩走得远了,林音初才轻轻一跃,从梅枝上悄无声息跃下来。却似是酒没醒透一般,仍是摇摇晃晃站不大稳。她怔然望着那两个丫头远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勐然察觉什么,她蓦然回首。 “你何时来的?”林音初整理了脸色,淡声问。萧华轻嘲地一笑:“以你的身手,都察觉不出我何时来的么?”林音初不欲多言,淡淡要往屋里走,随口道:“要看铃儿就来屋里吧。” 萧华抬手把她拦住,冷涩声道:“还不够么?你还要我怎样?” 雨丝虽小,但站得久了,两人的衣发都微微浸透,在灰濛濛的天色下,像是最深重的冰寒。林音初深吸一口冷气,慢慢道:“老爷做的自是很好,但作为别人的夫君,似是还不够。” “夫君!”萧华彻底被这个词惊呆,下一刻激怒,他奋力指着他的心口,吼道:“你以为我有两颗心么?!还是你以为我可以把这一颗捏碎,再造一颗新的出来给别的女人?!” 雨下着下着,不知何时变成飞卷的雪花,早冬的新雪,洁白而娇嫩从暗沉的天际飘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林音初头上那一枝白梅开出一两朵小花,零星的,净白的,透出一股幽淡的香,扑鼻沁人。 那花的香让她神思飘忽,似是想起曾经把酒赏梅,临槛听雪的日子。 然而那彻骨的幽冷,让她终是清醒。 “悟儿都十九岁了,你做我的夫君整整二十年,我不能再这么霸道下去,我要替铃儿受苦。你也该去做别人的夫君了。宋琬,宋晴柔,她们都是极好的女人,也都是你的妻子,以后的日子,你都该多陪陪她们,让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你把我当什么来看?可以与人分饮的酒?还是烤在炉架子上的肉,谁都可以来尝几口?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娶她!我昨晚就不该——”二十年深入骨髓的感情,一朝分割,萧华只觉得天崩地裂一样,他颤声嗤笑一句:“夫君……哪里有什么夫君!是我纠缠不清了,是我痴傻了!” 第61页 他头也不回地迳自离开。 听得他出了院子,林音初才腿上一软,坐倒在地,她头上,也不知是一树的雪还是梅,莫名都有几分零落,凄悽惨惨的,让人看着心头莫名酸楚。 萧銮铃是一个月后醒来的,醒虽是醒了,外面看着也无不同,内里却全然不一样了。一双曾经扑闪灵动的眼眸黯然无光,曾经伶牙俐齿的小嘴巴也总是紧紧闭着,只是忧伤而茫然地窝在床上。林音初耐心地和她说话,她竟闪躲着,似也不认识了。 请了大夫来,大夫都说能这样大醒过来已属不易,至于何时能彻底恢復,也许天才知晓。萧华那日也随着宋琬诸人来看了一看萧銮铃,却并未吱声,直到离开前,宋琬和宋晴柔先行一步,他才踱步来了林音初身前。林音初正望着萧銮铃不知是喜是忧,冷不防一抬头瞧见他,躲闪不及间,泪已掉下来。 她很快擦去,轻手轻脚帮熟睡的萧銮铃擦着额角的虚汗,她只能趁着萧銮铃睡着的时候擦。萧銮铃醒着的时候,根本不让她碰一下,歇斯底里地躲闪着。 再不会偎在她怀里,让她帮着捂手。再不会甜甜地叫她母亲,再不会美美地跳舞给她看,再不会……再不会了。 她的铃儿。 林音初心中天昏地暗,痛苦翻滚,泪再也忍不住连珠子掉下来。萧华内心冰火焦灼疼痛。他缓缓伸出手臂把她抱在怀里。 冰天雪地里,骤然触到这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怀抱,二十年来的相拥偎依。她仿佛早冬那一场新雪,瞬即融化,林音初再也承受不住,哭得浑身发颤:“铃儿,我的铃儿……铃儿……” “会好起来的,会好的……”萧华沉声安慰,也疲倦地闭上眼,安慰着林音初,也安慰着他自己,一切都会好的。两人相对默然吃过晚饭,林音初神思不定,正不知该把萧华赶走还是留下,萧华已道:“我知道你清心寡欲为铃儿积福,我也要为铃儿积福,求上天保佑她早日好起来。你隔壁的屋子不是空着么,让人打扫一下,我住那里就行了,正好铃儿有个什么事,我也能及时照应。” “可那房子常年无人,阴冷得很。”林音初担忧道。萧华脸上有了笑容:“那我就一心等着铃儿快快好起来,或者春天早些来了,春天一到,便不冷了。” 两人正淡淡说着话,却是突然有人传话进来:“老爷,大喜事儿,新夫人有了身孕,老夫人她们都在呢,让您赶紧过去瞧瞧。” 林音初握在指间的银筷子瞬即凉透,她下意识站起身,却是那回话的瞧一眼她,陪笑道:“二夫人,老夫人说铃小姐还病着,您就别过去了。” “我去给你拿披风来,外面……冷。”林音初也不知她自己该是怎样的表情,欢快么,还是悲伤?或者她应该平静,很平静,这就是她要的,不是么? 然而她脚下还是一软,又坐回了榻上。萧华命那传话的下去,自去拿了风衣穿好。 屋子里的气息沉闷地迫人,许是暖炉烧得太旺的缘故。他默然在林音初身前站了片刻,轻声道:“我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你早些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铃之父母似乎讲的有点多了,不过,他们过去确实有一段故事,要不然,也不会生出銮铃和萧悟这样的儿女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日子蓦地平静,萧华很久都没有再来,其他人看着萧家两位老人家的脸色,自然也不会来。林音初这院子便冷清下来,在一场比一场大的雪里寂静淹没。梅花倒是开得艷,一股一股的浓香,然而太浓,香的便有些俗了。林音初每日坐在梅树下弹琵琶,萧銮铃这些日子每天醒的时候长了,虽然看不到,也不会说话,更不喜欢理人,可林音初知道她听得到,还能听得到,就好。 当日在祀乐坊,她的琵琶技艺也是一绝,嫁入萧府后,怕别人瞧不起她是教坊里来的人,就荒废了,每每萧銮铃哀求半天,她才不情不愿地弹上一曲。正信手拨弄,忽而有个丫头来传话,她认出是宋晴柔身边贴身的丫头。 那丫头穿着簇新的衣裳,一脸喜气道:“二夫人,我家夫人说珑璁苑的梅花开得极好,想请您去一块赏梅呢。” 这话来的突然,林音初看一眼她头上的梅花,轻笑道:“我整天照顾着病人,怕是不好见你们家夫人。”那丫头笑着上来拉林音初,大咧咧道:“我家夫人才不信这些呢!她说一定要让您去,备了上好的酒,必定美景宜人!” 珑璁苑距林音初住的小院子颇远,一路冰雪晶莹,景致开阔,气势盎然,果然和她的小院子不同。当日她嫁进来时,因为萧嵩颇不愿意,就把她扔到最偏僻冷幽的院子里,而萧华也就默不作声陪她在那儿二十年。二十年深情绵延不绝。 宋晴柔远远瞧见她就迎了上来,她心下正疑惑不定,瞧见宋晴柔,不由问:“妹妹说梅花开得艷,这珑璁苑哪里有梅花?我怎么没见着?”宋晴柔拉着她在水边一处红亭内坐下,才笑道:“姐姐稍安勿躁,这梅花一会儿就来。” 宋晴柔话音刚落,就见雪白晶莹的水的对岸,萧华蓦然出现,他穿一身褐衣,而容貌清俊又不失儒雅。他似是行色匆匆,又似有些犹豫,这样一副冰天雪地,他却不怕冷的样子,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还记不记得。祀乐坊初见。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经心地喊了句:“喂,那穿白衣的书生,你过来!” 他却兀自望着她发愣,身在教坊,垂涎美色的书生她见得多了,当时只是嗤笑,他容貌生得好,其实也并无不同。谁想,转眼二十年,她竟为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萧华却也在这一瞬看到了林音初,一时停下脚步,仍在迟疑着要不要过来。林音初见他这样,起身便要走,却是宋晴柔一把把她按住,温声劝慰:“姐姐以为他不想见你么?” “他这些日子虽每天都在我这儿,心却一刻不停地在姐姐身上。只是父亲不让他去看你,也不让他去看铃儿,还说他若是在我这孩子出生前见了你,便停了铃儿每日要吃的药,再不管铃儿死活,他自是知道铃儿是姐姐的命根子,所以才不敢过来,更不敢去瞧你们。我不愿见他日日为你们相思,才出此下策把姐姐骗来,想你们能够见一面,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林音初听得心神巨震,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是她错怪他了,他并没有变。 林音初想着,眼中酸涩,却见宋晴柔脸色一白,软塌塌要从绣墩上摔下去。林音初眼疾手快把她扶住,着急道:“你怎么了?”宋晴柔摇摇头,却又似是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在发颤,她反手抓紧林音初,哑声道:“姐姐,我肚子好痛!” 瞧见宋晴柔的模样,萧华蓦然一惊,匆忙跑上前来,一把把她抱起,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宋晴柔眼角一红,紧紧抱住他,泪落下来:“我不知道,肚子难受。”林音初看得呆住,萧华情急着命人去请大夫,又要急匆匆离开,离开前才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便只嘆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62页 这样的风雪严冬,周遭静悄悄的,景致盎然,却一直没有远去。不知幻觉还是怎的,林音初总听得见耳边的唿啸声。傍晚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丫头匆忙回来,惊得脸色惨白,说是宋晴柔小产了。林音初脑中翁然直响,还未坐下,又传老夫人要见她。 “本来还怜你出身苦寒,人又贤惠,却不妨你这样心肠歹毒!”贺氏向来喜欢她,但这接二连三的事后,那点喜欢便也消失殆尽。 其实贺氏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贺氏喜欢的只是她的儿子萧华罢了。 林音初茫然跪在阶下,寂然无语。却是贺氏又喝道:“你难道不知你现在一身病讳之气,不能出来见人?!怎么还跑到珑璁苑内冲撞了柔儿的孩子,你也是做母亲的,怎么狠得下这份心?!” 贺氏骂完,任由林音初直愣愣跪在漫天雪地中,转身带着丫头婆子们进了屋里。林音初终于明白,原来是她冲撞了宋晴柔的孩子,宋晴柔才会小产,所以贺氏才会这样怪她。萧华离开前那样看她的眼神,莫非也是怪她么? 膝下的雪化成水,又结成冰,林音初的腿早已冻得麻木僵硬。偏天上又飘下雪来,鹅毛一样席捲,把她团团包紧,她素来爱雪,她素来爱白,这一遭倒是彻底看了个明白。 大半夜的时候,浓雪深处突然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林音初一时恍惚,还以为是雪砸在地上的声音。直到萧华抱着一个人从她身侧急匆匆掠过,一径儿上了台阶,旁边即刻有人打开帘子,让他们进去,她混乱的神思才陡然一清。 她远远看着,只见里面一时灯影摇曳,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她远远听着,雪声匝匝,断断续续夹有贺氏关切慰问的话语。她于是明白,萧华刚刚怀里抱着的,确实是宋晴柔。似是片刻,有人传她进去说话。 她打帘子进去时,贺氏正埋怨萧华:“华儿,你怎么这样不知道疼人,这样大的雪还让柔儿跑来跑去!” 萧华立在下手,笑句:“母亲这话说的不对,明明是儿子跑来跑去,她在儿子怀里,哪儿动了半分?母亲该不是有了媳妇儿就不要儿子了吧?” 宋晴柔被安置在榻上,身上裹着暖和的狐裘袍子,脚边还放着暖炉,暖融融一片。听了萧华的话,她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羞红,娇嗔地看一眼萧华,萧华便只微笑不言。而贺氏,坐在宋晴柔手边,紧紧握着宋晴柔的手,嘆息着抹泪:“瞧你们,要是早这样相亲相爱该多好。” 相亲相爱……林音初垂在身侧的手拳紧,她转身就要出去,却是宋晴柔及时瞧见了她,温柔地叫了声:“姐姐!” 贺氏一转眼也瞧见了她,脸色一沉:“这样不懂礼数,还不过来!”林音初暗暗深吸口气,慢慢转身。贺氏又没好气道:“你就站在那儿吧,别靠近了。” “母亲,你错怪姐姐了,今儿是柔儿邀姐姐来珑璁苑的,不是姐姐自己要来的,孩子的事与姐姐无关。”宋晴柔忙拉住贺氏的手,然,提到孩子,她的眼还是红了。贺氏心疼地望着她:“好端端你让她去你那院子做什么?就算你让她去,她难道不该有些自知之明,她现在能去么?!” “我那院子一下雪,景色十分好,我本是想着姐姐一个人住在那小院子里太闷,想她出来散散心的。”宋晴柔边说,边抹去泪,重又向贺氏哀求道:“真的与姐姐无关,母亲别再怪姐姐了。” 贺氏嘆一口气,却是气愤地看向萧华,恨恨道:“是你让柔儿病着身子来为这个女人求情的吧?外面这样大的雪,你还让她这样冒冒失失跑过来,华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偏?!别仗着柔儿心地善良,你就欺负她,看我以后不愈发护着她!” “孩儿知错。”萧华沉声道。 “不怪子琦,我一难受,他就急忙抱我回房了。”一见贺氏骂萧华,宋晴柔愈发着急,忙撑起身子,似是撑得急了,身上不舒服,脸色陡然一变。 贺氏忙把她按回去,果然愈发心疼:“你别忙,瞧这一头的冷汗!”说着,又陡然听出端倪来,她瞪向萧华:“你当时就在身边?这么说你和她见面了?你不是答应了你父亲,在柔儿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不再和他见面的么?!”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子琦,萧子琦。当日是谁在耳边喃喃低语,说这个名字只有她能叫,其他人都不可以,都不可以。林音初似笑非笑望着萧华,心咯嘣碎去,一瓣一瓣的,又随着外面那些落雪的扑簌声,一点一点冷却,这屋子里明明温暖如春,美人如玉,却不见丝毫心旷神怡。 “还有你?你不知道你父亲说不让你们见面么?还是你本就不想让铃儿活下去?!”贺氏冷斥。 林音初全然听不到,只寂寂望着萧华。 宋晴柔愈加着慌,她忙要说话,却又似精疲力竭了,只不住喘气。 萧华就在她手边站着,却只是站在那儿发愣,并没意识到要上去扶一把。贺氏气得一面帮宋晴柔抚着背,一面埋怨:“你呀,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瞧瞧他知道感激你?!” 林音初忽而抬起手腕,捋下一串金色小巧的玉铃铛,相思铃,这少年时玩笑的傻话,难为她也信了。这一信就是二十年。也罢,当做人生一场虚梦罢了!她攥紧这铃铛往地上用力一掼,剎那间玉碎雪飞,相思情断! 她再不看高榻上的众人,也无顾一屋子人惊诧的眼神,傲然转身,大步往外走。 曾经甘愿忍受这里的一切桎梏,不过是因为这里有让她甘愿为之忍受的人。曾经低三下四跪拜磕头,不过还是因为她答应了那个答应对她好的人,为了他,她愿意知书达礼放弃自由。 曾经,曾经,曾经有那样多的曾经,都在这一刻梦幻一般结束了。那个曾经允诺过不论任何事,都要对她好的人;那个曾经让她迷恋痴狂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君。她咎由自取也罢,怪他也罢,一切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里已经没了她要留下的理由,她要走了,就得走得潇洒。 没了桎梏,她觉得一心寒凉,却又似乎轻松。 人啊,就是在乎的太多,在乎的愈多,背负于身的枷锁就愈多,就越容易被困住不能自拔。于是就越来越痛苦。她慢慢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风雪席捲,把她脸上的泪痕冰冻,又卷干。 被林音初目光凌迟着几欲死去的萧华,终于被那破冰碎玉的声音惊回了神。他看见那摔在地上的玉铃铛,整个人整颗心也仿佛随着那铃铛碎裂成无数瓣。没有任何迟疑,不顾贺氏惊怒地责骂,他追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你要带着铃儿去哪儿?”萧华气喘吁吁地把她拦住。 两个人之间隔着风雪茫茫,无限凄迷。 林音初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总不至于离了萧府就没地方去吧。爹爹虽然不在了,哥哥还在呢,我去找他,他该也不会把我和铃儿扫地出门。” 萧华的脸色在风雪中,随着林音初的话几番变化,最终,他的语调还是软弱下来。 第63页 他带上一些请求,低声道:“我知道今日的事与你无关,我知道是母亲无理取闹……你别走,和铃儿都别走,我不会让你再这么委屈下去,我向你发誓,初儿,答应我好不好?” 林音初面无表情把他拦在身前的手推开,萧华又要阻拦,她指间“咔”地一声轻响,弹出一线冰凉的利刃,冰凉的抵在萧华喉间。这柄风华小箭,她为他暗藏了二十年,终于还是为他□□。 当夜她追杀一个以权谋私的高官,正要得手。 “姑娘手下留情!”他冲出来阻拦。她冷然回眸,瞧见他不顾死活的模样,嗤笑道:“你个破书生,管得了我?”他像是不通刀枪剑戟,手无缚鸡之力的,却毫不胆怯地直视着她:“在下知道姑娘是谁,若姑娘杀了这个人,在下即刻就去官府报案!” “这里轮不到你见义勇为,本姑娘也懒得对你动手,让开!” 萧华却抢上前,拿身子护着那昏倒在地昏迷不醒的贪官。林音初怒不可遏,喝道:“臭书生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她袖中暗箭正要射出,萧华却朗朗道:“姑娘江湖女侠,一定不会,也不能杀在下。” 她被他的义正言辞说的一怔,他已又道:“姑娘杀的都是贪官污吏,都是坏人,可在下是个好人,姑娘若杀了在下,或伤了在下一根头髮,就违背了江湖道义。” 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自命清高的书生,她都见了不少,却不知为何她一时竟不能反驳他的话,她不知为何就相信了他的话,他是好人,所以她不能对他下手。 那时深夜,刚下过一场雨,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夜雾黑蒙,也像是被雨淋湿的样子。两人就在空寂的街道上相持了很久。萧华为了护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白衣也沾湿了,却一直保持着那样坚定而清朗的神情望着她,望着她的犹豫和困惑。 直到林音初终于回过神,一脚踹在他腿上,没好气道:“我为何要相信你是好人?!”她那一脚颇重,萧华又没练过武,登时痛得冒出冷汗来。 “今日暂且放过你!”她冷哼一声就要离开,却听那萧华明明痛得嗓音发颤,却仍十分高兴似的,道:“我确信你就是祀乐坊的祀乐圣女林姑娘。” 不妨他竟真的说出她的身份,林音初面纱后的眼神轻轻一跳,却是萧华又笑了句:“我看到姑娘脚踝上繫着的金铃,和当日的林姑娘一模一样。” 他这略带轻薄的话出口,却让林音初本应愤怒的神色消尽,面纱轻掩的脸不动声色灼红了。她脚踝上是繫着铃铛,略一动便轻盈作响,只是那声音极弱,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怔然立在当街半响,她才足尖轻轻一点地,化作夜色里一道轻盈的白光,眨眼消失了。 几日后,皇榜发出,说是查处了一桩贪污大案,这位官员伙同几个江湖盗贼私吞了运往河南道的救济款,事成之后,那些盗贼将这位官员杀死,把数十万两银子捲走。现下皇上悬赏通缉那几个江洋大盗,那位官员的画像就在皇榜上惟妙惟肖地画着。 便是那晚她执意要杀的那个。林音初立在人群中看着,手心和后背都惊出一场冷汗。她自问独自行走江湖不成问题,可却从未想过要与朝廷里的人作对。 回忆在这白雪茫茫中一闪。 林音初的箭还是抵在萧华的喉间,她慢慢把手收回,涩声道:“我并不害怕杀人,你别逼我。” “这次你要杀我,我不会再找藉口。” 萧华凝眉望着她,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忍说。 林音初似是累极了,慢慢转过身往风雪深处走,她轻飘飘道:“我为何要杀你,爹爹说的对,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是我自己选择的。” “你认为你离了萧府,还找得到鸿鹄剑庄么?”萧华神色一痛,终于道。 林音初身影一顿,僵硬在风雪中。 萧华深吸一口气,缓缓把话说完:“十年前,皇上派了十万大军围剿鸿鹄剑庄,就是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怎么还会留下你哥哥和鸿鹄剑庄?我那些话是骗你的,鸿鹄剑庄早被皇上的铁骑夷为平地,而那一场血战里,不仅你父亲,你哥哥,鸿鹄剑庄里所有人,所有和鸿鹄剑庄的有关联的人,一个不剩,都没了。” 鸿鹄剑庄里所有人,所有和鸿鹄剑庄的有关联的人,一个不剩,都没了?! 林音初整个人瞬间被这句话抽空,她在风雪中转身,看见萧华忧伤而怜悯的目光。 他早知道了,却一直在骗她!什么皇上体恤哥哥网开一面,还留下了剑庄!什么哥哥和嫂嫂都还在剑庄里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 林音初踉跄一步,“……骗子,你这个骗子……” 她飞身消失在浓密的雪色里。萧华情知他根本追不上,还是要追过去,贺氏被人搀扶着出来,怒斥一句:“华儿,你敢追过去试试?!”萧华步子一顿,悲伤地看向他的母亲,绝望道:“父亲母亲是想逼死儿子么?!” 贺氏身子一颤,僵呆在酷冷的风雪中。 第60章 第六十章 林音初仍日日尽心尽力照顾着萧銮铃,每日弹琵琶给她听。萧华也日日在她身边陪着,她却是再不说话了。 萧华每每望着她时都痛彻心扉:“初儿,你要怪就怪我,不要闷在心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若是被父亲知道了,铃儿还要不要吃药?”林音初像是才看见他一般,没好气道。萧华见她肯说话了,神情略一松,可还未等他再说话,林音初已抱着琵琶进了屋里,碰上房门,再不肯出来,也不肯应声。 几场雪过后,新年将至,仿佛喜气盛大,阴霾也就少了许多。萧銮铃开始自己捧着饭来吃了。林音初在一旁看着,绷紧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日,萧华奉萧嵩之命,携宋晴柔去了宋府。 萧裛琖在萧銮铃身边坐了会儿,起身告辞,林音初把她送出来。 萧銮铃出事后,萧裛琖倒是常来看她。 “也快新年了,母亲说二娘往年都要带着铃儿过去走动的,今年虽出了些事,铃儿也没办法过去,但到底都是一家子人,也不要这么生分着。二娘闲了还是过去走走,母亲那里也为铃儿寻了不少珍贵药材。”萧裛琖说话时温温柔柔的真切:“现下铃儿也睡了,母亲下午也没事,不若二娘趁着就过去坐坐吧。” “……也好。”林音初略一思忖,道。 这一段日子萧华每日过来,林音初仍是避而不见,也不让他见萧銮铃。萧銮铃要用的药却是每日丰富,就这样,林音初就满足了。不论她心底到底愿不愿意见到他,她都不能再见他了,她不能拿萧銮铃的命当做儿戏。今天趁着他不在,一径儿去看了宋琬,新年的时候她便也不再过去了。 宋琬性子暴躁泼辣,嫁给萧华前是有名的刁蛮小姐,可从嫁给萧华之后,尤其林音初进门后,萧华冷落了她整整二十年,她却从来悄无声息的,没有一字怨言,也从没有为难过林音初。单为这一件事,林音初就觉得是她对不起宋琬。而萧裛琖,萧裛琖比萧悟大三个月,是林音初进门前宋琬就怀了的,她看着和宋琬一点都不像,倒像是宋晴柔嫡亲的妹妹,两人都有一种柔的要滴出水来的感觉。 第64页 林音初这么一路想着,愈发觉得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该来看看宋琬。宋琬正坐在亭下赏雪,听人说林音初来了,眼神一闪,随即嘴角有了笑意,又一叠声命人去把她积攒的药材取过来。 “姐姐。”林音初规规矩矩向宋琬行礼,宋琬把她拉住,笑道:“都二十年了,还客气什么。”两人坐下,丫头捧上茶来,是难得一见的黑玉缠金花的小碗,里面青黄的醇酿,远远就透出一股茶香。林音初看着这对小碗,笑贊道:“还是姐姐这里珍奇的玩意儿多。” 宋琬也瞧一眼这小碗,又看一眼含笑的林音初,眼神轻轻一晃,忽而道:“你若是喜欢,便拿走好了。大过年的,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给妹妹和铃儿的……听琖儿说,铃儿最近好了不少?” 林音初笑容深了不少,她放眼望向这满满一院子的雪,轻轻道:“真是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大夫说铃儿不行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交出来,只换她一个。现在,铃儿虽还是不能说,不能看,但心情却平和不少,不如刚醒来时恐慌不安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求她好,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宋琬随着重复了一句。林音初才看清她的脸,这么近地看着,不涂脂粉,原来已有了深刻的纹路,每一道暗纹都像是饱含着不能言说的痛苦。她想起那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宋琬老了,她又何尝不是。 也许正因她老了,萧子琦才会离她而去。 林音初端起那小碗埋头喝茶,很精美的茶碗,很精美的暖茶,她四处看,很精美的院落,乃至她们身上的衣裳,都是很精美很华贵的衣裳。然而一切都掩不住心里的寂寥。余光瞥见她喝茶,宋琬搁在桌上的手指一跳,似是有心阻拦,却终是没动。 “听说你和老爷初遇时,你正抱着琵琶飞在天上?”宋琬忽而问。林音初心里一怔,放下茶碗,不知是她忌讳,还是宋琬忌讳,二十年来,她们闲来无事无所不谈,却从来不谈萧华。从前,萧华是宋琬的伤痛,她的骄傲,可她从来无心炫耀。 想来宋琬知道她最近的遭遇,便也不避讳了。林音初苦涩一笑:“飞什么呀,不过是坊间师父教的雕虫小技,骗人钱财罢了。” “可柔儿说,老爷看到你那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变。”宋琬转而望着林音初,眼眸深邃而苦涩,她重重端起桌上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把茶喝完,宋琬似是再也不愿见到林音初一般,命人把药材捧给林音初,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铃儿怕是也醒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明白宋琬心中的痛苦,林音初便也能理解宋琬突然而至的冷淡,更无心解释什么,林音初起身告退,刚走了六七步左右,却听身后宋琬喃喃了句:“别怪我心狠。” 她因练过功夫,所以耳力极佳,隔着这样的距离仍听得到宋琬的喃喃自语。听到宋琬的话,林音初心中虽然诧异,脚下却未停,又走了两三步,宋琬又惊诧地说了声:“不可能!”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就见宋琬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有几分惨白地狰狞。 宋琬起身追下亭子,刚走完第七步,却像是陡然被攫住了心神一样,眼珠子朝天一翻,整个人僵直地就仰躺在地。林音初拿在手里的药掉落,她忙跑过去,却见宋琬嘴角一丝黑血,剎那间已没了气。 冰天雪地。 “不是你?一家子都是正正经经的,只有你从教坊里来的,可能接触那些歪门邪术,你还有什么话说?!”萧嵩坐在高处,冰冷地斥责。林音初跪在堂下,身上早已麻木,她坚定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是琬姐姐自己倒下的。” 萧嵩一旁坐着的贺氏,她怀中抱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萧裛琖,也不停抹着泪。抹泪地间歇,她冷冷道:“亭中只有你和琬儿,难道琬儿会自己给自己下毒?!” “母亲执意认为是我下毒要害姐姐,试问我这样害了姐姐,对我有何好处?”林音初坦然而直接地迎上贺氏的目光,反击道。 贺氏被她的眼神看得一阵惊怒,萧嵩已低喝一声:“大胆!在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容得你这样对长辈讲话?!” “我害了晴柔妹妹的孩子,对我又有何好处?难道我真的就不要铃儿的性命了么?!”林音初全不理会萧嵩的愤怒,坚定又道。萧嵩一拍桌子:“反了!” 这一吼,吓得缩在贺氏怀中的萧裛琖都停止了哭声。林音初却仍是面不改色,平静道:“父亲母亲说什么都好,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问心无愧!” “来人,命华儿即刻赶回来,休书备好!”萧嵩气得长鬍子不住发抖,寒声喝道。林音初仍是直直跪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变化。 萧嵩手边纸笔刚刚备好,殿外急匆匆脚步声,萧华已快步走进来,大冬天里,他却满身是汗。见只有他一人,贺氏忙问:“柔儿呢?!” “儿子骑马回来的,她一会儿就到。”萧华说话间,已来到林音初身边,和她齐齐跪下,跪在萧嵩和贺氏面前。林音初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微微动容,他虽然日日来,可她避而不见,转眼又一个月了,一个月不曾见过他。然而,她终是忍住,没有看他一眼。 再深的感情,哪怕相思刻骨,也不肯见。 反正要分离。 “华儿,此事与你无关,你跪下做什么?”贺氏不满道。萧嵩却不等萧华开口,命人把纸笔送到萧华面前,冷声道:“如此不孝不义的女人,你趁早休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萧华闻言身子一震,他惊诧地看向萧嵩,萧嵩斥道:“你还要包庇她到何时?不捨得铃儿,铃儿便留下,还由我们照顾着,她是一刻都不能留在这家中了。” 听了萧嵩的话,却是林音初慢慢伏跪下去,向萧嵩和贺氏磕了头,淡声道:“多谢父亲成全。” 她被审问也有大半天了,嵴背一直挺得笔直,这还是第一次磕头,她慢慢直起身又道:“铃儿便先寄养在府中,等我安顿好了,自会把她接出去,再不连累萧家。” 听了萧嵩的话,萧华是震惊。听了林音初的话,看到林音初静静的表情,他就是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了。他蓦地站起来,向着萧嵩道:“父亲,她是我的妻子,是走还是留,只能由我决定,她自己都没有资格决定!” 说罢,他一把扯起林音初,一步不停地,把林音初从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直拽了出去。 暗夜的新年光景,林音初的脸色苍白平静,萧华拉着她一路快走,一直走到前面没了路,才把她甩在一旁,他独自喘着粗气。 远处偶尔听得到爆竹的声响,又闻得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似是远远飘来的硝烟味,又似是清冷的梅香。两人都有些辨不清了,林音初亦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就要走。萧华突然出声:“我不会写休书,你别想走。” 第65页 他的语调,把痛苦深埋,冰而冷。沉沉地压迫。林音初身影一顿,毫无情绪道:“我听老爷的。”萧华闭了闭眼,竭力把怒火压下,又问:“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刚刚还有些温度,那他这一句话出口,就全然把林音初周身冻结了,冰天雪地。她笔直僵冷地站在那儿,淡声问:“老爷认为我做了什么?” “宋琬中的是‘七步倒’的毒,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根本不会有……你难道真以为我一点都不懂么?!” 林音初寂然无声,迈步又要走。 萧华抢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冷冷盯着她,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得罪的是谁,若给不出个说法,宋璟会放过你么?!你不说话,我怎么保护你?!” 林音初轻然一笑,冷淡道:“老爷念在铃儿对你依恋多年,保护她就够了。我尽管随意处置,老爷不必费心保护。”她把萧华的手推开,漠然道:“至于老爷问的其他事,我无话可说。” 说罢,她再也不回头的离开。 这一分离就是整整两年。 这一路故事的曲折幽杳,并不是竹凊一个丫头能够知晓,何况竹篁死后的一个月,直到銮铃醒之前,她一直都恍恍惚惚地,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她只把她所知道的有关銮铃和竹篁的事,还有“宋琬之死”一点都不隐瞒地告诉銮铃。 “小姐不知道吧,夫人每每对着小姐都是笑呵呵,背地里都不知哭了多少回,落了多少泪。”竹凊幽幽说着,轻嘆一口气,望着兀自出神的銮铃。忽而嘴角又有了一丝笑,她又道:“小姐醒来时对大家都冷淡,竹凊还以为小姐把咱们忘了,再不会对咱们好了呢……没想到小姐这点却是没变的。” “这古人萧銮铃还真是痴情,我就不明白,这李墨兮有什么好的?”銮铃却是想着她自己的心事,喃喃问。竹凊听了她的话,呆了一下,又注视着銮铃,反问:“他有什么好,小姐自己不清楚,还要问竹凊么?” 銮铃神思一清,顿时想起她的身份,她现在并不只是个听故事的旁观者。她讪讪一笑,又把脸转向窗外,那里天光微微发亮,竹凊这么不急不忙地说着,一个晚上竟就过去了。 “我困了,睡吧。”銮铃闭上眼。也许因为心里一时装了太多故事,明明十分疲倦,却一直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第二天,銮铃坐在鞦韆上发怔,听着风吹过时,头顶上金铃清悦的声响。 竹凊披了件衣裳在銮铃肩上,轻轻推着鞦韆。 銮铃忽然问:“凊儿,你说咱们走不走了呢?应该走吧?发生了这样的事,姐姐是没办法从他身边消失了,我不过是个过去式了。” 竹凊吃了一惊,推鞦韆的手停住,直直盯着銮铃,不能置信道:“小姐不准备走了么?” “我……”銮铃躲闪着,她走了,他便是真正的一个人吧?还有谁能读懂他不动声色下的那一抹孤寂?他虽然不会对萧裛琖弃之不顾,可萧裛琖毕竟再不是他心中那般美好了,他只会更加孤单吧? 可她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担心他? 见銮铃面色犹豫,竹凊气不打一处来,她恼怒地盯了銮铃片刻,终是没说出一个字,只嘆了口气转身走回了疏影殿。銮铃手抓住鞦韆,呆呆坐在那儿,茫然不语。 秋风微凉地捲起她肩上的衣裳飘落在地,她觉得冷,正要跳下鞦韆去捡,一个淡灰的身影已悄然上前,把衣裳捡起,递到她面前。 “风冽?”銮铃把衣裳拿在手中,露出微笑,“谢谢。” “天凉,王妃还是把衣裳穿好吧。”风冽并不看銮铃,迳自绕过鞦韆走到銮铃身后,不让銮铃看见他。 銮铃很奇怪,风冽似是总喜欢站在她身后同她说话。 静了片刻,风冽忽而道:“风冽觉得,这个时候王妃不应离开。” “……为何?”銮铃下意识想回头看风冽,风冽却不做声地退到一侧,日光下,隐约一抹笔挺修长的影子,化不开秋日那一丝清冷。 见他如此,銮铃便也不勉强,只乖乖转回头靠在鞦韆上听风冽说话。 “这个时候,王爷心中最是难过,最需要有人陪伴,若王妃也走了,属下怕他撑不住。” “……可……”銮铃苦涩一笑,她不知何去何从了,风冽成功地抓住她的软肋。她不能不笑得苦涩,“可我留下,他也不见得会开心。” “王妃何必妄自菲薄。经歷了这样多的事,王妃果真当王爷是铁石心肠么?”风冽的声音低低而坚定,带有一股莫名让人信服的能力。 顿了片刻,他又道:“王爷自幼所承受的就比寻常人多很多,所以看着性子冷酷坚忍非常,其实他并不若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若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听信了萧裛琖的话。只是他自尊又骄傲,此番受了骗,也不肯说出口。” “自幼?他的出身……”听风冽直唿“萧裛琖”的名字,銮铃心有惊诧,但她更关心李墨兮的出身。她想知道,他心底到底藏了什么事。 “出身——”风冽语调一滞,摇摇头:“属下不知,皇上从未说过王爷的出身。” “可你是他的贴身侍卫,你都不知道?”銮铃不信。 “不仅是属下,惠妃娘娘一手把王爷带大,都不知道王爷的出身。属下只知王爷是皇上亲自抱回宫的。不过,王爷自己倒像是知道的。” “他从来不提吗?”銮铃又问。 “不提。”风冽声音愈沉:“而且他此刻心中对王妃满是歉意,所以属下觉得,王妃若是再走了,不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他心中会更加难受。” 道歉……他会向她道歉吗?在他心中,萧銮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銮铃不说话,心里却是苦笑,爱情真是让人卑微。风冽却是凝望她半响,轻轻吐出一句:“再者,王妃若心中还有王爷,现在便也是王妃和王爷和好的最好时候。” 銮铃乍然一惊,忍不住再回头看风冽,他竟把一切看得理智通透如此。却是风冽不动声色转开目光,看向一旁高远安静的天宇,慢慢道:“属下失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有小小改动,给大家带来不便,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本人的穿越文《老十四的2011》,欢迎大家多多支持!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傍晚,銮铃早早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关于离开不离开的事,銮铃也懒得再去想,她要先睡一觉。 刚沐浴完,长发湿漉漉的,銮铃在妆镜前坐下,竹凊替她绞着头髮,她漫不经心望着夜风徐徐的窗外。 李墨兮和萧銮铃,李墨兮和她,这种种过往,爱与恨,剎那而微妙,关乎心灵的事,其实本也就说不清道不明。她沉甸甸吐了口气,苦笑不迭。 竹凊站起身,拿梳子帮銮铃梳着头髮,从镜子里瞄见銮铃笑得奇异的脸,奇怪道:“小姐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不笑的,可是吃错了药?” 第66页 銮铃皱眉,一脸不满:“我好歹是个美女,笑或者不笑都该是美的,你怎么反而说我吃错了药?” “是是是,大美女!”竹凊咧嘴,扶銮铃从镜前起身,一笑道:“大美女快早点歇着吧,昨晚就没睡。” “那倒是,最好的美容药就是睡觉!”銮铃贊同地点头,边走向床边,边大大伸了个懒腰,她真是越来越懒,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累得慌。再过几天怕连床也不要下了,直接被餵饭拉倒。 床上铺着舒服柔软的锦被,她重重坐倒,随口问:“凊儿,那你说是以前的萧銮铃好呢,还是现在的好?” 身后竹凊没吱声,她软软伏在枕上,纱衣妙曼,乌墨般的长髮零散倾泻,覆在她身上,让她柔媚的体态若隐若现。偏她还舒服地闭上了眼,懒洋洋笑道:“你要是拍马屁,当然说是现在的我好了,毕竟你以后是要跟现在的我过下去。你心里想的,该是以前那个萧銮铃好吧,听你和风冽的话,我也觉得她比我好。” “……小姐。”竹凊的声音低弱,有点迟疑。竹凊在她面前向来直言快语,这么一迟疑,銮铃不禁诧异地回头。 她这一回头,眼神触到那个长身立在屋子中央的人,整个人都仿佛触电一样,腾地从床上站起,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子。 李墨兮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她的房里,就站在竹凊身边,正静静打量她。 而几日不见,李墨兮的神色冷定平静,除了眼底深埋的苍白和疲倦,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从未想过李墨兮会来她这里。沐浴完后,銮铃只随意系了条裙子,披了件外裳,可以说是透明裸露,她忙拉住衣襟,知道这么些事后再见李墨兮,她心里总觉得别扭。 她别扭地看一眼门的方向,别扭道:“王爷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的?” 那里的纱幔子后,云心雨心正一边一个探出两颗小脑袋往里面瞧,都好奇地盯着李墨兮和銮铃。李墨兮瞧见她这副别扭的样子,才似笑非笑,慢慢说出一句:“大美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李墨兮来了有一会儿了,听銮铃自夸是大美女,心里好笑,便没让人通传。却不妨又看见銮铃这副出水芙蓉般慵懒旖旎的模样,倒也不负“大美女”三个字。 銮铃却被他这句话说的愣头愣脑,不过,显然,李墨兮是听到她大言不惭的话,她不由抬起衣袖遮住脸,她刚洗完澡,不施胭脂水粉,衣裳不整,长发未梳的模样想来不敢恭维,还是不要被他瞧见为妙。 难堪地遮了一下,却也遮不住,銮铃只得把衣袖放下,勉为其难地向李墨兮施礼,恭敬地问:“不知王爷来这里有何事?” 李墨兮随意地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慢慢打量着被銮铃改装过的舒适的寝殿,漫不经心道:“这整个都夏王府都是本王的,整个都夏王府里的人都是本王的,本王来这里,还要给王妃一个理由?” 銮铃听得心里愈发迷惑,却仍是赔笑,道:“王爷自然随意。”见李墨兮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她又不情不愿地加了句:“銮铃有些累了,王爷看完之后请自行离开,銮铃不奉陪了。”她这可是明摆地逐客令,她不信李墨兮这么聪明的人察觉不到她话里的意思。 李墨兮也确实听懂了,他本踱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的,听了銮铃的话,他把书往案上一搁,回头看向一旁呆愣的竹凊,淡声道:“没听到王妃的话么?王妃说她累了要休息,你可以下去了。” “啊?!”竹凊惊唿一声,看向銮铃,銮铃在一旁也为李墨兮这句话掉下眼珠子来。却是看见她们这副见鬼的神情,李墨兮依旧一脸淡淡:“怎么,本王要在本王的寝殿里过夜,有问题?” ……虚伪?!銮铃暗叫一声。 李墨兮的眼神登时扫过来:“王妃不同意?” 一如既往的霸道和高傲。根本没有一丝被伤情的软弱,根本不需要她一点点怜惜。 “不,不是……”銮铃有苦说不出,只凝眉道:“我和凊儿说好了一起睡。” “本王才是你的夫君。”李墨兮淡淡正色,扫一眼仍被吓傻了一样的竹凊,责令道:“你还不下去?本王有王妃服侍就够了。” ……自以为是的傢伙!銮铃心里作乱,不由愤愤盯向李墨兮,李墨兮却一脸理所当然地回望着她。她被他这么一看,想起那葛薇龙第一次遇到乔琪乔的场景,葛薇龙说她像一壶牛奶,咕嘟泼在他面前,一滴不剩。 这就像一场追逐游戏,李墨兮追着萧裛琖,而她萧銮铃追着李墨兮,每个人都是宿命般的无奈。銮铃暗嘆,却还是被他看得紧张,很少了平日的淡定。 竹凊见銮铃面颊通红,神色慌乱,真是哀銮铃之不争气,却也无奈,便只悄无声息退出去。云心雨心也机灵地把帐幔放下,这空阔的屋子里就剩下了李墨兮和銮铃二人。 “本王记得大婚那天,王妃明明说要服侍本王的,怎么动也不动?”李墨兮却是两步踱到銮铃面前,幽幽地问。 銮铃脸色一皱,不提大婚还好,一提大婚,那火气可是蹭蹭往外冒,只是,她也不知道是在生李墨兮的气,还是在生她自己不争气的气。不就是个男人吗,她何必被他欺负,被他逼到这种地步?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闻到李墨兮身上的味道,她还是勐地退开两步,强笑句:“王爷先歇息吧,銮铃还想再看会儿书。” 她逃也似地来到书案前,窗外的夜风卷进,吹在她身上,舒适透凉,她噗通跳着的心,也终于准备平静。 却不妨李墨兮又问:“王妃不是累了,要早些歇息么?” 面对他这样的步步为营,銮铃真是哑口无言无力反击,她把书翻得哗啦直响,扯出一个笑:“现在又不困了。” 李墨兮也不乘胜追击,只也来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展开在銮铃面前,銮铃借着烛光看去,那洁白的纸在他指间,上面的字清晰而不陌生。銮铃翻书的手顿住,忽然觉得夜风透过窗,吹在身上很冷。 她就知道他这么来找她,一定有事,而他和她之间从来不会有好事。她就知道,喉头一瞬哽咽,她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她就知道她和李墨兮之间绝对绝对没有可能。 然而,他现在把这休书拿出来给她看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找到新的证据为萧裛琖翻案,所以又要逐她出府了?或者即便萧裛琖做出这样的事,他也准备接受了? 也罢,萧銮铃和李墨兮这一世情缘註定是悲伤的,銮铃抬手就要把那白纸黑字的休书拿过来。手指未触到那纸页,却不防李墨兮的手指一撤,把那休书在烛台上点燃。 火光一下子扑上来在他指间点燃,瞬间燃尽,他慢慢松了手,那灰败的火星或是纸灰,就慢慢随着夜风飘落在地。两人之间一时满是燃烧的味道,烛台的火焰子一闪,把銮铃一张苍白而震惊的脸,清亮而讶异的眼,照得一览无余。 第67页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在我心里,我们便是坦诚的朋友。”李墨兮眼神静静落在那飘落的纸灰上,面上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房间里一时满是静默的气息,他这句话让銮铃面上悲喜莫名,她仍是浸润在他这样淡静却孤寂的神情里。 片刻,李墨兮似是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脸看向銮铃,眉峰微蹙,眼神却是认真,他似是在强迫他自己直面銮铃,而他一字一字,把他要说的话说的清楚明白。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夫君,不是一个好男人,一直都是我在伤害你。我承认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 “……”銮铃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李墨兮顿了顿,又道:“所以你想离开这里,我不会拦着你,我会给你自由。不过——” 他终于转开脸,不再看困惑中的銮铃,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拳紧,他慢慢定定道:“不过不是我休你,而是你一纸休书,把我这个做夫君的休了。” 銮铃手指僵硬,拿在手中的书“啪嗒”掉落在地,她勐然回过神。李墨兮略略轻嘲:“若王妃懒得动笔,那就由本王代劳吧。” 他说着,清眸中像是没有一丝情绪,迳自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书。果然是銮铃要休他的书。而他,一笔一笔,数落他自己的不是,写的很是从容淡定,神情却又不含煳。 李墨兮写罢,把笔一掷,等那白纸黑字上墨迹干了,便折好递到銮铃面前,微笑道:“今日起,王妃若有不满之处,尽可持此书离开。” “……”銮铃果然是被今夜的李墨兮雷住了,她下意识拿过那休书,眉头不自觉凝起。 李墨兮等了片刻,见銮铃始终回不过神,便也没有多追究休书的事,眼神掠过这寝殿,淡定道:“既然王妃今夜不准备休了为夫,那为夫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这……”銮铃眉头愈凝。 李墨兮的眸光却是落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用手一指:“我便睡在那里,天气冷了,王妃借我一床被子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了此文,要是对苍白微还比较感兴趣,不妨再去看看偶的另一篇小短文,八千字,很快可以看完。《寂寞爱情》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934813 李墨兮等人拍砖!!!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外面天光似是大亮了很久,銮铃黑沉的一觉而醒,心满意足地翻了身,锦被光滑地擦着她的皮肤,舒服而柔腻。她正要再躺会儿,却陡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抬起胳膊一看,她果然没有穿衣服! 她几乎是抱着被子一坐而起,长发遮住她光裸的后背。淡烟罗帐外候着两个丫头,听到帐子里銮铃的动静,含笑问:“王妃醒了么?” 那样低切而暧昧的笑声,銮铃凝眉问:“凊儿呢?” “回王妃,竹凊姐姐为王妃备热水去了。” 銮铃手忙脚乱地在帐子里乱找一通,她的衣裳不知哪儿去了,倒是李墨兮昨晚抱着睡在窗下贵妃榻上的锦被不知何时回来的,乱七八糟的摊开在她身边。 她可不习惯被人看她没穿衣服的样子!銮铃没好气道:“叫凊儿来!” 那两个丫头不知她的火气从何而来,却也不敢怠慢,忙一叠声应着跑出去。 李墨兮昨夜在这里歇下,走之前还吩咐她们好好伺候着,若王妃有半点不高兴,为她们是问!她们自然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懒散,不敢不把这冷宫里的王妃放在眼里,还望这位宅心仁厚的王妃不要把她们之前的冷落放在心上。 “小姐。”竹凊来到帐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掀开罗帐,一眼看到床上那零乱的样子,不知联想到什么,登时羞红了脸,再不敢看一眼,只道:“小姐何事?” 銮铃被竹凊那羞赧的模样弄得不知该发怒,还是该发疯,她没好气道:“瞎想什么呢!我的衣服呢?” 竹凊这才又看了一眼,发现銮铃抱着被子一脸没好气,而手臂和肩膀都是裸露的。她“呀”了声,愈发红了脸,才又忙着去找了衣裳给銮铃穿上。 “小姐,王爷走时还特意吩咐,说,说……王妃昨夜累坏了,叫奴婢们不要打扰,好生伺候着。”竹凊帮銮铃繫着衣带,红着脸又问:“小姐可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她们去做。” 銮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腔里却要喷血,她气得想抓狂,李墨兮这是在搞什么?!他昨晚明明抱着被子乖乖睡在榻上的,怎么好端端一觉醒来,她身上的衣服没了,他的被子也到了她床上?! “什么都不想吃!”銮铃把竹凊的手推开,一掀帐子气哄哄出了内殿,外殿里悄无声息立着两排丫头,瞧见她脸色不佳,都忙地垂头行礼。 銮铃却是被这整整齐齐的两排丫头吓了一跳,她这殿里可从来没什么规矩的,她一摆手,烦躁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那些丫头都规规矩矩行了礼,才井然有序地依次散去。銮铃看得一愣一愣,竹凊已追出来,着急道:“不吃怎么行呢,早上睡着就没吃,中午总要吃些的吧?” “中午?”銮铃怀疑地看一眼殿外,太阳高高挂着,果然是中午,她因为前天晚上没睡,昨夜睡得沉,一觉到了中午,到应了李墨兮所说的“累坏了”一词,她气得要飈血,有苦说不出。 愤愤半响,只有气无力地叫了句:“my god!” 偏有两个没眼色的丫头,还想着来讨好銮铃,上前道:“王妃请沐浴吧,香汤已备好了。” 銮铃不能沖李墨兮这始作俑者发火,就只得拿她们撒气,她一指她们,怒道:“要洗你们自己去洗!”那两个丫头不曾想銮铃也会发脾气,还是在被李墨兮宠幸之后,吓得战战兢兢跪在一旁,再不敢出声。 讨厌被人跪来跪去的,銮铃一甩衣袖大步出了疏影殿。 竹凊也不成想銮铃被李墨兮宠幸之后会这么生气,她困惑不解了一会儿,才忙地追了出去。 院子里箫声若泉水咽危石,些许清冷,然而銮铃听到这箫声,不由问竹凊:“风冽还在么?” “王爷说了,以后就让风护卫留在小姐身边,若小姐要出去,只要他陪着即可。”竹凊忙道。却是听了竹凊的话,銮铃唿出一口气:“我现在就要出去!” 出了都夏王府,銮铃的心情才好了不少,这个李墨兮简直就是造假狂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偏偏让所有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呵,以为这样就是对她好嘛?只会让她更伤心!她才不稀罕! 她才不会像古代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以为被男人宠幸了,就万分骄傲拿出去炫耀,真没出息! 銮铃原本懒洋洋靠在车厢里的,可一想到这些,登时又愤愤不平地烦躁了。却是竹凊瞧见她这副坐卧不宁的模样,终于不解地问:“小姐不高兴么?” 第68页 “我为什么要高兴!” “……”竹凊没有说下去,只是又道:“小姐是不是还累得很,要不咱们改日再出去吧?” 銮铃真想拍案而起,可她下一刻又想起她身上的衣服是被李墨兮悄无声息脱掉的…… 他真够狠的把她剥得光熘熘一丝不挂……那他岂不是把她的身体全看光了?虽然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什么纯洁的男女关系,可,那次还是古人萧銮铃,那次李墨兮又被人下了药……銮铃想着脸上又火烧火燎,她一摆手重新靠回去,闭上眼懒得说话了,罢罢罢,让她们胡思乱想去吧,李墨兮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竹凊见她这副纠结的神情,自然而然把她的恼怒当成羞窘了,一个女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总归不好意思的吧?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銮铃才陡然坐起,她掀开帘子看一眼窗外,已过了花满楼,吩咐道:“回花满楼去。” 一直静静驾车的风冽此时才出声道:“王妃不是要去松风苑向李先生学琴么?” “不去了,去花满楼。”銮铃又看一眼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把帘子放下来,靠回去。去松风苑有可能遇到那个长得和李暖一模一样的李珩,她可不想冒这个险。 金杯潋滟晓妆寒,国色天香赛牡丹。 花满楼外一对龙飞凤舞的对子,銮铃上次来得急没细看,这才慢慢品了品,摇着扇子进得那辉煌的大厅来。 因刚过了午饭时间,来回走动的人不多,花满楼难得一见有了片刻安静。大厅里没什么人,只几个姑娘百无聊赖地围在一张花桌旁甩着帕子互相调戏。 不知哪一个先瞅见了銮铃,便一窝蜂涌过来,竹凊忙往銮铃身前一挡,硬着头皮道:“各位美女姐姐稍安勿躁,我家公子此来是找三妙姑娘的。” “三妙啊,人家昨个儿就被一位大官人领走了,现下还没回来呢,要寻她,怕是得不少银子呢。”一个姿容俏丽的姑娘妖妖娆娆说罢,瞄一眼銮铃,她认出銮铃便是当日那“李清歌”,又妩媚地一笑:“李公子此番可是带足了银子?若没有,不若就让姐姐我帮你疏解疏解,改日李公子凑足了银子再来寻三妙。” 竹凊被这姑娘说的满脸通红,却是又一个姑娘已缠缠绵绵攀上她的胳膊,语调细软:“小哥可还记得容容?”竹凊一个哆嗦,却也不敢抬眼看那容容,只躬身施礼:“容容姐姐好。” 而风冽固然英俊,不似銮铃和竹凊白面小生一般,然而风冽一身冷寒,自是无人敢来他眼前卖俏,他不耐道:“自是三妙姑娘不在,咱们告辞吧。” 竹凊忙地点头,她真撑不住了。 銮铃倒是淡然,略一思忖,正要撤退,却是二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戏嚯的声音:“清歌公子既来了,何妨坐一坐?”銮铃仰头看去,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她并不认得。她还未答话,她四周围着的那群姑娘已一个个激动的手舞足蹈,直道:“雁白公子何时回来的?我们怎么不知晓?” 听了这些姑娘的话,銮铃倒愈发奇怪了,好端端一个男子怎么会在这花满楼里?莫非是常客?但看那男子虽然笑容随意,仿佛略带轻薄,容貌俊秀文弱,而一身正气却傲然十足,并不似惯于流连女色不能自拔的人。 “咱们还是不要——”风冽正出声阻止,銮铃已绕开那花团锦簇,悠悠然上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热烈欢迎大家吐糟留评!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在下林雁白。”那年轻男子笑眸觑着銮铃,銮铃一个错眼间,竟觉得这林雁白和萧悟神色间一些相似,看似不羁实则有心。她随即亦是笑道:“在下李清歌。” “久仰。”林雁白洒然一笑,请銮铃屋里坐。屋子阔敞,是奢靡的两间大屋。 这花满楼中果然别有洞天。銮铃一看屋子中央丰盛的酒菜,打趣道:“林公子知道清歌没吃午饭?”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以酒色侍人,在下无色,只能略备薄酒。”林雁白玩笑道,瞧见跟进来的竹凊和风冽,一併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若不嫌弃,也就坐吧。” 竹凊瞧一眼已在桌旁坐下的銮铃,回头看风冽,风冽不动声色打量一下这屋里的陈设,觉得没有不妥,才面无表情也过去坐了,竹凊只得凝眉跟上去。 銮铃着实饿了,拿筷子就要吃,风冽却快速把她的手按住,冷淡道:“不若请林公子有话直说,咱们离了这里自有更多好的酒菜。” 林雁白毫不介意风冽的戒备,反而看一眼有些尴尬的銮铃,微笑道:“只是觉得这位清歌公子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所以想和她坐坐,若有不便,那诸位便可离开。” 銮铃拿筷子的手僵了僵,故人?莫非古人萧銮铃曾和这位林雁白也相识过?她又看向竹凊,竹凊连忙摇头。 林雁白把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只是微笑又道:“若不便,在下也不强留,这三妙姑娘去了祁巷的松风苑。” “松风苑?”銮铃恍然,想来是找李白去了,李白好歹也是她师父。只是銮铃没想到李白竟会毫无顾忌地收一个青楼女子做徒弟,还把她和魏来馨这样的贵族少女混在一起教授,胆子够大呀! 正想着,一个少女推门进来,娇俏地沖林雁白叫了声:“哥哥!” 那少女十三四岁左右,容貌妩媚俏丽,穿一身五彩霓裳裙,流光飞舞一般,看上去煞是艷丽,她瞧见銮铃,娇美的一笑:“啊,原来是你呀!” 銮铃陪着也笑了一笑,不知该说何话好,她不认识这个美丽的女孩儿,她确定。 那女孩儿已上前挽住林雁白的胳膊,讨好道:“我把她安顿在后院的厨房里做活儿,哥哥可满意?” “这是舍妹,染衣。”林雁白笑着向銮铃解释过,那林染衣却又想起什么,面向銮铃道:“哥哥说你是个女孩子,你是么?” 銮铃被她问得一怔。那林雁白却是一阵尴尬,一改刚刚那滴水不漏的微笑,讪讪道:“在下胡乱猜测,舍妹胡言乱语,清歌公子莫要在意。” 銮铃自问扮作男子的模样即便没有十分像,也有七八分,这男子还不知何时见过她,竟看出她是个女子,这份眼力果然不寻常。再看那林染衣,眼神活泼而单纯,倒有几分像王纁儿。她亦一笑,故作混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被看出来了,看来在下得换个地方混了,告辞!” 她说着起身,却是林染衣听她承认,吃惊道:“你果真是个女孩子?和我一样?” 林染衣带着几分质疑放开林雁白,蹦跳着来到銮铃面前,伸手就来銮铃胸前摸,吓得銮铃忙后退一步,却不妨林染衣不动声色就跟上来,却是风冽紧急出手,一把把那林染衣追上来的手攥住。 林雁白似也被林染衣的动作吓住,此刻见林染衣吃了亏,才忙尴尬道:“舍妹年幼无知,还望公子见谅。” 第69页 林雁白说着想把林染衣的手从风冽手下取出,风冽却是冷然盯着他,并不松手。 林染衣吃痛,皱了眉,大叫道:“你松手,你松手,疼!”林染衣这么一叫,林雁白脸色登时变了,也有几分冷淡:“公子这是为何,舍妹孩子心性,本无意冒犯。” 饶是銮铃跨古越今经歷了不少事,自问做得到处变不惊,然而被人当众摸胸,虽然对方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她还是窘得想找一道缝钻进去。然而那女孩儿倒真像是无意的,她想着,不由红着脸叫了声:“风冽!” 风冽应声松手,林雁白才把林染衣护在身后,向銮铃歉意道:“是舍妹失礼了。” 林染衣闻言,一面甩着被风冽攥疼的手,一面愤愤道:“明明是哥哥说的,要区分男人和女人,只要看看胸前和哥哥一样,还是和我一样就行了,哥哥怎么又说是我失礼了?我才没有!” 銮铃惊艷地看着林染衣,在这声色靡艷的地方,竟会有林染衣这样原始纯净的女孩儿?却是林染衣这么一说,那林雁白也涨红了脸,瞪一眼林染衣,尴尬地正要说话。那林染衣已越过林雁白,走到风冽面前,恨恨道:“你干嘛那么用力抓我的手?!你是男人么?!” “……” “……” “……” 风冽在瞬间石化,下一刻脸色铁青,他勉强把火气咽下去,看一眼一旁傻呆呆的三人,出声道:“可以走了么?” 銮铃蓦然回神,瞧见风冽那副明明想要杀人,却又不能发作的表情,也是,风冽长了这么多年,应该还没有人质疑过他这个问题,这个小丫头真是有胆识,佩服,佩服!銮铃勉强忍住笑,一点头往外走,刚擦过风冽,再也忍不住爆出一声大笑! 竹凊也忍不住,埋头从风冽身边跑出去,也笑得花枝乱颤。那林染衣瞧见她们笑着离开,不解地回头看向她哥哥,小嘴一翘:“我说错了么?明明是哥哥说的,是个男人就不欺负女孩子,他欺负我,我就想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林雁白听得一脸黑线,他挠了挠头,看着林染衣困惑的表情,半响,嘆出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请求道:“染衣,哥哥以后再也不奢求把这些事情向你讲明白,你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别再加那句‘是哥哥说的’,好不好?” 一回到都夏王府,风冽就没影儿了,想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偏对方还是个黄毛丫头,他连拳头都没地方打,也是够憋屈的。想着,銮铃嘴角又忍不住笑,等风冽心情平復一点儿,她还想去花满楼见见那丫头,不知到底什么来歷,挺有趣的。 “凊儿,这儿有点点心,你去给风冽吃吧,别让他没心情吃晚饭饿着。”銮铃指了指桌上那刚端上来的点心,向进来的竹凊道。 竹凊闻言诺诺垂了头,銮铃好奇道:“你怎么了?” 竹凊别扭道:“刚刚奴婢去送吃的给他了。” 銮铃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她本就是想帮竹凊和风冽制造在一起的机会,你看现在月色如水,疏影殿内景致错落有形,多适合两人在一起说说话散散步,多有情调。銮铃见竹凊闷闷,又奇道:“见了他你不开心?或者他还在耿耿于怀那孩子的话?” “不,不是……”竹凊忙道,话未说完,銮铃已坏笑着把她打断:“凊儿,你见了他很高兴?是不是一会儿见不着就惦记着?”竹凊愈窘,想否认却又出不了口,半响,只喃喃出一句:“奴婢瞧着,他今天本来就不高兴的。” 銮铃想了想,推测道:“也是啊,他一身抱负不能浪费在我们身上,下次有机会见了王爷,跟王爷说说还是让风冽跟着他吧。” 竹凊闻言,头愈发垂得厉害,却也不说话了。 两人正收拾着准备上床休息,却是院子里一声传唤:“王爷来了!”銮铃随着这声音,整个人僵呆,竹凊偷偷瞧见銮铃的表情,却是含笑不语。李墨兮转眼进来,竹凊很有眼色地就退出去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瞧见李墨兮,銮铃觉得她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她神色淡淡的,淡淡问:“王爷有何贵干?” 不过是做戏而已,昨天一个晚上也就够了,他何必今天再来?他要再想演戏,她可坚决不配合了。他不在乎她的清白,她自己还在乎呢,虽说她顶着“萧銮铃”这个名字,本就毫无清白可言。 “清者自清,王妃又何必耿耿于怀。”一眼瞥见銮铃臭臭的表情,李墨兮悠悠闲闲地倒了杯茶,也不坐,就那么站在銮铃面前捧着喝,銮铃瞧见他这副毫不见外的样子,心里恨恨,面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就听李墨兮慢慢又道:“最近这长安城中关于你我分离不合的传闻实在太多,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他们定定心,王妃别介意。” 李墨兮似是要道歉,面上却始终是那种平淡无情绪的神情。銮铃轻笑:“如此,王爷的目的达到了,还来干什么?” “一夜之间并不可能达到。”李墨兮一口把茶饮尽,“王妃如此聪明,定然明白。” “……”銮铃反身往床边一坐,探身去拖里面的被子,又轻笑句:“不过是小事一件,王爷又何须劳累,只消吩咐一声,銮铃自会遵命。”她把被子扔在榻上,又坐回床边,微微笑道:“至于脱衣服这种小事,銮铃自会办好,王爷也不必动手了。” 李墨兮却是望着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淡淡道:“我今晚还有事,先走了,王妃好好休息。” 他说完,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白纱帐子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飘动,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个影子都没留下。銮铃呆坐在床边半响,好不容易回过神,竟想不出李墨兮他到底来过没有。 欺人……太甚! 瞧见李墨兮走了,竹凊才蹑手蹑脚地进来,銮铃正从床边站起身,去架子上取了琵琶。知銮铃心情不好时才会弹琵琶,竹凊心下虽惊讶,却也不敢多问,只拿了件外衣就匆忙跟出来。 竹凊要把外衣给銮铃披上,銮铃也不许,就那么抱着琵琶在鞦韆上坐下,虽是初秋,然暗夜风凉,她单薄的纱衣在海棠树下错落飞舞,像是天上坠落的月光。 知道李墨兮今夜来过了就不会再过来,銮铃信手拨弄,随意清唱,不知不觉竟唱出了这首《旧梦不须记》——自从那夜菊花台上唱过后,自从知道萧裛琖和李墨兮是被这首歌联繫在一起,她就十分忌讳地把这首歌藏在内心深处。 当下神思飘忽,她不知不觉又唱了出来。 “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已经死,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旧事也不须记,事过境迁以后不再提起,从前情爱何用多等待,万千恩怨让我尽还你。 此后人生漫漫长路,自寻路向天际分飞,他日与君倘有未了缘,始终都会海角重遇你。 第70页 因此旧梦不须记,亦不必苦与悲,缘来缘去前事的喜与泪,在今天里让我尽还你。” 一曲毕,竹凊含笑道:“小姐很久没唱这支曲子了。” 銮铃才陡然察觉她竟把它唱出来,指间不动声色轮换,她随性换了歌,才漫不经心道:“是啊,只顾藏着,把它都快忘了。” “为何要藏着?”竹凊不解道:“小姐和王爷又不开心了么?” “我哪里有不开心?”銮铃微微笑问。 “当日在菊花台,那位公子不是说这首歌是唱过去不开心的事么?小姐也说是的。现下小姐又弹这首曲子,定然不开心了。”竹凊说着,伏跪在銮铃脚边,仰起脸,又问:“小姐既然不离开了,还是要放宽心,慢慢和王爷相处。” 銮铃指间一凝,琵琶随风流散,“谁说我不离开了?” 竹凊被銮铃的话吓了一跳,她惊诧道:“昨晚王爷都和小姐……圆房了,小姐还怎么走?” 銮铃蓦然从鞦韆上站起身,一袭淡白纱衣零乱飞舞,她转身就要往内殿走,却被身后默然而立的两个人惊得呆住。为首那一人亦是白衣潇潇,恍若月光夜色里一簇月光,从天而降,淡雅如仙。他似是被竹凊的话说的回不过神,正怔怔望着銮铃,向来温润清湛的眼眸,若失神又若怜惜。 陡然见到这张和李暖一模一样的脸,銮铃还是不自禁后退一步,却是竹凊也认出了这李珩,下一刻又看到李珩身侧仿佛被定住了一样的李墨兮。 李墨兮更是神色莫测,失神地望着銮铃。 也瞧见李墨兮,銮铃淡淡躬身施礼,李墨兮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拳紧,他看一眼身侧的李珩,向銮铃道:“还不见过煦王叔。” ……煦王?! 銮铃一惊,这人竟就是萧悟的主公?这么一个年轻出尘的男子,就是当年把萧悟带往江南的金陵王?銮铃即刻回神,正要低身行礼,李珩已微微一笑道:“不必了。”他又看向李墨兮,含笑问:“她便是都夏王妃么?” “王叔见笑了,妇道人家没什么规矩。”李墨兮说着,瞧见銮铃一身单薄,长发飘散,和昨夜他在房中所见不差多少,不由一阵恼火,他轻斥:“这副模样怎么好出来见人,还不快回房去!” 銮铃诺诺,转身进了屋。竹凊此时才回神,也跟进了屋。 两人步出疏影殿,李珩忽而问:“……墨儿,你刚刚离席,是来看她么?”李墨兮没有答话,却是淡淡笑道:“听说王叔和銮铃已在松风苑见过了?” 李珩涩然一笑:“不错,当日……见识了她的琵琶技艺,所以刚刚听到这琵琶声,就忍不住要跟进来看看。是我唐突了。”李墨兮不语,李珩又道:“萧悟也快回来了,他们兄妹俩也能见见,他总是放不下这个妹妹。” 李墨兮一连几天没出现,再出现的时候,銮铃正歪在榻上看书,她想得明白,那晚李墨兮八成是听到她的琵琶了,李墨兮那么精明,一定知道那晚在菊花台上弹琵琶的是她,而并非萧裛琖了。 她猜不透李墨兮心里的想法,却也无心思去管。 她知道她最近有些消极,可她积极不起来,天,那李珩居然就是煦王?这世界也太小了,这煦王为什么偏偏要长这样一张脸……虽然关系也不大,但其实还是很大,她哥哥萧悟,她这夫君都夏王都和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着……她是真的想躲开。 还有那李白,结交权贵,都结交到江南的王爷身上来了,她真是无语。把书蒙在脸上,午后的阳光浸润,她纠结着慢慢要入梦了,就听候在一旁的云心惊诧道:“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恆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永无止息。 宽容,理解,和怜惜。 请诸位原谅作者对爱的理解的稚嫩和痴傻。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李墨兮一眼瞧见銮铃似是睡了,便不让那云心通报,慢慢踱了进来。他默然立在榻边望着銮铃半响,就在銮铃受不了要掀开书坐起时,忽而喃喃问了句:“为何你总是不说?” “是他们逼你出嫁的,你不说。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你不说。那奇异花酒不是你放的,你不说……那在菊花台上弹唱的是你,不是裛琖,你还是不说……” 李墨兮神色有几分迷惘,低低又道:“其实听裛琖唱歌时,总还觉得有些不对的,只是当时情海深陷,就也不愿去理会……你是不是和诸葛青玉一样,知道我不会回头,所以才不说?所以一切都怪我不好?” 房间里寂寂的,风暖暖地拂过身上,銮铃僵呆着一动不敢动,偏偏心里又仿佛被一只柔软的手抓挠着,东一飘摇,西一晃荡的,怎么都不能平静。 李墨兮一席话毕,紧蹙的眉峰舒展了些,见銮铃就这么把书扣在脸上睡着,他轻嘆一声上前把书拿开,正要回身放在案上,却不妨书下面,銮铃那一双惊诧而迷惘的眼眸正直直望着他。 李墨兮向来是处变不惊的,这一刻却仿佛被那一双明亮的眼眸吓住,他眼神蓦地一跳,随即沉声道:“你很早就醒了?” 见他变了脸色,銮铃即刻抬手揉眼,做出一觉初醒意犹未尽的样子,低声问:“王爷来了?王爷何时来的?” 李墨兮杵了片刻,把书往銮铃手中一塞,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不过銮铃细细看去,他倒并未有几分怒意,只是很尴尬,很窘迫,很……落荒而逃而已。 李墨兮这一消失又是两天。銮铃仰望着秋日湛碧的高空,淡淡不语。 可她动了几筷子,总觉食之无味,就把筷子放下了,竹凊在一旁正要说话,却听院子外一声“王爷来了!” 銮铃的心轻轻一跳,他来了,就是说出他决定的时候了吧?他被她窥破了心事,等于是暴露了他的弱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势必不会留她在身边吧? 李墨兮快步进来,见銮铃在吃饭,随意在她身边坐下,向一旁的竹凊道:“添一双碗筷来。”竹凊忙地去了,銮铃木然又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也忘了理会他。 李墨兮话也很少,两人默默无语吃罢,丫头们忙着撤碗筷,李墨兮才道:“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銮铃率先走出疏影殿,月华倾洒,微风轻拂,院子里草木葱茏,光影陆离,若是一对互相有爱的情人出来散步,自然是极有情调。然而换做李墨兮和她,便有些大煞风景了,銮铃暗笑,淡淡道:“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你坐吧。”李墨兮一指那精緻的鞦韆,銮铃顺从地坐了,李墨兮往后走了几步,来到她身侧,忽然用手推着鞦韆晃动,銮铃洁白的影子便在夜色里轻轻飘荡。 “最初在菊花台上听你说是萧华的女儿,我第一个念头便把你排除在外,认定那唱歌的人便是裛琖。” 銮铃不语,她知道,她当时嗓音全变,李墨兮自然听不出她是谁。不过,銮铃从未见过李墨兮推鞦韆,他手上的力道却拿捏地相当好,不似竹凊时而无力时而劲道,他推时,她稳稳地飘上飘下,却又丝毫不影响到听他说话,很是舒服。她悄悄看他,他正陷入深思,推得却是漫不经心,更仿佛是一种不经意的习惯。 第71页 “我去找她了,裛琖也没有说那晚不是她在唱歌,后来每每让她再弹那首曲子,她先是不肯,后来又拿了那首《一剪梅》,我听了那唱词,觉得写得极好,便也没有再追究。因为当时我已知道裛琖身世——她出生萧家,却不如看起来那么光鲜,他的父亲宠爱他的妾氏和妾氏的儿女,所以她和她母亲在偌大的萧府一直是孤独的生活,没有人疼爱,没有人照顾。而且两年以前,她的母亲也突然去世,她在萧家便只剩下她自己。” 李墨兮推鞦韆的手顿住,銮铃从高空落下,落回他身边慢慢飘着。 “听她说这些时,我总是想到自己,所以当时我就决定了,决定就是她了,她就是我要娶的女子,我要保护她,照顾她,让她再受不到一丝伤害和痛苦。我也总以为,她有这样的经歷,就能理解我。” 銮铃心里轻轻一颤,如风冽所言,李墨兮自幼就承受了很多常人所不曾承受的苦楚,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光鲜,那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出身呢? “我以为我和裛琖能相依为命一生。”李墨兮扯开唇角淡淡笑了,却看不出一丝开心。 他又开始推鞦韆,依然神思飘远,仿佛已经这样推过无数次,也神思恍惚过无数次,一切都驾轻就熟。銮铃洁白的裙子飘起,她却不论飞高或者降落,都不停地望着他,她想看清他心里到底有多悲伤,然后再替他分担一些。 “可大婚时出了差错,于是我想可能是没有缘分。我不能接受像你父亲那样因为深爱你的母亲,而把她带进府内做个妾氏,做妾氏的痛苦,我不想你姐姐也承受。然而,你却是铁了心要把你姐姐塞进来,后来我也就接受了。像你说的,痛苦我可以承受,你姐姐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我不想让她伤心。于是我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样才能把她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可裛琖她却仿佛等不及了……” 李墨兮眉头深锁,疑惑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理由,我承诺了给她幸福,她竟这样……对我,她难道不知道我很忌讳这些么?她还千方百计嫁祸在你身上。她不是说过她很疼爱你,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不会计较你们母女争了她们母女在你父亲眼中的地位——我完全相信她的话,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每每看到她那样温柔无辜,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墨兮嘆一口气,不说话了。 这天底下若还有人让李墨兮为难,也就只有萧裛琖了吧? 銮铃思忖片刻,轻道:“也许是怪我吧,从小就是我抢了姐姐的宠爱,而两年前她母亲去世,也有谣传说是我母亲害死的。她心里该是很恨我的。” 见李墨兮眸光诧异,銮铃低下头,继续道:“我是听凊儿说的,也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母亲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人,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她这样做了,有什么好处?父亲不理她了。最后做父亲正妻的,也不是她。” “母亲也说是我小时候太幸福完满,所以后来就要受苦来弥补,也许是吧。反正和你们相比,我是最幸福的,我有父亲母亲的疼爱,还有一个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给《涛儿与秋生》投票,每天都可以投哦! http://.jjwxc/sp/jjycbc/vote.php ,选中倒数第五个即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该是最幸福的吧……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爸爸一手把我养大,怕我长得不开心,怕我长得不完美,爸爸从不在我面前露出一点忧伤,更没有再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直到我长大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他……幸好我嫁给李暖没多久,爸爸就去世了,所以他没看到李暖背叛我。幸好他没看到我为了李暖伤心欲绝的样子。幸好他没看到我为了李暖跳下他的大厦……幸好我有这样一个爸爸,让我那短暂的一生,那么完美。” 銮铃喃喃自语着,终是掩不住心酸哽咽,却是身后李墨兮忽而问:“你在说什么?” 銮铃一怔,不知李墨兮明明走了,怎么突然又回来。她悄然把眼角的泪抹去,跳下鞦韆,轻然仰起脸,微笑道:“王爷还有何事?” “……忘了告诉你,两日后皇上让我们去温泉宫,你心里做个准备。”李墨兮道。 銮铃诧异地望着他:“……我也去?” “诸王携王妃随驾前往——这是圣旨上写的。”李墨兮借着月光看清銮铃微湿的眼角,梨花清露,一点哀伤三分轻愁,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动,剎那间有种要帮她擦泪的冲动,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已顺势负在身后。 他缓缓道:“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 “多谢王爷关心。”銮铃微笑道。 西边天空是绚丽的彤色,黄昏美好,夜晚将至。 銮铃特意选这个时候来花满楼,为的就是赶个早遇上那位怜三妙。那位怜三妙的琴技她在松风苑也见识过了,师出李白那肯定是不同凡响,她若能拜怜三妙为师,那琴技该也不会差。 虽然天色尚早,可花满楼的生意那叫一个兴隆,銮铃带着竹凊和风冽甫一进去,就淹没在人众里。那个容容眼尖,登时瞧见竹凊,又缠上来:“小公子又来了?” 竹凊讪讪应道:“三妙姑娘可在?” “三妙姐姐等着呢,清歌公子随我来吧。”那容容尽职尽责地向竹凊飞了一个媚眼,才穿过人群上楼去了。銮铃在前,竹凊和风冽跟在后面也上了楼,刚停在二楼,却是一个骄横清甜的声音喝出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就见那个五彩霓裳的少女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正掐着小腰,冷冷盯着风冽。 风冽觉得他背上一股恶寒往上爬,嘴角抽了抽。那容容知道风冽也不是好惹的,忙拉住林染衣,笑道:“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跑这儿玩了?小心被花妈妈发现!” 林染衣却甩开容容的手,玉指纤纤一指风冽:“问你呢,你怎么又来了?” 容容美目打量风冽,是够英俊的,就是寒气太重,寻常人怕吃不下呢。 她娇滴滴道:“你说男人来这花满楼做什么?” 却是林染衣听了容容的话,瞪圆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讶异道:“容容姐姐,你觉得他是男人?你摸过他的胸?”风冽脸色一青,右手掌已抬起,却又吃力地忍住。 那容容也被林染衣的话惊了一跳,半响,她拿帕子捂上嘴,吃吃地笑道:“我倒是想摸摸呢,可没这福气。”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万一他女扮男装呢?”林染衣却一脸一本正经。那容容被问的头大,柳眉一挑,搪塞道:“咱们还有事呢,回来再传授你几招。” 不由分说把那林染衣推走,那容容瞧见风冽脸色难看,才赔笑解释:“早听说这丫头总搞不懂男女问题,雁白公子怎么都讲不明白,已是放弃了。各位公子别放在心上。” 第72页 銮铃呵呵一笑,恍若不经意地问:“这染衣姑娘看着倒不像是花满楼里的?”那容容嘴角一勾,随口道:“花妈妈疼得紧,才捨不得让她做这卖笑女子,她自个儿倒是老爱往这前院儿熘达。” “那雁白公子呢?”銮铃又问。那容容正要张口,却勐然警觉,几步上前推开一扇雕花门:“清歌公子请吧,三妙姐姐就在里面呢。” 銮铃道了声谢正迈步要进去,竹凊也要跟进去,手却被容容拉住,那容容柔情似水地望着她,嗔道:“这位小公子每每跟在清歌公子身后,何时独自来呢?” 竹凊忙把手缩回,窘道:“改,改日吧。”瞧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那容容娇笑一声,便撒手离去了。 竹凊拧着眉头舒口气,脸上讪讪的,瞥见风冽的神情不比她好多少,心里才略略平衡。銮铃瞧见他俩这样子,打开扇子掩唇一笑,便大步进了屋里。 屋分内外两间,外间清朴,摆着古琴古琵琶古箫,看起来古雅而清高,全然不像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居所。而内里隔着淡红轻纱帐幔,銮铃便看不清了。也没机会多看。 因为候着她的不是怜三妙,而是花飞卿。 那花飞卿慢慢从窗前转身,似笑非笑道:“清歌公子可是很久一段日子没来了。” “花姐姐找清歌有事?”銮铃含笑道。花飞卿瞧见銮铃这副笑脸,便也笑了:“想和清歌公子谈笔买卖。” 花飞卿的头脑……銮铃心里暗暗赞嘆,花飞卿想銮铃和怜三妙联合起来,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组一个组合。銮铃婉拒道:“清歌心有余力不足。着实没有时间。” 花飞卿似是早料到銮铃会这么说,也不勉强,迳自又道:“那清歌公子还有何佳作,不妨拿出来,花某想买几首好听的曲子。” 銮铃心里一动,又生出一段主意来,她微微笑道:“容清歌回去整理整理,过些日子给花姐姐送过来。” 也看出銮铃另有主意,花飞卿倒也不着急,她道:“那花某就等着,公子可也别让姐姐等得太久了。”銮铃含笑点头,却是大厅里隐隐传来娇软的歌声,正是她那日所唱的《蝶儿蝶儿满天飞》,唱得声泪俱下,煞是动人。 当日她不过唱了一遍,这里竟有人翻出来还模仿的这么好……呵呵,銮铃暗笑,她可真的注意版权了。想着,屋子的门忽而打开,一个粉裳女子款款进来,身姿裊娜而不失清雅。她瞧见銮铃,眼神一顿,竹凊已认出这便是女儿模样的怜三妙,忙道:“我家清歌公子等姑娘很久了。” 怜三妙清眸中一闪而过讶异,不动声色地款款施礼:“方才仿着公子唱了一曲,公子见笑了。”花飞卿见她俩聊上了,就笑呵呵地离开。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时怜三妙命她贴身的丫头出去上酒,她才微一笑道:“原来清歌公子就是方公子。” 上次她坐在妙音琵琶里,隔着轻纱帐幔人声喧闹,倒并未看出“方在水”和这“李清歌”是同一人。 面前这女子举止优雅动人,全然不像是个风尘女子,又加上一身夺目的才华……真是明珠投暗,銮铃心中暗暗遗憾,又恍然明白这花飞卿并不是真的想让怜三妙和她组合,花飞卿只是想怜三妙来她身边学新鲜的曲子,再来这花满楼里翻唱。等于是在她身边装了个盗版机,真够狠的。 “失礼了,在下只是想跟着三妙姑娘学琴。”銮铃施了一礼。怜三妙微微一惊讶,下一刻已明白道:“也难怪方公子找到这里来,若师父还在,方公子怕要到松风苑去了。” “李白不在松风苑了?”銮铃惊道。 怜三妙轻轻一笑:“师父出游有一段日子了。” “那你上次去松风苑,不是去见他?”銮铃问。听问,怜三妙落在銮铃面上的目光幽幽一深,她抬手翩翩一请:“公子坐下说话吧。” “公子一身琵琶技艺让三妙惭愧不已,却不知想怎么学琴?”怜三妙柔声问。 銮铃道:“在下时间不定,就是想每隔几日来听上几曲,三妙姑娘再听在下的琴,多多指点。” “这并不难,公子来了即可,三妙平日都在这花满楼,不常出去,上次是迫不得已——”怜三妙说着,岔开话题,眸光柔柔落在銮铃面上,轻道:“公子欲何时开始呢?” “现在吧,最近都没时间过来,趁着今日也好多学点儿本事。”銮铃扇子一展,高兴地摇着。 怜三妙先让銮铃弹了一曲,摸了摸銮铃的底。銮铃一曲毕,头上落下汗来,不好意思道:“还是很久前去松风苑向李先生请教过,后来也没练习,让姑娘见笑了。” “倒也无妨。”怜三妙眸光落在銮铃漂亮的手指上,轻羡道:“师父曾说弹琴要一双妙手,看似无精其实有神,他说弹琴就像做生命里其他任何事一样,既要有矢志不渝的信念,又要有难得煳涂的心境,祥和自然,张弛有度,这样,才能领悟真谛。” 銮铃听得连连点头,想不到李白那酒中神仙也懂这人生的大道理,她可是死过一次才了悟的! 见銮铃听得认真,怜三妙又贊銮铃的手指:“师父曾夸三妙手指纤韧,若不弹琴甚是浪费。今日见了公子的手,三妙方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在下这一双手来自父母,与在下个人修为并无关,三妙姑娘谬赞了。”銮铃含笑请怜三妙在琴前坐下。 怜三妙也不推辞,只又道:“精与神到底还是个人的。”她话毕,略静了静神儿,素手一抬正要抚上琴弦,却是房外有人敲门道:“三妙姐姐在么?我家公子来了。” 銮铃只觉这说话声十分耳熟,竹凊也讶异了一下,随即垂下脸来。那三妙闻言,迳自从琴前起身。 “三妙姑娘还有客人来?”銮铃出声道。怜三妙回眸望了她一眼,但笑不言,款款过去,把门打开。只听那怜三妙道:“公子请吧,方公子还在呢。” 銮铃愈发好奇,走过去看,冷不防和迎面进来的李珩差点撞个满怀。銮铃看见进来的竟是李珩,惊诧地后退一步,竹凊和风冽也吃了一惊。 而阿汀从李珩身边熘进来,一眼瞧见竹凊,高兴地就要拉竹凊的手,激动道:“阿竹,你果然也在!” 吓得竹凊忙躲在风冽身后,然而无疑,刚刚在门外说话的就是这阿汀了。 銮铃难以置信地盯着李珩,艰难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倒是怜三妙见他们都是相识的,识趣地款款道:“方公子若要学琴便改日再来,三妙先出去了。” 门“吱呀”合上,銮铃心里也咯噔一声,怎么不想见谁就来谁?那李珩见銮铃神色为难,温润一笑道:“在下并不是——” “煦王爷何必在銮铃面前自称‘在下’,銮铃消受不起。”銮铃没好气地迳自在桌边坐下,气哄哄地倒了杯茶自己喝着。风冽竹凊,还有那阿汀都吃了一惊,銮铃惯常是好脾气的,怎么每每见到这位煦王,尤其现在明知道他是堂堂王爷,竟还敢这么怠慢? 第73页 李珩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脾气,他也随着在桌边坐下,温言道:“你我相识于松风苑,便都是朋友,何须这样生分。”他顿了顿,缓缓又道:“我打听你有一些日子了,后来才知道你便是墨儿的王妃,你也不来松风苑,我只得让这里的三妙姑娘帮忙留意。” “你找我做什么?”銮铃冷淡道。 “倒也没有大事,在下受人之託,自然要忠人之事。”李珩说着,把手中的扇子往銮铃面前一放,又道:“太白走之前再三嘱咐,在下自当铭记于怀。” 銮铃的脸色终于一缓,她瞥一眼那扇子,正是她当日教给李白题诗作画的那柄扇子。也是……她太咄咄逼人了。她拿起那扇子在手,语调终于缓和:“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听不到风声?” 那李珩一笑:“近一个月了。他本想等你来向你辞行的,可你一直未来,他便先走了。还让我转告,等他回来,再一起喝酒作诗,你不可再失约。” 一个月……她还是一个月前去过松风苑。 却不妨和李白生生错过了。她嘆一口气:“那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他说要西行,而他性格超然,行踪不定,到底何时回来也不定。”李珩说罢,便只温温地望着銮铃,不说话了。銮铃浑身不自在,拿着扇子起身:“这花满楼也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咱们还是走吧。” 一行人离了花满楼,銮铃的马车在外面候着,李珩的马车也在,李珩的马车边上立着一个威武的便衣侍卫,那侍卫瞧见风冽,大哈哈一笑:“你果然也在。” 风冽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流沙。” 李珩出声道:“我陪都夏王妃走走,阿汀和阿竹跟着,你们两个许久未见,也好去一旁叙旧。” 銮铃刚要出声反对,那流沙已挽住风冽的胳膊,笑嘻嘻往反方向走。风冽凝眉回头,眸光掠过李珩,终于和那流沙一起走了。 那阿汀却是兴奋地差点手舞足蹈,拉住竹凊道:“正好咱们俩一起说说话,王爷和王妃说说话。” 竹凊闷闷把手抽回,不乐道:“你浑说什么,那是你家王爷,王妃是我家王妃。”阿汀却是目不转睛盯着竹凊,呵呵一笑:“是我说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说着,又想到什么,一拍脑瓜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竹凊眼前,讨好道:“瞧我带了什么好玩儿的给你。”竹凊看去,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编鸟笼,里面放了一只竹编的小小鸟,阿汀拿手一拉竹笼边上的一个小竹钩,那小鸟的翅膀登时扑棱扇了一下。 竹凊看着新奇,也拿手去拉那小竹钩,倒笑了:“你哪里得来的?” 阿汀不答,只看到竹凊笑了,便也随着呵呵一笑:“你喜欢就拿着玩儿吧,听说王府里生活闷得慌,尤其你还是在都夏王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此文,支持此文,此文是某微的宝贝儿子。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阿汀不答,只看到竹凊笑了,便也随着呵呵一笑:“你喜欢就拿着玩儿吧,听说王府里生活闷得慌,尤其你还是在都夏王府里。” “我可不能要,我又没为你做过什么,怎么能随意收你的东西。”竹凊登时把手缩回,一本正经道。那阿汀一见竹凊不要,登时慌了,又好言好语地赔笑着说话。 銮铃在一旁看着好玩儿,这阿汀本是个性格暴躁的人,对竹凊倒是上心。 李珩亦笑望着他们:“开始阿汀以为阿竹是个男孩儿,还苦闷了一段日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个男孩儿却为何又会喜欢一个男孩儿,后来太白告诉他你们都是女子,他才心花怒放,做了这个小鸟,总想找个机会送给阿竹。” “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把戏被人看穿,銮铃心里总有些闷闷。 李珩眼见着阿汀和竹凊在那儿纠缠不清,才道:“咱们往那边走走。” 离得花满楼远了,声色也就寂静了,街道阔敞,古老端正,然而没有路灯,只有秋日月华些许冷清。 李珩只默然走着,也不说话。銮铃心情烦躁,她怎么也料不到她还会和长这样一张脸的人在一起散步。 她没话找话道:“李白这一走,松风苑怎么办?王爷就住在那里?” 李珩道:“太白本就是偶来长安才住在松风苑。松风苑是我在长安的宅子——我远在江南,虽不常过来,但总要有一个地方落脚,便置了这院子,来长安时便住着。” “你的院子?!”銮铃惊讶,然而她又察觉她太过惊讶了,讪讪道:“你是皇帝的儿子,长安还没你住的地方?” 李珩淡淡一笑,仰头望月,神色间些许落寞:“皇子又怎么样?沦落时,比寻常人都不如……长安虽大,到底也是别人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走?”銮铃话一出口,倒有几分赶他的意思,她忙道:“我是说……是说,呵呵,长安虽大,虽然是皇城,肯定没有你江南物美景美,是一种享受。” 李珩目含微笑望着她,也不介意她的话,只是道:“也快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銮铃不喜欢被他看着,也不喜欢看他,她垂下头往前走,却不妨手上一紧。 温润而熟悉的触觉。 她整个人僵呆在那里,回不过神,深深地回不过神。她只觉得眼前的月色在剎那间化开,洁白如霜如水一大片,她说不出的感觉。 她只知道是这个煦王爷拉住了她的手。 她恍惚间也能想起这煦王一双修韧有度的手,其实和李暖还是很像的。 “江南确实物美景美,所以我此次来长安,本想带你一起回去。”李珩仍是望着她,眸光却有些深邃了,他又道:“我听说了你和都夏王之间的事,然,只要你愿意,我还是想带你回江南。” 銮铃诧异地回不过神,一时难以分辨对她说话的到底是这绝色出尘的煦王,还是温润如玉的李暖了。 她震震回头,一眼看进煦王认真的眸光里,身子一颤,涩声道:“你说什么?” “只要你愿意离开李墨兮,我带你走。”李珩这一刻仿佛又不是那个好脾气的煦王了,周身都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坚定仿佛不能被任何撼动。 銮铃终于被他这句话惊回神,终于清醒,她面前这个是江南王,是李墨兮的王叔,根本不是李暖。 銮铃用力一挣,把手挣脱。 “王叔说什么呢……銮铃与王爷才见过几次……你既然听说了我和李墨兮的事,就该知道我心里除了他再没有旁的人,何必说这些不可能的话出来!” “小姐怎么了?”竹凊帮銮铃梳着湿漉漉的头髮,皱眉道:“可是那煦王对小姐说了什么?小姐回来之后怎么一句话不说?” 竹凊好不容易甩开阿汀,追上銮铃和李珩时,李珩正身子僵冷地站在銮铃身侧,怔怔然望着她。而銮铃垂了头,一副想逃跑的样子。她也察觉他们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然而竹凊看那李珩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该不会伤害銮铃,便也没放在心上。此刻,才觉得銮铃神情不对,心里担忧起来。 第74页 銮铃却是被竹凊问得回了神,她埋头把玩着扇子,勉强一笑:“没有啊,我很好。”她说着,刷的打开扇子在眼前,她只顾着发闷,还没看呢,也不知这李珩被李白那么中意,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画,写出什么样的字来! 然而,那扇子在她眼前打开的一瞬,她就惊呆了。 竹凊也看到那画,“啊”了一声,指着扇子直叫:“李,李先生怎么在这儿?!” 这扇面上画的是李白,李白靠在竹榻上仰天饮酒,天上就是一轮明月清辉,小院子内松风飒飒,沁人心脾。 然而,却不是銮铃常见的那种古人诗情画意的简单勾勒,逼真度百分之八十,李白朗然大笑的神态,甚至微风拂过每一株草木都活灵活现,直逼现代人用相机照出的效果,大类用电脑设计的手绘。 她蓦然坐直了身子。 这李珩到底是谁? 他画技再高,总不会有现代人写实派的画法吧?銮铃伸手去摸扇面,匀称而滑腻,简直就像照片印上去的。她一把抓住竹凊:“凊儿,运用你丰富的古代知识想想,想想这个时候有没有这种画法?” 竹凊也惊呆,却也没想到銮铃也这么沉不住气,连忙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道:“奴婢从未见过。”銮铃心里怦怦直跳,李暖不会真的也来了吧?然而不等她再想,她已一口否认,这肯定是巧合,那李珩肯定不是李暖! 莫非是前世今生?太太太……扯了! “小姐别乱想了,这只能说明煦王画工确实了得,想想也是,李先生那么张狂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竹凊见銮铃还在纠结,就岔开话题:“明日便要去温泉宫了,小姐想想还要带什么?” “有什么好带的,反正我只窝在院子里哪儿都不去。”銮铃听问,慢慢把扇子合上,她暂且不准备看第二面,万一钢笔字都冒出来,她明天肯定去不成温泉宫了——被雷的暴毙身亡。 “哪儿都不去?听说现在菊花台上菊花开得最美,皇上就是去赏菊的,小姐难道不要去看看?”竹凊引诱道。銮铃依然漠不关心的样子。竹凊没辙了,只得道:“小姐这次是以王妃的身份去的,和之前定然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和他的事不是大唐上下是人皆知吗?”銮铃倦倦道,一摆手从榻上起来,只道:“我给纁儿准备的那几条裙子带上就行了。” 说到那裙子,竹凊脸微红,小心道:“小姐,那裙子到底什么用处?何时穿啊?” 銮铃瞅着竹凊那面红耳赤没出息的样子,怒其不争:“不就是两条连衣裙,两条睡裙,一条旗袍,还有一条迷你短裙吗?不用这样吧?纁儿身材那么好,穿上肯定漂亮!”然后又想到这时代毕竟还是封建时代,又哀其不幸:“……就让她在寝殿里穿着玩儿吧。” 竹凊瞧见銮铃这副愤愤又悲苦的神情,登时不敢说话,服侍銮铃躺下,才忍不住问:“小姐,你怎么忽然间懂了这样多奇怪的事?” “……”銮铃听问,心里一冲动想把她来自现代的事说出来,但最后又笑呵呵咽回去,算了,竹凊这么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丫头没准儿把她当成借尸还魂,再不敢跟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了,那她可真是得不偿失。 万一竹凊要再说出去,那她当代的李清歌古代的萧銮铃怕是在劫难逃要再度死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欢迎畅所欲言,只要真诚就好。 本卷结束,第二卷 即将开始《取次花丛懒回顾》。 第70章 第七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进入第二卷 ,文风上稍稍变化,所以,大家请淡定适应之。 温泉宫还是銮铃上次离开时的模样,华丽舒雅。銮铃想,该和两年多以前那个古人萧銮铃绝望离开时也一样吧。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然而,不见去年人,也算物是人非了。 銮铃的出行十分低调,然而她下马车时还是察觉到四处投来的灼灼的目光。李墨兮回身扶她,倒是神色坦然自若,还提醒她小心。她也没有受宠若惊,知道他不过是在人前演戏罢了。 他们住在思玄殿,据说就在太息池不远菊花台边上,銮铃不太清楚。木媌带着她和竹凊在偌大的宫殿里转了一圈,其宏伟度和舒适度,自然比她当日住的碧玉楼强了n倍,皇家的人向来是最擅长享受的,她一点都不怀疑。 然而她心里并不乐观。 李墨兮仍在大厅内喝茶,见她出来,便问:“收拾好了?”她摇头走近:“敢问王爷准备把銮铃安置在哪儿?” 李墨兮看向她身后的木媌,问:“没带王妃去寝殿瞧瞧?”木媌正要答话,銮铃已道:“只见了王爷的寝殿,那銮铃呢?” 李墨兮把手中茶盏搁下,淡淡看向她:“你与本王还不一样么?”不等銮铃反驳,他已站起身:“收拾好了,咱们便去面圣。” 唐玄宗朝见大臣是在廷章殿,殿前是一处纵深二百多米的大广场,切割整齐的汉白玉铺满,高而整齐的汉白玉阶直通向高处大殿。大殿气势恢宏,犹若俊龙横卧,上方正是火烧云灼红了半边天幕,幻彩流紫。 銮铃尚未见过大明宫,亦从未见过真实的宫殿,此刻一见这辉煌景象,她心中不禁又赞嘆了声:大唐! 任是以后的每个朝代,任是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高昂而自信的姿态了吧? 见她神情里抑不住的激动,李墨兮眸子里淡淡轻嘲,却并不说话,只不做声加快了步子。銮铃瞥见李墨兮的神情,嘴角一撇,暗道你这个古人怎么懂我这现代人的心思? 并没有带她进正殿,而是沿着正殿右侧的长廊绕过廷章殿,又过一处广场,进了光华殿,光华殿看上去比廷章殿略小,然舒适奢华,殿左侧是一处大的马球场,供皇帝闲来玩耍。另一侧从太息池引了水来,自成一大片莲叶何田田的大池塘。此刻夕阳晚照,静水流深,半江瑟瑟半江红。 金兽香炉里燃着淡淡安息宁神的沉水香,唐玄宗正和一人对弈,棋局似是正到了关键时刻,一侧侍立的宫女内侍们也都屏息凝神。 辉煌的大殿中一片宁谧。 立在唐玄宗身侧的内侍六十岁上下,头髮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神情恭敬而机敏,一眼瞟见了殿外的李墨兮和銮铃,就悄无声息向他身侧的小太监递了眼色。 那小太监利落地跑出大殿来到李墨兮面前,小心翼翼道:“王爷请先随奴才到偏殿用茶吧,皇上和晁师父这一局还得一会儿呢。”李墨兮一颔首,正欲随那小太监离去,却是殿内传出唐玄宗的朗笑:“是墨儿来了?快进来吧。” 大殿内铺着深红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一行至唐玄宗金座前,和唐玄宗对弈的那人早含笑退到一旁。李墨兮在唐玄宗身前缓缓下跪:“臣携新妇拜见皇上。” 见李墨兮跪了,銮铃忙随着也跪了。 却是唐玄宗落在銮铃面上的眼眸幽幽一深,仿若太息池水一般,让銮铃手脚不安,她伏跪磕了头,才清声道:“銮铃参见皇上。” 第75页 唐玄宗并不理銮铃,而是看向李墨兮:“墨儿,最近和你这王妃可还好?” 他这一声看似问得寻常,然而一旁上那“晁师父”微笑的脸,还有他身侧那近侍微垂的的眼,都蓦然一跳。 “回皇上,一切都好。”李墨兮却是坦然淡定地迎上唐玄宗探究的眼神,朗声道。唐玄宗听了,才随和一抬手:“平身。赐座。”随着再不看銮铃,又向李墨兮笑道:“和你师父也有一阵子没见了,有什么话就坐下来说说。” 銮铃坐虽坐了,背上兀自还有冷汗,知道她和李墨兮之间的事后,她自然也就清楚明白了那唐玄宗有多厌恶她,想来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只不过碍着萧家的面子,刚刚或许还给了李墨兮一个面子。 若李墨兮的回答是否定的话,她真不知这唐玄宗会不会藉此把她给废了……不过这唐玄宗面子上看着倒是真疼李墨兮的。 那“晁师父”虽被称为师父,还是向李墨兮和銮铃简单行了礼,他一张口说话,听到他蹩脚的汉语,銮铃登时想起他是谁……原来就是初见时和李墨兮一起下棋那个晁衡。 原来是个日本人,銮铃不由细细看他,和中国人长得差别也不大,却又没有她那个日本上司看着精明,尤其他还不知在中国生活了多少年,受中国气息浸染,若不说话,已看不出什么海客气息了。 唐玄宗又道:“惠妃和寿王妃在内殿,都夏王妃不妨去看看她们。”銮铃不知这座上皇帝是何意,但她十分想见王纁儿,她看一眼李墨兮,见李墨兮没有出声反对,忙地起身,早有宫女躬身上前,柔声道:“王妃这边走。” “她看着倒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可还有其他打算?”唐玄宗等銮铃消失在大殿,才出声问李墨兮,也不避讳在一旁的晁衡。 李墨兮道:“墨兮没有其他打算——她曾服毒,把过去的事都忘了,臣想着她既忘了,这么过下去也无不可。” “她服毒的事朕知道。然她是真忘还是假忘?再者——”唐玄宗眸光略略低怜,他望着李墨兮:“你若是要娶那萧裛琖也无不可,朕可以再赐婚。” 听提到萧裛琖,李墨兮淡定的面色终于一变,他站起身向唐玄宗行礼,恭敬拒绝道:“臣尚未想过再娶一事。”唐玄宗见他如此,便也不勉强,只道:“你喜欢便罢。” 又穿过一座流水潺潺的院子,亭台楼阁幽深迂迴,才听得到一阵欢声笑语。这声势,銮铃眉头略紧,她还未听到王纁儿的声音,那武香盈略带刻薄的笑声便已传来。 这次随驾出行的王爷并不多,似只有六七位,这武香盈身为武惠妃的侄女却能这么跟来,可见这武惠妃在唐玄宗心目中那独一无二的地位。而唐玄宗不论去哪儿都把这武惠妃带着,而且只带她一个,这份后宫独宠的情意也算深深了。这么一想,这玄宗皇帝倒也不是太薄情寡义的人。 迴廊一转,视线陡然开阔,就见一片人工开拓的湖水俨然在前,夜色初起,一院子大红的宫灯高挂,把院子照得通明温红。湖边芦苇长深,荷叶丰茂,几只採莲的小舟在其中穿梭,水声漕漕,似是把整个夜色溅起! “哈哈,纁儿姐姐,你也来一起玩儿吧。”一个清甜的声音从小舟上传出,銮铃站在高处,一眼看见穿着一身鹅黄衫子的魏来馨。 魏来馨身上半湿,俏生生站在船头,沖岸上招手。 銮铃随着她的视线往西处看,就见岸边一处亭子内,武惠妃和王纁儿相对坐着,王纁儿轻轻一笑,摇摇头,轻道:“你们玩儿吧。” 王纁儿向来是活泼好动的,銮铃心下奇怪,便走了过去。 “以后日子还长,你和瑁儿总不能就这么下去?想开些,总有母亲为你做主。”武惠妃说着,美丽的脸上黯然嘆息。銮铃离得近了才瞧清王纁儿的脸,夜色里有些苍白,还清减了不少,似是病了,又似是隐约几分忧愁。 武惠妃一回头瞧见銮铃,銮铃忙低身行礼,武惠妃淡淡一笑:“进来坐吧。”銮铃也不顾着客气,她关切地看向王纁儿,轻问:“寿王妃这是怎么了?” 王纁儿却是看也不看銮铃,迳自站起身向武惠妃道:“母亲,儿臣找香盈她们去了。”说着,一径儿下了亭子,到岸边,武香盈已命人撑了船靠岸。夜色里,王纁儿一身单薄浅白的纱衣飘荡在芦苇间,显得纤窈而冷淡。 銮铃心里幽幽一寒,原来王纁儿这么久没来看她,不是没有缘故的。 倒是武惠妃向她笑笑:“纁儿近来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跟着墨儿去思玄殿看了,可还喜欢?”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回到思玄殿,木媌和竹凊把床铺好,竹凊见銮铃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担心道:“小姐不舒服么?或是——”她凑在銮铃近前耳语:“小姐不想和王爷住在这儿?” 竹凊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銮铃,她抬眸瞧一眼坐在案前看书的李墨兮,烦心事欲重。她压低声音问:“你有办法把我从这儿弄走?” 竹凊眉头皱紧,“小姐”二字正要叫出口,李墨兮的声音已淡淡传来:“在这儿可不比在府里,该改口叫‘王妃’了。”竹凊登时噎住,讪讪道:“……是。” “时候不早了,你们退下吧。”李墨兮不知何时已放下书,来到銮铃身侧。他瞟一眼木媌,木媌即刻上前拉住竹凊,低声道:“咱们走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竹凊迟疑地看一眼銮铃,已被木媌扯住去了。銮铃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她和李墨兮这戏得演足。 銮铃走到床边抱起一床被子,李墨兮见状,问:“你还让本王睡在窗下?”銮铃扯出一个笑,无奈道:“不是王爷,是我,鄙人,在下。” 李墨兮一愣的瞬间,銮铃抱起被子往榻上一掷,慢慢铺开,才回头笑向李墨兮:“这温泉宫月色甚好,我赏月。” 不等李墨兮张口,她已又道:“王爷放心,丫头们快来的时候我会自己回床上,不劳王爷动手。” 李墨兮已回过了神,静静望着她,忽而一笑:“这温泉宫月色是好,既是王妃要看,本王便也不拦着。” 李墨兮说罢,毫不避讳一旁的銮铃,迳自宽衣解带。 倒是銮铃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忙地把脸转向窗外。 在她面前直接脱衣服,是要□□吗?!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还诱个什么劲儿?她说要睡在榻上,他就不能本着要对女士温柔的态度,谦让一下吗?她闷闷掀开被子,抱膝仰头而坐,月色如水,清新明净,自是甚好。 李墨兮把灯灭了,屋子里顿时昏暗,銮铃坐在那儿,便像是坐在一汪透澈的湖水里。 李墨兮拥被躺下,才问:“今日见了寿王妃可有不对的地方?”銮铃蓦然回头,黑暗中唯见李墨兮明亮漆黑的一双眸子。他什么都知道,他明明知道今天见了王纁儿她有心事,他明明知道王纁儿到底怎么了…… 第76页 她皱眉:“那王爷可知道是为什么?纁儿她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寿王妃前些日子小产,听说身子一直不好。” “小产?!”銮铃惊得要从榻上跳下来:“怎么可能?寿王这么喜欢她,怎么可能捨得让她……小产?!” 李墨兮在夜色里的神情淡极:“这有何不可能,寿王妃小产后一直住在宫里由武惠妃照顾着,这次也是跟着武惠妃来的。寿王是独自来的。” “武惠妃?”銮铃心里咯噔一声,这个不可小觑的女人到底要做什么,寿王是她亲生儿子,她都要算计? 寒意汩汩往上冒:“难怪今日见了纁儿……寿王看起来那么疼她,怎么这次到不知道怜惜了……他怎么能这样对纁儿?这不像他做的事。” “你对寿王倒是相信得很。”李墨兮淡淡说出一句,銮铃听得一怔,回头去看他,他已闭上了眼,有些疲倦:“睡吧,到底怎么样,你明日见了他便知道。” 銮铃也不知她何时睡着的,她翻来覆去几番,这山上的夜风还是很冷的,她裹紧被子还是发抖,就关了窗子。窗子一关,屋子里没了月光,便是一片黑暗。只听得到床上李墨兮安静而平和的唿吸。 “他倒睡得香!”銮铃喃喃再翻个身,又胡思乱想一番,才意识慢慢模煳。 殿内终于有了她安静而平和的唿吸。床上李墨兮才翻了个身坐起,他面上有些犹豫,终是走下床来到窗前,他默然在榻前立了片刻,才伸出手臂轻轻把銮铃抱起。 銮铃夜里破天荒梦到了李暖,李暖总给人一种暖暖而温润的感觉,梦里她还是那样,晚上睡觉喜欢蜷在他怀里,被他抱着或者她抱住他。睡不着,就听他低声说着话,细心听他胸腔里透出闷闷而直接的声音。就像睡觉前要听妈妈讲故事的孩子,李暖有时笑她像个孩子,她说不准,对李暖也有一种母性的依恋。 想着又一些哀伤,那都是真正的前尘往事了。 光透过窗子已有些亮,銮铃勐然惊醒,她是该爬到床上去了,否则被那群丫头看见她是睡在榻上的,李墨兮的用心可就全废了。 然而,她睡意清醒的一瞬,浑身就僵呆了,借着清亮的天光,她动也不敢动,只悄然窝在李墨兮怀里。 李墨兮手臂无意识揽在她肩上,而她更过分,扒在他身上,手抱着他的腰。 这,这是什么状况?她把他当成了李暖?可她又怎么会从榻上跑到床上?銮铃心扑通扑通跳着,把这个众人皆睡她独醒的宁谧早晨震撼了。 李墨兮身上暖而软,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面红耳赤。她拧着眉头要把手抽回来,想要离他远一些,让他醒来看到她在吃他豆腐,估计要五雷轰顶了。然而她一动,李墨兮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就一紧。 銮铃再度僵在那儿,却不妨李墨兮轻轻翻身,不仅手握住她的手,他的脸也无意识往她脸边凑。 像是要闻她的味道一般。 妈妈呀,这是怎么样暧昧的一种姿势?! 李墨兮陌生的气息拼命往她脸上扑。陌生而诱人。不可否认,李墨兮要□□,还是很有资本的,她有一种站在悬崖边上被夜色迷恋稍不小心就要掉下万丈深渊的感觉。 她努力往后撤,他却于梦中呓语,手臂收缩,把她抱的愈紧。銮铃蜷在那儿不上不下,逃不掉,也不敢碰他,真真是难受得要死。 不是不想碰他,尤其是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此刻在睡梦中香甜友好,似乎诱着你和他一起溺毙在那美梦中。 若是换做李暖,若是换做以前不知道萧銮铃和他过往的她,她定然毫不犹豫地就凑上去得手,也不至于这样镜花水月一般难受。可她还是知道了萧銮铃对他做过的事,她知道他的忌讳,她不敢再触犯一次禁忌,再也不敢。 宁愿远远在一旁看着他,只是那么久久远远地看着。 想着,心里又一股悲酸,把她抱这么紧,她是梦到李暖,莫非他是梦到萧裛琖了? ……也只有萧裛琖才能让他欢喜让他忧了吧? 銮铃勐地用力推他,李墨兮迷濛中睁眼,看到他怀里是她,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瞬间松手,掀开帐子往外看。被他放开的一瞬,銮铃也不知心里是酸是解脱,她借着帐子外的光看到她身上外衣脱了,当然不是她自己动手的。 “天色尚早,你若还困,倒还能再躺会儿。”李墨兮说着,迳自掀被子下了床。 听人说李墨兮惯于早起,倒也没想过会这么早。銮铃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窝在被子里看着他的背影。 承着清光,俊朗而挺拔,总带着莫名迫人而深沉的气息。銮铃总觉他心里藏了什么不肯说出来。要不然,一个人该不会有他这样的沉默坚定。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木媌在外面轻问:“可是王爷起了?”李墨兮淡淡应了声。木媌带着两个丫头捧了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銮铃一眼看到困困顿顿跟在最后的竹凊。竹凊也是被她养懒了,何尝这样大早起过?此刻正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銮铃醒了,正要跑到跟前,木媌已吩咐道:“把水端来。” 竹凊眉头一皱,按着木媌的话把水盆捧到李墨兮面前,李墨兮就着她的手洗了脸,另外一个丫头已捧着毛巾。木媌已又捧了李墨兮的衣裳候在一旁。 这一系列动作连贯而自然,悄无声息的,若不是銮铃已醒了,肯定听不到,也没办法亲眼所见。 这些古代的王公贵族也太……养尊处优了……銮铃咋舌。 穿衣服都是木媌一手操办,李墨兮这当事人只是衣来伸手,他淡淡站在那儿,是清光里一抹悠长的影子,而木媌上上下下帮他披衣服系衣带扣腰带…… 銮铃看着就有些不淡定,竹凊帮她穿衣服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女孩子,可这李墨兮和木媌好歹男女有别,又郎才女貌,这也太收授不清了。何况,昨晚没有木媌,他自己衣服脱得也挺顺熘,还帮她也脱了呢…… 李墨兮很快收拾完了,来到床前,见她一副神情莫测的模样,难得好脾气的一笑,难得语调里一丝温柔:“时候尚早,王妃还能歪会儿,为夫先起了。” “……”若不是知道他这一切温柔笑语都是逢场作戏,銮铃怕真是要晕头转向了。不等銮铃说话,李墨兮又若有所指道:“月色虽好,然深夜风凉,于身体无益,本王觉得王妃晚上还是早点歇息。” 他语调轻然,仿佛殷殷关切,说罢才转身走了出去。銮铃被他说的目瞪口呆,只杵在那儿。木媌带着另一个丫头出去,竹凊才跑到跟前,诧异道:“小姐昨晚赏月了?怎么不叫上竹凊?” “……”銮铃没好气地瞪一眼竹凊,瞧见竹凊那副没睡醒的模样,把被子掀开,笑道:“再进来躺会儿。” 竹凊一见暖烘烘的被窝,眼神登时一亮,然而她手一触,被窝里还是暖暖的,该是李墨兮睡过的,该是李墨兮身上的温度,她慢慢又缩回来,红着脸道:“这怕是不好,这是……王爷的地方……” 第77页 “……”銮铃想否定,却又出不了口,这确实是李墨兮的温度,然而不过是虚假的。竹凊却又望着銮铃,轻轻问:“小姐昨晚可习惯了王爷睡在身边?” 銮铃被问得脸上灼烫脑子发热,如果她昨晚真把李墨兮当成了李暖,那她可真没少吃豆腐。然而李墨兮冷僻锋利的性子岂会容她上下其手?不过是梦里的事罢了。她凌乱地起身:“我要起床,索性大家都别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微脸红了,咳咳,不会写暧昧情节,很粗糙,亲们知道意思就行。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中午的时候唐玄宗在光华殿设宴,来温泉宫的诸王全都携王妃去了。唐玄宗聚了他这几个儿子在一起原意该是共享天伦的,然而銮铃这么一看,在座的共计六位王爷,然而看着哪个都虎视眈眈,根本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李瑛对唐玄宗貌似毕恭毕敬,銮铃却总觉他有些阴鸷。他的王妃薛氏看着倒恭顺温婉,只埋头陪在丈夫身边,并没有太子妃的趾高气昂。 李瑛下首坐着便是鄂王李瑶夫妇,再下首便是光王李琚夫妇。銮铃陪着李墨兮坐在光华殿右侧。 忠王李玙位于右侧之首,这李玙是唐玄宗第三子,没有继承唐玄宗堂堂的相貌,看上去庸碌而憨厚,他的王妃倒是端正大方,有几分不俗之气。 忠王下首便是寿王夫妇,寿王容貌清俊,一袭青衫依旧,只是神色亦是有些憔悴,想来为王纁儿操了不少心。銮铃打量王纁儿,和寿王果真是冷冷淡淡的,倒不知是为了什么。那样深的感情,銮铃倒也不信寿王对王纁儿是假的。 而放眼这整个大殿,只李墨兮身份不明,据说他两岁时被带入宫中由武惠妃亲手养大,有传言说他是唐玄宗的私生子,因为唐玄宗对他疼爱非常,写字骑射都是亲手教会。又因唐玄宗命他把诸位皇子王爷唤作“叔叔”,又传言他是某位皇子的儿子。 诸多传言推测,然而,唐玄宗从不理会,也没想过要为李墨兮正身,只是一心一意培养他长大。 一时吃过饭歌舞尚在表演,玉盘珍羞銮铃也食不甘味,她瞧见王纁儿早早退席,便也悄然退席,跟了出去。 王纁儿出了光华殿往昨夜戏水的那院子里走,因为武惠妃今儿没出现,銮铃猜她是要去见武惠妃,可那儿还有武香盈她们。 銮铃便不愿意碰见她们,她不由叫出声:“纁儿。” 王纁儿脚步一顿,听出是銮铃,面上倦怠掩去,显得冷而淡,叫銮铃心里摸不着头脑的一寒。 王纁儿脸色不是很好,虽化着极浓的妆来遮掩,可周身透出一股惫懒消极的气息,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仍是叫銮铃心里痛惜。曾是那样开朗明媚的女孩儿! “纁儿,你怎么了?”銮铃见王纁儿理也不理她迳自要走,不由几步赶上去:“我们是不是有误会?” 王纁儿冷冷一笑:“都夏王妃姿色非常,我们哪有误会!” 这话中分明有话,銮铃勉强一笑:“我们的误会和我的姿色有关?可我的姿色又怎么能及得上你?” 她话没说完,王纁儿已冷冷盯着她,寒声道:“是我看错了你!从不相信其他人对你的传言,可你呢?你现在还花言巧语把我哄得团团转,我哪里及得上你!” 銮铃被王纁儿这一通话说的心如刀绞,在这大唐如果连王纁儿她都不能相信,如果连这个朋友都没有了,她真不知还能信谁了。 见銮铃神情发白,王纁儿才漠然转头,望着冷冰冰的水面,毫无情绪道:“你最好离我远点儿,否则见你一次我便更恨你一分!” “……” “纁儿!你别无理取闹!” 正此时,寿王忽然拧着眉过来,一把拽住王纁儿的手。王纁儿愤愤把他甩开,冷笑道:“我无理取闹?!还是你见不得我给她脸色?心疼了?!” 寿王竭力忍着怒火,好言好语:“你别在这里乱说,有话跟我回去讲。” 王纁儿眼中火气腾地冒出:“你看不惯我,看不惯我欺负她……母亲说的对,你心里从来都是她,只不过她不要你,你才娶我……你从来都护着她,枉我还以为你对她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真傻,其实你根本都忘不了她!” 銮铃听得呆住,寿王脸色也骤然变了,他看一眼銮铃,一把扯过王纁儿往他行仁殿的方向走,忍不住轻斥:“跟你说过多少次,她都已忘了,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些!” “她是忘了,那你呢?!”王纁儿用力挣扎着要把寿王的手甩开。寿王脸色沉凝,不再说话,只要把王纁儿拖回去。王纁儿噙在眼中的泪一下滚落,她恨恨道:“李瑁,算是我错信了你!” 銮铃情知寿王委屈,寿王早说过他现在一心只有王纁儿!她就要过去解释,却不妨被人拉住。 却是李墨兮。李墨兮望着不远处纠缠不清的寿王和王纁儿,眉峰微蹙:“他们之间的事,你不宜掺和。”銮铃被李墨兮说的心神一清,也是,寿王不想伤害她才要把王纁儿拉走,她过去反而更麻烦。 而寿王也被王纁儿这句话说的脸色苍白,他一下松了手,王纁儿怔怔望着他,半响,才哽咽道:“李瑁,我曾经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她说罢,再不看寿王,向武惠妃的院子里走去。 寿王身子一颤,青苍的衣衫在风中慢慢飞舞,可他仿佛又被定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他苍白的面色在秋日单薄的日光下变幻半响,才下定决心,追上了王纁儿。 他一把拉过王纁儿面向他,用力抓住王纁儿的肩膀,眼中情绪翻滚,整个人还有些轻轻颤抖。 “纁儿,我是忘了她,自从娶了你,我慢慢就把她忘了。我这样照顾她,对她好,不过是我曾经答应过她,并没有别的想法,我不想做个薄情寡义的人,尤其墨兮对她如此,我更不能置之不理。纁儿,若我对你有半分虚假,对銮铃还有半分非分之想,我愿一死在你面前谢罪。” 王纁儿听得也是满面苍白,她似是信他的话又似是不信,半响,才哭着问:“那你为何不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寿王面色更加白,他长吸一口气,亦是痛心道:“……我并不知你怀了孕所以不能吃那些药,真的不知道。” “那……你既已忘了她,又为何不早点向我说明白?”王纁儿执意要刨根究底。 寿王身子又一颤,他回望了銮铃一眼,最后拉住王纁儿往他的行仁殿走:“我们回去再说,好么?” 王纁儿依旧被寿王看銮铃的那一眼伤出泪来,却也不再执意,就那么被寿王拉扯着离开了。倒是銮铃杵在那儿,久久回不过神,李墨兮蓦然出声,神情仿佛淡淡:“很久以前,他倒是真的喜欢你。” 晚上见銮铃抱了被子又往榻上躺,李墨兮也不阻止,只默然翻着书,直到他要睡觉时,才淡淡问:“赏完月了么?” 銮铃不答,兀自埋头髮呆,李墨兮又道:“若是赏完了,就自己上床睡觉。若是没赏够,那晚上又要劳烦我了。” 第78页 銮铃思忖片刻,终是自己乖乖下了榻,抱着被子又躺回床上。她晚上睡着也奈何不了李墨兮,反正李墨兮总能在她无知无觉下把她搬回去。想着,銮铃干脆把外面的衣服也脱了,只穿着稍微露骨的内部裙裳,他爱看不看,反正也不是什么纯洁的男女关系。 只是仍放不下王纁儿和寿王。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发展到这儿,基调还是有点变了,某微硬着头皮更文,亲们就硬着头皮看文吧。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二日武惠妃邀诸王妃到她的瑶光苑赏花,这一众唐朝顶级贵妇聚在一起,莺莺燕燕本就花团锦簇,光艷逼人。銮铃觉着花香的浓艷,奼紫嫣红跟个春天似的,反而没啥心情了。反正都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谁不定给谁暗藏了刀子,不见秋日却比秋日更寒凉。她是冲着王纁儿来的。 若寿王还是没向她说明白,她就要站出来为寿王伸冤了,寿王对王纁儿那可是情比金坚,天地可鑑的。没想到她还没见着王纁儿,只这一群王妃围着武惠妃说笑了一阵,武香盈已和魏来馨天真可爱地笑闹过来。 武香盈和銮铃向来是不投缘的。 武香盈一眼瞧见銮铃,笑意就消失殆尽乌云密布了,她伏在武惠妃怀里撒娇道:“姑姑,盈儿刚刚瞧见几朵枯荷,还在纳闷儿这天气还暖,荷花好端端怎么就枯了,原来竟是有这么个晦气的人在啊。” 武惠妃亦瞧一眼那满池子亭亭玉立的荷花,脸上满是宠溺,嘴上却责怪道:“浑说什么,秋节已过,荷花枯萎也是正常。怎么能胡乱怪人。” 武香盈不依,仍是要怪銮铃。周围那一众王妃想是都知道李墨兮为了娶銮铃而拒绝了武香盈的事,当下也都缄默不语,都微微陪着笑四处看风景。 什么恶毒的评头论足她没听过?什么委屈没受过?这样一句就想她羞愧生气耿耿于怀?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銮铃轻然一笑,淡声道:“想来銮铃便是那满身晦气的人,打扰了武姑娘拈花惹草。”她说着向武惠妃盈盈一拜:“銮铃就不在此大煞风景了,銮铃告退。” 见不到王纁儿她乐得离开。 武惠妃不想銮铃这样沉得住气,武香盈见銮铃丝毫没受到伤害,她从武惠妃怀中直起身,大声道:“慢着。” 銮铃脚步一顿,武香盈恨恨道:“既是都夏王妃这么有自知之明,总要将功补过吧?伤了那花儿,就这么走了?” “不知武姑娘要銮铃怎么办?”銮铃淡淡。 武香盈就是看不惯銮铃这种总不在乎的神情,得到了不在乎,失去了不在乎,被羞辱不在乎,真不知她还在乎什么?! 她脸色愈狠愈冷,一指面前那冰冷的湖水,命令道:“那几枝枯荷就在这池子中央,都夏王妃把它们摘回来即可。” 那几位欣赏风景的王妃都勐地回神,太子妃薛氏终于迟疑道:“这儿有宫女内侍的,不必都夏王妃亲自去了吧。”武香盈一笑,甜甜道:“太子妃姐姐有所不知,今儿这些小太监们都到太息池上劳作去了,连只莲舟都没有,都夏王妃若要摘莲,须自个儿潜到这水里去。” “盈儿!”武惠妃低喝出声:“不得无礼!” 不仅武惠妃脸色变了,连着一旁所有人都脸色发白,薛氏震惊了一下,瞧见武惠妃眼中幽深的目光,终是垂下头不再说话。 太子妃都没有说话的余地,其他王妃更是寒噤诺诺。銮铃冷笑,这武惠妃在这大唐的女人堆里果然一手遮天了。 那魏来馨也惊得脸色发白,她看一眼那幽深冰冷的湖水,小声道:“武姐姐,这怕是不妥吧,这水这么深,若是出了人命——” “馨儿,咱们都夏王妃的本事你可不能小瞧了,当年敢对都夏王做出这种事……这不过是摘花儿,怎么难得倒她。”武香盈眼神冷而狠盯着魏来馨,魏来馨轻轻一颤,深埋了头,再不敢出声。 武惠妃柳眉一竖,斥道:“盈儿!” 武香盈却不依了,她摇着武惠妃的手央求:“姑姑,盈儿没别的要求,只想都夏王妃帮盈儿摘下那几朵枯荷,没别的意思……姑姑答应盈儿这一件,以后盈儿什么都听姑姑的,好不好?” 武惠妃一脸为难看过诸位王妃的脸色,最后落在銮铃面上,无奈而歉意的微笑。 那样美丽而仿佛真切的笑容。 銮铃心中暗笑,这分明就是要她的命,若没有武惠妃的指使,她武香盈哪有这样的胆子?而她再看诸王妃的脸色,都中庸以求自保,想来无人敢得罪武惠妃。然而,就算武惠妃是一手遮天,也不能这样正大光明的溺杀她堂堂一个王妃吧,即便她不受李墨兮宠爱,好歹也是他的王妃。 莫非也是唐玄宗默许的? 銮铃一瞬之间心思转变如电,面上却微微如轻风拂过般笑了笑:“武姑娘就不怕銮铃到水里,把这一池子荷花都晦气了?” 那武香盈被銮铃这一驳弄得哑口无言,片刻,才愤愤:“本小姐叫你做什么你便做,哪来这么多藉口!” “盈儿!”武惠妃又斥责武香盈。 武香盈小腰一扭,又伏在武惠妃怀里不肯起了,只坚持不懈道:“姑姑,你让她下去嘛,你让她下水里摘了那几朵枯荷,我看不见了心情舒畅了自然不会再对她出言不逊,不会再对她无礼……” “能替惠妃娘娘,武姑娘分忧解难,銮铃自是再所不辞。”銮铃不愿再看她们姑侄俩一唱一和,真真是心里不舒服,她放眼望着那满池子粉嫩正旺的荷花,淡淡道:“不知武姑娘要哪几朵?” 武香盈想是没料到銮铃这样爽快,脸上爽利地有了笑,她一指池子最中央,生怕指近了便吃了亏似的,俏生生道:“就要这池子最中央那一朵。” “那一朵开得最不妙,武姑娘偏要那一朵?”銮铃远远望一眼那阔大的池子中央,淡淡打趣,迈步便向水边走去。竹凊早已吓呆,此刻见銮铃竟答应了,惊得脸色发白:“小姐真要去么?这水又深又冷,不如让竹凊去吧。” “你去这水就不深不冷了?”銮铃仍是笑,把竹凊推开。竹凊一下哭了:“小姐,性命攸关,你不能冒然下去,你若下去了,奴婢怎么向王爷,向老爷夫人交代——” “大胆!我们这些主子说话,轮得到你这丫头插嘴!”武香盈一声断喝,跟个剪径的山大王似的。銮铃淡淡抿唇,回望武香盈:“你既然要那花,我便摘给你,但你不可伤了我的丫头。” 武香盈被銮铃这暗藏凛冽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她下意识看向武惠妃,武惠妃却是凝了眉,曼声细语道:“銮铃,是盈儿无理取闹,难为你了。” 銮铃又一笑往水边走,竹凊拼命想冲上去拦着,却又被两个宫女左右抓紧动弹不得。 水对岸的瑶光殿中王纁儿正漫不经心赏着一丛蟹爪菊,丝丝瓣瓣纷纷扰扰,不妨一抬眸瞧见銮铃正慢慢下水,瞧见銮铃决然冷淡的神情,心中幽幽一紧。 第79页 螭形赤金兽炉里源源的静神香菸却让她心神俱乱,蓦然把那盘开得正盛的菊花推开,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见那水已没过銮铃胸前,终是下定了决心。 她唤了贴身的丫头到面前,颤声道:“叫王爷速来瑶光苑,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那水没过銮铃的头顶, 她洁白的裙裳在水中飘散, 恍若白莲盛放,清雅而泛着波光。竹凊尖叫一声,已瘫软在地,她忙地又站起身想回去找李墨兮, 可又被人钳制着根本无法动弹。 这山里的水冷得朴实无华。实心的冷。銮铃先在浅水里试了试腿脚,才全神贯注把冷寒屏蔽掉,深深吸一口气, 一头扎进水里。看她竟是自己把脸埋到水里, 岸上那几位王妃,包括见多识广的武惠妃心中都暗暗惊诧。 就见碧波水纹里,她忽而又浮出水面, 却没有慌乱挣扎, 恍若水中银鱼一般, 优雅而自如地向水中央游去。 只是头上那些钗环,身上这飘逸的衣裳一沾水仍是累赘,裹得她舒展不开。銮铃暗暗咧嘴, 太久没游泳了,这水又冷, 她其实一点都不轻松。 她们在岸上看得倒是自在。 很早的时候就有人说看她游泳是一种审美愉悦的享受。她听了还挺高兴, 根本没意识到她的一生都是在作秀, 也不知做给谁看,谁都觉得她光鲜得很,完美得很, 可只有她累了靠在李暖怀里才会有一点点真实的幸福,才觉得满足。 她一面游着,一面进了蓬蓬满满的荷叶丛中,也不知武香盈说的那朵荷花在哪儿。她浮在水面上四处打量着,密密麻麻的荷叶遮住她的视线,她寻了一阵,却仍没找到武香盈说的池子中央那朵。 她只得费心费力又游出来,四处在水里找。 岸上诸人见她消失在荷叶丛里不见了人影,都兀自惊了一跳,以为她沉到水里去了。这一下又见了她,仿佛从水中探出头来的小美人鱼,面容素净而水灵,都被这美丽惊了一跳。 竹凊原本看不到她吓哭了的,此刻见到她一颗心稍稍放下,却哭得愈发厉害:“小姐,小姐……” 銮铃估测了一下方位,终于瞧见了传说中武香盈要的那朵花,她深深吸口气,又努力向那边游着,面前水波浮涌,她暗暗祈祷着游过去,终于伸手攀住了那朵荷花。 她还是有几分怜香惜玉的,轻抚着那滴水含露的娇嫩花瓣,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才狠下心要把那花折断。 光华殿内,唐玄宗和李墨兮正在下棋,黑白棋子黑白分明,两人俱是全神贯注。李墨兮指间捏了一枚黑子正要落下,却不防有人忽然匆匆忙忙扑奔进来,扑跪在殿中央:“皇,皇上!都夏王妃贪玩,掉入瑶光池里去了!” “喀拉”一声,李墨兮指间的黑子掉落,他尚沉浸在棋局里稳淡的神情瞬即乱了,他想也未想站起身就往外走,直走到大殿中央,才勐然顿住脚步。 他被他自己的动作震了一下,他为何要这样担心? 毕竟和她是朋友了,所以担心也是应该的吧。 然而顾不得犹豫,他按捺住担忧,勉强向唐玄宗道:“墨兮过去瞧瞧,皇上恕罪。”说罢,疾步出了光华殿。 唐玄宗眸光回落,落在原本井然有序的棋盘上,只有李墨兮不经意掉落的那枚棋子是零乱的。 李墨兮听到銮铃落水剎那间慌乱而紧张的神情又浮现在他眼前,唐玄宗摸出一枚白子,面无表情地落下。 整整一个下午,光华殿外光影变幻,唐玄宗却不紧不慢地独自把这盘棋下完。原本有李墨兮陪着,两人毫不相让的一盘棋也可以磨掉一个下午。 墨兮竟为了一个女人而自乱阵脚,放弃了整盘棋。 他不能不耿耿于怀。 ——————————————————————————————————————- 銮铃终于摧花在手,她吐出一个笑,傲然地看向岸上,岸上众人早已惊呆。尤其是武惠妃,事情的进展和她所料显然不同。銮铃笑容又有了几分冷嘲,她五岁就在她家游泳池里嬉戏自如了,还拿这个为难她,真是太幼稚了! 不过还是冷得刺骨,她缩了缩脖子,正要游回岸上,才瞧见岸边上除了原本那一群贵妇,寿王和李墨兮不知何时来的,都……呵呵,见鬼一样望着她。 说不定李墨兮心里此刻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了,她又给他丢了面子。 她想着有些难过,却不妨脚上一沉,似是被人抓住了,她吓得连忙挣扎。而脚上那只手却愈来愈用力,使劲把她往下拽,她一面挣扎着,一面要喊救命,脚底却勐然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这疼痛的瞬间,她周身一麻,浑身力气也被抽干,便不由自主随着那股大力沉入水里去了。 慌乱中松了手,那朵花便孤零零在水中沉浮。 竹凊原是惊喜望着銮铃的,登时一脸惊恐。李墨兮脸色亦是一变,正要飞身而出,就见阳光下一道淡青的影子已飞了出去。 寿王的身影在水面上轻点几下,转眼到了銮铃沉下的地方,他便也毫不犹豫地堕入水中,一把抓住正往下沉的銮铃。銮铃只觉得脚底那疼痛把她整个神魂都抽走一般,昏过去之前只看到上方一抹淡碧的水一样的影子,隐约是寿王…… 可她多希望是李墨兮呀! ———————————————————————————————————————— “回王爷,王妃中的只是一般迷药,并无大碍。”那头髮花白的老太医帮銮铃把了脉,向寿王躬身道。 寿王面色微沉,并不说话。 那老太医摸不准这位向来谦谦温和的王爷是怎么了,只得那么陪着站着。片刻,寿王才沉声道:“王妃中迷药的事,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 老太医神色一凛,他虽猜不透寿王是要包庇谁,但这纷繁复杂宫廷内外争斗的事,他并不愿参与其中。于是只恭敬道:“下官遵命。”寿王面上神色略一缓,又道:“都夏王若是问,也不能说。” “……”老太医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到那都夏王不好惹的脸,悄然擦了一把冷汗。 “他若问了,你只说都夏王妃是在冷水里泡得久了,体力消竭。”寿王清眸里有一丝迫人的深沉:“公孙大人,只要你这么说,本王自能保你平安无事。” 那公孙邈身上不寒而慄,他只能诺诺。 公孙邈正擦着汗走出内殿,一抬头就遇上一脸冷淡进来的李墨兮,他苍白着脸颤颤巍巍躬身行礼。李墨兮盯着那公孙邈,有一丝担忧,却又不愿表露,于是淡淡问:“公孙大人,本王的王妃如何?” 第80页 “……回王爷,王妃在这冷水里浸得久了,体力消竭昏了过去,此时还未醒。” 李墨兮瞧见公孙邈微乱的神色,面色微沉:“寿王还在里面?” “……是,只有寿王爷一人。”公孙邈踌躇半响,终是老实道,他说罢听得李墨兮再不吭音,忙说句:“老臣出去煎药。”见李墨兮没有阻拦,便忙不迭小跑出去。 李墨兮立即转身也往外走,公孙邈是两朝老臣,都对里面的情形讳莫如深……李瑁心里到底还是忘不了她么?一想起刚刚他们俩湿漉漉抱在一起的情形,想到李瑁担忧的神情,李墨兮的脸色就忍不住发青。 “都夏王不进去瞧瞧么?即便不喜欢她,她好歹是你的王妃?”王纁儿从内殿转出来,望着李墨兮的背影,幽幽道。李墨兮轻嘲地一笑:“寿王妃怎么不进去瞧瞧?” 王纁儿神色一暗,却是李墨兮眸色微冷,又问:“武香盈在哪儿?” 王纁儿闻言轻笑:“她还能去哪儿?得罪了两位王爷,除了躲在母亲那里,她还能去哪儿?” 李墨兮再不说话,漠然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銮铃咳了两声终于醒来, 寿王见她醒了, 忙走近前。銮铃瞧见是他,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她撑起身子,身上还是一阵一阵发冷, 没有一点力气。见状,寿王扶了她一把,她有气无力地问:“我睡了很久吗?” “一个时辰。”寿王说着, 命人把煎好的药拿上来, 他接过药,在床边坐下要餵她。銮铃忙伸手来接,强撑着道:“我自己来。” 寿王俊眉一挑, 把她的手推开:“还是我来吧, 太医说你这回怕是要着凉……是不是身上没力气?” 銮铃点头, 她四处瞧一眼这陌生的殿宇,也瞧不见熟悉的面孔,不由又问:“这是在哪儿?” “在瑶光侧殿。”寿王说着舀了一勺药餵到銮铃唇边。又是中药……銮铃嘴角一撇, 本能地转开脸:“真难喝。”寿王瞧见她这副样子,神情略一恍惚, 随即笑道:“这点倒是没变, 还是怕喝药。” 这话说的轻柔而惆怅, 仿佛浓浓宠溺的温情,让人心里那一株小花禁不住就要绽放。 然而,銮铃昏胀的脑子却清了清, 此刻寿王和王纁儿正在艰难时刻,她可不能落井下石。 她笑应:“王爷说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銮铃就是再变化多端,有些终究是不变的。” 寿王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心里对李墨兮那份情意是不会变的,他知道,他也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看到她刚刚那副跳脱的样子,他忍不住想起过去罢了。 寿王回头命人去取蜜饯来,才向她一笑道:“你果然是变化多端,何时学会游水的,倒把我们吓了一跳?只是本来好好的,怎么忽地又掉下去了?” 銮铃揉了揉头,想了片刻,最后摇头道:“不记得了,当时摘了花明明高兴的,后来……后来,脚上似乎被什么缠住一样,身子就往下沉……” 寿王手中汤匙碰在碗壁轻轻一响,他抬眼见銮铃还在苦思冥想,就温声道:“也别想了,这瑶光池水极冷,你又在水里那么久,想是腿上抽筋也未可知。”銮铃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点头,忽而又问:“我那花儿呢?!” 寿王嗤笑出声:“命都没了,还惦着花。真不知该说你什么。” 銮铃讪讪,轻轻道:“正因是拼了命得来的,所以更珍贵着。”寿王闻言便也沉默……正因是拼了命得来的,所以更珍贵着。李墨兮对她而言,也是拼了命得来的吧。 觉得这样的相对沉默有些怪异,銮铃抓过寿王手中的药碗,咕嘟咕嘟仰头一干而尽。苦啊苦,她喝完后把碗往手边一扔,寿王已眼疾手快塞了一块酸酸甜甜的腌渍梅肉到她嘴里。苦涩终于缓解。 “你身上总有几分男孩子的豪爽,萧悟说那是你跟他久了的缘故。”寿王望着她微笑。 提到萧悟,銮铃心境也开阔了不少,嘴角有了些笑容。见她喜欢说萧悟的事,寿王便顺着她,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寿王打量她累了,就起身道:“你再睡会儿吧。” “那……你和纁儿呢?”銮铃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 寿王面上一闪而过黯然,才淡淡微笑:“纁儿真把你当姐妹,说话又直来直去,你别和她计较。” 銮铃见寿王这副神情,不由着急道:“你明明是真的喜欢她,怎么就不跟她说呢?不必顾忌我,我没关系的!”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摇摆不定。”寿王轻然嘆息,他回身望着她:“你休息吧,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銮铃瞧一眼黑沉的窗外,撑着要下床:“我还是回去吧,凊儿呢?” 寿王把她按回去:“你躺着吧,不妨事,我自会向墨兮解释清楚。” 銮铃的神情轻轻一凝,墨兮,李墨兮,当时他明明也在岸上,却没有出手相救。到现在,也不来接她回去,就把她放在这儿不闻不问。她抿唇笑:“还解释什么呢?他……也不会在意。” 说到底,他只不过把她当成普通朋友,不会像之前那样心生厌恶罢了,对她又会有多少关心和在意呢? 见她神情落寞,寿王也不多言,只道:“要走也等竹凊来了吧,她回思玄殿取你的衣裳去了,你身上这些还是纁儿的。”安置好銮铃,寿王出了内殿,才凝眉问外面的宫女:“都夏王没来么?” “来了一次,听说王妃无碍,便又走了。” 寿王正要说话,却不妨看见外面翩然起舞的身影。 殿外的空地上,月华如清水涟涟,王纁儿身子纤瘦,舞姿悽然而冷艷,却仿佛吸取了天地间所有最动人的光华,灼灼夺目,倾国倾城。 ———————————————————————————————————————— “没用的东西!”武惠妃恼怒地瞪着面前躬身而立的男子。那男子整个人隐在暗影里,低声道:“娘娘息怒,属下并未料到这都夏王妃水性这样好,一时大意了。” “大意?!”武惠妃冷冷道:“若有下次,你这条命便也不必留着了!”那人低声应道:“属下明白。” “滚。”武惠妃说罢,那黑影一闪就消失在殿中。这黑影消失不久,外面宫人突然一阵慌乱:“王爷,娘娘已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王爷……” “母亲歇下了,连儿臣也不见了么?”寿王已来到门外,沉声道。武惠妃一摆手,登时有宫人上前把门打开。寿王一袭青衫,在月光下分外冷淡。武惠妃面上已有了慈和的笑容:“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第81页 寿王命候在一旁的宫人下去,那宫人识趣地把门带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寿王却是望向武惠妃,眸光微冷而心痛。武惠妃被他看得心中一寒,却兀自笑道:“这是在哪儿受了气?跟母亲说说,母亲替你出气。” “母亲总是做这种事,你要让儿臣包庇你多少次!”寿王再也受不了似的,颤声低喝。武惠妃被他吼得一怔,随即转开了脸,端起手边的一盏茶,她低头喝茶,慢慢道:“瑁儿,你从不相信母亲。” “儿臣不明白銮铃到底怎么让母亲不开心了,每每拿她下手,母亲明知道儿臣不想她受到一丝伤害,母亲明明知道,还总是这样!” “那你呢?你每每朝着母亲发火都是为了她,你可知道母亲心里有多痛!”武惠妃凄凉地望着寿王:“你是母亲的儿子,难道母亲会害你么?!” “……可儿臣说了多少次,儿臣不喜欢母亲安排儿子的生活,儿子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寿王眼中也有一些凄凉,他无力道:“母亲伤害她,便是伤害儿臣。” “那她伤害你,便是伤害母亲,谁伤害了你,母亲便容不得谁,难道你不能理解么?!” 武惠妃真真切切说着,眼中有了一丝狠厉:“你以为母亲忘得了么?当年你为了她在母亲怀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你知道当时母亲的心有多痛?” 越说越恨,武惠妃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她勐然盯着寿王,却是心疼:“母亲忘不了,也不可能原谅她!” 寿王身子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武惠妃:“母亲就是为了这些,才处处针对銮铃,不让她好过?母亲这样,儿臣以后还敢在母亲面前说话做事么?!” “……瑁儿!母亲为你着想,你也该替母亲想想,若我们母子都不能连心,我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父皇如此疼爱母亲,母亲还有儿臣在身边,为何还忧虑着以后的日子?为了以后可能的忧虑,现在就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武惠妃一下被这个词触怒,她嘲笑道:“你可知你父皇有多少女人?你知道这种帝王之爱能有多久?你知道他一旦变了心,我们母子会不会像梅妃母子那样被赶到江南?” 幽暗的宫灯下,武惠妃端正美丽的脸上有一丝无言的张狂和狰狞。寿王望着她,心里寒意一阵一阵往外冒,他怔然好半响,才喃喃道:“母亲变了,儿臣都不认识母亲了。” 武惠妃被他说得一愣。 他又默然许久,才仿佛有些回神:“儿臣只想母亲珍惜父皇,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快乐的在一起。”他说罢,便不愿再停留,落寞地转身往外走,“儿臣管不了母亲,只求母亲不要再伤害别人了。” 武惠妃瞧见他这副样子,眼里的泪又一下落出来,她辛酸道:“一个个都来怪我……我辛辛苦苦生了一个,又养了一个,到头来却没一个可以留在身边贴心的,一个个都为了个女人来唿喝我,说一些让人伤心的话……” 又养了一个……便是李墨兮了。寿王心中恍然,原来李墨兮也已来过了。 见寿王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武惠妃眼中又一丝兇狠,原本萧銮铃这样一死,所有人就都解脱了,唐玄宗为了让李墨兮解脱不会追究,寿王没了她羁绊也无形中解脱。 只是,她眼神一凝,沉而冷,李墨兮今日也为了萧銮铃来找她,虽只是问武香盈的罪,但毕竟也是为萧銮铃而来。莫非那些关于李墨兮和萧銮铃和好的传闻是真的?然而,李墨兮由她一手带大,她自问对李墨兮的性格把握十分准确,他又怎么会原谅萧銮铃? 又是谁把寿王和李墨兮及时叫过来的? 坏了一切好事!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銮铃左等右等, 终于等来了竹凊。竹凊见銮铃醒了, 而且完整无缺地在她面前,终于还是哭了。銮铃很受不了竹凊这点,她凝眉道:“快把衣服给我换上,咱们就走吧。” 竹凊忙抹了泪, 边帮銮铃换着衣服还趁机在銮铃身上摸来摸去:“小姐,这里不疼么?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事没事。”銮铃不耐烦地摆手,踩在地上走了一步, 才觉得右脚脚底针扎一样疼。她登时想起她在水中时脚上那针扎一样的疼痛, 之后就浑身无力,晕了过去。 …… 武惠妃果然留了一手要她必死无疑。而且武惠妃果然精明,没有用毒药, 只是用了一般药物让她在水中无力反抗自生自灭, 她若是淹死了, 也了无痕迹,只能怪她自己水性不好。事发又是借着武香盈的任性,所以即便皇上怪罪了, 她还可以在一旁求情。 而唐玄宗本身也巴不得她一死,早给李墨兮自由, 所以也不会真的怪罪任何人吧?怪不得她虽然堂堂王妃, 命却如此轻贱。 竹凊瞧见銮铃脸色变了, 又一阵紧张,銮铃淡淡一笑:“没事,咱们走吧, 你扶着我,就是身上没力气而已。” 温泉宫里夜色起伏,銮铃被竹凊搀扶着出了瑶光苑,心里才略略一松,仰头望着漫天月色清辉,这骊山的夜色自然极美,此刻安静纯净,世外仙源一样,没有半分阴沉晦暗。她又忽然有了几个月前第一次来这里的心境,茫然宁静,却又不知何去何从。 原本她能依靠的只是李墨兮。 然而李墨兮根本不愿她依靠。 “咱们随意坐会儿吧。”心里有些惫懒,銮铃说着,便靠在一处假山上坐下。她脚底伤口不大,却疼得很,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也真的是有些累了。竹凊不敢勉强,只不作声陪在一旁。她想到她刚刚拿了銮铃的衣裳从思玄殿跑出来时的情形。 她原想着,即便李墨兮不肯亲自来,好歹命一个人陪她一起来也好,这样万一銮铃有个不舒服,回来的时候也能互相搀扶着,谁想李墨兮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当时真是伤透了心,真想着銮铃若是喜欢寿王爷就好了,寿王人多好啊,对她也好……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着,等到深夜的时候,还未到思玄殿,銮铃身子一歪坐倒在一块大石上,她真不想再走了,她也不想回思玄殿,就想这么自由自在在外面过一晚。然而,一阵冷风吹来,她下午又在池子里泡了许久,登时冒出几个喷嚏。 “小姐这是何苦,寿王爷又不让咱们自己走,等明儿他知道咱们偷偷熘走了,倒把他给得罪了。”竹凊见銮铃这副虚弱的模样,不由埋怨。銮铃咧开一个笑:“他现在自顾不暇,我要是在那儿掺和着,他和纁儿何时和好?” “小姐怕还是影响了咱们都夏王的声誉吧?小姐好歹也是他的都夏王妃,怎么能随意在别人的寝殿里过夜?可他都不在乎,你这么在乎做什么?” 冷不防被竹凊一语道破,銮铃讪讪一笑,“咱们快走吧,时候不早了。” 竹凊见她如此,真是气得无语,暗想,管他圆不圆房,当初就该坚持着把銮铃从李墨兮身边移开……想是想,却又不忍心反驳,只得努力扶着銮铃,恨不得把銮铃扛在肩上,健步如飞赶紧回去。 第82页 回来已是深更半夜,出乎銮铃意料的是,思玄殿内李墨兮还未睡,他坐在房内看书,一抬眸瞧见竟是竹凊扶着銮铃进来,倒略略一惊。 很快,他淡淡敛住神情,随意把书一合,漫不经心地道:“还以为王妃今夜在瑶光殿留宿,不回来了。” 銮铃淡笑:“銮铃归心似箭,惊吓了王爷,是銮铃的错。” 说罢,銮铃扶着竹凊一颠一颠地坐到床边,竹凊道:“小姐忍一会儿,奴婢去弄些热水来。”李墨兮淡淡凝眉,也来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銮铃:“你的脚怎么了?” 銮铃微微笑:“没有大碍,王爷先睡吧。”她强撑着站起来,就一颠一颠地要往窗下榻上挪。 却是见她如此,李墨兮眉头愈凝,他出手把銮铃按坐在床上,不等銮铃回过神,已蹲身下去握住銮铃的脚。月白色精緻的翘头履在宫灯下轻轻一颤。 銮铃要把脚缩回来,李墨兮握紧,出声道:“别动……我瞧瞧。” 鞋子脱了,右脚的袜底一星的血红,李墨兮小心翼翼把銮铃的袜子脱下来。脚底那伤口因走了一夜,和袜子黏在一起,所以虽然李墨兮十分小心了,那伤口仍被袜子揪得生疼,銮铃咬紧牙,疼得满身冷汗。 銮铃一双玉足原本白净娇柔,此刻脚底肿起一个暗紫的大包,让人看得又寒颤又心疼。李墨兮看着眸色一深,銮铃有些不安,轻要把脚缩回:“不劳王爷了,銮铃自己处理得好。” 竹凊端了热水取了药膏进来,瞧见李墨兮正捧着銮铃的脚查看,惊了一跳,忙过来道:“还是让奴婢来吧。”李墨兮缓缓站起身,神色依旧淡淡:“王妃是处理得很好,那武香盈让你做什么,都乖乖顺从了。” 竹凊愈辩驳,瞧见銮铃向她递眼色,便把话咽回去,只小心把銮铃一双走得酸疼的脚放到热水中。銮铃疼得挣扎了一下,竹凊忙按住:“忍一会儿,把伤口弄干净,再涂上药就不疼了。” 銮铃连忙颤抖着闭上眼。 李墨兮瞧见她这副样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忍不住责怪:“李瑁做事向来周全,怎么不送你回来!” “王爷只知怪别人,却没想到王爷自己才是别人的夫君么!”竹凊捧着銮铃的脚,泪滚烫地落下来。 銮铃原本没哭的,却被竹凊这一句话勾出伤感来,她眼里忍不住也有了泪。却又生怕竹凊得罪了李墨兮以后日子不好过,只得强咽回去,凝眉轻斥:“哪里容得你这样和王爷说话,上了药快回房睡觉去!” “王爷就是一剑刺死竹凊,奴婢也要说,奴婢再不能让小姐这么委屈着。小姐为王爷做了多少事,她也不图王爷真心回报,但王爷这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全吧?她今儿被人逼着下水,若不是福大命大,怕早就……没了,王爷倒好,看也没去看一眼,还是小姐自己醒来,觉得不妥,硬撑着走回来……便是如此,王爷还是没有一点暖人心房的话,奴婢真不明白——” 竹凊说着仰头看向銮铃,哽咽道:“奴婢真不明白,这都夏王有何好处,竟让小姐铁了心一样,不论他如何对你,都能一如既往?” 銮铃被问得一怔,她抬手抹一把眼里滚落的泪,才斥道:“你胡说什么……你不过是个丫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竹凊亦一怔,这两年多来,銮铃从没高声对她说过一句话,从没责怪过她,当下竟为了李墨兮斥责她……竹凊勐地把手一甩,恨恨瞪了李墨兮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銮铃撑在床上的胳膊一软,泪又滚落。 她本不想在李墨兮面前哭的,本不想在他面前坏了她云淡风轻的形象,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可她实在太难过了,连竹凊都扔下她不管了! 李墨兮竟被竹凊控诉一样的话说的呆住。 ……她向来是淡淡微笑的,他以为受了这两年多的苦,她已不会哭了,已习惯了隐忍。 其实不是的,她还是会难过,还是会痛苦,只不过忍着忍着憋在心里,从不在他面前表露罢了。而她装得这么像,笑得这么淡雅闲适,竟让他信以为真,认为她忘了,认为她真的是一切都不在乎。 他似乎总是让她伤心。 似乎总是他对不住她。 李墨兮暗吸口气,看见銮铃这副伤心无比的模样,本来沉闷了一晚的心中也不知是云开月明还是忧伤落寞,不知是怜惜还是委屈…… 把她留在那里被李瑁照顾着,看她和李瑁说说笑笑,她……以为他心里就放得下,就好过么? 看着銮铃那双仍被泡在水里的脚,李墨兮不作声把她的脚捧出来,便也在床边坐下,把她的脚放在他膝上,擦干了小心地上药。 ———————————————————————————————————————— 王纁儿闲闲抚着筝,神思却飘远了。贴身的丫头蹑手蹑脚走近,犹豫片刻,方道:“王妃,咱们王爷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这夜色风凉的,再不让进来怕是要着凉。” 王纁儿玉指一顿:“他怎么没陪着都夏王妃?” 那丫头赔笑道:“听说都夏王妃早走了,咱们王爷也没去送……想是王妃误会了王爷和那都夏王妃,王爷如何会喜欢她那样的女人,她哪里及得上王妃半分——” 听得这丫头贬低銮铃,王纁儿心里颇不耐,她冷淡道:“你去把窗子关了,我要歇息了。”那丫头听得疑惑:“那王爷——” “随他去吧,他爱站着便站着,爱走便走,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近日改成一日一更,每天下午一点钟;另外某微要埋头写文,为大家存稿,要尽力减少网上时间,所以留评没有及时回復的,请大家不要介意。 此外,还是李墨兮,我替他担心呀!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二日唐玄宗派人传话, 说是让李墨兮和銮铃去他那里吃午饭。銮铃心中明白, 定是昨天的事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能走么?”李墨兮望着她问,她点头,又回头想找竹凊。昨晚竹凊一气之下扔下她不管,今天早上便也没出现在她面前, 她穿衣梳头这些事都是木媌包办。不知竹凊躲到哪儿去了,銮铃轻嘆一口气。 李墨兮却是回头找了风冽过来,吩咐道:“我们回来之前, 竹凊就交给你了。” 銮铃惊讶地看向他, 李墨兮淡淡道:“走吧。” 原来他对这些事,事无巨细全都了如指掌。 ———————————————————————————————————————— 第83页 光华殿和瑶光殿之间水域相连,便是那瑶光池。这次设宴就是在瑶光池旁的芜漪殿中, 因为銮铃脚上有伤, 所以李墨兮陪着她走得极慢, 等他们到了芜漪殿,该来的已都来了,就差他们俩。 和这温泉宫内其他殿宇不同, 芜漪殿轻巧古朴,殿前波光粼粼, 清风拂拂, 周围景致清幽素雅, 颇像宋代楼阁。 唐玄宗和武惠妃正在一处说话,王纁儿身边叽叽喳喳绕着武香盈和魏来馨,寿王神色和淡倚在水边的迴廊上弄箫。这么眨眼看去倒是轻松休闲的一家子。 武香盈正兴奋地说着什么, 一抬眸瞧见李墨兮,便受到惊吓一样,她忙地跑到武惠妃身边,偎在武惠妃怀里。武惠妃笑看过来,柔声道:“墨儿来了,快进来坐吧。” 李墨兮携銮铃向座上的唐玄宗和武惠妃行了礼,唐玄宗便命人赐座。武香盈始终把脸埋在武惠妃怀里一声也不敢吭。武惠妃又爱又恨地抚了抚武香盈的脸,嘆道:“盈儿年纪小,又不懂事,今儿特意让她向銮铃道歉。銮铃别和她小孩子计较。” 唐玄宗也和声一笑,却是向武惠妃道:“这话就是你见外了,盈儿和銮铃两个年纪都小,都还是孩子心性,不过是在一起玩儿罢了,哪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朕倒觉得,昨日两个人都要怪罪,都玩得太大意了,以后再不可这样。” 唐玄宗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让她得过且过。唐玄宗这样的意思,自然是纵容武香盈。銮铃缓缓起身,淡淡垂首:“銮铃知错。”唐玄宗赞赏地笑了句:“知错就好。” 吃过饭,一时和寿王独自碰面,寿王温温淡淡的,倒也没问她昨天为什么不辞而别,只是道:“身子可好了?”銮铃微笑点头,看向不远处的王纁儿,王纁儿又淡淡忧伤地倚在水边的迴廊上发呆。 銮铃忍不住长嘆一声。 “有时候觉得真累,忍不住怀疑我们为什么需要爱情。但没有的时候,又特别寂寞,觉得宇宙苍茫,人实在太微渺,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把自己变得重要。似乎只有真心真意把自己豁出去在乎了一个人,才能也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 顿了顿,銮铃看向寿王,认真问:“你说,在你没遇到萧銮铃,没遇到王纁儿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每天的烦恼是什么?” 寿王被她问得一滞,许久,才落寞地一笑:“没遇到你们之前?母亲总说我是个傻孩子,不知愁不知忧的,很满足。” “那遇到了,你可觉得后悔?” 寿王愈发惊讶地望着銮铃,又下意识看向王纁儿,随即笑出来,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很是温暖柔和。 他本就是温柔的人。煦王李珩也是个温柔温暖的人,然而总带着一身让人仰慕的疏离,让人发自内心只想远远看着,并不愿靠近,生怕亵渎了那片纯白。而寿王不同,他平易近人而温暖关怀,像是个邻家大哥哥。 “没有,没有后悔。”寿王说着,又道:“这么一想吧,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若没有遇到你,没有遇到纁儿,都不知道这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人生即是虚无,一切都是浮云。”銮铃故作深沉地笑嘆,忽而又想到刚刚寿王倚水弄箫的情形,不由问:“你会吹箫?那你通音律了?” 寿王正被銮铃这两句话说的云里雾里又震惊不已,对她后面的问题便只是下意识点头。 “那就好了,我教你用歌声打动女孩子的心!”銮铃调皮地一笑,抬眼四处看了看,瞧见芜漪殿外的左廊下有一处书案,刚刚李墨兮还坐在那儿看书来着。 一把抓过寿王的手,銮铃拉着他向那书案前跑去。一路惹来诸人惊诧的目光。 王纁儿本若有若无注意着銮铃和寿王的,此刻脸色骤然变了。李墨兮本和唐玄宗闲坐叙话,若有若无看向銮铃和寿王的,此刻眸光一凝,他抿着唇角低头喝茶。武惠妃武香盈魏来馨本在一处赏花的,此刻,笑容也轻轻一凝。 寿王也被銮铃这动作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看向王纁儿,忙想把銮铃的手推开。 銮铃却是认定了把他抓紧,瞧见他忧虑的眼神,呵呵一笑道:“这么在乎,怎么不告诉她?” 到书案前,銮铃才松了手,她迳自提笔,下笔如有神写下一页字。写完之后,把那页纸递给寿王。寿王看这纸的时候,她又埋头把曲谱写了下来。一气呵成。 这一刻,銮铃觉得她的字有草圣张旭虎啸清风龙飞凤舞的风采。 “这是什么?”寿王疑惑不解地看向銮铃。銮铃把曲谱塞给他,才道:“刚刚是唱词,这是谱子,可看得懂?” “……我要这些做什么?”寿王愈发疑惑。 “唱歌给纁儿听啊,让她明白你的心意。”銮铃一笑。 远远只看见銮铃对寿王说了什么,寿王脸上似尴尬似窘迫,有些犹豫不定。銮铃却是清朗坚定。 寿王沉默一阵,最后也就在沉默中屈服了。日影渐斜,又近黄昏,瑶光池上晚风拂来,带着秋荷微凉幽淡的甜香,銮铃和寿王不知在那里忙什么,整整一个下午。 王纁儿再也不愿忍着,她抬步就要离开,昨日,她命人既通知了寿王,又通知了李墨兮,就是想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谁更在乎銮铃,事实就是……果然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寿王才是喜欢銮铃的,李墨兮不过是逢场作戏。 本就密切关注着王纁儿的动向的,此刻见她有了去意,銮铃不禁着急道:“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寿王手中拿着歌词,神色微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銮铃见他不好意思,真是急得要跳脚,又觉得好笑:“堂堂一个王爷,不就是对喜欢的女孩子唱出自己的心声嘛,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寿王眉头紧蹙,一副将决未决优柔寡断的样子。銮铃还从未见过他这种为难的表情,看上去倒像宁做狼牙山五壮士,都不愿向王纁儿唱情歌似的。 “不能退缩啊!”銮铃忙警示隐约有退意的寿王,眼见王纁儿真的走了,也顾不得隔着远远的距离,不由出声大喊:“纁儿!你等等,寿王有话对你说!” 銮铃的喊话随风飘到王纁儿耳中。 王纁儿脚步一滞,回眸看见銮铃正含了笑容一脸殷殷地望着她。见王纁儿看到了自己,銮铃用力招手:“你稍等片刻,寿王马上过去!” 銮铃又回头瞪寿王:“快啊,机会难得!” “我……”寿王从案前站起身,也远远看向王纁儿,眼眸深切而犹豫。 銮铃见他这样,也不管许多,迳自把他又扯出来,一面把他推向王纁儿,一面殷殷鼓励:“你唱得那么好听,纁儿听了一定很感动,就原谅你了。这多好!毛主席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切的事都要自己干才有用……” 銮铃一脸热心,相较之下,寿王神情里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和慌乱,还有犹豫。王纁儿见此,一笑道:“铃儿,你何苦为难他?” 第84页 寿王闻言,想要解释,又说不出话,只低头看一眼他手中的纸。这个下午,他翻来覆去已唱了不知多少次,但一站在王纁儿神情,还是紧张的手脚要发抖。 銮铃见他们俩对上了,眉开眼笑道:“纁儿,寿王和我只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是什么都成,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他说你就知道了。” 说罢,飞速撤离。 “……我……”寿王避开王纁儿的注视,别扭道:“纁儿,我先唱首歌给你听。” 寿王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琵琶蓦然飘过来。两人回头看去,就见銮铃倚在王纁儿刚刚倚过的迴廊旁,怀里抱着一把半旧的琵琶。 銮铃并不看他们,只微微含笑望着被夕光铺满的水面。微风轻拂,波光如金子,闪烁着。 这曲子自然就是寿王要唱得这首《我只在乎你》。 有了琵琶做引,起调就不难,寿王唱歌也并不难听,当下不由自主就随着唱起来,开始略微紧张,后来就只是深情望着王纁儿,慢慢,歌声与琵琶融合,化为天籁,便只是唱他的心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亲们畅所欲言。某微不胜感激涕零,哈哈。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有雷,雷这首歌,雷李墨兮。某微小心翼翼提醒。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王纁儿原本故作冷淡,故作不在乎的脸,终于一变, 泪含在眼里却又含不住, 只不断溢出来。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愿只依靠, 偏偏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我……只在乎你。 王纁儿恸哭出声,扑到寿王怀里。 寿王用力把她抱紧,歌声戛然而止,他紧紧抱住王纁儿,也有些哽咽,用力道:“纁儿,对不起,开始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你和銮铃之间摇摆不定。那天你说你恨我,我心里痛得快要死去,我才明白,其实我心里只有你,銮铃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銮铃手下未停,见寿王不再唱了,便含笑借着琵琶把歌唱完,也算是完整的一曲《我只在乎你》。 琵琶是銮铃命人回思玄殿拿的,来送琵琶的是风冽和竹凊,銮铃暗想,如果有哪一天风冽再把这支歌唱给竹凊,可就完满了。 收了琵琶站起身,銮铃不经意回头,才发现李墨兮陪着唐玄宗都在她身侧不远处站着,她忙躬身施礼,唐玄宗不动声色收回打量她的目光,和声问:“你这琵琶技艺是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 銮铃垂首说是。 武惠妃也含笑走过来,柔声道:“皇上也别让都站着了,一旁备好了瓜果,坐下吃些吧。”唐玄宗随即点头,“也好。”漫漫又转身走了。却是李墨兮望一眼銮铃欲言又止,最后只道:“若是累了,咱们就先回去。” 銮铃略有迟疑地望向李墨兮,她本以为他昨晚听了竹凊的话会生气的,他却没有。反而帮她上了药,看那动作神情,无比的细緻轻柔,又认真。 如果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可她总觉得那认真,是不能忽略不计的。如果一个人可以用认真的态度对待另外一个人,尤其还是李墨兮这种漠视一切的人,那……她不能不怦然心动。 被銮铃这么看着,李墨兮唇角一抿,随即别开眼,淡声道:“王妃若是要留下,也无不可。” 銮铃撇开他往水边走,低头微微笑了,她去哪儿有什么重要,她要去的不过是有他的地方。最后终于决定不离开,也不过还是因为他,她卑微地知道,她无可救药了。 沉溺在他的孤寂里,恨不得代替他,只要他好。 暮色将至未至,水面上的水波,星星点点,一些黄的红的叶子,冷艷的颜色,随波逐流。并未察觉李墨兮也跟了过来,銮铃兀自临风望着水面,忽然嘆口气,轻轻道:“也许你不知道,也不会明白,那首歌……原本是想唱给你听的,可……留给纁儿了。” 李墨兮眸光落在銮铃身上原本只是微不可察觉的含蓄的探究和怜悯,听了銮铃的话,身子一震,他惊诧地望着她,眸光幽深,而又清亮,一股若有若无的微喜一闪即逝,一股若有若无的感伤,一股若有若无的窘迫。 李墨兮终是微垂了眼眸,没有出声。 听得到耳边的风声里隐约有衣衫猎猎的声音,銮铃诧异地回头,竟是李墨兮,她“啊”了声,茫然窘得很,转身就想逃开,也不知李墨兮何时来的,听到她的话没有。 她身后就是瑶光池,她忙里逃跑没来得及看路,脚下已然一空,眼看又要掉下去。妈呀!銮铃登时皱了一张脸,闭紧了眼等着“噗通”一声,冷水扑面而来。 然而,腰上蓦然一紧,她没回过神,整个人已落入一个怀抱。很烂俗的镜头,然而于她却不啻于惊天动地。 她被李墨兮揽住,拦腰抱在怀中。 那一刻风是大了,还是寂静了,銮铃也不知她是眼前还是心里一慌,她怔然望着他,觉得日落月升,不知何时已是漫天星辰辉煌,幽深的夜幕挂满了星子,闪亮着,低垂着,仿佛触手可及。 剎那或是永恆? 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他的一个拥抱,一个不经心的眼神就能把她温暖把她融化,于她就是地狱与天堂。 为什么要有爱情? 李墨兮有什么好? 她不知道,然而她就这样了,爱上他。 或许,会一直爱着,再没有回头路。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銮铃问,问着,面颊不可抑制已然红了,像是六月水塘里的映日荷花。李墨兮挑了挑眉,一脸茫然:“你刚刚说了什么?很重要?” “……没事,一点都不重要!”銮铃呵呵一笑,一颗悬挂的心终于放下。她随即发现他还偎在李墨兮怀里,又别扭道:“放我下来。” “……也好,看你拉着寿王跑得飞快,想来脚上不疼了。”李墨兮打量她的神情,微微笑句。 第85页 不知为何,銮铃总觉李墨兮这一笑让她心里怦怦跳得极快。她忙地跳下地,然而脚一触到地上,脚底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她又看一眼李墨兮,李墨兮淡淡微笑,手臂已收回去负在了身后,再不肯伸出来似的。 銮铃暗暗咧嘴,她真是自找苦吃,刚刚为了寿王和王纁儿,她是拼着不要这只脚豁出去了,现在疼暴了!她顿时想起昨晚一步一步磨回思玄殿的悽惨景象。 “王妃的脚还是疼?”李墨兮问。 “没,没有。好了!很好!!”銮铃拧着眉头笑了句,避开李墨兮的注视,大步往前走,走了一步,就痛得龇牙咧嘴,只得换成小步。 于是李墨兮又问:“王妃的脚真不疼了?” “……嗯,不疼了。”銮铃咬牙道,埋头小步小步往前走,尽力避开脚底上那伤口。其实要避开伤口,就是单脚跳走,然而,她不愿在他面前这样,一跳,不就说明她脚疼了吗!她才不要! 李墨兮看着她在那儿想跳不敢跳,莲步往前挪,身姿摇摆,娉娉裊裊弱柳扶风一般。他嘴角想笑终于还是没笑。 銮铃正迈出第三步,开始擦汗了,却不妨身子一轻,她就凌空了,她一眼看见天空幽蓝的夜幕,然而,让她久久而震惊地望着不愿移开目光的,还是夜幕下,那一张平淡的仿佛永远不会有情绪的脸。 李墨兮漆黑透亮的眸子。 ……李墨兮主动伸手抱住她……抱她回去?! 李墨兮并不看銮铃,只是面无表情做了三个字的评价:“嘴真硬。” 銮铃不知他是褒是贬,然而,她此刻的心里是温暖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说是有重要人物要来, 唐玄宗命他们都到光华殿集合。銮铃不解, 唐玄宗是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还有哪个是他的重要人物?不知是她的幻觉,还真是爱情魔力,当下坐在光华殿中, 她侧眸去看王纁儿,虽说一下子吃不出她原来的丰腴,可那明眸顾盼, 光艷照人的, 仍是举世无双,寿王真是……銮铃咋舌,他哪里来的艷福? 下一刻, 銮铃心里幽幽一紧, 又下意识看向座上的唐玄宗, 是不是正因消受不了这艷福,所以才被人抢了去,一世悲伤。像王纁儿这样绝色的人, 註定了不可能一生平淡。 察觉到銮铃探究的眼神,唐玄宗目光登时一转, 幽幽落在銮铃身上。 其实在这大唐见到唐玄宗的第一眼起, 銮铃就觉得跟她想像中不一样。她根据歷史知识构思的唐玄宗, 应该是一个年轻的时候气势逼人,大有作为,老了之后又沉溺声色, 昏庸煳涂的形象。 然而她眼前这个唐玄宗,既没有气势逼人到吐血,让人一看就是大唐天子,却也没有老木朽矣的感觉。他看似俊朗温和,銮铃心里却又莫名怕他,怕他幽深的目光。 銮铃忙地垂头,拿起手边的茶盏来喝,刚喝了一口,殿外一声清传:“煦王到!” “噗……咳咳……” 銮铃一口茶呛在喉间,她忙拿帕子捂在嘴上,压着不敢咳嗽出声。 怎么不想见谁就来谁?!莫非这个所谓的重要人物就是煦王李珩……也是,他远在江南,上次回来还是三年前吧?这不,还把她唯一的哥哥给拐走了。 而且,一个皇子有没有分量,重不重要,也和他母亲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有关吧?他母亲梅妃也是歷史上有名的,所以煦王该也是唐玄宗喜欢的。只是,她不由看向李墨兮,他到底是怎样的出身,会让唐玄宗这么重视他? 这么想着,倒也忘了咳嗽。眼角余光里,一个淡白的影子已昂然进了大殿,缓步来到唐玄宗身前,郑重下跪。 李珩依然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然而和平日的随性不同,穿的正式而昂贵,锦袍玉带,华贵无边,偏又说不出的如玉温润,风流俊雅,像是沾染了江南水一样迷濛而湛透的气息。 唐玄宗眼前一亮,笑贊道:“珩儿,江南待得久了,倒把你琢磨得犹如金玉,朕得仔细瞧瞧了。”李珩含笑道:“父皇得闲了也到金陵住两日,好让儿臣略尽孝道。” “咦?你的得力爱将萧悟呢?”唐玄宗眼神一扫,又道:“你说到洛阳接他去了?怎么没来?三年没见,朕倒是有些想他。” “他本和儿臣一起来这骊山行宫的,半路忽又接到家中急信,说是他母亲病了想见他,他思母心切,就半路匆匆回家,他还让儿臣替他向父皇告假一天,若他母亲无碍,即日便到。” 銮铃原本微低了头不看李珩的,闻言,不由诧异地看向他……林音初病了?怎么没有人告诉她?! 唐玄宗听了李珩的话,表示理解:“他也许久没回家了,倒难为他一片孝心。你也许久没见你这些兄弟们了,和他们见见吧。” 李珩遵命。他和这殿中所坐的诸位皇子彬彬有礼地认识了一番。除了寿王比他年纪小,其他便都是他的皇兄。寿王和王纁儿起身,向他行了礼,李珩温淡的眸光移动,终于落在李墨兮和銮铃身上。 李墨兮自是也比他年纪小,然李墨兮身份较为特殊,李墨兮称他为“王叔”。銮铃正纠结着是躲开他,还是追问她家里的情况,李墨兮已微笑向她道:“咱们该去拜见一下煦王叔了。” 李珩落在銮铃面上的眸光温和而湛静,看上去与对他人无异,他凝视她片刻,微微笑问:“都夏王妃便是萧悟的妹妹吧?常听他提到你。” 很能装啊,这里所有人都很能装。銮铃勉强一笑:“……哥哥就是一张嘴。” 上次在那空荡的街道,他也算是向她表白了,结果便是她落荒而逃,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也许他是无辜的,可谁让他长这么一张面孔,让她爱恨交加着,她根本不喜欢也不想再想起她早已远去的上一世。尤其,她不想李暖知道她在这里过的并不好,甚至还不如上一世她跳楼之前,可每每看到他,她不得不想。 李珩瞧出她的逃避,也不勉强,眸光幽幽落在李墨兮脸上,淡淡微笑:“墨儿好福气。” 李墨兮微笑着点头,轻轻拉住銮铃冰凉发颤的手,他不置可否:“亦是多亏了萧悟。” 没想到李墨兮会在大庭广众下拉住她的手,然而,触到他手掌那一刻,他掌心的温度那样踏实的传来,她心中所有的慌乱不安便瞬间平息了。和李暖的温柔优雅不同,李墨兮稜角分明,少于言语,明明冷淡得很,却总能让她在不经意时感受到真实的温暖。 李珩眸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凝,便瞬即闪开,他微笑向銮铃道:“本王准备了薄礼,改日给你瞧瞧。”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本王”,但那种气度间的从容不迫却足以让所有人为他俯首,銮铃忽然明白,只要他肯,他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江南王。 满座静悄悄望着他们,李珩也为其他人准备了礼物,也都谦称“薄礼”,然而,銮铃自作多情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她眉头不经意一皱,才缓缓低身谢礼。 第86页 ———————————————————————————————————————— “小姐,你确定你要见这位煦王爷么?”竹凊悄声问。銮铃神色凝重地点头。“不想见为何还要见?”竹凊奇怪道。銮铃倒也奇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见他?” “……”竹凊一滞,摸头道:“上次明明见小姐和他不欢而散,小姐好像很不喜欢这位王爷的样子。” “……是不喜欢,可母亲病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銮铃没好气道。 此时是晚饭刚结束,打听这位煦王住在“拂风殿”,又打听了拂风殿的具体位置,她便带着竹凊熘了过来。 其实离他们的思玄殿并不远,都在太息池边上。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李珩,倒见武香盈扯着魏来馨也趾高气昂地跑了过来。銮铃忙拉着竹凊躲到一处假山后。就听那魏来馨怯生生道:“武姐姐,咱们到底为何要来见这位来自江南的煦王啊?” 武香盈抬手一点魏来馨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傻呀,没见他多么气质不凡,与众不同么!”魏来馨疑惑道:“那与咱们有何关系?他是江南的王爷,终究要回江南去的。” 武香盈一脸恨铁不成钢,瞪着魏来馨道:“他若是娶了我,我定然是要跟着他去江南的,便也不用留在长安了。” “啊?”魏来馨似是被武香盈的话吓住,好半响才道:“武姐姐,江南多远啊,你为何要嫁过去?” “你真没出息,离长安远又怎么了?怪不得寿王哥哥到现在都还不看你一眼,你得像那个都夏王妃多学着点儿,主动点儿,若不然,寿王哥哥何时才能拉你的手?!” 魏来馨暗恋寿王?銮铃在假山后听得头皮发麻,这武香盈干嘛动不动就拿出她做范例?除了嫁给李墨兮,把她所谓的“未婚夫”抢了,她萧銮铃似乎没招她惹她吧? 魏来馨被武香盈骂地垂了头,然而还是难以置信地问:“可,可……你不是一心要嫁给都夏王的么?” “哼!谁要嫁给他!是姑姑要他娶我,可不是我要嫁给他!”武香盈头上怒火熊熊燃烧,把夜色灼亮了一般,她愤愤道:“要不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我会看他第二眼么?他竟为了那个萧銮铃来训斥我?不就是让她下水摘花么,又没想把她淹死!辈分上他好歹叫我一声‘姑姑’呢,哼,我再也不要看见他!” 李墨兮为了她训斥武香盈,会吗?銮铃听着真新鲜。 “可你曾说他长得好看呀……”魏来馨不服气地说。 “他再好看,能有煦王好看么——” 銮铃倚在假山上,好笑地听着武香盈的话,心里也暗暗掂量着李墨兮和煦王的长相,李墨兮相貌俊美,煦王也不逊于他。李墨兮高贵,煦王也高贵。然而李墨兮更深刻隐忍,深沉若太息池水,又耀目若红日初升。煦王重在气质高华,皎洁若天上皓月,又出尘若江南水雾。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然而,煦王看似暖煦,手段狠辣起来定不输于一身冷寒的李墨兮。只一想到李暖接任爸爸公司后那些凛厉的决策就可以知道……何况他堂堂江南之王! 当然,当此之时,她感情上更倾向于李墨兮。 想到这里,銮铃忽而察觉武香盈的话没了下文,不仅没了下文,外面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她觉得情况有异,不由好奇地探出头往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顿时也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是某微的宝贝儿子,呵呵,希望大家也喜欢爱护之。 第80章 第八十章 銮铃登时明白了什么叫“天降美男”。 也怪不得那武香盈无话可说寂静了。武香盈正呆呆望着她面前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穿一袭淡青侍卫服, 容貌俊美异常, 一双桃花眼斜长,在夜色里略带阴柔,似笑非笑,望着你时, 让人感觉像是三生三世,桃花十里。那男子见武香盈呆住了,也不诧异, 嘴角轻勾笑, 只轻问:“姑娘在这里是要找谁?” 武香盈一双美目仍是呆呆望着他。銮铃在假山后掩嘴轻笑,这样一个美男子,也难怪武香盈把什么李墨兮啊煦王啊都抛在脑后了。 “武姐姐。”魏来馨悄然推了武香盈一把。武香盈才勐地深深垂了头, 一身张牙舞爪的气息瞬间俯首帖耳了。那男子含笑又问:“姑娘是谁?来这里找谁?” 武香盈仍不说话, 倒是魏来馨小声道:“我们来找煦王爷。” “哦, 我家王爷仍在皇上的光华殿,两位姑娘不妨去那里瞧瞧,若是没有要紧事, 明日再过来也可。”那年轻男子无比耐心友好。魏来馨见武香盈没反应,只得勉强又应了句:“……那好吧。” “你是谁?”武香盈却是此时问出了遇到此美男之后的第一句话。她还在脸红心跳中, 却是强迫她不避闪地望着那年轻男子。 “在下流楚, 是煦王爷的侍从。”那男子笑应。武香盈得了他的名字, 便一把扯住魏来馨跑开了。 那男子轻舒口气,若有所指道:“咱们王爷还真是风度无限啊,不过露了一面, 就有漂亮女孩儿源源不断追过来。” 銮铃躲在假山后听得奇怪,这流楚在和谁说话?她不禁又探出头去看,就见流楚身后黑影子一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又一个威武的年轻男子站在了小径上。 銮铃在夜色里打量这男子,唯觉眼熟。却是那男子嗤笑一句:“你是在夸咱们王爷,还是在自夸?”流楚懒懒一笑,美得愈发夺目,他却不甚在意:“我不过为王爷做个掩护,只要王爷肯将紫翘许了我,我此生无憾矣。” 他说罢,似笑非笑扫一眼身后那男子,漫不经心道:“流沙,假山后还有两位,交给你了。”銮铃怔了一怔,这流楚何时发现她的?不过,提到“流沙”,銮铃登时想起那日在花满楼门口把风冽拉走那年轻男子。 “两位姑娘请出来吧。”流沙笑道。 銮铃只得拉着竹凊从假山后转出来,讪讪一笑道:“两位好耳力。”那流沙本要问銮铃在这里做什么,一眼瞧见是銮铃,呆了呆,惊异道:“都夏王妃?” 却是闻言,那流楚才冷冷淡淡地瞄了銮铃一眼,夜色里看清果然是銮铃,脸色陡然也变了,随即变了个人一般,一本正经恭敬起来:“王妃可是来找王爷的?” 銮铃听着别扭,竹凊已撅嘴道:“王妃是我家王妃,王爷是你家王爷,公子这么混淆着叫,让人听着心里岂不难受?!”想来还从没有女孩子和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流楚眸光落在竹凊脸上时已满是惊讶。他随即歉意地一笑:“是属下不对。” 銮铃也没想到竹凊不仅没被流楚迷倒,而且还能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流沙也不想竹凊这一张小嘴这么厉害,忙恭敬道:“都夏王妃可是来找王爷的?” 第87页 说实话,到这大唐也这么久了,还从没人对她这么毕恭毕敬的,銮铃有些不习惯,她拉起竹凊,笑道:“既然煦王不在,我改日再来,不打扰了。” “王妃留步!”那流楚忙道,见銮铃诧异,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在拂风殿内呢,并不在皇上那边。” “……”銮铃和竹凊面面相觑。 “这,这……”流沙讪讪犹豫着看向流楚。流楚桃花眼微窘地一笑:“是这样,王爷这一路微服来长安,常有女孩儿贵妇来打听,王爷没法子,只得让我俩候在门外,若有人来问,便说是不在。” “……”銮铃无语,原来这古代女子也是很兇悍的……逼得李珩只能出此下策…… 幸好李墨兮一张冷脸,不是那么招人喜欢…… ———————————————————————————————————————— 隔着拂风殿大窗,遥遥看见李珩穿了一身随和的便装,正坐在书案前翻书,书案前一个紫衣女子正悄无声息为他案上的白玉香炉添香。烟气裊裊沉静,有他在的地方,仿佛都有一股横行江南的朦胧气息在氤氲。流楚在大门外停住脚步,向銮铃道:“都夏王妃稍等,容属下通禀。” 紫衣女子瞧见流楚,忽然柔声向李珩道:“王爷,流楚来了。”李珩放下手中书卷,淡淡一笑:“何事?”流楚走上前,微低了声音:“刚刚武惠妃的侄女和魏家的小姐来过。” 李珩略一点头,并未放在心上,也未问流楚的处理方式,想是早习以为常。倒是銮铃心里暗惊,这流楚明明知道武香盈和魏来馨的身份出处,还问,真是……太能装了! 流楚见李珩不以为意,眸中笑意一深,打趣道:“属下把她们俩轰走了,却请进来另一位。”李珩瞧见流楚的脸色,眸中光华一凝,又垂头把书合上:“请她进来吧。” 銮铃在窗外一怔,这流楚和李珩莫非已是心有灵犀了? 当下见那流楚来请,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拂风殿。李珩已从书案前离开,来到了正厅。銮铃并不看他,直接行礼。 李珩淡淡一笑:“不必多礼,请起吧。” 那紫衣女子已搬了锦绣圆凳在銮铃身边,銮铃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不坐了。”李珩并不勉强,便也是站着,淡淡又笑:“你担心你母亲?” “……王爷料事如神。”銮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他叫做“王叔”,她自己都觉得跟刀子似的,虽然她真想不明白她和这煦王见面不过几次,这煦王为何却像认识她很久一样,总是那样仿佛脉脉深情地望着她。 莫非是因为萧悟的宣传工作太到位了? 反正与李暖无关。 “你倒也不必担心,病得不是你母亲林氏,而是你父亲的正妻宋氏。”李珩直接说出了銮铃最想知道的话。 “宋晴柔?!”銮铃蓦然抬眸直视李珩,直唿了这个名字出口,銮铃才觉得她是有些“大不敬”了,好歹名分上也是她母亲,她好歹也该古典地称一句“宋氏”,不过她实在开不了口。而且听了竹凊讲的故事,銮铃直觉这宋晴柔并非等闲之辈,宋晴柔要生病,该不是普通生病了吧? “她生病与我哥哥何干?我哥哥为何要回去?” “她生病是因为中毒。”李珩赞许地望着銮铃。 “又中毒?”銮铃顾不得李珩的脸色,她脑子里嗡嗡直响,这宋晴柔陷害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你不必为你母亲担忧,你父亲自然不会使她受到伤害。”李珩温声劝慰。銮铃却放不下心,她喃喃道:“父亲自然不捨得母亲受到伤害,可父亲当局者迷,母亲性子又拗,那宋晴柔又心机深沉的,很容易便会占上风。” 她这一番冷定客观的话出口,李珩望着她眼神不禁有些刮目,他又安慰道:“你放心,这次你父亲倒是执意站在你母亲身边,只是你父亲性子耿直,你哥哥怕他得罪了宋璟,所以跑回去调和去了。” “……原来如此。”銮铃恍然,有萧悟在,她果然放心不少,只是,她忍不住愤愤:“这宋……对自己也下得了手,真够狠的。”李珩闻言不语,半响,才若有所指道:“你姐姐她倒是相信宋氏。” “……姐姐她最近怎么样?”提到萧裛琖,銮铃心里泛酸,萧裛琖表面上在李墨兮周围消失也快要两个月了,然而发生过那种事后,她还消失的了吗? 李珩自是知道她们姐妹二人和李墨兮之间的事,当下见銮铃黯然伤神,他只淡声道:“她还好。” 他说罢,两人之间便沉默了。銮铃想撤,可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没话找话道:“最近可有李白的消息?” 李珩摇头,淡淡一笑。 銮铃又想撤,可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她于是又问:“王爷和李白关系这样好,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给他某份差事,李白是很有抱负很有才华的呀?” 李珩情知銮铃不过是在敷衍他,还是认真道:“我知李白一身才华和抱负举世无双。然他性子耿正忠直锋芒毕露,为人不知收敛,不知圆润,在朝为官反而会吃亏受挫,所以我想,倒不如让他仗剑云游,笑傲四方来得痛快。” 顿了顿,他蓦然轻嘆:“所以我虽答应了帮他引荐,却始终没有向父皇提过他。墨兮想来也是如此。” “你想让他永怀这样一个报国的梦想?而不是发现他自己能力上有不足之处?”銮铃听得惊诧,十分不能理解,她脑子里总浮现起李白郁郁不得志,忧愁忧思十分苦闷的情形。 她思忖片刻,又道:“现实虽然残酷,但你不让他尝试一下,不让他受受挫折认识到他的弱点,然后自己做出是离开或者留下的选择……让他总以为他怀才不遇,不被赏识……你们为他创造一个梦境,却又不让他实现,虽说是惜才,是想保护他,可我觉得你们比这现实更残酷。” 李珩淡静的神色一凝,他诧异地望着銮铃,不禁想起他劝李白离开长安云游四方时李白痛苦失落的神情。他是李白留在长安唯一的希望,可李白却不知道,他从没想过要帮他实现理想。 銮铃说完,才觉得她口气太重,忙要岔开话题,李珩却是回神一笑:“你说的有理,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了。” 而銮铃不想了解李珩,又不想被李珩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所以他们两个之间似是除了李白就没了其他话题,而李白的话题说到此处,便也像是绝路。 銮铃埋头想了一会儿,仍是想不出还能和他说什么,只难受得站着。却是李珩出声道:“还有其他事么?” 第88页 銮铃忙摇头。李珩于是笑道:“紫蜜,送都夏王妃出门吧。” 銮铃如获大赦,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他,李珩却沖她微微笑了,笑容温暖而又感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还算轻松哇,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李墨兮又来鸟,话说,他总不出场,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回去的路上, 銮铃忽而想起竹凊刚刚应对流楚时的英勇事迹, 不由心生玩笑:“凊儿,你说那流楚好看,还是风冽好看?”竹凊在月光下白净的脸染上红晕,她用手随意扯着路边的花草, 低头不说话。 銮铃嘴角一勾,一本正经分析道:“我倒觉得那流楚更好看一些,你不觉得他看着你时, 总有一种情意绵绵的感觉?” 銮铃这么一说, 竹凊小嘴登时一撇,不服气道:“奴婢倒觉得他这样的人缺少男子气概,不讨人喜欢。” 銮铃故作恍然:“那你的意思就是风冽更好看一些了, 你这么一说呢, 我也觉得风冽挺好看的, 只是,你不觉得他太冷了些?跟他在一起很无趣?” “他会吹箫,小姐不觉得他吹箫的时候很……”竹凊说着, 羞红脸说不下去了。 銮铃故作不解地追问:“很怎么?”竹凊咬着嘴唇不语,銮铃只得又故作恍然:“很英俊迷人对不对!” 竹凊勐然抬眸盯着銮铃, 眼中神情悲喜莫名, 她迟疑地问:“小姐也是这样觉得么?” 銮铃看不出竹凊眼中这种神情是什么意思, 但她想,自己的心上人被夸奖,竹凊总是开心的吧。 何况, 风冽即便不吹箫时也是很英俊迷人的。她于是点头:“我当然也是这样觉得。” “……那王爷呢?”竹凊迟疑着又问。銮铃愈发不解了:“这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见銮铃不明白,竹凊蓦然转开眼睛:“算了算了,奴婢就是这么随便问问。” 銮铃正要再追问,却是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她转回头去看,竟是风冽! 銮铃千算万料也想不到风冽会突然出现,登时有种想在地上打个洞立刻藏进去的感觉。她难堪地皱了皱眉,也咳了两声,才呵呵一笑:“你怎么在这儿?” 她很想再问风冽一句他什么时候来的,但勉强忍住。 “王爷说王妃独自在这温泉宫里不太安全,就让属下跟着。”风冽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然而如竹凊和銮铃所言,在夜色里看去是很有男人味很英俊迷人的。 “……那你一直跟着我们?”銮铃虚弱地问。 “是。”风冽依然平静如水,仿佛她们俩刚刚谈论的男主人公不是他一样。 好涵养! 銮铃觉得她真是窘到家了,她是什么王妃呀,主动引诱贴身丫头谈论丈夫的男下属……革命年代要贴多少大字报,她要被批斗多少次……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啊……她忍不住要逃跑了。 她四处一看,差不多也就到了思玄殿,于是道:“我累了先回去,你们随后再回来。” 竹凊正要拦着,銮铃已顾不得刚好了一点的脚,箭步熘走。剩下竹凊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杵了一会儿,就要走。却是风冽忽而开口:“若你知道了什么,不要告诉王妃。” 竹凊眼中莫名一酸,她重重点头,然后埋头走了。 銮铃逃也似的奔回寝殿,在榻上坐定,喘出一口气后,才觉得脚上疼得厉害。 李墨兮刚沐浴完,一身清淡地歪在床上翻琴谱,回头瞧见她这副样子,似笑非笑:“被人追杀?” 銮铃还是第一次瞧见李墨兮这样闲适慵懒的模样,没有了人前人后那一身疏离冷淡的范儿,十分地赏心悦目。銮铃看得一呆,下一刻讪讪笑了笑,想起李墨兮问得那句话……被人追杀……亏他想得出来……銮铃更是汗颜。汗得她口干舌燥,于是踮着脚来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喝。 李墨兮见她又一跳一跳的,面上笑容敛住:“有风冽在,你该不至于落荒而逃?” 銮铃呵呵一笑,不知该怎么解释,今儿这事儿,正因了风冽在,她才落荒而逃。不过她不想告诉李墨兮真相,让他聪明的大脑猜去吧,这有损她形象。 李墨兮见她没有受伤,便只又问:“竹凊呢?” “把她留给风冽了,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儿。”銮铃把茶杯放下,忽又若有所指地看向李墨兮,风冽好歹是他的属下,却不知他有没有什么铁血规定,比如说他的属下不可以谈恋爱,或者不可以和某人的丫头谈恋爱…… 却是李墨兮瞧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并没有什么事,便又埋头翻着琴谱,翻了几页,才道:“你是不是乱点鸳鸯?” 风冽和竹凊,他们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不知道么?风冽一直在包庇她。 也许,从风冽第一次在温泉宫见到她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风冽藏得深,他竟一直都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銮铃到被李墨兮问得一怔,她随即认真道:“他们俩难道不是很般配很合适吗?” “……”李墨兮瞧见她认真的笑容,一时欲言又止,便又低头翻琴谱,翻着翻着,神色便有些复杂,他犹豫片刻,终是把琴谱合上看向銮铃。 銮铃亦不解地望向他。 李墨兮像是要说什么,张口欲出,却忽而道:“木媌,打些热水来。” 木媌打了热水来,是要帮銮铃洗脚。 李墨兮上次纡尊降贵帮她上药,已经是破天荒了,銮铃自然不敢希冀第二次。这两天两人相处也轻松友好,没有之前平行线似的相对漠然,也没有夫妻爱侣之间的亲密无间,倒像是很熟悉的朋友。 銮铃已然满足。能和他做伴,看他眼中没有孤寂,她已然满足。只是,她生为一个现代人,到目前只能接受竹凊服侍她,木媌要帮她脱鞋,她忙道:“我自己来。” 木媌并没有她妹妹木媔生得美。 那木媔一双眼睛生得极美,笑起来仿佛含着水波,又仿佛含着妩媚,煞是娇美,也怪不得李墨兮会封她做了个媔夫人。这木媌为人疏冷,和风冽一样,身上总带着李墨兮给人的气息,真不愧是他身边的人。 因而銮铃每每见到这木媌,心中都有几分畏惧。 当下木媌见銮铃自己弯腰脱鞋,眼中虽然诧异,却也只默然退在一旁。銮铃脱了鞋,正要脱袜子,木媌又道:“奴婢伺候王妃吧。” 銮铃忙又要拒绝,淡淡在一旁看着局势的李墨兮已淡淡道:“你先下去。” 木媌默不作声退出去,李墨兮已下床来,在銮铃脚边蹲下,寻常道:“不习惯她服侍,让我来吧。” 銮铃惊了一跳,忙把脚缩回来,皱眉道:“王爷还是一边坐着,我自己会洗脚。” 李墨兮不语,仍是如上次般,抓住她的脚并不松手。 第89页 銮铃只能由着他。她从来都只能由着他。只是她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了,总让她有一种找不到方向的茫然欣喜。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崖下的风景好似很美,不停地诱着她跳下去。可她明明知道,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她悲剧地感受到了,她又犯傻了,因为她控制不了,还是想纵身跳下去拥抱,哪怕是冷风剑雨。 宫灯在李墨兮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他神情柔软而认真,他的面容俊美迫人。銮铃望着他怦然心动,那个流楚相貌再好,又如何及得上他半分? 她想起竹凊提到风冽时的神情。 衣袖轻绾,李墨兮见銮铃的脚不乱动了,就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一手把那月白宫锦的细袜脱下来。銮铃左脚上没有伤,她白嫩的小脚在他白皙的手中像是精巧的白玉,李墨兮看得眼神微微一怔,都说女孩子的脚最珍贵,她却被他这么握在手间。 他似乎从来都不考虑她的感受,只是做他想做的。 銮铃却觉得李墨兮掌心的温度让她脸上发烫,他衣袖是凉而软的质地,擦在她脚踝上,也让她发烫髮乱。她不安地动了动。在这静谧的时刻,最轻微的动作,从她内心深处直达脚踝,直到李墨兮掌心。李墨兮不动声色把銮铃的脚放到热水里。小心又把另外一只袜子脱下来。 脚底肿起的包本已瘪下去,然銮铃这两天不断地走来走去,又走的沁出血来。李墨兮看着眉色一凝,忍不住轻责:“自己总不小心,旁的人担心有何用?” 銮铃被他这话说的僵呆住。 李墨兮却不再说话,也不抬头看銮铃,迳自捧着銮铃的脚,把脚盆边上的布巾沾湿,拿布巾一点一点地帮銮铃擦脚,细緻而温柔,把伤口避开。 洗完脚,李墨兮一抬头才瞧见銮铃望着他,眼里竟有泪,他唇角一抿,皱眉道:“疼了?” 銮铃胡乱地点头,也不敢看他。李墨兮伸手把銮铃抱起,放在床边上,淡淡道:“这次上了药就在思玄殿内歇几日,外面有事我帮你撑着。” “嗯。” “……有事不问我,偏要跑到拂风殿去,我还以为脚上不疼了。”李墨兮说这话时,语气微酸轻嘲,还有一些不甘,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嗯?”銮铃把泪抹掉,他知道她去拂风殿了? 李墨兮迳自从玉瓶里倒出一些药膏,涂在銮铃脚底,一些揪心的凉意传来。銮铃轻轻一颤,才勉强道:“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家里的事。” “我以为你和煦王叔多日不见,想叙叙旧。” “……也没有多日不见。”銮铃忙一笑,岔开话题:“其实就是……松风苑的李白……你怎么不帮他某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吧?” 见銮铃心虚,李墨兮也没追问,拉过被子盖在銮铃膝上,站起身把药瓶收拾了,才淡声道:“你和李白认识也有段日子,你觉得他性子如何?” “……自然是很有才华。”銮铃感觉她答非所问,李白的性子自是恣情随性,耿直无端的,但这似乎不是他做官的有利条件。她是为李白向他求官的,这不太好说出来。 李墨兮也不管她的答话,简单又道:“在朝为官不是儿戏,他不适合。” 果然和李珩说的一样。 銮铃忍不住道:“官场是打磨人的地方,可你不让他去打磨打磨,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形状?” 李墨兮沉默,他命木媌把水盆收拾了,才坐在窗下的榻上,慢慢问了句:“煦王叔是怎么回答你的?” “……” “若我猜的没错,该是他亲自把李白从长安劝走的。” “……不可能吧,他们是好朋友……” “煦王叔这样做只是想保他。”李墨兮说罢,望着床上容颜如玉而毫不自知的銮铃,眼眸轻轻一深。他忽而又想起当日她在水边弹琵琶,唐玄宗怔然望着她的神情。这世间事变化多端,谁也无法预料。 他心里略沉,出声道:“要想不做众矢之的,就要懂得收敛光华,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 銮铃被他这一句话说的回了神,冷不防瞧见李墨兮略微含忧的眸光。她不想深究李墨兮话中的意思,她只是做她认为她该做的,但有他这样的关心,即便只是道义上的关心,她也开心。 于是她禁不住笑了,向来淡静的眼眸亮闪灼人,像是天上最灿烂的星辰。 李墨兮看得一怔,隐约想起曾经那个不知忧愁,有时候聪明却有时候又傻得可以的萧銮铃。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得了李墨兮的话, 銮铃乐得在思玄殿中悠闲自在不出去。这山上风大, 銮铃兴致一好就让竹凊找了彩色的纸来做风车,红色的扇叶子做好了,銮铃又让竹凊去找些细长齐整的木棍来,想把扇叶子绑上去。竹凊去了片刻, 拉着木媌回来,木媌道:“王妃,木棍子都不够齐整, 风冽正在削着, 若是急用,不知这些可好?” 木媌捧了几支金筷子和银筷子让銮铃审视。銮铃目瞪口呆,瞬间明白了四个字:暴殄天物。 “……拿走拿走……我不急用……我不过就是玩儿……”銮铃一摆手推开, 颇有那唐僧很急切很不安地推开那人参果的感觉! 风冽手上利落, 很快便拿了削好的木棍过来, 銮铃把扇叶子绑上去,风一吹,那红色的扇叶“唿啦啦”转悠, 快快乐乐,自由自在。 銮铃和竹凊正拿着风车开心,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脚步杂沓, 像是一大票人进来。她俩诧异地回头, 却见太子妃薛氏带着几个丫头侍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下十个人进来。 銮铃瞬间又明白了四个字:前唿后拥。不过然而,她知道是她一向太简陋了,她不习惯太多人跟在身边。又不过然而, 她这两日窝在思玄殿并没有出去惹事,她和这太子妃也素来无交往,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心中电转,眨眼太子妃已走近,銮铃忙躬身施礼。太子妃温婉又淡静地一笑,对她身后那些人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本宫和都夏王妃到一旁的水榭中坐坐。” 老实讲,銮铃对这太子妃印象不坏,看着既温软知礼,没什么架子,当日又是唯一敢在武惠妃面前为她说话的人。銮铃正要引太子妃往水榭中去,却是太子妃身侧一个年轻妇人,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那娃娃胖嘟嘟的,本来埋头玩手指的,一见薛氏要走,嘴角一撇,哇啦叫起来:“母亲,母亲……” 一面叫着一面要往薛氏怀中扑。 太子妃嘴角温柔一笑,从那妇人手中抱过孩子,疼溺地笑哄:“母亲怎么捨得蕙儿呢,蕙儿是母亲的宝贝。”她说着,看向銮铃,介绍道:“是我的小儿子,李蕙,三岁了。” 这李蕙又白又胖,看着都极有分量,那倒也是,皇太子的儿子嘛,缺什么都不缺营养! 他穿一身淡黄的精美锦缎小衣,来到薛氏怀里似是心满意足了,整个人也都不那么蔫儿蔫儿的,整张粉嘟嘟的小脸都散发出一种乐呵的神采,他水眸里那黑晶石一样的眼珠儿滴熘熘一转,瞧见了竹凊手中快乐转着的红风车。 第90页 薛氏并未留意怀中李蕙,她含笑向銮铃询问:“咱们说说话儿,你不厌着孩子吧?” 銮铃忙笑着摇头:“怎么会儿讨厌呢,喜欢还来不及!凊儿快拿些好吃的到水榭去。” 竹凊应声,忙地转身去了。 谁想竹凊刚离开没几步,李蕙“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一众人登时慌了神,几个丫头拥上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吓着孩子,那原本抱着李蕙的年轻妇人想是奶娘,胆子稍大些,伸出手去摸李蕙的头,却被李蕙暴躁地推开。薛氏柳眉一挑,轻斥道:“怎么这样不懂礼,母亲平日怎么教你的!” 那李蕙听得薛氏发火,哭声小了些,只把一张泪汪汪的小脸埋在薛氏怀里,兀自哭个不停。銮铃在一旁瞧这薛氏身子纤弱,怀里抱这么个胖儿子实在吃力,又见这孩子脸色红润不像是病了,就道:“太子妃不若先到水榭里坐下,再看看小皇子这是怎么了。” 薛氏见这孩子哭得突然,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好玩儿的,便点头道:“也好。” 穿过一处小石桥,便是闻香水榭,水榭三面环水,敞亮开阔,内摆着静雅的乌木桌椅。两人临水而坐,窗外是一个简易的水轮车,慢慢旋转着一摇一摆把水拾起,又在半空落下,落下一架架细弱的彩虹。不知这水榭周围种了什么,一股股清淡的水香或是花香抑或是草香,随着清风不经意扑入胸怀,让人心神为之一松一乐。 这么幽淡风雅的景致,于今天下午就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娃娃破坏了,李蕙不说话,只是窝在薛氏怀里扯开嗓门哭得比窦娥还冤。跟着的丫头们变着花样儿拿好吃的好玩儿的,那李蕙看也不看,就是认定了要哭个昏天黑地。薛氏又急又气,险些掉下泪来。 重不得轻不得,銮铃终于明白了做父母的苦处,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宝贝疙瘩。正此时,竹凊不明所以地把点心放到桌上,瞧见这阵势正要后退,却是李蕙瞟见了她,哭声一止,要往竹凊怀里扑。 竹凊吓了一跳,銮铃也被吓了一跳。薛氏忙把李蕙抱紧,哑声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她这一开口,銮铃才听出有些哽咽,细细去看,这薛氏眼睛红红的,含蓄地含着泪。李蕙却不管,拼命向竹凊伸着小胳膊,嘴里嚷嚷着:“抱抱,抱抱……” 周围的丫头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薛氏也怔了一怔,低头向李蕙道:“你这么不听话,这个姐姐不喜欢你。”李蕙小鼻子一抽,嘴一咧,又要放声大哭。薛氏无奈,只得向銮铃道:“让你这个丫头抱他会儿,若累了就给我。” 竹凊一听让她抱皇太子的儿子,登时手脚发抖连连想退开三步,这可是大唐的金孙,指不定某年后就是大唐天子,万一磕着碰着摔着,万一丁点儿闪失,她项上脑袋可就不保了! 銮铃见竹凊那脸色发白的样子,含笑向此刻不哭不闹的李蕙问:“小皇子喜欢这个姐姐?”李蕙兀自有大颗的泪挂在颊上,点点头。銮铃瞧一眼竹凊,声音愈发温柔:“那小皇子为何喜欢这个姐姐?” 李蕙吸着鼻子,颤着小肩膀,一指竹凊挂在腰间的绣囊。 因为拿点心,又怕在太子妃面前大不敬,竹凊随手就把那风车插在绣囊中,此刻只露出几片红色的扇叶子。銮铃一看,心下顿时明了,她取出那风车举在风口,红色的扇叶子唿啦啦转起,像是一颗欢快的心。李蕙含泪的眼晶亮,登时伸出小胳膊要够那风车。 銮铃眼睛一眯,把风车往身后一藏:“想要呢,就得让姐姐先抱抱,先到姐姐怀里来。”那李蕙恨不得一个飞身飞到銮铃怀里,可惜他太小不懂轻功。 銮铃抱过李蕙放在膝上,才把风车递到他胖乎乎的小手里。那孩子目不转睛瞧着手中转得飞快的风车,眼神晶亮讶异,嘴角的笑容便傻乎乎的。銮铃看着,觉得真可爱。 那孩子忽又转头抱着銮铃的脖子,在銮铃脸上亲了口,嘴里甜甜而满足地笑着:“啵啵,啵啵……”这孩子脸上兀自有酸酸甜甜的泪,混杂着口水,不知有没有鼻涕,湿漉漉粘了一些在銮铃脸颊。薛氏忙取出手帕,歉意道:“这孩子被我惯得,你不要介意。” 銮铃却是惊异于这孩子口中“啵啵”这个词,不知是这孩子的自然发音,还是有人教的?“啵啵”这词莫非唐朝就有了?当下听到薛氏的话,銮铃一笑,抱紧怀中的奶娃娃,混不在意道:“太子妃太见外了,小皇子这样可爱,我真真喜欢。” 说罢,又低头沖李蕙笑问:“小皇子喜欢我吗?” 李蕙伸出小手去碰那转着的扇叶,笑得眯起了眼,重重点头。銮铃又柔声问:“那小皇子喜欢我什么呢?”李蕙嘴唇一嘟,歪头看着銮铃,左看看,右看看,回头又看一眼薛氏,才看迴銮铃,脆生生道:“美美,美美……” 这样小的孩子,喜欢与讨厌在心中都还是极模煳的概念,然而却是心中最直白的表达。听他夸自己长得美,虽然不过是个这么小的娃娃,銮铃心里已乐开了花,低头也在李蕙软软滑腻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亲,才柔声道:“姐姐也喜欢蕙儿。” 周围一众人见銮铃和这个不过三岁的孩子玩得这么开心,早都呆了,眼下见銮铃亲李蕙,才勐地回神,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大唐上下关于这名门闺秀“萧銮铃”的风言风语。那奶娘见李蕙推开自己,却亲銮铃,心中本就不满,此刻就要把李蕙抱走,却是薛氏一个眼神递过来,那奶娘才悄然又缩回去。 銮铃登时察觉,也想到关于她的那些传闻,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李蕙头上柔软的头髮,含笑道:“姐姐抱的累了,到母亲怀里去玩儿,这风车送你了。”薛氏见銮铃的眼神粘着孩子恋恋不捨,她有些过意不去,轻道:“这样喜欢孩子,倒可以自己生一个。” 她话出口,登时又想起銮铃和李墨兮之间的关系很是复杂,到底是好是坏诸多传闻,她也不清楚。见銮铃发怔,她愈发歉意,又道:“是我唐突了。” 看着眼前一脸善意的薛氏,銮铃淡淡一笑,窗外水车带起一道道彩虹,也带起一道道暗影。 片刻,她微微笑道:“孩子的事可遇不可求,要讲机缘,不是墨兮和我想要就能来的……哪儿能像太子妃这样,有这样可爱的孩子在身边做伴儿。” ……墨兮…… 这是第一次把他的名字叫出声,还是在大唐的太子妃前,她还以为永远都没有了这一天呢,銮铃暗暗压下心中苦涩。他要在人前表现他和她已然和好的模样,她如何能不配合,如何能不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小看这一对母子,哈哈。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显然被銮铃的话弄得发怔, 半响, 薛氏终于明白这都夏王夫妇之间不计前嫌,是和好了。她舒心地一笑,温柔劝慰:“那倒也是,孩子的事急不得, 何况你们刚成亲不久。殿下和我也是成亲一年之后才有了苾儿——” 第91页 太子的长公子李苾,今年已十二岁了,銮铃自是知道, 不仅如此, 薛氏还为太子生了次子李茝,今年也已七岁。是以太子年三十有六,膝下共有三子, 皆是眼前这位薛氏所出。銮铃还听说, 这位薛氏虽是续弦, 十几年来却得太子独爱,所以薛氏进门后,太子未再纳侍妾。銮铃原本看太子阴鸷, 不信这些传言,当下瞧见薛氏说话时满面幸福温暖, 是绝然装不出来的, 不禁暗暗羡慕。 薛氏说着, 似是有些窘,便淡淡垂下头,她看着怀中兀自抓挠着转风车的李蕙, 又笑道:“要是喜欢孩子,倒不如来找我,反正我一个人闷着也是闷着。” 銮铃瞧着薛氏倒也不像是虚与委蛇的客套,然而,在这云波诡谲的大唐贵族圈里,她也不知能信或者不能信。薛氏又笑:“今天本就是有些闷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想来和你说说话的。” “太子妃闲了也可以抱着蕙儿来——我可以这样称唿小皇子吗?”銮铃也笑。薛氏点头,很高兴的样子:“当然!我本不想孩子这么小就被娇惯着,直唿名字才显得亲切。”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李蕙自顾玩着风车,不知何时已在薛氏怀中睡着,粉嘟嘟的脸热乎乎的埋在薛氏身上,长长香香的唿吸,美美地睡着。 銮铃一阵艷羡,倒不知是羡慕这孩子的恣情随性,还是羡慕这母子相依和美的那份温暖安逸。 窗子外的水廊上,正有一行人走过来,銮铃抬眸看去,竟是一身淡黄衣衫的太子,还有一身墨衣的李墨兮。两人身后又各自跟着侍从,太子的神色有些匆匆,还有惯常的阴鸷,然而,銮铃这一刻也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能给妻儿这样温暖的幸福,作为一个丈夫就够了吧? 也一眼瞧见太子,薛氏忽而看向銮铃,轻道:“你我都是懒得玩弄心计的人,若要自保,还是待在自家院子里不要出去。男人的世界与我们无关,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 銮铃惊诧地望向薛氏,这样中肯直白的话语,看透了她,也看透了薛氏自己,更看透了太子李瑛,看透了外面纷争的世界,权势,名誉,金钱……这句话才是薛氏今日来找她最重要的吧? 薛氏眼神纯净而淡然,难以想像一个在大唐太子妃之位这么多年的女子会有这样如水清澈的眼神。銮铃惊诧,拜服,感嘆,更觉这皇太子不可小觑,他竟能把他的妻子保护的这样好。 转眼,太子已带了众人进来,一屋子人伏跪拜倒,他却眼尖地瞄见薛氏怀中熟睡的李蕙,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嘘”地动作,便大步走近前。他弯身要去抱李蕙,薛氏不给,轻道:“你刚打了球,一身的汗,把蕙儿热醒了。” “就一下。”太子展颜一笑,讨好着执意要去抱。 銮铃在这一剎,看见他眼中惯常的阴鸷消尽,浓浓的暖意。薛氏只得松手,太子乐哈哈抱起李蕙,似是想亲亲睡梦中甜美的李蕙,却又想起薛氏的话,便只得弯身要把孩子还给薛氏。薛氏伸手去接,谁知太子手一个虚晃,又把孩子圈在他怀中抱紧,还回头向呆住的薛氏耍赖道:“你都抱了一下午,该我了。” 说罢大步就往外走,走着才看到满屋子悄无声息还跪了一地的人,轻道一声:“都起吧。”便扬长而去。 说是扬长而去,却是站在水榭外等着他的妻子。奶娘忙跟上去披了件小衣服在李蕙身上,太子帮她一起弄着,轻手轻脚,耐心而细心。薛氏才知道上了当,登时一脸无奈,向銮铃轻怨道:“苾儿和茝儿倒没见他这么疼着!” 銮铃微微笑道:“太子爷固然疼爱小皇子,怕是更疼爱太子妃,想是怕累着太子妃——小皇子毕竟大了,一路抱回去也要花不少力气呢。”冷不防被銮铃一语道破,薛氏颊上一红,看一眼一旁的李墨兮,才笑道:“也不打扰了,改日咱们再聊。” “别让太子爷久等了,銮铃恭送太子妃。”銮铃低身行礼。薛氏也不再多话,转身离开,宫女们也忙跟着。却是薛氏走了几步,陡然回眸一笑:“我叫薛恬,虚长你不少,下次见面叫我薛姐姐吧。” 薛恬这话自然是无顾太子和李墨兮之间形势与辈分,只说她和銮铃感情的,候在门外的太子未必听不到,屋内的李墨兮未必听不到,然而两人神色寻常,就像薛恬说了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一样。銮铃面上笑容一灿,清声道:“姐姐有令,妹妹安敢不从。” 闻香水榭中太子府的人一少,便些许冷清,光影昏落,銮铃瞧见李墨兮身上衣衫也有些湿,想来刚刚打马球出了不少汗,不由向竹凊道:“去看看木媌是不是备热水了?” 竹凊一离开,其他丫头便只是在远处,銮铃才道:“太子妃是突然来的,也是突然说这些话的,我并不知道……对你可有影响?” 李墨兮似是有些累了,在銮铃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又端起桌上銮铃喝过的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淡淡道:“来的路上太子也说太子妃很喜欢你。你们俩的事与太子和我之间无关。” 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是两个男人对两个女人的纵容与承诺,太子对薛恬应该源自怜爱与疼惜。銮铃想,李墨兮是个好人,竟可以在无爱的情况下对她做出这样的纵容与承诺。 吃晚饭的时候銮铃还是有些恍惚,沉浸在对太子的难以置信中,对薛恬的艷羡中。不知不觉就只往嘴里扒米饭,一桌子佳肴美味都忘记动筷子。所以说女人变坏离不开男人,女人保持美好更离不开男人。想来想去,女人离不开男人,这结论怎么这么悲哀? 銮铃无力挣扎地嘆口气,李墨兮忽而打破沉默,面上神情如无波平湖。他问:“你很喜欢孩子?” 銮铃不解地看向李墨兮,茫然点头,点完之后,才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抱在怀里可以玩儿的孩子,觉得他们傻乎乎的,长大了孩子不听话就不好玩儿了,所以,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 她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勉强他和她生一个孩子的意思。 李墨兮见她这样语无伦次,唇角轻抿,也没有多言。 倒是一旁的竹凊直言快语,不满道:“小姐总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孩子是用来玩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脑子有问题呢。” 銮铃一脸尴尬,把吃光米饭的空碗塞到竹凊手中:“帮我再盛一碗,今天心情好,多吃一碗。”竹凊愈发没好气:“多吃一碗,肚子是大了,可也生不出孩子!” “……”銮铃瞪着竹凊,这小丫头这张小嘴现在可真真了得!尤其是那次竹凊也算是“教训过”李墨兮之后,李墨兮对她没有处罚没有责骂,竹凊这几天见了李墨兮更没好脸色,横眉冷对,跟个毛刺儿似的。没想到今天对她也这样了,真是反了反了! 不过,李墨兮近日很是反常,脾气好得不像他了,銮铃总有些忐忑。 花开剎那的绚烂与凋零的残酷。 第92页 洗澡的时候,竹凊见銮铃在她自己胳膊上左捏捏右捏捏的,一会儿凝眉,一会儿愤愤,又一会儿对天起誓,表情十分丰富,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不由问:“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銮铃咧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最近好吃懒做,是不是胖了很多?我想减肥,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竹凊瞧着銮铃那细弱的胳膊,冷笑一声:“小姐是不是想王爷抱着的是一堆骨头才肯罢休!” “……”銮铃拜倒,竹凊想的可真长远…… 不过,薛恬那一番话又让她想起李暖。李暖其实不喜欢她每天在外面忙忙碌碌,李暖总希望她每天待在家里等他回来。相夫教子。李暖希望她是这样的女人。可她总是要强,总是不肯,她总想着工作家庭两不误,她可以做个成功的女人站在成功的李暖身边,与他共同荣耀。她总觉得这样的她才配得上李暖。 李暖很多次跟她讲想要个孩子。 她总觉得年轻,她总是忙,她总是推脱。为了这件事,李暖处在她和他妈妈之间十分为难。婆婆每次见到她都要提,提了几次见她不理会,又不敢沖她发火,所有怒气都落在李暖身上。 銮铃的身子明明是浸在舒适的热水中,此刻,却冷得打颤。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才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一个家。一个人的努力,只有爱情,根本成不了家。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一起维护,互相体谅,互相包容才能成家。 可惜,以前她不懂,是不是正因为她的任性要强,伤了李暖,让李暖再也感受不到快乐,再也感受不到爱,才会离她而去? 并不是李暖单纯的背叛了她,而是他们互相背离。 爱是自己的,成家却是两个人的。 銮铃想着想着,浑身发抖,心惊胆战,如果李暖此刻站在她面前,她真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背叛她,去找那个根本配不上他的女人,去找那个轻贱妖艷的女人。他是真的……不爱她了吗? “小姐,小姐!”竹凊被銮铃面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吓坏了。銮铃被竹凊摇的头晕目眩,才舒出胸口沉甸甸压着的气,她挥了挥手,皱眉道:“你怎么了?凊儿,你这几天怎么这么野蛮?!” 竹凊见銮铃不再是那种双目无神的状态,手上一松,讪讪道:“小姐刚刚的模样真吓人。” “……你不觉得今天见了太子和太子妃很有感触?” “有何感触?反正咱们都夏府里面是王爷不对,又不是小姐不对,咱们才没感触,该感触的是王爷。”竹凊一脸愤愤。 銮铃失笑,其实自从李墨兮把她剥光那晚之后的第二天起,她周围那些丫头再见到她神情都不一样了,有些是敬畏,有些曾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是心虚,还有些是看不起她咸鱼翻身,目光中暗含着“小样儿,原来你还留了一手!” 包括竹凊也变了。 竹凊之前一直想着离开,从没把都夏王府当成自己的地方,但那之后,竹凊也开始“咱们王府”,“咱们王爷”,“我家王妃”,颇有一种扎根于此辛勤耕耘的气势。 銮铃不知说什么好,由着竹凊吧,虽然她心中明白萧裛琖已经没办法再退出歷史舞台了。不管她做过什么,不管怎样,她都是李墨兮的心上人,不管怎样,她都与李墨兮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 这是谁都无法逃避的。 当下,想到竹凊这几天的表现,銮铃皱眉道:“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别在王爷面前没大没小的,当心他一怒之下把你怎么怎么了,我可怎么办?” “哼!我才不要呢!要是小姐当年那孩子生下来,现下也两岁多了呢,一切都怪他!”竹凊双手掐腰,手里还捏着擦头髮的毛巾,义正言辞:“我算是明白了,人善被人欺。小姐不愿扮那狠绝色,就由我来吧,由我来保护小姐,来什么挡什么!” 銮铃对“萧銮铃”和李墨兮当年的事固然感嘆,但毕竟是个旁观者,也都是些过去的事,所以并未太多悲伤。倒是竹凊后面那些话让她心头一暖,说不出话。 半响,才乖乖拉过竹凊的手,放柔声音:“凊儿,我把你当妹妹,希望有福同享,却不希望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以后还指望着你相依为命呢,咱们俩来什么挡什么,都要一起承受。你要是为了我好呢,就收敛着点儿,抬手不打笑脸人,咱们自然不会吃亏。” 她也没想到她有一天会软弱如此,然而薛恬说的对,她已懒得再去心计,懒得再去竞争,只想一江烟雨里,有属于自己淡泊宁静的风景,虽然平淡,却沁人心脾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吧,欢迎吐糟留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銮铃洗澡回到寝殿, 李墨兮早已洗好了收拾干净, 站在书案前字一笔一划都写了三页。銮铃汗颜,虽说女人本就慢,她这也太慢了些。不过,她略微放心的是, 李墨兮洗澡不是被木媌服侍着,他是自己搞定。 如果他洗澡都要被美女服侍,她肯定受不了, 一定要一纸御状直达天听, 向唐玄宗控诉这一不公平不合理的情况。如果唐玄宗找出种种理由不予改变这一现状,她也决不手软,她不放弃用武力解决问题——定要拉着竹凊直冲进去把此女拉出来痛扁一顿, 而她和竹凊是否蒙上眼睛, 这一点有待商榷。 见李墨兮在那儿写字, 头也不抬一下,銮铃无事,就在那儿胡思乱想精神胜利, 想着想着笑出声儿来。 李墨兮不经意抬眸,见銮铃坐在那儿独自乐呵, 于是搁下笔, 来到她身后。 銮铃手里是捧着书, 却看也没看,只顾在那儿傻笑。李墨兮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竹凊又训你了?”冷不防听到李墨兮的声音,銮铃笑容一滞, 忙地站起身:“我,我没怎么啊,就是闲的无聊瞎想。” “想什么?笑这么……欢?” 李墨兮又问,顺手拿过銮铃手中的书翻着看,他觉得銮铃这笑不是“欢”,而是有些……坏,怎么说呢,就像他们年少不知事时,因为好奇,萧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春宫图藏在怀里,把周围的人统统遣散,才让他和寿王瞧,那时萧悟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心惊胆战飘忽不定着的“坏”。 呃,十分猥琐。 当然,銮铃手中拿的不是当年那本被他们看过之后便义正言辞烧掉又指天对地发誓要忘掉的春宫图,銮铃看的书都是从他的书架上取的,而他的书架上不会有这种玩意儿。又当然,也许,銮铃是真想到了开心的事才笑,那丝坏是他自己臆断了。 只是,他今晚沐浴时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当时那本春宫图上的一些画面,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晚他悄然脱去銮铃衣裳后的情形。 銮铃是个美丽的女子,他从来都知道,然而,当夜看着她皎洁玲珑的胴体,他还是震惊到窒息,还有她睡梦中迷濛不自知的动作颦笑,都美到无法言语。 他的心在那一剎迷失而贪婪。 第93页 所有一切他自己的反应,都让他吃惊而害怕,害怕做出对她不尊重的事。害怕把两人好不容易淡下来的关系又弄得复杂。 而且,虽然他极度地不愿承认,也想不明白,可其实他最害怕他自己对她的反应。 那晚他在窗下的榻上吹冷风吹了整整一晚。 要不然,他怕真控制不了他自己。而他是惯于隐忍的。 当下,她不过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他面前而已,李墨兮远远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眼前却不受控制的画面浮现,艷冶到让他鄙夷厌恶。他唿吸微微一滞,蓦然把书随手往榻上一扔,转身走回书案前,继续提笔写字。 一笔一划,都把笔握得紧而沉,都要把身上不知哪里莫名涌现出的力气用尽。 銮铃见李墨兮把书扔了,心下一惊,他不会不喜欢她乱动他的东西吧?她忙拿起书想放回原处,却她不经意看到那书的名字!在她看这书的第一眼,看到书的名字!!! ……? ……?! 《聊斋志异》?! 銮铃有一种被天打雷噼的感觉,她捧着那书杵在那儿,书页泛黄而陈旧,一些纸页似被水浸湿过,皱巴得很。李墨兮的书摆在那里一向是很整齐的,隔一段日子都会有人拿出去晒。今晚她不过随手拿了本想消磨时间,竟穿越时空把大清朝的书拿过来了?! 那是什么神奇的书架?銮铃下意识跑过去,在那一摞一摞书上拍了拍,又伸手去探,想着说不定真能伸到异时空,取出一些珍奇异物来,然而实踏实的,一摞书又一摞书。 李墨兮不得不又放下笔。 銮铃怪异的举动让他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如竹凊所言,她今晚被太子夫妇刺激,脑子出了问题?他走过去,不顾太过亲昵,伸手去摸銮铃额上的温度。 銮铃却反手抓住他,颤抖着手举着她刚刚看的那本书问:“这书从哪儿来的?作者明明是蒲松龄!” “哦,这书本朝只有一本,是从古物里挑出来的。”李墨兮淡淡道,倒不明白銮铃为何突然对这书这么感兴趣。 “古物?什么古物?哪儿来的古物?”銮铃一叠声追问,眼神有些狂乱。 “还是太宗皇帝时期的事了,是我偶然进了书阁看到,皇帝赏来的。”李墨兮下意识把她的手握紧,有些担忧地询问:“是不是不舒服?” “哦……我心脏病加脑震盪。”銮铃脑子里直冒金星,胸腔里这颗小心脏轰隆轰隆跳着,这是大唐啊,生活在大清的蒲松龄的书怎么会跑过来?!!! “这是不是大唐?我到底是谁?”銮铃忙不迭盯着李墨兮又问,她浑身颤抖着,她觉得她神智不清了,一定是她看错了出现幻觉! 见她这样,李墨兮心里竟是一乱,正要回头命人请大夫来,銮铃却是等不及了一样,定定而重重抓住他,又问:“这里到底是不是大唐?你是谁?我又是谁?!” 李墨兮眉头一凝,抬手用力握住她轻颤的肩膀,一些话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你醒醒!这里自然是大唐!你是萧銮铃!你是我李墨兮的妻子!” 最后一句话,发自肺腑,把李墨兮和神思迷乱的銮铃都震住。所有的慌乱苍白紧张仿佛都停顿了一顿。 李墨兮一滞,手慢慢从銮铃肩膀上松开,他有些想撤离,然而看见銮铃在宫灯下苍白而慌乱的脸色,他鬼使神差地就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依靠,给她一片轻松安定的生活,让她不再笑得那么勉强而忧伤。 让她幸福就像今日那个太子妃。 …… 她是他李墨兮的妻子,生活该是美好而快乐的! 而她的软弱,不似平常那样淡然坚强,却让他的心神在一剎那狂热,他的心神在这一剎,叫嚣着,几乎想给她一生的保护和温柔。 他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轻轻柔柔吻住了銮铃此刻由于惊吓而毫无血色的嘴唇。 銮铃身子一颤,手间书坠地却一时也顾不得了,她迷乱的神思一清又堕入迷乱,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瞪着此刻李墨兮近在眼前的双眸。 此刻这双眼眸里也有迷乱,也有紧张,也有惊诧,和平日一样漆黑透亮,却又有銮铃看不懂的复杂,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簇火焰的苗子在扑闪。 銮铃僵呆着一动不敢动,唇上温软而陌生的触觉,让她战慄,而又面红耳赤,仿佛一股兇勐的火焰往脑子上沖,偏偏胸腔里那颗心脏又“扑通扑通”跳出巨大的声响。 而她这样微仰着头,被李墨兮吻住,又像是溺水的人不想沉入水底。她不想沉入,又想沉入,她不知道哪里才是美好,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抓住李墨兮。抓住李墨兮,不论天涯海角生死轮迴生生世世天荒地老。 有他她才会美好,她很早很早早在她知道之前,便已经是这样了。她人力改变不了。她胡思乱想着,只想抓住李墨兮,她觉得她无依无靠,她想依靠。 于是她觉得这世界混乱极了。 ————————————————————————————————————————— 【新鲜章节预览】 呵呵,到这儿苍白微想做一个小小的尝试,下面这一段呢,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段故事(绝对是从原文中抽出来的,非番外),关于很久未出现的萧悟,现在想提前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註:这只是一个尝试,如果大家不喜欢呢,请说出来,那么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如果大家喜欢这种【新鲜章节预览】呢,苍白微以后就不定期地抽出一些章节放到文中间。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正文: 萧悟常来看銮铃,思玄殿中的人对他都不陌生,院子里静静的,今日没有李蕙的哭闹声,这一点与他前两次来倒是大不相同啊!萧悟把手中扇子一合,信步往院子深处走,就见竹凊迎出来,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萧悟恍然,想是李蕙睡了,怕吵醒他。 “你们王妃呢?”萧悟偶尔打趣,便会这样称唿銮铃。 竹凊颊上一红,轻道:“王妃睡着呢。” “嗯?”萧悟诧异地抬头看看天,清空万里,碧朗无云,然而他看得是那太阳,高高挂着,快照到晌午了。 竹凊点头确认:“是还睡着呢。” 萧悟脚步一顿,深深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你们王爷呢?” “哦,王爷在屋里看书呢,说是王妃昨夜没睡好,便不让叫醒。” “只他们俩在屋里?”萧悟还是不信,诸多传言说李墨兮和銮铃和好了,但他作为大哥,心里却有几分清醒着的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当下听到竹凊的话,萧悟还是怀疑,他不禁加快步子。殿内也是静悄悄的,一旁的宫女见是他,知道他是銮铃的亲哥哥,銮铃又没那许多规矩,便也不敢拦着,迳自让萧悟进了寝殿。 流楚自然被竹凊招待着留在外面。 第94页 寝殿内自然更静悄悄的,点着幽淡的木樨香,光线敞亮,窗子未关,有风吹进,帘袂幔帐悄然飘飞。似也怕惊醒了床上熟睡的人。而不远处的书案前,李墨兮懒懒靠在那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 萧悟这一眼看过去,李墨兮倒像是在那儿出神,这神出得久出得深了,竟没听到他进来。 这么没有警惕性,倒不像是他认识的李墨兮了。李墨兮自小敏感警觉,反应十分迅速。此刻,怕真是神游万仞了。萧悟惊奇地走近,床上銮铃唿吸绵长匀细,一梦正酣,一张脸睡得慵懒微红。 萧悟盯着銮铃看了半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比如吻痕什么的。当然銮铃捂得严实,他看到的区域也很有限,反正脸上,脖子上,耳朵上,手背上,肌肤细嫩无暇,是没有的。然,不愧是他妹妹呀,这么睡着还真是好看呀!萧悟自得地发出一声赞嘆。 风吹动书页“哗啦”一声,惊醒了神游中的两人。李墨兮和萧悟同时吓了一跳,回神。李墨兮一眼瞧见萧悟站在床前盯着銮铃不停地看,脸色“唰”地一沉。 萧悟被李墨兮锐利的目光惊得一个寒颤,他回头,瞧见李墨兮脸色不悦,讪讪一笑:“铁树开花了,你们竟能现世安稳地共处一室。” 李墨兮走近床前,逐客道:“你怎么不让人通报就进来了?”萧悟笑容一敛,双手环臂:“我说都夏王,我来看看我妹妹,你有什么意见?” “她现在在睡觉,不方便见客,你也不该这么闯进来。” “呵,我说你堂堂大王爷何时关心起铃儿来了?是我发烧了,还是你发烧了?”萧悟不服地冷哼。 李墨兮亦冷冷一哼:“你先出去,我会把她叫起来,让她出去见你。” “我才不出去呢!她是我妹妹,嫡亲的妹妹,小时候她还在我床上睡过觉呢!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你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让我出去!”萧悟理直气壮地瞟了李墨兮一眼。 李墨兮唇角抿得冰冷,一本正经道:“她现在是我妻子,是我的人,你才是外人。” 萧悟“嗤”了一句,不屑道:“都夏王,这话您就错了,她是我嫡亲妹妹,我们血脉相连——”他话未完,李墨兮已动武了,推着他出了寝殿。 流楚正舒舒服服坐在外面喝茶,竹凊侯在外面,见萧悟出来,忙兴沖沖地问:“公子,里面如何?” 萧悟不耐地一摆手:“想知道你自己去瞧,你们那王爷真是不友好,好歹我也是他大舅子!”竹凊不解,萧悟已大步出了思玄殿,一唿吸到外面的空气,一见到外面晴朗的阳光,他才脸色一松,有了一丝笑意。 “墨兮这么介意,莫非是真的对铃儿动了心?”萧悟自语,忽而又拿扇子一拍脑瓜,俊眉一挑:“千万别再被他骗了才是。” 萧悟想着,走上水面迴廊,往闻香水榭走去。他很喜欢这里,喜欢这花香,喜欢这水车,很小的时候李墨兮就住在这里,他就常在这里闲逛,后来把他妹妹也搭进去了。 他正回忆着往事,却是一个笑声轻轻传来,冲破了萧悟心中所有。他循声往前望,就见那水车旁,一条条细弱的流水,挂着点点微弱迷离的光斑,潺潺的水声,一个窈窕的女孩儿俏然立在那清风流水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说两句。 首先,此文的作者需要大家的鼓励,请大家走过路过,留下您的痕迹。 再次,以上那个【新鲜章节预览】纯属尝试,大家喜欢或不喜欢的请自主发表意见,苍白微从善如流,必定尊重大家的看法。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就这么突然而然地吻住銮铃, 大大出乎李墨兮意料。 作为相敬如宾的朋友, 他对她的关心已经够多了,此刻,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身子一僵,唿吸在剎那停住, 他惊讶地望着眼前这样瞪得要滴出水来的眼睛,说不出的窘迫紧张尴尬。他本能觉得他应该放开,然而他不想。 虽然只是唇上这一点轻软的碰触。他反而想抱住她, 急切地渴望能随着唇上这一丝甘美的柔软探寻下去, 看看这柔软之后,到底是怎么样的风景。他脑子里那些春宫图中旖旎的情形,原本随着担忧銮铃一时忘记的记忆, 此刻尽数浮现脑海, 现在眼前。 这些绮思遐想逼得他走投无路, 只想,只想用力把眼前这人抱紧在怀中,只想和她行那春宫图上所书所画之事, 只想让她真真切切完完整整是他的。不只是一个空头王妃。 要或者不要?李墨兮心中天人交战,垂在身侧的手拳紧, 因为用力, 憋得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 要?为何? 不要?为何? 疯了, 疯了,他觉得他像是将要燃烧的火焰,想要燃烧, 却不知能也不能。他觉得他整个人在剎那间要爆裂开,碎成齑粉。然而此刻,即便是灰飞烟灭,他也只想抱紧她。 忍?不忍? 她是他的王妃!她是他的妻子! 他心内一个声音在大声唿喊,振聋发聩。他心下模煳的一清,是啊,她是他的妻子,理所应当便该是他的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终于缓慢而忐忑的,珍重而欣喜的伸向銮铃,想揽住她纤柔的腰肢,把她拥进他怀中。 銮铃神思混乱地也把手伸向他,就在两个人要互相拥住的时候,銮铃陡然看清李墨兮眼中深重深刻的挣扎犹豫。犹若一利锋刃划过长空,噼开靡艷的氛围一扫而尽,銮铃心下一片冰冷。 数九寒天白雪纷飞,她的泪在剎那间就要落下。銮铃勐然后退一步,转身向书案前走去。李墨兮也陡然清醒,刚刚抬起的手倏地垂到身侧,又站得笔挺而冷定了。 “你不必勉强自己。不必勉强自己为了让我有个孩子就这样做。”銮铃微微笑着,掩住面上悽然,又淡淡道:“你把我当朋友,你想让我高兴点儿,我很感激。可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伤心。” 她说罢,抬步蓦然出了寝殿。院子里月黑风高,适宜独自伤心,她想一个人谁都没有的坐会儿。 ———————————————————————————————————————— 这几日天气变凉,九月多了,天幕下飘着清冷的雨丝,细弱如雾,在院子里轻轻团拢又散开,飘然如梦。又轻薄如纱,罩在花木上,罩在涟涟水上,时而被风掀起,时而无风了便又柔柔飘落。 然,无边丝雨细如愁,銮铃仍窝在思玄殿中。薛恬来看过她几次,怀中的李蕙倒是和銮铃混熟了。 “美美,美美……” 李蕙见了銮铃只叫“美美”,左一个“美美”,右一个“美美”,既是让銮铃抱他,又是让銮铃陪他玩儿的意思。薛恬对銮铃倒似没什么成见,见銮铃和李蕙卿卿我我,都含笑放任了。太子妃都如此,其他丫头们便也不敢拦着。 第95页 銮铃心中很是感激,日子幽闷如此,她更是嚮往孩子的纯白和自在,尤其这孩子水灵灵的,让人抱着十分想亲一口。当然,她偷偷亲了李蕙好几口。 銮铃也知道了不少薛恬和太子之间的事。薛恬嫁给太子时,才十六岁,而太子已二十四岁。 太子的前妻裴氏与太子是少年夫妻,本也十分恩爱,谁知后来裴家做错事,触怒了当朝玄宗皇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裴家虽不至满门抄斩,但贬得贬,流放得流放,偌大家族一时间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裴氏因此受到牵连,被玄宗皇帝休回家中。 太子心中爱惜裴氏,也不舍裴氏,然而皇命难违,只得命人把裴氏送回韦家,临行依依惜别,他本答应裴氏,一定会把她再接回来。谁知,裴氏回到家中,瞧见衰败如此,自知再没有回到太子身边的希望,当夜便悬樑自尽。 太子知道之后痛悔不该,又念及裴氏往日的好,念及这几年的相依相伴,在玄宗皇帝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玄宗皇帝终于答应让裴氏魂归李家。 裴氏去世后四年,太子一直未续弦。直到四年后的元宵节,鄂王光王见太子生活沉闷,劝他出来散心。当时的薛恬年过及笄,娇小柔弱,也由丫头陪着出来散心。 人影幢幢,两人在放河灯的水边相遇,一江流水如星似火。 太子微服,便也只是寻常的贵家公子,薛恬出身亦并不寒微,见了他也不觉稀罕,并未留意。倒是没过几日,皇上便下旨赐婚:太常少卿薛绦之幼女嫁太子为妻。 天降恩赐,薛家自是上下欢腾,而薛恬恬淡甚甚,虽未反对,却也没有高兴,便那么嫁了。 盖头一掀起,面容依稀记着,水边偶遇之故人。 婚后初期,太子对薛恬虽好,薛恬却反应寻常,知礼知仪大家闺秀,虽说并无差错,夫妻之间却真真是相敬如宾。太子每日回到东宫,果真像是来做客一样,更不用说燕尔新婚,温柔甜蜜。太子却毫无怨言,一如既往。那薛恬即便就是寒冰一块,也慢慢被太子融化,何况她本也不是什么千年寒冰,不过是个对世事心冷的小丫头罢了。 只两件事太子一直坚持着。一不得与娘家人太过亲近,前车之鑑,想是不愿裴氏的事重复发生。二不得过问他的事。这点銮铃能理解,外面风也罢雨也好,都是他的事,都与他的妻子无关。 太子该是想薛恬只生活在他的庇护下,做个幸福的小妇人吧?銮铃也觉得太子没有错,看看薛恬那红润娇美的脸色就知道了。 不过,薛恬还提到当年皇上赐婚,想是心中对太子有亏欠,特意加封萧嵩为徐国公,然后做迎亲使,表达对这桩婚事的重视。这么一提,薛家和萧家倒还颇有些渊源。不过,薛恬视之淡淡,銮铃亦然,她对萧家的感情有些是责任上的,剩下的便都只是个别人了。 交谈之间,銮铃倒发现她和这薛恬诸多相似,对很多事物的看法都一致,简直不像跨越了这么千年的现代人和古人在对话……惊诧之余,便又收穫了一份很知己的感觉。 ———————————————————————————————————————— 这日,銮铃又坐在榻上望着那本《聊斋志异》出神,倒是竹凊忍不住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拿着这书神游,看也不看一眼的?” “这书上所注作者生于‘大清’,你听说过这个‘大清朝’吗?”銮铃凝眉问。竹凊拿过书瞧了一眼,瞧见那楷体的“清”字,仔细想了想,方摇摇头:“这作者奇怪得很,我倒没听过有这么个时候的,这书上写什么?” “写鬼狐妖道,倒也好看。” 听了銮铃的话,竹凊随即恍然,理解道:“是了,能写出‘鬼狐妖道’,想来这着书的也不是寻常人,随性杜撰个‘清’字也不难呀!”銮铃不言,却是竹凊忽而又问:“小姐,我并未见你看一个字,你如何知道书上讲什么?” “……偏你话多。”銮铃淡淡一笑,烦心地把书放在一旁。 李墨兮静静在书案前写字,一笔一笔,一页一页,写得认真而专注。书案上放了一只黄木匣子,里面厚厚一叠抄好的佛经,他写完一页,就放进去。銮铃觉得奇怪,佛经一般用来祈福祈愿,倒不知李墨兮抄这佛经做什么?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拿着琵琶转身出去了。 竹凊冷眼旁观着,不知这两位是怎么了,明明好了的,这两日又冷冷淡淡的互相不理会了,像是回到了刚刚成亲的时候。她悄声问銮铃,銮铃只说没什么,而李墨兮每天回到殿中就是抄佛经,除了让人为他添灯磨墨,头也难得抬一下,别说说句话。 竹凊倒也不敢再造次,不敢再对李墨兮凶神恶煞了。 昨日薛恬来说菊花台上菊花正好,不去看定会后悔,现下雨刚停,夜色如洗,明月皎洁爬上树梢,天地间一片澄明清辉,銮铃笑道:“反正不远,咱们也去那菊花台瞧瞧。” 菊花台上各式金色菊花争奇斗艳,台子边缘,才有些紫黛蓝烟般的菊花妖娆连缀。菊花台下便是月雾朦胧水烟浩渺的太息池。这么远远望着,倒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黄金台,辉煌耀眼。 菊花台西侧临着太息池,有一处木色高亭,叫“木栏亭”,朴质的木栏杆,雕着看似简单稚气的花式,此刻和这菊花台相应,倒不显得粗陋寒碜,更有一丝菊花天然清幽意味。 很是匠心独运。 銮铃草草看了菊花,对那木栏亭倒颇为中意,她倚着栏杆坐下,整个太息池尽收眼底,水天空濛如洗,明月辉映。她的心境中有一丝柔弱的悲凉,她原以为像是这几日朦胧细软的秋雨,现在这么一看,她又觉得像是这寒水中的冷月了,一池子的破碎光波。 素指缓缓拨上琵琶弦,歌声清凝,相思意绵绵。 “绿纱裙,白羽扇,真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復牵连 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绊,坐看月中天。” 竹凊在一旁听着,不敢出声,不经意回头,才瞧见菊花台东侧的树影里悄然立着李墨兮和风冽。 隔着璀璨菊花,竹凊也看不清李墨兮的神情,一时不知是喜是悲,正要告诉銮铃,李墨兮已默然转身,很快,就消失在空濛夜色里。 两人步下菊花台,无视这菊花的绚烂夺目,李墨兮声音淡而静:“既是她想知道关于那本书的事,你明日便带她去‘望湖山房’看看,那里或许有蛛丝马迹能让她满意。” 风冽答应了,又回头看一眼月下銮铃,才出声问:“王爷既是担忧王妃,为何又不让她知道?” 第96页 李墨兮脚下步子不经意一顿,随即又走开,他慢慢而言:“我为何要担忧她?” 他像是要问风冽,却更像是自言自语,那晚她伤心冷淡地离开,一切温柔旖旎成了泡影,他很想把她留住,很想向她解释清楚,可他下一刻又茫然了,他为何要向她解释,他要向她解释什么? 他搞不明白,他向来冷定的心里,真的乱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某人不会写卿卿我我的旖旎镜头,大家凑合着看,知道啥事儿在发生,就可以了。只要明白,这个李墨兮对銮铃其实已经情难自禁了,就行。 其次,多谢大家的支持!没有大家,某人将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今天要跑八百米鸟,我悲催的心痛!害怕啊!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望湖山房建在最僻静的高处, 道旁两侧古木森森, 落叶堆积,不时山风吹过,树叶沙沙,山雾轻漫, 带来幽深的清凉。人声寂寂里,偶有飞鸟啼转,是寂静中的最响亮声响, 銮铃忽然明白古诗中“鸟鸣山更幽”的真意。 风冽原说让銮铃坐马车, 銮铃不肯,这么久都没做过运动,她藉此正好健身。谁知这骊山上山中有山, 銮铃把速度提到最快, 大好山色竭力忍住不看, 等一路向上到瞭望湖山房,已是半下午。 望湖山房隐在花木丛中,阔大的门外兢兢业业守着一队锦衣侍卫, 有了他们,让四处清幽的山色平白多了几分肃杀。想是很重要的地方, 还须这么一队人看着。这些侍卫瞧见风冽都不陌生, 而銮铃虽是陌生美女, 他们也不敢多看。风冽拿了腰牌给他们,他们便也没多问,一人已上前拿钥开锁。 大门“吱呀”推开, 一片清凉水雾迎面扑过来,水声潺潺泠泠,銮铃一身的汗登时舒适地退了下去。身后那开门的侍卫轻声嘱咐:“风统领,天黑的时候须得出来,这是圣上定的规矩。”风冽略一点头。而銮铃缓缓走进门内,已被门内的景色全然吸引。 眼前院子并不大,落叶枯枝都打扫得干净,石阶石径干净如洗,寂寥无人声,偶有几声空落的鸟啼。然而修竹绿水,古木古桥,水烟瀰漫,一片浓郁丰盛的绿色。跨过眼前小径,上了木桥,水面上飘着淡淡浮萍,静静的落叶,幽幽泛着涟漪。 每一丝风拂动,都能带出最深的剪影。这样干净到没有一丝尘埃的地方,恍若仙山胜境。 风冽随着銮铃走进来,门在他身后合上。远远不知何处飘来清甜的桂香,此刻,正是桂花时候。 銮铃正四处寻望,蓦地,一道白影从高处向她俯冲过来。她吓得忙抬手挡脸,臂上一暖,风冽已拉着她勐然退开两步。知道有风冽在,她悄悄舒口气,然她惊魂甫定,耳边就是“喵呜”一声。 实话讲,銮铃发自内心觉得猫是动物里面长得很漂亮走路很优雅的了,然而可是,她还是不喜欢。她很怕猫那一双注视着你的眼睛,幽幽的,莫名瘆得慌,尤其这地方美则美矣,就是太有些寂静冷清了,本就让人心里一阵一阵寒碜。 銮铃把手指打开一道缝悄悄往外看,就见木色的桥栏杆上趴着一只柔软纯白的小猫,正幽幽而好奇地望着她。刚刚从天而降的想必就是它了。 銮铃勉强笑着把手拿下,刚要问风冽这里为什么没一个人。就听清风破开拂面,一声空灵的笑声在头顶上:“风冽哥哥,她是谁呀?胆子这样小!” 这声音太出尘了,人间难得几回闻。 銮铃勉强抬头,院子左侧高高的树上,浓绿的枝叶里正探出一个小巧好奇的脑袋,眼神带着这院子清澈的水雾,也是水雾一般的出尘。 “小珠儿,快下来。”风冽凝眉道。 那小脑袋眨着水雾般的眼眸想了想,最后甜甜美美一笑,像是林中滴着露珠的小小兰花。“嗉熘”一下,那淡蓝的身影就沿着树干爬下来,转眼已稳稳站在地上。 这小珠儿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娇小玲珑,天然一双水眸,天然一对笑靥,灵动而纯净,明镜台一般,没有一丝污垢尘埃。她蹦蹦跳跳来到銮铃面前,帅气地打了个响指。那小白猫已“嗉熘”化作一道白影落在她肩头,乖乖伏在那儿,和小珠儿一人一猫,两双好奇的眼眸盯着銮铃幽幽地看。 “这是王妃。” “王妃?”那小珠儿似是不解,和那小猫对望了一眼,喃喃道:“小浣,你懂么?” 风冽暗吸口气,又道:“这是你墨兮哥哥的妻子。” 銮铃瞧见风冽那副暗暗吸气的模样,倒是想起“花满楼”中那林染衣来。几分好笑。 但,这小珠儿和那林染衣仍是不同的。那林染衣在那样声色犬马的地方,能一身浓艷而单纯,自是十分可贵。这小珠儿灵动如空谷山泉,纯净如晶莹剔透的水珠,看着看着,倒让人十分怜惜了,不忍半分世俗侵染。 “哦,我懂了!就是要为墨兮哥哥生儿育女的那个人!”小珠儿双手一拍,欢快道。 銮铃被这天然纯净的眼神一看,面颊登时红了,不知该尴尬还是该怎的,这丫头说话好直接,虽无一丝恶意,却把她说得像个工具似的…… “呃……嗯……夫人呢?王妃想去书阁看看。”风冽面上也一副不敢恭维的神情,快速切入主题。銮铃恍然,想来这里还有位看守书阁的大人物在。她仰起脸看看面前高大的足有三层的建筑,心中充满期待,却又有些不定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古怪的事等着她。 “母亲?”那小珠儿甜甜一笑,上前一把抓住銮铃的手,热情道:“啊?王妃姐姐跟我一起去找母亲吧!” 转过这院子,还有一处极小的院子,花团锦簇的小小五间房,向阳的空地上还晒着刚洗好的衣裳,一个中年女子正在晾衣服。 小珠儿一个箭步跑上去帮忙:“怎么又洗了?”那中年女子怜爱地望着她:“反正无事可做。”她说着,向前一望便看到了銮铃和风冽。 那女子穿着朴素的蓝裙子,头上挽着朴素的髮髻,面容秀美温雅,此刻一笑,仿佛也含了这院子里淡淡出尘的水雾,天然润泽了一身的光华。而风冽称她为“夫人”,她却又自己洗衣裳……銮铃虽跟着风冽一同走上前,却着实看不出这人的身份。 “你便是墨兮的王妃了?”那女子打量着銮铃,柔和一笑:“好美的王妃。”銮铃颊上一红,在这样出尘脱俗的女子面前,她登时觉得她自己俗不可耐了,惭愧得很。 风冽正要向銮铃介绍这女子,却是她已柔柔笑道:“我叫浣娘,王妃叫我浣娘便罢了。” 书阁的钥匙是在这浣娘手中,然而这浣娘却并不来,另遣了一位叫“香泥”的宫女带他们过去。 而这“香泥”明明是个宫女,也在那个小院儿中,为何又不帮这叫“浣娘”的夫人洗衣裳,反而让她自己亲手劳作? 銮铃暗觉这些人之间关系的古怪,却也没有多问。只看着眼前书阁高大的门缓缓打开,心跳缓缓加速,她猜不透她要面对的是什么,恍如一梦?宇宙奥秘或是神仙鬼怪? 第97页 门刚刚打开,偌大空旷的屋内忽然传来“叮铃铃”一声清响,銮铃只觉眼前波光飘荡,似是置身海底水中一般。而她直眼看去,房子遥远的前方白纱翻飞,波光从那纱帘外投进来,照满了整间屋子,敞亮通明。 她迳自走过去,离窗子越近,那铃铃的声音就愈大。走近那纱帘,她勐地抬手一掀,下一刻被窗外的景色惊得呆住。 站在这地方,镂花的窗外就是洪波涌起的太息池。 这么远远地俯瞰着,此刻整个太息池被晚霞铺满,红通通金灿灿的一池,像是满满一池波光闪烁的红莲开遍,又像一池燃烧的火焰。而太息池边上恢宏的亭台楼榭在那红光的围包下,显得神秘而悠远,仿佛都存在于另一时空。 她转回眸光,就见靠湖这一排大而敞亮的窗子上白纱翻飞,纱角上稀疏的挂着银铃,白纱又倒映着红莲的幽影,映照着整个高而深的书阁,一排排排列整齐的书架子,无数的线装书……奇妙的书的海洋,不得不佩服古人匠心独运的高超技艺。 “不知王妃要看何种书?”香泥见銮铃从震惊中回神,恭恭敬敬问。 这香泥一身书卷气,看着却颇冷淡。銮铃微笑道:“和史书相关的,或者,文物?”她问着,下意识看向风冽。风冽便解释道:“昨儿王爷看过的便不必让王妃再看了,还有没有别的这一类书?” 香泥恍然,恭恭敬敬又道:“这两日王爷已把此类书翻遍了,奴婢还帮着翻找了《聊斋志异》中提到的‘宋’‘明’这些朝代的史事和书籍,并无任何记载。” 銮铃心里微微一惊,李墨兮已来查过了? “……没有?那这《聊斋志异》从哪儿找出来的该有记载吧?”銮铃一时倒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了,瞧见窗下有一张书桌,就走过去坐了,有一点不能否认,坐在这里看书,十分享受。 只是看着这儿寂静的光景,虽是打扫得干净,倒像不常有人来。 香泥穿过两排幽深的书架,驾轻就熟地取了本书放到銮铃面前,施礼道:“奴婢去沏茶。” 风冽见銮铃打开书在看,便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见那书的封面题着“异物新志”四字,翻开书看,均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得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并且详细记录了这东西的形状,性状,还有奇异之处。 翻到太宗贞观年间,果然第二件便是这《聊斋志异》,以及这书的出处和年代的诡异。又看其他事件,倒也没有和时空有关的了。正觉得闷闷不能解,耳边“喵呜”一声,就觉手边的夕阳里影子一闪,有一小点已落在窗棂。 “啪”地一声,窗子被推开,风唿啦卷进,吹动她手下的书纸哗啦啦翻了好几页。 飞卷的白纱扑在銮铃脸上,她把纱子拿开,窗棂上已然又多了一个人,这蓝衣衫的小丫头斜倚在窗棂上,和她腿上懒洋洋趴着的小白猫一起望着銮铃,俏皮道:“胆小的王妃姐姐,吓到你了么?” 銮铃瞧见她这副调皮可爱的样子,面上有了笑容,转眼又见小珠儿这么坐在窗棂上,身后就是深不可测的太息池,这高处风又大,不小心就要被卷下去似的。 皱眉道:“快下来,小心掉下去。”小珠儿摇摇头,水眸笑望着銮铃,轻巧道:“不妨事,墨兮哥哥看书时,我便是坐在这里玩儿的。” 銮铃走过去仍要把她拉进来,又仰头看看外面,空荡荡一片湖水,并无可以攀爬的地方,皱眉又道:“你是从哪儿过来的?”小珠儿听问,一指屋顶,“上面啊,可好玩儿了,我教你?” 銮铃一看这足有三层楼高的屋顶,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冷战,眉头愈紧:“你快下来,太危险了。” 小珠儿反手把銮铃推开,不依道:“我不能进去,母亲说一个叫什么‘皇帝’的人下旨了,说她和我都不能踏进这书阁半步,母亲若知道我在这儿,一定会不高兴的。” 唐玄宗?銮铃一怔,这对母女不仅和李墨兮有关,还和唐玄宗有关?却是那小珠儿忽而又高兴了,好奇地盯着銮铃::“王妃姐姐,你何时为墨兮哥哥生儿育女呀?这儿只有我和小浣,太闷了,我想多一个人陪我玩儿!” “你也不能离开这院子?”銮铃速速岔开了话题,她发现越是单纯的人问出的问题让人越是难以招架。 小珠儿闷闷点头,抬手抚摸着小浣的背,困惑不解地自语:“母亲说夫妻同床共枕久了就会有小宝宝,我和小浣都睡在一起两年了,为何我还是没生出一只小猫来呢?一直只有我们俩,真不好玩儿!” “……”銮铃再次不知该说什么,恰是此时,身后香泥捧了茶进来,抬眼瞧见小珠儿坐在窗棂上,眉头一紧,轻斥道:“小姐!” 小珠儿一瞧见她,一撇嘴,腾地站起,攀着窗子三下两下就消失了。那小猫更是利落,仿佛只是夕阳里的一道光。 銮铃看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扑通乱跳。 “小姐总是这样,王妃莫要计较。”香泥垂首把茶放下,又把窗子关上,才道:“皇上有旨,说是除了王爷,其他人须在天黑之前离开,王妃若是看完了,还请早些下山,也免得王爷担心。” 銮铃闻言看向窗外,那里虽仍是火红一片,但像一场燃烧的大火,火势已慢慢消退了。她转头没看见风冽,不由问:“风冽呢?” “昨夜山上风大,把一扇窗吹坏了,风护卫正帮夫人修着呢。” “那他修完了来叫我吧。”銮铃说着,又在桌边坐下了。也没伸手去翻书,其实看与不看,她都改变不了什么,就留在大唐也没什么不好,好歹能经常看到他。 书阁里静悄悄的,昏黄的光线流转,透着黄红光芒的白纱帘依旧翻飞着,铃铛轻轻作响。寂静中有些恍惚,銮铃趴在窗棂上望着远处那太息池,有一种深切的迷茫,觉得她实在太渺小了,简直微不足道,而这个世界太大。 她觉得无依无靠。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就想到李墨兮。想到李墨兮亦是个谜样的人物。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不愿她依靠。 余光里光影忽然一晃,似是变化了。她下意识回头,却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的人吓了一跳,一大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惊退着靠在窗上。 那人在昏黄光芒里的笑容有些莫名意味,他慢慢走近前,来到銮铃身边,也伏在窗棂上,同銮铃刚才一般默默望着那红莲燃烧般的太息池,许久,微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竟是堂堂的都夏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曾经还自诩轻纱薄面,近日才知道越长大脸皮子越厚,淡定异常啊。 某人淡定更文中。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王纁儿正和武惠妃在瑶光苑内说话, 冷不防端茶过来的丫头脚下一绊, 把一壶刚沏好的茶泼在王纁儿的裙子上。那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慌忙伏跪在地:“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第98页 “没用的东西!”武惠妃气得一拍桌子。 王纁儿忙拉住武惠妃的手,笑道:“母亲何必和她计较, 儿臣回去换件衣裳,明日再来找母亲说话吧。”武惠妃嘆口气,望向王纁儿, 放柔了语调:“纁儿, 你为人就是太友善,不知这些丫头都是不省心的。你最近有一段日子没来,瑁儿对你可好?” 王纁儿点点头, 轻道:“母亲放心吧。” “那就好……母亲刚做了几件新衣裳, 你去里面挑一件换上, 今儿就留下来吃晚饭,母亲一个人也闷得慌,你正好向母亲讲讲你和瑁儿的事。” “母亲不是还有父皇么?”王纁儿调皮一笑, 也不推辞,就站起身, 向内殿走了几步, 忽而又问:“怎么不见香盈和来馨?” “她们两个疯丫头, 这几日在这温泉宫混熟了,便开始乱跑了。”武惠妃无奈道。王纁儿掩唇一笑,若有所指:“儿臣可是听十八郎说, 香盈近日常往煦王的拂风殿跑……母亲是不是要忙着给盈儿做门亲事了?” 武惠妃闻言,脸上的笑容倒是一凝。 武惠妃果然做了好几件新衣裳,华华丽丽耀着眼。王纁儿挑了一身浅红色的衣裙,自她小产到现在,她每日都穿着素淡的衣裳,这几日和寿王也算是和好了,她倒是又生了娇俏的心思,心中活泼起来。 选好衣裳,她便命武惠妃身边的丫头下去了,只留自己的丫头在身边帮着换衣。王纁儿近日心情宽悦,身子又丰腴不少,然而武惠妃的衣裳向来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不论怎么穿都合身得很。 浅红色裙摆绣着暗金色的蝴蝶穿花图案,华丽而浓艷,而这华丽浓艷竟也似为王纁儿量身定做,帮她穿衣裳的丫头眼前一亮,毫不夸张地惊羡:“王妃,您真是太美了……” 王纁儿轻轻含笑,低头提了提裙子,娇声道:“母亲的衣裳也好看。”另一个丫头捧着外裳正要为王纁儿穿上,却是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脚步声,继而有人低低叫了声:“怀璧?” 是个男人的声音! 王纁儿脸色一变,其余两个丫头的脸色蓦地也都变了,她忙拿过那丫头手上的外裳往身上扯,那人脚步一转,瞬间已到了眼前。 明黄的六团龙袍,华丽的织锦,俊朗着微含笑容的面孔,在看到屏风后的竟是王纁儿时,“唰”地也变了。 王纁儿胡乱裹着衣服跪倒在地,颤着声慌不迭道:“儿,儿臣,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儿臣不知父皇会来……儿臣……” 她原本红润的脸色雪白,慌乱着,她也看到她露在衣裳外的雪白的肩头,在宫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愈发颤抖着深深垂了头,说不出话,脸又红烧起来。 风姿半掩半露,明眸半羞半惧,煞是诱人。 唐玄宗落在她身上的眼眸静静一深,他垂在身侧的手往身后一负,面色已然平淡:“你母亲呢?” “母亲,母亲……不在外面么?她还留儿臣在这里吃晚饭呢……儿臣,果真不知父皇回来,父皇恕罪。”王纁儿慌乱说着,愈发垂了头。 又静静跪了片刻,见身前毫无声息,王纁儿悄悄抬眸,才发现唐玄宗不知何时已走了。她腿上一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丫头忙地帮她穿着衣裳,屏风外忽而有宫女的声音:“不知王妃衣裳可换好了?娘娘在芜漪殿摆了晚饭,说换好了请王妃过去。” “……原来母亲去了芜漪殿,怪道父皇没见着她。”王纁儿似解非解,喃喃自语。芜漪殿内,武惠妃见王纁儿心神不定地走来,伸手拉她坐下,含笑道:“怎么了?可是衣裳不合身?” 王纁儿摇摇头,欲张口说话,却又勐地把脸埋在武惠妃怀中,窘得一双眼眸几欲滴出水来,她低声道:“母亲,儿臣换衣裳时,父皇来了。” 武惠妃一惊:“啊?那他可……说了什么?” “……父皇还以为是母亲呢,看见是儿臣便只问母亲去哪儿了,后来再没说话,便走了。” “……皇上怎么会来?他明明说今晚要在光华殿的……纁儿,是母亲大意了。”武惠妃用力握住王纁儿冰凉的手,柔声道:“你莫放在心上,此事都怪母亲不好。” 王纁儿只把脸埋在武惠妃怀中不说话,武惠妃沉默片刻,又道:“虽说是一家人,此事还是不要告诉瑁儿了……母亲怕瑁儿心里不舒服。” 王纁儿点点头,红着脸道:“儿臣听母亲的。” 行仁殿内寿王瞧了瞧天色,现下天黑得愈发早了,而王纁儿还没回来,他正欲招手命人去瑶光殿,却是有人通禀:“王爷,武姑娘和魏姑娘来了。”寿王不以为意道:“就说王妃去了瑶光苑。” “奴婢说了,武姑娘却说是来找王爷的。” 寿王摆弄在指间的箫一顿,他随即放下,淡淡道:“那让她们在厅内候着,我马上出去。” 厅内魏来馨坐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武香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怕什么,有事姑姑帮你撑着呢,何况,表哥最听姑姑的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王爷和王妃如此恩爱——” “——怎么就和你讲不清!表哥和纁儿是恩爱,可不在乎多你一个呀!你要求又不高,不就是做个侧妃么!”武香盈为魏来馨打气:“再者,以后的事儿谁又说的准,说不定过一段日子表哥发现你温柔贤惠,又一心为他,感动得不得了,就喜欢上你了呢!” “……可能么?”魏来馨听得一愣,惊诧地看向武香盈。 “怎么不可能?你看宋相的小女儿嫁给工部侍郎,现在不是做了正妻么?只要姑姑挺你,你还怕什么?”武香盈孜孜不倦地循循善诱。 魏来馨放在膝上的手拳紧:“真的么?” 武香盈正要再说,一转脸看见从内殿出来的寿王,笑着迎上去:“寿王哥哥,见你一次好难呀?”寿王温温一笑:“倒不知是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纁儿去了瑶光苑。”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寿王哥哥么?”武香盈撒娇道,又回头拉着魏来馨从椅子上站起,把魏来馨轻轻往寿王面前一推,笑道:“馨儿好不懂礼节,见了寿王哥哥也不说句话,大家又不是外人。” 魏来馨深埋了头,语调细弱:“来馨参见王爷。” “倒也不必客气,你和纁儿既是好姐妹,咱们也就不是外人。” 听寿王又一次提到王纁儿,魏来馨面色微微一白,退意萌生。倒是武香盈见状,忙又道:“馨儿不是会弹琴么?还是特意向松风苑的李白李先生学的呢,何不弹一曲让寿王哥哥听?” 魏来馨闻言,咬着唇角偷偷看寿王的脸色。 见她如此,寿王一笑:“如此,就命人取琴过来。早听说李先生琴技非凡,魏姑娘能得李先生为师,想来琴技亦是非常。” 第99页 听了寿王赞赏的话,魏来馨微红了脸不敢说话,倒是武香盈笑了句:“馨儿可是有心人,特意为了某人去拜的师,不知寿王哥哥可领情?” 寿王故作不解,觑一眼在厅内摆好的琴,笑了一笑道:“哦,琴来了。” 魏来馨深吸口气,在琴前坐定,静神片刻,手指才叮叮咚咚抚上琴弦。她天资倒是寻常,但经过李白一番苛刻的调教,又加上她刻苦的练习,所以琴技自是十分高超。一曲下来,明月直上九霄,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了半盏茶。 寿王眼中倒是有些刮目,武香盈当即捕捉,凑上来笑问:“寿王哥哥觉得可好?”寿王老实地点头,贊道:“比本王好多了。”魏来馨眼中一喜,顾不得羞怯,颊上还有刚刚专注抚琴的热汗,此时便都只殷殷望着寿王。 寿王见此,神色才略一收,他缓缓道:“魏姑娘琴技虽不能说是得李先生真传,但已然是箇中高手。只是,瑁是个不懂琴的人,魏姑娘弹给瑁听,便生生浪费了这一手大好的技艺。” “……”武香盈一哑,她不知这寿王语调一转,怎么有了拒绝的意思。 而寿王已坦然望着魏来馨,温声道:“琴技虽好,也要弹给懂得欣赏自己的人,否则就是委屈了自己。” 魏来馨眼中一烫,她盯着寿王,眼中胆怯扫尽,满是不服和决绝,大声问:“那王爷可懂得跳舞?” 寿王见她执拗如此,只得道:“我虽不懂,但我愿意为纁儿而懂,这世间很多事,若是心甘情愿了,便没有那么多计较。” 魏来馨脸色一白,她眼中泪滚落,又看了寿王一眼,蓦地转身跑出去。却不妨看见傻呆呆呆在殿外的王纁儿,步子愈发跑得飞快。 武香盈见王纁儿回来了,便也追着跑了出去。倒是王纁儿心中原本七上八下的,听到寿王对魏来馨这一番话,登时感动的顾不得许多了,她勐地扑到寿王怀里,落下泪来。 寿王伸手把她抱紧,轻轻埋怨:“还以为你又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不肯回来了呢。”王纁儿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明明是你不对,谁让你总不肯向我说清楚呢。” “你为何总要怀疑我呢?”寿王亦是委屈。 王纁儿嘴角一翘,又不乐了,寿王忙岔开话题:“你这衣裳真好看,又是母亲给的?” 听提到衣裳,王纁儿刚刚忘记的事又想起来,她抬眸看见寿王清湛的眼眸,心里一阵歉意,是她自己太不小心了。她眉尖一蹙,努力踮起脚,吻住了寿王的唇角。 寿王拥住她,也低头吻她。片刻,手臂一伸把她打横抱起往内殿走,含笑道:“终于不生气了?” 王纁儿含羞把脸埋在他怀里,红裙铺满寿王淡青的衣衫,闷闷道:“生气。” 寿王轻然把王纁儿放在床上,凝神望着她,柔声道:“我都是你的了,你还不放心?”王纁儿红头涨脸望着他,最后只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烫着脸去吻他。 寿王心中温柔化开,也低头吻她,情意正绵正浓,却是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两人顿时僵住,片刻,寿王忍住笑低问:“母亲没让你吃饭便回来了?”王纁儿窘极,一手拉过衣裳掩住胸前雪白的肌肤,一手打在寿王肩上,嗔怨道:“才没心情……” 她含混地没说是在武惠妃那里没心情吃饭,也没说是现在没心情继续下去了。寿王见她窘得眼眸都要滴出水来,也不为难,只在她滚烫的颊上吻了一下,便站起身整理衣衫,含笑道:“先起来吃东西吧,我也还没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哦,此章好像没有咱们主人公的身影,也罢,大家看看寿王和王纁儿的小日子吧。 另外:恳求诸位看文的给此文提出缺点,某微无限迷茫中。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銮铃这两日不纠结于那《聊斋志异》了, 她准备听天由命, 反正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她一心一意琢磨着做点儿小玩意儿,等见了李蕙给他玩儿。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心中颇多想念。 竹凊咳嗽着过来,瞧见銮铃在摺纸, 皱眉道:“小姐,你到底魔怔什么呢?怎么不瞧那《聊斋志异》了?” “有什么好看的,这事儿还是让老天爷操心吧, 我屈服了。”銮铃漫不经心道。 竹凊拧着眉头上来摸銮铃的额头:“小姐没发烧吧?那天在书阁到底遇到什么了?” “去去去, 你咳嗽还没好全呢,别传染给我。”銮铃头往后一撤,把竹凊的手拿开。那晚就陪她去了趟菊花台, 竹凊回来就开始发热咳嗽, 差点没把她急死, 第二天更不敢告诉竹凊她要去那个什么“望湖山房”! ……真不知人这体质咋长得!那菊花台夜色多美啊! 竹凊见銮铃就是不说,转身跑了出去,风冽陪着李墨兮正进了院子。竹凊一双眼就直直盯着风冽, 李墨兮见状,很有眼色地率先进了思玄殿, 风冽很识趣地停在那儿没动。 “那天你陪小姐去望湖书阁遇到什么了, 为何小姐这两日怪怪的?”竹凊开门见山。风冽想了想, 平静道:“只遇到了该遇到的人,并未有他人。” “什么叫该遇到的人?”瞧见銮铃这副埋头什么也不说的样子,竹凊这两日火气又上来了。而风冽就像那弹簧一样, 竹凊火愈大,他反而愈平静:“书阁里本就有些人,王妃总要遇到。”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竹凊瞪着风冽:“小姐这样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咱们走着瞧!哼!”竹凊愤愤说完,已咳得天昏地暗,转身却见銮铃在殿门口凝眉望着她,不由低低叫了声:“小姐。” 銮铃伸手把她往屋里拉,埋怨道:“你这是何苦,何苦拿他出气?”竹凊有些哽咽:“谁让他什么都不说!”銮铃嘆一口气,盯着竹凊:“他可是要委屈死了,他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竹凊一噎,回头瞧见风冽转身慢慢走开,眼里的泪也落下来,她就是想沖他发火,发完之后,她自己再伤心一阵子。多亏风冽涵养好,见了她总没什么不同。可他愈是这样,她愈伤心。 “你呀,快点把身子养好,要不然明儿要出去,你又不能跟着,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可没人帮你看着我。”銮铃好生劝慰,竹凊抹了抹泪:“明儿去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身体这么差,我本不想告诉你——” “——你还敢不告诉我!咳咳咳……” 今日是九九重阳节,王维有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銮铃现在倒是独在异乡,却也无甚人可以思念。 唐玄宗下了帖子,邀请他的儿孙们到菊花台饮菊花酒畅叙幽情,銮铃迷迷煳煳想不通李墨兮和她算是唐玄宗的什么亲戚,但既是李墨兮让她去,她自然不敢不从。 第100页 然而,一想到唐玄宗这几个不是好惹的儿子,她就有点替唐玄宗忧心,总不经意想起那些烂俗的穿越小说中常见的情节——康熙的几个儿子几龙夺嫡最后夺得伤亡惨重一人黯然得胜。 亲兄弟呀……皇位又不能当饭吃!尤其又想到那淡雅如仙的煦王,銮铃更是烦乱,他到底何时回他的江南? 銮铃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把书本往桌上一丢,叫了句:“凊儿,咱们走!”木媌出来应声:“回王妃,时候尚早,王爷也未回来。” 銮铃看一眼午后稍稍偏斜的太阳,笑句:“无妨,我先出去遛遛。让你家王爷回来了自己过去,反正皇上也没要求必须结伴而行。” 不和李墨兮同行,銮铃就有几分轻松自在,若没有这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队队侍卫,她沐浴在这秋日胜景里,定然要快活似神仙了,然而到菊花台不过几步路,就已和好几队侍卫擦身而过了。 果然是皇帝出行,不同凡响啊,像她这样地位身份的人,怕是没人想起来去刺杀一番。銮铃微微一笑,便漫步往那菊花台走,还未靠近,一阵香气已扑鼻,远远就望见一片金黄澄黄。 饶是前几日已经见过了,她还是禁不住赞嘆,不愧是大唐,连秋天都整的这么有风采,入秋这么久了,整个骊山温泉宫都没有一丝萧瑟颓唐之意,毫不逊色于她所见过的春日胜景。 菊花台上衣衫艷丽的宫女们正步履轻盈地穿梭在菊花中间,花蝴蝶般忙碌地摆着酒盏,一切都秩序井然。 銮铃也无心去打扰,虽说唐玄宗没要求必须夫妻同时报导,但她也不想别出心裁去做这特殊人等,还是等李墨兮来了一起面圣吧。想着,她绕过菊花台,直接来到隐在花丛里的那鞦韆旁,许久不见,不知这鞦韆可有想她? 这样久没见,这鞦韆依然是春天时的模样,被鲜花团团缠绕,仍旧像个花篮一般,銮铃坐上去悠悠晃着,似乎没有不同,可她知道其实物是人非了,过去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为何?”花丛外有一个骄横的声音委屈道。 銮铃脚一踩地,鞦韆登时停住,一时只听得花丛扑簌的风声。又一个温和悦耳的男声徐徐道:“武姑娘,流楚知道你一番好意,只是在下出身寒微,实在配不上姑娘。” 侧耳听了片刻,銮铃听出端倪,哦,原来是武香盈表白了,然后流楚拒绝了。于武香盈而言,这可是件大大丢脸的事,万一让武香盈知道这丢脸的事被她听到,说不定这武家大小姐又要无事生非,于是本着闲事莫管的心思銮铃悄然站起身,拉着竹凊准备偷偷熘走。 却不妨一抬头,武惠妃正从小径的另一头走过来,这,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銮铃避闪不迭,忙退到路边躬身施礼:“銮铃见过娘娘。”武惠妃正有着心事,冷不防被銮铃这一行礼才回过神,她眉峰微凝,却是看也不看銮铃,快步穿过花丛,一径儿到了菊花台边上。 “盈儿,你在这儿做什么?”武惠妃冷冷道。銮铃诧异地回头,却见花丛外此时只剩下武香盈一人,那流楚早不知哪里去了。武香盈深垂螓首,似是有些紧张,低声道:“觉得有些闷,便出来走走。” 武惠妃一双妙目犀利地朝四周巡视一番,没发现可疑人等,才不悦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出来要馨儿陪着,总不听话。”武香盈嗫喏道:“馨儿这几日心情不好,不愿出来。” “哼,一个个都是没出息没用的!”武惠妃想是气极,才很有损平日温婉善良形象地哼出一句,哼完才瞧见銮铃和竹凊还在一旁弯身行礼,没她叫起根本不敢起来。她皱眉道:“你跟姑姑回去。” 武香盈丝毫不敢反抗。姑侄两人从銮铃和竹凊身前翩然闪过去很远,武惠妃才冷冷淡淡地道了声:“起吧。” 得了这“举重若轻”的两个字,銮铃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不作声直起身子,竹凊已腿一软坐在地上,满头冷汗。 “瞧,这儿风大,不让你跟着出来吧,偏不听。”銮铃忙着急地去扶竹凊。竹凊咳嗽着抹了一把冷汗,勉强笑道:“没事,是被吓的。” 銮铃皱着眉正要说话,李墨兮已出声道:“被谁吓的?” 两人同时回头,却见李墨兮身后跟着风冽,他二人也来到了菊花台。竹凊勉强扶着銮铃的手臂站起身,脸色蜡黄地向李墨兮施了一礼。身子摇摇晃晃的,想是刚好了些,被这太息池边上的秋风一吹,又严重了。 见她这副样子,銮铃不由向风冽递眼色。风冽冷淡的神色略一凝,却也没有迟疑,他来到竹凊面前:“我送你回去休息。”竹凊瞧见他,脸色愈差,她往銮铃怀里靠了靠,却不看风冽第二眼:“不必了,我要在这儿陪小姐。” 銮铃却是把竹凊往风冽手边推了推,没好气道:“陪我你得有资本啊,瞧一个惠妃娘娘把你吓成了什么样?你这是陪我还是拖我后腿?” “我……”竹凊说不出话。銮铃又温柔起来:“回去好好休息,快点把身子养好,改日再去‘望湖山房’你就能陪着我,那里有个大帅哥介绍你认识……” 说最后一句话时,銮铃面上笑容有些不自然了,她身为一个王妃,总说这些好像有失体统。然而这最后一句却让銮铃面前这三个古人面面相觑了,困惑不解了。 怕竹凊当众追问,銮铃已反手一推竹凊几乎到风冽怀中,她向风冽眨了眨眼,若有所指地说句:“凊儿就拜託你了,别让我担心哦。” 风冽将竹凊往怀中不远不近地一护,并不看銮铃,垂眸静静道:“王妃放心。” 竹凊仍是皱巴着小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却仍是被风冽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銮铃望着他们的背影却是轻轻嘆口气,真是悲哀啊,她和竹凊两个怕是栽到李墨兮和风冽这主僕俩手里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一时李墨兮瞧一眼銮铃身后那精緻的花篮,眸光幽深的落在銮铃身上。察觉李墨兮的注视,銮铃忙回神行礼,微笑道:“见过王爷。”李墨兮却移开眸光,淡淡望向波光粼粼的太息池,面上没有情绪地说了句:“出来吧。” 銮铃一怔,却是花木深处一阵摇曳,流楚一脸尴尬地走出来。流楚拍了拍身上的绿叶儿,向李墨兮和銮铃分别行了礼,他是个十分机灵的人,顿时察觉李墨兮和銮铃之间气氛怪异,不由呵呵一笑:“卑职失礼了,王爷王妃若是没什么吩咐,卑职就先退下去了。” 却说那流楚一路疾走赶回拂风殿,流沙正在院子里等煦王,瞧见他回来,大咧咧道:“哟,会完你的小美人了?战况如何?” 流楚俊眉一扬,闷闷道:“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我这是为了王爷牺牲自己。” 流沙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据说惠妃娘娘一直看着那小美人,不让她见你,你们可有被抓到?”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越写越有蒙太奇式的感觉,网文大忌啊,某微失误失误…… 第101页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流沙哈哈一笑, 压低了声音:“据说惠妃娘娘一直看着那小美人, 不让她见你,你们可有被抓到?” 流楚俊美的面色一时霜打了茄子,没有吱声。流沙却是眼神一亮,幸灾乐祸:“那就是被抓到了?啧啧, 那你打算怎么办?莫非留在这里被武惠妃招女婿?” 流楚瞪了流沙一眼,片刻,才有惊无险道:“幸好王妃及时提醒了声……若是真被那惠妃娘娘抓到, 事情倒难办了, 这武家小姐也果真难缠,怎么都跟她说不明白。” “王妃也在?”流沙惊诧了。流楚虽然没说是哪个王妃,但他显然已知道是谁。 流楚俊眉又一扬, 提醒道:“以后注意着点儿, 是‘都夏王妃’, 别让王爷总为这些事操费心了。” “是是是!”流沙一脸受教,忽而又反应过来:“今儿好像是你先叫‘王妃’的吧?”流楚一滞,随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哼, 别岔开话题!” “是对王爷大大有利的事。”流楚一本正经。流沙见他如此,才凑上来一本正经地问:“何事?” “我今儿见了都夏王夫妇, 发现他们之间冷冷淡淡的, 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和好了, 说明王爷还有机会。” “这……”流沙想了想,忽而道:“王爷不是说以后不能再提这些了么?” 流楚没好气地哼了声:“王爷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王妃么?他嘴上说放手,心里其实比谁都惦着, 这几日没见王妃,你瞧他可是真的放下了?” “这……”流沙又犹豫了:“可王爷不是说只要王妃喜欢就好了么?” “什么王妃?是都夏王妃!要提醒你多少次才记得住!”流楚脸色突然一变,提醒道。 流沙不服了:“现在说正事儿,你老提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他没看流楚的脸色,仍是一本正经和流楚分析形势:“当日说都夏王和王妃和好,咱们分析过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若不然制造和王妃和好的假象,对都夏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和王妃没和好,他身后就没有萧家支持,他每日还要被王妃烦心,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一时就不会注意他。一旦他和王妃和好……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他又不傻!他若不是对王妃动了真情,而且情难自禁,他何苦坏了王妃这个幌子,让那些人对他的戒备心加强——” 见流沙自顾竹筒倒豆子喋喋不休,流楚气得几欲抓狂,不由一跺脚出声把他打断:“王爷不是不许咱们再提这些了么!” 流沙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利人,见流楚又把他打断,一下火了:“明明是你要分析局势的,说起来了你又这个那个的!你变色龙啊!” “……”流楚一噎,像是一口气吞了几个鸡蛋,憋得说不出话,他无法,只得示意流沙回头。 流沙不解地回头,一回头才发现煦王正神色温淡地站在他身后,他登时自己又吞了几个鸡蛋,好半响,才憋出三个字:“王,王爷……” “你说的很对,本王也明白了,此事以后不可再提。”煦王眸光温湛如水扫过流沙,落在流楚面上。流楚心虚地一笑,仰头看了看天,含煳道:“今儿天气真好,菊花台上菊花开得也妙,再喝上一杯菊花酒就更妙了。” 煦王率先迈步出了院子,不温不火道:“惠妃娘娘若是带着她的侄女去了,才是最妙。”流楚脸色一苦,跟上去做请求状:“属下管不了那么多,若是得罪了那武惠妃,自然还是要王爷担着……” 夕阳无限好的时候唐玄宗才众星拱月的来到菊花台,瞧见四面兢兢业业的侍卫,唐玄宗神色颇不耐,一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他温和笑道:“朕只是出来散散心,和你们共叙天伦,何须这么煞风景?”陪在一旁的太子恭敬道:“那就让他们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守着吧,好歹小心些为好。” 听太子这么说,唐玄宗“唔”了声,“也好。” 菊花台中央摆了唐玄宗的金座,他又一挥手:“都撤了吧,只余些笔墨酒盏,玩的高兴了,就近去日曛殿内坐会儿。”寿王即刻命人把菊花台上清理一番,景色登时自然敞亮,唐玄宗神色一乐,又一挥手:“今日也不拘礼,你们各自寻着喜欢的地方去玩儿,朕自个儿走走。” 唐玄宗这三次挥手,把平日的礼节全废,想是想营造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他那几个儿子也都积极配合,没等唐玄宗独自走上几步,已都跟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想来妙语连珠,看上去也果然父慈子孝,兄弟有爱,唐玄宗面上笑意一直不辍。 王纁儿颜色极好,看起来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她漫漫在菊花台上散步,不妨一抬眸瞧见銮铃正迎面走来。 这么久没见,两人陡然这么直直碰面,都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早想过会遇到王纁儿,然而,她们的友谊像是一面曾破碎过的镜子,一旦有了裂缝,不知可还能完全癒合? 銮铃杵了片刻,笑问:“近来可好?”王纁儿也无恶意,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含笑点点头。銮铃四面看了看,又笑句:“这里景色这样好,应该常出来走走。” “哦……是啊。” “……”銮铃不知该说什么了,没见到王纁儿的时候心里总是挂念着,见了却不免失落……她和她到底还是生分了。两人间气氛正尴尬,却是王纁儿身后武香盈叫了声:“纁儿姐姐!”銮铃身后一个青稚的童音:“美美……”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道:“那我先过去了!” 说罢,两人都是一愣,銮铃随即笑笑:“可能是惠妃娘娘找你,你去吧,我也和太子妃说说话儿。” 鄂王妃和光王妃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在一处桌前拿点心,桌前宫女太监围了一大圈。太子妃薛恬拉着李蕙慢慢朝銮铃走来,身后只跟了一个宫女一个奶娘,李蕙眼见着銮铃,便撒起小脚丫扑到銮铃怀中,銮铃乐哈哈把李蕙一抱,笑眯眯问:“蕙儿有没有想我呀?” “想……”李蕙抱着銮铃,在她脸颊“啵”了一口,又眨着晶亮的眼睛,甜甜道:“香香……” 銮铃喜不自禁,打量那木栏亭下也有一桌好吃的,向李蕙道:“姐姐好开心,请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李蕙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肚子,一本正经道:“小肚子鼓鼓,蕙儿饱饱。” 正此时,鄂王妃光王妃那边一阵“噼里啪啦”瓜盘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哇”地一声小儿啼哭,惊破了一湖夕阳晚梦。就见那边的光王妃有些慌了,忙哄着膝上的小儿子,一旁的鄂王妃也忙帮着哄,谁知站在一旁的鄂王的小儿子李荣,见没人理他,嘴角一撇,也“哇哇”大哭起来。 第102页 那边登时一团糟。 李蕙“噌”地转过头去看,好奇地看了片刻,眼里一时泪汪汪,小嘴一嘟,似是也要哭。銮铃吓了一跳,薛恬忙上前抱过李蕙,一面往木栏亭处走,要远离那边的哭声震天,一面温声道:“那两位哥哥哭是因为饿了,蕙儿也饿了吗?” 李蕙摇摇头,泪珠儿还噙在眼里。薛恬又温柔问:“那蕙儿为何要哭?”李蕙嘟着嘴,认真想了半天,最后生生把泪咽回去,摇摇头:“蕙儿饱饱,小肚子鼓鼓。” 銮铃看得目瞪口呆,这群小娃娃哭鼻子也讲蝴蝶效应? 唐玄宗似是诗兴大发,正提笔写了几个字,冷不防被这哭声一吵,迟疑了下,终是把笔搁了回去。光王和鄂王脸色一变,远远瞪了各自儿子一眼,齐齐惭愧道:“父皇,儿臣教子无方——” 唐玄宗哈哈一笑,颇不以为意:“孩子们还小,不要摔着了就好,心里不高兴哭也是应该的,你们小时怕也是这样。”说罢,又看向太子:“苾儿和茝儿都进学了,书读得如何?”听提到自己的儿子,太子面上一笑,暖暖道:“苾儿勤勉,茝儿精灵古怪些,总不肯用功。” 唐玄宗点点头,看向木栏亭下正咯咯笑着的李蕙,向来幽深沉静的眸光化开,此时亦是满满的暖暖笑容。 銮铃正抓着李蕙的小手和薛恬玩拍手游戏,谁输了就刮谁的鼻尖,一时李蕙连输两局,登时不愿意了,小手捂上他自己的鼻子,一指銮铃道:“刮美美的……” 唐玄宗眼角眉梢都是温暖柔和,此刻发出一声笑:“这小子输不起……” 见唐玄宗并没有不悦,太子便也陪着笑了:“都是儿臣把他宠坏了。” 唐玄宗没有再说话,眼神不经意落在銮铃身上。却是銮铃听了李蕙的话,先是一怔,下一刻已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瞪了瞪李蕙,李蕙小嘴一嘟,她便败下阵来,又一副无奈的神情,皱眉道:“好吧好吧,下不为例!” 这李蕙一下乐了,小眉毛飞扬着,又回头向薛恬大义凛然道:“母亲,动手吧。” 薛恬见銮铃屈服了,不满道:“铃儿,下不为例。”銮铃点头,很伤心地处于进退两难的悲惨境地。 见銮铃和薛恬相处的这样好,武香盈奇怪道:“这太子妃不是向来孤僻,不和别的王妃亲近么?怎么几日不见,和这萧銮铃这样好了?呵,这萧銮铃还真是随遇而安左右逢源吶!” 说着,若有所指地看向一旁静静喝茶的王纁儿。魏来馨这几日有些消瘦,也不大讲话,似是沉静不少。当下瞧了銮铃一眼,低声道:“这都夏王妃也算是奇女子了。” 武香盈不服地哼了声:“什么奇女子?我看倒像是疯子傻子!” “……经歷了那样多,还能笑得这样美丽,所以我说她是奇女子。”魏来馨并不看武香盈,迳自道。武香盈愈发不高兴,她推了魏来馨一把,不满道:“馨儿,你这几日不是傻了吧?怎么帮这样的女人说话!” 见武香盈这么非议銮铃,王纁儿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淡淡道:“母亲,儿臣去一旁走走。” 而銮铃和薛恬正在一处玩得高兴,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恭敬道:“老奴见过太子妃,都夏王妃,蕙皇子。” 銮铃看去,却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花白的头髮梳得一丝不乱,满面红光,精神头十分足。他神色谦卑恭敬,穿一身暗青色内侍服,却又与一般奴才的唯唯诺诺不同,自有一股德高望重的威严透出来。銮铃见过他,此人是唐玄宗身边红人。薛恬含笑道:“高公公请起吧。” 他便是众所周知的高力士。銮铃也知道。那高力士望一眼銮铃,恭敬请道:“都夏王妃,圣上请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薛恬再度出场,下章揭秘她的身份,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某微吆喝一声。 第90章 第九十章 銮铃不明所以, 按规矩向唐玄宗行了礼, 又要向太子行礼,唐玄宗已道:“不必多礼了,盈儿说你精通文墨,文采非常, 朕倒想见识见识。” 武香盈闻言,瞪了銮铃一眼,才有些胆怯地缩在寿王身后, 却是看也不敢看一旁神色沉冷的李墨兮。銮铃心下恍然, 是武香盈想让她丢丑。她淡淡垂眸:“精通不敢当,只是略略知道一些罢了。” “都夏王妃何须过谦,即兴写一首让皇上看看, 皇上自有分晓。”武香盈娇声笑了句。寿王凝眉轻斥:“盈儿, 不得对王妃无礼。”武香盈不依了, 反手抓住寿王的手臂,娇声道:“我是听来馨说的,来馨曾见她去松风苑学诗, 李先生的诗在长安城可是很有名的!” 李墨兮轻抿的唇角正要说话,却是煦王忽然一笑开口:“父皇向来爱惜人才, 可听说过这祁巷里的书生李白?”唐玄宗一笑:“既是珩儿你远在江南都听说过, 想来是真的人才了。” “人才儿臣不敢向父皇作保, 诗才倒是很有,父皇若有兴致,不妨见一见。”煦王温温笑应。唐玄宗不置可否, 仍是看向銮铃:“既是师父这样有名,朕倒是愈发好奇他能教出怎样的徒弟了。” 銮铃情知推脱不过,而且唐玄宗又给她冠上“李白之徒”的帽子,她更不能丢了李白的脸。 然而她哪里会做诗,不过是强搬古人的而已…… 听煦王借着此刻向唐玄宗举荐李白,李墨兮欲出口护着銮铃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心神一醒,慢慢冷静下来,自来到温泉宫,尤其这几日,他真是迷失了一般,整日都困结在她的身上不能自拔,作为朋友,似乎太过了些。 他该收敛收敛了。 所以,她和这煦王到底怎样一回事,他……该不该费心去管呢?他到底要把她怎么样呢? 李墨兮一时杵在那儿,失神了。 却是武香盈见銮铃神色为难,眼中有了得意,她轻飘飘道:“此刻景美人佳,都夏王妃为何这般迟疑?是不给皇上面子?还是皇上今日这番家宴让王妃没有诗情画意?” 銮铃闻言一笑,她抬眸看向武香盈:“看来武姑娘对銮铃的心事颇为了解,銮铃此刻心中已成诗一首,劳烦武姑娘写出来吧?” 武香盈冷不防銮铃会反驳,登时缩回寿王身边不敢出声了。銮铃款款走至书案前,雪白的纸笺,上好的笔墨已然备好。御用的东西,自然极好。 案前水波细细,天边一抹夕光,光晕沉凝。銮铃静思片刻,淡然提笔。清眸微动,仿佛噙了太息池迷烟水波,菊花台灿烂幽香。她一身素白,髮髻高绾,利落清瘦,偏又说不出的慵懒闲逸,风姿炫然。当真是从天而降一妙人。 笔尖细墨,点滴我心。诗云: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第103页 笔下一气呵成,到后来墨汁渐尽,笔力微弱。銮铃皓腕微滞,神思却飘远了。莫道不销魂。 墨……道不销魂。 她笔端一收,慵慵掷笔,也不管墨汁淋漓,迳自后退一步,离开了案前。 唐玄宗本就立在案旁,銮铃写一句,他惊一句,到最后便讶然无语了。 饶是煦王本就知道銮铃诗才非常,此刻也惊得无言。其他几位王爷都不想这都夏王妃竟有这般诗才,这大唐上下出色的文人不少,他们也都结交了不少,然能用词写出这样极品佳作的,他们倒尚未见过。 乃至武香盈张大了嘴,盯着銮铃:“你,你,你真的会作诗?” 武香盈一出声,倒把李墨兮惊醒,他下意识看向銮铃。恰逢銮铃眸光轻然落在李墨兮面上,两人眸光一触,銮铃淡淡垂首,向唐玄宗道:“銮铃告退。” 唐玄宗并未答话,倒是一旁李蕙抓住太子的衣角,高声道:“抱抱,抱抱!”太子一把抱起李蕙,微笑问:“蕙儿也要看诗?”李蕙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笔墨,回头问薛恬:“母亲,美美写了什么?” 李蕙这一问,倒把薛恬惊回了神。太子也瞧见薛恬的神情,脸色微变:“恬儿?” 薛恬原本死死盯着銮铃留在案上那一首《醉花阴》,脸色苍白而惊疑,此刻看向銮铃,向来温和的目光说不出的锐利和探究。銮铃心里一虚,她已向李清照鞠躬敬礼了,已向李清照道过歉了,不会被当众戳穿吧?她很不情愿剽窃的,她心里很愧疚的…… 然而她心里又一惊,这是在大唐,怎么会有人知道李清照的词?她不由疑惑不定地看向薛恬。却是薛恬看见她的神情,面上却渐渐平静,她几步上前,向唐玄宗尊敬道:“父皇,儿臣也有词一首。” 唐玄宗眸光扫过銮铃,落在薛恬身上,不动声色地点头。登时有内侍上来铺好笔墨。 薛恬平日总给人柔弱温顺,与世无争的感觉,亦不好抛头露面,此刻从容站在案前,淡定清傲,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连太子望着她都有一些陌生。 落笔徐徐沉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 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她写完亦是把笔一掷,却是直接看向銮铃,只看着銮铃,眼神依依询问。 銮铃看完这首亦属于李清照的《怨王孙》,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侧仿佛时空变幻风流云变,她置身其中,一时再也回不过神。 “李……你……”她不能相信地看向薛恬。 薛恬淡静的眼眸,望着銮铃,忽而有了一丝会心的笑意。这笑容像暗沉天幕下一点灵光,銮铃被挟走的神思终于回来了些。她转眼见所有人都探究地打量着她们俩,包括太子李瑛,包括李墨兮。 她张了张嘴,笑不出,只艰难道:“太子妃深藏不露……文采斐然,銮铃真是献丑了,銮铃……惭愧。” 听了銮铃的话,薛恬上前拉住銮铃的手,微微一笑:“此言差矣,都夏王妃这首词并没有一个‘菊’字,却让人菊味盎然,应景又应节,我觉得很好。” 唐玄宗扫过诸人面上的神色,眸光在太子和李墨兮身上轻轻一跳,终于慢慢出声:“这两首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作,朕今日很是高兴,许你们一人一个愿望,只要朕能做到,便都允了。” 唐玄宗一代天子说出的话看似简单,实则深有内涵。然而薛恬和銮铃只是互相望着,都像是要从对方身上看出名堂来,并未留意。直到太子轻轻叫了句:“恬儿?” 薛恬勐地回神,忙忙向唐玄宗施礼:“父皇,儿臣这个愿望还没想好,可否改日再告诉父皇?” 唐玄宗点头,又看向銮铃。銮铃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知礼知仪的模样,今日果真被雷到了,整个都是失魂落魄,却是薛恬替她答道:“儿臣也代都夏王妃谢父皇隆恩。” 说罢,薛恬拉过銮铃,含笑道:“咱们去木栏亭里说话吧?” “……”銮铃已全无招架之力,只茫然点头。却是两人刚走了一步,李蕙在太子怀中不依了,哇哇叫着:“母亲,母亲……” 銮铃终于回神。现实和另一个现实撞击发出的声响终于把她惊醒。 薛恬也静了静,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太子关切而疑惑的眼神,看见太子怀中张着手臂要她抱抱的李蕙……有些出窍的灵魂又回到她体内了…… 薛恬松开銮铃,来到太子面前,望着太子的眸光忽然又熟悉的柔软了,她不顾在众人面前,踮脚在太子侧颊上亲了一口,才又亲了亲李蕙,温柔笑道:“让你爸爸抱会儿,妈妈有事和美美说,一会儿再来抱你。” 爸爸…… 妈妈…… 薛恬这些词语一出口,銮铃终于明白了相信了她不能相信的,却是一旁的李墨兮和煦王面色都是一变。李墨兮愈加迷惑,煦王却是震惊和不能相信。 太子本来苍白阴鸷的面上竟破天荒一红,有些窘迫地皱了皱眉,却是把怀里的李蕙抱紧,温声道:“让你母亲去吧。”李蕙听他父亲都这么说了,只得不情不愿地伏在那儿,眼巴巴望着銮铃和薛恬离开。 木栏亭内一时只有銮铃和薛恬,銮铃打量着面前这位大唐太子妃,这位古典美丽的太子妃,这位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太子妃,最后,深深吸了口气:“你到底是谁?” 薛恬抿唇一笑,也打量銮铃:“你又是谁?” “我,我是……你信吗?你相信时空穿越吗?”銮铃不知她该从何说起,有一种唿吸困难,天旋地转地感觉。 薛恬手扶在栏杆上,瘦弱的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她竭力平静道:“十四年过去了,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都要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这个薛恬,本来就是这里的太子妃了……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可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梦,还是上一世是个梦。” 她又看向銮铃:“刚刚你那一首是李清照的词,我真是以为自己幻觉了,然而,你是真实存在的,对吗?” 銮铃本能地激动地点头,却也如梦似幻:“十四年?!其实我也想过,既然我能穿越,其他人也可能穿越,果然遇到了……我叫李清歌,怪不得,怪不得有时候和你说话,觉得没有那么多隔阂,原来……” 銮铃忍不住大脑失控,语无伦次。薛恬倒是冷静得多,她微微一笑:“我也叫李白。” 銮铃大怔,半响,才“啊”了声,忍不住一把上前抓住薛恬的手:“你,你是……李碧华?!” “……你知道我?”薛恬倒有几分诧异。 “你原名李白,后来写小说改名李碧华,我看过你很多小说,最喜欢《青蛇》!” 第104页 銮铃觉得这个世界要崩溃了:“你,你……怪不得社会上一直没有关于你的消息,原来你来到这儿,原来……天哪……” 薛恬怅然:“我不写小说已经很久了。” “在这儿也能写呀!” 薛恬暖暖一笑:“上一世过的太冷太飘忽了,这一世我想过温暖踏实的日子,只想做个平凡温柔的女人,一心一意照顾好孩子和丈夫。”她遥遥看一眼太子和李蕙,温柔道:“若不是遇到殿下,我怕是仍不相信爱情。” 銮铃默然,薛恬伸出手柔柔地握住銮铃冰凉的手指:“我们能相认真是好事,不过,可是要好好保守秘密。” 銮铃重重点头,薛恬又笑:“怪不得从上次在温泉宫见到你,心里就想认识一下,原来我们是同乡。” “你……有没有告诉太子?” 薛恬摇摇头,有了些落寞:“终是有些胆怯。不过我有时候举止古怪些,他也能原谅,他以为是我生过一场大病的缘故。” “大病?” “我在这里醒来的时候,据说是吃了……世外高人给的‘往生丹’,这样才起死回生。” 眼前的薛恬,若不是薛恬自己承认,銮铃根本看不出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现代气质和精神。薛恬微微一笑:“别说我了,瞧你也看不出来是个现代人了。简直就是最典雅的王妃,还颇有几分易安风采。” 銮铃被薛恬说的窘了,讷讷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盗窃李清照的词,只是那武香盈太咄咄逼人。” 薛恬洞明地一笑:“她自然是嫉妒你啊,其实这些宫廷里的女人衣裳虽然光鲜,却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独立的意识,是最最可怜的。” 銮铃笑容苦涩:“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姐姐了,我不过也是个可怜兮兮的没有长进的笨傢伙,在上一世吃了亏还不知悔改,来到这儿继续犯傻。” “只要你爱他,总有一天会感动他,我看都夏王面上虽冷,却并不是无情无意的人。” 銮铃淡淡抿唇微笑了,并不说话,刚刚武香盈逼她若此,李墨兮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一点表示都没有,明摆了让人欺负她,她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他让你伤心,你准备离开么?”薛恬见銮铃黯然,不由出声。 銮铃淡默无语。两人相对片刻,薛恬忽而又想到什么,手不经意按住腰间挂着一个精美的小荷包。她道:“铃儿,你很喜欢蕙儿,对不对?” “嗯。”銮铃不解薛恬何意。却见薛恬微微发白。她缓缓道:“那……若是,我把蕙儿託付给你呢?” “薛姐姐?”銮铃被薛恬这话说的心里莫名一慌。 薛恬眸色里有了一丝忧伤,她转身望着太息池的水面,片刻,才低低道:“我不过说说,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人生无常,我怕有个什么,蕙儿还小——” “不会的。”不知薛恬这一股黯然从何而来,銮铃忙上前,笑句:“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不会的,姐姐不用担心太多。” “……嗯。”薛恬微微一笑,许久,轻轻道:“人啊,就是太贪婪,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文原名《莫道不销魂》,这一章銮铃写词算是重点段落,然,此文命途多舛,最后换了名字,某微还是没捨得把此章给改掉。 再者,薛恬的身份,估计雷人,大家稍安勿躁。 外加: ——薛恬怅然:“我不写小说已经很久了。” 写下薛恬说的这句话时,我心里想的是某部电影里的台词——曾志伟哑着喉咙:我不做老大已经很久了。 嘿嘿,闪了。谢谢几位持之以恆的支持,某微感激不尽!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唐玄宗今天看起来果真是想和儿孙们共享天伦的。 日曛殿内设了一张精雕细琢的乌木大圆桌, 桌上玉盘珍羞山珍海味自是不必说, 要说的是唐玄宗在主位坐定之后,武惠妃在他右手边坐下,他便命太子夫妇在他左手边坐下,几家人按长幼依次落座, 李墨兮和銮铃坐到武惠妃手边,正好把一张大圆桌端端正正坐团圆。 基本上等于没有等级之分的平起平坐,想是平生第一次, 诸位王爷王妃登时都有些于心不安的惶恐。 倒是唐玄宗一脸随和, 向被太子和薛恬夹在中间的李蕙招招手,亲切道:“蕙儿来皇祖父怀里坐,过来。”李蕙正相中了唐玄宗面前那几盘鲜亮可口的菜餚, 闻言登时喜上眉梢。倒是太子略一迟疑:“父皇, 这……” “无妨, 朕就想和你们亲热亲热……蕙儿是朕的皇孙,朕疼爱他还来不及,你怕什么?” 唐玄宗说着, 又笑望在座诸位,温和道:“今日不拘礼节, 咱们既是一家人, 也该如普通人家一般, 好好坐下来吃饭说话,朕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也要给朕面子。” 唐玄宗说话时满脸笑容, 銮铃却莫名一丝悲凉,身为帝王,儿孙们都对他敬若神明,更多的是算计和讨好,怕不是父子情深吧?这样,这坐上皇位的人该有多孤单?怕是过去孤单,此刻孤单,以后孤单,註定一生孤单了吧? 诸王夫妇终于醒悟过来,纷纷附和着。太子小心翼翼把李蕙抱给唐玄宗。 李蕙初时还有些害怕唐玄宗,可见唐玄宗笑呵呵一脸殷情问他想吃哪个,他登时欢声雀跃了,小胳膊卖力地点着:“皇祖父,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唐玄宗耐心帮李蕙夹菜,不一会儿李蕙面前的小碗儿就满了,可李蕙还是要,太子皱眉轻斥:“吃得了么?”唐玄宗淡淡凝眉:“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和他计较?”太子顿时不敢说话。 唐玄宗见周围人都神色各异望着他,眼中一闪而过有些疲倦,他漫声又道:“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朕今晚不是什么帝王,你们也不是皇子皇孙,朕只想和你们温温和和吃一顿饭——若是不习惯,就当是朕的旨意吧。” 唐玄宗说完,见李蕙吃的尽兴,面上方有了一丝笑,他一伸手,立即有宫人递了干净的手帕过来,他拿着那手帕替李蕙擦着嘴角的饭粒,柔和道:“慢点儿吃,这么疯玩儿了一下午,可是饿坏了。” 李墨兮原本不作声吃饭的,瞧见这一幕,听了唐玄宗宠爱的话,眼神一顿,便愣在了那儿。 武惠妃盛了一碗热汤放到唐玄宗手边,柔声道:“让蕙儿喝几口吧,小心别噎着。” 而鄂王光王的儿子见唐玄宗这样疼爱李蕙,心中虽然不满,却只愤愤垂了头,并不敢说什么。寿王的眼神落在唐玄宗身上也是一顿,他随即低头帮王纁儿夹菜,亦不说什么。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也没了最初的心浮气躁,除了叽叽喳喳津津有味的李蕙,其他人依旧神色各异。 第105页 见一桌子人一桌子菜吃的竟比她和李墨兮两个相对吃饭还冷淡,銮铃不知该兴味索然还是悄然嘆息。而李墨兮仍旧怔然望着相亲相爱在那儿吃饭的一老一小回不过神。 李蕙正颤颤巍巍夹了一口菜餵到唐玄宗嘴边,不过胳膊不够长,他手指一松,那菜就油渍渍掉在唐玄宗的龙袍上。太子一惊,却见唐玄宗只混不在意擦了一下,仍是哄着李蕙多吃点儿。太子神色有些烦躁,倒是薛恬轻轻抬手覆在他手上,示意他不必忧虑。 而唐玄宗瞧见李墨兮的神情,他面上的笑容一顿,似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随即又笑:“墨儿可是看朕餵蕙儿吃饭心生嫉妒?”李墨兮终于回神,他拿起手边酒盏抿了一口,慢慢道:“孩儿没那么小气。” 孩儿……李墨兮自称是唐玄宗的“孩儿”?! 此话于此,看似乖巧,却不啻于风雷云电。沉寂的日曛殿内四肢百脉仿佛都被牵动了。连餵着李蕙的唐玄宗,只是下一刻,唐玄宗眼中已有了暖暖笑意,有了一丝欣慰。不过他并没有太多表示,仍低头餵李蕙吃着饭:“这就好。” 李墨兮的出身向来就是个谜。 他被唐玄宗和武惠妃亲手养大,读书骑射都是唐玄宗手把手教会。而为了能让武惠妃一心一意照顾他,唐玄宗甚至把武惠妃的亲生儿子寿王送到宁王府由宁王代为抚养,直到李墨兮过了十二岁,才把寿王接回大明宫。唐玄宗对李墨兮的疼爱可见一斑。但唐玄宗从未透露过李墨兮与他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早有人推测李墨兮是他的儿子或孙子,但也只是推测而已。 现下李墨兮这句话,无非就是承认他是唐玄宗的儿孙之一。而唐玄宗并未否认。这样,在诸王爷权臣眼中,他便也成了角逐皇位的劲敌之一。 诚然,銮铃并没有想得如此深远,她不是政客,对皇权也毫无兴趣。她只是很少见到李墨兮这样服帖的模样,李墨兮此刻眼中说不出是温暖还是幽冷,总之情绪不动声色波动着,虽然他竭力掩饰,却并不平静。銮铃迟疑了一下,轻声问:“要喝汤吗?帮你盛一碗吧?” 满桌子寂静便都动了动,李墨兮眸光落在銮铃身上有些恍惚,他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个温暖明艷的笑容,是他曾经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妻子的,还是这些日子和他闹冷战今日下午又写下那句“莫道不销魂”的妻子的? 青花碗里润甜香美的莲子汤,銮铃轻轻舀着尝了一口,才放到李墨兮手边:“不烫不凉,正好。” 素手纤纤,美人如玉,李墨兮清眸一凝,默不作声把汤端起,正要喝,却是一旁的李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瞧见銮铃帮别人盛汤,登时不乐意了,“啊,不要,美美,美美……” 他大咧咧出声,打破了一桌子沉闷。 直闹腾着坐到銮铃怀中,把銮铃为李墨兮盛的那碗汤喝光,李蕙才心满意足。唐玄宗出声笑问:“何为‘美美’?”銮铃顿时不知说什么好,李蕙已抢着答话:“就是很美。” “……哦,就是美丽?” 李蕙小嘴一嘟,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一本正经:“是两个美丽,就是很美丽。” 李蕙这童言无忌。銮铃正低头帮李蕙整理衣襟,耳上一对精巧的碧玉坠子晃来晃去,带出一道道润泽如玉的光影。她的面庞就在那光影里若即若离,宛如蓝天上最淡的云缕,或喜欢或有哀伤,却从不吐露,只是那么淡淡静静。她满目柔光望着李蕙,轻笑句:“小小年纪懂什么?” 她说罢抬眸,清亮透澈的那一闪,把众人惊了一下。众人却也把她吓住,她不好意思地陪笑,忙低声问李墨兮:“有人跟我说话了?” “孩子虽小,却从不假话。”李墨兮答非所问。 “……嗯?”銮铃不解地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已看向唐玄宗,嘴角有了一丝笑容:“她很得小孩子喜欢,姑姑的復儿也和她玩得好。” “……”李墨兮莫名其妙的话让銮铃再次一呆。不过她发现众人各吃各的,并不再理她,就悄悄舒口气。又不过然而,这似乎是她听到的李墨兮肯定她的第一句话吧?真是破天荒一般的难得! 唐玄宗闻言,向一旁的武惠妃笑问:“新昌很久没带着復儿进宫了吧?”武惠妃点点头:“听新昌说是復儿开始读书了,整日也忙得很。” “读书虽好,却也不可太辛苦。”唐玄宗想了想:“改日也让新昌带着復儿来温泉宫散散心吧。”武惠妃应了。唐玄宗又看向李墨兮,恍若不经意道:“既是喜欢孩子,你们也早些生一个,朕还想抱抱。” 唐玄宗话一出口,吓得銮铃差点把怀里的李蕙扔掉。这唐玄宗今晚是不是受刺激了,比那杜甫还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却是瞄见銮铃的表情,李墨兮没有说话,只是点一点头。 这一点头,一直默默喝酒的煦王面色就不动声色变了,他又是一杯一饮而尽,正想起身告退,却是太子忽而微笑道:“珩儿,听说两年前江南挖出一座奇异的古墓,可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銮铃敏感,她只觉太子的话一出口,殿内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温暖情绪立即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着消失了,又冷冷冰冰的让人心惊胆战起来。 煦王把酒的手指一顿,温温一笑:“太子哥哥觉得什么是好玩儿的东西?” “咱们没见过的,都是好玩儿的。”光王兴沖沖添了句。 煦王想了想,又斟了一杯酒,才缓缓道:“光王兄这么一说,这古墓里确实有咱们没见过的玩意儿。” “那你何不拿来让父皇瞧瞧?”光王又问。 煦王站起身向唐玄宗行了礼,尊敬道:“儿臣以为没什么,便只想当做一件‘薄礼’送给都夏王妃,既是大家都想瞧瞧——今日天色已晚,父皇想来也倦了,明日儿臣便带上殿,让父皇和诸位王兄赏鉴一番。” 听煦王又提到銮铃,李墨兮的眸色一凝,颇不高兴。 唐玄宗略一点头,神色确实倦了,他目光温静地一一望过在座诸人,从太子直到銮铃。 而在座诸人,从太子到銮铃,被他这么一看,心里不由得都泛出一丝莫名的苦涩,说不出的苦涩。 浮艷光华的表面,内心的寂寞寥落,他们是父子,他们是兄弟,他们是夫妻,他们是天下间至亲,可他们不得不争斗于自己的天下内,不得不君君臣臣,甚至于在一起平和的一顿饭都要勾心斗角。 是无奈,若你不争斗不防范,别人也不会放过你。是不服,这天下至尊黄金宝座,他们生在帝王家,有了这一丝可能,便谁也不想放手,谁都想坐那第一把交椅,谁都想唿风唤雨。然而江山只有一个。这便是最高贵的悲哀。 “朕也累了。”唐玄宗忽而伸手拉住武惠妃,看向她:“咱们也老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做吧。”武惠妃面上笑意微凝,随即温柔潋滟:“既是累了,让他们都散了吧,臣妾陪皇上回去休息。” 第106页 “有事明儿再说,朕先回光华殿,你们尽兴。”唐玄宗又向在座诸人微笑句,便扶着武惠妃的手离开日曛殿。太子们忙地起身恭送。 唐玄宗一走,光王便靠回椅子里,疑惑道:“父皇今儿是怎么了?怪怪的?”煦王温温笑句:“怕是觉得咱们很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有些高兴又有些感伤吧。” 光王“哦”了声:“是啊,你常年在外不回长安。转眼墨儿也出宫建府,父皇一个人在宫里想是孤单了。” “许是吧。”煦王应了声,向太子道:“太子哥哥,臣弟不胜酒力,便先告退。” 太子并不拦着,倒是李墨兮跟着也告退。 銮铃见状,忙抱着李蕙也站起身,一旁的宫女早机灵地把李蕙抱给薛恬。可不等銮铃向薛恬说句告辞的话,李墨兮已转身迳自向日曛殿外走去。銮铃眼神一空,向太子行了礼,才也跟出来。 日曛殿外却是夜色空空,哪里还有李墨兮的影踪?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当皇帝,写小说,看文,不论干啥,大家都不容易,互相支持个! 谢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昨晚那顿大餐, 銮铃看出唐玄宗一改常态是想和几个儿子好好“家宴”的。然而今日相逢一切如常, 又成了君君臣臣,唐玄宗那几个儿子显然更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不必唐玄宗下旨,欢声笑语都即刻应对自如了。唐玄宗亦然。銮铃无所谓, 也没心情理会。 銮铃又有惊慌失措的事发生了。 一时散会,她没有顾得上李墨兮便当先跑出了光华殿。她终于也甩了李墨兮一回。然而她也没顾得上领略这种来之不易的快感,只一路走得飞快, 恨不得会穿梭术直接来到煦王李珩面前。 竹凊在后面跟也跟不上, 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痛。銮铃却也顾不得竹凊了,她的脸上神情变幻,有一种亢奋的苍白。 终于在去往拂风殿的路上赶上了煦王。 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被煦王的“薄礼”惊呆了。 煦王见到她, 并无惊讶。銮铃什么都不顾了似的, 紧迫地盯着他,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煦王望见銮铃紧紧攥在手中的他所谓的“薄礼”,温淡的眸光一深:“你认识这画上的人?” “画?呵呵。”銮铃抬手扬了扬被她攥得褶皱的照片, 好笑道:“王爷见多识广,以为这是一幅画?” 銮铃现在急火攻心, 照片, 是啊, 这煦王今日呈上金殿的竟然是一千多年以后她做李清歌时的照片!谁能想到呢,照片,銮铃忍不住要仰头长笑, 纠结欲死了! “那你觉得这是什么?”见銮铃如此反常,煦王愈加平静,只是心平气和地凝望着她。 “……呵,王爷说这是古墓里挖出来的……王爷还推测是我祖上某位萧氏的‘画像’……简直就是鬼话连篇!”銮铃愤愤地挥手,真的失去理智了,她是穿越到古代的,可她这两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还有李珩口中所谓的这照片主人的“古墓”?连她李清歌的墓都穿越了?这世界也太荒诞了! “王妃!”跟在煦王身后的流沙见銮铃对自己的主子屡次出言不逊,忍了几忍没忍住,忍不住出声提醒。倒是煦王手一抬,示意他不要出声。 恰此时竹凊也气喘吁吁跟上来。 流沙知道竹凊也不是好惹的,怕她在这儿添乱,于是朝竹凊递眼色。 竹凊没理他,仍气喘吁吁地望着銮铃和煦王。流沙以为竹凊没看到,就又向竹凊递了个眼色。竹凊喘了口气,挑眉道:“你干什么老是看我?” “咳咳”,流沙尴尬地咳嗽,笑道:“竹凊姑娘,我看你挺累的,我带你去一旁休息片刻吧?” “我不累。” “……那有些事让王爷和你们王妃单独说吧,咱们在一旁不太合适。”流沙发誓他还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丫头,但他知道竹凊的厉害,也不敢怠慢,仍是好言好语的。 “哦,我家王妃没什么话不能让我听,没什么要瞒着我的,还是你到一旁避一避吧,我家王妃倒是指不定会忌讳你听到。”竹凊瞟了流沙一眼,没好气道。 “这……”流沙被噎的说不出话。 銮铃却仍呆呆望着李珩,望着他和李暖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惊悸惊痛,如果,如果这人真是李暖……如果他真的是李暖,銮铃的脚步又虚软了,原本的愤怒消退成一种软弱……然而又然而,如果他真是李暖,他骗了她这么久,竟骗了她这么久! 他骗她干什么?难道上一世骗她还不够吗?他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地把这照片拿出来?两个人各自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出现交集纠缠不休,她现在自顾不暇,上一世的折磨还不够吗? 煦王见她身子不住颤抖,神色悲痛而恍惚,不由上前一步,想扶她一把。然而手还未触到銮铃的衣襟,有人已抢先一步扶住銮铃的胳膊,向他笑道:“王爷,铃儿想是受了刺激,你别和她计较。” 这人面容英俊,笑容清朗,却悄然向煦王递了眼色,李珩登时看见亦走过来的李墨兮。李墨兮面色平静,眸光落在銮铃苍白髮冷的脸上却是惊疑。銮铃此刻才有些惊醒,看见扶她的人竟是萧悟,又吃了一惊:“你回来了?” “还认得哥哥,够镇定!”萧悟一笑,不动声色拉着銮铃又退开两步,把李墨兮也围进他们的视线范围,才又道:“两位王爷,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不如就由在下向铃儿解释吧,我们多日没见,正有好多话要说。” “也好。”煦王温然出声,他看一眼李墨兮,最后微笑望着萧悟和銮铃,“你们一家人该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拂风殿。” 直到煦王飘逸的身影在日头下远去,萧悟才舒口气,看向李墨兮:“不如去你们思玄殿吧,好歹让铃儿休息一下。”萧悟本想让銮铃静静再向她解释,谁想得到銮铃竟坐也坐不下来,整个失魂落魄在那儿转悠,手里紧紧攥着那照片。 实话讲,谁都没想到銮铃会这么惊讶。李墨兮也没想到,她一贯是沉静内敛的。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在金陵南边的小郡酿城出土了一座古墓。” 拗不过銮铃,萧悟只得勐地灌完一口茶,开讲了。 这古墓也不知在地下埋了多少年,墓不大,里面并没有棺椁,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精美的方盒,其中小盒上嵌着一幅画,这幅画引起了煦王的注意。 煦王对书画向来颇有研究,尤其是见到这画面如此精细逼真,心下惊奇而喜欢,便开始临摹这种作画风格,两年来十八般武艺用尽,却始终不能全然模仿,画面和现实仍只是七八分像。 小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人被焚烧之后的骨灰。而那大盒子,里面便满满装了都是画像,还有一封书信。 这两年来,他们做了很多揣测,唯一可能相符的,便是今日在唐玄宗面前所说,可能是萧家某位先人去世之后埋葬于此。 第107页 只是最震惊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画上的人,和銮铃相貌一模一样。一颦一笑,都仿佛是銮铃出现在了江南。 “……不只这两张?”銮铃手指摩挲在那照片上,一阵接一阵地失神,李暖把她葬了,还埋了很多她的照片与她作伴?那封信呢?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萧悟见銮铃这样子,不由心疼:“这与你无关,都怪哥哥不好,把你掺和进来。” 他说着,看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听着的李墨兮。李墨兮还是很有眼色的,见此便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走走。”见李墨兮走远了,萧悟才把凳子搬到銮铃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和煦王的事儿怪我多嘴。” “那大盒子里不仅有你的画像,还有你和……煦王合在一起的画像。” 萧悟顿了顿,凝眉道:“这发现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煦王当日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他的画像在这古墓里,然而他以为这是巧合,因为那封信上说的很明白,这是一对夫妇。死者是妻子,夫君为怀念而把这些画留给她。” 銮铃双手冰凉,眼中不知不觉涌上泪来。 “我们都以为这是巧合,煦王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画上,终日研究画技……只是,他有时也会望着你的画像发呆,更临摹了你很多的画像……” 萧悟神色愈凝:“恰此时,你和墨兮闹崩的事传来,我见煦王又对画像中的你十分痴迷,便告诉他,这画中人和你很像。哥哥不否认自己的私心,是想把你带到江南来,哥哥知道若你嫁给煦王,并不比嫁给墨兮差……墨兮他心中终究有太多崎岖坎坷。” “果然,煦王一直在暗中寻找这画中人,听到竟是你,铃儿,他欣喜若狂。但我也把你和墨兮的事告诉了他,不敢丝毫隐瞒。而他知道你心心念念着墨兮,便也没有着急来长安寻你。”萧悟轻嘆一声:“前些日子接到墨兮和裛琖成婚的事,他才下定决心北上长安,想把你接回江南。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如此……这李珩真的不是李暖……怪不得这李珩见了她总是一副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尤其这古人,发现了这一段夫妻故事,还指不定以为是什么天降奇缘呢! 銮铃心下几许明白,她轻轻抬手擦了一把泪,哑声又问:“那信上说什么?”萧悟瞧见銮铃红红的眼睛,惊讶道:“铃儿,你为何哭了?” 銮铃吱唔着,却是外面一声通传:“太子妃到!” 有太子妃来了,萧悟自然停住了问话。见薛恬是找銮铃说私房话的,萧悟很识趣地就退出来了。尤其是刚刚他把李墨兮赶出去,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时隔三年,他和李墨兮之间毕竟有了隔阂。毕竟,当日是他甩手去了江南。毕竟现在的李墨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把他当成哥哥来信任的李墨兮。毕竟,李墨兮已经是独挡一面的堂堂王爷,不再是那个没有身份地位无依无靠的贵族小公子。毕竟物是人已非。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要淡定消化,慢慢理解,所以再三思量,决定让它字数少一点。 可能雷人,大家硬着头皮啊。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薛恬拉銮铃去了木栏亭。 见銮铃反应若此, 她自然知道这便是前世的銮铃, 然而,那些前尘往事,那些不好的旧事……薛恬不知该嘆息还是怎样。薛恬一时无语,只把那两张照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细细看, 半响,才指着其中一张笑道:“铃儿,你当日看着可比现在强势多了。” 薛恬指的正是銮铃在她的豪华的办公室里拍得, 穿一身高档套装, 长发利落盘在脑后,露出一张自信而光彩夺目的脸,看着果然是很强势的女金领。 然而, 强势, 銮铃轻然笑了笑, 她当时真傻呀,根本不知道李暖其实不喜欢她这样的强势。 “另一张倒是个幸福快乐的小女孩儿。”薛恬见銮铃伤心,便岔开话题。而另一张, 她扎马尾,穿运动衣, 手里还握着网球拍, 满头大汗地站在碧绿平整的草地上。 “那是大三时拍的。”銮铃一笑, 神色有些飘忽。 那天对她而言是生命里极重要的一天,时隔事隔这样久,她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阳光, 那个高空湛蓝的秋日,那碧绿的草地,她心里的紧张和喜悦,还有期待。 风拂过她的髮丝,都让她心里一惊一跳,不能平静。那是她第一次带李暖去见她爸爸,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见面,她希望他们彼此满意而喜欢,就像她深深爱着他们一样。爸爸见了李暖,那天什么都没说,她还以为沉默就是同意了,还傻傻地高兴,扯着李暖帮她拍照留念。 后来她才知道李暖那天是不高兴的,爸爸那天也是不高兴的。他们两个不太投缘,尤其爸爸不喜欢李暖。她追问了很久,她爸爸才吐口,语重心长:“清儿,他是很优秀,是个人才。然而他不能让爸爸放心地把你託付给他。他太聪明,而你又太喜欢他。” “他聪明不好吗?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吗?”她辩驳。 “他太聪明,你就驾驭不了他。而你这样深地喜欢他,这样深地投入一份感情,终究会被伤害。” “我从来没想过要驾驭李暖,爸爸,我只想嫁给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回想着,銮铃摇头笑起,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青涩稚傻的时候,会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疯狂一回。当然后果自负。薛恬微笑问:“这些照片引起了你上一世不高兴的事?” “不高兴又怎么样?反正都已过去了。”在薛恬面前銮铃镇定多了,好歹让她明白她不是孤单的,让她明白她是被理解的。要不然淹没在那古人群里,古香古色古语古情,她怕真要崩溃了。 有一种憋闷地想要窒息的感觉。就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銮铃仰起脸深深吸一口秋日凉爽的空气,又是一个秋日,时空却错乱着。 她禁不住问薛恬:“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墓葬本应在一千年以后,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薛恬面上笑意一顿,倦倦在木栏亭中坐下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这世界这么大,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能发生,什么不能发生呢?发生了我们又能如何?” “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你别伤心了。”薛恬又安慰。薛恬话音未落,菊花台不远处的大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哟,安将军,您这双眼往哪儿瞅呢?” 那大道上隐约是一小队侍卫,正押解一个膀阔腰圆满脸胡茬的粗壮大汉往光华殿的方向走。那大汉飘蓬般的头髮鬍髯里藏了一双深而阔的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盯着銮铃所在的方向。见銮铃看见了他,立即憨态可掬地笑了笑,很高兴地向銮铃弯腰行礼。 “哟,安将军,咱们快走吧!”那大汉身边负责带路的内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扯着他继续开路,满脸不屑地数落:“这些贵人也是你这种人能套近乎的?” 第108页 那大汉混不在意,跟着那内侍慢吞吞往前挪步,仍回头贪恋地看了銮铃一眼,才粗豪道:“我安禄山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这两位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么?” “哟,你快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小心太子殿下听到把你的眼睛挖了去!”那内侍又心惊肉跳地瞪了那大汉一眼。 安禄山! 銮铃和薛恬惊了一惊,无声地对视一眼。这其貌不扬,看似粗陋憨厚的大汉,竟然就是他一手挑翻了大唐! 銮铃心神不宁地回到思玄殿,萧悟已去了拂风殿,她心里更烦,她还想问问她家里的事呢——萧悟一下在家住了这么久,她真怕出了什么严重的事。 倒是李墨兮淡淡道:“你哥哥说家里的事他已处理好了,让你放心。” 以她和李墨兮的交情,銮铃真没想到李墨兮会出言替她解惑,当下有几分受宠若惊,她不由说声:“多谢。”李墨兮这句话虽然平淡,却陡然让她放心不少。 李墨兮闻言沉默,把笔一搁,迳自出去了。这两日两人疏离冷淡惯了,銮铃便也没在意。却是秋风吹进窗,捲动桌上的纸页翻动,“哗啦”一张被吹落在地。 銮铃走过去捡起,正要在桌上放好,却不妨被此张纸下面那张纸,准确的说是纸上那首词看得呆住。 李墨兮的笔力遒劲,字迹俊健孤峭,当然是练家子,那玄宗皇帝教出来的自然是非一般的。因而銮铃总觉得李墨兮不去当书法家可惜了。 只是这一刻,看到他这样大气冷硬的字迹写下这一首凄绵哀怨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白纸上黑字漂亮得体,自蕴含了一股与寻常不同的力道和深情,字字仿佛缠绵悱恻。銮铃只觉得她心里轰然轰然惊动,竟杵在那儿动弹不得,很久。 不远处的闻香水榭,听着寂寞的风声,李墨兮正出神地望着那水车,阳光下一道道虚弱的彩虹。 风飐立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今日犯事的这平卢将军,确实是当日属下奉命调查‘范阳水案’中与忠王暗中联繫的那个安禄山,属下觉得此人不可小觑。” 李墨兮静默着没有说话。风飐悄然往前伸脖子去探究李墨兮的神情,却不妨李墨兮凝眉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只消看他这次怎么活下去。” 风飐嘿嘿一笑不动声色缩回脖子:“原来王爷在听属下说话呢。属下还以为王爷的心只在王妃……”他及时打住,当然,是让李墨兮明白了他的意思。 “属下以为这画像的事纯是巧合。” 风飐宽慰李墨兮:“昨晚王爷也去了拂风殿,见了不少画像。既有这种巧合在,煦王对王妃另眼相看也是寻常,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再者,” 风飐顿了顿,呵呵一笑: “属下还以为王爷有必要向王妃解释一下——王爷昨晚抛下王妃独自离开,并不是故意让王妃难堪,而是为了赶上煦王弄清楚煦王到底要对王妃做什么——当然,王爷这样着急地走就是不想王妃知道王爷是关心她的,所以,王爷若不想亲自解释,把这事交给属下去做吧,属下十分愿意为王爷效劳。” 风飐自觉他的话很绕,这件事若这么看起来也确实很绕,只是,关键就在于他的主子能不能解开心结。 “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竹凊忽然进来,见銮铃看着书案上的字迹发呆,好奇地出声。銮铃忙把被风吹落的那张《妙法莲华经》重新盖在这首词上面,还拿白玉镇纸压好,才扯出一个笑:“没,没什么……” “哼,整天只会抄这些经书,我看咱们王爷快遁入空门了,干脆剃光了头髮做和尚去吧。”竹凊瞥了一眼那经书,刻薄道。 又抬头见銮铃脸上微红,有了些血色,再不是那么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竹凊才放了心,凑近銮铃压低了声音:“我打听了那个什么禄山安的,听说原是什么平卢将军在边关吃了败仗,被压入京城请罪的。” “死罪吗?”銮铃心头一喜。 竹凊见銮铃这喜形于色,倒有几分刮目:“小姐,这可是人命关天,你怎么这样高兴?” “……”銮铃搪塞道:“做错了事就该罚!” “算了算了,反正这些朝廷大事也与咱们无关。”竹凊见銮铃不愿深提,也就不追究,反而拉过銮铃的手安慰道:“小姐,这画像的事你就别耿耿于怀了,煦王爷并没有过错呀,小姐何苦总是沖他没好气?倒把他得罪了!” 銮铃惊诧地盯着竹凊:“你何时被煦王收买了?” “没有,绝对没有?!”竹凊忙对天发誓,誓毕,又不无遗憾道:“我只是觉着,小姐对煦王爷若是有对咱们王爷那一点点好——唉,只是怎么小姐就没先遇着煦王爷呢……” “哼,先遇着也未必好!”这话却是触动銮铃的心事,她愈发没好气:“把那两张……画拿过来!” 竹凊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怠慢,却不想銮铃拿着那两张照片毫不犹豫地就拿火点了。 “呀,小姐这是做什么!”竹凊忙要上来拦,銮铃却把那点着的照片往铜盆里一扔,照片被点燃,火光就旺盛地窜上来,竹凊要去捡也来不及了。 銮铃定定望着那吞吐的火焰,脸色復又苍白,手脚又是冰凉的,神情却是相当决绝。 “这是在干什么?”李墨兮不妨进殿来就看到这种景象,铜盆里的火焰已熄,各扇窗子都开着,可殿中还是有一股燃烧过的味道。 銮铃靠坐在榻上,正望着窗外的暮色,秋光萧疏,她的身影连同她的神情,整个人都萧疏起来。 竹凊胆怯道:“小姐不知为何把煦王爷赠的那两幅画给烧了。” “可是那两幅画或那个故事让她不高兴了?”李墨兮问。竹凊摇摇头:“奴婢不知。” 李墨兮也没追问,只道:“替王妃梳妆吧,晚上要去光华殿。” 作者有话要说:  人啊,总是这样,伤害对自己好的人,去对那些对自己不好的人好。 此文有点扯淡,大家看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光华殿中, 宴至半酣, 唐玄宗忽而道:“让他上来吧。”诸人的谈笑随着唐玄宗一止,就见一个身着艷丽衣衫的人快步走上殿。 那人蓬乱的头髮梳得光滑,头戴艷丽的胡帽,露出深邃广阔的双眸, 鼻子微尖,嘴角微翘。倒是有几分胡人的模样。而他身上裹了一件上等的五彩绸袍,腰间繫着五彩的绸带, 走起来竟还有几分飘飘扬扬。 那人朝唐玄宗恭敬而虔诚的跪拜, 像是礼佛一样。 “罪臣安禄山拜见吾皇皇帝陛下!”安禄山口中念念有词。銮铃喝了一半的酒杯生生顿住在半空,她绝然想不到这安禄山竟会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马戏团的小丑一样, 和上午镣铐锒铛的阶下囚却又有不同。 第109页 而殿中诸人很快从看到这滑稽模样的安禄山的惊诧中回过神, 光王已笑出来:“父皇找这么一个胡人来做什么?” 唐玄宗微微而笑:“你们可别小看了他, 他有一手绝活儿。”光王瞟了那安禄山一样,怀疑道:“绝活?” “人不可貌相。”唐玄宗温声提醒,随即看向安禄山:“你可以露一手了。” 安禄山忙地从地上爬起:“罪臣谢皇上隆恩。”他又憨憨一笑仰视着唐玄宗:“罪臣若能博诸位皇子皇妃一笑, 让皇上和娘娘满意,皇上可要赦免罪臣哟!” 听他的语气, 倒是想用一支舞换他项上这颗犯了罪的脑袋。这算盘打得不赖呀!銮铃不由看唐玄宗的表情, 唐玄宗笑望着安禄山, 点头不置可否。 唐玄宗一点头,銮铃的心就沉了下去,这是什么昏庸皇帝, 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虽然这安禄山看着憨厚粗野,的确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然而唐玄宗可是“唐玄宗”呀! 安禄山见唐玄宗点头,再次拜谢,才后退两步来到红毯中央,和着他那一身怪异艷丽的打扮,美感一丝没有,倒是滑稽的让人忍俊不禁,典型的把这光华殿给破了相。他未开始表演,王纁儿已忍不住笑了。 她这么一笑,大殿内一道接一道憋不住的嗤嗤笑声就瀰漫开来。安禄山更是摆足了架势,一脸毫不自知的左伸伸胳膊右踢踢腿,还扭了扭肥大的腰肢。 他正卖力地扭着,一眼瞄到了不远处的銮铃。銮铃望着他的眼神冷淡而锐利,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却惊喜地“啊”了声,几步跑到銮铃身前,“噗通”跪下磕了一个头。 殿中人一时被他的动作惊得呆住,谁都知道谁都看到了,这安禄山刚刚只是向座上的唐玄宗行了如此大礼,连唐玄宗身边的武惠妃他都没有理会。 “安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向来沉默的忠王似也吃了一惊,他眉峰不动声色一挑,提醒道。安禄山却是从地上爬起,目光灼热地望着銮铃,赞美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竟像是天上的神女一般!” “你可知道她身边坐着的就是她的夫君?”座上唐玄宗笑笑,温和地提醒了句。那安禄山这才恍然醒悟,看向一旁的李墨兮,眼神又一亮,随即惭愧地垂下脸,有几分伤心道:“这位王爷俊美如神,配得上我心中女神。” “你这蛮子倒是会说得很,就是不知到底有什么拿手好戏。”李墨兮不动声色抿了口茶,唇齿间幽深醇厚化开,他忽而又微微一笑:“若是没有让人嘆为观止的伎俩,本王的王妃岂容你白白亵渎?” 李墨兮面上有微笑,眼神却幽冷,殿中气氛一时沉寂,忠王出面打哈哈道:“胡人性子爽直,礼节无多,便是有什么说什么,墨儿何必与他计较?” “忠王叔对这胡人倒是颇为了解。”李墨兮徐徐道。忠王轻轻一噎,片刻,道:“墨儿忘了么?我曾奉命去过北地,故而知道的比你们多一些。” “原来如此。”李墨兮微微一笑,却冷眼望着安禄山,斥道:“本王不管你们这些胡人有何规矩,既成了大唐的人,就要守大唐的规矩,若是要做破格的事,就要受到破格的责罚。我们即便通融,亦是有限度的。” 安禄山似是被李墨兮这一番话震慑,硕大如小山一般的身躯都萎靡不振了。李墨兮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维护了大唐威仪,自然是极对的,然而在此种情况下,尤其是皇帝在上,太子在上的情形中,不免有僭越的嫌疑。 唐玄宗目光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出声道:“安禄山,得罪了我大唐的都夏王,你今日这死罪就算免了,活罪怕是难饶了。” 安禄山闻言,反倒又有了精神,他向李墨兮恭恭敬敬弯腰行礼,腰间赘肉肥大,看起来却丝毫不吃力。他大义凛然道:“大唐有句古话,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 诸人正不解他何意,安禄山已指了指銮铃随意搁在手边的白玉梨花盏,又一本正经道:“罪臣表演之前,想饮下神女杯中这半盏酒。” “不知死活。”光王轻笑着哧道:“这傻子也不看看墨儿的脸色。”唐玄宗眉峰亦一凝,他一扫而过诸人面上拭目以待的神色,最后被銮铃的举动微微惊住。 銮铃却捏起那精巧的玉盏,微笑望着安禄山:“你想与我共饮?”安禄山目光直露,双手捧上:“能得神女惠赐,吾此生无憾。”銮铃微笑着又把玉盏放回桌上:“你要喝这半盏酒倒无不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神女请讲。” “你今夜可是要跳舞?”銮铃问。 安禄山忙不迭点头。他这一点头,其他几位王爷登时泄了气,扫一眼安禄山那毫无美感之言的身板,就有了人生寂寥,百无聊赖之感嘆。 “那我要与你比试一番。若我输了,我便陪你喝酒,不醉不归。若你输了,”銮铃语调放缓,温柔笑意一凝,有了微微的冷,“安将军,我要你今夜死罪不可免!” 金殿内蓦地满是吸冷气的声音。銮铃待人一向是大度和善的,此刻,这种面上笑若春风温柔得能迷死人,说出的话却如此残忍冷酷。连王纁儿都有些于心不忍:“铃儿,你何必与他这个蛮子较真?” 銮铃谁也不理会,根本不理会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她迳自望着面前神色惊疑不定的安禄山,端起酒盏晃了晃:“想好了吗?同意了这半盏酒便先让安将军定定神。” 李墨兮却忽而把銮铃手中酒盏拿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把酒一饮而尽,他凝眉道:“你喝多了,别胡闹。” 銮铃怔了一怔,宛然一笑:“王爷放心,銮铃自有分寸。”她说罢,又斟了一杯酒,喝去一半,举到安禄山眼前:“安将军,若是你自信于你的舞技,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若是你真的爱慕于我,难道不应该万死不辞吗?” 安禄山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他随即接过酒一饮而尽,敦厚地哈哈一笑:“神女若要禄山死,禄山安敢不从?”銮铃笑贊:“胡人果然敢爱敢当,銮铃敬服。安将军先请吧,容銮铃准备一下。” 内殿里。 “小,小,小姐,你到底要跳什么舞?你不是都忘了么?”竹凊早已被銮铃的举动吓得小脸惨白毫无人色,她已带上了哭腔:“小姐与这胡人有仇么?何苦去得罪他?” 銮铃来回踱着步,秀眉微凝:“你不是说我会跳胡旋舞吗?怎么跳来着?”銮铃此话一出口。竹凊脚一软,几欲跪倒在地:“你都忘了还敢夸下海口?” 銮铃脑子仍在快速飞转,使劲搜索着,盼望那古人萧銮铃能留一点点的记忆给她,反正她这身子骨跳舞应该没问题。风冽也在一旁拧着眉:“不若王妃藉此离开,殿上的事让王爷应对?” “不行,这安禄山今晚必死无疑。”銮铃正在想办法,也没有察觉她的话实在太不合情理,直至一抬头看到不知何时也熘进内殿的李墨兮,才怔了一下。李墨兮神色探究,缓缓问:“他为何必死无疑?” 第110页 “这,这……呵呵,输了也没什么……我不怕喝酒……”銮铃躲闪着。 正不知作何解释,忽而一个柔和的声音道:“铃儿,你为何不老实告诉都夏王?”却是薛恬款款进来。 薛恬打量一眼銮铃,才嘆息一声:“你告诉他,他便会理解你的委屈。” “……”銮铃才是被薛恬的话惊呆,老实告诉李墨兮?她还怕李墨兮把她当成借尸还魂乱棒打出去,别说同床共枕了。好歹他们现在也同床共枕着。 “都夏王有所不知,今日上午铃儿与我在菊花台说话,便遇到了那安禄山。虽当时是个阶下囚,那安禄山便已对铃儿出言不逊,多有侮辱。铃儿心中愤怒,要置他于死地,本宫以为没什么出不了口的。”薛恬温湛地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唇角轻抿,并未答话,却是又一人坐不住,逃席熘过来,绝色的脸上掩不住担忧。却是王纁儿。 銮铃没想到王纁儿会来,近日她和王纁儿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谁也不远离却也谁不靠近,仿佛是有心相知却无心相识。 此刻王纁儿却顾不得许多了,她一把上前拉过銮铃:“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她说罢,向銮铃道:“铃儿,你果真不记得了么?我来帮你一起想。” 跳舞的事,这偌大长安还有比王纁儿更好的老师么? 王纁儿的话让所有人悬而未决的心都沉静下来,李墨兮当机立断:“那你们先学着。”他看向銮铃:“若实在跳不来,不要勉强。” 话到后来,便有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情和担忧昭然流露。其实大殿上,他坦然自若饮下銮铃那盏喝了一半的酒,那份不言而喻的亲密无间早已无形中温暖了銮铃,也足以让殿中所有窥伺他们关系的人心中有了答案。 不明白的,不肯承认的,怕只有他自己。 真不巧,安禄山跳得亦是胡旋舞。而且安禄山的胡旋舞在北地一带颇有名气,曾震惊一方。他身子肥大,行动却不迟缓,旋转起来,满身彩绸轻扬,竟像是繁花飘落,蝴蝶飞舞。但他面上笑容爽朗粗豪,于是那满殿纷繁的艷丽中又一丝胡地特有的粗犷豪迈。 殿上诸人看得呆了,他的脚步居然如此轻盈,那一身赘肉竟横空消失!偏这安禄山笑容可掬。旋转速度愈快,他笑得愈欢,仿佛他此刻不是面临着生死的考验,而是回到了广袤的胡地,恣情歌舞。 安禄山不是在跳舞,而是在享受,是在享受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所带来的快乐。而他面上这种轻松愉悦的心情无疑感染了在场的很多人。 李墨兮看着安禄山,讶然之余便有一丝担心。在长安城,銮铃曾是胡旋舞跳得最好的,然而,銮铃容色倾城,即便立在那里不动也是一幅绝美的画。而这安禄山一粗蛮野汉,能跳出这样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由看向銮铃。 銮铃显然比所有人惊得更呆,她恐怕应该是这所有人中对胡旋舞最陌生的了。此刻她唇角紧紧抿着,眼神直勾勾盯着殿中央的安禄山,惊讶而紧张的,手指冰凉拳紧。 一时安禄山跳罢,向金座上唐玄宗缓缓施礼,温雅含笑,仿佛意犹未尽。他身上自有一股绅士风度自然而然溢出。銮铃颇刮目相看,然而她自顾不暇。 她先双手合十,暗暗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又立即虔诚地在胸前划十字,悄悄念道:愿主保佑我,阿门。 坐在銮铃对面,隔着遥远的距离,薛恬还是留意到銮铃这悄悄的动作。她嗤的笑出来,也许是心灵感应,銮铃蓦地抬眸看向她,刷地红了脸。但是,安禄山已遥遥回头望向她。銮铃深吸口气,做出从容的模样站起身。 她正要向殿中走去,李墨兮忽而握住了她冰凉微拳的手指。她下意识回头看他。李墨兮注目着她,眸光信任而温暖,他轻轻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鑑于某微本人就是个慢条斯理的人,贪恋细节描写,所以此文写得极是缓慢,这个毛病偶会尽力改掉,让此文加速。希望各位亲们也体谅个。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李墨兮掌心的温暖仿佛还在指尖, 那一丝温暖让她绷紧的心陡然舒缓。好歹他是相信她的。而她相信他的眼光是不错的。虽然她亦不知他的相信从何而来。因为这实在是她生平第一次跳这什么鬼劳什子。动作看似简单, 跳得要美,跳得要动人,直似上青天! 无疑这安禄山就是从青天而来的。 内侍把銮铃的道具搬上来,放在红毯中央。那是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竹编五彩球, 中间镂空,形成蝶恋花的花样,看起来精美无比, 倒像是要抛的绣球, 就是大了些。 要想胜出并不容易。然而她不能输,陪人喝酒喝醉她不怕,她怕的是“安史之乱”。从小到大, 有歷史的地方就有“安史之乱”这个沉痛的名词, 犹若高空坠入深渊, 从此大唐一蹶不振。 这个与繁盛昌隆相对的词,她不想它出现在她生活过的天空,不想它发生在李墨兮身边。李墨兮, 他其实心中也是想执掌这天下的吧? 若有可能,她希望他是有道明君, 而大唐在他手中一直这样繁荣昌盛下去, 成为世界的中心。 她不能输。她不能放弃一丝占据上风的机会。 王纁儿和她把一切都商量好了, 甚至在下面偷偷帮她拉票。然而有一点,是她现在才下定决心的。她决定利用她是个女人的优势,尤其还是个美丽的女人。 同情, 怜悯,色相等等,不管是什么她统统都要,只要能获得别人的赞许。她不知为何就想起那日她在花满楼脱衣服的情形,些许悲壮却还须强颜欢笑。虽然对她这个现代人而言没什么,但这毕竟不是在现代。就如李墨兮所言,来到大唐,就必须守大唐的规矩。 她的手慢慢抬起,在乌黑亮泽的髮髻内寻觅了一阵,终于摸索到那支绾髮的髮簪。诸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便都目不转睛望着她,金殿内一时悄然无声。 銮铃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神清亮却目无所视地迎上所有人的探究。手指用力一抽,她乌黑如瀑的长髮陡然倾泻,虽云无声却仿佛惊天动地。 她混不在意一般,随意地甩了甩头髮,把髮簪丢在脚旁。就见她缓缓蹲下身,把锦缎精緻的翘头履脱下放在不远处,翘头履上嵌着一串青色的玛瑙小珠子轻轻颤抖着,銮铃脱袜子的手终于有些迟疑。 没事!她是个现代人,根本不怕什么! 然而她现在是李墨兮的人,这一双属于李墨兮的脚被人看了去,就等于是丢了李墨兮的人。她不自禁想起当日李墨兮帮她洗脚时他认真而柔和的神情,她的脚在他手里,这样看似简单却是她最旖旎的风景。 袜子褪去后,便是一对浑然若璞玉的小脚,莲花般冰清玉洁地盛开在殷红的地毯。脚腕上一串金色精美的小铃铛细细作响。銮铃曾听说这古人“萧銮铃”有往脚脖子上挂铃铛的癖好,当日她没在意,今儿便通通都用上。 第111页 所谓浑身解数都使尽。 殿中满是抽气的声音,这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让外人看的,即便是青楼歌坊的女子也不能。那是留给自己夫君最美好最珍贵的礼物。 李墨兮脸色一变,就要站起身把銮铃拦住,一只手悄悄按下来。余光里,是竹凊含了一汪泪却不敢哭出声的神情。他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万股柔情化作不能言语的心疼,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他抿紧唇,手中攥着一只玉盏,指节骨上因为用力成了苍青的白色。 他慢慢把脸转向殿外浓密的夜色,眼神如冰又有火焰燃烧,他紧紧而锐利地盯着那夜色。从这一刻到銮铃跳完一支舞,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銮铃脚尖一点,轻盈落在那彩球上。彩球绵软柔韧,被她一踩,虽有塌陷,她脚步即刻一转,塌陷的地方便又弹起,成了浑圆。亏得是銮铃站上去,若换成这安禄山,怕是顷刻间成了一摊碎竹。 虽是临场学的,可王纁儿说古人“萧銮铃”本就会这样踩着彩球跳胡旋。不过王纁儿随即又吞吞吐吐道:“铃儿,你虽是学会了,可也还未出师,又隔了这样久的时间。要不就算了吧,万一摔着——” 可她怎么能放弃? 当下在诸人或忧虑或瞧好戏的眼神里,銮铃勉强平静着纷乱的心绪,她踩着五彩球慢慢旋转了几圈找感觉。转着转着,她突然觉得她体内沉睡的某些因子慢慢甦醒。 萧銮铃,萧銮铃你是什么样的?温柔可爱,善解人意,而又会跳这样动人的舞蹈? 长发在夜风中慢慢飘起,衣袖裙袂,璀璨的金铃,玉样的脚在彩球上灵巧的翻转,踩着舞步。节奏愈来愈快,銮铃不自觉张开双臂,放开了胆子。 她慢慢开始恣情旋转,把她所有幽思灌注在这旋转里。她仿佛不是在这金殿中,不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没有任何的束缚,而是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空,湛蓝的天空,干净的云朵,自由的空气自由的风。 她仿佛不是她自己了,飘飘然与那古人“萧銮铃”不期而遇。寄居在大唐这样久了,这是銮铃第一次深切而真实地感受到这“萧銮铃”留给她的气息。浓烈而真实的仿佛她本就是“萧銮铃”,本就是这大唐人,本就该承受这个人命运的一切悲或喜。 然,就在这两人将要交融的一刻,銮铃脑中像是受了一记勐击,凭空被撕裂了一般,而那缝隙中间,她神思飘渺,她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她旋转的身子陡然一滞,尚飘舞在空中的衣袂,已随着她整个人从那彩球上摔下! 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李墨兮一直是望着殿外,却最是灵敏地第一刻察觉到了她的安危。他飞身而出,在她落地前把她抱在怀中。 銮铃勐然看到他,不由伸手抓住李墨兮的手,哑声叫他:“墨兮。” 李墨兮身子微微一僵,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吧? 銮铃脱口而出,神思才略略清醒,而这清醒的片刻,她才有些想起,她现在是萧銮铃。 见她脸色惨白惊慌,李墨兮脸色难看,抱着她就往外走。 倒是銮铃见此,瞬间想到她不能输只能赢,忙道:“你放我下来,我还没跳完呢!” 李墨兮脸色愈沉,脚下不停。 銮铃又看到她的鞋子还扔在一边,想起她还光着脚,实在是太让李墨兮丢脸了。又道:“那你先让我穿上鞋再走不迟——” “住口!”李墨兮怒了,不肯低头看她一眼。 李墨兮就这么直直抱着銮铃消失在夜色里。竹凊才回过神,跑上前捡起銮铃的髮簪和鞋子,急急忙忙也跟着跑了出去,亦消失在夜色里。 銮铃见李墨兮一身冷寒,便也不敢出声,只乖乖窝在他怀里。李墨兮一路走得飞快,穿过夜色,穿过迷雾,穿过月光,穿过思玄殿的侍卫,不顾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不顾所有人的低身行礼。 中邪了一样。 木媌正在寝殿内收拾銮铃刚刚熏过香的衣物,冷不防被闯进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她忙要行礼,李墨兮却没看到她一般,把銮铃往床上一扔,便俯身压了上去。 “……”木媌瞪圆了眼,然而下一刻她连忙悄声退下,把幔子放下,把殿外来回走动的宫女遣开…… “……”銮铃盯着陌生人一样盯着李墨兮,直到李墨兮强势地吻住她,这陌生而遥远的气息让她身子勐然绷紧,所有疲累剎那消尽。她在他怀中混乱晕沉的脑袋终于清了一清。銮铃开始挣扎。 李墨兮愈用力钳制她。她愈挣扎。 他只是在生气,并不是真的爱她。她怎么知道他没被人下药?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然而如果李墨兮不许,她便果真挣不开,然而她亦不愿这么不清不楚煳里煳涂就成了他的人,她要坚定清醒地守住她的立场。他不爱她,就别想碰她! 他发泄愤怒的方式有很多种,掐死她不理她,但是这一种于她不行。李墨兮松开銮铃的手去解她的衣带,銮铃找准空子一掌重重向李墨兮脸上掴去! 就要触到李墨兮脸颊的一瞬,她的手腕忽然被人狠狠攥住,疼痛如骨裂,却再也动弹不得。 整个混乱的视线陡然清晰,銮铃胸脯慢慢起伏着轻轻喘息,她闭紧了唇齿定定望着李墨兮近在眼前的脸。李墨兮亦是定定望着她,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他的神色静寂而莫名。 这样近的距离,唿吸交错,两人诡异地对视相持,片刻,李墨兮道:“即使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出手打我。” 銮铃心神一颤,眸光转柔。她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是故意的。 李墨兮却慢慢清醒了,他盯着銮铃,直接问:“你到底是谁?”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看到李珩给你的画像会这样沉不住气?为何你要执意除掉安禄山?为何……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总是做出人意料的事,让我无法驾驭?” 銮铃有些躲闪。 “我……”銮铃受不了他这样直视的目光,她渴望被他理解,然而她怕她老实交代后李墨兮会嫌弃她,会放弃她。她害怕所以她不敢。 李墨兮命令道:“你看着我!” “我……”銮铃又一躲闪,唇角不期然轻轻擦过李墨兮的脸颊,她的眼神霎时融化,脸颊绯红。她推他:“我们坐起来说话好吗?” 李墨兮落在她颊上的眸光却一凝,他似是思索,却又蓦然低头吻住銮铃水一样的眼神,他吻着她,有些急切,含煳地吐了句:“也罢,这些事我们明日再说。” 銮铃神思一时又迷惘,今天发生了太多的太多的事,她一时难以辨别真伪,便就这么忘情地沉溺了。 她有原则,然而在他面前却总像孩子一般的赌气。她爱他,这是不被争议的事实。 李墨兮的亲吻一路下滑,有霸道,有温情,似乎一个吻需要的他全都有了。然而銮铃还看出他有些紧张,慌乱,甚至是青涩。他要解銮铃的衣襟,手轻颤着解了好几次才终于解开。 第112页 銮铃亦是紧张而好奇,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呆在那里。诚然在这方面她该算是个老手了,想想她和李暖曾经有过多少缠绵悱恻的日子,而李暖看似温雅,然在床上……此刻她爱的是李墨兮没错,然而李暖,根深蒂固的李暖,这种亲密时刻,李暖的身影竟硬生生闯入她的脑海,她的眼前。 然而李暖背叛了她,和另外一个女人也有过这样的亲密,他碰过别的女人,还想再要她?不可能! 銮铃喘了口气,生生把李墨兮推开! 銮铃这样强烈地抗拒让李墨兮神思陡然一清,他体内滚烫的河流一紧,銮铃一时分不清伏在她身上要和她共度良宵的人是谁,她把脸转向一侧,哽咽道:“我不要你碰我。” 銮铃话语里那哀怨,让李墨兮整个僵呆。 原来,她竟是这么厌恶他,原来……李墨兮憋得身子轻轻发抖,体内火热和冰凉交激,让他置身艰难冰火两重天。他暗暗深吸口气,缓缓把銮铃放开。 “啊!”一声惊叫,把銮铃从泪眼朦胧中惊醒。她此刻才看清李墨兮有些发白的脸色,才看清是李墨兮,她登时清醒,眼泪滑落,怔怔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却并不看她,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才皱着眉回头。竹凊胀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一面呆呆望着他们,一面手捂在嘴上尽力不发出声音。 紧接着木媌跟进来,亦是垂下了眼,勉强平静着声音道:“王爷,出事了。” 李墨兮见木媌脸色亦是不寻常,才坐起身,问:“何事?”竹凊此刻回过神,哭道:“太子妃遇刺了!” 銮铃蓦然坐起。 “到底怎么回事?”李墨兮见竹凊这么喊出来,不由有些恼火。 “回修德殿的途中,有人放暗箭刺杀太子,太子妃替太子挡了一箭,此刻性命垂危,想见王妃一面。”木媌快速把话说完。銮铃已慌乱地跳下床,要往修德殿沖。 “你冷静一些。”见她光着脚,衣襟未掩长发凌乱,李墨兮把她拦住。 銮铃神色仓惶悲凉,不管不顾,只要冲出去,李墨兮无奈道:“好歹把鞋穿上。”他随即回头命木媌去取鞋,又命竹凊上前为銮铃梳头整衣,他自己则把銮铃按坐在床边。 袜子刚在脚上套好,銮铃已一把推开竹凊,脚不点地地跑了出去。谁也不敢拦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申明,不会写男女之间的情事,大家将就个。 红着脸说,某微够厚道了吧,没有卡在那个关口,让大家猜测他们俩到底那个啥了没有……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修德殿内宫灯惨澹, 沉闷死寂。几位太医战战兢兢立在一侧。而薛恬素日待人友善, 出了这样的事,一殿的宫女内侍都含着泪,却又不敢哭出声。 銮铃带着骊山的夜雾冲进来,才仿佛带入一丝鲜活的气息, 人影深处一个宫人迎上来,正是素日跟在薛恬身旁那个,她哽咽道:“王妃可算来了!” 銮铃脚步踉跄地穿过一重重明黄华丽的帐幔, 宫阙深处却是一层比一层的沉闷, 到处可见含泪哽咽的宫人。 奢华的寝殿内零零散散伏跪着几个宫人,太子坐在床边紧紧抱着薛恬,垂头望着她一语不发。銮铃心惊胆战地走过去, 就看到薛恬双眼紧闭, 胸口插着一支羽箭, 素雅的衣裳上满是鲜红的血。 刺目的血。 仿佛也被羽箭击中,銮铃浑身冰凉颤抖。 刚刚还好好的,好好的…… “薛……姐姐?” 銮铃压低了声音轻轻叫了句, 她生怕把薛恬惊醒,又想把薛恬惊醒, 话一开口, 泪扑簌着滚落。太子怀中的薛恬似是睡着了, 銮铃声音不由大了些:“薛姐姐?” 这时,薛恬才挣扎了一下,微微睁眼, 悠悠远远盯着銮铃半响,才勉强认出銮铃。她微微一笑,似是牵动伤口疼痛,刚擦去的冷汗便又爬满了头。 銮铃忙地跪上前,握住薛恬冰凉的染漫鲜血的手。含泪一笑:“姐姐有什么话要嘱咐的?”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薛恬亦一笑,无力地反握住銮铃的手:“就想见见你,铃儿,以后怕是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你……一定要快乐,要小心!” 说着,薛恬看向始终沉默的太子,艰难道:“殿下可记得臣妾的嘱託?臣妾只这一个妹妹,殿下切不要忘了!” 太子眼眸阴鸷沉痛,只是失神地怔怔地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薛恬,他不说话。薛恬眼中泪一下滚落:“殿下嫌弃我了吗?殿下不肯原谅我吗?”太子只是望着她。 薛恬深深喘了一口气,她转脸看向另一侧,失落地微笑:“也罢,都是红尘过客,谁又会包容谁多一点。” “姐姐……”銮铃一下慌乱,薛恬已慢慢合上眼睛,眼角最后一滴泪滚落。 “姐姐!”銮铃惊叫一声。 薛恬却是永久地睡了,再无声息。伏在殿中的宫女们都忍不住要哭出声,却又不敢,只抽抽嗒嗒地憋着。 见太子仍是僵呆地抱着薛恬不动不语,銮铃一下火了,悲愤地盯着太子:“你太冷酷了,姐姐为了你——你竟连她的最后一点心意都不肯答应,不肯让她安心离去!” 太子手臂动了动,把薛恬愈发用力抱紧,眼神寂静地望着薛恬,慢慢笑了笑。他这么静静一笑,却仿佛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一样,让銮铃蓦地说不出话。 “我本就不想让她安心离去,这样让她不甘心,她生气了,说不定就会回来找我算帐,说不定……还会化成另外一个人再回到我身边。” 太子寂静地说完,轻轻闭上了眼,掩住了满目疼痛。 最深的疼痛,往往是无言。死一般的沉寂。冰凉的夜风吹动寝殿内明黄华丽的帐幔,无声飘摇着,泛着冷光。 正此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轻声道:“殿下,那刺客往瑶光殿去了。” 太子蓦然睁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銮铃看得一阵胆战心寒。太子小心地把薛恬放好,薛恬面色宁静如睡,他立在床边默然望了她片刻。才看向銮铃,慢慢道:“她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 銮铃大怔。太子又从腰际解下一个淡蓝的锦囊递给銮铃:“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若你有一天想离开这儿,便可以打开这锦囊瞧瞧。” 銮铃认出这锦囊就是薛恬寻常挂在腰际那个。太子又道:“蕙儿此刻睡着,等他醒了,你便把他带走。她说你很喜欢蕙儿,她去了之后,便把蕙儿交给你抚养。” 銮铃的心仿佛被狠狠击中,登时想起重阳节那日,薛恬向她託付李蕙的事。 难道,薛恬当时就知道今日的事要发生?! 太子一口气说完,再不看薛恬,大步走出了寝殿,背影决绝而冰冷,大有与天地一战的决绝意味。 —————————————————————————————————————— 第113页 大殿内,李墨兮和鄂王光王三人相对站着,直到太子从内殿出来。李墨兮凝眉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要进瑶光殿,须先过光华殿。带兵闯入光华殿——即便抓到了刺客,你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太子冰冷地笑了笑:“枉我为一朝太子,枉我为一个男人,竟两度保不住自己的妻子,呵,做这太子还有何用!” 他说着看向鄂王光王:“八弟九弟,此乃我一人之事,你们各自回去,不必涉身进来。”光王率直,他目视太子,恳切道:“太子哥哥,刀山剑林,老九都愿跟着你一起闯!” “九弟所言极是,太子哥哥与臣弟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断无独自逃避之理。太子哥哥只管发号施令,其他不必多言!”鄂王亦道。 太子眼神一闪而过一丝暖意,光王已抢着道:“两位哥哥,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闯进去,若不然那刺客就跑远了!”太子冷然道:“刺客跑得了,那主使者未必跑得掉!” 三人正要出去,却是大殿深处传来一声小儿啼哭,太子的身影勐然僵住。就见一个宫人抱着啼哭不止的李蕙匆匆出来,那宫人含泪哽咽道:“小皇子梦中突然惊醒,哭着要找太子妃。” 李蕙泪眼朦胧中瞧见太子,便伸出小胳膊要扑到太子怀中。太子眼神一软,犹豫了下终是把李蕙抱过来。李蕙哭得脸颊通红:“我要找母亲,母亲……” “母亲睡了,你这样哭会把她吵醒的。”太子替李蕙擦着泪,柔声道。李蕙又道:“蕙儿要和母亲一起睡,母亲,我要母亲抱抱!” 太子眼眸被刺痛,他没有再看他怀中哭泣着的小孩子,而是看向李墨兮:“墨儿,我之前对你颇多戒备,你我之间并不友好。今夜我把蕙儿託付给你,要杀要剐便随你。”他上前把李蕙递到李墨兮面前。李墨兮看着死命要把太子抱住的李蕙,凝眉道:“你本不必选择这条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番我甘愿做这鹬或蚌,但这得利的到底是你还是忠王,就要看你们的道行了。” 李墨兮见太子去意已决,才伸手抱过李蕙。 “父亲,父亲……” 李蕙撕心裂肺地哭着要去找太子。太子却头也不回地走入夜色中。决绝中一丝悲凉。 ———————————————————————————————————————— 太子李瑛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夜领兵围住光华殿和瑶光殿,与大唐天子唐玄宗正面对峙。一番较量之后,唐玄宗与太子达成协议:太子愿以大唐皇太子之位换取这个杀人的刺客。唐玄宗给他三天时间“任意妄为”。 连武惠妃的床底下都没放过,太子命人把瑶光殿掘地三尺,不找到那杀人兇手誓不罢休。 第二日有雨,銮铃醒来时竹凊陪在一旁,竹凊说她昨夜昏倒在太子妃身边,是李墨兮把她抱回来的。 窗外秋雨濛濛飘落。 銮铃亦听说了太子的事,不由愈加感嘆,这太子对薛恬到底情深。然而死了毕竟是死了,薛恬再也不可能回来。 想到薛恬,銮铃只觉满目沉重,物伤其类,她和薛恬算是真真正正的“其类”了,同样穿越,同样挚爱一个男人,而这两个男人又同样争抢于那天下仅有一个的皇位。 李蕙蜷在銮铃身侧睡着,漂亮的眼睛红肿着,中间哭醒几次,一定要找“母亲”。好不容易劝着才能睡着。銮铃轻嘆一声,柔柔抚着李蕙的脸颊,余光瞥见木媌掀开帐幔似是要进来,可犹豫一番,终是退了出去。 “怎么了?”銮铃出声把木媌叫住。木媌细眉紧蹙,轻声道:“太子查出瑶光殿内有一条密道通往‘望湖山房’,便要把近日所有到过望湖山房的人彻查一番,所以让王妃也到瑶光殿去……” 说着,木媌又抬眸看向銮铃,为难道:“可王爷说王妃身子不适,不便出来,太子殿下倒没说什么,只是武姑娘破口大骂……” 銮铃登时明了,是武香盈不肯放过她。 然而望湖山房,銮铃眼前不禁浮现起那对出尘如水的母女,还有那对母女与李墨兮不寻常的关系,这样李墨兮是不是也逃不了干系? 几乎是在同时,銮铃脑中轰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难到是他?他躲在望湖书阁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王爷说了,不让把这些告诉王妃,然那武香盈骂得颇难听,风飐只得自作主张来请王妃。”风飐的声音从幔子后低低传来。銮铃陡然回神,凝眉道:“我自然要去看看。” —————————————————————————————————————— 瑶光殿内,唐玄宗和武惠妃坐在正上方,太子面色冰冷的站在殿中央,而那一对被侍卫推搡进来的母女“噗通”跪在太子面前。 浣娘身上的衣衫早已沾湿,髮髻也零乱,她垂头而跪,谁也不看,亦闷声不语。而她身旁的小珠儿满身泥水,泥猴儿一样,跪在那儿却不服气地仍要站起身,被侍卫唿喝一声,按跪在地。 那侍卫毫无怜惜之情,小珠儿这一下重重跪地,饶是地上铺着华美的地毯,双膝痛得也要碎了一般。她眼中愈发愤怒,勐地抬头盯着太子,吼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和母亲,我要墨兮哥哥杀了你们!” 太子眼眸冷鸷,然而见眼前的刺客竟是这样一个口无遮拦的黄毛丫头,仍是皱了眉,他朝向门外的侍卫冷声道:“再去搜,望湖书房外也搜!” 金座上唐玄宗看到这一对母女,微微凝起了眉,连武惠妃勉强撑着的平静脸色都变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最后还是生生咽回去。 李墨兮却是静静立在一侧,扫过唐玄宗的眼色,才復把眼神落在这一对母女脸上,亦是眉头深锁。太子听了小珠儿的话无动于衷,却是光王冷冷道:“你们是谁?为何会住在望湖山房?” 小珠儿恨声道:“你们这些坏人——” 终于,浣娘略略抬起头,伸手拉住小珠儿,轻声道:“奴婢浣娘,她是奴婢的女儿李浣珠。”就在浣娘抬起头的剎那,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脸,饶是武惠妃早已看出她是谁,都惊得浑身发抖。 太子亦是一惊:“是你?”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愤愤的小珠儿,余光瞥见李墨兮沉冷的神情,才缓缓问:“你认识李墨兮?” 小珠儿冷哼一声:“他是我哥哥!” 此话一出,殿中人脸色都变,连太子脸色都发白,他亦凝眉,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小珠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嘲笑道:“笨!连这个都不懂,他年岁比我大,自然是我哥哥,我还有风冽哥哥呢,我有两个哥哥!” 第114页 “……”太子显然被小珠儿的话说的怔住,片刻,他才凝起眉头,没有再理小珠儿,只是看向小珠儿身后押着她的侍卫:“她们身手如何?” “殿下,这丫头窜上窜下活鱼儿一样,身手难测。那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倒是真的。”那侍卫说着,惭愧地看着他自己一身的泥水,他去抓这小珠儿,没想到她会游水会爬墙,还在泥水里打滚,还真是样样精通,十分难抓。 太子“哦”了声,又看向小珠儿:“你可会射箭?” “哼!才不跟你比呢!”小珠儿扭过脸,根本看也不看太子,这一扭脸,她才看见一侧的李墨兮。她登时雀跃,又想站起:“墨兮哥哥救我!” 那侍卫忙一把把她按倒:“老实点儿!” “住手!”李墨兮喝道,那侍卫一激灵,忙地要松手,又看向太子,太子略一点头。却不防那侍卫一松手,小珠儿就“嗖”地窜起,躲到了李墨兮身后。猫一样的。其灵活程度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小珠儿又忙去扯仍跪在地上的浣娘:“母亲,快起来吧,不要跪这些人,墨兮哥哥来了。”浣娘却是面色一沉,斥道:“还不跪下!” 那小珠儿被她母亲骂得一怔,随即委屈极了,却还是乖乖地在浣娘身边跪下,只是水一样的大眼里含了泪,不服气地瞪了所有人一眼。 瞪向唐玄宗那一剎,唐玄宗终于从出神中回过神,他凝眉道:“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对她这样严厉。” 浣娘身子一颤,向唐玄宗磕了头,才轻道:“皇上所言甚是,浣娘谨记在心。” 唐玄宗眼眸一深,终究没有再说话。太子亦沉默。倒是李墨兮瞧见唐玄宗的神情,才走到小珠儿身边,温声问:“你会射箭么?” 小珠儿委屈地点点头,哽咽道:“见你和风冽哥哥射箭时,偷偷学过。”李墨兮闻言,又看向太子:“太子叔叔,当日太子妃遇刺,那射箭的人距你们有多远?” 太子道:“那人不敢靠近,该有百步之远。” 李墨兮伸手去拉小珠儿:“起来。” 小珠儿偷眼看浣娘,浣娘不语,她便不敢动,只是抽搭搭吸着鼻子。李墨兮又看向太子:“若我能证明剑不是她射的,太子叔叔可否放过她们。”太子眸光恍若无意掠过座上皇帝,便一点头。 “浣娘,你也起吧。”李墨兮道。浣娘见此,才扶着地摇摇晃晃站起,却始终垂着脸,不看任何人一眼。小珠儿见她母亲起了,才从地上跳起。李墨兮命人去取弓箭,他自己拉着小珠儿走出瑶光殿,来到院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片段式,大家可以接受否?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把箭交到小珠儿手中, 李墨兮抬手指了指他的心口处, 温声道:“一会儿你便用最大的力气射我这里,射中了他们便会放了你和你母亲。” 此时院中满满立了一圈侍卫,唐玄宗和武惠妃也由太子陪着走出来站在不远处。听了李墨兮的话,唐玄宗忍不住低斥出声:“胡闹!” 太子也沉声道:“墨儿, 你不必如此。” 小珠儿被这两个声音说的胆怯,她下意识看向她母亲,浣娘却移开目光, 微微闭上了眼睛, 似是不忍再看。 “我,我用箭你,他们就放了母亲和我么?”小珠儿不确定地问。李墨兮摇摇头, 微笑道:“射中了, 他们才放你们走, 否则墨兮哥哥也救不了你们。” “墨儿!”生平第一次冲动,唐玄宗推开武惠妃就要上前拦着,却是太子幽幽道:“父皇心痛了么?” 唐玄宗一滞, 太子已转回目光落在李墨兮脸上,似笑非笑道:“父皇也会心痛。” 唐玄宗面色微白, 终是沉默不语。 “你放心, 射中我, 我也不会有事的。”李墨兮抬手帮小珠儿理了理零乱的头髮,温声道。小珠儿脸色白了一白,不信道:“可我上次射中一只小鸟, 那小鸟便死了——” “那是你射错了地方,只要你能射中墨兮哥哥的心口,便什么事都没有。”李墨兮笑了笑,他笑的纯粹而温暖。很少见他笑的,所以见到他这样纯粹的笑容,温暖的笑容,唐玄宗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真的么?”小珠儿眼里有了泪。 “那自然,墨兮哥哥何时骗过你?”李墨兮依然那样笑着:“只要你用力射中墨兮哥哥的心口,他们便放了你们。” 小珠儿抹了把泪,把弓箭搭起,李墨兮见此,便笑望着她慢慢往后退,他身后的侍卫忙为他让开路。刚退了十步,小珠儿已急得跺脚,“你别退了,再退我射不中了!” 李墨兮便顿住脚,却哧地笑出来:“你只能射这么远?” 小珠儿脸一红,怒道:“才不是呢,我能射更远,你退吧!”李墨兮便又退了五步,问:“可射得中?” 小珠儿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挥手:“那再退吧,我射的更远呢!”李墨兮于是又退了五步,瞧见小珠儿苦了脸,才顿住脚步。 此时雨亦停了,隔着蒙蒙然的空气,李墨兮遥遥望着太子,微笑道:“若小珠儿射不中我,她更射不中百步开外的太子妃,太子叔叔便须放过她。若射中了——”李墨兮眼神一掠,落在唐玄宗面上,他便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又微笑看向小珠儿:“瞄准了么?” 小珠儿点头,手却在发抖,嗫喏道:“墨兮哥哥,我能不能往前走一点点,这,这实在太远了……”李墨兮又笑出声:“走吧,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保证能射中。” “啊?有这么好的事?”她难以置信地四处看看周围那些人,看看太子,见他们都没反对,就有些兴高采烈,她正要往前走。却是始终默然旁观的煦王含笑道:“你若是往前走一步,即便射中了,也只放你一个,不放你母亲。” 小珠儿刚抬起的脚生生被这句话钉在地上,她吓了一跳,看见煦王温和微笑的脸,却惊了惊,“你,你做得了主么?那我往前一步,射中了,能不能放过母亲?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煦王暖暖一笑:“只能放你,不放你母亲。” 小珠儿垂头思量片刻,终是没有往前走,她吸了吸鼻子,眼中落下泪来,自言自语道:“死也要和母亲在一起。” 细弱的胳膊用力把弓拉得饱满,小珠儿深深吸口气,正要射箭,却是风冽冲上前,沉声道:“既是试箭,还是属下来吧。”李墨兮微笑道:“你下去。” “哎呀,风冽哥哥能不能让开点儿,你这样我怎么射得中!”小珠儿气得要把风冽碎尸万段。风冽眉头一凝,李墨兮脸色一沉:“你不服从命令?” 风冽迟疑片刻,终是在小珠儿的怒骂声中退开。小珠儿仍是气闷,李墨兮笑句:“你射小鸟的时候也让小鸟不能动一动么?” 第115页 “……”小珠儿无语,只得努力把弓拉满,手搭上箭,她瞄准李墨兮的心口。 箭在弦“嗡”地一声中激射出去! 锋利的箭头闪着银光,在空中带起一道弧光,射向李墨兮的心口。 因为用力,小珠儿整个人都在那弓的颤动下微微发抖。满院子都是压抑着的紧张,只有李墨兮纹丝不动站在那儿,不躲亦不闪,迎着那利箭,清眸平静。唐玄宗抬手蒙住眼,暗嘆一声:“墨儿。” 太子亦微微合了眼。 武惠妃沉寂已久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快意。太子因为怀疑她,便把寿王和王纁儿都软禁在行仁殿,胁迫她交出刺客,她心中正难过,此刻才冷冷笑了声。 正当所有人都望着那箭惴惴心惊,人群里突然有一道白影冲出,堪堪挡在李墨兮身前,张开双臂护住了他! “小姐!” “王妃!” 跟随而来的竹凊和风飐惊唿出声! 銮铃紧紧闭了眼,什么都不管了,疼就疼吧,死就死吧……灰飞烟散就灰飞烟散吧…… 就在銮铃身后一步开外,那箭终于飞不动了,“啪嗒”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才把所有人惊回了神。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唿出一口气。 眼看着銮铃不顾惜她自己的生命替李墨兮挡箭,煦王俊美无双的脸上苍白,他似是有些站不稳,蓦然转身离开了瑶光殿。他身侧的萧悟眉头紧蹙,既担忧着銮铃,又担忧着煦王,踟蹰一下,终是没有跟着煦王离开。 太子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低低叫了声:“恬儿!” 李墨兮亦是震惊地盯着身前的銮铃,眸中莫名复杂的浪潮翻滚。箭尖落地许久,满院子仍是一片寂寂,只是风偶尔吹过,吹动銮铃翩翩白衣,李墨兮萧萧墨袍,两厢偎依中,是寒秋中一丝难得的温暖。 銮铃保持着紧闭了眼,脸色苍白的模样,害怕却又决绝。李墨兮缓缓抬手把銮铃张开的手臂收回,眸光柔软,轻问:“疼么?” 銮铃诧异地睁眼,先见李墨兮没事,便当先舒口气。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她的后背,摸来摸去没摸到箭头,她才惊喜道:“没有箭?一点都不疼?” 小珠儿此时被銮铃的话惊醒,恼恨道:“只差了一步!” 李墨兮却谁也没有理会,只是怔怔望着銮铃脸上那仿佛劫后逢生的笑容,那样灿烂那样美好,清风晓露中一枝梨花,他望着她不能错开眼睛。 眼里心里脑子里一时便都只是她了。她……还是愿意为了他而做出这种傻事么? 然,他忍不住蹙眉,呆呆地问:“那……你昨晚为何不让我碰你?” 銮铃的惊喜僵呆在脸上,这种时刻,他耿耿于怀的居然是这种事?他不感动于她的捨命相救,竟然质问这种没品的问题?!銮铃瞪着他,下一刻面红耳赤地垂首。 一旁的侍卫听了此话都当做没听到各自转开脸,而熟悉李墨兮的人都为他问出这种问题而惊诧地要掉下下巴来。萧悟回头见他身侧没了煦王,轻轻唿出一口气。 堂堂王爷,冷淡倨傲的都夏王,竟当众问自己的王妃这种问题……显然每个人关注一件事情的着力点不一样,呵呵,是吧? 风飐忽然拼命地咳嗽,使劲地咳嗽,李墨兮终于回过神,他神思陡然一清,才皱了皱眉,问銮铃:“你怎么来了?” 銮铃一怔,下意识看向风飐。 风飐心虚地一笑:“呵呵,主要是王爷一意孤行惯了,属下保护不了他,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他还忙推了一旁的风冽一把,解释道:“这是和风冽商量过的,不只是属下的主意,王爷要怪得怪两个人才行!” 风冽亦道:“确实是属下自作主张,请王爷责罚。” 銮铃四处打量一番,并没有武香盈的影子,顿时明白,风飐是撒谎把她骗了过来。而且李墨兮还不知道。 却是小珠儿跑上前,惊慌道:“墨兮哥哥,他们要把母亲和我怎么样?”小珠儿吓得泪都要出来,李墨兮冷冷盯着风冽和风飐的眼眸才柔软,他却是道:“无妨,你上去问问太子叔叔作何处置?” 小珠儿瞄一眼不远处此刻神色有些恍惚的太子,怯生生道:“这人好可怕呀!”风飐立即自告奋勇:“没事没事,我带你去!”随即扯着小珠儿奔向太子殿下,逃之夭夭。 李墨兮重又看向銮铃,銮铃别扭地看向一侧:“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李墨兮嘴角微笑,如轻风拂动,又如朝阳初升,他轻道:“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说罢,亦不看銮铃,便率先向太子走去。 瑶光殿中,唐玄宗望一眼站在那里兀自胆战心惊的小珠儿,面上无太多情绪,向浣娘道:“从今以后,你们也不必留在望湖山房了。你想去哪儿?” 浣娘恭敬地向唐玄宗施礼,垂首道:“奴婢习惯了山房里清静的日子,愿意留下。只是珠儿还小,奴婢想让她跟着都夏王。” 唐玄宗想了想,看向李墨兮:“墨儿,你便把她们母女安置了吧。” 銮铃听得一怔又一怔,又见满殿所有的人,上至太子殿下,武惠妃,下至那个谁谁都没有反应,更觉得奇怪。 唐玄宗瞧见銮铃惊诧的表情,询问道:“都夏王妃有何想法?” 这……正常吗?把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安排到李墨兮这个身份不明的王爷身边?然,銮铃还是恭敬道:“銮铃无异议。” 李墨兮也道:“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某微今天高兴,两更哦,不知道哪位可爱的亲能发现,来抢个沙发支持下!哈哈,某微幻想中。 某微为何高兴呢?因为截止到此时此刻,此文的第二卷 终于磨叽着写完了,不容易啊,某微此时此刻不淡定中。呵呵,此文开始写第三卷了,明天开始,或者今晚就开始吧。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留评支持此文,每次看到大家留下的哪怕只有一个字,某微也像怀春了一样,心跳加速,高兴得不得了,码字的时速立刻就提上来了…… 此文目前架构四卷:一《一片伤心画不成》、二《取次花丛懒回顾》、三《昨夜微霜初度河》、四《画楼西畔桂堂东》。当然只是目前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支持到最后,全靠大家的支持了! 呃……写完第二卷 高兴的疯了,就跑出来乱扯一通,大家表计较。喜欢地就看文吧!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銮铃终于见识到了小珠儿的活蹦乱跳, 就像一颗摔在地上的琉璃珠子, 弹到这里弹到那里,一刻都不停。而她神情快乐,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惊恐,似是只要有李墨兮在身边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一样。浣娘几番制止, 却已束缚不了小珠儿了,她依旧窜上窜下,从水面到长廊, 整个思玄殿一时都是她欢快的笑声。 李墨兮微笑道:“夫人, 你让小珠儿玩儿吧,她第一次出来,而且在这思玄殿不妨事。” 第116页 浣娘四处打量着这高贵殿宇, 眸光温静而渺远, 最后轻轻一嘆:“转眼十七年。”李墨兮无话。倒是浣娘又道:“今日真是……唉, 你又何苦这样逼他?一旦你有个闪失,我……” 浣娘眉目嘆息,说不下去了。 李墨兮安慰道:“小珠儿射箭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夫人不必担心。只要他放了你们,这才是最重要的。”徐徐, 李墨兮又道:“过两日我送你们回庆王府吧?” 浣娘身子一震, 难以置信地望向李墨兮, 半响,才低低道:“我,我可以去么?” ———————————————————————————————————————— 望湖山房已被封了多年, 早已被人忘得一干二净,此刻里面竟跑出一对母女,而且又和都夏王关系匪浅——否则,这堂堂都夏王为何愿意用性命来保护她们?昨日那一箭,若不是煦王出声拦着小珠儿不让她前进一步,怕是真要从都夏王妃身上贯穿而过了。 这些一时在温泉宫传为奇事,大家都在揣测。于是有人便把十七年前的一件事搜索出来。 当然到底是何事,銮铃也不知晓,也没精力去追问。她被哭闹的李蕙和快乐的小珠儿弄得焦头烂额。 李蕙仍沉浸在找不到父亲母亲的悲痛中,小珠儿却正处在飞出鸟笼的无比喜悦中。 尤其风冽还亲自出马,去望湖山房接回了小珠儿那只流落的白猫小浣。銮铃已不止一次一进门就看到那只小浣在她床上打滚,就差没拉撒了。比如现在,銮铃抱着李蕙回来,想让他睡会儿,那只小浣已抢了床上最舒服的位子打鼾。 銮铃抱着沉甸甸的李蕙摇摇欲坠,有人稳稳扶住了她。她回头,竟是李墨兮。自从昨日把他们送回思玄殿,李墨兮便又去了瑶光殿,帮着抓刺客,一夜未回。现在回来,銮铃不由问:“找到刺客了?” 李墨兮略一点头,接过銮铃怀中熟睡的李蕙,又看见床上熟睡小浣,亦是皱了眉。“小珠儿。” 敞开的窗子上蓝影一闪,小珠儿已坐在窗棂上,见到李墨兮高兴道:“墨兮哥哥回来了!”銮铃头大,她已经说了无数次,这里不是“望湖山房”,这里的房间可以随便进出,不用再坐在窗户上,可这小珠儿就是不接受。 也许是十七年的习惯难以一朝改变。 难以想像,小珠儿就是在那“望湖山房”里出生,又在那里长大,从未出来过,亦未体验过人世冷暖,干净单纯,像在清水净沙中浸润浣洗过的明珠。 也怪不得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进来。”李墨兮似是不忍心责怪,温声道。小珠儿摇摇头,有几分畏惧:“不进。”李墨兮道:“把小浣带走。”小珠儿惊讶道:“王妃姐姐不喜欢小浣么?” “不,不是。”銮铃忙道。 “那就是了!我虽然不可以进去,但皇上陛下又没有不让小浣进去,让小浣陪王妃姐姐不好么?” 銮铃苦笑,她想说的是,你可以进来,最好别让你的小浣进来。然而,李墨兮对小珠儿爱护若此,小珠儿又天真无邪,她实在不忍心打击。只得道:“你和小浣都可以进来。” “我不要!”小珠儿吓了一跳,已跳下窗跑走。却是李墨兮轻轻凝眉,让木媌进来把小浣抱了出去,他回身却又把李蕙放在窗下的榻上,怕李蕙被风吹着,还顺手关了窗子。銮铃正不解何意,李墨兮又唤竹凊进来把床上的被褥通通换了。 銮铃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不用换。” “要是不喜欢猫就告诉小珠儿,她虽有时候不懂事,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李墨兮拿了被子盖在李蕙身上,才淡淡道。 除了萧裛琖,銮铃还从未见李墨兮关心过任何人,小珠儿是第一个,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疼惜与呵护。很像一个要保护妹妹的大哥哥。銮铃有心问他和小珠儿的关系,但终于还是没出口。 竹凊快速换好被褥,李墨兮也轻手轻脚把李蕙放到床上,才向銮铃道:“我们去瑶光殿吧?”銮铃轻道:“你是来接我的?” 李墨兮只点点头,没有说话便迈步往外走去,銮铃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禁不住有了笑容。 昨天李墨兮往瑶光殿去时,銮铃说抓到刺客以后她也想见见,李墨兮知道她对薛恬姐妹情深,对这刺客自然是恨之入骨,便也没有多问,只答应了句就走了。 其实銮铃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想知道这刺客到底是不是她在望湖书阁里遇到的那个人,若果真是他,她真恨不得要死上千千万万次了,都怪她一时恻隐之心没有把那个人说出来,竟害死了薛恬! 只是,銮铃没想到李墨兮会亲自来接她。 “那刺客当夜逃走时便已身负重伤,今儿早上被抓回来,半条命已没了。” 刚进瑶光苑,便有两个侍卫在低语。李墨兮不悦道:“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嚼舌!”那两个侍卫回头瞧见李墨兮,登时吓得双腿打颤,忙地垂头请罪。 这三日内,武惠妃的瑶光殿已由原本奢华享乐的内宫,变成了太子审问罪犯的军事法庭,处处一片肃杀与冷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瑶光殿内一片寂静,銮铃进来的时候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就见殿中央的地上跪了一个“血人”,手脚被反绑着,身上到底有多少伤,他到底穿了何种颜色的衣服已全然看不出。只见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真真惨不忍睹。 銮铃吓得忙别过了脸,她一侧脸,才看见殿一侧坐着的煦王。煦王亦瞧见了銮铃,朝她淡淡一笑,便移开了目光。他身后便是流沙,萧悟倒也没跟来。殿的另一侧忠王坐着。没见着寿王。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发出声响。金座上唐玄宗和武惠妃也都神色各异。 却是那血人声音低哑,瞪着太子张狂笑道:“李瑛,你杀我啊!你现在不杀我,我还是会回来杀你的!” 銮铃被这幽冷汹涌的恨意吓了一跳,却见太子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眼前的血人,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太子手中握着一把宝剑,握剑的手青白,却在轻轻颤抖。 鄂王光王站在太子两侧,光王已忍不住了,冲上前就要一剑刺死这血人,却是鄂王把他抓住,轻道:“九弟,你让太子哥哥自己决定!”光王眼中暴怒,甩开鄂王的手,愤怒道:“这小贼不识好歹,留着何用!” 光王怒虽怒,却是放下了剑。而銮铃也看清,这刺客不是她当日在望湖书阁中所见的林雁白。 从花满楼到望湖书阁,从花街到深宫,銮铃愈发觉得这林雁白神出鬼没不可小觑,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所以她并没有把在望湖书阁中见过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裴新,你为何要杀我?”终于,太子冷冷出口,虽是竭力忍住,眼中还是沉痛翻滚。 第117页 那“血人”冷笑道:“姐姐为你而死,你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和你的太子妃恩爱情深!我们裴家败落,你不仅见死不救,还派人追杀,李瑛,我真恨之前还以为你是个好姐夫,我呸!” 太子眼中陡然充血:“派人追杀?” “敢做不敢当,最瞧不起你这种人,姐姐为你而死真不值!我见你一次杀一次!!!”裴新谩骂。 太子身子一滞:“我只是派人照顾你们,并不知道你们被人追杀。” “呸!”裴新又唾:“流放郢地的全家人都被杀了,我若不是得人相救,怕早成了你刀下亡魂!” 太子眼中冷光起伏,满是阴鸷,他沉声问:“是谁救了你?谁带你来这里的?” 裴新仰头哈哈一笑:“杀死你那个宠爱的太子妃我也值了,好歹让你痛苦一辈子,而我终于可以去见姐姐了!”裴新说着,身子往前一冲,太子手中的剑便从他胸口贯穿,“扑哧”一声,鲜血四处喷涌。 裴新口中流血,盯着太子,冰冷笑道:“你杀了我,姐姐会恨你一辈子的,做鬼也恨你。”说罢,他整个人翻倒在地,气绝身亡。 瑶光殿中宫女内侍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登时压抑不住的尖叫四起。銮铃也抖了一下,脸色发白,这一段深深恨意的恩怨情仇,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了断了吗? 而刺杀薛恬的竟是前太子妃的弟弟…… 太子手上一松,亦是踉跄着后退一步,冷冷盯着坐上的武惠妃,难以置信道:“你……好狠!” 武惠妃面容不变,眸色幽冷:“太子此话可笑,你与这人之间的事与本宫有何关系?三日期限已至,本宫只知道你该把瑁儿放出来了!” 太子望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唐玄宗,面容讥嘲:“父皇果真是宠爱这位惠妃娘娘。”说罢,他朝鄂王道:“八弟,把裴新厚葬了。” 鄂王应声出去,即刻有侍卫上来把裴新抬出去,又有内侍上来抽换了地毯,一切不过片刻,又成了平日的奢华绚丽。只是空气中那丝血味淡淡弥散,不时充斥着人的耳鼻。 銮铃震惊地回不过神,直到寿王拉着王纁儿走进殿中,向唐玄宗跪拜:“儿臣见过父皇。” 寿王和王纁儿神色憔悴,尤其王纁儿,从来欢悦明艷的面颊毫无血色,眼中仍有几分惊惶。显然这被软禁的日子不大舒服。寿王又瞧见太子苍白沉冷的脸色,凝眉恭敬道:“太子哥哥,你……节哀顺变。” 寿王本是个柔和温润之人,此刻,面颊微消瘦,倒多了一些冷峭,却又眸色深沉,似是变了一个人。 太子嘴角冷笑,轻轻哼了声,起身向唐玄宗道:“父皇,儿臣听凭处置。”鄂王光王也随着太子起身,齐齐道:“儿臣亦听凭处置。” 唐玄宗看着眼前唿啦站起的三个儿子,又看看一旁黯然垂眸的寿王,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倦意。他手一挥,高力士即刻捧出一卷文书,低沉地宣旨。 文书大意是太子更名“李鸿”,除王籍,与鄂王光王贬为庶人,流放北地。高力士旨意读完,即刻有人上前脱下太子身上的龙袍玉带。昔日辉煌,昔日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便都随着这一身衣服,渐渐远去了。 銮铃细看太子,虽有落魄,他面上神情却是陡然一松,仿佛轻松不少似的。再看她身侧的李墨兮,不远处的煦王,寿王,忠王,他们却都屏息凝神着,都紧紧盯着。 这是一个高贵的鸟笼,没有人能逃出去,想要出去,除非捨弃,然而没有人会甘愿捨弃。 唐玄宗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李鸿,你还有何事要说?”太子淡淡垂眸,微一笑:“陛下保重龙体。”他说罢,转身就要走。 却是銮铃蓦地站起身:“殿下留步!” 太子一怔,回头看她。銮铃却已不再看他,她快步跪在殿中央,仰望着唐玄宗道:“皇上曾允诺太子妃一个愿望,皇上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昨天更了八千多字呢,希望大家支持某微,让某微像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哦! 也谢谢诸位的捧场!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李鸿带着李瑶李琚第二日出了温泉宫, 他们的家人已被人押送到长安城外与他们会合, 之后前往郢地。 温泉宫高大恢弘的宫门外,李墨兮,煦王,寿王, 忠王不约而同来为他们送行。秋意深冷。 一辆马车忽然从宫内驶出,驾车的人是风冽。 马车在他们身旁停下,风冽跳下马车打起帘子, 先是竹凊跳下车, 竹凊跳下车接过一个被锦被裹着的小孩子,紧接着,銮铃也下了车。 那被团团锦被包裹着, 头上还带着帽子的, 捂得十分严实的, 正在熟睡的小孩子,自然是李蕙。李鸿瞧见这孩子,冷淡的眼眸终于一动, 些许不忍。 竹凊把孩子抱到李鸿面前,轻道:“殿下再看小皇子一眼吧, 小皇子整日都在想着您呢。”说着, 竹凊喉头一哽, 她对这太子本没有好印象,现在见他落魄至此,又想起李蕙哭哑了嗓子的模样, 心里一阵悲凉顿起。 李鸿温柔望了李蕙片刻,眼神一痛,最终还是没有再抱孩子,只是道:“快抱着他回去吧,小心着凉。”他说着,眼神望过一旁静静的銮铃,最后落在李墨兮身上,他笑了笑,眼中阴鸷难得散尽,道:“墨儿,听叔叔一句劝,好好珍惜你的王妃吧,她值得你珍惜。” 李墨兮面上清淡一化,些许幽深,隔着煦王,寿王,风冽,他看向銮铃。銮铃听了李鸿的话亦是一怔,最后无言把眸光转向另一侧,只望着不远处萧萧的秋景。李墨兮点点头,沉声道:“叔叔路上小心。” 李鸿亦不再多言,只又看了李蕙一眼,便转身上了马车。 高高的城楼上,唐玄宗披了暗色披风,静默地望着李鸿的马车远去。他忽而朝身侧的晁衡问:“朕,是不是对他们太冷酷无情了?” 晁衡道:“皇上曾说,为了天下社稷不得不如此。” 唐玄宗微不可闻一声嘆息,自语道:“朕是说过,想要朕的江山,就得各凭本事,朕谁也不帮。只有这样,才可能把朕的江山治理好。” 晁衡不语,唐玄宗又轻道:“可朕看着他们,朕觉得累了,他们毕竟都是朕的孩子。” 晁衡想了想,劝慰道:“臣以为,殿下这一走,于殿下并非全是坏事。其中也饱含了皇上对他的疼惜。” 玄宗随着晁衡的话,眸光转换,最后落在銮铃身上。一袭寡淡的白衣,慵懒的髮髻,总是淡静的神情。两年后再见,她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不知愁的贵族少女。然而,她的软肋终究没变。 那他的都夏王呢? 他的都夏王会不会如太子一般,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整个天下? 太子李瑛更名李鸿,带着他的两个手足情深的弟弟流放北地,是唐玄宗最初的旨意。然而在銮铃的阻拦之下,李鸿虽然除了王籍,可仍能在荆楚北边的偏僻郢地,做一个小小郡丞,不至于风餐露宿,晚景太过凄凉。 第118页 唐玄宗给过薛恬和她一人一个愿望。銮铃想,太子也算是个至情至义的人,这样的下场太过不公。所以太子离殿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他求情。 “皇上,太子妃弥留之前曾叮嘱銮铃,若太子受到伤害,便用这个‘愿望’来替她保护太子。皇上天子尊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銮铃恳请皇上满足太子妃的心愿。”銮铃说罢,深深跪伏。 唐玄宗眉梢一凝,未语。武惠妃脸色已变了,她眸光幽幽盯着銮铃:“这太子妃的‘愿望’,你做得了主?” 銮铃直起身子,坦然迎上武惠妃的注视,淡淡道:“娘娘,太子妃既可以用她的生命来保护太子殿下,她对太子此情可鑑,那用她的最后心愿来保护太子,銮铃不觉得有谁做不了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你——” “那你觉得太子妃会怎么样保护太子?”唐玄宗淡淡出声,打断了武惠妃的惊怒。武惠妃一滞,勉强把怒火压下,露出个笑容,语调也缓和不少:“都夏王妃是想这三日的事当做没有发生么?” 銮铃摇摇头,微笑望着武惠妃:“太子殿下做了错事,自该受罚,”她话语一顿,又看向唐玄宗,“但太子妃的心愿也不可不顾,所以銮铃想,不若让太子殿下去偏僻之地做个小小的官,让他安度余生。” 远离了这刀光剑影的皇权争斗,又能喝酒吃肉,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 听了銮铃的话,唐玄宗微蹙的眉峰慢慢舒展,他看过殿中几位王爷的面色,所有人都默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太子此番一倒,尚有“太子妃”的心愿可保,他们之后来呢?会是流放?或者成王败寇,死无葬身之地? 却是寿王突然起身,跪在銮铃身侧,为太子求情道:“父皇,儿臣亦觉得太子哥哥此番虽是以下犯上,但他爱妻心切,亦有可原谅之处。” 唐玄宗望着寿王面上有了一丝柔和的赞许,他侧眸看向武惠妃:“爱妃有何想法?”武惠妃盯着寿王,气得手脚冰冷,脸上却是美丽的笑容:“臣妾听皇上的。” 如此,唐玄宗又看向殿中央的太子:“朕封你为郢县郡丞,明日便携你全家前往郢地,你可有异议?” 太子跪地俯首:“臣谢皇上体恤。”然而,他眉眼有些犹疑,又道:“臣之幼子李蕙年纪尚幼,不能没有母亲照料,而臣再无续弦之意,所以已交给都夏王妃抚养,恐不能随臣前往郢地。” “銮铃愿意把蕙儿留在身边悉心照料。”銮铃忙道。 唐玄宗“哦”了句,却看向始终不说话的李墨兮。李墨兮亦上前,跪在銮铃另一侧:“臣成亲有一段日子了,銮铃一直没有动静,便也想把蕙儿留在身边。” 见李墨兮这样说,唐玄宗一颗心放下,他微微笑一笑:“朕也喜欢蕙儿,既然你们夫妇没有反对之意,蕙儿便交给你们,不必带走。” 却是銮铃见李墨兮难得如此配合,李墨兮说她一直没生孩子她也没觉得难堪,只感激地看向他。李墨兮却目不斜视,笔直的嵴背微弯,向皇帝叩头行礼,口中念念有词:“臣谢皇上眷顾。” 与此同时,太子,寿王,齐齐磕头谢恩。 一转眼,这都是昨日事了。当下李墨兮,煦王,寿王,忠王目送李鸿的马车远去,才慢慢回过神。华丽城阙下,几人相视一眼,都未说话。太子等一去,便剩下他们几个。 因为怕李蕙着凉,竹凊早已抱了他在马车上,銮铃向诸位施礼,正要回身上车离去。却是宫门内又骨碌骨碌行出一队车马,那马车形制粗糙,一眼看上去就不舒服,却是领队的小统领一眼瞧见李墨兮他们,忙地上前行礼。 “属下奉皇命送安将军回范阳。” 忠王一点头:“去吧。”望了那马车一眼,才向李墨兮,煦王和寿王道:“天儿怪冷的,咱们也各自回去吧。” 太子一走,忠王便是诸位王爷中年纪最长的,他便最有说话的地位。当然,因为武惠妃的得宠,寿王在诸位王爷中的地位也一直很高,所以他才能和太子比肩,一个住在唐玄宗光华殿左侧的行仁殿,一个住在光华殿右侧的修德殿。而李墨兮是莫名受到唐玄宗眷顾。 至于远在江南的煦王李珩,他为人飘逸如云,又不常来长安,似乎与这里的帝位之争无关。他亦从来都是温文旁观的姿态,并不插手这里的任何事。 然而话说,这安禄山一定会恨她一辈子的。銮铃深深嘆息,昨天唐玄宗还问了她的愿望。而她心里一直深深记得安禄山还完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晚她舞虽跳得不错,但因为没跳完,又中途离席,得分自然没有安禄山高,所以这千古罪人安禄山就无罪赦免。她一直耿耿于怀,于是藉机说出了她的愿望,赐死安禄山。 唐玄宗惊讶于她对安禄山的恨意,又为难于答应了安禄山要饶他一命。正为难间,忠王便问:“都夏王妃为何执意置这胡人于死地?” 銮铃未来得及说话,李墨兮已道:“这胡人出言不逊,屡次亵渎臣的妻子,臣亦以为他万死不足惜。” 忠王仍要说什么,唐玄宗已一挥手:“把他做个惩戒也无妨,既是他亵渎都夏王妃,朕便赐他毒酒一杯,把他双眼鸩瞎,都夏王妃可觉得解恨?” 不……赐死吗? 难得李墨兮帮她说话,銮铃正高兴,却被唐玄宗的话说的一愣,这样留安禄山一命,是不是纵虎归山?或许,他会变本加厉? 她正游移不定,李墨兮已替她谢主隆恩。 其实銮铃后来不是没想过唐玄宗给她那个愿望时说的那句话——朕今日很是高兴,许你们一人一个愿望,只要朕能做到,便都允了。 只要他能做到,便都允了。这是不是说,让他禅位给李墨兮他也会做?皇位啊!如果真的可以,岂不是少了李墨兮很多年的奋斗? 但銮铃权宜之后,还是决定用这个“愿望”来打击安禄山。毕竟是安禄山毁了整个大唐,比起让李墨兮做那个不高兴的皇帝,她更喜欢大唐的鼎盛,而她更希望李墨兮能在这鼎盛之中,携她遨游天下。 当然她知道,李墨兮永远不可能。 她也知道,即便这样能帮他得到皇位,李墨兮也未必开心,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可这个贵重的愿望只换来安禄山一双眼睛,銮铃心里还是觉得她吃亏了。还有些怕安禄山会捲土重来,到时候找她报仇雪恨,一双眼睛的仇,屡次要杀死他的恨! 想想,銮铃都觉得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零乱,主要是善后“太子妃”事宜,需要大家稍稍静下心来。 呵呵,某微觉得自己很彪悍,太子妃这么大个人,被某微两天之内就搞没了……有点小无情的说。 呵呵,这是第一百章 ,心里好开心哦!又进入了一个纪元……自己给自己鼓掌欢迎个! 也恭喜诸位看文的朋友,顺利地看过了一百章,不容易啊,谢谢诸位的不离不弃! 第119页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日子刚安定了一天, 大家收拾行装准备从温泉宫撤离了。王纁儿突然跑来思玄殿。銮铃正在餵李蕙吃饭, 瞧见王纁儿俏生生的脸,略有惊诧。 那次教她跳舞,两人也算是握手言欢,可一连又出了太子的事, 算算,两人也许久许久没有交流过思想感情了,尤其, 这次还是王纁儿主动来思玄殿找她。 王纁儿上来捏捏李蕙的脸蛋儿, 才轻道:“铃儿,你随我去趟行仁殿吧,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儿啊?”銮铃见王纁儿神神秘秘的, 倒好奇起来。李墨兮一早便出去了, 说是皇帝召见, 他没多说,她亦没问。銮铃交待木媌和奶娘好好照看李蕙,便随着王纁儿走出思玄殿。 走到路上, 王纁儿脸色一红,恢復了之前的明艷夺人, 窘迫半响, 才低低问:“铃儿, 你给我的那些衣裳,是做什么用的啊?” 竹凊陪在一旁笑出声,压低了声音:“那可得让小姐好好给王妃讲讲了。” 那些銮铃特意为王纁儿准备的现代样式的裙子, 銮铃很早就命人送给王纁儿,王纁儿现在来问,怕是决定要原谅她,和她和好了。 到了行仁殿,把一应伺候的丫头遣开,寝殿中便只剩下銮铃和王纁儿。銮铃问:“寿王也不在吗?” 王纁儿点头:“父皇说近日会有外国使者到来,所以让他们去光华殿了,你不知道么?” 銮铃本是想着寿王不在,没人打扰,王纁儿就能尽情地试衣服了,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消息。她一怔:“咱们不是说明日回长安吗?” 王纁儿毫不在意道:“那些使者来了这里,咱们便不能回去了呀!倒也无妨,反正咱们都在这儿,还能天天见着,我可以帮你一起照看蕙儿。”顿了顿,王纁儿才又问:“李墨兮没告诉你这些么?” “他出去的时候我没问。”銮铃淡淡微笑。王纁儿凝眉道:“你们不是和好了么?怎么……” 銮铃不想提这个,便扬扬手中绯红的纱质睡衣,一笑道:“来试试这个。” 绯红吊带,长裙依地,露出来的肩颈和手臂,白嫩光滑,泛着玉样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要摸上一把。王纁儿双颊绯红,一双明眸愈发亮眼,她低声道:“铃儿,外面没有衣裳了么?这怎么穿的出去?” 銮铃神秘一笑:“这呀,你不用穿出去。”王纁儿眼眸微怔,銮铃把手凑到王纁儿耳边,轻道:“只有你和寿王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穿,你们睡觉的时候穿。” “啊?”王纁儿脸上火烧火燎,她看着她的手臂,喃喃道:“十八郎会喜欢么?” “当然,这么美,他当然喜欢了!”銮铃连忙肯定,有意提醒王纁儿要看好自己的老公,但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没出口,她在这方面只是个失败者,没有发言权。只是嘻嘻笑道:“反正你要知道,在自己夫君面前,再怎么美都是不为过的,而且穿的少也没事儿,反正就是睡觉呗。” “……是么?”王纁儿犹豫道,然而哪个女孩儿不想自己是美的,她又拿起另外几件衣裳瞧了瞧:“这些也都是睡觉的时候穿的?” 銮铃一一讲给王纁儿听,最后把王纁儿的髮髻也拆了,十分勉强地把王纁儿那一头秀髮盘好,给王纁儿换上那件丝绸旗袍。极其妥帖合身,而王纁儿眼眸惊奇而欢喜,身姿又玲珑有致,那叫一个魔鬼! 简直美到无法言语,迷死人不偿命啊!銮铃啧啧嘆道:“寿王真是艷福不浅哪!”她坏笑又问:“纁儿,寿王他晚上是不是总忍不住要……对你好啊?” 王纁儿听问,一下抬手蒙住了脸,难为情道:“铃儿,你,你怎么问这个?” 銮铃坏坏一笑,正要再调戏,却是寝殿外传来宫女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娘娘。” 王纁儿脸色微变,胆怯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装,又看向銮铃。銮铃亦是一惊,不过还好,进来的是个女人,非男子。 武惠妃仍是姿色傲然,似乎那三日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听说唐玄宗也没有对她不理不睬的,依然是宠爱有加,看来果然是魅力无限,手段非常啊。 銮铃暗嘆,忙俯身行礼。武惠妃却是一眼瞧见王纁儿,含笑的眼眸一凝,似也被眼前的王纁儿惊得呆住,片刻才露出笑容,她快步走进来,把行礼的王纁儿扶起,疼爱道:“怎么这样一副妆扮?” 王纁儿娇俏一笑:“是铃儿送给儿臣的。” 武惠妃此刻才扫了銮铃一眼,微笑淡淡:“原来是都夏王妃啊,果然与众不同。” 晚上帮李蕙洗了澡,銮铃自己也收拾完了,便把李蕙放在床上玩儿。李蕙这两日似是习惯了见不到父母,便也不如前几日哭得厉害,只是一刻不停地粘着銮铃。 本来说好明日带浣娘和小珠儿一起回长安的,可因为外国来使,他们一时回不去,李墨兮便命风冽送她们母女俩先回去。小珠儿不想走,但浣娘心中却很着急,小珠儿虽不情愿,却很是听话。 銮铃知道浣娘和小珠儿身份特殊,便也不敢拦着。 然而,李墨兮并没有说要把她们送到哪儿去。 一时李蕙玩得倦了睡着,銮铃便也随着躺下。这几天李蕙就睡在銮铃和李墨兮中间,像是一条小小的银河。这两日事儿多,銮铃和李墨兮之间的关系一时便搁置起来,没有冷淡,却也没有亲近。 銮铃正望着李蕙的小脸发呆,李墨兮原本倚在榻上翻书的,此刻放下书走过来。知他要睡了,銮铃把八叉睡着的李蕙的小胳膊小腿收回来,让给李墨兮的铺位顿时大了些。 銮铃猜不准李墨兮是真的喜欢李蕙还是给她面子,反正他对李蕙倒是搂搂抱抱,看着挺亲的。有时候銮铃想,李墨兮要是受不了,干脆换个房间睡觉,或者把她和李蕙撵出去也行,谁想这几天李墨兮倒是没吭声。 李墨兮略在床前站了一站,望着銮铃和李蕙,这一大一小,恍若娇妻弱子,然而,他眉头还是不经意一挑。銮铃下意识把手护在李蕙小小的身子上,神色间有几分戒备。 看到銮铃这动作,李墨兮嘴角的话又咽回去,他终是悄无声息地掀被躺好。銮铃万分感激他对她的纵容。 月色无声流光,两人都无睡意。这几日李蕙虽睡在这儿,但夜晚常常哭醒,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李蕙这一安静,两人似是无事可做了,就都心绪缭乱。 李墨兮忽而轻声问:“蕙儿不小了,这两日也与奶娘相熟,离开你没问题了……你准备让他一直睡在这儿么?” 銮铃的手不动声色抓紧李蕙。李墨兮又轻声道:“我知道你疼他。但……我们怎么办?” 銮铃被李墨兮这句话问得怔住。就听李墨兮轻轻嘆息:“便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我也不许他睡在我们这里。” 銮铃听的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彻底僵呆。孩子……他们会有孩子吗?他在讲神话故事吗? 第120页 李墨兮忽然动了动。 銮铃还没回过神的状态下,李墨兮已向她俯过身来,轻轻吻住了銮铃的唇角。 他以手撑床,隔着李蕙,遥遥覆在銮铃身上。两人的脸相距极近,唿吸在夜色里交错。 轻轻柔柔地,清水拂动涟漪。 銮铃唿吸一滞,震惊到失神。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这世界疯狂了吗? 李墨兮的吻浅尝辄止,便只是静静幽深望着她。两人的目光交融,又离散,若有若无一丝缠绵。像是月下流动的清泉,山间又有迷雾。而銮铃沉溺在那一丝缠绵里,心跳如擂鼓,直到李墨兮缓缓放开她,又躺回去,低低吐出一句:“明晚送蕙儿去他殿里睡吧。” 瑶光殿外候着的宫女内侍都战战兢兢屏息凝神。王纁儿见到这副情形,吃了一惊。刚走进去没几步,就听到内殿里“哐啷”一声,似是什么被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就是武惠妃一声怒喝:“反了!” “母亲好自为之。”寿王的语调冷而沉。 王纁儿堪堪打了个冷战,自从他们被太子放出来后,寿王一直对武惠妃避而不见。当下听说寿王来了瑶光殿,王纁儿心中还高兴呢,急急忙忙就赶过来,谁想见到这样的情形。 寿王快步从内殿走出来,脸上怒火还未消退,他一眼瞧见王纁儿,步子才略一缓:“你来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去!” 他一把抓起王纁儿就往外走,王纁儿却着急道:“十八郎,你怎么可以对母亲发火?” 寿王不言,大力拖着王纁儿往外走。王纁儿一面挣不过寿王,一面哽咽道:“十八郎,你快去向母亲认错,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寿王只是不言,眼眸沉痛,只是一径儿拖着王纁儿回了行仁殿。 作者有话要说:  李墨兮这迟来的温柔……汗一个,嘿嘿,每天只顾着忙别人的事儿,把咱家銮铃都给忘了。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武香盈在拂风殿外徘徊了半响, 流楚才不情不愿地出来。武香盈见到流楚, 眼眸一亮:“你终于出来了,怎么这么久?” 流楚一笑:“武姑娘,惠妃娘娘不是不让你来见我么?” 武香盈嘴角一撇:“姑姑现在自顾不暇呢。所以我熘出来了。” “哦,娘娘她怎么了?”流楚好奇道。 “还能怎么样, 皇上已两日没来过瑶光殿了,寿王哥哥也和姑姑吵架,姑姑现在焦头烂额。”武香盈说着倒有几分开心, 眸光灼灼盯着流楚:“这样咱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流楚一个得瑟, 勉强笑道:“这怕不太好吧,你要听惠妃娘娘的话,我们王爷也不许我常常出来, 我可是有任务在身, 每日都忙得很……” 武香盈不信:“你该不是为了躲着我的藉口吧?” “天地可鑑!”流楚忙举手发誓。 “那好吧, 为了你这份心意,我便偷偷来找你!”武香盈登时喜笑颜开。 “啊?!”流楚大吃一惊,几欲昏厥。 正此时, 萧悟摇着扇子走出来,他俊眉微挑, 不悦道:“让你去思玄殿送东西, 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流楚似是又惊了一跳, 回头瞧见萧悟,脸色顿时苍白,他害怕道:“属下即刻就去, 公子千万莫要告诉王爷!” 萧悟脸色一沉:“若下次让本公子发现你又在这儿私约佳人,耽搁了正事,王爷定不会轻饶!” “是是是!”流楚弯腰垂首,一叠声应。 武香盈在一旁看得早已呆住,既心疼流楚受人责骂,又想到这煦王对流楚如此严厉,以后想见面怕是难上加难,登时又沮丧又恼火,不由沖萧悟吼道:“你浑说什么!” 萧悟倒是一脸淡定,一本正经回瞪着武香盈道:“这位姑娘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拂风殿的规矩就是,侍卫不得与女子私约,发现一次惩戒一次。本公子没有告发他,是看在他初犯的份儿上。若有下次,本公子可不能保证煦王会不会斩断他的手脚!” 武香盈吓得脸色发白,她看一眼流楚,若这样一个漂亮的人没了手脚,那该是多么残忍,多么恐惧。她心里害怕,面子上却强撑着:“谁敢动他,我姑姑是当朝惠妃,一定让那人不得好死!” 萧悟“唔”了声,才知道眼前这位是武惠妃侄女儿似的,他略作思索,又看一眼流楚,终于想到了办法:“既你是惠妃娘娘的侄女儿,那就好办了。” 武香盈面上一喜。就听萧悟道:“如此,你便让你姑姑把流楚要走,去做她的侍卫,他就不用守拂风殿的规矩,你们也能天天见面,说不定还能嫁给他。否则,武姑娘还是别再来了,这样只是给他找麻烦。” 武香盈面色登时惨白,姑姑……根本不许他们见面。 萧悟说罢,朝武香盈飘飘然施礼,又沖流楚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流楚忙不迭向思玄殿走去,萧悟才缓步跟上去。 离拂风殿远了,估摸着武香盈看不到,流楚才舒口气,用手抚着胸口,拜拜上天,苦恼道:“到底何时回江南啊,太难熬了!” 萧悟朗朗一笑,拿扇子洒然一拍流楚的肩,几步赶上他:“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武姑娘天生丽质,又对你一片痴情,你这样对她怕是太绝情了。” 流楚瞥了萧悟一眼,冷哼一句:“公子和王爷一样,都只会取笑,根本不施援手。”萧悟亦没好气:“这话说的不地道,今儿好像是我救了你吧?” 流楚嘴角抽搐:“公子还不知为何突然兴起善心大发,属下等这一日可是等得海枯石烂度日如年心肝脾肺都苍老了。”萧悟哈哈一笑,一抬眼,思玄殿已在不远处了。 萧悟常来看銮铃,思玄殿中的人对他都不陌生,院子里静静的,今日没有李蕙的哭闹声,这一点与他前两次来倒是大不相同啊!萧悟把手中扇子一合,信步往院子深处走,就见竹凊迎出来,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萧悟恍然,想是李蕙睡了,怕吵醒他。 “你们王妃呢?”萧悟偶尔打趣,便会这样称唿銮铃。 竹凊颊上一红,轻道:“王妃睡着呢。” “嗯?”萧悟诧异地抬头看看天,清空万里,碧朗无云,然而他看得是那太阳,高高挂着,快照到晌午了。 竹凊点头确认:“是还睡着呢。” 萧悟脚步一顿,深深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你们王爷呢?” “哦,王爷在屋里看书呢,说是王妃昨夜没睡好,便不让叫醒。” “只他们俩在屋里?”萧悟还是不信,诸多传言说李墨兮和銮铃和好了,但他作为大哥,心里却有几分清醒着的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当下听到竹凊的话,萧悟还是怀疑,他不禁加快步子。殿内也是静悄悄的,一旁的宫女见是他,知道他是銮铃的亲哥哥,銮铃又没那许多规矩,便也不敢拦着,迳自让萧悟进了寝殿。 第121页 流楚自然被竹凊招待着留在外面。 寝殿内自然更静悄悄的,点着幽淡的木樨香,光线敞亮,窗子未关,有风吹进,帘袂幔帐悄然飘飞。似也怕惊醒了床上熟睡的人。而不远处的书案前,李墨兮懒懒靠在那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 萧悟这一眼看过去,李墨兮倒像是在那儿出神,这神出得久出得深了,竟没听到他进来。 这么没有警惕性,倒不像是他认识的李墨兮了。李墨兮自小敏感警觉,反应十分迅速。此刻,怕真是神游万仞了。萧悟惊奇地走近,床上銮铃唿吸绵长匀细,一梦正酣,一张脸睡得慵懒微红。 萧悟盯着銮铃看了半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比如吻痕什么的。当然銮铃捂得严实,他看到的区域也很有限,反正脸上,脖子上,耳朵上,手背上,肌肤细嫩无暇,是没有的。然,不愧是他妹妹呀,这么睡着还真是好看呀!萧悟自得地发出一声赞嘆。 风吹动书页“哗啦”一声,惊醒了神游中的两人。李墨兮和萧悟同时吓了一跳,回神。李墨兮一眼瞧见萧悟站在床前盯着銮铃不停地看,脸色“唰”地一沉。 萧悟被李墨兮锐利的目光惊得一个寒颤,他回头,瞧见李墨兮脸色不悦,讪讪一笑:“铁树开花了,你们竟能现世安稳地共处一室。” 李墨兮走近床前,逐客道:“你怎么不让人通报就进来了?”萧悟笑容一敛,双手环臂:“我说都夏王,我来看看我妹妹,你有什么意见?” “她现在在睡觉,不方便见客,你也不该这么闯进来。” “呵,我说你堂堂大王爷何时关心起铃儿来了?是我发烧了,还是你发烧了?”萧悟不服地冷哼。 李墨兮亦冷冷一哼:“你先出去,我会把她叫起来,让她出去见你。” “我才不出去呢!她是我妹妹,嫡亲的妹妹,小时候她还在我床上睡过觉呢!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你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让我出去!”萧悟理直气壮地瞟了李墨兮一眼。 李墨兮唇角抿得冰冷,一本正经道:“她现在是我妻子,是我的人,你才是外人。” 萧悟“嗤”了一句,不屑道:“都夏王,这话您就错了,她是我嫡亲妹妹,我们血脉相连——”他话未完,李墨兮已动武了,推着他出了寝殿。 流楚正舒舒服服坐在外面喝茶,竹凊侯在外面,见萧悟出来,忙兴沖沖地问:“公子,里面如何?” 萧悟不耐地一摆手:“想知道你自己去瞧,你们那王爷真是不友好,好歹我也是他大舅子!”竹凊不解,萧悟已大步出了思玄殿,一唿吸到外面的空气,一见到外面晴朗的阳光,他才脸色一松,有了一丝笑意。 “墨兮这么介意,莫非是真的对铃儿动了心?”萧悟自语,忽而又拿扇子一拍脑瓜,俊眉一挑:“千万别再被他骗了才是。” 萧悟想着,走上水面迴廊,往闻香水榭走去。他很喜欢这里,喜欢这花香,喜欢这水车,很小的时候李墨兮就住在这里,他就常在这里闲逛,后来把他妹妹也搭进去了。 他正回忆着往事,却是一个笑声轻轻传来,冲破了萧悟心中所有。他循声往前望,就见那水车旁,一条条细弱的流水,挂着点点微弱迷离的光斑,潺潺的水声,一个窈窕的女孩儿俏然立在那清风流水旁。 那女孩儿怀中抱着的正是李蕙。李蕙伸出小手臂要去抓那从半空落下的水,却又抓不着,那女孩儿就探着身子接些水捧到李蕙眼前,让李蕙玩儿。 她的手浸在水中,干净清透,似乎亦泛着那迷离的光。萧悟不由自主停了脚步,便只呆呆望着她。两人相距颇远,那女孩儿却登时有所察觉,她颊上清浅动人的笑容一顿,慢慢收敛,又成了平日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不做声回头,却见是萧悟清朗洒脱,一身白衣翩然立在精美的迴廊上,身侧便是绿树蒙蒙,水光粼粼。她疏离的眸光不觉一凝。 “咳咳”,萧悟身后一阵轻咳,他蓦然回神,瞧见流楚别有深意的眼神,面上有些尴尬,他讪讪躲开,又看见流楚身旁的李墨兮。 萧悟似是有些热,他打开扇子扇了几下:“铃儿醒了么?快去叫她吧,我中午要在这儿吃饭。” 他又朝流楚道:“你先回去。”流楚一笑告辞。 却是木媌亦抱着李蕙走上前,恭敬施礼:“王爷,萧公子。”李墨兮淡淡点头,却是李蕙瞧见李墨兮,脸上一笑,伸手要李墨兮抱抱。木媌见李蕙身上有些湿了,轻道:“蕙皇子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无妨。”李墨兮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伸手抱过李蕙,向木媌道:“叫王妃起吧。” 萧悟恍若不经意目送木媌离开,才暗暗嘀咕,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木媌,这次瞧见,倒像是比之前漂亮了不少,就是脸色太冷了,和她主子一副德性! 萧悟想罢,一抬头才发现身侧李墨兮也不见了。 李墨兮早已满面笑容抱着李蕙朝闻香水榭走了老远。理也不理他。他俊眉一蹙,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随即快步赶上。见李墨兮抱着李蕙玩耍,脸上冰封不动的寒冷消散,是难得一见的柔和而耐心,萧悟奇了:“这到底是别人的孩子,你和铃儿怎么都这么疼着?” 李墨兮含笑不语,瞧见木媌端了茶过来,才把李蕙还给她。木媌垂眸抱着李蕙离开。 李墨兮才道:“是来送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哈哈,萧悟终于出场了,他明珠暗藏了太久了! 而且,中间这段,大家看着眼熟咩? 呵呵,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此文,收藏留评,我都喜欢!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李墨兮才道:“是来送什么的?” 萧悟端起茶, 细细品了一口, 不疾不徐道:“那日李鸿要走,煦王画了一幅薛恬的画像送给他。过两日煦王要走了,便又画了一幅,给你们送过来。” 李墨兮端茶的手一顿:“不见那些外国来使了?” “那些什么乌孙, 高丽,大宛的,都在北地, 与我们这些偏安江南的有什么关系?”萧悟漫漫道。 他说罢, 这水榭中花香似是顿住了。萧悟这话中的“我们”,自然是指煦王和他,在萧悟心中, 他和煦王理所当然是“我们”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 从小一起做过那样多的好事和坏事, 都及不上他在江南这三年。 李墨兮面色微凝,萧悟笑意亦是一僵。 倒是李墨兮很快岔开话题,不以为意道:“那可说不准, 煦王叔在江南唿风唤雨,深得人心, 终一日会回来。”不等萧悟开口, 李墨兮已岔开话题:“煦王叔明着是送薛恬的画像, 莫不是想让我的王妃勾起‘往事’吧?” 李墨兮“往事”二字加重了音,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纷纷攘攘关于江南那座古墓里夫妻的故事。这故事銮铃可能不清楚,李墨兮却清楚得很, 当晚,他跟着煦王去了拂风殿,不仅听到了那故事,还亲眼见到了。 第122页 那些奇怪的画像。不仅有銮铃自己的,还有銮铃和煦王两人合在一起甜甜蜜蜜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画上女子望着她身边的男子,专注而温柔。 萧悟并不知李墨兮把那些画像都见了,他是第二日早上赶来的。当下见李墨兮眼中闪过一丝火光,打了个哈哈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话里有酸味儿?” 李墨兮一怔,随即收敛了各种情绪,淡淡喝茶。 萧悟望着窗外那一道道微弱的彩虹,静默片刻,才轻嘆一声:“墨兮,我不瞒你,他这次便是冲着铃儿来长安的。但你不必多虑,煦王既已决定放手,便不会缠着铃儿不放。” 李墨兮握杯的手指一紧,指节泛青白。萧悟却是望着他,询问道:“你……究竟是否喜欢着铃儿?” 萧悟接下来要说的话似是为难,他扇了几把扇子,才重重嘆一声,一口气道:“或是你还记挂着裛琖?我这次回家也见了裛琖,裛琖的情形不比铃儿好。墨兮,你……到底喜欢哪个?我不想你把两个都伤害了。” 提到萧裛琖,李墨兮的身子陡然僵硬,眼眸也飘远,清冷中带上一丝沉重。 “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想她们任何一个受伤。可,偏偏你只有一个……”萧悟说不下去了,站起来摇着扇子来回踱步。 銮铃梳洗罢,进来就是李墨兮和萧悟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烦恼不堪的情形。 “怎么了?”銮铃笑着打趣:“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们棘手的事吗?” 萧悟踱步的身影顿时停住,他转脸看向銮铃时,面上已有了平日爽朗不羁的笑容。他快步走近銮铃,暧昧一笑:“起这么晚?昨晚累坏了?” “嗯?”銮铃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萧悟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意思,呵呵,就是你每日起这么晚,这都夏王也太纵容你了。” 銮铃总觉萧悟笑得狡诈,她解释道:“没有每天,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才起不来的。” “嘿嘿,为何没睡好?可是你夫君扰得你睡不好?”萧悟笑得愈发暧昧,愈发狡诈。 “咳咳……”正在喝茶的李墨兮呛住。 銮铃一下明白了萧悟话中意思,又想起昨晚李墨兮那些话,脸上登时火烧火燎。她昨晚没睡好,确实与李蕙无关,因为李蕙昨晚一觉到天亮。她确实是被李墨兮的话弄得回不过神,辗转难眠。 然而,不过,銮铃挑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啊!” 李墨兮勉强把茶咽下去,脸色发青,亦是挑眉,数落道:“有你这样为人兄长的么?在妹妹前一点都不顾忌。” “……”萧悟双眸凛冽地从銮铃身上扫到李墨兮,又扫迴銮铃,憋了半响,难以置信地叫出声:“呵,你们这是夫唱妇随了?我好歹是你们长辈!”他说罢,又对銮铃谆谆教诲:“铃儿,想当年哥哥多疼你——” 銮铃瞟了他一眼:“我都忘了,你不知道吗?” “……” 一时天色黑了。到了晚上。銮铃的心情便有些紧张起来。收拾妥当,她照常陪着李蕙在寝殿里玩儿。李墨兮瞧见李蕙仍在,也没出声。銮铃心不在焉,到底不知他昨晚说的话能当真也不能。 李墨兮的话虽少,但向来言出必行,昨晚的话该不是骗她的吧?所以她还是不好意思,洗澡的时候不住盯着她自己上上下下看。 “……我是不是太瘦了?”銮铃忽然想起上次竹凊说她像骨头的话来。竹凊抿唇笑:“可是王爷说了什么?” “……”銮铃脸一红,别扭地移开眼:“没有啊,是,是我自己觉着。” 于是竹凊在一旁抿着嘴哧哧直笑。 李蕙终于睡着,寝殿里静静的分分秒秒,銮铃迟疑了一下,让侯在一旁的奶娘把李蕙抱走。窗子未关,銮铃和李墨兮都喜欢大敞着窗子,空气流通好,此时,桂树飘香,夜风徐徐吹过,屋子里轻纱帐幔轻轻飘起。 良辰美景,春宵苦短。 銮铃坐在床边上微垂了眼,并不敢去看李墨兮。李墨兮仍是立在书案前写字,一笔一划,一心一意。又过了片刻,銮铃坐得身子发僵,她原本因紧张而出了些汗,此刻被风一吹,只觉得背上嗖嗖泛凉。 李墨兮终于搁笔起身,漫步来到床前。 銮铃唿吸一滞,她不安地动了动麻木的腿脚,下意识闭了眼,这一次再不能想起李暖,再也不能。 似是眸光清淡地望了銮铃片刻。 “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终于,李墨兮缓缓吐出一句,声音低沉而疏淡,他说罢,亦没有看銮铃,俊挺的身姿慢慢消失在夜色月光里。 銮铃蓦然睁眼,李墨兮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难道昨晚只是一时玩笑吗? 銮铃僵硬的身子一软,冰凉地发颤,他在耍她吗?她竟当真了?! 李墨兮一夜未归。天将亮时,晨曦微光里才出现他的身影,銮铃拥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也过了一个晚上。李墨兮见銮铃没睡,神色一怔。 銮铃微微笑了:“堂堂都夏王胆子竟这么小?” 李墨兮不语,銮铃又微笑:“銮铃不过一介女子,王爷若不愿,我能强迫得了你吗?王爷竟一个晚上不敢回来。” 李墨兮身上还沾染着菊花台上清冷的夜雾,衣发微微沁湿,似是也冷得很,他绷紧的身子在寂静中轻轻发颤。然而他还是没有说话。 銮铃扯开被子躺下,面朝里躺着,最后道:“今晚还是让蕙儿回来睡,王爷放心。” 殿内沉寂,几乎感觉不到李墨兮的存在。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道:“今日乌孙国王子先到,我们都要去接着,你还能睡会儿养养精神。” —————————————————————————————————————— 天色大亮,行仁殿的寝宫内还是一片安静。精美的床帏里一片安静,王纁儿翻了个身,见寿王还是那么合目而睡,不由又翻了个身。 昨日因为寿王对武惠妃不敬,王纁儿便和他闹了小小的别扭,谁也不理谁。可现在寿王还是不起床,再不起床,武惠妃要更生气的。王纁儿憋了一口气,用力推了寿王一把:“快起吧,今日还有正事呢。” 寿王似是睡得熟,没听到,仍唿吸绵长。王纁儿不由撑起身子,妙目瞪着寿王,恼怒道:“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我抬脚踹你——” 她话音未落,寿王修臂一伸,已把她抱住,翻身压住了她。王纁儿惊唿一声:“十八郎,你,你……唔……” 寿王埋头,用唇封住了王纁儿要说出的话。 第123页 乌孙国的王子是提前了日子到的,虽说突然,但唐玄宗还是以万分的热情在廷章殿欢迎了他们。诸礼行毕,唐玄宗向乌孙王子介绍他的皇子。 寿王未到。 武惠妃面色铁青地冲进行仁殿,殿中所有宫人内侍垂头战战兢兢,她一路毫无阻碍地进了寝殿。 寝殿内暖玉生香,轻薄的衣物洒了一地,床帏低垂,鸳鸯帐里传来风也雨似的轻吟声。 ……他们这是想要气死她吗?! 武惠妃脚下一晃,似是站立不稳。她盯着那床帐子,手颤抖地一指,最后说不出话,踉跄着退了出去。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飞琼殿, 夜宴, 歌舞笙箫。 寿王善弄箫,唐玄宗四处寻望,仍是未见到寿王,笑容微敛:“瑁儿呢?” 武惠妃替唐玄宗斟酒, 笑容柔婉:“他今日身子不适,臣妾去看了看,便没有让他过来。”唐玄宗“唔”了声, 便也没有再问。 唐玄宗看向李墨兮:“墨儿, 你擅舞剑,就舞一段让乌孙王子瞧瞧。”李墨兮起身领旨,唐玄宗又命高力士取了一把上好的琵琶:“给都夏王妃, 让她为都夏王奏乐!” 銮铃正喝酒, 听到唐玄宗的话, 微微一笑,便抱过琵琶,有些醉意朦胧了。 武惠妃见此, 把手中的酒盏往桌上轻轻一搁,眸色微冷。 行仁殿内, 寿王随意披了件薄衫, 推窗望月, 独自一人喝酒。骊山上空,隐约有铮然泠泠的琵琶飘远,像是飞上幽深的星空。他回眸望一眼床上仍在睡着的王纁儿, 神情落寞而愧疚。整整一日的缠绵,她……累坏了吧? “娘娘……”安静中传来小宫女胆怯的声音。寿王握杯的手一顿,月光下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武惠妃独自一人走进来。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冰冷,只是柔柔地望着面前冷冷的她的儿子。她慢慢走近。寿王并不看她,倦倦地坐下,自顾喝着酒。 “瑁儿。”武惠妃垂眸。 静默片刻,她柔声道:“是母亲错了。” 寿王一怔。 武惠妃眼眸氲湿,又道:“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母亲……心疼,你得好好照料你的身子,以后再别这样……” “母亲以后再不逼你了,你不愿做皇上,不想争皇位,母亲再不逼你了。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对母亲,母亲什么都不求了——” “母亲再也不可伤害别人。”寿王终于出声。 武惠妃忙不迭点头,泪落下来,只是伤心地望着寿王,她的儿子,她哽咽道:“你是母亲心里最重要的,母亲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既是你不喜欢,母亲再也……不会了。” 寿王听武惠妃终于说出了这些话,眼神动容,他犹疑一下,又沉声道:“母亲记着今日的话,若是母亲再犯,儿臣定然不会再原谅。” 武惠妃瞧出寿王面上的决绝而坚定,异乎寻常的决绝而坚定。一阵冷寒袭上心头,然而她还是微闭了眼,点点头。寿王见武惠妃满脸是泪,嘆息一声,他起身跪在武惠妃脚边,苦涩道:“母亲,儿臣并不是要逼迫母亲,儿臣再也受不了这么一个个人受到伤害,儿臣不想看到母亲去做这些事,儿臣不想要那皇位,儿臣只想在母亲身边孝顺母亲,做个好儿子……” 武惠妃手指轻颤地抚摸着寿王清冷的面颊,含泪点点头,她的瑁儿,她的瑁儿终于长大了…… 一眼瞧见桌上空空的酒盏,武惠妃眉头紧蹙,心疼道:“什么都没吃,就这么喝酒么?”她忙扶寿王站起,责怪道:“快出去吃些东西,真是的,怎么这样大了,还是孩子一样,都不会照料自己……” 寿王闻言,面上有了一丝笑,又成了柔和温润,他看一眼床上熟睡的王纁儿,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母亲先出去吧,儿臣换件衣服。”武惠妃微微一笑,柔声道:“纁儿若是倦着,就让她睡吧,咱们母子俩好好吃一顿。” “嗯。”寿王重重点头。 母子俩谁也没提飞琼殿的热闹景象,也都没有提这两日的隔阂,甚至刚刚那个含泪威逼的约定。 毕竟是母子。两人相对坐在月光下,玉壶清酒,美味小菜。寿王真是饿了,又终于亲见武惠妃答应了他,心中轻松,心情便也好了,当下吃的十分开心。 很久没有这样了,寿王四岁的时候被带去了宁王府,由宁王代为抚养。而唐玄宗把李墨兮送到她身边让她照顾。遥远隔着,她的担忧,她的思念,丝丝缕缕日日夜夜绞割着她的心。偏偏她还要做出一副喜欢李墨兮的样子,对李墨兮疼爱有加。 等寿王再回到她身边,已是个十三岁的翩翩少年,温柔如玉,彬彬有礼。她心中狂喜,然而她面子上什么都没说,忍着,忍着,她得忍着。 忍……啊忍。 她得把李墨兮当做她自己亲生的儿子来对待,她只能把亲生儿子当成一般皇子来对待,她怎能不恨? 她得保护她的孩子,她得把欠她孩子的全都还给他,虽然这个孩子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像是很高兴一样,整日和李墨兮黏在一起,倒是果真把李墨兮当成亲弟弟一般。 寿王吃饱了,又斟酒来喝,武惠妃凝眉道:“别喝酒了,喝茶吧,今日酒喝得够多了。”说话间,她命人上茶。 寿王听话的放下酒杯,端起茶盏,他抬眼直视着武惠妃,眸光清湛认真,他柔和道:“母亲,以后的事让儿臣来操心,您便安心做您的惠妃娘娘,儿臣会好好孝顺父皇和你。” 武惠妃满目疼惜:“傻孩子。” 寿王微一笑:“儿臣够幸福了,儿臣很满足,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爱护自己的妻子,儿臣不想再要其他的了……其他那些,就让给墨兮吧。”他说罢,仰起脸把手中茶一口饮尽,确实渴了。 武惠妃的手微微拳紧。 寿王喝了茶,登时一阵睏乏上来,他揉了揉眼。武惠妃见状,柔声道:“也累了,今儿早早睡吧,明儿早些起床。”寿王打了个呵欠,点点头。武惠妃朝一旁的宫女递了眼色,登时有人上前扶他回房休息。 武惠妃这才慢慢站起身,夜色掀起她华丽的衣衫,她眸光看向飞琼殿的方向。冷声对身后的宫女吩咐:“叫王妃起床吧,睡得也差不多了。” ———————————————————————————————————————— 李墨兮舞毕,銮铃手中琵琶一停,两人目光在空中堪堪相遇,又不约而同分开。他俩配合得十分默契,便像是初见未知时的第一次,然而两人眼中均无欢喜。萧悟在一旁看着,禁不住“咦”了声。因为乌孙王子的提前到来,煦王的行程便被耽搁,一时无法脱身回江南,便滞留下来。 第124页 当下见萧悟愁眉不展,煦王微微笑道:“你又有何担心的?墨兮心中定然是有她,若不然,以墨兮的性子,不会为她做这么多事。” 萧悟在对銮铃一事上对煦王始终怀有歉意,是他撺掇煦王来这儿找銮铃的,没想到銮铃已嫁了人。他轻嘆:“王爷,属下……十分抱歉!” 煦王自顾低头斟饮,优雅而恬淡,坐在浮华喧闹的大殿中,恍若落尘谪仙。他并不看身侧不远处的銮铃,替萧悟斟了一杯,缓缓道:“你何歉意之有?你为我找到了她,我已是很满足。” 萧悟不语,只仰头喝酒,也为煦王斟了一杯。 銮铃喝酒喝得意兴阑珊,她对那乌孙王子也没多大兴趣,倒是那乌孙王子频频看她。她心中颇不耐,把酒杯一掷,向李墨兮说句:“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李墨兮没有拦着,见銮铃走远,才吩咐风冽跟着。 见銮铃脚步不稳,竹凊在一旁扶着,担忧道:“小姐,你喝多了么?怎么了?”銮铃一把推开竹凊,踉跄往前走了两步,腿上一软,坐在太息池边的一块大石上。 菊花台就在夜色遥遥的对面,水面薄雾空濛,月光倾洒,銮铃仰头看看那清淡月色,醉笑句:“凊儿,你说那月亮那么好,可他怎么就那么远啊?明明瞧着近了,眨眼又跑了?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一面说,她用手重重拍着石头,身子一软,差点从那石头上翻下去掉到太息池里。竹凊忙上前抱住,哽咽道:“怎么了,和王爷不是好好的么?” “呵,我没事儿,没事儿!”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銮铃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她伤心吶,伤心。 她们本走在一条偏僻的小径上,四处都没有人烟,寂静如天如水。銮铃还要再说话,却是小径深处忽而飘来朦胧的灯光,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愣在那儿,眼睁睁瞧着那灯光走近。 当先是一个内侍提着宫灯,宫灯照影下,是一个纤瘦的身影,因为裹着厚重的披风,还带着风帽,整个人都隐在那一团光芒里,根本看不清面孔。 那内侍瞧见銮铃,吓得忙垂下头,脚下走的愈发急了。而那披风里那人,瞧见銮铃,步子似是一缓,随即又加快了步子。 銮铃心下奇怪,正巧一阵风吹过,风帽压低的帽檐轻轻一扬,一张绝色的脸在那朦胧而又暧昧的灯光下露出,一晃即逝,披风里伸出一只玉手,忙地又把风帽压下,遮住了脸。 銮铃身上一个寒噤,酒意登时醒了,她禁不住唤了句:“纁儿!” 那裹在披风里的身影轻轻一颤,逃避一般,并没有停下。銮铃愈发觉得不对,忙地追上去,一把拉住那人:“纁儿,你是吗?你怎么了?” 那提灯的内侍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都夏王妃,此事与您无关,您还是别掺和了。” 銮铃只觉得王纁儿在发抖,她才不理那内侍,一把掀开风帽,王纁儿的脸露出来。苍白忧伤。眼中还有泪。銮铃吃了一惊,她抓住王纁儿的手,王纁儿的手冰凉,她惊讶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寿王呢?” 王纁儿似是不欲多言,把手抽出来,轻道:“铃儿,我的事你别管了,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吧。” 借着灯光,銮铃看清王纁儿穿的竟是她送的那件旗袍,头髮也是盘在脑后,耳上一对璀璨的蓝宝石耳坠,幽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倒抽了口凉气:“你穿成这样,要做什么?” 一旁的内侍着急了,轻声提醒:“王妃,咱们快走吧。”王纁儿不再理銮铃,重新带上风帽,只哽咽地嘱咐:“千万别告诉十八郎。” 王纁儿和那内侍急匆匆离开,那一点朦胧的光慢慢遥远,消失在月光下。銮铃呆立在那儿,好半响,才回过神急忙要追过去,突然有人挡在她面前。 銮铃对风冽的出现毫无惊讶,只是凝眉道:“纁儿那么伤心,肯定有事儿发生,我不能不管。” 风冽提醒道:“前面是皇上的居所,王妃根本管不了。” “皇上?光华殿?!”銮铃心中电光火石,王纁儿穿成这种美艷的模样,偷偷摸摸去光华殿,还不让她告诉寿王,寿王……寿王柔和温暖的笑容在她面前一闪,王纁儿天真无邪的笑容,銮铃身子一激灵。 她勐地推开风冽,快步追了上去。 寿王和王纁儿是如此般配,如此幸福的一对……纁儿,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又起,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汗颜地说一个,求收藏,为什么收藏长也长不高的?我这个当娘的,心都碎碎的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小角门, 门虚掩着, 并无人看守,銮铃毫不迟疑地推门进去。院子层叠幽深,一路宫灯点燃,蹊径满布。竹凊眼见銮铃进去, 便也想跟进去,被风冽拉住。 风冽凝眉道:“你去找王爷。” 竹凊又看一眼那幽深不知何处的院落,一股迫人的王者气息流露, 她一跺脚, 忙地转身跑开了。 到处都十分安静,想来也无人敢大声喧譁。 銮铃来来回回走了几条小路,怎么都转不出去, 关键时刻竟然迷路!她暗骂了句, 前面突然走来两个宫女, 她把心一横,正要从树影里闪出去问路。 胳膊上陡然一紧,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 那人已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一处假山后。 挣扎间摸到那人腰间佩剑, 銮铃便冷静下来, 那人手一松, 她便勐然转身盯着那人。果然是风冽。她直接道:“我要把她拦住。” 风冽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反手拉住她, 低低道:“属下冒犯了!” 有了风冽,他们在偌大的园子里穿行自如,不时避开迎面走来的宫女内侍,很快就到了一处小院儿。院子里人并不多,灯光也不亮,一处精巧的宫殿设在月光下,泛着迷离的光泽。隔着不远的距离,就见王纁儿和那个提灯的内侍到了殿门口,门口候着两个内侍,见是他们,很快放行。 王纁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光芒里,銮铃的心一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风冽顾忌她,已经放慢了步子,然銮铃还是走得满头大汗,当下她抹了把汗,心里乱成一团,要闯进去救王纁儿吗?万一得罪了唐玄宗,万一…… “我要进去。” 王纁儿随着那内侍的引领,直接进了宫殿的深处,一路罕有宫女内侍,想是早早被遣开了。金黄奢华的帘幕掀开,王纁儿一眼望见倦倦倚在榻上的唐玄宗。 曾经是她的父皇,今夜是她要伺候的男人。 她脚步略缓,藏在披风里的双手攥紧,她深深唿吸一口,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款款走了进去,帘幕在她身后放下,登时有宫女上前为她解去披风。 高力士捧了茶悄然立在御榻旁,瞧见王纁儿,轻轻道:“皇上,老奴先下去了。”唐玄宗并未睁眼,只略略一点头,高力士便带着那宫女一起离开。 第125页 一时只剩下她和眼前这让她仰慕敬畏的帝王,王纁儿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她勉强按捺住胆怯,身姿裊裊来到御榻前。殿内燃了暖香,王纁儿穿的虽薄,却不觉得冷,紧张的手心有汗沁出。 唐玄宗终于睁眼,看到妆扮怪异,却夺目美丽的王纁儿,迷濛的眼光一凝,看着王纁儿裸露的手臂,手臂上赛雪的肌肤,凝脂一般,光滑柔腻。 唐玄宗的目光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恍惚,王纁儿却轻轻躲闪着微微垂下眼眸。唐玄宗自然看到她这样的动作,他手一抬,拉住了王纁儿,让王纁儿在她身边坐下。 王纁儿身子勐地绷紧,她僵硬地坐下,勉强一笑。 唐玄宗不语,仍是那么半躺着,只是轻轻摩挲着王纁儿滑腻的手背。他默不作声望着她。王纁儿只是垂了头,不敢看他一眼。 唐玄宗的眼神渺远,透过王纁儿绝色苍白的面庞,似是看到了远处,很久很久以前。忽而,唐玄宗出声:“你可知你很像一个人?” 王纁儿摇摇头,紧绷的神经一松,偷偷看唐玄宗,却看到唐玄宗眼中幽深的恍惚,亦并非快乐。唐玄宗又问:“你母亲怎么对你说的?” 王纁儿似是被问到禁忌,她不说话,只是有几分慌乱地俯身,胆怯又温柔地吻住唐玄宗。她紧紧闭了眼,察觉唐玄宗并没有不悦,便伸手去解唐玄宗的衣带…… “这!王妃,您不能进去!”帘幕外,高力士一声惊唿,紧接着帘幕一掀,已有人闯进来。 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銮铃还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王纁儿的绯红,唐玄宗的明黄,两人纠缠在一起。天,天哪……她提在手中的食盒不觉打翻在地上,里面的药汁倾散,很是难闻。 王纁儿身子一颤,睁开眼,她还未回过神,唐玄宗已揽着她坐起。 瞧见竟是銮铃,唐玄宗眼神轻轻一跳。 銮铃忙地跪倒,伏地。 深深跪伏。銮铃嵴背上泛起森然的寒意,她怕唐玄宗,发自内心,她得罪过李墨兮,尤其是她还撞破了他和他儿媳之间的“暧昧”。一身的孤勇消退,满是寂静,宫灯把一切照得明亮,銮铃抑不住颤抖。 高力士伺候唐玄宗这么多年,阅人可谓无数,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他老脸发白,慌忙跟进来扯着銮铃,颤声道:“王妃还是跟老奴出去。” 銮铃深深吸口气,并不敢抬眼看唐玄宗,勉强平静道:“前几日听纁儿说她时常头疼,今日又一天没见到她,銮铃以为她身子不适,就煎了药到行仁殿探望她。谁想在路上遇到一个人,那人背影像极了纁儿,又行色匆匆的,銮铃心中担忧,所以就不管不顾闯进来。銮铃并不知,并不知皇上也在此,并不知这里是皇上——” “朕,似乎没有让你说话。” 唐玄宗放开王纁儿,缓缓坐端正,一双眼眸深不见底。銮铃忙地噤声,唐玄宗的目光像利刃划过她的嵴背。 王纁儿长发倾散,衣衫零乱,隐约看见白皙玲珑的肌肤,美艷而性感。只是颊上红晕褪去,有些发白,一双妙目担忧地望着銮铃。 金兽香炉里冒出淡淡暖香,洒落的药味儿,交糅着,幽幽在几人之间瀰漫。 “你身子不适?”缓缓,唐玄宗目光终于转向王纁儿。王纁儿忙地下地,亦是跪倒,颤声道:“是,是有些头疼,这几日总是睡不好。” “原来如此。”唐玄宗看向一侧的高力士,面无情绪:“送寿王妃回去休息吧,朕今日也累了。” 王纁儿一滞,抬眸怔怔望一眼唐玄宗,眼中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讶,她正疑惑,高力士已道:“请跟老奴出去。”王纁儿随着高力士的搀扶站起身,想为銮铃求情,却见唐玄宗根本不看她,只是淡淡望着銮铃。 “我没事,你先走。”见王纁儿还不快走,銮铃不由凝眉催促。王纁儿眼眸一红,才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帘幕在身后掀起又落下。 帘幕落下那一刻,整个寝殿就像是密封了一般,銮铃胸口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这殿内,就只剩下了这大唐最至高无上的人,和她一个贱命的都夏王妃。 两人相距不远,唐玄宗坐在榻上,銮铃跪在地上。唐玄宗若有所思地打量銮铃,銮铃垂眸屏息。 片刻,就在銮铃觉得她要窒息时,唐玄宗轻哼一声,没有一丝情绪地问:“你如何知道你今夜能没事?” 銮铃勉强咽口唾沫,低低道:“銮铃知错,请皇上责罚。”唐玄宗抬手系好衣带,下榻,慢慢走到她身前。 恍惚间,銮铃看到眼前明黄的绸衣,修长的腿,唐玄宗赤脚踩在地毯上,双眸深沉逼视。一种大限将至大难临头的感觉压迫上来。 “朕素来知道你胆子大,却也没想到你胆子竟如此大。”唐玄宗居高临下望着她,“朕知道你重情重义,为了好姐妹可以不顾一切,先是太子妃,后来又是寿王妃,但是今夜倘若朕不放过你——” 唐玄宗语调缓缓拉开,銮铃只觉下巴上一热,已被人抓住。銮铃的脸已不由自主地被唐玄宗抬起,她不得不迎上唐玄宗的注视。 唐玄宗是大唐有作为的天子。见过之后,却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气势迫人,总是一脸温和,似乎没有那样震天慑地的大气场。然而,这一刻,銮铃心中恍然明白,那不过只是遥遥相望的错觉。此刻,唐玄宗仍是一脸温淡,看不出喜怒,然而,那种帝王之气悄然瀰漫,銮铃只觉得心如擂鼓,轰轰作响,而他指间热度传来,让她两颊燥热。 “朕为何要放过你?朕找不到理由。”唐玄宗波澜平静的眼眸忽而波澜浮动,他眸色一深,幽幽把话说完。 “銮铃惊扰了皇上鸳鸯美梦,銮铃甘愿受罚。”銮铃勉强定住心神,轻轻道。唐玄宗面上飘过一丝笑意,眼中却有些轻嘲:“鸳鸯美梦?” 銮铃一怔,他不高兴吗? 不会的,像王纁儿这样的绝色佳人,该是所有男人都求之不得的吧?何况他坐拥天下一代帝王。 然而一切都是一瞬,唐玄宗似是想到什么,又把銮铃放开了。他不再看銮铃,把手随意负在身后,若有所指吐出一句:“朕每每‘放过’你,不过是不想伤害墨儿。” 銮铃听得心惊胆寒而又困惑不解……每每“放过”……她无意中得罪了唐玄宗很多次吗? 銮铃也不敢随意答话,便垂首不语。却是唐玄宗默默望了她半响,正要唤高力士,帘外已传来高力士的声音:“皇上,都夏王求见,说是有事禀告。” 唐玄宗嘴角一笑,似是早有所料,向銮铃道:“你走吧,从哪条路来的,便从哪儿出去。” 没想到唐玄宗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更没想到李墨兮会这时来找唐玄宗说事儿,这是巧合吗?她忙又向唐玄宗磕了头,才道:“多谢皇上‘放过’銮铃之恩。” 看出銮铃未必明白他的意思,唐玄宗也没解释,只问:“要不要朕命人送你出去?”说罢,他又淡淡自语:“朕多虑了,你既能悄然进来,便也能出去。今日之事,便也不必让他人知道了。” 第126页 “你走吧。”唐玄宗又坐回榻上,命人进来为他更衣。銮铃正要出去,唐玄宗忽而又道:“若要不引人注意,凡事就要少出头。” 銮铃一怔,李墨兮似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暴汗中,大家觉得扯不? 或者,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 某微畏首畏尾中。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高力士把銮铃送出寝殿:“都夏王妃可认识回去的路?”銮铃忙道:“多谢公公, 我认得。” 不出銮铃所料, 她走上小径没几步,风冽在那儿候着。风冽默然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紧绷的神色才略略一松。他没再拉銮铃的手, 只小心翼翼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出了那小角门,才低声问出一句:“皇上他……可有生气?” 生气时肯定的吧?銮铃觉得风冽的问题奇怪, 然而, 她仍处在虎口脱险的侥倖中,顾不上理会,只是忍不住问:“王爷他去找皇上——” “——是属下让竹凊通知王爷的。”风冽瞬时明白銮铃话中的意思, 出声解释。 ———————————————————————————————————————— 銮铃直直在热水里泡了很久, 才感觉身上有了温度, 一颗心也慢慢放回肚里。老实讲,她那么冲进去,真没想着能全身而退。唐玄宗又不傻, 她的真实意图他自然能瞧出来。虽说是顾忌李墨兮,她真没想到唐玄宗对她说了这些话, 就让她离开。还有意派人送她。 銮铃回到寝殿, 李墨兮早已洗漱完毕, 正一身清淡地坐在榻上把玩一把琵琶,没有弹,像只是看看。銮铃没有细看, 心里有几分歉意,今晚的事她为了保住王纁儿而得罪唐玄宗,李墨兮呢,他就有些不情不愿,有些不值了。 没来得及道歉和感谢,銮铃就发现李蕙没在床上,她一怔,她明明嘱咐过奶娘,让仍把李蕙抱过来睡的。李墨兮今天帮了她,作为回报,她就应该把李蕙抱过来,让李墨兮晚上能放心睡觉。于是她转身出去叫竹凊。 “小姐何事?”竹凊迎上来。 “蕙儿呢?怎么没在屋里?” “蕙皇子在他自己的寝殿里,有奶娘陪着,你不用担心。”竹凊解释。 “还是让蕙儿来我这里吧。” “这……”竹凊一阵为难,“奶娘本按着你的意思把蕙皇子抱过来的,可王爷又让抱回去了,说蕙皇子已大了,不合适再和你们睡在一起。” 銮铃疑惑地走回寝殿。余光晃见她进来,李墨兮把手中琵琶放在一旁,淡声问:“这琵琶是寿王帮你修的?” 銮铃此刻才看清刚刚李墨兮抱在怀里的竟是她那把半旧的,还因为他断过一次的琵琶。她快步走过去抱走琵琶:“王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墨兮没有答话,迳自下榻,走到床边:“睡吧。” 銮铃又是一怔,她没想到李墨兮竟问也没问今晚的事,但转念,想来风冽和竹凊已对他说的够多够详细了。銮铃把琵琶放好,才磨磨蹭蹭来到床边。 一般都是她睡在里面,等她躺好,李墨兮才躺下。今晚也不例外,然而想到昨晚的事,心里究竟还是幽怨,銮铃一上床,便留给李墨兮一个背影。 “皇上说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便放你出来了?”李墨兮躺下后,听起来似是有些烦躁。 銮铃不知为何,也觉唐玄宗今日的态度有些不正常,思量半响,只道:“皇上说,他是因为你才放过我。” 李墨兮沉默。銮铃亦沉默。 “寿王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你管不了。他对你的好,你今晚做完这件事已足以还给他,不要再为他犯险。” ————————————————————————————————————————— 又过了两日,大宛高丽的使臣王子相继来到。銮铃在飞琼殿遇见了寿王。寿王看起来心情不错,神采飞扬的,倒是她心里面有戚戚焉。 “你有话要说?” 在銮铃频频注目寿王,眸光深重忧虑,欲言又止的情形下,她终于引来了寿王的追问。他们这些大唐的皇子要和这些外邦的王子打一场“友谊”的马球赛。间隙,寿王找到了銮铃,关心地问。 寿王依旧一身青衫,笑容清俊柔和,是一个美好而善良的少年。銮铃望着他,真是不忍心伤害。 见銮铃神色困难,寿王笑容略略收敛,一本正经地问:“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么,你有事尽管来找我……纁儿也不会再误会了。” 纁儿和唐玄宗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吗?是啊,纁儿嘱咐过,不能告诉他的。然而,就让他这么傻傻的一无所知吗?万一唐玄宗还是不放过纁儿…… 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保护纁儿吧?她毕竟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也不能总是连累李墨兮。 銮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论寿王将受到怎样的打击,怎样的伤害,她都要告诉他了。不论王纁儿有何苦衷,这样去背叛他,背叛一个这么爱她的人,总是不对的。 然而,銮铃话未出口,就看到不远处望着他们的王纁儿。王纁儿脸色发白,快步走上来,轻道:“十八郎,你怎么还在这儿,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果然,不远处的马球场上已传来一通鼓声。 寿王望一眼王纁儿,温柔点头,又看向銮铃:“那一会儿再说吧,有什么事儿别瞒着我。” 王纁儿的脸色随着寿王的话,白中带了一丝惊惶,她略略恳求地看向銮铃。銮铃心上一软,微微笑了笑:“你先比赛吧,一定不能输给那些番邦小子!” 寿王快步离开,身姿消失在视线中,王纁儿才一把握住銮铃的手,着急道:“铃儿,你要对十八郎说什么,你要告诉十八郎么?”銮铃没来得及说话,王纁儿眼中已有了泪,盈盈欲坠。 “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求求你!” 銮铃反手握住王纁儿冰冷的手,皱眉道:“纁儿,既然这么放不下寿王,你又为什么要和唐……皇上做这种事?你有苦衷的,对吗?” “……”王纁儿身子一颤,把手抽回,她背转过身,轻轻擦泪,哽咽道:“铃儿,这些事你别管了。” “我不能不管!”銮铃冲到她面前,嘆息一声:“纁儿,你怎么不明白?不管你为了什么,只要你背叛了寿王,一切都不能再回来,就算他肯原谅你——” 銮铃话语一顿,想起李暖曾经的背叛,她断然道:“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做出这种事,还是跟他敬爱的父亲——一旦寿王知道了,他会疯掉。所以这种事你一定不能再做,如果有苦衷,你可以告诉寿王,你们俩一起面对,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127页 “……十八郎不会知道的,只要你不说,母亲不说,父皇不说,十八郎是不会知道的。”王纁儿被銮铃紧急的神情震慑,连忙解释,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那你心里不歉疚吗?你能坦然面对寿王,面对他的温柔呵护,面对他……清白的留给你的身体——” 王纁儿尖叫一声打断了銮铃的话,她泪如涌泉,整个人颤抖着缩成一团。銮铃心下怜惜,她轻轻环住王纁儿,放柔了声音:“你们这么相爱,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对的呢?只要你告诉他,他会保护你的。” 王纁儿摇头,哽咽不语。 “那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纁儿,这种错事你不能做,一旦做了你后悔莫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也无法回头。”銮铃柔声道,她知道她不应该管,然而她不忍心寿王和王纁儿闹到歷史上所说的那样。 王纁儿成了唐玄宗宠妃,后来被绞死在马嵬坡,而寿王呢?黯然而终。 “是……母亲,母亲。”王纁儿哭泣不止,低低道。 —————————————————————————————————————— “母亲说父皇喜欢我。”王纁儿擦干了泪,面色苍白,却已然沉定下来。 闻香水榭的风,花香,阳光,似是让她心情平静不少,又成了美丽高贵的寿王妃。銮铃望着她,却唯有疼惜,初见时王纁儿性格率真活泼,现在看着,终于有了城府。 然而,究竟是娇柔的花朵终于坚强,还是单纯澄净的心开始被骯脏玷污? “母亲说,我可以用父皇的喜爱……助十八郎登上皇位。”王纁儿闭上眼睛,似是有一股压迫,让她喘不过气:“母亲让我讨好父皇,让我劝父皇封十八郎做太子,母亲说我要是对十八郎好,我要是希望十八郎开心,就应该这么做。” “武惠妃让你对皇上吹枕边风?”銮铃惊得呆住。 “……只要我得到父皇的喜爱,父皇自然就会对十八郎好的。”王纁儿黯然道。 “纁儿,且不说皇上会不会因为你而对寿王好。”銮铃艰难道:“你觉得寿王很想做皇帝吗?” 王纁儿一怔:“十八郎不想么?母亲说,不仅十八郎想,其他的几位王爷,他们都在觊觎皇位……” 又是武惠妃!銮铃一下着急:“再者,你认为对寿王而言,你重要,还是皇位重要?” 王纁儿又一怔。銮铃凝眉道:“你清醒一下,你不能替寿王做决定,如果没有了你,他空有皇位又有什么意思?” 王纁儿面色一变,她勐地盯着銮铃,又忽而喃喃自语:“可,可母亲不会骗我的,她对我这样好,又这么疼爱十八郎,她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好的,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也是很难过的……” 銮铃暗暗嘆息,武惠妃疼爱她的儿子是真,未必真心疼爱你!可,武惠妃聪明一世,她可真的明白什么才是对寿王好?什么才是寿王喜欢的? “铃儿,只要我做母亲让我做的事,就是对十八郎好,是么?”王纁儿紧张地有些神经质,又一把抓住銮铃,担忧地询问,下一刻,又痛苦道:“可我怎么面对他,我怕十八郎知道,很害怕……” 见王纁儿这样相信武惠妃,銮铃也没有辩驳。只正色道:“即便寿王想做皇帝,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不需要纁儿你来做出牺牲。你要知道,你一旦做出这种事就是他的耻辱,你不能做。” “……” “纁儿,帮寿王有很多方法,但这一种绝对不行。” “铃儿,那我,我,母亲她……还要我……”王纁儿欲言又止,銮铃还要说话,却是守在水榭门口的竹凊,慌慌忙忙垂头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豁出去了,不管什么存稿了,两更!!! 不知道又是哪位可爱的亲能第一个看到,呵呵。 谢谢亲们放下自己的事情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关注此文,要知道,这也是需要耐力的,尤其还有考研的姐妹,很佩服你们的勇气…………某微就是个十分没有耐力的人,呵呵,惭愧啊。 再者,这种片段式的写法,大家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最后,呵呵,下章銮铃入唐以来的第一次小小发飙,敬请关注。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进来的是李墨兮和寿王。阳光清透的雅致水榭, 寿王清俊, 李墨兮冷俊。寿王看到她们眼前一亮,李墨兮却是沉默。王纁儿要说的话尽数咽回去,銮铃堪堪躲开李墨兮的目光,她们两个互相望了一眼, 脸色都苍白。 两人都是刚打完球回来的,身上却清爽干净,看不出汗意, 也都换回了干净的衣裳。寿王走近, 一股柔和温暖的薰香的味道飘过来。 这样柔和干净的男子,心里也念想着那皇位吗?如果他知道王纁儿做这样的傻事去帮他,他会怎么样呢?是忍辱负重的同意, 还是会疯掉? 然而, 看到她们的脸色, 寿王笑容一顿:“你们在说什么不高兴的事?” 王纁儿勉强一笑,摇摇头。寿王疑惑地看向銮铃,銮铃站起身, 微微笑句:“先坐吧,不若留下来吃午饭, 咱们慢慢说。” 寿王又盯着銮铃看了片刻, 似是没有察觉不妥, 而这一会儿,王纁儿也调整好了心情,她垂眸轻道:“不过是看见蕙儿, 想起自己……的孩子,心里难过。” 这一句话仿佛瞬间触动寿王的伤口,寿王面色一变,亦微微苍白,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轻轻揽住王纁儿的肩,安慰道:“……咱们还会有的,肯定不用多久。” 王纁儿心酸无比,点点头,哽咽着把脸埋在寿王怀中。 寿王轻怜地拍了拍王纁儿,又看向銮铃,微笑道:“改日再一起吃吧,今日带纁儿去母亲那里,又两天没过去了。”王纁儿微不可觉制地抖了一下。 “那……你们去吧,咱们改日再说话。”銮铃亦笑了笑。 把寿王和王纁儿送出闻香水榭,水光清韵里,便剩下了李墨兮和銮铃。銮铃躲闪着就要出去,这些事,她不想连累李墨兮。李墨兮却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还想怎么帮她?” 既然李墨兮明白她不会罢手,銮铃便也不再躲闪。 銮铃离去的身子一顿,低声道:“王爷放心,若真的有什么后果,銮铃一个人担着,王爷不必理会。” 她话虽这么说,却也知道她若得罪了唐玄宗,就一定会对李墨兮有影响,但她没办法:“我不能容忍,我实在不能容忍纁儿做这种傻事,毁了她的一生。” 李墨兮却是被她这种疏离淡漠的口气激怒,被她这种不顾死活,急于和他撇清关系的姿态激怒。在她心里,她的死活,难道真的与他无关么?! 第128页 他紧紧盯着銮铃,怒不可遏:“你怎么知道王纁儿这样是在做傻事?你以为武惠妃是傻子?还是李瑁是傻子?” “寿王根本不知道!”銮铃被李墨兮突然而来的怒气吓得一怔,她随即辩解。 寿王,寿王,寿王…… 李墨兮冷哼一声,笑意嘲讽:“他现下是不知道。可他知道以后,难保他不会纵容下去。你觉得在他心里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大唐江山重要?!” “……” 銮铃呆呆望着李墨兮,这句话她刚刚问了王纁儿,然而她直觉对寿王来说,美人该是大于江山的。她坚信寿王不会为了讨好唐玄宗而捨弃王纁儿。 但是李墨兮呢,眼前这个人呢,是不是在他心里,一个女人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捨弃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无所谓,无所谓…… “是不是在王爷心里,女人不过就是个物品,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高兴了可以随便送人。用一个女人能换来江山很值得,太值得了,对不对?”銮铃眼中不知不觉充了泪,她呆呆地问李墨兮。 李墨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所有的怒意都冻结了,阳光洒在身上也是冰冷。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 这一剎,他想起了唐玄宗对他的教导,自幼,从他很小的时候,唐玄宗就是这么对他说的。这话是没错的。这样做也是没错的。所以是没错的。 “太残忍了,你们这些人实在太残忍了!”銮铃脚下不稳,心里一股恼恨无力地往上蹿,“你们不过仗着我们爱你们,不过仗着我们傻……” 她说不出想哭还是想笑,想到王纁儿的凄凉,又想到她自己,她忽而凉凉一笑,抬眸盯着李墨兮:“王爷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李墨兮眉头一凝,想上前扶住銮铃苍白的身子,銮铃堪堪躲开。李墨兮忍不住出声,语调不自觉柔和不少:“你乱想什么,这与你何干?” 銮铃自嘲一笑:“是与我无关!那是因为皇上不喜欢我。要是皇上喜欢的是我,王爷是不是也准备把我献给皇上?让我卑微地讨好皇上,好帮你得到江山?!” 仿佛浑天遭了一个霹雳,李墨兮僵呆在那里,他震惊地望着神色悲苦的銮铃,说不出话,真的说不出话,回不过神,真的回不过神。 她竟这么想他,她竟说出这种话……她究竟胡思乱想在想些什么?! 銮铃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如霜似雪,绝望地没有一点生气。“我要帮纁儿,帮定了,谁也别想拦着!”銮铃定定吐出一句,转身跑出了闻香水榭。 水车送来清风,李墨兮却是一动不动。 ———————————————————————————————————————— 寿王和王纁儿在武惠妃那里吃了中饭,寿王便先回行仁殿,武惠妃让王纁儿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一时遣散周围的宫女内侍,王纁儿深深垂首,武惠妃笑得温柔慈和。她含笑道:“纁儿,母亲知道是委屈你了……母亲也是为了瑁儿好。” “……嗯。” “那晚你回来,瑁儿可有所察觉?”武惠妃见王纁儿不敢看她,便也不勉强,只当是难为情。 “没有。儿臣回来,十八郎仍在睡着。” “那你父皇可有对你……你们可有……”武惠妃试探地问。王纁儿颊上一阵红一阵白,紧张地摇摇头。 “哦?”武惠妃笑容一凝,“为何?” “父皇只和儿臣说了一会儿话,似是倦了,便让儿臣回来了。”王纁儿放在膝上的手拳紧。 “那你们说了什么?你父皇可开心?” “父皇说,说儿臣很像一个人。”王纁儿道。 “很像一个人?”武惠妃略一怔,心中快速把唐玄宗宠爱过的妃子过了一遍,没想出是谁。她看过了这么多女人,并未发现哪一个能像王纁儿这样美,这样惹人喜欢。这样国色天香,清纯又浓艷的,王纁儿绝对是世上仅有的一个。若不是这样,她又如何会挑王纁儿做她的寿王妃? 不过,只要能引起唐玄宗的兴趣,能像一个人,不管她是像谁,也就没有多大关系了。武惠妃暗思。 “儿臣不知是谁,父皇并未指明。”王纁儿见武惠妃不说话了,便胆怯地又道。武惠妃见王纁儿害怕,便又温柔地笑了笑:“倒也无妨,只要你父皇喜欢就行了。” “那,你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是遇到什么事?”武惠妃又问。王纁儿急忙摇头,轻道:“福公公带着儿臣,一路并未遇到他人,很是顺畅。” 那福公公本就是武惠妃心腹,若不然也不会让他带王纁儿去皇帝那里。既是那福公公和王纁儿都说没事,那便是真的没事了。 当下,武惠妃眼中笑容愈盛,爱怜地望着王纁儿,谆谆道:“既是你父皇喜欢你,你便也不用那么拘束了,和他开开心心的就行。” 王纁儿的心一沉,忍不住问:“那十八郎呢,儿臣,儿臣该怎么面对他?” “这你大可放心,只要咱们不说,他便不会知道。等他继了位,你便是皇后,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这一段往事便没有人知道。” ———————————————————————————————————————— 吃过午饭,想起寿王说要带王纁儿去见武惠妃的事,銮铃便有些心神不宁,她哄了一会儿李蕙,便把李蕙留给李墨兮,独自走出寝殿。竹凊正伏在水廊上看鱼,见銮铃出来,忙地迎上去。 “咱们去行仁殿看看。”銮铃道。 竹凊“啊”了声,轻道:“小姐,王爷今儿早上刚刚嘱咐过我们,以后不能随便去行仁殿了。” “那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銮铃听得火气冒上来。 “这,这……”竹凊一脸为难:“小姐,我也觉得寿王妃的事儿与皇上有关,惠妃娘娘又是一向不喜欢咱们的,咱们还是不要……管了。” 竹凊这句话,在銮铃惊诧的眼神的逼视下,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把脸埋在胸前,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已看不见了。 “……”銮铃说不出话,这小丫头居然懂得给她分析利弊了,难道也是李墨兮教的?他倒是为她费心了啊?想着,銮铃心里却满是冷嘲,他才不会在乎一个女人。 除了萧裛琖。 “你不去也罢,我自己去。”銮铃轻嘲地一笑,也不再理竹凊,迳自往外走。倒是竹凊被銮铃冷淡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地跟上去,“小姐,我觉得王爷的话还是有理的——” 第129页 不等銮铃不耐地把竹凊打断,她们身后已有一声甜甜地唿唤:“美美,美美!” 銮铃一转身,阳光下李蕙带着笑容的脸已跑到了她面前,李蕙一把抓住銮铃的手,灿烂笑道:“美美,抱抱!” 当然李蕙不是自己从寝殿里跑出来的,李蕙身后还跟着李墨兮,只是,李墨兮没李蕙那么激动,他只是慢悠悠走在李蕙身后。 这一会儿,也到了銮铃面前,仿佛没有瞧见銮铃盯着他神色莫测似的,李墨兮淡淡道:“蕙儿要找你。” 銮铃忍不住要嗤笑出声了,他明明就是不想她去行仁殿,要不然,以他的本事还能哄不住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分明就是他把李蕙放出来找她的! 李墨兮仍是没看见銮铃眼中怒意似的,一脸平平静静,又道:“我正要找寿王说些事儿,所以,我们可以带着蕙儿一起去行仁殿。” 却是风飐见李墨兮走出寝殿,便也从角落里出来,悄无声跟在李墨兮身侧,此刻,听了李墨兮的话,仿佛忍不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说话:“王爷,一会儿马球赛,您就可以见到寿王,何必现在——” 他话未完,李墨兮冷冷的眼眸已扫过来,风飐忙地垂头噤声,似是不敢再说话的样子。可他低头的一瞬,嘴角已逸出一个偷偷的笑容。 竹凊听李墨兮要和銮铃一起去行仁殿,也是瞪圆了眼,下一刻就连忙退在一旁。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便也察觉了这两位之间的冷战,一个冷淡,一个沉默,谁也不理谁,阵势拉得颇大。似乎连李蕙都有所察觉,安分不少,只窝在銮铃身边,埋头吃他面前的几个菜。 李墨兮冷眼扫过风飐,也看见了风飐的坏笑,却没有理会,只又看一眼銮铃,便把手伸向李蕙:“咱们走吧。” 却是銮铃轻轻一笑,抢先一把抱起李蕙,冷冷淡淡道:“回王爷,我有些累了,不想去行仁殿了。您自己去吧。”随即向怀中的李蕙温柔道:“蕙儿,你快跟咱们王爷说声‘拜拜’,美美带你去玩儿小青蛙!”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却是銮铃轻轻一笑, 抢先一把抱起李蕙, 冷冷淡淡道:“回王爷,我有些累了,不想去行仁殿了。您自己去吧。”随即向怀中的李蕙温柔道:“蕙儿,你快跟咱们王爷说声‘拜拜’, 美美带你去玩儿小青蛙!” 一听要玩儿小青蛙,李蕙登时雀跃,忙地向李墨兮摆摆小手, 说声“拜拜”, 便一脸激动地搂着銮铃的脖子要走。 銮铃也没准备留下,她抱着李蕙飘然离开,留个李墨兮一个傲然冷淡背影。 “……”竹凊好不容易捂上嘴把惊诧咽回肚里, 然而, 这一刻, 看着銮铃的背影,她想到一个词,銮铃教她的, 不知道用的对不对,叫“帅呆了!” 而此刻的李墨兮也果然“帅呆了”, 又帅又呆地杵在那儿, 盯着銮铃的背影回不过神。竹凊匆匆向他行了礼, 便追随銮铃而去。 风飐见人都走光了,知道此刻的李墨兮很没面子——从小到大,这位王爷怕还是没被人这么拒绝过, 他心中暗暗佩服銮铃,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轻声提醒:“王爷,咱们还要不要去行仁殿?” “……去。”李墨兮身子绷得僵硬,脸色也强忍着没变,他转身向外面走,心神却飘远,她这样对他,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是与我无关!那是因为皇上不喜欢我。要是皇上喜欢的是我,王爷是不是也准备把我献给皇上?让我卑微地讨好皇上,好帮你得到江山?!” 銮铃冰霜一样的话响在耳边,李墨兮心里一个冷战,蓦地一身清寒。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远远望着李墨兮僵直地出了院子,竹凊才跑到銮铃面前,一脸佩服道:“小姐,你刚刚实在太,太——” “太帅了,是吗?”銮铃见竹凊憋在那儿无法用言语表达,不由接话。 这“帅”字一出口,竹凊立即觉得她憋得那口气顺畅多了,她惊喜道:“小姐,这‘帅’字到底是何意思啊?” “就是长得好看,或者……很爽很痛快的意思。”銮铃随口回应,斜倚在榻上看李蕙玩儿那摺纸青蛙。 一按那青蛙的背,它便会往前跳两步,是銮铃上幼儿园时学的。刚开始做给李蕙玩儿,周围的宫女内侍们都惊奇无比,一个劲儿地拍她的马屁,夸她“蕙质兰心”,让她恶寒了许久。 “哦,我心里果然痛快多了!”竹凊兀自纠结于那个“帅”字,忽而又来到銮铃身边,一双晶亮的眼眸盯着銮铃:“怪不得上次小姐让蕙皇子叫咱们王爷‘帅帅’,这么一想,王爷果然是很‘帅’的。” “……这什么年代的事儿了,亏你还记得!”銮铃面上一窘,有些不淡定地坐起身,她是偷偷教李蕙的,倒不知何时让竹凊给听到了。 “哈哈,小姐,你没看到王爷刚刚的样子,果然是‘帅呆了’哦。”竹凊拍手一笑,乐呵得很。 听竹凊这个古人念出这样的现代词彙,銮铃还是别扭,她皱眉笑了笑,岔开话题:“瞧蕙儿睡了,拿条被子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却是思玄殿外,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就要闯进来,被一脸冷淡的木媌拦住。“姐姐,奴婢是寿王妃身边的宫女,我家王妃有急事要见都夏王妃——” 这宫女的话还没说完,木媌面无表情地把她打断:“我家王妃此刻睡了,不便见你。” “姐姐,奴婢真的有急事……”那宫女急得流出泪来,恳求地望着木媌:“姐姐让奴婢见见都夏王妃吧,她是我家王妃最好的朋友,只有她能帮我家王妃了……” 木媌脸色愈冷,正要再拒绝,风冽忽而走近,出声道:“王妃刚醒了,你让她进去吧。” 木媌惊讶地看一眼风冽,拦着那宫女的手便是一顿。那宫女得了空子便疯了一样冲击思玄殿去了。木媌冷冷望着风冽:“王爷有令,不可让寿王妃的人再接近王妃,你为何把她放了进去?” 风冽眉色一凝:“王爷是有令,然事到如今,你觉得王妃要做的事,王爷还拦得住么?” 木媌登时想起刚刚面对銮铃时,李墨兮束手无策的模样。她心下一震,喃喃吐出一句:“你说王爷他——” 她又想起那晚,李墨兮抱着銮铃冲进殿内,把銮铃扔在床上,那种又愤怒又疼惜的复杂神情。 “王爷的心思还轮不到我们擅自揣测。”风冽又吐出一句,“若王妃离开思玄殿的话,我须得跟着,你便去球场,把此事告诉王爷,让王爷定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銮铃刚把李蕙放到床上躺好,就听外殿似是传来争执的声音,她瞧一眼李蕙,见他并未被惊醒,才舒了口气走出去。却是一个宫女要进来,被思玄殿内的宫人拦着。 第130页 瞧清那宫女是王纁儿身边的,銮铃心中咯噔一声,忙屏退其他人,只留竹凊在身边。 那宫女瞧见銮铃,便扑跪上前哭出声:“王妃救救我家王妃吧!” “怎么回事?”銮铃问虽问,心下却有几分明了,这几位王爷去马球赛,唐玄宗就闲了下来——这也正是銮铃刚刚想去看王纁儿的缘故。 “我家王妃被皇上请到光华殿去了!”那宫女说出这一句,似是吓得不行了,便只是哭。 虽早有预料,銮铃脸色还是一白。 她一时没有说话,缓缓在花梨木的椅子中坐下。外面天光晴朗,衬得这屋子里愈发黑暗,再加上眼前这宫女的呜咽,銮铃的心情简直糟糕极了。 武惠妃,唐玄宗,这样权势惊天的人,她一个个得罪——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王妃,到头来这烂摊子,其实还要李墨兮帮她收的吧? 然而她能不管吗? 寿王的善良柔和,王纁儿的率真美丽,两人那样相爱,两个这样美好的人,她真的能不管吗? 她本不想插手歷史,然而她于心不忍。 却是那宫女自顾哭了半响,才发现銮铃一动不动仍在那儿坐着,登时又吓到了:“王妃不管么?王妃不去救救我家王妃么?王妃——” 竹凊也被銮铃面上变幻的神色吓的不敢出声,此刻见銮铃动了动,才道:“小姐想怎么办?” 銮铃仿佛被竹凊叫回了神,她脸色素白,扶着光滑冰凉的手扶站起身,深深吸口气。 “凊儿,去拿我的琵琶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好不容易等到马球赛进行了一局,见忠王等人往一旁的凉厅去休息,风飐才忙地跟了进去,把情况向李墨兮讲了。李墨兮拿在手中的茶一滞,“她又跟去了光华殿?” 风飐点头:“风冽跟着王妃去了。” 不远处忠王,煦王,还有寿王正坐在一处说笑,虽然打了一场球,他们却丝毫不显得疲累,仍兴致勃勃的样子。倒也是,那些异族王子虽然勇勐,但打球靠的不仅仅是蛮力,所以他们这一局胜得仍是很轻松。 不过为了安抚那些异族的心情,唐玄宗曾嘱咐他们适可而止,也不必胜得太多。 而唐玄宗上次既是放过了銮铃,此次该也不会为难,只是,一旦武惠妃知道是銮铃屡屡坏她好事,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她要保护王纁儿,她以为每每把她自己夹在中间就是保护王纁儿么? 李墨兮心里一个盘旋,眉目有些烦躁。 风飐侯在一旁,便也不敢出声。 又过了片刻,李墨兮才仿佛下定决心,他凝眉把茶盏放在一旁。真的要保护王纁儿,而又不伤害到銮铃,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正此时殿外一通鼓响,一旁的忠王他们纷纷站起身,寿王叫了句:“墨儿,咱们该出去了。” 李墨兮随着起身,略略点头,落在寿王脸上的眸光却顿了顿——真正能保护王纁儿,能制止武惠妃的人,也只有他这个做夫君,做儿子的了吧? ……釜底抽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内侍领着王纁儿直穿过光华殿,并不停留,往内殿走去。王纁儿面色发白,不住地回头往后看,却只看到一片白光晴好的天空,并没有銮铃的身影。 愈往深处走,离唐玄宗愈近,压迫的气息愈凝重,四周的华丽金黄便都像是嘲讽。也不知走了多久,王纁儿一路心神不宁,却不防一抬头,又来到上次她和唐玄宗相见的那处小院子。进殿前,她脚下顿了顿,仍是回头看。 却是那内侍笑道:“王妃别看了,皇上该等急了。” 王纁儿心下一沉,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进。帘幕重重,一路有宫人安静地为她打开帘子,直到最深处。光线敞亮,一屋子通透的秋光,唐玄宗正坐在窗下的书案边写字,高力士悄然侍奉在一旁,瞧见王纁儿,于是叫了句:“皇上。” 唐玄宗笔下一顿,略抬眸看一眼王纁儿,随即又写了几个字,才把笔一搁,问道:“那边球场上战事如何?” “回皇上,这第一局是胜了,王爷们拿捏的好,却也没有赢很多。”高力士道。 唐玄宗“唔”了声,又道:“看来依然是两局便能结束。”说罢,他看向王纁儿,眸光静深,如秋日下那一潭望不见底的冷水:“咱们还有一局球的时间。” 王纁儿闻言垂眸,只是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高力士适时道:“老奴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唐玄宗和王纁儿,唐玄宗依然坐在书案边,王纁儿不远不近地杵在殿中央。却是唐玄宗又道:“你坐吧,朕有话问你。” 王纁儿听了唐玄宗的话,微微抬眼,果然看到她身侧不远处放着一把椅子,便僵硬地坐了。 见王纁儿神色紧绷,十分紧张,唐玄宗也没留意,只是问:“你母亲可有问你那晚的事?” “……嗯。”王纁儿头埋得愈深,点点头。 “那你如何答的?”唐玄宗眸光冷定,把王纁儿锁在那把椅子上似的。王纁儿一动不敢动,只是胆怯道:“儿臣依实答的。” 她话音一落,唐玄宗眸光便一深,他追问了句:“也提到了都夏王妃?” 王纁儿脸色一白,勐然抬头请求道:“父皇,那晚的事与铃儿无关,不怪她——” “朕问你,可有在你母亲面前提到都夏王妃闯进来的事?”唐玄宗不耐地打断了王纁儿的请求。 “没,没有。”王纁儿语调一弱,又垂下头。 听到王纁儿这一句话出口,唐玄宗神色才一缓,他慢慢靠回椅子中,吩咐了句:“那便也不用提了,朕不想任何人知道那晚的事。” “……是。”王纁儿面上困惑,不知唐玄宗的话到底是何种意思,然而,她下一刻,又担忧道:“但当日带儿臣来的那福公公,若是他告诉母亲——” “只要你不说,其他人自然更不会说。”唐玄宗淡淡把她打断。王纁儿一怔,却不敢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静默,王纁儿屏息凝神坐了会儿,才悄悄抬眸看向唐玄宗,唐玄宗不知何时早已站起身,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淡淡秋光,那身影沐浴在金色光芒里,一丝耀目,一丝疏离,让人蓦然心生敬畏。 又过片刻,唐玄宗才缓缓转身,居高临下望着王纁儿。他眉峰略凝,吩咐道:“朕这次召你来,是要让你明白,朕和你,过去没什么,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你大可放心。” 王纁儿被唐玄宗的话惊呆,脸色先是苍白,下一刻,明眸掩不住惊喜。她蓦地跪倒在唐玄宗面前,因为激动和兴奋,整个人都在发颤:“儿臣,儿臣谢父皇……” 把王纁儿如获大赦的神情览尽眼底,唐玄宗静眸中闪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怀璧,这便是你想要的么?你可知道瑁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第131页 “你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好自为之。”缓缓吐出一句,唐玄宗倦倦地摆手:“你退下吧。” “……”王纁儿分不清唐玄宗话里的意思,但她下一刻想起她已命人去思玄殿找了銮铃,她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要是銮铃这么莽莽撞撞闯进来,可就坏了! 想到此,王纁儿再不迟疑,正要磕头谢恩,却是帘外高力士镇定的声音:“皇上,都夏王妃也到了光华殿。” “……”王纁儿蓦然一呆,冷汗又爬上额头,她悄悄抬起脸看向唐玄宗,唐玄宗却是一脸平静,仿佛没有一丝诧异,只是随意道:“平身吧,你随朕去光华殿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哦,估计大家看完此章又会觉得实在太慢了…… 不过,看在某微每日都辛勤更新这么多字的苦劳之下,请多多支持吧! 谢谢!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銮铃这次被拦在光华殿中, 那宫人还客客气气地给她上了杯茶。她此时此刻坐立不安, 哪有心情喝茶? 正烦躁不安,却是内殿深处传来内侍一声接一声的传唤:“皇上驾到!”像是一缕冲破重重云雾的光芒。 銮铃期待又紧张。 她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身,转眼看到一袭明黄在光芒中一闪,只看了一眼, 看到唐玄宗身后有些心神不宁的王纁儿,銮铃忙低身行礼:“銮铃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入唐以来,这怕是她行的最健全的一个礼了,十分尽心尽力, 她只想给唐玄宗留个好印象, 让他高抬贵手, 不那么生气。她真得罪不起他。 然而,銮铃这个健全的礼却让光华殿内的脚步声一顿,当头迎来的唐玄宗都静了静。唐玄宗看向銮铃, 只见她脸色素白,神情紧绷, 看来也不是一般的紧张。 她终于知道害怕了。 不知为何, 他幽闷的目光陡然柔和, 不自觉便发出一声笑:“起吧,不必多礼。” “谢皇上。”听唐玄宗话中隐约有笑意,銮铃心中惊诧, 却不敢过多揣测。却是唐玄宗又问:“不知都夏王妃找朕有何事?” “銮铃听闻皇上擅弹琵琶,銮铃亦爱琵琶,昨日得了首曲子,便想献给皇上,求皇上赐教。”銮铃仍低眉垂首,恭恭敬敬道。 唐玄宗望一眼竹凊怀中小心翼翼抱着的琵琶,恍然道:“原来如此。”他随即坐上金殿中央的宝座,又看向一旁的王纁儿:“寿王妃是想先回去,还是要留下来听朕与都夏王妃探讨琵琶?” 虽然此刻唐玄宗眼中怒意全无,但把銮铃一个人留下,王纁儿还是不放心,于是道:“儿臣也想听。” “既如此,你便也坐吧。” 王纁儿得了唐玄宗的话,便快步向銮铃走去,銮铃悄悄抬眸,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便同时低头。 她在銮铃身侧坐下。见王纁儿神色还算平静,銮铃的心稍稍放下。 倒是唐玄宗又向銮铃道:“是什么曲子,都夏王妃不妨弹来听听。” “是。”銮铃答应,接过竹凊怀中的琵琶,暗暗缓了几口气,才拨上细弦。有那么一瞬,銮铃觉得她的心就像这琵琶上的弦,忽上忽下,时紧时松,难受得很。 銮铃弹得是一曲纯音乐,《天空之城》,忧伤淡淡,没有歌词,也无关痛痒。反正这只是个由头。 唐玄宗颇为赞赏,心中却遗憾,要是换做往日她肯定弹得更好,只是她现在终究有些胆怯和心不在焉。估计只顾揣测他的心思了。 一曲弹罢,唐玄宗赞赏了几句,便问王纁儿如何。王纁儿虽不懂琵琶,但对音律还是精通的,便也赞赏了几句。銮铃暗暗打量唐玄宗看向王纁儿时的眼神,很寻常,似乎也没什么情意绵绵的灼热之感,心下正疑惑。 却是唐玄宗眸光淡淡迎上銮铃打探的目光,缓缓道:“朕昨晚做了个梦,梦里也有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銮铃陡然回神,赶紧地低头。 唐玄宗继续道:“朕梦到天上一轮明月,朕不知身在何处,忽而一阵乐声传来,十分盛大,朕茫茫然便随着那乐声而去,朕寻寻觅觅,忽而来到一处梨花仙境,而那洁白梨花中,一位——” 话到此处,唐玄宗话音顿住,他恍若无意地凝望銮铃片刻,最后微微一笑:“朕多话了,力士,把朕刚刚写的那支曲子拿来,让都夏王妃瞧瞧。” 銮铃正听得入神,倒不知唐玄宗为何突然不说了,她下意识抬眸,不妨正好看到唐玄宗对她那微微一笑,俊朗温和,很是迷人。她被他看得一慌,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她忙地垂下脸,颊上却一丝飞红。 王纁儿此刻也正好奇,不由问:“父皇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唐玄宗随意转开眼,却是高力士正好捧了唐玄宗的真迹出来,他于是道:“给都夏王妃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銮铃不敢怠慢,忙拿过那曲谱细细看,看过之后才深深明白歷史所言非虚,这唐玄宗对音律果然很有研究,而他自身才华也是非常。 单从曲子的气势和宏厚上看,天下难寻敌手——数个声部同时进行,銮铃看着,唯咋舌而已。 “觉得如何?可有需要改动之处?”唐玄宗不知何时已走下殿中,来到銮铃和王纁儿身前。 冷不防唐玄宗原本遥远模煳的声音陡然近在耳畔,沉溺曲谱中的銮铃和王纁儿都吓了一跳,两人不约而同抬眸竟看见高高在上的皇帝,忙地齐齐站起身。唐玄宗温和一笑:“此刻探讨音律,无需多礼,都坐吧。” “觉得如何?”唐玄宗望着銮铃,又问。 似是心有余悸,銮铃并不敢看他,只是垂眸道:“皇上的曲子很好,銮铃的便很有些小气。” 唐玄宗哈哈一笑:“朕乃一朝天子,你是个女儿家,大气小气开天闢地之初便有了分别,你倒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这种明显男女不平等的言论,銮铃有心反驳,但终于还是咽回去,她还是收敛为妙。于是话出口,便成了:“皇上所言极是,銮铃敬服。” 见她明明不服,却仍是低眉顺眼,唐玄宗眼神不由一顿,经歷了这样多,她到底还是变了,玲珑恭顺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不自禁一声嘆息,不知遗憾还是怎地。 “皇上那梦里梦到的可是梨园?”被唐玄宗看得不自在,銮铃脑中纷乱,不由想起在唐玄宗的大明宫中似是真的有一处梨园的,便出声打破沉默。 “梨园?”唐玄宗回神,揣摩了一下,忽而点点头:“这名字倒不错,满是梨花,该是梨园了。” “……”銮铃闻言惊诧抬眸,却是唐玄宗已慢慢琢磨着回他的龙位去了。 梨园,梨园……他不是本来就有个梨园的吗?传说那还是他晚年和王纁儿歌舞享乐的地方呢? 第132页 却是王纁儿见唐玄宗和銮铃讨论的头头是道,把她给忘在一旁,心中沉甸甸那口气终于舒缓。 唐玄宗在他的座位上将将坐定,瞧一眼殿外天色,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开口让她们各自回去。却是殿外一声传唤:“寿王到。” 未等传唤的话喊完,一个身影已一路推开身边阻拦他的那些内侍,快步走进来。 寿王穿一身绛紫球衣,脸上还有汗,脸色却是惨白,而他眼神冷定,直直扫过殿下坐着的王纁儿和銮铃,最后落在座上的唐玄宗身上。 定定望了唐玄宗片刻,寿王才面无表情地行礼,嵴背仍是僵硬地挺直,话语也干涩:“儿臣……见过父皇!” 寿王向来柔和,此刻仿佛被施了咒语一样,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暴风骤雨的凛冽之感。唐玄宗眼神轻轻一跳,静静问:“球赛结束了?” 而被他眼神看过的銮铃和王纁儿,此刻都已惊呆。 “儿臣要带儿臣的王妃回去。儿臣,有话问她。”寿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眼神寂静,他答非所问,像是强忍着什么,实在忍不住,整个人都憋得轻轻颤抖。 王纁儿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看向銮铃,寿王已不由分说地走近,一把扯起她,冷冷道:“跟我回去!” 王纁儿登时脸色雪白,她求救地看向銮铃,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寿王拖着往光华殿外走去。而此刻的寿王,像是一尊沐浴了邪恶的魔王,一身煞气,谁也无法控制,他毫无平日的温柔,直直拖着王纁儿远去,头也没回。 銮铃也随着寿王那冰冷的身影,狠狠一个哆嗦。 座上唐玄宗神色变幻,一时无言,直到高力士在一旁轻轻道:“皇上,球赛依然是咱们胜了。” 他才蓦然回神。 “好。”唐玄宗静静答应了句,见銮铃还杵在那儿,便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对都夏王妃说。” 銮铃被唐玄宗这句话惊回神,才发现她僵在那儿半响,早已手脚冰凉。却是殿中人都悄无声息退去,唐玄宗才步下高阶,缓缓来到銮铃身前不远处。他并不看銮铃,仍是望着殿外寿王离去的方向,那里有一片暮色降临,落在他眼中,仿佛是寂寞的光辉。 “朕知道你心里是个明白人,所以想和你说说话。”许久,唐玄宗吐出一句,嘴角有微微寂静的笑容。 “……”銮铃垂眸不知该说什么。 “在你心里,朕是不是个不知廉耻的人?”唐玄宗回望她一眼,忽而又问。 “銮铃不敢。”銮铃惊了一跳,忙否认。 “呵呵,”唐玄宗低低一笑,脸上却是不信。 “銮铃不敢欺骗皇上,皇上少年即位,一生歷过风浪无数,又几十年克己自律,励精图治,才把大唐治理成这样明净富庶万邦来朝的风貌……皇上,皇上是有为的天子。”銮铃忙表明心迹。 听銮铃能说出他这样多的好处,唐玄宗目露惊诧,然后,他笑了笑,自信而从容:“不错,朕不否认,朕才是这大唐以来最好的皇帝。” 不等銮铃的一颗心放下,他又道:“然而,你刚刚的话似乎与朕的问题无关。” “……”銮铃后背悄然冒出冷汗。 “朕不否认自己的功劳,却也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失。朕知道,朕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夫君,不是个好父亲。甚至——”唐玄宗笑容略略一暗,“朕不如太子,太子尚能为了心爱的女人放下太子之位,朕却不能。” “皇上一国之君,岂能为一己私情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銮铃本无意为唐玄宗辩解,原本在她的意识里,他和自己的儿媳有这种事,即便是爱情,也不是她贊同的。然而看到唐玄宗这黯然的笑容,銮铃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当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果真明白?!”唐玄宗仍是吃了一惊。 “……”銮铃眉峰一紧,垂眸不语。 见銮铃又有些胆怯,唐玄宗慢慢收回他的惊诧,只慢慢感嘆道:“不愧是萧家的女儿。” 銮铃不答话,殿外暮色愈来愈重,唐玄宗的身影便也有些淹没在黑暗中。然而没有唐玄宗的旨意,便没有人敢擅自点灯,所有人便都淹没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朕这一生有很多女人,也辜负过很多女人,朕对不起她们。”顿了一顿,唐玄宗又轻轻道出一句:“朕年轻的时候并没有留意,直到后来,朕才发现自己错了,于是朕就想补偿。” 他的话在黑暗中飘散,銮铃却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尊贵的男人。而这个天下至尊的男人隐在黑暗中,曾经尊贵的龙袍,曾经幽深的眼睛,此刻褪去光华,亦仿佛只是个平常的男人,有沉重的哀伤。 “你可知道,寿王妃很像一个人。” “……是吗?”銮铃出声,莫非是唐玄宗曾经心爱的女人,所以他想补偿…… “嗯。”唐玄宗眸光盯着殿外那片暮色,此刻月光微起,一点点清透的明亮,仿佛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他的眼睛,漆黑深刻,看起来和李墨兮还是很像的。 “像初入宫时的惠妃。”唐玄宗嘴角勾起一抹回忆:“怀璧初入宫时,并不是现在这样。和寿王妃很像,率直单纯,只不过是个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像初入宫时的惠妃。”唐玄宗嘴角勾起一抹回忆:“怀璧初入宫时, 并不是现在这样。和寿王妃很像, 率直单纯,只不过是个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惠妃……銮铃暗暗皱眉,她想不到武惠妃和王纁儿有哪里像。 “朕知道错过的已经无法弥补。所以,当初看到怀璧, 便想着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不让她像朕以前的那些女人一样。而朕最初也做到了。” “那后来——”听唐玄宗说他要去保护一个女人, 銮铃还是难以置信。 “直到寿王四岁那年, 朕做了一件错事。”唐玄宗微闭了闭眼,似是苦涩非常:“朕抱了墨儿入宫,一心想要把他好好抚养长大。于是朕就想到惠妃, 想和惠妃一起把墨儿养大。为了让惠妃一心一意照顾墨儿, 朕便把四岁的寿王送到了宁王府, 由宁王抚养。” ……李墨兮,这些事竟和李墨兮有关? “宁王是朕的长兄,为人敦厚温和, 博通诗书,膝下儿女虽多, 但个个知礼知仪, 兄弟友爱, 他对朕的几位皇子也疼爱有加,把寿王交给他抚养自是没问题。朕自以为想的周全,惠妃便也能理解。却不然, 朕完全想错了。把寿王送走,成了她和朕之间永不能化开的结,从那以后,她再不相信朕,再不把朕当成可以依附的夫君来看。她慢慢变了,和宫里其他女人一样,对朕面上逢迎,心中却是算计。” 话到后来,唐玄宗语调平缓,仿佛无情无绪,静如止水。銮铃听到耳中,却是句句苦楚。而在这种情况下,把李墨兮交给武惠妃抚养,李墨兮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吧? 第133页 唐玄宗此举,完全适得其反。 “等墨儿大了些,朕便又把寿王接回她身边,可朕发现一切都回不来了,她不仅不会对墨儿好,不会再相信朕,反而费尽心思要弥补寿王,她自己弥补,要朕也弥补。而朕这么些年纵容她,她让朕做什么,朕便也没有反对。” “原来……”銮铃心中一闪想起上次看到唐玄宗和王纁儿在一起,可他眼中却并不快乐,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王纁儿呢?歷史都是这么写的呀! “她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朕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心疼的是寿王。和朕所想的一样,寿王在宁王身边长大,人也和宁王一样柔和善良,朕以为,这没什么不好。可怀璧不这么认为,她总想把一些事强加给寿王——”唐玄宗话语顿住,不愿再说下去,却是深深沉默。 “那,那皇上心里不喜欢……寿王妃吗?”銮铃挣扎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这种事,他若是不喜欢,便没有人能勉强得了吧? 唐玄宗淡淡一笑,摇摇头。 “怎么可能——” “你为何认定朕会喜欢寿王妃?所以从朕和寿王妃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就在观察朕?”唐玄宗好奇道。 “……”銮铃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他,他好敏锐的眼睛,好强大的记忆力! “到了朕这把年纪,若要喜欢一个人,便不仅仅是相貌了,寿王妃美则美矣,然这天下美女如云,朕若是要个个都喜欢,那这天下谁来治理?”唐玄宗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又说出一句,说不出无奈还是苦涩。 銮铃又一噎。却是唐玄宗神色舒缓,略略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笑容:“说了这么多话,朕心里顺畅多了。”说罢,不等銮铃回神,已朝一旁吩咐了句:“掌灯吧,天黑了。” 他话音刚落,原本空寂无人的光华殿,殿前的院子里不知何处悄然出现无数宫人,手执灯盏,不过片刻,銮铃回神的瞬间,整个光华殿,殿前院子“唰”然亮起,亮堂堂辉煌一片。骤然曝露在光芒中,銮铃不适应地惊了一下,而眼前的唐玄宗,明黄尊贵的龙袍,温和的神情,悠淡的气质,让你说不出哪里威严,但却万万不敢直视,只能恭顺俯首。 她蓦然退离一步,垂下眼眸。 唐玄宗也缓步走上高阶,坐回他的龙椅,俨然又成了平日的大唐天子。他道:“朕和寿王妃的事,寿王应该已经知晓了,到时候惠妃追究,你和墨儿还是小心些。” “再者,墨儿性子乖戾,是朕没把他照顾好。但他心里若有一个人,便会真心对她好,你看看他对小珠儿——所以朕想你多多宽容他,照顾他。”提到李墨兮,唐玄宗面上闪过一丝忧虑,但也只是瞬间。 “……是。”銮铃答应,心中却是苦涩,李墨兮心中何尝会有她? “墨儿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唐玄宗说罢,轻轻嘆息一声:“去吧,时候不早了,免得他又要担心。” 銮铃仍是应了,向唐玄宗行礼告退,便转身离去。竹凊正抱了琵琶焦急地侯在殿外。却是唐玄宗望着銮铃淡白的身影,眸光轻轻一凝。 昨夜那梦里,梨花飞落,树下有一人在跳舞,乌髮倾散,笑容皎洁,而素衣飘然,脚踝上一对金铃细细作响。他看得有些呆了,便分不清她是梨花,还是那漫天的梨花是她。 ———————————————————————————————————————— 思玄殿内也是黑漆漆一片,李墨兮也没让人点灯,独自站在黑暗中。天黑一分,他的脸便沉一分。木媌早在门口候着,遥遥望见銮铃归来,心下登时松了不少。 隔着窗子瞧见銮铃由竹凊和风冽陪着安然无恙地回来,李墨兮才舒出一口气,他缓缓在书桌前坐下,抬手揉着眉心,轻道:“点灯吧。” 銮铃一路思绪纷乱,先是想着唐玄宗的话,后来又开始担忧王纁儿和寿王,若不是风冽拦着,她真要直接跑到行仁殿去了。 进了思玄殿,瞧见李墨兮在等她,又想起唐玄宗嘱咐的话,銮铃本想好好和他说话化干戈为玉帛的。谁知李墨兮一瞧见她,见她脸色苍白,他自己倒先火了:“你管他们的事非要把自己陷进去才行么!” “……”銮铃一怔,下一刻火气也上来:“你怪我连累你吗?” 李墨兮脸色一寂,没有否认。銮铃冷冷一笑:“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你就把这件事告诉寿王——” 她话语一顿,想起寿王惨白的脸,还有王纁儿被寿王扯着仓皇离开的神情,心中愈发恼恨:“你知不知道你把他们变成了什么样?!你太冷酷,太无情了!你——简直让我无话可说!” 銮铃满目绝望满腔怒火瞪着李墨兮。李墨兮反而平静下来,站在那一处秋冷的月光下寂静地望着她。 见李墨兮始终面无表情,銮铃心里一阵阵发冷,她无力地转身要走出去,却是李墨兮几步赶上她,抓住她的胳膊,沉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我不想看见你,去外面透透气!”銮铃直截了当地要甩开李墨兮的手,怎奈李墨兮越抓越紧,最后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我不许你去行仁殿找寿王!” “你放开我!”銮铃拼命挣扎,要把李墨兮环在她身上的手臂拿开,怎奈李墨兮力气大得很。尤其李墨兮见她挣扎,刚刚压下的怒火又上来,把她愈抱愈紧。 “放开!”銮铃手上不济,脚上也胡乱地踢着李墨兮:“混蛋,李墨兮你松手!” 屋内战火纷飞,侯在屋外的竹凊和木媌都惊呆了,何尝见过这样的銮铃,又有谁敢这样骂李墨兮?她们面面相觑。竹凊想进去打探情况,又不敢一个人进去,这几天,这俩人的关系实在太诡异了。“木媌姐姐,咱们进去瞧瞧吧?” 木媌难得有了一丝表情:“这……不大好吧,王爷王妃都气着呢,咱们不过是个下人……” 銮铃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挣开李墨兮的钳制,胸腔里那颗心简直要燃烧,她再也不要忍耐,愤愤又要骂出口。却不防唇上一暖,已被李墨兮强势地吻住。 因为经验缺乏,所以李墨兮吻技并不高,但此刻他真没办法控制銮铃了,他也一腔怒火,还有满满一腔担忧,都没处喷发。他用力地吻她,不让她发出声响,不让她唿吸,他把她箍紧在怀里,一动不让她动。 銮铃挣扎不动,便也就安静下来。见她安静,李墨兮才凝着眉头把她放开,却不防銮铃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李墨兮脸颊,她喘息地骂道:“你对萧裛琖不会这样吧……我看透你了!” 李墨兮躲也没躲,脸色却在明亮的灯光下慢慢苍白。萧裛琖,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总是让他温柔怜惜的人了? 第134页 原本那个巴掌出手,銮铃没想到她会打在李墨兮脸上的,她以为李墨兮会像上次那样躲开,她以为……看见李墨兮寂静单薄的神色,她心头一痛,她不该拿这么难听的话刺激他,本来萧裛琖对他伤害也够深了。 “……我——”銮铃缩回手不知该说什么,李墨兮却干脆地把她的话打断,仍带着他那股得天独厚的霸道和命令:“我不许你再为寿王担心。” “你——”銮铃有时候觉得他真像个孩子!两人相持半响,她终于还是不忍,她终于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无力地转身,喃喃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不是去行仁殿。” “那好,但要先把饭吃了。”李墨兮回答的仍是干脆利落,说罢,他当先一步出了寝殿。銮铃望着他消失在纱幔后孤寂的背影,一股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大家要骂就骂吧,反正就是纠结的主儿,某微更完文,悄然退下。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却说寿王脸色沉寂, 扯着王纁儿一步不停地回到行仁殿, 挥手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他才一松手,大力把王纁儿甩在一旁。王纁儿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王纁儿含在眼里泪一下滚落, 仰起脸望着他,哽咽地叫了声:“十八郎……” “别叫我!”寿王吼了句,他脸色雪白, 紧紧盯着王纁儿, 喘了口气,才沉甸甸地问:“你和……父皇——做了什么?!” 王纁儿身子一软,她忙地用手撑住地, 摇摇头:“没有——” “还骗我!”寿王神情被撕裂, 扯出一个绝望的笑容:“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是不是?是她让你做的,是不是?你做了是不是?!” “十八郎,没有, 没有……”王纁儿急忙否认,这样的寿王, 让她心痛至死。“没有, 真的没有——” “一个个都骗我!”寿王怒极, 眼眸痴狂,一抬手一巴掌就要掴在王纁儿娇嫩惨白的脸上。王纁儿吓得闭上眼,却没有躲, 只是泪珠不停滑落。 眼看就要打在王纁儿脸上,寿王的手终是生生顿住,他深深唿吸一口,陡然转身,抓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向地上砸去,毁天灭地一般,那些他平日里悉心收藏的精美玉器,珍贵花瓶,噼里啪啦登时碎了一地。 碎了,都碎了! 见寿王神情变幻剧烈,疯了一般,王纁儿浑身颤抖,她冲过去从身后抱住寿王:“十八郎,你别这样——” “放开我!” 却是被王纁儿抱住,寿王登时触电一般,用力要把王纁儿甩开,“你放开我,离我远点儿……” 寿王竭力躲避,不想王纁儿碰到他,他疯了一样去扯王纁儿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因为用力,王纁儿白皙的胳膊上登时一处青一处紫,伤痕满布。 可王纁儿死死把手扣在他腰上,就是不松手。 “我不要你这样的女人,你走,你走!”寿王看着王纁儿的手臂,一阵心痛,又一阵恼怒,忍不住又吼出一句。王纁儿早已泣不成声,听寿王说不要她了,听到寿王嫌恶她,登时尖叫出一句:“没有!我没有!” 她的声音满是惶恐,愈发把寿王抱紧,颤颤巍巍地哭着解释:“我和父皇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十八郎——被铃儿制止了,我和父皇什么都没发生,真的,你去问铃儿,铃儿都知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王纁儿扯着寿王的衣袖,不顾满地瓷器的碎片,直直跪在寿王身前,哀求地望着他:“十八郎,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相信我,求求你,我知错了。我错了。” 眼看王纁儿跪在他面前,眼看地上那些碎瓷扎进她膝盖,寿王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谁知王纁儿死死跪在那里不肯起身,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满目哀伤和请求。 “你……”寿王眼中一烫,便也那么泪眼朦胧望着王纁儿。 “十八郎……你别不要我……求求你……”王纁儿头上钗环滑落,一头秀髮零乱,说不出的狼狈和凄艷,她胆怯地拽紧寿王的衣袖,执意不肯松手。 “呵”,寿王发出一声轻笑,眼角有泪水滑落,他的手用力揪着他的心口,艰难地吐出一句:“心痛得快要死了。” 母亲,母亲,你让儿臣怎么办才好? ———————————————————————————————————————— 晚饭是銮铃一个人吃的,李墨兮不知哪里去了,从他那么直直出去之后,便不在思玄殿了。而李蕙也不在。木媌见銮铃问,便小心翼翼道:“蕙皇子被王爷送到了拂风殿,由萧公子照看着,王爷现下怕是接他去了,王妃先吃吧。” 把李蕙送到拂风殿,他料到他们今晚要吵架吗?銮铃食不甘味,吃了几口便草草站起身。 她信步走出思玄殿,往菊花台上走来,谁也不敢拦着,竹凊和风冽便只能不做声地跟在一旁。不过几日,菊花已谢,这菊花台上收拾的干净利落,没有别的花木,只是一处清凉的高台,站在此处,遥远望见天幕深沉,疏星寥落。 却是銮铃脚步一顿。菊花台边上正站着一个寂寥的背影,月光下,青衫飘飞,像是一个不小心就要翻下这高台,坠入幽深的太息池似的。她心头一惊,顾不得多想,便跑过去,一把抓住寿王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寿王见是銮铃,便没有执意把手臂收回,反而望着那静寂的太息池水,幽幽吐出一个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别想太多,纁儿她是清白的!”銮铃不管,硬是拉着寿王从那菊花台边上退开两步。寿王也没反抗,他深深吸口气,夜色寒凉,他还是浑身无力,他喃喃自语:“我不会死的,我死了,母亲和纁儿怎么办?” 见寿王一脸痛心绝望的惨澹,銮铃也痛到骨子里,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心慌意乱地劝解:“你说的对,要是你死了,纁儿怎么办?她也不可能活下去的!……这事不怪你,怪只怪……怪只怪老天——” 一个是他的父皇,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銮铃嘴上虽劝,心里也明白寿王此刻定然痛苦极了。 寿王无言地听着銮铃善意的话,原本沉暗的眼眸落在銮铃满是担忧的脸上,忽而静静化开,有了一丝丝柔软。寂寂月色,水天广阔,她的关切却仿佛温暖春风,让这深秋之夜有了一丝暖。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其实…… 寿王眉峰一凝,忽而开口:“是我对不住你。” 銮铃不解。寿王嘆息一声,想到他母亲,他便难以言语。然而,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135页 他无法迎上銮铃坦然的眼眸,便只能艰难地转过脸看向别处。还是很久以前,他常常站在花木深处,看着她在这菊花台上跳舞,而李墨兮就在一旁弹琵琶。 或者看她坐在那鞦韆上,李墨兮微笑推着她飞上飞下,看着她对李墨兮温柔开心地笑。那一切都是他遥不可及的。他永远都只能遥遥望着她。 那时他真是羡慕又嫉妒。 后来,她出了那样的事,李墨兮抛弃了她,他也有一种心痛至死的感觉,他仍是想要娶她,想要保护她。却被他母亲拼死拦下,还逼他娶了王纁儿。 想不到世事变幻,转眼她又站在他面前,她终究是李墨兮的妻子,而他也有了王纁儿。日子静静度过,这一切原本该是美好的,可又是谁把它变得这样惨重? “寿王?”銮铃见寿王怔怔出神,不由低低叫了声。 谁想寿王回过神,手臂一伸,忽而把銮铃拥进怀中。銮铃吃了一惊,忙要把他推开,寿王却在她耳边低低道:“这是你欠我的,现在我要你把她还给我。” 銮铃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察觉寿王在颤抖,便不敢执意把他推开。寿王眸光苦涩,轻轻道:“我曾为你痛苦了那么久,今夜我要你用一个拥抱还清,从此之后,便只是我欠你的了。” “……”銮铃手脚僵硬,也不敢乱动,只是柔和道:“你怎么了?你并不欠我什么。” 寿王却不再说话了,只是那么紧紧抱着銮铃,他心里太冷了,需要一点温暖,需要一点支撑。除了她,这偌大皇宫,这浮世茫茫,这孰是孰非,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竹凊见寿王和銮铃抱在一起,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而菊花台另一侧的幽深花木里,王纁儿手捂着嘴不敢出声,泪早已打湿了衣裳。她不放心寿王独自出来,又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因而便只能悄悄跟着。 李墨兮确实是去了拂风殿接李蕙,而萧悟察觉事情有异,不放心銮铃,便跟着要把李蕙和李墨兮送回思玄殿,顺道看看銮铃。谁想李墨兮怀里的李蕙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美美这个”,“美美那个”的,萧悟一抬头就看到菊花台上的銮铃。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面上神情,但那一身皎洁的风姿,定然是他的妹妹无疑了。 只是,萧悟眉毛一扬,心里陡然一紧。那个素来和他老婆恩爱有加的寿王怎么也在这里?还大逆不道地把銮铃抱在怀里,两人这么亲密地搂在一起?! 就见原本只是默默望着怀里李蕙的李墨兮身子陡然僵硬,脚步蓦然停住,他直直盯着菊花台上相拥的人。目光结冰凝霜,如果目光能杀人,寿王定然要在片刻千疮百孔了。 萧悟生生打了个寒战,一头冷汗冒出。 而竹凊本回头看风冽的,却不想看到不远处的李墨兮和萧悟,她更是急得手足无措,又回头看看那寿王和銮铃还没有分开的意思,她忙不迭跑下菊花台,一径儿来到李墨兮面前,惶急道:“王、王爷,这不关小姐的事,是那个寿王他要搂着小姐的,王爷……” 竹凊话未完,风冽已跟过来,一把把竹凊拉到一边,吓得竹凊登时不敢再说话。而李墨兮定定望着寿王和銮铃片刻,竹凊的话从他耳边飘过,他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笑容,迳自转身,抱着李蕙走了。 是寿王要抱着她的么?她就这么乖乖顺从了呵? 他刚刚被她掴了一掌的脸颊就那么毫无徵兆地火辣辣地又疼了起来。 而原本兴高采烈的李蕙早已很有眼色的安分下来,乖乖窝在李墨兮怀里数手指,一直过了半响,似是确定李墨兮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从怀里甩出去,才动了动,伸出小手抱住李墨兮,无辜地问:“帅帅为何突然不开心了?” 被李蕙这水蒙蒙的大眼睛一看,李墨兮的怒火便消退了一些,他疑惑道:“帅帅?” 李蕙眼中有些兴奋,却一本正经点头:“美美说的。” 这孩子自小就知道爱慕美女,一提到銮铃就异常兴奋,李墨兮眉峰略凝,然,他还是问了句:“美美?” 见李墨兮没生气,李蕙突然又开心许多,他小脑袋点个不停,叽里哌啦又开始解释:“嗯嗯嗯!美美说了,男子好看便是一个‘帅’字,美美说哥哥就是男子里面很好看很好看的,所以让蕙儿叫你‘帅帅’,哥哥可喜欢?” “……”论辈分,李蕙是该称李墨兮为“哥哥”,但当下李墨兮显然没有心情追究这个,只是眼眸一深,不能置信地问了句:“她……真的这么说?” 李墨兮这一问,李蕙才勐然似是想到什么,忙地用手捂上小嘴,皱眉道:“哎呀!怎么办呢,美美说蕙儿只能偷偷叫哥哥‘帅帅’的……” “……”李墨兮原本冰冷的脸色已然缓和,心情也陡然愉悦,当下他用额头碰了碰李蕙的小脑袋,温和地吐出一句:“无妨,哥哥不会告诉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持续中,还波及到寿王和王纁儿,某微偷偷更文,偷偷熘走,不要打我不要骂我…… 不过大家要坚信,黑暗过去后就是黎明,就是来的慢了点儿…… 有意见就提吧,谢谢侬!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銮铃回到思玄殿已是深夜, 竹凊跟在銮铃身后欲言又止, 她有心把刚刚李墨兮也在菊花台的事告诉銮铃,可风冽一个眼神扫过来,她便不自觉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风冽是不会害銮铃的。 院子里一片月光清凉,萧悟一袭白衣便在那月光下走来走去, 把那干净的月光都踩乱了。他清朗的神情难得一见有些烦躁,转眼瞧见銮铃回来,才舒口气。 却是见萧悟这么晚出现在思玄殿, 銮铃惊了惊, 不过不等她开口,萧悟已一把抓过她往闻香水榭走,低声说了句:“铃儿, 哥哥有话对你说。” 闻香水榭里灯燃着, 屏退他人, 便只剩下銮铃和萧悟。萧悟才露出一脸头疼的模样:“铃儿,你和十八郎到底怎么一回事?” 銮铃心头轻轻一跳,垂眸道:“哥哥什么意思?” “你还跟哥哥装傻?”萧悟把扇子往桌上一扔, 重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俊眉扬着:“你没看到墨兮的脸都绿了!” “李墨兮?”銮铃乍然抬眸, 又很快收敛了惊讶, 化作一脸淡淡:“这……与他何干!” “就知道你们俩又闹别扭了!”萧悟仰天嘆了口气:“铃儿, 哥哥现在有些不明白你的心思了,你到底……是否喜欢墨兮,为何又和十八郎抱在一起, 你可知道这——” “你看到了?”銮铃这才脸色一变,又想到萧悟刚刚的话,愈发惊讶:“他,李墨兮,他也看到了?!” 萧悟深深嘆息:“墨兮去拂风殿接蕙皇子,我们回来的时候经过菊花台,于是就看到了。铃儿,你把哥哥弄煳涂了,好不容易墨兮他好了些,怎么倒是你又出问题了?” 第136页 “那他说什么了?”銮铃脑子里隐隐作痛,明明知道李墨兮很忌讳她和寿王有关,偏偏又被他看到!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恨不得把寿王碎尸万段!”萧悟抬手敲了敲也作痛的脑袋,见銮铃神色憔悴,不由于心不忍,忙出声安慰:“他吃味儿,表示他心中还是很在乎你的,你也别太着急。” “而且,我瞧着蕙皇子把他哄得很开心,他脸色也好多了。”萧悟这话倒不是安慰銮铃,他说真的,不知那讨人喜欢的小皇子对李墨兮说了什么,总之回到思玄殿后,李墨兮的脸色好看多了,这不,亲自哄李蕙睡觉去了。 又见銮铃这紧张的神情,显然心里在乎的还是李墨兮,萧悟又语重心长道:“这其中有何误会,哥哥觉得你们还是及时说清楚,若不然,又要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 “……嗯。”銮铃点头答应,秀眉仍蹙着。 “那你和十八郎——” 听提到寿王,銮铃忙道:“銮铃记住了,以后再不会了,哥哥也别问了。” “……那好吧,哥哥便不问了,只是,哥哥还是想再说一句,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墨兮的妻子,别忘了你和寿王妃是好姐妹,以后再不可这么不小心。” 萧悟这句话仿佛当头一棒,是啊,不仅李墨兮,还有王纁儿,尤其现在王纁儿心里一定很受打击,若再被王纁儿看到,王纁儿怕真真要灰心绝望了。銮铃深深唿吸一口,几乎要站不稳了,下意识抬手按在鬓角,这么激烈的一天,她真是累极了。 “铃儿!”见銮铃这样,萧悟忙起身来扶她,銮铃撑着笑一笑:“我没事,有点累了。” “那便早些睡,有事明日再说,明日我再来看你。”萧悟把眼中担忧一敛,打了个哈哈,又成了往日清朗的笑脸:“一切都没什么,只要说清楚就好,你也别放在心上,先好好睡一觉。夜也深了,我得快些回去,若不然拂风殿的门关了,哥哥我又得跳墙了。” 知道萧悟在逗自己开心,銮铃很配合的露出一抹笑意,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很好啊。瞧她笑了,萧悟还是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一把銮铃的头,笑嘆道:“铃儿啊,人家两个妹妹都没让人这么担心的,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哥哥又要走了?”銮铃皱了皱鼻子,闷声问。 “嗯……王爷的母妃近日身子一直不好,王爷担忧得很,所以很快就起程,不等那些异国使臣离开了。”萧悟又挑了挑眉,也抬手敲了敲他自己的额头,自作孽不可活啊!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啊! 銮铃却是既不捨得萧悟,又舒了口气,那煦王终于要走了,她终于不用有心无意地躲着了。 —————————————————————————————————————— 銮铃也没顾上寝殿里没有李墨兮,草草洗漱,便爬上床倒头就睡。急需补眠。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李墨兮是过了很久才回来的,李蕙今日一直缠着他要听故事——平日都是銮铃讲给李蕙听,他又不是銮铃,哪里有那么多故事? 他揉了揉发胀的头,才轻手轻脚地在銮铃身侧躺下。銮铃睡得正沉,想是梦里梦的好,嘴角都是美美的笑意,皎洁像是夜色里的白玉无瑕。 和见到他时的脸色完全不同。 倒不知她梦里梦到什么会这样开心?李墨兮闷闷地想,她的心情倒不是错哦。想着心里颇不爽,便背对着銮铃躺下,留一个背影给她。然而他辗转难眠,合眼就是銮铃睡梦中那美丽的脸。 李墨兮不自觉长长嘆口气,他真是踏上她这条船,无法回头了。嘆完,他还是睡不着,伸手按了按他飢肠辘辘的肚子,一气之下,他竟连晚饭都没吃……何其凄凉! 闷闷地又翻身,李墨兮不由再度望着睡梦中的銮铃。她依然睡得很香,唿吸沉绵。很诱人。他望着望着,不知不觉便凑上去在銮铃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一吻即走,他忙地闪身,胸腔里那颗心却“噗通”“噗通”跳得声音很大,他生怕把銮铃惊醒,便又皱着眉抬手在銮铃眼前晃了晃。她毫无所觉,他才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总之还是做了坏事,虽然她是他的王妃,李墨兮心里还是发虚,脸上也不自在。便又闷闷转身,想把一个背影留给銮铃,谁知他一转身,便被身后的小人儿吓到了! 李墨兮脸色一变,声音哆嗦:“蕙儿?” 李蕙穿着睡袍,头髮散着,光脚站在床边,大眼睛里含着泪,却没有掉下来,正一脸惊奇地盯着李墨兮和銮铃看。啊,目不转睛! 李墨兮向来警觉,当下竟没听到李蕙何时进来的,看来刚刚实在是太投入了——他心里又一阵懊恼,却又不知这李蕙到底看到了什么,下一刻见李蕙赤脚站在地上,便忙地起身把李蕙从地上抱起来。 李蕙驾轻就熟地就要往銮铃身边蹭,李墨兮眼疾手快把他抓回来,圈在他自己怀里,轻声道:“今晚跟帅帅睡。” “为何?”李蕙小嘴一嘟,含在眼里不知多久的泪终于滚落,打湿李墨兮的衣裳。李墨兮忙替他擦泪,解释道:“美美这几日累了,得让她好好歇息。” “为何累了?”李蕙还是不依,泪扑簌簌往下落。 李墨兮正要再解释,李蕙已眨眨眼,恍然大悟:“是不是和帅帅‘啵啵’很累?” “……” 在李蕙嘴里“啵啵”就是亲吻的意思,李墨兮跟他接触久了,自是知道。然而李墨兮还是手足无措,竟让这孩子看到了,一世英名啊!他登时脸色一绷,威胁道:“不许告诉别人!” 李蕙在他怀里怯生生一缩,大眼睛里的泪珠儿慢慢汇聚,眼看又要涌上。李墨兮最怕李蕙哭了,李蕙一哭他就头疼,不由放低了语气:“那你要怎样才肯不说?” “我要听故事!”李蕙眼睛一闪,明亮兮。 “……” 一股黑气直冲头顶,李墨兮有一种要晕厥的感觉。而李蕙已可怜兮兮地撒起娇来:“睡不着,想母亲了,想听故事,听《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故事……” 李墨兮无语地回头看一眼睡得依然甜美的銮铃,他不知銮铃这看似寻常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像个百宝盒似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稀里古怪的玩意儿?刚刚是《金刚葫芦娃》,现在又是这个什么什么劳什子…… 不等李墨兮抱怨,李蕙小手揪住李墨兮的衣裳,已催促道:“讲啊,快点儿。” “好好好……”李墨兮忍住一腔苦涩,望着怀里一脸着急的李蕙,不情愿地问:“上次讲到哪儿了?咱们接着讲。” 刚刚那《金刚葫芦娃》,就是李墨兮硬着头皮信口胡诌的,见招拆招,遇神杀神,不时还会跳出来一个小蛇妖。这次这个名字怪怪的,不知又是讲什么的。 第137页 “不知道啊,美美说明晚讲的,可是蕙儿今晚就睡不着……”李蕙一脸的期待和无辜。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难伺候,原本在太子身边没这么放肆的!都是被銮铃……和他宠得! 李墨兮也说不准,他对这个孩子的宠爱,一半因为銮铃喜欢,另一半就是因为这孩子和他相似的命运,他不自觉就想补偿李蕙,不想李蕙变得和他一样。 李墨兮强撑着把疲倦忽略,整理了下思路,便开始低低讲述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一眼望去,此夜遥遥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此章温和,希望博大家一笑! 某微退下!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銮铃没想到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竟还能睡得那么好。等她自然醒, 已是接近中午。李墨兮早已没了人影,她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走下床。而昨晚见识了銮铃的厉害,今儿连竹凊都悄无声息的。 洗漱完毕, 銮铃独自坐在桌前吃饭,竹凊悄悄打量她。冷不防銮铃把筷子一放:“凊儿,你老看我干吗?”竹凊忙地垂首:“这粥味道可好?” “不错啊。”銮铃奇异地看了看碗里的莲子清粥, 一点点甜, 喝下去很是清淡舒服。然,和过去喝的没有不同啊。却是竹凊眼眸一闪,看了那粥一眼, 才神秘道:“这粥是王爷出去前亲手给小姐做的, 小姐信不信?” “……”銮铃再度低下头去看碗里那清淡白嫩的粥, 李墨兮亲手做的?他好端端做早饭给她吃?不可能!他会做饭?他勉强会穿衣服就不错了! “小姐不信?”竹凊紧盯着銮铃的表情。 “……呃……”銮铃没有答话,她昨天那么一巴掌下去,他竟然没有躲, 也没还手,似乎真的有些异常。 还没等銮铃回答, 竹凊觑着銮铃的神情, 已哧地笑出声, 一双亮眸闪闪的:“小姐不会信了吧?王爷哪里会煮粥?我刚刚骗你的,哈哈……” 登时明白竹凊在开玩笑,而她竟有些相信了! 銮铃颊上一红, 扯住竹凊就要打,竹凊眉开眼笑就要躲,怎奈被銮铃抓着根本跑不掉,不由连忙告饶:“小姐听我说!这粥不是王爷做的,却是王爷特意吩咐木媌姐姐做给小姐吃的,说一定要小姐早上吃这个粥。” “……为什么?”銮铃松了手,又问。 “因为,”竹凊顿了顿,脸上仍是笑容:“王爷说小姐这两日火气很大,要用莲子清清火——” “凊儿!”以为竹凊又在取笑她,銮铃又要恼。竹凊忙道:“句句属实,王爷走之前确实这么吩咐的。” 竹凊又顿了顿,才收敛住脸上笑容,小心地问:“小姐昨日怎么了?火气为何那样大?连王爷都打了。” 想到昨晚的事銮铃也头疼。却是竹凊又一脸困惑:“不过王爷倒像是性子大变啊,倒也没生气的样子,早上还吩咐给小姐煮粥吃,我真真吃了一惊呢!” “……是吗。”銮铃也吃了一惊,尤其昨晚萧悟还说李墨兮看到了她和寿王抱在一起的事,他不是很讨厌她见寿王吗?怎么反倒没有生气? “小姐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见銮铃自顾发愣,竹凊提醒一句。銮铃略一点头便捧起粥来喝,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倒觉这粥比平日喝的更甜了些。 “昨晚还发生了件有趣的事呢。”竹凊忽而又想起件事:“小姐昨夜睡得沉,可知道蕙皇子昨夜是睡在哪里的? “不是在他自己寝殿里?”銮铃今天起床还没见过李蕙呢。不知跑哪儿去了。 “昨夜五更的时候奶娘起来查看蕙皇子睡得好不好,才发现床上蕙皇子不见了,登时疯了一样,把我们都叫起来找。也不敢惊扰了王爷和小姐,我们便黑灯瞎火地找了半响。正不知该怎么办呢,倒是王爷忽然出来说蕙皇子在你们寝殿呢——”竹凊有些疑惑:“都那么晚了,看王爷的样子,还像是没睡,不知在做什么。” 銮铃也听得一怔,李蕙昨晚在她身边睡的?她一点都没有察觉?以李蕙的性子是一定要窝在她身边的,昨晚是转性了吗? 正此时,李蕙又笑又跑地从外面冲进来,一下子抱住銮铃的手臂,自告奋勇:“我知道!我知道!美美,我知道昨晚帅帅在做什么?!” “哦,做了什么?”銮铃一把把李蕙抱在膝上。李蕙身上还带着屋外暖暖的阳光,小脸也跑得通红,很开心的样子。他笑呵呵道:“帅帅昨晚……” 他拖长了音,忽而在銮铃颊上“啵”了一口。 李蕙常常“啵”她,銮铃倒也没在意,只仍盯着李蕙,却是李蕙见銮铃不明白,正要再解释,他们身后已有人“咳咳”了声。 却是李墨兮跟在李蕙身后走近来。 李墨兮一身清透,仿佛也带入了屋外清澈的秋光,不过,眼神却是危险地瞄了李蕙一眼,有威胁意味。李蕙登时收到信号,忙地改口:“啊!哥哥说美美累了,哥哥不让我打扰美美睡觉,就讲了一晚上故事。” “讲故事?什么故事?”銮铃神色一呆。 “《金刚葫芦娃》还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李蕙一本正经。 “……”銮铃更呆,李墨兮会讲这俩故事?她诧异地回头看向李墨兮。李墨兮却是又“咳”了声,不自在地看向李蕙:“告诉美美我们刚刚去了哪儿?” “去了光华殿找皇祖父,皇祖父赏给蕙儿很多好吃的,蕙儿带回来给美美了!”提到吃的,李蕙还是很兴奋。李墨兮只得无奈地再咳,提醒李蕙:“说正事儿。” “还有,皇祖父说,煦王叔明日要走了,咱们今晚都来光华殿陪他玩儿!”李蕙例行公事般地说完,登时要命人把玄宗皇帝赏赐的点心拿进来。倒是李墨兮瞧一眼銮铃那喝了一半的莲子羹,眸光一顿,忽而开口:“还是让美美先用膳,一会儿再来找她。” “……那好吧……”李蕙颇不情愿,磨蹭片刻,又光明正大在銮铃脸上亲了一口,才从銮铃膝上跳下来。李墨兮在一旁观望着,却颇闷闷不乐,直到李蕙一把拉住他:“走吧走吧,再去藏猫猫……” 李珩明日就走,銮铃并不吃惊,昨晚萧悟已说过了。 只是,今日一见,李墨兮性子果然温和许多,能像是如沐了春风?銮铃惊诧中,不由望着李墨兮的背影有些发呆。却不妨李墨兮蓦然回首看向她,两人眸光在殿内静谧的空气中堪堪相遇,轻轻一碰,登时便是一怔,下一刻銮铃忙地垂下脸,捧起那莲子羹一饮而尽。 清凉的风吹进窗,吹走銮铃颊边一丝不知因何冒出的燥热。銮铃悄悄唿出口气。 李墨兮亦是一顿,下一刻看到銮铃在喝那莲子羹,眼神莫名一闪,终于还是没说话,顺着李蕙便走了出去。 第138页 —————————————————————————————————————— 銮铃终究放心不下寿王和王纁儿,收拾过后就去了行仁殿,李墨兮没有反对,不过让李蕙陪她一起去。不知可是那莲子羹果然有用,銮铃火气也没冒,温温和和地就走了。 昨晚两位那火气可不是一般的大,今儿怎么莫名其妙的都消失了?竹凊和木媌面面相觑一眼,才忙地跟了上去。 李墨兮负手立在阳光下,望着銮铃和李蕙的背影,唇角轻轻一抿。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吧,若不然,也不会为他伤心为他高兴了。那…… 寿王和王纁儿都不在行仁殿,据行仁殿的宫人讲,是武惠妃命人来请王纁儿过去说话,结果王纁儿还没答应,寿王已从内殿走出来,迳自往瑶光殿去了。于是王纁儿只得胆战心惊地跟上去。 武惠妃正慵懒地晒着太阳,冷不防瞧见寿王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她颊上笑容一凝,眸光扫过跟在寿王身后面无血色的王纁儿,才又温声道:“瑁儿,你也来了。” 寿王冷冷站在一旁,嘲讽地笑了笑:“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儿臣不会插嘴的。” “……瞧你说的。”见寿王神情不对,武惠妃心中电转,面上却只是温暖的笑容,“你和纁儿坐吧。” “不必了,母亲说完,儿臣就走。”寿王眸光冷淡地落在武惠妃身侧那一株刚刚绽出花瓣的晚菊上,没有看武惠妃第二眼。武惠妃心中愈惊,昨晚她还特意命人去行仁殿打探情况,那人回来说并无异常,此刻见寿王,可不是没有任何事的样子。 武惠妃探询地看向王纁儿,可王纁儿始终垂首立在寿王身后,头也没有抬一下。正此时,院外传来一声传唤:“皇上驾到!” 寿王垂在身侧的手霎时攥紧,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他僵立在冷风中半响,才转脸向唐玄宗来的路上看过去。唐玄宗面容平淡,一身威仪不言自露,他缓步过来,眼神静静望过诸人,最后落在武惠妃身上。武惠妃先是一怔,下一刻忙地起身行礼。 自从废太子李鸿出宫后,唐玄宗便没有再踏进她这门里半步。 唐玄宗略一点头让武惠妃平身,寿王已接口道:“儿臣有些事,先走了。”他说罢,谁也没看,迳自转身离开,王纁儿见状,眼圈一红,便忙忙地追了上去。出了瑶光苑,王纁儿才小跑几步追上寿王,她一把拉住寿王的手。 寿王生生打了个冷战,便要把王纁儿的手推开。 他不能接受,他心痛,他浑身发冷。 —————————————————————————————————————— “是朕亲口告诉瑁儿的。”唐玄宗望着寿王肃冷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下,摆手命身旁的人退去,才看向同样呆住的武惠妃。武惠妃恍若浑天遭了雷击,她脑中一昏,惊诧地盯着唐玄宗:“皇上说了什么?!” “怀璧,你根本不了解孩子们在想什么。”唐玄宗眼神愈淡,他缓声解释:“不能酿成大错。” “大错!”武惠妃尖叫一声,她不能置信地盯着唐玄宗,几乎是吼道:“大错!皇上把这事告诉瑁儿,皇上是想要臣妾的命么?!” 武惠妃急促地喘了口气,身子在晴好的阳光下打颤,她姣美的脸在瞬间褪尽了颜色:“皇上好狠啊,瑁儿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为何对他这样狠?!” 她这么说着,眼中大颗大颗地泪落下来。 瑁儿,瑁儿……他该有多心痛啊! 唐玄宗眉峰一蹙,有心扶她一把,可瞧见武惠妃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终是缩回了手。他不欲多解释,也不欲多停留,便道:“你好自为之吧,朕不会再纵容——若是想对瑁儿好,便多听听瑁儿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武惠妃仍是恨恨盯着唐玄宗,一动不动,这便是她的夫君,这便是她儿子的父皇……她忍不住要狂笑,可还是一动没有动,泪水随着恨意一起溢出。 眼见着他和武惠妃之间成了死结,唐玄宗深深嘆息,却也无力去解,这么多年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沉默片刻,只道:“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很虐? 此文很慢……长? 此文就这德性,无药可救了,某微汗颜的说,请亲们尽力跟吧!跟到觉得太无趣了,就可以撤了,呵呵,希望亲们看的……下去? 还是非常谢谢有些亲们一路跟过来,辛苦了!!! 某微今夜神经,大家表理我。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察觉寿王要把她的手甩开, 王纁儿喉头一下哽咽, 轻轻唤了他一声:“十八郎……” 悲酸柔情,满腹痴恋悔恨,便也都在这一声唿唤中。 她说不出口。 寿王眸色一痛,不自觉反手便握紧了王纁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行仁殿, 銮铃正抱着李蕙坐在那儿讲故事,瞧见他们,忙地站起身。寿王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一言不发便进了内殿。李蕙瞧见寿王的表情, 有些胆怯,便偎在銮铃身边。 銮铃瞧见王纁儿神色憔悴,眼睛红肿, 俯身对李蕙道:“蕙儿先回去找帅帅, 让帅帅把故事讲完, 美美回去后再讲新的。”木媌侯在一旁,闻言就上前抱走李蕙。 “寿王他……纁儿你……”銮铃不知该说什么好。却是王纁儿上前几步,扑到銮铃怀中勐然大哭, “铃儿,我后悔……好后悔啊……我知错了, 知错了……” 銮铃心疼地说不出话, 只能抱紧王纁儿, 低声安慰:“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寿王不会怪你的,不会的。” 王纁儿只是哭, 很久,才哽咽着一句:“十八郎好伤心,他好伤心……” ———————————————————————————————————————— 夜宴在光华殿侧殿的一个小厅里。武惠妃未至,其余人似也察觉到气氛的阴霾,便也都浅笑慢酌,并不敢开怀。唐玄宗倒说无妨,眸光温和扫过坐下的几位王爷,最后落在煦王身上:“珩儿,今夜为你送行,你想要什么便说出来,朕会竭力满足。” 煦王正侧首和萧悟说话,闻言手中玉盏一顿。此厅内人并不多,寿王夫妇和李墨兮夫妇坐在厅中左侧,忠王和煦王坐在右侧。忠王转眼看向手边的煦王,便也笑句:“是啊,十五弟,你这次回江南,想再见怕是又要许多时候,还不趁着父皇高兴,多要点儿好东西!” 第139页 “皇兄言之有理。” 煦王似是想了想,眸光温湛掠过对面埋头喝酒的寿王,掠过平静无语的李墨兮,最后仰视唐玄宗,微微笑句:“此来长安,见识了都夏王妃的琵琶技艺,儿臣始信琵琶可以令人牵肠挂肚。此刻临行,儿臣别无他求,惟愿都夏王妃再为儿臣弹上一曲。” 銮铃原本一手抚额撑着坐在那儿的,闻言不由抬眸向煦王看了一眼。她这么一抬脸,殿中诸人才看清她的脸色,宫灯照应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病了。 銮铃下意识抬手半遮住脸,她也猜到她的脸色不大好,她不知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几口酒下肚,胃里便翻腾起来,禁不住想吐。 但这大庭广众的,她堂堂王妃要吐怕是有损形象。真不知古代那些仪态万方的女子是怎么维护形象的,真要上厕所流鼻涕该怎么办? 唐玄宗也瞧见銮铃的脸色,不由道:“都夏王妃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想是酒喝多了。”銮铃撑着笑一笑。“若是累了,我便送你回去歇息。煦王叔为人宽和,不会责怪的。”李墨兮凝眉出声。 銮铃看一眼对面的煦王。李珩仍是眸光温润仿佛淡淡望着她,只是那温润里终究有了一抹担忧……不舍。她蓦然一声嘆息便转开脸,前世今生,他总是这么一副样子。 萧悟瞧出銮铃脸色不对,俊眉一凝:“王爷,都夏王妃身子不适,不若以后有机会再补上吧。” 唐玄宗想来意思和萧悟一样,便略略看向煦王。而煦王安静片刻,望着銮铃,终是徐徐开口:“既是身子不适,都夏王妃便弹支简单的曲子,儿臣真的很想听。” 煦王向来温和,还是第一次这样坚持一件事。他话语清淡,一字一字说的从容,却莫名让人不能抗拒。 萧悟略带惊诧地看一眼煦王,座上唐玄宗落在煦王面上的眸光幽幽一深。 煦王却是旁人不看,只温温淡淡望着銮铃无处躲藏。 那样直接的目光。 那次在松风苑明明发誓是最后一次弹曲子给他听,从那之后两人再无瓜葛。那日当着他的面儿歌唱了,琵琶也砸了,他聪明如斯,定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此刻在皇帝面前提出要她弹琵琶给他听,又是什么意思? 銮铃被他看的脸色愈白,李墨兮若有若无地把銮铃往怀中一揽,遥遥望着煦王。煦王亦看向李墨兮,两人眸光在大殿中一碰,双方都是冷硬不退让,机锋一闪而过。 李墨兮揽在銮铃肩上的手便是一紧。 銮铃见此,心勐地漏跳一拍。她可不想李墨兮为她而得罪这不可小觑的煦王。不就是弹琵琶吗,她很喜欢呢。她的手指冰凉,蓦地拉住李墨兮,轻道:“煦王叔难得回长安,銮铃原是该满足煦王叔这个小小愿望。”说着,仰首看向座上唐玄宗:“皇上可有琵琶,借銮铃一用。” 见銮铃袒护李墨兮,煦王嘴角微微一笑,蓦然把眸光移开,眼中却殊无笑意。 李墨兮只觉銮铃的手冰的骇人,他脸色愈沉,瞧见那宫人捧来的琵琶,挥手就要把那宫人赶走。 却是銮铃及时把他拦住:“我很好。”那宫人迟疑的瞬间,銮铃已抬手接过琵琶,向李墨兮柔柔一笑:“我没事。” 李墨兮望着她那笑容一滞,神色略有烦郁,却终究没有开口。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要做的事,他根本阻止不了。 銮铃想了想,便弹了一曲不痛不痒的《月光水岸》,月华初升,照入大殿,一片澄亮明澈。而他们原本身处在灯火辉煌之地,此刻也仿佛随着这琵琶,感受到了月光洪波,泛着清凉的涟漪。 殿中一片静默,只闻琵琶。却是銮铃素手拨弦,额上冷汗慢慢沁出。李墨兮凝望着她,见她脸色愈来愈差,心中一股怒火冒出,抬手就要把她拦住。 却听静谧的水光琵琶里,铮然一声,像是撕裂了的锦帛呕哑嘲哳。銮铃湿冷的指尖滑过琴弦,她勐然把琵琶放在一侧,俯下身子弯腰呕吐。 冷弦在惊呆的大殿中轻轻颤抖,发出余韵。 胸腔里噁心一股一股袭来,銮铃想吐,却也只是干呕,根本吐不出东西。便只是憋得难受,弯身在哪里喘气。李墨兮脸色一变:“怎么回事?早说你不要弹了!” 听得李墨兮的语气里有怒火,銮铃看向他,想解释,可没等她开口,又是一阵噁心,她忙地拿手帕把嘴捂上。 还是干呕。明明想吐。銮铃脸色雪白,额上冷汗滚落,眼中泪也滚落,真真难受死了! 李墨兮见此,蓦然看向煦王,眸光冰冷。煦王本也担忧地望着銮铃,见李墨兮看过来,眸光才慢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便像是月光下那一处静谧的水岸。 倒是被銮铃吓呆的王纁儿,本来一直垂首不语的王纁儿,此刻,极敏感地站起身,关切地轻声道:“铃儿,你莫不是有孕了吧?” 内殿里燃着静神香,裊裊弥散,带来一片幽深的安静。銮铃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那老太医公孙邈凝神为她把脉,不敢有半分差池。竹凊屏息凝神侯在床边片刻不敢移开目光,生怕一转眼銮铃就飞走似的。李墨兮不远不近地立在窗下,遥遥望着銮铃,眉目隐在月光下,不太能看得清。 外间厅里却是一片寂静,除了忠王神色安然,所有人突然之间都仿佛被王纁儿那句话定住一般。 过了许久,寿王发出一声轻笑,仰头灌酒,眉目间颇有些轻嘲。一些酒渍洒落在青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又喝。王纁儿在一旁看着眼中一烫,却并不敢说话。 座上唐玄宗眉峰一凝,出声道:“瑁儿,适可而止,不要再喝了!” 听出唐玄宗语气中的严厉,王纁儿身上一抖,忙悄悄拉寿王的衣袖。寿王把酒壶往桌上一掷,反手扯住王纁儿站起身,道了句“儿臣告退”,便不容分说地拉着王纁儿大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是内殿深处匆匆跑出一个宫人,跪伏在地,忙不迭道:“恭喜皇上,都夏王妃确实有喜了,已一个多月了呢……” 咒语……绝对是咒语…… 寿王身形一缓,随即又笑一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寿王今日神色有异,谁都看的出来,然这样大胆,还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忠王落在寿王身上的目光幽幽一深,余光扫过身侧面色如雪的煦王,这向来对此间事漠不关心的江南王今晚亦是异常哈! 然,不等忠王心底暗暗高兴。煦王蓦地起身,神色已淡然如常。他温润笑句:“父皇一直盼望墨儿也有个孩子,此番得偿所愿,儿臣也祝贺父皇!” 唐玄宗嘴角笑意亦是温和:“好。朕也觉得甚好。”他顿了一顿,又道:“珩儿,你也不小了,也该早些找个王妃。” “儿臣遵旨。”煦王含笑拜谢,又道:“儿臣不胜酒力,想回去歇息了。” “也好,明日还要赶路,今日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又起了,銮铃怀孕? 第140页 大家,咳咳,稍安勿躁。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而内殿里, 銮铃听那公孙邈说她怀孕, 登时睁开了眼。“不可能。”她强撑着坐起身,好笑地盯着那鬍子发白的老太医,有气无力道:“怎么会怀孕?” 而竹凊听了那公孙邈的话,先是呆住, 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才激动地手舞足蹈。她一下扑到銮铃身边,喜悦道:“怎么不可能?为何不可能?!” 銮铃不理竹凊, 她和李墨兮之间的事, 只有她和李墨兮知道。她仍是盯着那公孙邈。公孙邈却是垂下头,一本正经道:“王妃近日忧劳过度,胎儿很是不好, 须得下官开些安胎安神的药来。” 銮铃仍要再问, 竹凊已喜极而泣:“小姐, 啊,小姐,太好了!小姐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銮铃听着愈发不耐, 可那公孙邈已退到一旁,朝李墨兮行了礼, 便急忙忙走出去。倒是李墨兮几步来到床前, 沉声道:“太医让你好好养胎, 你便不要想太多。” 竹凊见李墨兮来了,便松开銮铃,抹着泪退到一侧。然而, 看到李墨兮,她还是忍不住含泪含笑地,由衷地,贊了句:“王爷好厉害啊!” “凊儿,你先退下。”銮铃手撑在床上,凝眉向竹凊道。竹凊一叠声应了,欢天喜地飞速撤离。 见銮铃摇摇欲坠,李墨兮凝眉伸手把她扶住。銮铃蓦然把他的手推开,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盯着李墨兮。 李墨兮微微侧脸避开。 銮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是李墨兮陡然在床边坐下,把她拥在怀里,轻轻道:“是我不好。” 銮铃一怔,正要反驳,李墨兮已握紧她冰凉的手,柔声道:“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那么粗暴,不该不知道珍惜你,不该总是伤害你,是我错了,我请你原谅。” ……是我错了,我请你原谅。 我错了,我请你原谅。 銮铃原本在李墨兮怀中僵硬的身子立时随着李墨兮的这一番话柔软,她神情讶然,眼中已然有了泪。一时便忘了刚刚要质问李墨兮的话,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怀孕,为何却没有反驳那太医?而他此时,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吗? 然而李墨兮的脸就在她的脸颊旁边,她余光能看到他俊美的侧影,漆黑透亮的眸子,映照着宫灯的光,认真而担忧,莫名一丝孤寂。她能感受到他的怀抱,温暖而柔软,与她紧紧相偎。甚至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这似乎是真的。 “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我会好好待你。”李墨兮把銮铃愈抱愈紧,迟疑片刻,又低低道。仿佛莫名心慌。 回到过去……回到过去吗?銮铃一阵心慌意乱,他终于认识到萧銮铃的好了吗?然而那个香消玉殒的萧銮铃还能回来吗?銮铃心痛又怜惜。 “所以不要厌恶这个孩子,不要不喜欢这个孩子,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好好把它养大,好不好?”李墨兮的话语愈低,带上一丝哀伤的请求。 銮铃却是彻底僵呆,原本的温暖感动,原本的融化,随着李墨兮这句话瞬间冰封雪凝。銮铃被冻在那里,回不过神。孩子……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怀孕! 心中陡然一亮,他在演戏! 假的……他那些话都是假的! 她在他眼里终究不过是个工具! ……李墨兮! 仿佛一柄钢刃深深插入柔软的心脏,銮铃喘了口气,奋力就要把李墨兮推开,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李墨兮已低头吻住了她。让她说不出话,也反抗不得。 霸道而强势,李墨兮是一贯如此的。 这样的亲吻于銮铃而言是毫无美感毫无幸福的,只是无尽的屈辱,化作胸间的悲凉和噁心。銮铃动不了,便任由李墨兮作为,只是噙在眼里的那些泪慢慢滚落。一滴一滴落在精美的织锦上,溅碎了绝望。 她的手无力地抓紧李墨兮身上冰冷的衣物,仿佛也把他抱得紧紧。 远远立在大殿一处黑暗中的唐玄宗见到这一幕,他缓缓转身,悄然离去。 察觉到唐玄宗远去,李墨兮绷紧的神情才陡然一松,他的唇慢慢放开銮铃,手臂仍紧紧环住她。他近近地,默不作声望着銮铃,惨白的脸色,绝望的幽怨,还有透明的泪水。銮铃秀眉一挑,要把他推开,李墨兮不许。 无声相持,銮铃终是败下阵,她无力也无心和他对抗。他爱演什么戏就演什么戏吧,她能配合就配合,配合不了就拉倒,想着,却是漫天漫地的绝望。无边的绝望,选择了这样一个人,她怎能不绝望? 苦笑,銮铃慢慢合上眼,把脸埋在李墨兮怀中。 温暖的胸膛,仿佛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因过去未来而改变,不会因他怀里的人而改变,更不会因为她是萧銮铃,不会因为她爱他而改变! 手下用力,銮铃狠狠揪住李墨兮的衣裳,那光滑名贵的衣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她的手指无力惨白而颤抖。从来没有这样恨,入唐以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从来没有这样恨他,让她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空。 绝望的尽头便是恨吗? 这样肃冷到结霜的秋夜,让她即使是在李墨兮怀中,仍是冷得浑身打颤。李墨兮……李墨兮……銮铃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泪却把李墨兮胸前的衣裳打湿,冰冰凉一大片。而那冷看似寻常,却直直流到了他心头。 让他也止不住清寒,他只得用力,努力把銮铃揉得更紧。他的脸色近乎雪白,眼神也惶惑,唇角用力抿着近乎锋刃,仿佛周身泛着冰凉。许久,才轻轻道:“原谅我。” ———————————————————————————————————————— 銮铃一直是睡着的,竹凊把她打点好了,才退出寝殿。她出来时,李墨兮仍是不远不近地立在床边望着銮铃,都一个晚上了,总是这副不浓不淡欲言又止的样子。 竹凊走出思玄殿,她想去看看风冽。 已是深秋,只等那一场雪来便要入冬,这温泉宫的月色也很是清冷,莫名一股肃杀。风冽果然没睡,他正倚在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手间把玩一支纤细的竹箫。 深冷的风徐徐吹过,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仍是那么低着头,翻来覆去望着手中的箫,认真而入神。直到竹凊走的很近,他才蓦然回神,不动声色把竹箫放到身后,然后他回头,看见了竹凊。 像是没看到他藏箫的动作一般,竹凊露出一个笑:“还不睡么?在这里做什么?”风冽转过脸不去看竹凊晶亮的眼眸,只道:“出来走走。”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能让我瞧瞧么?”竹凊又笑笑,好奇地往他身后看。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风冽登时避闪不及,只得把箫拿出来。 那竹箫在月光下清透翠绿,泛着幽幽的光泽。 第141页 做工很精细,一定是用心做的。竹凊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仰起脸看向风冽,期盼道:“……能不能送给我?” 风冽又一怔,随即眉峰不可察觉地蹙了下,他又看一眼竹凊手中的箫,为难道:“我再做一支给你吧,这一支……不可以。” 竹凊颊上笑容一僵,随即又化开,她恋恋不捨地把箫还给风冽,轻快道:“那我要比这个更好的!” “嗯,好。”风冽接过箫,手上用力握在指间。却是竹凊似是想到什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串珠子,说是一串,只有青碧色的小小三颗,被一根红绳穿在一起,珠子下面便是闪着金光的黄色穗子,这么一眼望过去,绿莹莹黄澄澄的煞是好看。 竹凊把这串珠子往风冽面前一递,笑望着他:“这个给你,挂在你的箫上一定好看。” 风冽眉头愈蹙,没有接。竹凊伸在夜风里的手早已被冻得青白,可她依然一脸清甜的笑意,眼眸晶亮期盼望着风冽,她又补充了句:“是小姐赏的,她当时也提了句呢,说是挂在你的箫上一定好看。” 风冽略有迟疑,终于还是慢慢抬手把那珠子接过来,他下意识看了眼他手中的箫。竹凊眼眸略略一暗,便仍是笑意融融,她又道:“小姐一直睡着呢,脸色好多了。” “……”风冽蓦然低眸看一眼竹凊,瞬时又转开目光,隔了半响,才低低吐出两个字:“多谢。” 竹凊没听到一般,只混不在意地跺了跺脚,把手在嘴边呵了呵,吐出一串白气,她惊讶道:“啊,瞧我吐出的这白气,天已这么冷了呢!” 风冽又看一眼竹凊,她穿的很是单薄,整个瘦弱的人在夜色里仿佛都是青白的,不停地打颤。他不由凝眉:“你还是快回屋里吧,外面太冷了。” 竹凊摇摇头:“你不冷么?” “我……不冷。”不知竹凊问他是何意,风冽仍是凝眉盯着竹凊。 竹凊莞尔一笑:“那我也不冷,也想在外面站会儿。” “……”风冽唇角一抿,随即转开脸不再看竹凊,只是眉峰一直是蹙着的。见风冽没执意赶她走,竹凊眼中有了一丝笑意,她又呵了呵手,便安静地站在风冽身边。 只是真的很冷,风吹在身上刀子一般,竹凊只穿了丝质的衣衫长裙,在这风里就像没穿衣服一样,不住地在风里打哆嗦。而她近日身子弱,被风一吹就要咳嗽,銮铃一直当紧地看着不让她去风大的地方。 风冽终于出声:“夜太深了,我要回去。”说着便转身要走,却又回头嘱咐了句:“你明日也要早起,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说罢,风冽便快步消失。竹凊嘴角笑意一勾,便也小跑着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微想弄清楚,看到此处,还有没有哪位亲没明白情况的? 我问,亲们回答哦。问:銮铃到底怀孕了没有? 呃,顺道介绍一下第三卷 的内容。第三卷,銮铃终于要入亲们所愿,逍遥江湖,当然途中有苦也有甜,关键的关键是,她要迂迴的奔向煦王了!!! 嘿嘿,谢谢大家支持此文,鞠躬敬礼,某微感动ing!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吱呀”微响, 门被轻轻打开。 李珩从窗前回头, 见是萧悟,简单道:“还没睡么?” “王爷也没睡。”萧悟走近前,随意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笑出一句:“今夜註定很多人无眠。” 李珩望着笑容朗朗的萧悟, 嘴角一扬,也有了笑意:“你说话向来都直接。” “不过是王爷胸怀宽广,受得了这份直接。” “你这个做哥哥的应该高兴才是。”李珩亦是直接。 他们二人说话向来没有太多顾虑, 总是这么直来直去, 从三年前初见,经过三年的相处,到现在。一直没变过。也正是因为萧悟身上这罕见的聪明和爽朗, 才让他下定决心, 不论如何也要把他拉到自己麾下。 “高兴?”萧悟揉头:“我的兄弟和主子不高兴, 我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墨儿应该高兴才对。”李珩眸光如水,暗了一暗。 “十八郎呢?”萧悟嘆气。 李珩“唔”了声,略一思忖, 方道:“十八弟伤心倒未必是因了銮铃,他们这几日神神叨叨的, 还不知又闹出了什么事。”说着, 李珩低头一哂, 他指间摩挲着一块温润的螭形玉,萧悟来之前他就在看,此刻禁不住又看了一眼。 “那……王爷呢?”萧悟问出这一句时, 终是有所迟疑。煦王本是怜香惜玉之人,今日在殿上,明明看出銮铃脸色不好,却执意要她弹琵琶。 李珩眸光微凝。 当日在松风苑初见,她便砸坏了他的琵琶,他当即察觉到事情不妙,却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对他不是敷衍,便是逃避。 她……到底是谁?不说清楚,他心有不甘。 李珩指间玉陡然握紧,他出声道:“我明日要见她。” “王爷!”萧悟陡然坐直了身子,片刻,才缓和了语调:“王爷不是要放手了么?” “我不会缠着她。你放心。”李珩知道萧悟是担忧銮铃受到伤害,他微微一笑:“只是见见她。” “……王爷何必执意呢?那古墓里的事不过是巧合罢了。”萧悟眉宇略带烦躁,不由自主便从腰间拔出扇子,李珩见此,禁不住笑出来:“这都什么天气了,还把扇子拿在手里,疯了么?” 萧悟闻言,讪讪看一眼手中扇子,便随手丢在一旁。 李珩却是笑意一敛,又转眸看向窗外,月色寂寂,他眉峰微蹙,低低道:“也许我才是疯了。” 他不知道,看到那画像上銮铃的第一眼,他整个神魂,他的一生一世,便仿佛都被吸了进去,从此再无后退之路。他一直命人暗自寻找,直至萧悟说,他妹妹。 “也许,真的有今世前生。也许,真的是我上辈子欠了她的,要这辈子还。”李珩淡淡一笑,些许苦涩。 ———————————————————————————————————————— 第二日仍是干噁心,浑身乏力,总之就是怀孕症状。但銮铃还是撑着起了床。萧悟要走,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见,她好歹得去送一送。见个“最后一面”。 李蕙今天特别乖,吃饭时安安静静地自己埋头扒饭,銮铃要餵他吃饭,他也不肯。銮铃奇了。李蕙却放下筷子,笨拙地跳下对他来说十分高大的椅子,小心翼翼来到銮铃身边。他似是犹豫再三,才伸出小手去摸銮铃的肚子,銮铃愕然张大了眼。 却是那李蕙小眉头一凝,嘴角还沾着米粒,仰起脸认真道:“帅帅说美美肚肚里有小弟弟,让蕙儿以后不能吵不能闹,要听话。若不然,小弟弟不高兴了,美美便会不舒服,美美若是不舒服了,便会像昨晚那样不停地睡觉。” 第142页 陪侍在一旁的宫人都被李蕙可爱的模样逗乐,却又知道銮铃今日心情不好,便也不敢笑出声,都憋着笑垂下头。 “……”提到李墨兮銮铃觉得无语,一股惫懒也涌上心头,她把李蕙往她怀里一抱,“没事的,美美很好。” “不要!”李蕙忙地把銮铃推开,撅着小嘴:“帅帅说了,以后只能让他抱抱,不能让美美抱抱!” “……”銮铃气得脸色一白,胸腔里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小腹也一阵接一阵绞痛。她登时满头冷汗伏在桌上喘息,一手用力按着肚子。 萧悟正走进思玄殿,冷不防瞧见銮铃痛苦的模样,登时跑上前要扶銮铃。却是李墨兮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在萧悟之前,堪堪把銮铃扶住:“你怎么样?” 瞧见是李墨兮,銮铃眼神一淡,就要挣开,却不防李墨兮手上用力,干脆把她半拥在怀里。萧悟见他们俩争执如此,愈发头疼,然顾不得许多,他还是紧张地盯着銮铃:“脸色这样差——” 萧悟话未完,李墨兮已把銮铃打横抱起,往内殿去了。萧悟深吸口气,忙命人去传太医,才急急跟了进去。寝殿里,銮铃不要躺着,李墨兮却不由分说硬是要銮铃躺下。 萧悟再度深唿吸,抢上前把李墨兮拉到一边:“都夏王,你别总这么霸道好不好……看看铃儿到底什么意思!” 李墨兮身子一僵,面色亦是发白,却只是紧紧盯着床上眼神冷淡的銮铃。萧悟见他脸色也不好,便没有责怪,只嘆口气上前扶住强撑着坐起的銮铃,好言好语劝慰:“铃儿有什么跟哥哥说,别理这个野蛮的男人!” 銮铃半倚在萧悟身上,看也不看李墨兮,拧着眉头,无力道:“我要出去。” 瞧见銮铃这副虚弱的样子,萧悟劝阻的话还没出口,李墨兮已断然道:“太医说你身子虚弱,要卧床休息。” 这话不假!萧悟没来得及投贊成票,銮铃已冷哼一声:“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劳王爷费心!” “你知道什么?”李墨兮眸色一深,努力忍着才没发火:“你若是真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陡然停住,一拂袖便转身走了出去! ———————————————————————————————————————— 寝殿内公孙邈正在为銮铃诊治,萧悟趁着这空当,才深吸口气走出那气氛迫人的寝殿。外面已有了冬日清凉的寒意,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若从前暖和。他俊眉微凝,瞧见思玄殿外候着一个宫女,也没看便随口问:“你们王爷呢?” 他得找李墨兮谈谈,若不然,他真不能放心离开。 却是那宫女垂首行礼:“王爷在闻香水榭。” 这平静无波澜的声音——萧悟烦闷的脑子终于一清,他下意识向那宫女看去。那宫女却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并不看他。他的步子在那宫女身前略略一缓,便不知不觉停住了。 木媌低身行礼的姿势微微僵住。 萧悟望了她片刻,忽而出声:“好好照顾你们王妃!” “是。” 萧悟没再多言,快步向闻香水榭走去。 李墨兮正闷头坐在水榭里喝茶,远远瞧见萧悟头也没抬。萧悟瞧见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抬手敲了敲额头,在水榭外缓了口气,才放开步子走进来。他一撩袍角,在李墨兮对面坐下。登时有宫人上前为他沏茶。 萧悟未说话,一口气把茶喝光了,摆手让那宫人退下去,才边自己倒茶,边问:“铃儿果真怀孕了么?” 他问的平淡,李墨兮喝茶的手却不经意顿了顿,然,李墨兮还是很快地点头:“嗯。” “那……你可想要这个孩子?”萧悟放下茶壶,把茶盏端起喝了一口,忽而拧了拧眉,咋舌道:“这茶太苦了吧?你怎么还喝这么苦的茶?” 李墨兮兀自喝茶,慢慢吐出两个字:“当然。” 他说话时,眼眸一直落在他手中茶盏内,幽碧的茶色轻轻荡漾,像是他眼中的眸光,一闪一闪,漂泊不定。然而萧悟自顾迟疑着他自己的迟疑,并没有察觉。 萧悟斟酌了一番,才叫出两个字:“墨儿。” 李墨兮眼眸一怔,他诧异地抬眼看向对面的萧悟。萧悟却是敛了平日的笑容不羁,难得一见的严肃,一本正经,一丝兄长般的关怀,还有一丝歉意。 仿佛仍是那个让他信任依赖的大哥哥。 随即,李墨兮吐出一个笑,他淡淡看向窗外的水轮车,那不停地旋转着的命运。他漫不经心道:“有话就说吧,不必这样。” “三年前我跟金陵王去了江南,并不如你所想,是背弃了你。”萧悟扯出一个笑,也有些苦涩,他仰脖把那苦茶一干而尽,仍觉得不解忧闷似的,便又斟了一盏,“不管你心中的想法如何,可在我心中,你和十八郎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们那些情谊永远都不会变。” 李墨兮定定望着那水车带出的水帘,唇角微抿。很快,便笑了笑,此笑淡极,仿佛能化开那冬日单薄的阳光。 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呢。 “一切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他眉峰微凝,又重新望向萧悟,微微笑:“你是来责怪我对你妹妹不好么?呵,说吧,听着呢。” “……”萧悟俊眉一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光滑冰冷的边缘,他顿了顿,才认真道:“墨儿,既是你选择了铃儿和这个孩子,就该和铃儿好好相处。否则,对你,对铃儿,对孩子都没有好处。” 瞧见李墨兮眉宇间掩不住的疲倦,知他日子也不好过,萧悟忍不住又嘆了口气:“我并不是来责怪你对铃儿不好,而是……对人好,也要有个方法,她现在身子正不好,你何苦总是逆着她?” 听着萧悟的话,李墨兮脸色也愈发沉闷,他眉头紧蹙,闷闷道:“我也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样子,就忍不住要发火,根本控制不了。” 真没想到还能从李墨兮脸上瞧见那种委屈又困惑的表情,萧悟大大惊艷一番,才心里一乐,面子上却仍是循循善诱:“这并不难,铃儿说白了就是个丫头片子,你静下心来耐心地哄一哄,说两句好听话,她肯定听你的了——你虽说是堂堂王爷,可到底是她的夫君,你们俩要过日子的,总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尤其她现在有了身孕,心情本来便不好,你还总这么强势,她肯定不高兴……” 李墨兮虽沉默不语。萧悟却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就像小时候,李墨兮对周围的人总带着一丝戒备和疏远,对他却没有。他说的话,李墨兮从来都听从来都信。有烦心的事,也从不对他隐瞒。而三年前,不论是何种原因,到底是他先抛弃了李墨兮。 第143页 听萧悟不说了,李墨兮不由抬头。却是萧悟忙地收回飘远的神思,笑容復又朗朗:“所以呢,女孩子是要温柔对待的。尤其自己的妻子,妻子和其他女人又不一样,她是要伴你一生,不离不弃的人,不仅仅是个女人,更是知己。” 萧悟说罢,一个决定已在心里想好,他便站起身:“铃儿说她想出去走走,我便带她出去走走。有我在,你该不会也不放心吧?” 李墨兮仍是有反对的意思。然,不等他开口,萧悟又一笑,抢先开口:“哎,我今日一走,铃儿便全靠你了,我自然有些事要嘱咐,你别这么小气!” “……她现在身子确实不好得很……”李墨兮仍在犹豫。 “你要是真担心她呢,以后就对她好点儿,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萧悟又忍不住语重心长了。他果真是担心啊,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而李墨兮心眼儿不坏,性子有时候却真真是执拗别扭,不讲王法! 临出水榭,萧悟又忍不住回头嘱咐:“要珍惜。” 他终是大步出了闻香水榭,终是没有把銮铃曾经怀孕,又悲酸小产的事说出来。既然都过去了,既然銮铃都忘了,既然李墨兮想要这个孩子,既然李墨兮现在知道对銮铃好了,他又何必抓着过去不放呢? 李墨兮若知道了,该也不会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的说,大家是不是被这孩子整晕乎了? 咳咳,我也被大家整晕了,明明不可能怀孕的哇,怎么会有亲信了呢? 所以呢,我说,她没怀孕,接受啊? 此事定然有蹊跷,是吧? 某微罗嗦结束。请继续关注此文,谢谢。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目送萧悟扶着銮铃远去, 李墨兮才转眼看向侯在一旁的公孙邈。那公孙邈战战兢兢, 悄然擦了一把额上冷汗。“你随本王来。” 李墨兮负手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光线敞亮,然李墨兮往窗前一站,登时仿佛遮住了所有光芒。公孙邈为难道:“王爷,下官果真不知王妃为何会虚弱至此, 下官定然全力诊治。” “你必然要全力诊治。”李墨兮轻轻一哼:“否则,你女儿一家还不知会如何。” “王,王爷可否让老臣见他们一面?”公孙邈又打了个冷战, 恳求地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漠然转身, 漠然望着窗外冬意,漠然道:“你放心,只要本王的王妃安然无恙, 你的女儿便能安然无恙。” “是。”公孙邈颓然垂下头。 李墨兮又道:“本王之所以选择你, 因为你是两朝老臣, 医术高超,若是你连王妃的区区小症都治不了,本王的心情便会很不好。” “可王妃脉象异常, 恐非常人所有,下官, 下官——” “本王给了你时间, 三天。” “……是, 下官定然全力以赴……还望王爷网开一面,饶过老臣的女儿……”公孙邈弓着身子,忙道。 “下去吧。”李墨兮一摆手, 公孙邈抹着冷汗告退。等公孙邈走远,李墨兮才叫了声:“风飐。” 风飐利落地从角落闪出来,垂手立在李墨兮身后。 “你看了他开的方子,觉得如何?” “不愧是当朝名医,属下以为公孙太医的方子开的很好。”风飐不敢看李墨兮,小心回答,他有些汗颜:“属下力所不及。” 虽然是奉李墨兮之命,但昨日銮铃喝的那莲子羹中的“怀珠无瑕”却是他放的。他在“御林堂”中学习奇门异术时,师父曾提到过这种神奇的药,女子服食后,遇酒,便会身体不适,产生诸如呕吐噁心乏力的病症,便像是身怀有孕一般。但书中记载,女子若适度服食此药,只要歇息几日便会好转,对身体无碍。然,昨日到今日銮铃那副惨白虚弱的样子,可不像是传说中的无碍。所以他胆战心惊,生怕李墨兮一怒之下…… 而昨晚到今日,李墨兮一心担忧着銮铃,像是还没想起来要拿他是问。 缓缓,李墨兮吐出一句,“你到底年轻,医术自然不及他,不能操之过急。” “属下,多谢王爷不怪罪之恩!”风飐陡然松了口气,迟疑了下,他又安慰道:“属下觉得王爷也无需太多担忧,这症状总要几日才会减轻。” “竹凊今儿是怎么了?”李墨兮仿佛随意岔开了话题。风飐忙道:“近日天气转寒,她身子本就弱,昨夜似是又着了凉,有些发热,王妃便命她卧床休息。” 李墨兮眉峰一挑,徐徐又问:“风冽可有去看她?” 心噗通一跳,风飐终于悄悄抹了一把汗,这风冽也太不小心,和竹凊的事怎么让王爷给知道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去看了一次,不过很快便出来,并没有其他事。” 说罢,风飐就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话真多余,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 銮铃心中其实也是想在床上躺一会儿的,但为了和李墨兮赌气,她执意要跟萧悟出来走走。当下被风一吹,头里便晕晕沉沉的。萧悟瞧见她这副样子,无语到无话可说,他嘆着气扶她到一处亭子内坐下,柔声道:“身子最重要,你何苦跟墨兮过不去?” “我很好。”銮铃要强地打起精神,四处一看,这里颇为偏僻,她一时倒看不出这是哪里。萧悟见銮铃疑惑,面上陡然有几分为难,他搓了搓手,才艰难道:“煦王想见见你,这儿离拂风殿不远。” 銮铃一怔,下一刻诧异地盯着萧悟,又下一刻,站起身便要走。见銮铃站也站不稳,萧悟登时一慌,劝慰道:“是哥哥不好,不该把你带到这儿来,你别动气……只是,你为何这样不喜煦王?” 萧悟问着,一脸不解。若不是銮铃这么执意反抗煦王,引起了煦王的兴趣,煦王这次也未必执意要见她。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 銮铃手撑在冰凉的石桌上,身子微微僵住,她侧脸避开萧悟探究的注视,却不防看到煦王一袭白衣,正缓缓走近。天已是冷了,而他一身白衣走在晴光下,却温润如初,没有一丝萧瑟之感。 莫名酸楚,銮铃扶着石桌坐下,她转开目光不再看那李珩。她真不想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候再见到他。 萧悟退到亭子一角,朝銮铃道:“哥哥就在一旁,有事叫我。”他说着,看一眼走进亭中的煦王,便嘆息一声快步走了出去。亭子掩映在花木深处,一个拐弯,便看不见了。萧悟不远不近地侯在一旁,仰头望着湛碧清冷的天宇。 风冰冷的吹过他的脸颊,带起丝丝疼痛。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样为难,兄弟与知己,他两个都不想伤害,然而,他终究还是再次伤害了李墨兮。 第144页 銮铃只梳着简单的髮髻,穿着素色暗纹的小夹袄,外面披着素雅的披风。因为病着,脸色雪白,一眼看上去十分单薄柔弱。而她眼神冷淡,嘴角抿紧,是深重的疏离。陡然便有了一种生硬之感。 煦王在她身侧站定,温润的眼眸望着她,见她始终不肯看他第二眼,终于笑了笑,眸底苍白的黯然一闪即逝,他温声道:“让萧悟把你带出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再看看你——这一去江南,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銮铃缩在披风中的手拳紧。没有说话。 “呵,时辰不早了,我们马上便启程。”煦王自顾笑句,忽而把手伸到銮铃面前,掌心慢慢张开。洁白的掌心,一块造型奇特的玉,在冬日里泛着温柔暖暖的光泽。 “这个给你。” 他含笑注目銮铃,话语简单,却仿佛流光溢彩。这样一个绝世的男子,即便不说话也是风华迫人。銮铃被他看得承受不住,便很快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把脸转开:“我不要。” “这是举世难得的暖玉,对你身子有好处。”煦王眉峰一蹙便又舒缓。銮铃正要反驳,她才不会要他的东西,才不要跟他说不清道不明。她以后,再也不要对男人抱有一丝幻想,再也不要。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也要为孩子着想吧?你这副样子,孩子怎么可能好?”煦王拉过銮铃的手,把玉放到銮铃冰凉的手中,轻凝了眉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墨儿的孩子的。” 孩子……孩子……哪有什么孩子?! 銮铃眼中一烫,下意识把手攥紧。煦王见她收了玉,便缩回手,他看了看天色,面上又是温温淡淡的笑容:“让萧悟把你送回去吧,好好养养身子……” 顿了一下,他终是把话说完:“那么多怀了孕要做母亲的人,没见几个跟你一样虚弱的。” “……” 见銮铃不肯多说一字,煦王便要回头唤萧悟,却是亭子外一处深深的夹竹桃里蓦然一丝风过,有些枯萎的枝叶便轻轻晃动起来。煦王朝那里看了一眼,眸光微冷,轻喝出声:“出来!” 銮铃诧异地回头,就见一个衣衫艷丽的女孩儿从花丛里不情不愿地走出来。那女孩儿,或者那女孩儿愤恨盯着她的眼神,她却不陌生。 “武姑娘,你来这里有何事?”煦王淡声问。武香盈被人发现心中颇不服气,但下一刻,她眼中已有了几分畅快。她快步走进亭中,仰脸盯着煦王,得意道:“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眼神厌恶地在銮铃脸上打了个旋儿,才落回煦王:“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不说出去。” “本王为何要受你威胁?”煦王淡淡又道。武香盈见煦王还不明白,神色不耐,她好笑道:“你们在这里私相授受,不怕我说出去么!” 銮铃心头一紧,这武香盈一张嘴不需要多说,只消告诉武惠妃也就够了。然后又要流言满天飞。 煦王嘴角有了笑容,只是微微一笑,整个萧疏冬日仿佛都在他的笑容里洁白朦胧。武香盈看得一呆。 却是煦王微笑坦然:“本王爱慕都夏王妃的事不怕天下人知道,而都夏王妃痴恋都夏王的事,天下人也都知道。本王不觉得你说出去的话能威胁得了本王。” “什么!”冷不防煦王坦然承认,武香盈一颗沉迷在煦王微笑中的小心脏登时惊醒。她惊诧地盯着煦王:“你,你——” “本王劝你一句,流楚已有了心上人,便是你跟去了江南,也没用处。”煦王依然淡定如云,他抬手去搀扶早已被他的话惊得呆住的銮铃,銮铃不知不觉便被他扶起,半偎在他怀中。 被说中心事,武香盈还未发怒,已回过味儿来。“不可能,流楚从没说他有心上人……不可能!”她登时跑上前张手拦住将要离开的煦王和銮铃:“不可能,他从没说过他有心上人!你骗我!是你不想带我离开!” 煦王扫了武香盈一眼,见她执迷不悟才反问了句:“那他可有说过喜欢你?” 武香盈彻底呆愣。煦王不再看她,扶着銮铃要走出亭子。武香盈却再度跑到他们面前,把他们拦住,她向来骄傲的面庞有些颓丧,她盯着煦王,大声道:“你让我见流楚,我要问他!” 见此时此刻有求于人,武香盈还是那种命令人的模样,銮铃心下暗暗嘆息。而煦王根本不予理会,迳自要走。谁想那武香盈腿一软,竟跪在他们身前! “煦王,你让我去见见他,就见一面,问清楚了我再不会缠着他……煦王,求你行行好……” 不可否认,銮铃最见不得人下跪。她下意识就要扶武香盈,煦王登时握住她的手,把她拦住,不耐地瞟了武香盈一眼:“他不愿见你。” 而煦王的手温润有力,让銮铃本来疲软的身子陡然僵硬。李暖,李珩,一模一样的触觉,一个错神间,她是真的要分不清谁是谁了。她低头看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蓦地又抽了口冷气。 神思陡然一清,她才看清她竟是偎在这李珩怀中,她眉头一皱,不做声把手抽出来,便又后退一步,不远不近站在煦王身边。煦王一个恍惚,手便负在身后,再不看那武香盈。武香盈见煦王不理她,急忙又往前爬了一步,来到銮铃身前,仰起脸哭求道:“銮铃,你帮我说句好话,求他让我见见流楚,銮铃,你帮我说句话,銮铃……” 武香盈之前是做了不少伤害她的事,銮铃对武香盈也颇是厌恶。然而,那样一个骄傲蛮横的女孩儿,竟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下跪,恳求她…… 很见不得一个女人为了男人这样失去自我。 虽然她本就是那样一个女人。 说不上是在怜悯武香盈,还是怜悯她自己。銮铃心头一软,看向煦王,终于开口:“能不能帮帮她?” “你——”煦王凝眉望向銮铃,话未落,就见武香盈手中寒芒一闪,登时跃起扑向銮铃! 武香盈原本似是含泪的眼眸汹涌的恨意一闪而过,哀求的神情也瞬间癫狂:“萧銮铃,你受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处,应该清晰明了了?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萧悟原本在小路上踱步, 正有些出神, 听到武香盈的声音,他脸色一变,叫了句:“铃儿!”便往那亭子处跑去。 眼看那匕首就要刺进銮铃胸口,斜刺里一只手勐然抓住武香盈快而狠的手腕, 那只手素白而温润,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力道! 那手一挥,便把武香盈甩在一旁! 就在此刻, 銮铃已被人拥住, 蓦然向后退开两步。 銮铃惊魂未定,那武香盈重重扑倒在地,痛唿一声, 手中匕首也甩出去, 落地发出一声冰冷的声响。 “你怎样?”丝毫不理那武香盈, 煦王着急地盯着銮铃。銮铃却兀自看着地上的武香盈,满眼惊诧。 第145页 武香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见煦王这样护着銮铃, 眼中恨意更深:“哼,萧銮铃, 你凭什么, 凭什么每个男人都护着你!我恨你, 恨不得你死!” 她捡起那匕首便又要冲上前,煦王一个回眸,冰冷如雪, 武香盈身子一颤,生生被封冻在那里。 武香盈一愣的瞬间,手中匕首已被人利落地拿走,她震惊地回头,却是萧悟。萧悟神色凝重,见銮铃没有受伤,才冷冷盯着武香盈,沉沉道:“武香盈,若铃儿今日少了一根头髮,你便别想活着走出这个亭子。” 武香盈唿吸一滞,整个人都在萧悟肃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渐渐地有些惊恐,她下意识回头看煦王。而煦王根本没有看她,仍是担忧地望着怀中的銮铃。 武香盈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要汹涌奔出,却终于没有胆子喷发。她呆立片刻,仓惶出声:“我,我可以走了么?” 萧悟不语,看向銮铃。銮铃秀眉蹙紧,额上却有冷汗,她不知该怜惜还是恨那武香盈,只道:“我没事。” 得了銮铃的话,武香盈才唿出一口气,她恶狠狠瞪了銮铃一眼,飞奔着跑出亭子。 銮铃挣扎了一下,要把煦王推开。见銮铃面色极差,煦王并不放开她,却是一声嘆息:“你就是心太软,对这些女人,对……李墨兮也是。” 銮铃避开煦王的注视,提到李墨兮她就头疼。 萧悟眉峰微凝:“王爷,时辰不早了。” 却是亭子外的小径上传来武香盈尖刻的一声冷笑:“哈,真巧啊!都来了呀!都夏王,你不妨进去瞧瞧你的宝贝王妃在和其他男人做什么!” ———————————————————————————————————————— 小径一转,便直眼看到那处花木掩映的亭子。此刻天气煞冷,花木萧疏,精雕细琢的亭子便也有些落寞。而亭中,萧悟略略发怔的立在一旁,銮铃正被煦王半拥着,半靠在煦王怀中。三人都是飘飘白衣,只有刚刚出现的李墨兮是一身浓墨,连带着他略略疲倦苍白的脸色都在日光下暗沉。 陡然像是被一股冷风击中。李墨兮呆立在那里。只有墨色的衣袍静寂无声的飞扬。 萧悟最先回过神,“墨兮——”他想解释。 然而,他不知该说什么。 李墨兮垂在身侧的手指冰凉拳紧,他勐然把手负在身后。他迈起步子往亭中走去,步子极缓,却无比沉重,直至萧悟身侧,他的步子缓缓停住。 幽暗的眼眸闪过一丝轻嘲,李墨兮定定望着萧悟,嘴角勾起微笑:“萧兄有话要说?” 萧悟被李墨兮这眼神一看,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没话么?”李墨兮幽冷地一笑,大步走到煦王面前,一把把銮铃从煦王怀里扯出来,“本王要带走本王的妻子,煦王叔可有意见?” 銮铃只觉得李墨兮的手极冷,让她整个人都僵冷了下去。李墨兮手上极用力,把她的胳膊攥得生疼。然而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然而此刻,看到李墨兮这种寂静无声的模样,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来弥补了。 李墨兮步子不快,却沉重,他拉着銮铃一步步消失在小径上,说不出的决绝清冷。萧悟踉跄一步在亭中坐下,他微闭了眼,抬手揉头。 煦王微冷的眸光盯着李墨兮,直至他们远去。 ———————————————————————————————————————— 思玄殿中一片沉寂,所有人走路都是踮着脚。谁都看到了李墨兮扯着銮铃回来时,那眼中近乎嗜血的神情。 把銮铃往床上一扔,李墨兮再也不看她,沉沉道:“你最好乖乖躺着别动,我现下没心情和你吵闹!” 说罢,李墨兮迳自出了寝殿,遥遥地走了出去。 满腔地担忧,满心地信任,化作她偎在别人的怀抱,化作萧悟一次次的欺骗。他果然不知该说什么,果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果然。果然。他微闭了眼,感受冷风透入骨髓。他孑然立在那一片寂寞的天宇下。 忽而,阳光隐入暗云,一些零星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新雪慢慢飘落。 隔着窗子,望着李墨兮幽远寂静在落雪中的背影,銮铃心口一阵揪痛,像是很熟悉的场景,仿佛哪里见过。然而究竟哪里见过。她想不到。 她只是忍受不了他这样的孤拔清绝。 解释么?要解释什么?她在他心中,到底又算什么? ———————————————————————————————————————— 地上的雪薄薄一层,天黑的时候,雪停了,宫灯耀出昏黄的光,把整个院子和雪色都照的,带上一股迷离的朦胧。銮铃服过药,早早地睡了,李墨兮才回来。 他一身的寒意并没有立刻进去看銮铃,在暖炉旁把自己烘了半响,烘热了才悄声走进寝殿。寝殿内放了两个赤金暖炉,暖洋洋的,只角落点着一盏灯,光线也不太亮。不过,他还是一眼看到偎在銮铃身边的小小人儿。 李蕙暖暖地睡在她身边。 木媌从角落里站起身,悄声行了礼,便要过去抱走李蕙。李墨兮凝眉道:“外面这么冷,当心着凉,今晚就让蕙儿睡在这儿。明儿直接让他睡在他殿里。” 因为那药有安眠的作用,銮铃睡得极沉,只是眉梢微凝,似是并不情愿。李墨兮远远望了她片刻,才悄声走近,冷不防他一走近,李蕙就睁开了眼。 瞧见李墨兮,李蕙登时站起,扑到李墨兮怀里,一个字儿没说,大眼里泪兀自“吧嗒”“吧嗒”往外落。李墨兮惊了一跳,又怕李蕙着凉,忙把李蕙往怀里拉了拉。 “怎么了?”李墨兮轻问。 李蕙嘟着嘴,委屈地只是掉泪。 李墨兮一腔幽怨登时烟消云散,化作满怀柔软,他抚了抚李蕙满是泪的小脸,禁不住又问:“蕙儿不舒服么?” 李蕙摇头,水样迷濛的大眼望着李墨兮,无辜地哽咽:“蕙儿没有让美美抱抱,为何小弟弟还是不高兴了,让美美一直睡着,美美不肯理蕙儿了……呜呜……” “……” 李墨兮心头一颤,下意识抱紧李蕙,眸光却落在依旧沉沉睡着的銮铃身上。为何?究竟为何会成了现在这副情形?他不禁想起那日早晨,她喝下那碗粥时快乐的神情。 可她又为何与那煦王纠缠不清? ——————————————————————————————————————— 第146页 随着天气转寒,那些异国王子使臣陆续离开归国,煦王又走了,偌大的温泉宫一时便冷清不少。 这日,唐玄宗召忠王,寿王还有李墨兮在光华殿议事,御驾准备回长安。寿王这几日甚少说话,只是形在神散地坐在那儿。李墨兮也总是出神,便很沉默。唯有忠王一切如常,不时说出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正说话间,却是有人急急忙忙奔进殿内,扑跪在地:“启奏皇,皇上!” 唐玄宗笑容一敛:“何事如此慌张?” “李鸿诸人前日行至绛州龙门时,遭人追杀,一行人失散,现今下落不明!”那侍卫说着,战战兢兢,头已不敢抬起。 金殿上唐玄宗几乎在剎那间拍案而起,原本默然的李墨兮也剎那抬眸盯着那侍卫。寿王更是僵呆在椅子里。舒适华贵的椅子,此时却仿佛枷锁,把他紧紧锁在那里。 他的脸色剎那间雪白,下一刻,他眼眸沉暗,霍然起身,疾步走出了光华殿。 “拦着他。”唐玄宗陡然出声,竭力隐忍,身子还是打颤,忽而爆出一声低喝:“给朕把寿王拦住!” 殿内殿外的人都被唐玄宗的怒火惊醒,纷拥上前阻拦寿王。李墨兮也蓦然起身,追了出去。 ———————————————————————————————————————— 雪过天晴,是一股结实的干冷,窗子不敢再大开着,只开了小小一道缝。銮铃正坐在屋内和李蕙玩翻绳,她话不多只是微笑。李蕙很是懂事,叽叽咕咕小嘴不停,很卖弄地逗她开心。 这几日和李墨兮也无话可说,他给她下药,要她装作怀孕,他有他的道理,可他难道不该给她个解释吗? 正一片笑呵呵的,却是王纁儿忽而带着一股寒意扑进来,把銮铃吓了一跳。王纁儿二话不说,扯着銮铃就要下榻,把銮铃身侧服侍的宫人也都吓得呆住。 竹凊一把扯住王纁儿,着急道:“王妃,我家小姐近日身子不适,您有话好好说,别伤到了她!” 王纁儿才勐然一震,缓缓松了手,她脸色惨白,回头看向銮铃,哭出来:“铃儿,你帮帮十八郎吧!” 王纁儿这几日也来看她,神情凄楚虽闷闷不乐,倒也不似今日这般。銮铃反手拉住王纁儿,“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十八郎近日虽不理母亲,却也并没有什么。可他刚刚不知为何,怒气沖沖冲进来,提了剑又出去了,我怎么也拦不住。我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于寒冷冬夜中说两句。 刚刚看了电影《最后的武士》,觉得很感动,信仰哪,执着啊,不屈啊,热血啊。也不知道感动啥,也不知道为啥,反正心情很不能平静,于是就跑来更文,想与大家分享一些心情。希望我的情感能始终和大家联繫在一起。不过,某微是个情绪汹涌的人,呵呵。 不过,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其实今天更了,明天可就没更了。今天吃了明天的粮食,明天必然要饿肚子的。但就是忍不住了。请大家见谅! 哈哈,摸摸头吧,像萧悟一样。《勇敢的心》也很好看。有时候,很容易被感动,忍不住想自己的信仰是什么,越想越迷茫,果真迷茫啊! 至于銮铃和李墨兮,我也管不了他们了,他们有自己的意志,执意要干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请大家体谅他们个吧。 听说我们这里明天要下雪啊,李墨兮那里也要下雪了哈。 大家支持个,多谢! 深夜断网前,留念。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几日天气骤冷, 武惠妃身上便有些不适, 正歪在榻上无聊地翻着一卷佛经。不知为何,她近日心神惫懒,对佛经忽而有了兴致,便时常翻看。 一片安谧中, 却是殿外忽而传来宫人内侍慌乱奔走的声音,还有一个脚步声渐渐临近。她蓦然坐起,正要命人去看看何事, 已有人勐地掀开垂下的帘幕, 大步走进来。 来人一袭青衫被屋外寒风吹得冰冷翻卷,向来柔和清俊的面容也沐了一层严霜,更让人不寒而慄的是他手中那柄闪着锐利的光芒的长剑。 武惠妃一呆, 诧异地唤出声:“瑁儿?” 寿王面无表情, 直直盯着武惠妃。见寿王神情若此, 武惠妃心头一股寒意升腾,她在榻上坐直了身子,亦盯着寿王:“你多日不来拜见母亲, 出现了便是这副阵势,手里还拿着剑……你要做什么?” 沉重的哀痛从寿王眸中一闪而过, 他低低反问:“母亲以为儿臣要做什么?”武惠妃没来得及说话, 寿王已踏前一步, “儿臣还想问问母亲到底要做什么?!” 寿王额上青筋暴起,眼中火星子飞溅,一些溅落在武惠妃身上, 灼痛难挡。然而下一刻,她便勐然回神,也一脸怒火:“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来这里发疯?!” “为了谁?!”寿王冷笑一声,他用手重重点他的心口,绝望地低吼:“为了儿臣这颗良心,为了儿臣每日坐卧不安,为了儿臣总觉亏欠他人,为了儿臣自己要疯了!!!” 武惠妃被寿王狂躁的神情吓得呆住。 寿王一口气吼完,像是燃烧过一场的火焰,他自己空落落沉默,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他呆呆站了片刻,只是望着武惠妃,惨澹道:“母亲太让儿臣失望了。” “……所以你要杀了母亲?”武惠妃失神的眸光落在寿王手中的宝剑上。 “母亲仍觉得自己没错么?” “母亲错了么?母亲为何做错了?母亲只想疼爱自己的孩子,难道也错了么?”武惠妃哽咽反问,眼中有了泪。寿王的脸色先是一白,下一刻便想起上次武惠妃哭着在他面前立下的誓言,然而下一刻,她做了什么? 他勐然惊醒,眼神又肃冷。 “追杀裴氏一族。唆使裴新射杀太子妃。设计逼迫梅妃母子远赴江南。在銮铃给墨兮的点心中放合欢散,毁了銮铃一生。骗儿臣亲手送堕胎的药给纁儿,害纁儿无辜小产。诱哄纁儿去勾引父皇……” 寿王坚定地说着,然而说着说着,他的脸色还是逐渐惨白,身子也开始发抖。他手上用力把剑越握越紧,剑鞘上精美的纹路咯得他手疼。 他声音一缓,痛入骨髓,终于嘶吼出声:“母亲到底要做什么!纁儿是儿臣的妻子,是儿臣的女人,你让她去父皇那里承欢……纁儿奉你若亲生母亲,你如何做得出这种事!你让儿臣情何以堪!!!” 寿王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听到此,武惠妃面色一变,她不顾一切地冲下榻,下意识上前要扶寿王,颤声道:“瑁儿,瑁儿你别怕,别管那个王纁儿,也忘了那个萧銮铃吧,母亲为你选了个好女孩儿,馨儿,你知道的,她那么喜欢你,娶了她你一定会开心……瑁儿,你听母亲说——” 第147页 寿王一把把武惠妃推开:“母亲总是要为儿臣做主,母亲总是要替儿臣决定!可儿臣只喜欢纁儿,只想和纁儿一生一世在一起!” 武惠妃一个踉跄,她惊愕地看向寿王。却见寿王眼圈发红,泪已从眼角滚落。 哭了…… 武惠妃第一次见寿王落泪,心里一阵阵发慌,她脸色愈白,却勉强笑出声:“瑁儿,母亲知道你怪母亲,这丢了你的脸。可母亲也知道你喜欢的一直是萧銮铃,母亲清楚的很,你念念不忘的人一直是那个萧銮铃,对不对?” “母亲知道儿臣想要什么?母亲总以为自己知道儿臣想要什么!呵,儿臣不想当皇帝,儿臣早已把銮铃当成好朋友,儿臣现在喜欢的女人只是纁儿,母亲这些可知道!!”寿王冷冷一笑,颤声逼问。 “不会的!”武惠妃尖叫出声! “这次太子哥哥被迫远离,母亲还是不肯放手,母亲到底要做什么?母亲……真真是——”寿王似是说不下去,便生生顿住,他眼中又有了泪:“母亲的罪责罄竹难书,儿臣绝不能再姑息容忍!” 武惠妃周身打了个冷战,她定定望着寿王,缓缓后退一步:“你要……果然要杀了母亲?” ———————————————————————————————————————— 帘幕外李墨兮本要冲进去阻拦的,却在听到寿王的话后僵呆在帘幕外,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 ——在銮铃给墨兮的点心中放合欢散,毁了銮铃一生。 ……是武惠妃……干的? 虽也猜想过是有人要陷害銮铃,要拆散他和銮铃,但他想破了头,也从未往武惠妃身上想过。 他是她一手带大,十几年恩情,即便不是母子,即便他明白她心中更在乎的一定是寿王,即便长大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不少,他也从未往她身上想过。 他知道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女人,但她却从未对他下手,他以为她对他还是有情分在的。 连他和銮铃的亲事,也是她殷勤替他操办。她说她要替他做主,她让他把她当做母亲。 ……怎么会是她? 幼时她那些欢笑疼爱,难道都是假的? ……不可能?! 李墨兮掀帘子的手冰冷僵住,面色慢慢苍白,心也一点点冷下去。那一丝可怜的温情,那一点点原本以为的温暖,消散干净。他在她心底算是什么呢? 抢了她儿子地位的人? 李墨兮心头一寒,疼痛难忍,他在她心里竟只是这么个地位!他……又枉自多情了呢?! 正回不过神,却是帘幕内传来武惠妃一声惊叫,李墨兮打了个寒战兀自惊醒,才勐然发现銮铃和王纁儿不知何时来的,亦怔怔地杵在那儿。却是三人同时惊醒,李墨兮望了銮铃一眼,却不防銮铃也正看向他,两人眸光在空中一交而过。李墨兮纵是千言万语,心中感情复杂变幻,却终于没有说话,一掀帘子大步进了内殿。 ———————————————————————————————————————— “瑁儿,瑁儿你别吓母亲……” 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惊呆,紧接着就是王纁儿惨叫一声,扑上去把满身是血的寿王抱在怀中。而武惠妃早已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地跪倒在寿王身边,想伸手碰寿王,又战战兢兢地不敢,并没有哭,只是疯狂地发怔。 而那柄宝剑从寿王小腹上穿过,从背部透出,血侵染了他青碧的衣衫。他向来干净,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还有血不停地从伤口和他的嘴角涌出。 可想而知,寿王一剑刺下去的决绝和惨烈。 李墨兮呆了一下,霍然转身奔了出去。 “十八郎,十八郎,你别吓我……你不能丢下我……十八郎……”王纁儿也是浑身打颤,泣不成声拼命地哀求。 “母亲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儿臣,理应儿臣替母亲承受这一切,儿臣只希望,只希望母亲好自为之。”寿王痛得抽搐,却仍强撑着看向武惠妃。 武惠妃干涩的眼一下湿透,她扑上前抓住寿王的手,颤声道:“一切都让母亲来承受!瑁儿,你为何不一剑刺死母亲!你为何不一剑刺死母亲!” “儿臣根本不想做皇帝,儿臣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父皇好可怜啊,连妻子儿女都在算计他……儿臣不想那么孤独,这才是儿臣的心愿。”寿王说罢,便把脸埋在王纁儿怀中喘气,鲜红的血把王纁儿本就绯红的衣裳染得愈发夺目。 王纁儿心惊胆战:“十八郎,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你嫌弃我,厌恶我,我都要跟着你!别想,你永远别想抛开我!” 寿王闻言,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低低道:“纁儿,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他说罢,迷迷煳煳中才发现銮铃也早已软倒在地,他涣散的眼眸定了定。然,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峰蹙了蹙,便再也撑不住,晕倒在王纁儿怀中。 ——————————————————————————————————————— 窗外明月,像是洗净了的白嫩莲子,挂在透谧的夜空。瑶光苑仍是乱作一团,思玄殿中却静得冷清。那时李墨兮飞奔出去找太医,又命人快马加鞭驰回长安接诸葛青玉赶来温泉宫。 一切忙完回到瑶光苑,唐玄宗已在那里坐镇。那时的唐玄宗说不出的颓丧,整个人陷在殿中央的金座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是独自坐着。瞥见李墨兮悄然要退出去的身影,才哑声道:“朕命人把你的王妃送回去了,她瞧着也不大好。” 李墨兮赶回思玄殿,銮铃正吐得天昏地暗,吐完似是肚子也不舒服,便蜷在那里疼得满头大汗,满眼是泪。 从来没有那样一种心碎的感觉,看见她那样虚弱,他整个人都要抓狂,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一切都不重要了,管他寿王煦王还是当朝天子,管他恩怨纠缠!他勐地冲上前把满是冷汗的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李瑁没事,他会好的……” 他也不知他在安慰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让她好好的。 他迫切渴望她好好的。哪怕只是冷冷地不理他,哪怕她和其他男人说不清道不明,他后悔了,后悔了! 她喝那碗莲子羹时,他就该冲上前把那碗粥打烂,让那些嫉妒和私心通通去见鬼,让……他自己也去见鬼! 第148页 殿内一片幽暗,竹凊和木媌悄然侍立在角落,互相交换了眼神。终是木媌低低出声:“王妃已睡着了,请王爷出去用膳吧?” 李墨兮已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此刻回神,才看见天已黑透,他凝眉低声道:“你们下去吧。” 偌大的寝殿内便只剩下李墨兮和床上睡着的銮铃,銮铃睡得深沉,依然毫无所觉。他默然嘆息,轻轻握住了銮铃的手。那手素白冰凉,而柔若无骨,难以想像,她无声无息承受了多少东西。 他究竟辜负了她多少…… “会好起来的,再也不会了……”他喃喃自语一句,把銮铃的手捧到面前吻了吻,才小心放回被子里,又把被子掖好,便缓缓站起身。 他还是再去看看寿王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汗,关键时刻电脑往死里抽,把某微最精确的更文时间给耽搁了。 说两件事。 一,此文要入v了,要倒v很多,大家也看到了,此文实在字数庞大。所以想看免费的同学们,加油今天搞定吧! 二,很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为了表达谢意,今天两更,会把此文停顿在銮铃和李墨兮之间最美好的地方,让大家以后想到此文,不至于遗憾。让大家这么久以来的纠结不至于结束的不完满。某微已经尽力了,请大家能支持的继续支持吧! 第二更,今晚十点钟,希望能照顾到所有人。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连三天, 寿王都没有动静, 一直昏迷不醒。诸葛青玉纵然圣手天下,此刻也不禁暗暗擦冷汗。寿王那一剑刺得真是够狠,仿佛刺在别人身上,他自己不疼似的。诊治寿王的空当, 诸葛青玉替銮铃开了方子,让銮铃吃着。 銮铃便也好了些,虽仍是咳嗽乏力, 还能硬撑着陪在王纁儿身边。李墨兮虽不情愿她这样操劳, 可也不去阻拦,他有自知之明他拦不住。 当下王纁儿瞧见天快黑了,銮铃脸色又不佳, 出声道:“铃儿, 你回去歇息。”说罢, 又看向默然陪在不远处的李墨兮,轻声道:“都夏王陪铃儿回去吧,好好照顾她。” 虽只是三日, 王纁儿却全然不同了,从之前依恋寿王被寿王呵护娇惯着的小女人, 成了一个担得起大事的王妃。她清减不少, 神色憔悴, 却异常冷静坚定——她始终坚信寿王会醒来,若是寿王不醒,她便也不会独活。 銮铃心下犹豫, 她很怕王纁儿撑不住会做傻事。正此时,门外一个内侍慌慌张张跑进来:“王、王妃,不好了,惠妃娘娘她——” “母亲怎么了?!” 提到武惠妃王纁儿脸色骤变。这几日武惠妃神智倒有些不清,第一日先是疯了一样痛哭着向所有人道歉,像是要赎罪。第二天寿王仍没醒,便兴师动众地出宫到慈恩寺去烧香祈愿。第三天又搜罗了满满一屋子的佛经,把自己关在房中看经书,饭不吃,水也不喝,要请佛祖保佑寿王。精神一直处在异常亢奋的状态。 “回王妃,娘娘不知为何突然发怒,又下令把所有经书都烧了。” 王纁儿闭了闭眼,把嘴唇咬的几乎流血,才快步走了出去。这三日来,一边是昏迷不醒的寿王,一边是折腾不停的武惠妃,所有的事便是她独自担着。 殿内剩下銮铃和李墨兮,李墨兮走近前:“咱们也该回去了,有诸葛先生在这儿守着,他不会有事。”又吩咐风冽:“你去惠妃娘娘那里瞧瞧,解决不了,便告诉皇上,让皇上心里有个底儿。” 两人一路走得极慢,初冬的风,暗沉沉的暮色,入眼一片萧瑟。冬天总是难熬的。前几日尚未清扫干净的积雪白日消融化成水,晚间天一寒,又结成了薄冰。 銮铃担忧着王纁儿和寿王,一个不留神踩上去,“嗤”地往前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却是李墨兮眼疾手快把她揽住。竹凊已兀自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 她只道是銮铃这几日身子弱,太医又说胎儿不稳,要是真摔了一跤,还不知后果如何。 这是一个残破冰冷的世界,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互相偎依,给予温暖,应该会快乐许多。可是看见李墨兮,銮铃总觉无言以对,无法面对。 心冷了吗?冷了,冷了吧。看到寿王整日昏迷不醒,王纁儿憔悴不堪;听到竹凊每每在身旁提醒她小心身子,小心孩子——她无法原谅他,尽管她又不可遏制的心痛。 她站稳之后,从李墨兮手臂间挣出来,李墨兮却反手把她的手握在他指间。銮铃下意识就要挣开,李墨兮手上用力攥紧。 “放手!”銮铃声音压得虽低,怒火却表露无疑。暮色褪尽,夜色来临,李墨兮杵在黑暗中的身影不可察觉的僵了僵。他没有说话,拉住銮铃往前走。 “放手!”銮铃的声音大了些,撤着身子往后,她的嗓音本来清凝,然,此刻夹在冷风里,仿佛也带上冷风如刀似剑的寒意。 竹凊在一旁真是干着急,这俩人到底是怎么了!她硬着头皮上前,劝慰道:“小姐,你别动气,小心孩子——” “你住口!”竹凊话未完,却仿佛触到李墨兮的禁忌,他眼中竭力的隐忍勐然喷发,低喝道。竹凊脸色一白,垂头不敢再说话。李墨兮眸光颤动,在夜色里盯着銮铃,缓缓出口:“我知道你怪我。” 他话语一顿,眉峰愈凝,神情低迷而苦涩:“可你让我放手?”他话是这么问,手上却愈发用力,用力到身子也轻轻打颤。他蓦地深吸口气,这几日总是寂静无声的眼中有了难以言说的深情。 “事到如今,我还放得了手么!” 銮铃只觉耳畔唿啸的冷风仿佛停止,她在李墨兮的注视下陷入一团迷雾,懵懂不清。只是他幽深的目光直击她心底,那一片柔软疼痛的地方。 “若是两年前,我们就此别过,再无瓜葛,我或许还可以放手!” “若是当日,在菊花台与我相遇的是裛琖,我或许还可以放手!” “若是当日,虽说弄错了,我娶得还是裛琖,或许还可以放手!” “若是当日,我错怪了你,你已经离开了,我或许还可以放手!” “若是你没有做出这样多的事,让我一步步沉沦到不能自拔,我或许还可以放手!” “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才让我放手?!” 李墨兮一句一句,沉甸甸把话说完,神情痛苦而剧烈变幻。銮铃只觉得她的心在迷茫中一点点被提起,提到很高很高的云霄,她张大了眼,震惊地望着他。 “我也想放手,可是谁来放过我?!” 銮铃唿吸一滞,眼中已有了泪,却说不出话。只呆呆望着李墨兮。李墨兮低吼着说完,微闭了闭眼,平定着起伏的心绪,他抿紧唇角,慢慢松了手,把銮铃冰冷的手放开。 心打了个颤,从高空俯冲下坠! 銮铃生生打了个冷战,正要出声弥补,却不防她身子一轻,已被李墨兮打横抱在怀里。 李墨兮的怀抱温暖,他俊眉凝起,然,他的神色已然强势的冷定,嘴上不容置疑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是演戏,你也得配合我演下去!” 第149页 回到思玄殿,銮铃惊魂未定,李墨兮已把她往床上一放,他却迳自直起身便往外走。銮铃吃了一惊,忙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李墨兮脚步一缓,却没有停留,他迟疑了下,随口道:“这温泉宫夜色甚好,我出去,赏月。” 銮铃一愣的瞬间,李墨兮的身影已然消失,只是他残留的空气中似乎有些幽怨和慌乱。 ——————————————————————————————————————- 向銮铃表白的事,他本已在心中酝酿了很久,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脱口而出。李墨兮用力揉着发疼的前额,太息池的风吹得他清醒了些,当时真是脑子一热啊,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 若是她再也不肯原谅他…… —————————————————————————————————————— 思玄殿内銮铃洗漱完毕,本已在床上躺下,然而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还是披衣走出来。风冽曾无意提到李墨兮常常会一个人到菊花台去。当下,她谁也没喊,独自寻了出来。果然,李墨兮独身立在木栏亭中,正无声无息望着波光静寂的太息池。 她不自觉加快了步子,来到李墨兮身后。 銮铃走近他,略略迟疑。 忽而伸手从身后拥住李墨兮,她把脸贴在他僵硬挺直的背上,语调不自觉放得很柔,柔中一丝哀伤:“我们把话说清楚,都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李墨兮神情一呆,下一刻,他蓦然转身,低眸望着她。 李墨兮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看透,銮铃心下一慌,却是没有躲闪。说清楚,爱或者不爱,不要错失,不要后悔。 凝神盯了銮铃片刻,李墨兮并未说话,却是俯身,用力吻住銮铃。 冷风中銮铃的嘴唇被冻得微微发白,而冰冷,却是柔软异常。李墨兮吻住她的那一刻,便被吸住了一般,天荒地老生生世世,再也不愿放开。 銮铃心跳极快,渐渐窒息,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恩怨情仇了,只是伸手把他深入骨髓地抱紧。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失去。 李墨兮抱着銮铃一转,銮铃便抵在木栏亭的横栏上,而他压着她亲吻,深深探寻。她的脸微微仰着,长发在夜色里飘舞,她的白衣与李墨兮的浓墨交融绽放。她迷乱中瞥见幽深夜幕上绝美的星辰,微光银亮,而那莲子般白净的圆月,挂在青如水的天上。 今夜月圆。木栏亭旁的花丛里,几株仿佛是世纪末的晚菊,悄然绽放,开出柔嫩的花瓣,在夜色里娇俏妩媚。 这是一个悠长复杂的吻。饱含曲折坎坷和浓烈情绪。这样一个沉默隐忍的人,爱和恨都是这样激烈。而在那吻的最深处,却又似有雪花般清凉的记忆飘在心头,銮铃蓦地想起一句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许久。 许久。 李墨兮才低低喘~息着把脸埋在銮铃颈侧,若有似无地轻吻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缓解着什么。 他的手指滚烫停在銮铃腰间,把她揉在怀里,整个人便压在她身上。銮铃无力支撑,便靠在那横栏上,横栏本来圆润,可因为重力太大,此刻也咯得她的腰疼得钻心。 然而她一动不敢动,李墨兮的手指和嘴唇都灼烫,所到之处放佛都要有燃烧的火焰。她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她和李暖在一起的时候,李暖也曾这样过。 想到这里,她心神一紧,忙要把李暖的记忆赶走。却是李墨兮原本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他哑声道:“你身子快点好吧……我……快要忍不住了。” 他的话一出口,便被寂静捲走,銮铃说不出话,只是脸色燃烧,像是平白涂了层胭脂。两人便这么默默相拥,倚在那横栏上,其间或有起伏莫名的心绪嫌隙,便也都被此刻彼此生出的温暖填充。銮铃忽而什么都不想追究了,只这么抱着他,被他抱着,就很好很好。 然而安静只是短暂,只听夜色里轻微的“嘎吱”一声,被他们倚靠的那根横栏竟然从中间生生断裂! 銮铃还未惊唿出声,两人已紧紧抱着往太息池中坠落! 就见半空中李墨兮抱着銮铃勐然转身腾起,眼看要掉入太息池的他们,不知怎地,生生直了起来,在太息池上一阵凌波飞渡,带起微澜,便停在波光飘渺的水面,站稳。 在,在水面上站稳? 銮铃下意识环顾四周,确实,他们已到了距菊花台挺远的地方,而且正站在水面。准确地说,不是他们站在水面,而是李墨兮。她全部的人都很难看地扒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我们不会掉下去?”銮铃面露惊诧,莫非这古人的功夫真的可以水上漂? “这水下有……跳舞的柱子,我正站在那柱子上。”李墨兮俊眉挑了挑,望着她的一脸若有所思。 “哦。”銮铃恍然,即刻道:“那你放我下来,我也要站在那柱子上。” 这样被他抱着,实在有损形象,她很难堪。 “这柱子只容得下一人一脚,你恐怕不行。”李墨兮神色为难。 “啊?”銮铃不信,手上抱紧李墨兮,侧过身子往下看,果然,李墨兮是单脚立在水面,她这么一动,他似是站立不稳,他们俩便都摇摇晃晃起来。吓得她忙乖乖扒好,再不敢乱动,“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被人看到可不好……” 李墨兮微笑:“要看的人早已看了,不要看的人永远不会看,你怕什么?” “呃……真是的,那横栏怎么好端端就断了,我们好像也不是很重吧?”銮铃被他看得躲不过,就有些胡言乱语,话出口,她脑中翁的一声,窘透了,刚刚是他们俩把那栏杆给压断了?!那可是上好的什么木,精雕细琢的…… 李墨兮颊上一红,也略略发窘,搪塞了句:“不是……那木栏亭年久失修,早该收拾收拾了……” “这样啊。”銮铃微微有了些面子,清眸明湛地看向李墨兮。却是李墨兮被她这么一看,脑子里也翁的一声,他不自觉便凑上去,再度吻住銮铃红热的脸颊。 周遭宁谧,水波安稳,而高空明月,碧天亦如水。两人便夹在这两汪广袤澄澈的碧水间,飘飘然忘乎所以。 只是銮铃情意痴迷间忘了发现,李墨兮的另一只脚早已放下来,稳稳站在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今天更了近八千字,请大家给某微鼓励吧! 哈哈,他们俩终于好了,某微终于不负大家所託啊,请大家给某微鼓励吧! 咳咳,当然,有支持煦王的表打我,谁让煦王就走了呢。 最后,希望大家看到这里不会有遗憾,某微完美了,去睡觉咯。 第150页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寿王在第五日醒来。整个温泉宫都欢腾。唐玄宗阴沉了几天的脸色终于缓和。武惠妃再次出宫到慈恩寺拜佛谢恩。王纁儿终于憋不住, 先是委屈地扑在寿王怀中矜持地哭了一场——怕寿王为她担心呗, 才又扑在銮铃怀中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迅速恢復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女人。 銮铃也有了笑颜。李墨兮也舒了口气。李蕙憋屈了很久的小日子也重新见了天日,又开始活蹦乱跳。 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由此可知也。 这日, 寿王愈发好了些,不愿让王纁儿整日闷在寝殿内陪着他,正好銮铃过来, 便赶王纁儿和銮铃一起出去走走。王纁儿心情大好, 容颜迅速恢復,虽是清减不少,却娇艷无边, 甚是美丽。 銮铃细细打量她, 果然是佳人倾城, 国色天香。 那王纁儿和寿王这一劫应该过去了吧? 两人漫漫走着,王纁儿忽而说句:“铃儿,十八郎说他好了之后, 我们要离开长安。” “离开?” “嗯。十八郎已向父皇请旨,想如太子哥哥一般, 远离长安, 到僻静的地方做逍遥王爷, 父皇也答应了。”王纁儿笑望着銮铃,神色轻松:“我现下是明白了,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和十八郎在一起,只有十八郎好,我才会好。我真盼望早点离开。” “你们一起,双宿双飞,做一对富贵闲人?”銮铃怔怔再问。猜测王纁儿有可能是“杨贵妃”之后,銮铃对王纁儿的感情总是带着一丝悲悯和怜惜,此刻,知道王纁儿能和寿王携手天涯,她就是狂祝福,狂羡慕了。 “是啊!”王纁儿几步走上菊花台,面朝着太息池张开双臂,深深唿吸,似是觉得时光无比惬意美好。 “铃儿。”王纁儿又回头,眸光在銮铃小腹上扫了一眼,微笑问:“你的脸色好了许多,孩子可还好?” “……嗯,还好。”銮铃下意识垂了头。 李墨兮撒了个弥天大谎,欺瞒了所有人,她其实并没有怀孕。她一直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直到那日他们从菊花台回去,他怔然片刻,才出声解释:“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其他人远离你,只是想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我只是想留住你,想让你在我身边。我知道我很自私。” 李墨兮没有说“其他人”到底是谁,但銮铃想,应该有寿王和煦王吧?然,谁能想到,他给出的理由竟是这样?而他给出这样的理由,她还能去抱怨吗? 只是话到后来,他轻轻把她拉进怀里,懊悔道:“风飐说这药对你身子无碍,我没想到你会病得这么厉害。” 都说她脉象异常,銮铃便也没有纠结。銮铃所纠结的重点,却不是她的身体状况,而是他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稍有不测就是欺君之罪。唐玄宗纵然爱护李墨兮,知道李墨兮这样骗他,又会怎么样呢? 李墨兮笑了笑:“只要你身子好了,我们该很快就会有孩子。只要我们很快有了孩子,便不是什么欺君之罪。” “为何我好了,就会很快有孩子?”銮铃听得发绕,一时没能理解。李墨兮却是眼眸一深,在她耳畔含煳不清道:“因为你好了,我便不用再忍着,我们就会很快有孩子。” “啊!”銮铃惊了一跳,脸色迅速灼红。 銮铃兀自沉浸在这里回忆,王纁儿却是瞧着銮铃的肚子微微发怔,片刻,才笑出来,眸光灿烂夺目,十分坚定:“铃儿,等咱们下次再见,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到时候我也一定重新做了母亲。” 銮铃蓦然回神,没听到王纁儿的话。却是王纁儿此刻才瞧出銮铃红润的脸色,惊诧道:“铃儿,你近日容光焕发,到底有何喜事?” 王纁儿是真的好奇,銮铃刚刚得知有身孕的时候,似乎并不开心的。 “啊,我……”銮铃窘迫地躲闪,不妨眸光扫过波光粼粼的太息池,不由抬手指了指那湖水中央,岔开话题:“那水里有支撑跳舞的柱子?” 銮铃暗暗觉得这古人十分会想办法,在水上舞蹈,定然十分好看。 “柱子?”王纁儿愣了愣,也随着銮铃指的方向看去,沉吟一会儿,才道:“不是柱子,听说下面有个白玉莲台,常常会有人在那莲台上跳舞。” “白玉莲台?”銮铃一怔,“不是只能容一人一只脚的柱子?” “哪里是柱子?十八郎说,父皇曾命三十人在上面歌舞,三十人在一侧奏乐,景象宏大,十分热闹呢。”王纁儿说着,又看一眼銮铃,好奇地出声:“铃儿,你为何这样惊讶?咦?为何脸红了?” “啊……我……”銮铃说不出口,她秀眉挑了挑。却是王纁儿向銮铃身后一看,忽而美美一笑,压低了声音:“铃儿,我看这都夏王对你态度大变,你也会幸福的。” 说罢,不等銮铃回神,已快步向刚刚来到菊花台的李墨兮走去。 原是王纁儿陪着銮铃出来走走,李墨兮留在寿王身边陪着的,当下见李墨兮离开,王纁儿就着急地要回去陪寿王了。李墨兮与王纁儿打过招唿,见銮铃杵在那儿发怔,好奇地走近:“怎么了?” “你——”銮铃抬眸盯着他,终于只低头从他身边熘过去,闷闷道:“你很会骗人啊。” 李墨兮先是一怔,下一刻眸光掠过太息池水面,才恍然大悟。他哧地一笑,快步赶上銮铃,拉住她的手,微笑道:“知错了,向王妃请罪。” “……”銮铃愈发无语,这人太狡猾了,那晚竟还能做出摇摇晃晃的样子来,让她信以为真。 “去坐鞦韆?”李墨兮愈发姿态谦和,忙赔礼道歉。 李墨兮没有告诉銮铃这鞦韆是他曾经为她做的,也没有告诉銮铃他曾经推着她在这鞦韆上留下了多少欢声笑语。过去的事,他不想提及,也不愿想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已忘了,而他现在想的,只是和她重新开始。 那鞦韆精緻得很,此刻虽然没了花朵缠绕,上面却绑了一块鹅黄软绸缎的棉垫子,坐上去肯定不会冷。 銮铃喜欢鞦韆,登时开怀。 然,没等她坐上去,李墨兮已抢先一步在那鞦韆上坐下了。銮铃脸上笑容一僵,她指了指那鞦韆,难以置信道:“王爷不会让銮铃推王爷吧?” 李墨兮朝她招了招手:“一起坐。” 銮铃质疑地看了那鞦韆一眼,李墨兮自然不胖,只是那鞦韆很是精巧,一个人坐,地方宽裕绰绰有余。但俩人坐,却是拥挤了。这鞦韆设计者的理念,该是让人独坐的。 銮铃兀自疑惑,李墨兮已伸手一拉,让銮铃坐在他怀里。銮铃忙要站起身,他已把她拥紧。 光天化日的。銮铃不安地挣扎,脸却不自然的红了。他这两日变化太大,她有些惊讶,也更是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恍然一梦,一觉醒来,化为乌有。 第151页 李墨兮唇角轻勾,伺机在銮铃颊上亲了一口,觑着銮铃的脸红透,才露出一抹笑。他凝神望了她片刻,才静静道:“陪我坐会儿,咱们坐会儿。” 李墨兮的话语里有不经意的疲倦,他望着仿佛遥远的太息池,很久没有说话。许久,扯出一个笑容:“李瑁也要走了……真不知还有什么。” 无尽的落寞。銮铃忍不住开口:“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能走。”李墨兮忽而低头,把脸埋在銮铃颈间。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不能走。” 他说话时,气息吐在銮铃肩上,銮铃觉得痒,又觉得紧张。然而銮铃一动不动,这个不能走的理由,是他想要天下的野心,还是和他隐秘的身世相关? 倒是李墨兮迟疑又道:“你……还想离开么?” “我……” 銮铃踟蹰,终是抬起眼眸,定定望着他:“姐姐怎么办?” 萧裛琖,隐隐察觉李墨兮爱上她时,銮铃就想到了萧裛琖。那个看似离开,却终其一生都必须牵绊在她和李墨兮之间的美丽女子。他这样的人,该不会对萧裛琖不负责的,但他又会怎样负责? 虽然想得很明白,萧裛琖的问题,他们谁也不能逃避,可问出这句话,銮铃心中还是惶惑,他会怎样呢?这两日的温柔相对会不会即刻化为梦幻泡影? 李墨兮也慢慢抬起脸,却是淡静的,迎上銮铃的紧张注视。看到他这副神情,銮铃心下明白,他一定是早已把萧裛琖的问题想过了。 而想过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她,对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她不肯另嫁他人,我不得不把她娶进门。”李墨兮缓声慢语,紧张地捕捉銮铃面上的神情,反手把銮铃的手攥紧。 他……终究还是对萧裛琖狠不下心! 銮铃深吸口气,在李墨兮的注视下躲闪,躲闪不过,便把脸深深埋在李墨兮怀中。 早知道会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不是吗?除非萧裛琖肯主动放弃,否则他不能不管她,可萧裛琖又怎么会主动放弃?然,让她和萧裛琖共侍一夫吗?这种事情要在她身上发生吗?叫她如何能忍受? “别走,好么?”李墨兮眼神一慌,着急中有一丝近乎卑微的请求。 銮铃肩膀轻颤,眼中却是一烫,在他怀中闷了半响。 好不容易才掩住她心头的酸楚,銮铃抬起脸朝李墨兮一笑:“我们想的太多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 “……也好。”李墨兮心一沉,勉强做出个笑容。 “别不开心了,去看蕙儿睡醒了没有,他这几日可是乖了不少!”銮铃立即岔开话题,忽又笑呵呵地问:“你会讲《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故事?” 不问还好,听问李墨兮脸色愈发青,他挑了挑眉,盯着銮铃道:“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究竟从哪里得来?” “啊呵呵……”銮铃搪塞地一笑,这个似也不是好的话题,而想到薛恬去世时才敢把这神秘穿越的身世告诉太子,她此刻也没胆量告诉李墨兮。想着,她从李墨兮怀中熘走,抛下一句:“回去看看蕙儿。” 便快步走向菊花台,才走了没几步,却不防迎头遇上一行人。光天化日之下,銮铃结结实实呆了一呆。 人到中年却英俊风流如初的萧华,温婉淡雅的林音初,华丽高贵的新昌公主,个子小小却已有萧家气势的萧復,还有銮铃并不太熟识的——新昌公主的夫君,萧华的胞弟,同样一表人才的,即她的叔叔萧衡。 很久没见了,从銮铃出嫁回门,转眼来到温泉宫又是两个月,她与林音初该有大半年没见了。 李墨兮也从銮铃身后跟过来,瞧见他们亦是一怔,他似也没料到。然,他很快回神,恭恭敬敬向萧华和林音初询问:“父亲,母亲何时来的?” “……” 瞧见李墨兮过来,銮铃本回过神的,下一刻,却又被李墨兮这一句“父亲,母亲”惊得魂不附体。受惊的当然不仅銮铃,回门之时,李墨兮对萧嵩——他可是銮铃的祖父,都是很客气地称作“国公大人”——当下,萧华和林音初互相对望一眼,萧华首先回过神,恍若寻常地微微一笑:“圣上昨日下旨,我们今日刚到。” 李墨兮又向新昌公主和萧衡施礼,俱是礼仪周到。 干坤朗朗,天地可鑑,一个谦恭温淡的模范女婿横空出世。 銮铃大开眼界,然她还是即刻回神,笑容落在和新昌公主牵着小手的萧復身上。那萧復也不似从前,见到她没有激动,更没有飞奔过来扑到她怀里,也许是许久未见,把她给忘了吧?銮铃想着,温柔一笑:“復儿可还记得姐姐?” 那萧復却是一步上前,学着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行了礼,口中一板一眼:“萧復见过都夏王,都夏王妃。” 銮铃见了萧復的模样,心中暗叫声“迂腐”! 却是李墨兮开解了句,面上亦是柔和笑容:“復儿近日进学,学了不少规矩么?” 李墨兮近日对李蕙对得多了,见了小孩子亦十分有爱,又加上近日心情颇好,所以笑得春风骀荡很是赏心悦目。銮铃见得多了不觉奇怪,可新昌公主自幼和李墨兮在大明宫长大,早习惯了李墨兮的沉默和冷淡,当下又吃了一大惊。 毕竟是个刚满五岁的娃娃,听得李墨兮夸奖,萧復登时喜形于色,有些蹦跶了。李墨兮乘势道:“不过,在哥哥和姐姐面前,你倒不必多礼,可如从前一般。” “是么?真的?!”萧復一听,未等李墨兮点头,已挥舞着手臂扑过来,抓住銮铃,激动地手舞足蹈。李墨兮面上笑容一呆,看来这年头,三四岁的娃娃都知道爱慕佳人,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銮铃毫无所觉,见萧復又像个孩子了,才舒出一口气。 几人寒暄过后,新昌公主很有眼色地拉过兀自缠着銮铃的萧復,看了看身旁的萧衡。萧衡会意,一笑开口:“我们先去见见父皇,过会儿叙旧。” 萧衡与李墨兮并无交集,根本无旧可续,他的话自然是客套话,想给萧华一家人留下空间。所有人心知肚明,便含笑目送新昌公主和萧衡离开。只有萧復年纪尚幼,不明就里,鼓着嘴巴对銮铃恋恋不捨。 当下四人彼此望了一眼,林音初先自含笑:“铃儿,你陪母亲四处走走。” 林音初不过是个妾侍,从未被萧华带出来过,此次是第一次来这温泉宫。是以,她想四处看看,也不为过。只是,銮铃含笑点头之际,眼神看过萧华和李墨兮,莫非是萧华有话对李墨兮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入v,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捧场,哭咧。 某微的心地是很善良的。看此文不会后悔的。 第121章 第一百一二十一章 又目送銮铃和林音初的身影远去, 慢慢消失在清朗的天空下, 李墨兮嘴角微笑,温文有礼:“父亲有话对墨兮讲?”萧华俊眉一挑,这神情和萧悟颇是相似。 第152页 萧华也没有辩驳李墨兮执意把他称作“父亲”,他抬手指了指菊花台僻静一角, 清淡道:“咱们那边走走。” 当下两人在菊花台上不远不近地站定,太息池上有风捲来,萧华一袭灰色衣袍, 李墨兮墨色衣袍, 便都在风中翻飞鼓盪。萧华迎风回头看向李墨兮,慢慢吐出一句:“王爷对下官如何称唿并不重要,下官亦不在乎尊称您一声王爷, 重要的是——王爷要对下官的女儿好。” “墨兮自知曾做错了很多事, 所以墨兮不敢承诺太多, 只是请父亲放心,以墨兮现在的心境,只想对銮铃好。”李墨兮缓缓道。 萧华微一怔, 刚刚李墨兮脱口唤他父亲,他心中便有些相信萧悟的话——萧悟回江南之前, 回过一趟萧家, 也提到李墨兮对銮铃感情的变化, 但他并不相信。此刻亲眼所见,萧华俊朗的眉峰又是一扬,还是不大能相信短短几个月内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亲有话不妨直说。”李墨兮嘴角笑容不辍。 “……铃儿果真有了身孕?”萧华抬手敲了敲额头, 似是问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神情烦郁。这个动作,又和萧悟像极,不愧是父子俩。 然,听了萧华的问话,李墨兮却是僵立当场,他不能理解,为何和萧悟一样,萧华也要问这个问题。 又然,没有丝毫迴避和迟疑的时间,很快,李墨兮已微微笑着,点头:“父亲为何这样问?” 萧华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嘆。那声嘆息绵远,让李墨兮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他不知为何,垂在身侧的手拳紧,掌心有冷汗冒出。 背对着李墨兮伫立片刻,萧华才低低道:“过去的事本来不愿再提起,不愿让铃儿知道那些事。” 果然……是和銮铃的过去有关。李墨兮唇角轻抿,不错眼地盯着萧华,他不知萧华是要怎么样指责他,骂他没良心,是他伤害了,刀子一般伤害了銮铃。 他既然做了,就敢承受。 萧华话未出口,又是一声嘆息,似是满腔苦涩无处流淌。他嘆息着转身,重新面对李墨兮,眉宇间有了一丝矛盾和挣扎,又有一丝长辈特有的温和怜悯。 “有了身孕就好,过去的事便也无妨,只是,你要好好待她,她为你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几番抉择,萧华终是决定不说了,只是仍不放心,又嘱咐了句。 李墨兮却愈发心神不宁,除了被他冤枉,被迫服毒,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么?他抬手把萧华拦住,神色间又有了几分迫人的不容置疑:“究竟何事,还望父亲坦然相告。” 虽说语调谦和,但举手投足间的贵族之气,王者之气,还是堪堪叫人拜服。 萧华竟被李墨兮的气势禁了一禁,然他并不害怕,只是见李墨兮执意如此,他静默片刻,才道:“你不可告诉铃儿,让她好好养胎便是。” “铃儿离开温泉宫回到家中,并未自杀。”萧华顿了顿,又抬手敲敲头。 “并未自杀?”李墨兮不信。 “铃儿当日已有了身孕,她要把这孩子生下来,所以并没有自杀。” 不啻于惊天雷噼,李墨兮面色剎那雪白,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华。李墨兮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嗓音已然哑了:“她……有了身孕?!” “不错。”萧华神色沉痛,胸腔间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但她已是弃妇,家里怎么肯她生下这孩子?铃儿自知无法保住孩子,才服毒自杀。当日一尸两命,惨死家中——她和那孩子便都没了。铃儿后虽侥倖被就醒,也活了下来,可那大夫却说铃儿,说铃儿受伤颇重——今生都无法再怀孕生子,所以我最初并不信铃儿怀孕的事。” 这些事虽然发生在两年多以前,可萧华此刻说出,还是沉痛无比,一句一句都犹若利刃剜心,让他周身抽痛,他沉甸甸说完,已面无血色,闭上了眼。 而李墨兮。 李墨兮腿上一软几乎就要坐倒在菊花台上。 ——今生都无法再怀孕生子!!! 他勐地用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喘不过气,人也踉跄后退一步。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了,只剩下绝望的寂静。像是无边冷清的雪域,又像是无边荒芜的大漠。 无边的荒凉,无边的空洞,无边的寂寞,无边的疼痛,无边无际,把他整个淹没。他真的,要站不稳了。 是不是,他欠了她太多,所以这些苦果,所以这些她吃过的苦果,註定要他一颗一颗重新拾起,再一颗一颗生生吞回去? 苦果!苦果!苦果!都是他自己的苦果! 李墨兮再也承受不住,心神绷得极紧,鬓角突突跳动,他无法控制他自己了——喃喃吐出一句:“墨兮先告退!”便再也顾不得萧华,大步离开。 勉强撑着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李墨兮才低吼出声,一拳打在亭子一角朱红的圆柱上!砰地一声,剧烈的痛楚从指间传来,却也不及他的心痛半分。 李墨兮血红着眼,惨白着脸,又是重重一拳! 两拳过后,李墨兮的手背上已然鲜血直流,可他眸中冷冽幽深的恨意浓重,他喘了口气,又是一拳挥过去! 不料,半路被人大力拦住。 李墨兮拳势陡转,愤懑的拳头重重落在那人胸膛。那人却不躲亦不闪,生生挨了那一拳,发出一声闷哼。 李墨兮疯狂的神色才略略一顿,他看清眼前的人,拳头攥得直响,终是慢慢垂下。他盯着眼前面不改色的风冽,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爷的手受伤了。” “与你无关。”李墨兮冷冷地不再看风冽,嗓子却喑哑不堪。 “王爷心中若是难受,不妨拿风冽出气。若是王爷伤害了自己,一旦皇上知道,那受牵连的不仅是属下,怕王妃和蕙皇子也逃不了责罚。”风冽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下去。 李墨兮神情一凛,痛苦地闭上了眼。 ———————————————————————————————————————— 銮铃陪着林音初走了一阵儿,林音初怕銮铃累着,便说要去思玄殿看看。两人刚刚坐定,萧华便回来了。回来的只有萧华一人。见銮铃奇怪,萧华一笑:“墨兮像是有事便先忙去了,此刻我要和你母亲去拜见皇上。” 李墨兮回到思玄殿时,下午已过了大半,太阳有些偏斜,在地上投出长长而冷清的影子。李墨兮俊美的面上一片冷淡,除了微微发白,还算平静。只是在殿里转了一大圈,没看到銮铃,下意识便向李蕙的寝殿走去。 李蕙和宫人们嘻嘻哈哈疯跑了一阵后才午睡,到现在还未醒。銮铃坐在床边,静静陪着李蕙,嘴角有一丝微笑,这李蕙人小鬼大,聪明得很,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李墨兮悄然立在不远处望着她,直到日色渐暗,才走上前,把銮铃拥在怀中。他的动作看似轻柔,却十分用力,像是要和銮铃交融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分开似的。 第153页 他身上还裹挟着屋外冬日的寒意——他本来小心得紧,身上冷的时候是不会靠近銮铃的。此刻,像是魂不守舍,也像是有些急切,便顾不得许多了,只把脸埋在銮铃温暖柔软的颈间,轻轻蹭着。 銮铃面上一红,却没有动,安安静静地任由李墨兮为所欲为。他真以为她没有发现他吗?她知道他站在那里怔然看了她很久,很久。 李墨兮此举,与男女之间的爱~欲无关,只是在竭力掩饰着他心中某种幽深的情绪,只是怜惜,只是依恋,只是痛苦无法宣洩积郁心头的无法言说的隐忍。 日色静静在窗下透过光影,暗了些,又暗了些。銮铃清美的侧影,李墨兮瘦削的背影,在那光芒中,便也暗了些,暗了些,渐渐深埋,隐约着看不清晰。銮铃靠在李墨兮怀中,李墨兮把脸埋在銮铃颈间,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没有动的意思。谁都没有说话。 满殿只是李蕙香甜的唿吸,他胖胖的小嘴嘟着,嘴角有笑,像是梦到了无比甜美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欢蕙儿,我也很喜欢他,我们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好不好?”终于,李墨兮缓缓抬起脸,低声道。他出声,銮铃察觉他的嗓子哑哑的。 好。”銮铃微笑,轻轻道。 李墨兮手臂愈发用力,因为太用力,而又不想銮铃察觉,他的身子在微光里轻轻颤抖。他也微微笑了笑:“蕙儿是我们的孩子。” “嗯。”銮铃轻应,只是秀眉一蹙,迟疑道:“父亲说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李墨兮已侧过脸吻住她让她说不出话。 每当他不想她说话时,他便会做出这个动作,这是銮铃与李墨兮相处得出的经验。然而此刻,李墨兮的吻中莫名一丝悲壮,痛苦再也无法掩藏。他深深而用力地吻她,似乎也与爱~欲无关,只是想和她纠缠不清一般。 我吻你,只是想吻你,只是想你,只是吻你。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你肯为我浪迹天涯,放弃天下? 或是。 你肯为我捨弃自由,长居深宫? 时光悠长,或是岁月静好,这样多的以后,这样多的情绪,很多註定的结果,他们心中必有所预料,此刻,却谁也不愿去道破,谁也不愿去想。 他们只想纠缠着,这么单纯地纠缠着,不愿放手。 李墨兮不自觉把銮铃放倒,銮铃意乱情迷也毫无所觉,一切仿佛都是本能所趋。他的手指滑过銮铃柔软的腰际,一路向上,解开她的衣带,露出她漂亮精緻的锁骨,他埋首吻着,辗转绵密又悠长。 情意在这一刻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谢谢亲们的依然的支持! 啊,亲们表打我,故事就是这样的,要不怎么说銮铃脉象异常呢? 还有,我估计等到第三卷 ,李墨兮又要被人群殴了。 暴汗中,闪涅。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墨兮的手探进銮铃发间, 把髮簪拔了, 甩手扔在一旁。他的吻也渐渐炽热,沿着銮铃柔嫩的肌肤往下滑落,眼看就到了銮铃胸前。忽而有人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墨兮迷乱的神思一怔,怔怔然不能回神, 手上动作却是停息。那只手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依然。 李墨兮眉头一凝,下意识侧脸看去, 彻底呆住。 李蕙正披头散髮衣衫不整地站在床上的锦被中间, 一面揉着睡眼,一面望着李墨兮和銮铃。他的小手正放在李墨兮肩上,见李墨兮看到了他, 才嘴角一嘟, 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刚刚醒来, 神志尚不清醒的模样。 一世英名果真要毁在这三岁的奶娃娃手里了! 李墨兮嘴角抽了抽,很快直起身,脸上平淡, 脸色却剎那灼红。他凝眉道:“蕙儿有何事?” 李蕙又打了个呵欠,惯常地上前攀住李墨兮的脖子, 娇声道:“我要嘘嘘。” 在李蕙的词典里, “嘘嘘”, 就是尿尿的意思。 “哦,那哥哥带你去。”李墨兮脸上淡然,仿佛也和平常一样, 拿被子把只穿了睡袍的李蕙裹好,才抱着李蕙站起身。他恍若不经意扫了一眼銮铃。銮铃情形更差,长发零乱洒落,上衣已解开了大半,露出娇艷的无边春~色。她正胡乱往身上裹着衣服,冷不防被李墨兮这一眼,手上一僵,脸色腾地燃烧,便只呵呵笑了笑。 李墨兮抱着李蕙很快回来,銮铃的衣裳已勉强整好——穿衣服的事向来有人服侍,此刻让她自己在李蕙一泡尿的时间内搞定,还真是有难度。她管不了那么多,便草草在梳妆镜前坐下,梳头。 梳头啊梳头。 在绾好的头髮第三次掉下来的时候,銮铃已被折腾的胳膊酸痛……淡定淡定……銮铃深吸口气,再次开始绾头髮,看似寻常的髮髻,也不知竹凊每日怎么帮她整的。透过铜镜,看到李墨兮已替李蕙穿好了衣裳。正和李蕙一大一小坐在床边上望着她。 好整以暇。等着她。 然,一切都是假象。其实李墨兮并不似看上去那么轻松,因为李蕙并不是銮铃想像中那么好应付。 等了半响,见銮铃的头髮还未梳好,李蕙眨巴眨巴纯净的大眼睛,开始发问:“哥哥为何把美美的髮髻拆了,让她怎么都梳不好?” “……美美刚刚那个髮髻不好看。” “不好看?”李蕙小手托着腮,看一眼銮铃,又看向李墨兮,好奇道:“那哥哥为何把美美的衣裳给脱了,可是要睡午觉?” “……”李墨兮故作平淡的脸色终于燃烧,他深吸一口气,无言以对。李蕙又指了指他自己小小的胸脯,一本正经地询问:“哥哥为何‘啵啵’美美这里?” “……因为哥哥喜欢她。”李墨兮硬着头皮,压低了声音道。李蕙想了片刻,小小的眉头终于舒缓,惊喜道:“那蕙儿也喜欢美美,也可以啵啵美美这里了?!” 倒抽一口凉气。李墨兮拳头攥得极紧,沉甸甸道:“不可以!”在李蕙问出“为何”之前,李墨兮抢先把李蕙抱下床,扯着李蕙往殿外走:“蕙儿一定饿了,哥哥让他们做些好吃的……” 銮铃第五次梳头宣告失败时,李墨兮把李蕙安置在外面,他提了一盏灯独自走进来。暮色已全然而至,只他手间那一盏温暖明亮,放出光芒。 他脸色已恢復淡静,见銮铃被那一头乌髮折腾的神色憔悴欲哭无泪,忍不住轻笑出声。銮铃秀眉一挑,攥着梳子杵在那儿,既愤懑又尴尬。李墨兮悠悠地打趣:“都说你蕙质兰心,手指灵巧,原来却不会梳头?” 銮铃咬着嘴唇不说话,从铜镜里看到李墨兮略微戏嚯的眼神,袖手旁观的意态。 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銮铃把心一横,回头就想叫个宫人进来,李墨兮已上前一步,迳自拿走她手中的象牙骨梳。 “梳头而已,何必劳烦他人。”李墨兮淡淡微笑。 第154页 李墨兮神情温柔而专注,光芒润泽的骨梳在他手间缓缓流淌,行云流水一般。很快,一个简单优雅的侧髻梳成。云鬓乌黑柔软,仿佛墨染,趁着銮铃皎月一般的面庞。 李墨兮抬手,把髮簪刚柔并济的插在銮铃发间。 也就在这一剎,銮铃勐然看到李墨兮手背上的伤痕,清理之后又涂过了药虽然淡极,但那曾经血肉模煳留下的痕迹,在宫灯照应下,异常狰狞可怖。 李墨兮正从手间翻出几枚乳白色的珍珠粒簪在銮铃的髮髻上,星星闪着光芒。是他特意去寝殿内取来的。 “你的手……”銮铃抓住李墨兮为她簪发的手臂。 “哦,不过是些小伤。”李墨兮头也没抬,随意说句。 “父亲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被李墨兮那个吻岔走的话题,终于被銮铃重新拾起。 李墨兮一时没说话,赶着把那几颗珍珠簪在銮铃耳畔的髮髻上,才漫不经心道:“风冽的性子你也知道,他顶撞了我,我们俩便打了一架,我只受了点儿皮毛伤,他却也没有沾到好处,他中了我一拳呢。” 说着,李墨兮眼中光芒闪耀,似乎得胜归来,很是骄傲。 “风冽也受伤了?”銮铃不能置信。 “你为何如此关心他?”李墨兮眉峰一挑,定定望着镜中的銮铃。似是有吃醋意味。銮铃被李墨兮看得好笑,她不耐道:“我是想凊儿又要担心了,你乱想什么?” 李墨兮却是凝神望着镜中的銮铃,清眸皓齿,玉颜倾城。他微笑岔开话题:“……好看么?” 銮铃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脸也微红,她躲闪了下。云鬓上的珍珠粒流光溢彩,却都不及她的一个神情娇媚动人。 两人携手往殿外走去,李墨兮忽而想起一件事:“我允诺蕙儿十个故事,他不把今日看到的事说出去。” “……看到的事?”銮铃语调艰涩。 “……嗯,他看到不少……”李墨兮的语调,同艰涩,“所以,只能用十个故事封他的口。”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临出去之前,李墨兮又道:“讲故事我不在行,所以这事儿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帘子已被人打开,一片明亮的光芒映入眼中。銮铃微微侧脸避了避那光,才看到殿外齐刷刷侯了不少宫人,都垂首侍立,却是拭目以待她和李墨兮。 “这是做什么?”銮铃略略一惊。 竹凊偷偷打量一眼銮铃和李墨兮,迎上来应道:“老爷夫人都在等着王爷和小姐呢。” 李墨兮淡淡点头:“这就过去。” 銮铃诧异地看向李墨兮。 李墨兮耐心解释:“我向皇上请旨,请父亲母亲和我们一起住在思玄殿——他们已来了多时,正等着我们一起用晚膳。” “……怎么不早说?!”銮铃真真无语,有人在等着,他还可以这样不缓不急慢条斯理。 李墨兮颇有委屈:“正是看不过去,我才要帮你梳头,若不然,你大可以再梳上一个时辰,或是散着头髮去见父亲母亲。” 闻言,大殿里足足侯了一个时辰的宫女们,上到胆子较大的竹凊,下到无名小辈都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打量銮铃。銮铃的髮髻果然和进去时不同了。 “……诡辩!”銮铃只得加快步子往吃晚饭的地方去。 一路宫人内侍见到她莫不是眼神暧昧,眸光闪烁。 也是啊,两人在李蕙的寝殿一呆就是两个时辰,直至李蕙出来了,他们俩还在。让人不能不怀疑这冗长的一段时光,薰香甜暖,这两位主子除了照看午睡的蕙皇子外,还做了些什么非礼勿视的事。 尤其銮铃出来时还是衣衫不整髮髻变幻。 竹凊忙不迭跟在銮铃身后,忽而瞥见銮铃腰间的衣带,惊诧地张大了眼,正要出声把銮铃叫住,銮铃已自顾打帘子走了进去。 “……小姐……”竹凊眼睁睁望着帘子落下,光线在她面前一暗,她红透了脸,却是无奈地喃喃自语:“你的衣带系错了……” 萧华和林音初也都很喜欢李蕙,李蕙下午睡得又足,到了晚间便异常兴奋。等銮铃讲着故事把李蕙哄睡,夜已很深,她走出李蕙的寝殿,发现李墨兮正等在外面。 “怎么不进来?”她奇道。李蕙刚刚还缠着问她“帅帅”去哪儿了? “两个人都在里面,他更睡不着了。”李墨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上前拉住銮铃的手。这是这几日来,他最习惯的动作了,所幸銮铃习惯的很快,心里也不讨厌。 他拉她的手,仿佛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你如何知道蕙儿会更睡不着?”銮铃温顺地跟在李墨兮身侧,一路出了李蕙的寝殿。 “我小时候便是这样,若是有人来看看我,便会高兴的一个晚上睡不着——”李墨兮淡淡说着,忽而语调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銮铃唿吸一滞,抬脸来看李墨兮,只见他嘴角笑意微勾,神情仿佛没有变,只是那么淡淡的微微的笑容。 侯在门边上的宫人见他们过来,忙地伸手打起硕大精美的帘幕。一阵风雪卷进,扬起他们的衣袂在雪花中飘飞。銮铃呆了一呆,讷讷不能语。 下雪了? 雪花不大,伶仃地静静飘落,偌大的花园在夜色中宁谧,在雪光中芬芳。銮铃一时倦意消尽,不想回去睡觉了。 “能不能四处走走?”她欣喜地看向李墨兮。 李墨兮眉峰一凝,打量她身子才刚好些,今日又累了一天——然,不等他出口阻拦,銮铃已撇开他,迳自往雪花深处走去,身影翩然,很是雀跃。 难得看到她如此高兴,李墨兮步子只是一缓,便跟了上去。銮铃在前,李墨兮在后,他并没有跟上去和她并肩走,只是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和她保持着淡淡却温暖牵扯的距离,他只是含笑望着她,无声陪着她。 要一个人真正开心本来很难。只是这一刻,銮铃脸上的一颦一笑都发自真心,而李墨兮唇角的微笑也不虚假。 原来,只要这样,便可以很满足。 不需要天下,不需要苦心孤诣,只是这样,就满足。 銮铃走,李墨兮便走。銮铃停下,李墨兮便停下。銮铃看远处的亭子,李墨兮便看着她。銮铃一路走走看看,走到一条小径的假山后,却蓦然顿住脚,还回头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李墨兮顺势停住脚步,低微的踏雪声登时消失,院子里又一片宁谧,只是雪不断飘落,落在不远处的水面,是微微荡漾的涟漪,发出“窣窣”的极小的声音。 “不信?” “不信。” “为何不信?” “反正不信。” “初儿,你……你若不信,下次回江南,我再带一个给你瞧瞧。”萧华似是被逼急了,声音略大了些。 第155页 静到近乎无声的夜色里,隐约传来极低的说话声,一个不留心间,便疑是幻觉。銮铃从假山后探出头往外看,就见不远处的水面迴廊上,萧华和林音初正并肩站着。萧华手里拿了个小玩意儿,给林音初瞧。林音初瞧了片刻,摇摇头,低低说了两个字:“不信。” 萧华便有些急了。 …… 銮铃呆呆望着他们,只觉得他们的幸福那样微小,看似寻常,却让她心神巨震。 经歷了这样多,他们还能相爱如初。问世间,又有多少有情人能一辈子终成眷属? 正羡慕地说不出话,銮铃肩上忽而一暖,风雪便似是不那么彻骨了。回神,却见李墨兮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她不由自主便高兴起来,又瞧见李墨兮衣裳单薄立在雪色里,忙要把衣服还给他。李墨兮抢先道:“我不冷。” 不冷么?她也不冷啊。她仰头望了望低垂的天幕,忽而绽出一丝笑:“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竹凊见銮铃一直笑容不辍,恍如春风拂面,不由轻轻打趣:“小姐的衣带是谁系的?” “我自己啊——”銮铃正心不在焉地泡澡,话音未落,竹凊已“嗤”地笑出声:“不是王爷么?” “……”銮铃蓦然盯着竹凊,见竹凊一脸坏笑,强撑着不要脸红,脸还是红了一半:“你想到哪儿去了?” “奴婢也不知奴婢想到哪儿去了,奴婢以为小姐的衣物髮髻是被睡梦中的蕙皇子扯坏了,奴婢可没敢多想。” 好……坏的丫头!銮铃窘极,却做出一本正经的冷淡模样,不再理会竹凊。 然,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所有人都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而她竟然心虚虚的脸红了无数次?不就是在李蕙的寝殿内坐的时间久了点儿吗?不就是在李蕙的寝殿内梳了个头吗?不就是这些发生的时候李墨兮也在吗? 古人的思想能不能纯净一点儿?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言笑晏晏,进入大唐这样久,銮铃第一次体会到一家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幸福和快乐。所有人都很尽兴,对于李墨兮一口一个“父亲”和“母亲”的称唿,萧华和林音初都不动声色接受。想是只要銮铃快乐就好,其他的过往,他们做父母的自是不愿去追究。 宴至半酣,林音初忽而寻了个由头把銮铃叫入内殿。銮铃正不能理解,林音初已走近前,伸手来解銮铃腰间的衣带。銮铃惊讶地低唿:“母亲?” “带子系错了,穿着不难受么?”林音初只这么说了一句,指尖已灵巧地把銮铃的衣带系好。 抬眼见銮铃面红耳赤地杵在那儿,林音初欲言又止,半响,才含了一丝疼惜,温声提醒:“铃儿,你身子弱,又有孕在身,还是小心为妙。不可太过——” 林音初说着,似是有些为难,见銮铃窘得眼中几欲滴水,知道銮铃已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便一笑岔开话题:“咱们还是出去吧。” —————————————————————————————————————— 寿王一天天好起来,便开始收拾行装,想来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本决定带武惠妃一起走,唐玄宗也答应了,只是不知为何,武惠妃却不肯走。武惠妃自寿王醒来,便大病了一场,又加上这几日下雪,天气寒冷,身子便一直未见好。见武惠妃不肯走,寿王一时便为难,他不想留在长安,却也不放心把武惠妃一个人留在长安。 王纁儿虽也想走,但一切还是听寿王的。 倒是武惠妃见寿王迟疑了,病弱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瑁儿,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以后的日子,母亲想好好陪你父皇。” 千叮咛万嘱咐本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本能,而寿王临行前向武惠妃道别,武惠妃却是躺在床上,合目不见。 不是不想见,她心心念念为之费尽心思的人,她怎么会放心他离开她的羽翼,怎么捨得他离开她的视线?她只是不敢见,对于寿王,就像寿王对她一样,他们中间隔阂了太多的无法言说。她留不住他,只能放他离开。 “母亲就交给父皇了,儿臣请父皇好好待母亲。”寿王向唐玄宗磕头辞别。 送寿王出温泉宫的,便是李墨兮夫妻俩。王纁儿和銮铃依依惜别,李墨兮和寿王却是相望无言,最后都笑了笑。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只是,李墨兮忍不住嘱咐:“路上小心。” “嗯……”寿王迟疑了下,看一眼不远处的銮铃,终于说出口:“你好好待她。” “……嗯。”李墨兮点头,沉吟片刻,才又慢慢说出一句话:“你错怪了惠妃,派人追杀李鸿诸人的刺客,不是惠妃所指使。” 寿王蓦然盯着李墨兮。李墨兮眉峰一凝,语调略沉:“当下我也未查出是谁,所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长安这边,我会照看惠妃,我到底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 目送寿王和王纁儿的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大道上,銮铃才觉得眼中湿湿的,竟然有了泪。此间路坎坷起伏,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再见面。 李墨兮轻轻揽过銮铃,也是望着那马车远去,静默不语。很远处,仿佛是天的尽头吧,一两只冬鸟展开双翅从暗淡的天际掠过,带出一两道疏薄的影子,很快又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是个寒冷而萧瑟的冬日。一些人在这个时刻别离,一些人还相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知道为啥,墨兮就是不讨喜,我也不盼着他有出息了,就这样吧。 今天五千多字更,了结了第二卷 ,嘿嘿,五千字大放送!也弥补入v头一天,因为某微初来乍到年不少却依然不更事的罪过,没有三更的过错,请大家包涵则个。 深吸一口气,让暴风雨来的更勐烈些吧! 我替墨兮担心,大家也体谅他个! 呃,最后祝大家周末愉快!看文愉快!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夕阳投下一道光, 照耀在长安城中正的大道上, 大街上来来往往行走的人便都留下长长的影子,地面上的影子也是熙熙攘攘。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这男子面容英俊,眼神冷淡, 衣着并无异样,却莫名给人一种胁迫感,让人不敢抬脸平视。 他身后的马车也普通, 似也没有异常。 正此时, 车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童音:“美美,那是什么?好好吃的样子?”却是车窗上的帘子原本只是小小打开一道缝,伴随这甜美的语调, 帘子便大张开, 露出一张嫩的几乎滴水的小脸来。 小孩子的皮肤总是好的让人羡慕, 似是怎样揉捏都不过瘾。尤其是这孩子,一双瞳仁亮的惊人,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 炯炯透出神气。愈发衬得脸色娇嫩,漂亮夺目。 第156页 车旁有人路过, 看到这孩子, 都兀自吃了一惊。 然, 此刻,这孩子一双眼眸却是痴痴盯着那已然错过去的小巷子口,他小嘴大张着, 透明的哈喇子长长地滴落。 “噗”,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有路过为他而驻足的人忍俊不禁,摇头笑着离开了,却又不自觉感嘆,不知又是哪户人家的宝贝小公子…… 那孩子话音刚落,脸侧便又现出一张绝色的脸来。那是怎样美的一张脸啊,竟是神仙般的……那路人冷不防回头看见,登时张大了嘴忘记合上,正此时,一股刺骨冷风吹过,尽数灌进他肚子里……他被呛住了,弯腰大咳着离开,亵渎了神女,亵渎了神女啊…… 清丽慵懒,唇角噙了一丝清风明月般的笑容。那女子清眸往那巷子口瞧了一瞧,便会意,随即回头吩咐了句什么,却又拿出帕子为那孩子擦着嘴角的口水。 马车很快停下,从车中跳下一个青衣的少年,那少年煞是俊俏,勐一看倒柔弱的像个姑娘家。他迳自穿过人群,来到巷子口那一处货摊前。 那里有个老汉,满面风霜,肩上一个陈旧的白布褡裢,在卖冰糖葫芦。此时天色已晚,他的冰糖葫芦却还剩了大半,密匝匝插在那木衬上,红艷艷地承着夕光,有些诱人,也有几分凄凉。 “老伯,这剩下的我都要了。”那少年笑道。笑起来有小巧的酒窝,更是俊俏。一旁做生意的人都明目张胆或偷偷打量着那少年。那少年似有所觉,颊上一红,便只伸手把银子递过去。 老汉一听,先是一惊,下一刻便是欢喜。然而看到那银子,又一脸为难:“小公子,老汉这些便宜玩意儿,不值那么多银子。” “无妨,我们明日还会来吃。”那少年又一笑,上前抱起那插满冰糖葫芦的木衬。他身子细弱,一看便是没做过重活的娇公子,此刻一抱那木衬,那木衬便要把他压倒似的,一旁登时有人要上来帮忙。却是那少年身后已有人稳稳接过木衬。 惊诧间注目细看,竟是刚刚驾车的那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面上依然没有表情,不知何时出现的,及时出手接过木衬,转头便走。没有多话,甚至没有看那青衣少年一眼,那少年眼中笑意却是一灿,他迎着夕光走去,步子莫名有了些活泼雀跃。 车窗上的帘子仍是敞着的,那绝色女子瞧见这一幕,眼中笑意愈浓。而那孩子也是不错眼地盯着那驾车的年轻男子,见那男子来到车前,才欢唿地拍起小手:“啊啊啊,来了来了,好想吃,好想吃……” 那青衣少年也上了马车,车中传来他低低地说话声:“小姐,我们明日还出来么?” “应该不会。” “那你为何让我骗那老人家?”那问话的声音不解道。 “天都要黑了,还有这样多没卖出去。”这女子低柔的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似是满含笑意地嘱咐身边的孩子:“慢点儿吃,小心戳到嘴。” 马车在夕光中渐渐远去,消失在大道深处的暮色里,暮色尽头是奢华的大明宫,是王族的入苑坊。 书房的光线渐暗,李墨兮却仍埋头摩挲着桌上那封已然写好的书信。他已经摩挲了很久。 然,到底要不要命人送出去? 正凝眉出神,门外忽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王爷,王妃命人送了东西过来。” 他们回来了?李墨兮乍然回神,下意识向门外看去,原本绷紧的脸上已有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暖笑容。俊美的惯常冷淡或没有情绪的脸,霎时有了这样发自内心的暖洋洋的笑容,当真是迷人万分,让人无法错开眼。连跟随了李墨兮的风飐都小小吃了一惊。 “那是什么?”李墨兮眉峰略一挑,嘴角却是笑容,眼中还有小小的兴奋的期待。风飐手中託了个银盘,银盘上放了一根细长的物什,上面还盖着一块锦帛。 这样神秘?李墨兮暗想。 听问,风飐忙垂下头:“属下不知,木媌送来的。” “放下吧。”此时才察觉风飐在打量他,李墨兮忙敛住笑容,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风飐识相地躬身退离,门悄然合上。李墨兮在那银盘前站定,细细望了片刻,伸手欲打开,却又在触到那一刻缩回手。 他想不到,她会送他什么?或是什么值得她这么神神叨叨的特意命人送过来?转念,李墨兮又想到,她的银子都是他给的,这些东西本也就是他的,那这东西岂不是他自己送给他自己的?既是他自己送的,那为何又兴奋又胆怯地不敢揭开那锦帛? 他兀自纠结了半响,才终于一狠心,伸手去掀那锦帛。未必是玉如意?这样细长的,可也不像是…… 谜底在他掀开锦帛的一刻展示在他面前,他在看到那谜底的一刻,堪堪愣住。和他想到的,显然不同。片刻,李墨兮唿出一口气,哧地笑出声。 “亏她想得出来!”他低嘆出一句,笑着朝银盘上那漂亮却也有几分寒碜的冰糖葫芦翻了个白眼,眼中笑容却是愈发绚烂,看不出一丝不满。又杵在那儿无语地盯了那冰糖葫芦片刻,他才缓缓上前,认真而小心地拿起那傢伙,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香香的,脆脆的,甜甜的,微微酸酸的。味道还不错。 一连吃了两颗,他便放下了,復用那锦帛把这冰糖葫芦盖上。明日再吃两颗,明日的明日……一下子吃完,他心里竟捨不得,虽然不过是街头一文钱两串的冰糖葫芦。 他是既欢喜而又可怜的表情,忙不迭朝疏影殿去了,一路的寒风吹在脸上似也是香甜而欢喜的。 李墨兮又是这种神情哄着李蕙吃了晚饭,好不容易李蕙睡着——回到都夏王府那日,李墨兮便命人收拾了李蕙的寝殿,怎奈銮铃怕李蕙到初疏影殿不习惯,不顾李墨兮的反对,执意把李蕙留在她的房内睡觉。 当下见李蕙睡着,銮铃便有催促李墨兮离开的意思,却是李墨兮朝一旁侍立的木媌递了个眼色。而那木媌也极有眼色,即刻上前抱起李蕙往外走。 “干什么!”銮铃惊唿一声,正要拦木媌,她已被李墨兮拦下。一个停顿间,木媌已抱着李蕙快步出了寝殿。銮铃愕然盯着李墨兮,李墨兮已岔开话题:“我吃了那糖葫芦。” 一句很随意的话,被他这样本来一本正经的人说出口,果真有几分别扭,銮铃当即还是微愣,随后才微笑盯着他:“如何?” 李墨兮本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窘迫,被銮铃这盯着一看,神情反而淡定了,他缓缓而直直盯着銮铃,嘴角微笑,认真道:“很甜。” “……”銮铃反被他看得心怦怦乱跳,紧张不已,她蓦然错开眼,转身向床边走去。木媌刚刚抱李蕙抱得急,把李蕙的一件小衣掉在地上,她遮掩着去捡那衣物。 却不防身子只微低,还没弯下腰,已被李墨兮一把拉到怀中,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反是让她恍惚着有些听不清:“很甜,让我想到了我的王妃。” 第157页 銮铃脑子里嗡然一声,还没回过味儿,唇上一股灼热的大力蓦然袭来——已被李墨兮密不透风地封住了唇舌。李墨兮把銮铃箍在怀中,銮铃也紧紧把他抱住。 屋外寒风唿啸,长安正值冷冬。屋内却春意盎然。 “今日我问了诸葛先生,他说你身子已好全了,没有大碍……”李墨兮头也不抬,含煳地喃喃说着。 夜色宁谧中,不期然却传来急匆匆而沉重的脚步声。似是比李墨兮对銮铃的渴望还急切一般。李墨兮神情陡然烦躁,忍不住要喝骂出声。却是那脚步声在殿外只略略一顿,已迳自闯到寝殿外。李墨兮身上一凛。 殿外已传来风飐低沉着急的声音:“王爷,宫里传来消息,惠妃娘娘薨了!” 惠妃……薨了!!! 翻滚在李墨兮体内的激流随着这句话陡然冻结。他身子僵硬,蓦然坐起身,本来红热的脸霎时发白,有些心神不宁。銮铃也清醒过来,此刻,她上身的衣物已然褪尽,李墨兮这么直起身,她便光裸地曝露在宫灯下。 她忙地扯过被子,才拥被坐起。 “……我得进宫去。”遇上銮铃关切的眼神,李墨兮心内一柔,歉意地低声道。他说着已站起身,一面整理他自己身上零乱的衣物,一面又向銮铃道:“你和蕙儿便不要去了,这宫内的事与你们也无关。” “那你要小心。”銮铃仍是担心,这深宫与朝堂的事云波诡谲,不容她不担心。 “嗯。”李墨兮面上有了一丝笑,已理好衣裳,准备往外走,然,他忍不住又看了銮铃一眼。銮铃长发倾泻,皎洁的面上红晕尚未褪尽,眸光含忧含羞一心只望着他,人虽说是藏在被子里,可大好的肌肤还是露在外头——这么一眼望过去,与平日的素雅淡静全然不同,说不出的风流妩媚,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稍息一下,希望是纯净不虐的一章哈。 明天的事情只能明天再说咯。呵呵。 咳咳,某微飘走。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翻滚在李墨兮体内的激流随着这句话陡然冻结。他身子僵硬, 蓦然坐起身, 本来红热的脸霎时发白,有些心神不宁。銮铃也清醒过来,此刻,她上身的衣物已然褪尽, 李墨兮这么直起身,她便光裸地曝露在宫灯下。 她忙地扯过被子,才拥被坐起。 “……我得进宫去。”遇上銮铃关切的眼神, 李墨兮心内一柔, 歉意地低声道。他说着已站起身,一面整理他自己身上零乱的衣物,一面又向銮铃道:“你和蕙儿便不要去了, 这宫内的事与你们也无关。” “那你要小心。”銮铃仍是担心, 这深宫与朝堂的事云波诡谲, 不容她不担心。 “嗯。”李墨兮面上有了一丝笑,已理好衣裳,准备往外走, 然,他忍不住又看了銮铃一眼。銮铃长发倾泻, 皎洁的面上红晕尚未褪尽, 眸光含忧含羞一心只望着他, 人虽说是藏在被子里,可大好的肌肤还是露在外头——这么一眼望过去,与平日的素雅淡静全然不同, 说不出的风流妩媚,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他步子陡转,俯身在銮铃唇上又吻了一吻,才大步走出了寝殿。銮铃无声望着李墨兮消失,心头一时空落落,便拥着被子坐在那儿,怔怔地忘了动弹。 风飐正屏息凝神侯在外面,一遇到李墨兮,还未张口说话。李墨兮已快步往外走,直出了疏影殿,才沉声命人备马,顿了一下,又吩咐风飐:“书桌上那封信,命人八百里加急给寿王送过去。” 终究还是要寄出去。 昨日才收到寿王平安抵达封地的信件,今日武惠妃便病危,而武惠妃病体沉绵中,仍记挂着嘱咐他不要把她的病情告诉寿王。所以他犹豫了许久并没有把召回寿王的信寄出去,谁想到—— 唐玄宗的御驾是三日前回到长安的,两个月前出行时,队伍浩浩荡荡,奢华的车马绵延数里。回来时,一切仿佛没有变,仍是浩浩荡荡,车马数里。但明眼人都清楚得很,这天下全然变了。 温泉宫一行之前,朝中权势两分,一份是以太子李瑛为首的东宫派,党羽丰满。另一份,便是谦和文雅的寿王一派,因了寿王为人友善,又加上武惠妃在唐玄宗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支持寿王的人虽不及太子,却也不是小数。 然,温泉宫中,太子和寿王这两面旗帜轰然倒塌,这京城诸人便有些惶惶然不知方向,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是暗流涌动。而武惠妃这一去,无疑表明寿王一派彻底崩溃,本还有些微期盼的人彻底死了心。 只是,此刻,朝堂中的局势,除了被推至风口浪尖的都夏王和忠王外,便是远在江南的煦王。煦王近日风头劲健,虽然不过短短三日,已有不少大臣上书玄宗,说是该把煦王召回长安。 武惠妃这一死,便把所有暗流暂且压下去。唐玄宗的意思是一心操办武惠妃的丧事,其他都不提。于是武惠妃风光大葬,整个长安一片缟素,歌舞皆禁,道尽了一代君王对一个女人的恩爱和怀恋。 銮铃不禁想起当日在光华殿,唐玄宗提到武惠妃时那种复杂无言的神情。他们的身份受人瞩目,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那些遮掩在浮华之下的苦涩悲辛。 自寿王离开之后,李墨兮便常常侯在武惠妃身侧侍奉。武惠妃虽平和不少,却并不愿见到李墨兮。每逢李墨兮一至,便合目而睡。李墨兮倒也不计较,把能做的都做了。他现在知道武惠妃从未把他当成她的孩子,也知道武惠妃因寿王对他恨之入骨。但他,毕竟是她养大的。 这次武惠妃过世,李墨兮从那晚去了大明宫,已一连三日都没回来。听风飐带回的话,说是李墨兮在守灵。 李墨兮无法离开,每日都命人带信儿出来,也只是那么两句,说宫里一切尚好,让她不必挂念。规矩上,銮铃本也该在宫里陪着,但李墨兮以銮铃怀有身孕的事推开。銮铃那一份孝道,他替她尽了。唐玄宗准。 “美美,美美……”耳畔一声唿唤。 銮铃陡然回神,夕光照在她颊上,素白中一丝恍惚。她转过头,李蕙已爬上榻,委屈地窝在她怀中。 李蕙已很久不让銮铃抱抱,不黏在銮铃身上了,此刻,一动不动地腻歪在銮铃身上,大眼中含了泪。銮铃被他吓住,柔声问:“蕙儿怎么了?” “我想帅帅抱抱,帅帅去哪儿了?帅帅不要咱们了……”李蕙哽咽地说着,说着,说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晶莹地满满地从眼里溢出来。 一连过了七日,第八日的时候,一辆马车从都夏王府缓缓驶出。午后的阳光晴朗的照在长安城上空,天气甚好。 虽说武惠妃过世已有了七八日,整个长安城内依然一片静悄悄的,歌舞笙箫也都被禁止,似是少了往日那份喧譁热闹。那马车经过一处巷子口,巷子口的角落本坐着一个老汉,肩上搭着白布褡裢,手边放着两捆红艷艷的冰糖葫芦,此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奔着那马车跑过来。 第158页 风冽及时勒马剎车。那老汉气喘吁吁停在马车旁,出声问:“公子怎么没来拿你们的糖葫芦?老汉等了好几日。” 马车内先是一静,继而銮铃道:“那日有事便没过来。剩下的,我们今日拿走。” 那老汉闻言舒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一叠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给拿过来。” 却不防老汉的摊前正有两个姑娘要买冰糖葫芦,正等的不耐,一转眸看见跟在老汉身后的风冽。眼神都是一亮。 “哼!又是你!” “哟!风公子!” 两个姑娘齐齐出声,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把那老汉抱冰糖葫芦的手吓得都一哆嗦。 却是这两个姑娘,一个模样娇俏,年纪尚幼,穿着五彩霓裳群,花艷艷地往当街一站,十分抢眼。另一个却是素妆淡抹,然体态婀娜,颦笑间媚姿天成。 风冽瞧见那骄横的林染衣,面色一变,心中不寒而慄,伸手抱了那两捆糖葫芦就要走,衣袖已被那林染衣一把抓住。林染衣明眸瞪着他,愤愤道:“好霸道的人,为何你把所有的糖葫芦都拿走?” 那老汉忙上来劝解:“小姐,这位公子花钱买了老汉的——” “胡说,我没见他给你银子!”林染衣噼头吼了那老汉一句,又復瞪着风冽:“再者,你出了多少钱,我要把所有的都买回来!” “不卖。”风冽铁青着脸要把林染衣的手挣开。 林染衣身侧的那素衣淡妆的女子却是容容,因了武惠妃过世,全城缟素,所以连她们这些烟花女子也不能艷妆出行。当然,花满楼老闆娘的宝贝儿林染衣除外。 此时,容容掩唇一笑,插了句:“染衣妹妹,你哪儿来这么大火气?”林染衣嘴角一翘,仍死死抓住风冽的衣袖不放,惊讶道:“容容姐姐不觉此人很让人厌恶么?” 那容容不答,反而笑嘻嘻望着风冽难看的脸色,柔声细语道:“清歌公子可是好些日子没来咱们花满楼了?不知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那老汉一听风冽去逛花满楼,两眼一抬,登时对风冽刮目相看。风冽愈加尴尬,冷冷喝句:“放手!” 被风冽的语调吓了一跳,林染衣心里害怕,手上却愈抓愈紧:“哼,我才不怕你呢!” “好了好了,风公子给我家宝贝吃两串不就得了?”瞧出风冽脸色不佳,容容忙地出声调和,这林染衣要是磕碰了半点儿,花妈妈头一个就得把她的皮给剥了。 风冽沉着脸还未说话,竹凊已跳下马车,快步走近。那容容瞧见竹凊,便柔情似水地唤了声:“哟,小公子。” 竹凊面上盈盈的笑意一滞,有些发窘,只是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说了,两位姑娘拿走一捆,带回去给楼里的姑娘们解解馋吧。” “真的?”林染衣不可置信地望一眼竹凊,竹凊点点头。她又看风冽,风冽抬手把一捆冰糖葫芦扔在她手中,转身便向马车走去。 林染衣身形虽娇小,身手却灵活,勐然把糖葫芦抱在怀里,依然愤愤盯着风冽,没好气道:“瞧,这样小气,我说他不是个男人吧!”她又瞅一眼竹凊,闷闷道:“我说他是个男人吧,哥哥偏偏说她是女人!” 容容哧哧的笑罢,拉住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林染衣,“你管他们是男人女人,咱们又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心,咱们要的不过是银子。” “为何不能得到他们的心?”林染衣困惑。 容容却是懒懒一笑,又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一眼那远去的马车,才回眸落在林染衣脸上,嘆出一句:“你这么不温柔,他怎么会喜欢你?” “温柔?”林染衣仍不解。 “……你瞧瞧那位青衣的小公子,那才是个温柔可人的人儿呢。”容容也不愈多解释,只又嘆了句。 马车在一处湖边停下。那湖三面环山,湖水甚是奇特,一年四季都温吞地冒着热气,听说叫“莫忘湖”。 这样久没见到李墨兮,李蕙很是焦躁,銮铃怕他在府里闷出病来,这两日长安城里气氛又松了些,不似往日沉寂,就带李蕙出门散心。正巧云心雨心提到长安城西北有一处“莫忘湖”,景色绝佳。 谁想路程颇远,李蕙路上兴奋地吃了两串糖葫芦,颠簸着便睡着。銮铃打开帘子,一看外面,登时呆住。 湖光微照,四野清寂。 冬日的山色有几分冷清,冷清的环绕着这满满一池的湖水,湖上水雾飘渺,四处氤氲瀰漫,静静地,像是已这么瀰漫了千年万载。湖边上石矶嶙峋,光秃秃的,被风霜雨雪清洗的干净。离湖水不远处,有一座古雅的亭子,上面写着隽秀的“枕琴轩”三字。 这个世界的沧桑变幻仿佛都与这里无关,这里,这湖水就这么遗世独立了千千万万年。 銮铃一步步走近,每走近一步,都像是踏入一片空茫无声的回忆,她觉得这地方莫名熟悉,仿佛梦中曾见过,或是几世轮迴的时候,她曾来过。 这山色,这湖水,这雾霭,这亭子,这石矶。 她眸光落在距亭子很近的一块石矶上,心头轰然一震,似是想起什么,然而下一刻,那记忆便已飘远,再无了声息,空荡荡的余韵。 不知不觉暮色袭来,夕光在湖面洒下闪烁的波光,銮铃默然坐在那石矶上,竟怔了一个下午。身后忽而有脚步声,銮铃回神,微笑了笑:“可是蕙儿醒了?” 身后脚步顿住,却没有答话。不知竹凊又在玩什么把戏?这两日见她不开心,可苦了竹凊还有云心雨心,总是想尽办法逗她和李蕙。 銮铃下意识回头。 看到身后的人。 銮铃呆了一呆,便勐然站起身,风蓦然流走天地间,扬起她的衣发在黄昏的时光中猎猎飞舞。她的面容,在那雾气氤氲的湖光里,也不甚清晰了。 李墨兮一身素色衣袍,微瘦清俊,眸中的倦意,在看到銮铃的这一刻勐然散尽,便只是不远不近地立在銮铃身后,他没有靠近,只是静然望着她,轻抿了许久的唇角,有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他满满地望着她,眼中便只是她了。不过七日没见而已,不过七日,天知道,一路奔回王府,见她没在,他衣裳没换,便驰马赶到这里。若是没能在第一刻见到她,他真不知他的心情会是如何。 只是不知为何,见到她却又忽然不敢靠近。她独自坐在那片夕阳的光芒中,水烟瀰漫中,让她看起来竟要消失在那片光芒里似的,他莫名又有些害怕。 似是并不相信真的是他,两人直直无声对望了半响,銮铃才忽然跑动,带起一路的光影扑朔,水雾零落,扑进了他怀中,把他紧紧抱住。 她身上虽凉,却是真实存在的。李墨兮提在喉头的心放下,也伸手把銮铃揉紧。 銮铃把脸埋在他怀中,他胸前织着暗锦云纹的素色绸缎冰凉的贴在她脸上,让她几乎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暖意。感受不到他是真实存在的。 第159页 隔世的恍惚,仿佛一个就是千万年。 而他们这样的相拥,也仿佛是绝世的相拥。 察觉銮铃的紧张,李墨兮眸光转柔,低低笑句:“他们放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闷闷飘出胸腔,很近地飘入銮铃耳中,銮铃这才舒了口气,她轻轻应了声,却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她就想这么静静地待会儿。 许久,銮铃低问:“你听说过关于这莫忘湖的传说吗?” “传说?” “传说曾有一只狐妖和一位修道的女子相恋,后来被这女子的师父发现,师父便把这女子打下轮迴崖,经受生生世世的轮迴之苦。而这狐妖始终不肯放手,就在这湖边等这女子,也等了千千万万年,他始终希望这女子会与他再相遇,希望这女子不要忘记他。” “……”李墨兮眸光怔了一怔,没有说话,只是忽而看到湖边那块銮铃刚刚坐过的石矶。 “你信吗?”銮铃仰起脸望着他。 “我……”李墨兮低头望着她。 夕光散尽,湖色隐入黑暗,只剩下白气还在蒸腾。李墨兮眉峰略一凝,微笑句:“别想了,咱们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此章平淡,风波在下一章,敬请关注。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都夏王府外, 老管家正有些着急地恭恭敬敬候着, 瞧见李墨兮和銮铃下了马车,登时神色为难地似是欲言又止。 李墨兮瞄一眼那老管家,那老管家却又忙地垂下头,躲闪似的吐出一句:“晚膳已在疏影殿备下了, 请王爷和王妃过去用膳吧。” 这次从温泉宫回来之后,李墨兮寻常也是在疏影殿用晚膳的,此刻, 这老管家刻意说出来, 又是何意? 銮铃却也没有多在意,只管伸手替腻在李墨兮怀中的李蕙掖掖被风掀起的衣角,怕晚上的风把李蕙吹着。李墨兮用额头碰了碰懒洋洋伏在他怀中李蕙的小脑袋, 笑骂句:“这个懒傢伙, 到家了还让人抱着。” 虽是骂, 但眼中满满都是宠溺和纵容。 李蕙一觉睡醒见到李墨兮自然是惊喜非常,一把抱住再也不肯松手。虽是坐马车,却已一路腻在李墨兮怀里。此刻, 还不肯让别人抱。似是要把这几天少的全都补回来。 銮铃笑望他们俩,低低嗔了句:“快走吧, 站在这风口, 正要着凉了。” 四周夜色席捲, 席捲了天下。只都夏王府门口点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照出两团红融融温暖的光,照在李墨兮和李蕙脸上, 照在銮铃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 竹凊和风冽悄然陪在一旁,竹凊脸上也满是笑意,她下意识看向风冽,风冽颊上也是难得一见的一丝笑意,察觉竹凊的眸光,才不动声色把脸转开,看向不远处那片浓深的夜色。 回到疏影殿,但见疏影殿中虽是安静,却灯火通明,銮铃倒怔了怔,即便平日她在这殿中,晚上也甚少命人把所有灯都点起来,她还是很节省的。 和李墨兮相觑一眼,两人略加快了步子进去。 一进去就被殿中的景象吓住了。 晚膳果然摆好了。 然,銮铃拿在手中的李蕙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啪嗒”掉在地上,一些香脆的糖的碎屑摔裂,踩上去发出让人难受的干涩的“嘎吱”声。 銮铃神色木然地扫过满桌色泽艷丽的佳肴,眸光落在桌旁那淡淡含笑的绝色丽人身上——萧裛琖髮髻绾得慵懒,藕色小袄,淡紫裙裾,穿的上敛下丰,正安然坐在那儿,候着他们。 无疑,她的从天而降,给了銮铃一个惊喜,给了李墨兮一个惊喜。 銮铃下意识看向一侧的李墨兮,但见李墨兮神色震惊,抱住李蕙的手臂下意识用力。他自己毫无所觉,李蕙却不适地动了动,转过头来也看到萧裛琖。 李蕙大眼一眨,好奇地出声:“她是谁呀?” 一殿的人都被惊醒。李墨兮微不可觉地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他勉强稳住,深深吸了口气。 “姐姐何时来的?”銮铃吐出一个笑,勉强迎上前。萧裛琖温柔道:“刚来了一会儿。听管家说你们出去了,我便在这里候着。” 三个月没见,萧裛琖仿佛没变,温柔得能滴水,谈吐优雅高贵,没有一丝杀气。 吃饭的时候,銮铃只低头餵着李蕙,她自己却没吃几口。李蕙见銮铃不吃,小手推开銮铃餵来的菜,奶声奶气道:“美美也吃,蕙儿吃饱了。” 说着,李蕙伸手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颤巍巍餵到銮铃嘴边。銮铃心中本来七零八落,像是暮春时间漫天乱飞无处可依的狼籍乱红。当下被李蕙这么一喂,不知为何,眼中一烫,差点落下泪来。 李墨兮却是怔怔望着銮铃和李蕙,一言不发,筷子随意挑了几下,便杵在那儿也没动。 一桌的山珍海味没过多久便成了冷炙,今日气氛异常,连向来胃口甚佳的李蕙都没吃多少。萧裛琖安然吃了几口,忽而似是不舒服,便用帕子捂上嘴角,轻轻作呕。 极敏感的,銮铃餵李蕙喝汤的银汤匙清脆地撞上碗檐,这么一撞,把李墨兮也撞醒了。李墨兮蓦然紧盯着萧裛琖,迟疑道:“……你怎么了?” 萧裛琖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琴书走上前,怯生生道:“回王爷,我家小姐有了身子,都三个多月了。” 李墨兮瞬间石化,脸色在宫灯下也剎那灰白。 他直直盯着萧裛琖,再度震惊地说不出话。 “墨兮,我这次来并不是想为难你,若你不要我和孩子,我也不会怪你。但我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的。” 萧裛琖静了片刻,忽而抬眸忧伤地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下意识看向銮铃,銮铃依然保持着侧脸餵李蕙的动作,没有回头看他们中的任何人,也没有出声,只是静寂的,仿佛只是一个固定在座椅中的剪影。 见李墨兮只是望着銮铃,萧裛琖面上终于一白,她又道:“我不想为你们添乱,若是你们为难,我便走吧。” 她说着,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琴书忙伸手扶她,微微哽咽道:“小姐能去哪儿呢,和老爷都闹翻了!” 萧裛琖这么一站起身,宽大的裙袂遮下来,堪堪把她的肚子遮住,倒也看不出是怀孕三个月的模样。 然而。 然而…… 李墨兮微闭了闭眼,搁在桌上的手攥成了青白色,他涩涩一笑:“裛琖,你何苦总是这样逼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弃之不顾。” 风忽而大了,殿内灯影有些摇曳,銮铃这剪影便也随着轻轻摇晃起来。 萧裛琖委屈的面色微微一僵。李墨兮已然站起身,他凝眉吩咐:“来人,去把珠帘殿收拾了。” 他说罢,眸光在銮铃身上略略一顿,闪过一丝被撕裂的沉痛,然终是没有说话,只向萧裛琖道:“你可有拿什么东西过来?” 萧裛琖摇头。李墨兮便道:“那你随我来。” 第160页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疏影殿,疏影殿内仍是一片死寂,直到李蕙小声地问了句:“美美的脸为何湿了?”他说着,伸出小手轻轻替銮铃擦着泪。 ———————————————————————————————————————— 珠帘殿建的也十分华丽,不过距惊鸿苑较远,略有些偏僻。当下僕役丫头们快手快脚把这里收拾干净,李墨兮又命人请了大夫过来。萧裛琖,果然是有孕在身三个月。 一时遣开那些僕役丫头,殿内只剩下萧裛琖和李墨兮。萧裛琖低眸坐在榻上,李墨兮默然立在不远处的下,他望了她片刻,缓缓开口:“你有孕的事还有谁知道?” “便是我和琴书琴画。只我们三人。”萧裛琖轻应。 李墨兮顿了顿,又道:“我明日会上书皇上,请他赐婚,娶你做侧妃。” 萧裛琖蓦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似是不能置信。 李墨兮别开脸,望着窗外低沉的冷月,低低道:“但是裛琖,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幸福了。” 他说罢,不顾萧裛琖僵呆在面上的笑意,疲倦地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慢慢留下一句:“若有什么需要或不满的地方,便命人来告诉我。不必去疏影殿了。” 夜很深了,疏影殿内灯火已熄,静默在这冬日寒夜,莫名一丝阑珊。只守夜的几个丫头点了小灯在角落,正打着瞌睡,不妨一抬头瞧见李墨兮,都忙地从地上站起,个个垂下头,身子站得笔直。 李墨兮没理会她们,迳自穿过帘幕,走向大殿深处。寝殿外也候着两个丫头,这么晚瞧见李墨兮都惊了惊,但对望一眼,便都悄然后退,没有出声。 寝殿内也只角落点了一盏小灯,晦暗不明,照得偌大的寝殿煞是安静。隐约可以听到帐子里传来匀细的唿吸声,他一听便知道是李蕙。然他屏息凝神了很久,却听不到銮铃的半丝声响。 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他胆小至此,竟不敢上前去看她一眼。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对她好的时候,他却以比之前更为锋利的刀刃,深深伤害了她。 ———————————————————————————————————————— 清光映照,书房内一片安静。李墨兮写摺子的手却顿了顿,他起身踱了两步,又看一眼那摺子,面色烦躁。书案的一角放着个银托盘,他迟疑了下,伸手把托盘上盖着的锦帛拿掉。 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露出来。 剩下的那几颗原本红润亮泽的山楂果,因为书房里较暖,放的时间太长,上面薄脆的一层糖衣已经化开,皱巴巴的,形状有些难看。 一,二,三,四,五,六。 李墨兮手指一一抚过那山楂果,从下往上数了一次,还有六颗。 一,二,三,四,五,六。 从上往下,李墨兮又数了一次。 翻来覆去只是六颗,李墨兮无意识地数着,也不知他到底数了多少次。他的手指顿在最上面那颗山楂果上,黏黏的,他慢慢抬起手,一丝透明的糖线被拉起,无声地牵扯。 把手指餵到嘴边尝了尝,甜甜的,微有一丝酸。 他嘴角扯出一个被撕裂的笑容,仰脸承着窗外透入的清光,闭上了眼。整个人便都浸润在那清冷的光芒中。直站得浑身发冷了,他才深吸一口气,来到书案前,提笔疾书。 刚把摺子合上。忽而“笃笃笃”传来敲门声。 李墨兮还未应声,门已“吱呀”开了道缝,一张小脸鬼头鬼脑地探进来,四处瞧着,一眼瞧见李墨兮,眼神亮的逼人,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 也不把门打开,李蕙小小的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撒着脚丫奔向李墨兮。李墨兮却是呆了一呆,仿佛是梦里的情形。直到李蕙扒着他的膝盖往他身上爬,李蕙手中糖葫芦的碎屑,沾染在李墨兮的衣服上。 李墨兮阴霾的心中阳光陡然化开,他一伸手把李蕙拉到自己怀里,讷讷道:“……蕙儿来了?” 李蕙小嘴一嘟,不满道:“等了帅帅很久,帅帅都没来,蕙儿只得自己来了!” “……那你一人来的——”李墨兮想问的是,銮铃,她究竟怎么样了。他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忽而被风飐恭恭敬敬打开,一个淡白的身影飘然进来。 嫣然銮铃。她手中託了一个银盘,笑嗔李蕙一句:“只顾来找你的帅帅,把我一个人丢在后面,好没良心。” 銮铃笑容清朗,走近前,看到书案上那串放了许久的糖葫芦,一怔,疑惑道:“还没吃完……原来……你不喜欢吃这个?” “不,不是,很喜欢。”李墨兮忙把李蕙放下地,他自己站起身,瞧见銮铃手中银盘上,赫然又是一串糖葫芦,眼神中莫名有了些欢喜。 “放了这样久,早不能吃了。”銮铃把银盘放在一侧,便要把那变形的糖葫芦拿走去扔掉。却不防李墨兮已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拦住,紧张道:“不要!不要……把它拿走,我想它留在这里。” 见銮铃一脸惊诧地望着他,李墨兮才微微笑了笑,低低道:“别把它拿走,让我自己处理。” 没有人知道它对他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还是那么孤单。 銮铃一笑松了手,眸光恍若不经意掠过书案,顿在那本李墨兮刚刚写好的摺子上。他昨夜对萧裛琖说的话浮上心头。这摺子,是上书唐玄宗娶萧裛琖的吗? 感觉銮铃的手迅速冰凉僵硬,李墨兮才也看见那摺子,在光芒中扎得眼疼。 他蓦然伸手把銮铃拉到怀里,抱紧。 李蕙本来靠在座椅中咬着糖葫芦的,此刻,嘴上的动作停了,好奇地盯着銮铃和李墨兮瞧。 候在门边的风飐眼神偷偷往里面一瞄,瞄到銮铃和李墨兮正抱在一起,又瞄见李蕙还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欣赏。不由咧了咧嘴,快步上前,一把把李蕙从椅子上拎到怀里,用手遮住李蕙的眼睛,不等李蕙尖叫出声,已拎着他出了书房。 李墨兮的手下滑,缓缓而用力覆在銮铃的小腹上。 隔着柔软的衣料,銮铃身上的温暖传到他微有温度的掌心,烫的他的手几乎要颤抖,然而他不敢,生怕泄露了那个埋在他心头,日夜啮噬着他痛苦不堪的秘密。 銮铃却轻轻颤了颤,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一个孩子,他自己知道的很清楚。萧裛琖却是真的怀孕了。 “别离开我。”李墨兮语调艰涩,只是道。 銮铃眼中一烫,视线有些模煳,像是那莫忘湖上氤氲的水汽又飘在她眼前,让她看不清窗外暗沉的天色,天色不知何时暗沉的,窗外大株的芭蕉,也在严冬里枯黄了叶子。 第161页 “寿王他们何时走?”终于,銮铃微微笑起,岔开了话题。寿王是两日前赶回长安的,直奔大明宫。 “……明日。” 而书房外,李蕙挣开风飐的手,愤怒道:“你为何把我带出来!我要看帅帅和美美!”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风飐甩了甩被李蕙掐疼的手,抽着冷气好言好语道。 “帅帅为何抱着美美不肯放开?”李蕙对“非礼勿视”四字似懂非懂,又好奇地问。风飐头一大,还未想到要如何解释,就听书房外不远处的小径上“咯吱”发出一声轻响。 却是萧裛琖好似没有站稳,脚下踉跄,踩在一株枯枝上。她的面色微微发白,死死盯着风飐身后,那书房的门。 “……”风飐张了张嘴,苦涩地不知该说哪个字儿出口,萧裛琖已深深吸口气,转身离开。转身那一剎,映着天底的冷光,寒色从她眸中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呃,其实也不是很纠结,就这样了……我们期盼已久的裛琖姐姐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然后,估计有些拖沓,请不要打我。 问:如果有一个关于上一章提到的“狐妖,莫忘湖”的一个两万字的番外,大家觉得我怎么传上来会比较好咯?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一连阴了两日, 始终是似雪非雪的样子, 外面冷得很。銮铃身上倦倦的,懒得动,便歪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 其实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竹凊端了药进来,銮铃转开脸,不语地望着窗外。 “小姐……”竹凊又开始苦劝, “大小姐的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计较着,小姐还是小心自己的身子吧, 这两日总不肯吃药, 这哪儿成呢。” “我没病。”銮铃不耐地把药推开。 “这药是安胎的——” “我没——”銮铃的话正要脱口而出, 终是咽回去,她无力道:“——没病,很好, 不用吃了。” 竹凊还要再劝,却是一个柔软的声音飘进来:“凊儿, 让我来劝劝妹妹吧。” 竹凊从榻边站起身, 回头看见一脸温柔笑意的萧裛琖, 她神色戒备,堪堪站在那里把銮铃护住。 萧裛琖恍若未见,迳自来到榻前, 见窗子敞着,便又上前把窗子关上,才不远不近地靠在窗下,仿佛殷殷关切:“天这样冷,妹妹不怕伤了身子?” “我无妨。”銮铃坐起身,眼神无意地扫过萧裛琖的肚子,并不停留,微微笑句:“倒是姐姐别累着,坐吧。” 萧裛琖便也不再客气,来到榻前坐下,和銮铃浑无芥蒂地说话。说了片刻,迳自拿走竹凊捧在手中的药碗,轻柔道:“病了就要喝药,若不然——” 她略略看了看銮铃平坦的小腹,眼中笑意愈深:“你要是病了,岂不连累了孩子?” 銮铃纵然处变不惊,此刻还是下意识用手在身前遮了一下,不知为何,萧裛琖那眼神,像是把她看透似的,她浑身不自在。萧裛琖却又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又把药碗还给竹凊,轻责:“药都冷了,喝了会难受的。快去热热。” 竹凊嘴角撇着,不肯离开。却是銮铃轻轻道:“药是冷了,去热热吧。” “……”竹凊颇不服,无奈地瞪了銮铃一眼,才把脚步踩得极响,大步离开。而萧裛琖本就没带丫头进来,竹凊一走,便只剩下銮铃和萧裛琖。 “姐姐有话但说无妨。”銮铃漫不经心翻着书页,淡淡道。 萧裛琖依然是满满的温柔关切,她略静了静,才低低问出一句:“铃儿,你果真怀孕了么?” 翻书的手一顿,素白纤长的手指停在那墨香飘逸的洁白纸页,几行诗句被銮铃按在指下: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仿佛被这几句诗勾去了魂魄,銮铃略一怔,下一刻,才微笑抬眸看向萧裛琖:“这首诗的作者,似是当代大诗人王维吧?写的不错呀——姐姐刚刚问了什么?” 萧裛琖并不看那诗,默然打量銮铃片刻,最后笑句:“我不懂那些诗句,只是,铃儿,你既有了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就要按时吃药,好好养着身子,莫要出了差错。” “姐姐此话何意?”銮铃眉梢一挑,盯着萧裛琖,什么叫来之不易?莫非她知道什么? 萧裛琖站起身本来欲告辞的,见銮铃问,便又顿住脚步。她似有些为难,半响,才怜悯道:“铃儿,也许你不知道吧,你曾有过孩子,后来失去了。” 这并不是秘密了,銮铃没有答话,她只是受不了萧裛琖那种满怀同情的眼神。 “那次你被救活,那大夫说,你不仅没了孩子,还说——”萧裛琖愈发为难,还是好心地说出口:“说你今生都无法怀孕生子,当时父亲和二娘听到这话,都伤心了好一阵子,却也没有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也不敢告诉你。” …… 銮铃双眸微张,直直盯着她指下那四句诗,那四句诗仿佛骤然膨胀,充溢她整个视线,充溢她整个空白的大脑,胀得胸腔里都没办法唿吸。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木芙蓉?红萼?寂无人? 为何寂无人? 无法怀孕生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些都是早先的话了,当下你既有了孩子,便别信那些,只管好好养着,千万别再出岔子。”萧裛琖慢慢说完,才微微一笑,安然离开。 竹凊捧着热腾腾的药走上前,见銮铃仍目不转睛盯着那一页诗,皱眉道:“小姐别看了,快些吃药——” 她话未说完,銮铃已蓦然抬手,用力把她推开,竹凊踉跄退开一步,小心翼翼捧着的药也清脆遥远地摔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药汁,碎了一地锋利细琐的瓷器。 “……小姐——” 銮铃因为太用力,自己似也没有坐稳,手撑在榻上,她低低喘了口气,才沉沉道:“我要见诸葛青玉!” 诸葛青玉明明知晓她没有怀孕,为何还要她每日调养?到底要她调养什么?! 风飐也说她脉象异常,她一直以为她是借尸还魂,是穿越人的缘故,原来竟不是吗? ———————————————————————————————————————— 黄昏的时候,天上落下雪。沉闷的酝酿了两日,终于落下雪片来,密匝匝的大片大片,落在地上扑扑直响,不消片刻,便把整个长安城淹没了。 不想李蕙老缠着銮铃,李墨兮下午便抱了李蕙在书房,教李蕙写字。握着李蕙的小手还没写几个,便听到了下雪声。李蕙的耳朵极是灵敏,推开窗子一看,将将看到雪光,便兴奋地尖叫,一把把笔丢开,再不肯老老实实站在椅子上了。 第162页 “打雪仗!!!”李蕙扯着李墨兮走出书房。李墨兮摇头:“不可,美美这几日身子不适。” 李蕙烦躁地皱鼻子,埋怨道:“这小弟弟究竟何时出来呀?他出来之后,要让美美再生个小弟弟来气气他!不让美美抱他,不让美美陪他玩儿……” 李蕙迳自数落着,李墨兮却没有出声。直直到了澄心池边上,一抬眼惊鸿苑就在面前,才喃喃微笑句:“不会有小弟弟了,只有你一个。” 疏影殿中落雪纷纷,满院子宁谧,只是扑簌的落雪,间或有丫头们轻手轻脚的踏雪声,“咯吱”“咯吱”的微响,却总能在天地间传的很远很远。 “美美!”李蕙的尖叫,打破了一片的宁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惊飞了几只栖在枝头的宿鸟四散离去。李蕙才不理会,只是身上裹着的风衣风帽有些碍事,他朝思玄殿奔着的脚步被束缚着,不妨脚上一滑,“扑哧”摔了个嘴啃雪。 听到叫声忙迎出来的云心雨心瞧见李蕙摔倒了,也都惊得尖叫出声,七手八脚来扶他。李蕙却是咯咯笑着,擦了擦了眉毛上的雪,仍是一径儿往思玄殿里面跑去。 李墨兮脚下却是一顿,看向院子西侧的那一株老海棠,那里有一架鞦韆,而鞦韆旁,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正立在那儿,一身的洁白,仿佛连她也融入那雪中,再也不见了似的。 竹凊撑了伞陪在一旁,是暮色中一抹青绿。 李蕙那样的叫声,甚至摔了一跤,都没有把她惊醒么?她到底在想什么? 李墨兮快步走过去,才发现銮铃在解鞦韆上的铃铛。 那铃铛系的极紧,像是再也不会解开似的,銮铃纵然手指灵巧,耐着性子解了半响,也解不开。 “凊儿,剪刀呢?不是让你去拿剪刀吗?”銮铃解不开,便有些火,宿命吗?这就是宿命吗? “……小姐,到底怎么了?”竹凊一出声,声音也是哽咽发哑的。李墨兮上前把铃铛从銮铃手中拿开,凝眉道:“好端端为何要解下来?” 这才瞧见李墨兮,銮铃冷静了些,她微微别开眼,低声道:“这铃铛响的我心里烦。” 没有撑伞,也没有穿披风,整个人早已被雪色覆盖,头髮上,甚至眼睛里,嘴角,脸色,都是雪白的。李墨兮一看到她的脸色,怒火和担忧一起涌上心头,不等銮铃再度说话,他也没有发一言,一把抱起銮铃,快步向屋里走去。 晚饭时,銮铃仿佛好好的,逗着李蕙吃饭,李蕙吧唧吧唧吃的很是开心,甚至李蕙睡前那个小故事,都讲的很是耐心有趣,引得李蕙手舞足蹈,好奇地问东问西。 好不容易李蕙才睡着,銮铃直起身,才看到李墨兮一般,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把蕙儿抱到他寝殿去吧,我今夜在这里。”李墨兮吩咐了句。竹凊不敢违命,见銮铃也没出声,忙地上前把李蕙用厚重的锦被裹好,悄然抱了出去。 李墨兮没有再说话,快步上前把銮铃用力抱在怀中。 他低头吻她,很急切,很用力,很深的。 他很慌,她这个样子,让他莫名害怕,他不安。 他什么都不想说,只要她。 只要她在他怀里,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给他的温暖安定。只要她的笑容和悲伤。他要用她把他填满。 虽然他也不明白何时起,他对她已经是这样的不能自拔。虽然这个世界下雪了,可他想她依然在他身边。 銮铃没有反抗,反而伸手环住他,痴痴地回吻。直到李墨兮放开她的唇齿,吻滚烫的落在她脖子上,她软软靠在他怀里,闭紧了眼。 李墨兮的手探进銮铃的衣服里,滚烫地游走抚摸,另一只手摸索着去解銮铃的衣带。 銮铃这才清醒了些,紧急地按住李墨兮往下滑的手,她艰难道:“别,不要。” 李墨兮不答,仍是强势地吻着她,手却被銮铃按住不能动,他干脆抽出手把銮铃压倒在床上,吻密不透风飞落。銮铃却愈发清醒,低唤出声:“我身子不舒服。” 李墨兮这才顿了顿,抬起有些迷濛的双眼,哑声问:“所以你叫了诸葛青玉来?” 不等銮铃答话,李墨兮又追问:“萧裛琖究竟向你说了什么?!” 銮铃倦倦地别开眼,轻轻道:“抱着我,咱们安稳地睡一个晚上,好不好?” …… “到底她对你说了什么?”李墨兮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问。虽然銮铃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唿吸似是都没了,可他知道,她根本没睡。 “我会生孩子吗?”銮铃忽而仰起脸,直直问他。 李墨兮被銮铃的目光看得一怔,下一刻,他轻斥道:“胡说什么!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那日在温泉宫,父亲到底向你说了什么?”銮铃定定望着李墨兮,紧紧追问。李墨兮被她逼得唿吸一滞,身子也发僵,顿了片刻,才凝眉道:“父亲只是说,你曾有过孩子,后来又失去了。” “只是这些?” “……嗯。”李墨兮草草应了句,便合上眼,低低道:“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是吗?”銮铃扯出一个笑:“可是,诸葛先生说,我能活过来本就是悖天逆命的事,已属不易,而身体受到重创,虽然近日都在调养,孩子却是不能再生了。” 李墨兮没有说话,然,唇角抿得极紧。 环在銮铃腰上的手臂也绷紧,紧到发硬,勒得銮铃几乎喘不过气,咯得她身上的皮肉都发疼。 静了半响,銮铃又低低道:“不要怪诸葛先生把这事儿告诉我,是我逼他的。而且,你也不能老瞒着我,别忘了你还瞒着皇帝呢,得提早想想办法了。” 一夜再无话,只听得窗外的落雪声,扑扑的闷哼,像是没有止境似的。夜半,不知可是院子里哪株树的枝桠被雪压断了,“咔嗤”一声,坠落在地。 李墨兮一直都醒着,听那扑扑的雪声,听夜色里寂寞而微小的声响,直到麻木。约莫是天快亮了,才迷迷煳煳睡着。可他不知为何,又蓦然惊醒,而怀里空荡荡的,余温尚存,他登时睁开了眼。 伸手掀开帐子,偌大的殿内,角落一盏宫灯弱弱地燃着,发出晦暗的光,没有人影。只是,“叮铃铃”一声,在寂静中发出低弱细碎的轻响。他一怔,看向他的手腕。 一枚精緻精巧的金铃铛,被红绳子穿着,系在他的腕上,便是鞦韆上那两枚铃铛中的一枚。 他蓦地下了床,随手披了衣服,快步走出寝殿,寝殿外候着的丫头们此刻都无比地清醒着,瞧见他,均毫无讶异,只垂着头,低低唤了句:“王爷。” “王妃呢?” “在小皇子殿里。” 奶娘恭敬地侯在李蕙的寝殿外,瞧见李墨兮,低身行礼。李墨兮全然没看到她一般,迳自走了进去。 銮铃正坐在李蕙的床边,手轻轻抚着李蕙熟睡的脸颊,眸光温柔,似是流连,又似是怜惜。李墨兮不知不觉便放缓了脚步,他缓缓来到床边,看到李蕙胖乎乎的手腕上,也繫着一枚金铃,该是那鞦韆上的另一枚。 第163页 而李蕙睡梦中毫无所觉,被銮铃这样摸着很舒服,嘴角便笑出来,有小巧的酒窝,甜暖地叫了声:“妈妈。” 銮铃衣发上本来是雪,屋子里温暖,雪便都化成了水,浑身湿漉漉的。一滴雪水从她髮际滚落,滴在脸颊,慢慢滑落,勐一看便像是泪珠。李墨兮蓦然把浑身冰凉的銮铃拥在怀中,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銮铃从李蕙脸上移开目光,看到李墨兮,美美一笑,轻轻道:“……我今日要去莫忘湖。” …… 雪落一整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念在某微日日更这么多字儿的份儿上,请大家多多支持! 念在墨兮这么痛苦的份儿上,请大家体谅他则个! 最后,呃,好像没什么了,某微退下。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雪静静飘落。被大雪覆盖, 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湖水不紧不慢地冒着白色水汽, 把落在湖面的雪片吹化,化作细小涟漪,轻轻波盪不停。 銮铃一直觉得这莫忘湖很是熟悉,像是曾经见过, 也许,是梦里来过罢。只是寂静里,雪色入幻, 从来没有想过这偌大的长安城竟是寂寞如斯, 寂寞如斯。 什么都挽救不了。 如果一个人可以忘却世事,什么都不在乎,会不会轻松了, 解脱了……于是, 就这样吧。 銮铃站在那石矶上, 踮起脚,仰着脸,张开双臂, 望着那皓大的天幕,她想离天更近一些。 层层雪花飞卷如帘, 清凉地落在她身上。湖上水烟四溢, 又把她身上的雪瓣消融, 化成丝丝冰凉的水珠。 身后传来踏雪声。李墨兮在她身后停下,刚刚下朝,一身绛紫的朝服没有换下, 身上也满是雪,他拉了她一把,凝眉道:“站那么高做什么,下来。” 銮铃回眸望他,两人都是一身的雪色清凉。 “你来了。”銮铃似是有了几分高兴,借着他手上的力度跳下石矶,又四处瞧了一遍,问他:“不觉这里眼熟吗?”不等李墨兮答话,她便自顾地沉默了。 要一个人主动放弃,总归是会不舍和难过的吧? 过了片刻,銮铃挣开李墨兮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那张纸叠的很是齐整。銮铃慢慢把纸展开,上面的白字黑字立即被雪片敲打着,发出不情不愿的声响。 李墨兮周身霎时僵冷。 她把他引来这里,只是为了拿出这封休书,他亲笔写下的休书,把他休了的书,给他看么? 銮铃也默默又把这休书看了一遍,缓缓出声:“我要离开你和蕙儿。” 果然,李墨兮脸色比雪还白。 然,在李墨的惊诧中,銮铃忽而用力把那休书撕得粉碎,那句句出自李墨兮真心的话,登时化作一片片比雪花还小的纸片,被銮铃随手往空中一抛,随着风雪消散。 “我要离开,但不是靠这个。” 銮铃眼眸清淡,直视李墨兮,嘴角微笑:“而且,我要萧裛琖肚子里那孩子是我的。” —————————————————————————————————————— 雪霁天晴已是几日之后的事,花满楼里的事业又热热闹闹开张了。一身月白华衣,领口还有洁白柔软的绒毛,趁着一张脸莹白如玉,銮铃步子轻快地走进来。 花满楼的姑娘丫头们登时眼前一亮,纷拥挤上来,七嘴八舌地向銮铃表达着爱慕之意。 继上次銮铃人未至,糖葫芦先到的事件之后,“清歌公子”就把所有的姑娘丫头给收买了。不为那小小糖葫芦的礼义之轻,主要是为了“清歌公子”惦着她们的这份心意,还有这份雅致玲珑的心思。 清歌公子,果然是个金玉般的妙人儿。 这是花满楼中上至花飞卿,下至厨房里的杂役,得出的结论。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分到糖葫芦,但身在风尘,偶或有人挂念,自是欢喜非常。 竹凊见銮铃被一群莺莺燕燕缠绕着脱不了身,急得团团转,真怕稍有闪失,銮铃肚子里的孩子出了啥事儿。她就不明白,王爷怎么就放小姐出来了呢?还是来这种地方?虽然王爷并不一定知道小姐出来时去哪儿,但—— 眼见她们簇拥着銮铃要上楼,竹凊把心一横,深吸口气,立即过五关斩六将冲到銮铃身边,一把把銮铃护在身后,大吼了句:“都住手!” “……”全场都怔了怔。 竹凊的脸色终于燃烧,她硬着头皮继续大声道:“你们太可恶了!” “……”那些姑娘们一听,脸色都红透,纷纷怒目瞪着竹凊,正要莺莺燕燕地开口。竹凊已伸手一指默然站在人群外的风冽,一字一句把话说完:“这糖葫芦不是清歌送的,而是那位风公子送的,他才是正主儿,你们不能把他冷落了!” “啊……哦……”众美女恍然。 “……”风冽脸色一变,震惊地瞪向竹凊。然而,没等他回过神,那群风姿美艷的姑娘们已经环绕在他周围。 “公子看着冷漠,心底却是热热的,记挂着奴家啊……” “公子以后常来呀,让奴家……” 众美流目飞盼,殷殷望着风冽,还有人贴上来在风冽身上乱摸。风冽脸色愈来愈青,也有些发红,他踉跄退开一步,几乎就要夺路而逃,太太太有杀伤力了!他无福消受,反是浑身恶寒,而一眼望去,銮铃已笑嘻嘻拉着竹凊上楼去了,那容容从楼梯上迎下来。 他愈发着急,实在不行,要动武了。 却是那一身花艷而不媚俗的林染衣本来跟在容容身后的,一眼瞧见这么一大群颜色缠绕在风冽周围,也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怒火已唿地燃起!她一个飞身,竟直接从二楼上飞下,轻盈地落在大厅。 她愤愤地走上前,几下把那些个美女扯到一旁,直直瞪着风冽,怒道:“你这个人啊,明明不是男人,还在这里骗女人,太可恨了!!!” “……”风冽面色一黑。 “……”四周的众位美女也都脸色一黑,有一位正挽着风冽手臂的美女“呀”地惊唿一声,便触电似的松了手,后退一步。 “不,不是男人?”又一位美女美眸悄悄打量风冽,英俊威武,可,竟不是……啊……她颇为遗憾的嘆息一声,转身黯然离开了。她这么一动,那些美女们便都自觉地散开,又纷纷满目遗憾地冲风冽回眸……这么英俊的人儿啊…… 一时便只剩下风冽和林染衣。 风冽理也不理那林染衣就要往楼上走,林染衣伸手把他拦住,冷哼道:“都说了你不是男人,你为何还要上去?” 风冽掌风一抬,就想从林染衣俏脸上噼过去。 第164页 “你还想欺负我?是男人就别欺负女人!”林染衣反而把脸往风冽掌下一伸,一点都不害怕。 “染儿!”冷不防大厅高处一声低斥,林染衣没有回头看那说话的人,已生生打了个战。 却是花飞卿,她向来妩媚诱惑的笑脸,此刻微沉,蓦然带上一股凛冽之气。也怪不得林染衣只闻其声就害怕。花飞卿身侧还立着眼含笑意的銮铃。那容容在一旁调戏着竹凊,把竹凊一张小脸也烧得绯红。 花飞卿见风冽上楼来,才笑意流转地请銮铃回雅座中去,寒暄过后,似是要谈生意的模样。 銮铃应付着笑了笑:“清歌此来,只想喝酒玩乐,其他的事不谈。” 花飞卿本是心思灵透之人,当下见銮铃笑中颇有闷闷不乐之情意,登时明白銮铃今日心情不佳。可她又不是开善堂的,当下,她为难道:“那怎么办呢?清歌公子让花某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这日子可还是得过的呀。” “明日清歌还来,明日再谈。” “明日?”花飞卿眸光一闪,直直盯着銮铃,要銮铃给她一个许诺。銮铃一笑点头:“花姐姐放心,若明日不来,花姐姐只管命人去松风苑叫门。” “松风苑?”花飞卿一愣,在长安城混了这么多年,她倒真不知这松风苑的主人是谁,前一阵子送怜三妙去那里学琴,便又命人去查,依然没有查到。莫非竟是眼前这位? 她心思电转,面上笑容不辍,她站起身:“既如此,花某也就不打扰了,清歌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容容,不必客气。花某明日恭候。”说着,又命人去拿上好的酒菜,便自顾退了出去。 却是竹凊见銮铃拿着酒壶直接往肚里灌,登时腿上一软,她冲上前把銮铃拦住,声音哆嗦着:“这,这,不能这样啊……” 风冽向一旁正兴致盎然打量着他们的容容道:“你下去。”那容容娇媚一笑,便盈盈退了出去。 那容容一走,銮铃便反手把竹凊推开,皱眉道:“你们都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能,小姐,你此刻不能喝酒,诸葛先生说你的身子要忌酒的,小姐——” 銮铃把手中酒壶往地上用力一摔:“都出去!” “哐啷”一声,破冰碎玉,抑或是玉液琼浆,登时在嫣红的地毯上迤逦弥散开来。竹凊惊得脸色发白,腿一软跪倒在銮铃脚边,然而,她还是道:“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小姐也要为孩子——” 她话未说完,风冽已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直拉出了房间。竹凊愤怒地瞪着风冽:“你不担忧她么?你知道这孩子来的多不容易么?!” 风冽把脸转向一侧,低低道:“……没有孩子。” …… 谁说这花满楼是男人不爽的时候来消遣的地方?谁说女人不可以来?不信,偏不信! …… 回去的路上,銮铃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她脸埋在竹凊怀中正沉沉睡着,小腹突然绞痛,她从乱梦中一惊而醒,勐然用手抓住竹凊的胳膊:“好痛!” 銮铃原本被酒浸润的嫣红的脸剎那雪白,一时爬满冷汗。竹凊忙把她抱紧,惊慌道:“哪里痛?哪里痛?” 銮铃已抽痛的说不出话,松了竹凊,两手用力按在小腹上,痛得翻来覆去,几乎死去。 竹凊吓得眼中含泪,一叠声问风冽到家了没有,又伸手去抱銮铃,不妨盖在銮铃身上的锦被滑落,车厢晃动的灯光下,銮铃下身,原本月白的衣裳上露出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啊!”竹凊惊叫出声! -------------------------------------------------------------------------- “怀珠无瑕”这药以酒为引,上次在温泉宫中,銮铃饮酒所以症状发生。而銮铃体虚内寒,本就忌酒,这次饮酒过多,不仅引得那“怀珠无瑕”的药性再度引发,还把因了“怀珠无瑕”而暂缓的月事引发,所以来势十分汹涌。 这一次纵酒,可以说是让诸葛青玉这一阵子以来对她的精心调养功亏一篑。 “王爷,借着此事正能说是王妃小产,收手吧。” 瞧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銮铃,诸葛青玉压低了声音劝解,在当今圣上眼皮底下撒这样滔天的大谎,他的这位王爷,莫不是真的疯了么? 李墨兮始终站在离銮铃十步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定定望着她,此刻,才回过一点神,他的脸色仿佛比床上昏睡的銮铃还白。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沉寂片刻,才沉沉吐出两个字:“瞒着。” 诸葛青玉长眉一挑,嘆了口气。 此刻殿中,除了李墨兮和诸葛青玉,便是跪伏在床边抹泪的竹凊,还有垂手侍立一侧的木媌。听了李墨兮的话,木媌忍不住低唤出声:“王爷!” “不必多言,你们下去。”李墨兮微闭了眼,“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所有人都离开了,李墨兮才缓步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直直盯着床上毫无所觉的銮铃。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她刻在他的眼睛里。 銮铃面色雪白,因为睡去之前的疼痛,手还保持着揪住身下被子的姿势,他不自觉在床边坐下,把她的手拿开小心翼翼塞回被子中,又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过去的恩怨情仇,抑或是,那短暂的美好,一一从他眼底流过,流到最后,化作一丝滚烫。 烫的他整个人比她还要疼痛。这大殿里满是寂静,床上睡着的人似是不用唿吸的,让他始终听不到声响。 他始终忘不了那日她坐在那莫忘湖边,似是要幻化离去的身影,让他隐隐感到他根本留不住。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他都无法留住,他终于明白了。 “我答应,如你所愿,放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顶风冒雨中坚持更文……咳咳,故事尚在继续,大家有言欢迎畅所! 祝大家圣诞快乐!某微没啥大本事,今日留言达到25字者,送分一枚,分不在多,聊表某微心意,和感谢大家对此文的支持! 小gg,下一章会有神秘人物出现,比较事关大局。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过一夜, 銮铃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她撑着坐起,伏在床边刚刚睡着的竹凊登时惊醒。銮铃一转脸就看见竹凊那桃儿一样红肿的双眼。 銮铃无奈地抬手揉头,这丫头忒能哭了。 只是,要是她此刻能看见她自己那惨无人道的苍白脸色, 也许她就不会这么说竹凊了。 “小姐要做什么,让凊儿来吧。”竹凊见她要下床,忙地上前搀扶。 “扶我换衣服, 去花满楼。” “还去!”竹凊把銮铃的手一丢, 剎那火冒三丈——明明没有怀孕,瞒了她这样久,不让她知道。不听她的劝解, 硬是喝酒喝成这样, 当下, 人站也站不稳,还要去花满楼! 被竹凊这么一摔,銮铃几乎撑不住要倒在床上, 小腹也一阵一阵抽痛起来。她手按住肚子,嘴角嘶嘶吸着冷气。 第165页 见銮铃虚弱至此, 竹凊只得又把火气压下去, 她嗓子哑哑的:“身子养好了再去吧, 这样子怎么见人?” “不行。”銮铃自己撑着从床上站起,步子虚软地去找衣服穿。她昨日答应了花飞卿,若是失约, 那花飞卿真的找上“松风苑”,她岂不是又和那煦王牵扯不清了? 她不要。 她昨日既答应了花飞卿,就没想着今日不去。 竹凊气得直跺脚,终于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取了衣裳给銮铃换上。 那花飞卿听说銮铃到了,登时眉开眼笑妖妖娆娆推门进来,冷不防瞧见銮铃这脸色,饶是她见多识广,还是吃了一惊:“公子这是——” “花姐姐,坐下咱们谈生意吧。”銮铃不欲多言,抬手一请,便自顾在桌边坐下了。 “生意倒不着急了。”花飞卿嘴角又勾起笑意,随即吩咐身侧的丫头去煮一碗“杞子红枣”汤来,才若有深意地望着銮铃,轻笑道:“不论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子总是要顾着的。若是自己的身子都顾不得了,还谈什么生意?咱们花满楼还盼望着公子呢。” 那“杞子红枣”汤是补血的,盛上来热腾腾一大碗。銮铃不知该怎么推辞,她不想喝,早上竹凊还帮她煮了一大碗什么汤,同样补血的,她也没喝。 倒是竹凊捧起那碗汤,尝了尝,热热的正好,微放了些糖,甜甜的,还挺好喝的。才捧给銮铃。 这看似寻常的动作,放在花飞卿眼中,自然不是尝味道这样简单了,花飞卿想着的却是銮铃身份非常,不敢随意吃她这里的东西,还要人试吃了。 她却也不介意。她见惯了这人间事,这算什么? 銮铃仍有意推拒,却被竹凊狠狠一眼瞪回去,又怕把竹凊惹毛了,当众拆她的台,她无奈地咳了几声,才接过碗,凝着眉头埋头喝尽。 一时和花飞卿谈完生意,花飞卿命容容把“合同”收好,她自己却是惊嘆地望着銮铃:“清歌公子身子虽虚弱,脑子可是灵光得很哪!”銮铃拱了拱手:“花姐姐承让。” 扶着竹凊的手走出僻静的雅座,正没走几步,对面突然踉踉跄跄跑来一个丫头,那丫头只顾埋头跑得惶急,勐然便撞在銮铃身上,幸好风冽在一旁,及时把銮铃护住,銮铃才没摔倒,只是不住地咳嗽。 那丫头却是“扑哧”一声摔倒在地。 没等那丫头爬起,后面又一个衣衫艷丽的丫头追过来,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戒尺,狠狠一戒尺正要落在那丫头身上,才瞧见一侧的銮铃,登时停了手中动作,谄媚道:“清,清歌公子?这就走了么?” 这青楼中教训丫头也是寻常事,銮铃不欲多管闲事,略略点头就要走,却是那摔倒的丫头听到“清歌公子”四字,瘦弱的身子颤了颤,似是想抬起脸看看銮铃,踟蹰一下,终于只是愈发深埋了头,脸颊藏在身上破旧的粗布衣中,让人愈发看不清。连那艷丽的丫头戒尺狠狠抽在她身上,她也不吭不躲了,只是瑟缩在那里。 “让你不好好在厨房里呆着!让你乱跑!三妙姑娘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那丫头越骂越起劲,手上也愈发用力,戒尺抽在那闷声不语的丫头身上,粗布衣被抽裂了,发出“嗤啦”声。 銮铃没走两步,终于忍不住回眸问向那衣衫艷丽的丫头:“你是什么身份?” 那丫头手上一顿,茫然道:“奴婢是给三妙姑娘烧水的。” “她如何得罪了你家姑娘?”銮铃瞄一眼那疼的只是发抖的女孩儿,又问。 那丫头愈发怔住,一时倒说不出这挨打女孩儿的错处来,却是那挨打的女孩儿低低道:“我没有做错事。” “你敢还嘴!”拿戒尺的丫头登时回神,两眼发怒,戒尺又要挥出去,銮铃已低喝出声:“住手!” “你既说不出她的错处,为何要打她?回头倒要问问你们三妙姑娘,为何要责罚一个没犯错的人!”銮铃一口气把话说完,瞧一眼那仍伏在地上不动的女孩儿,凝眉道:“你还不快走!” 那女孩儿听了撑着从地上爬起,一熘烟跑走。 那拿戒尺的丫头已惊惶地望着銮铃,战战兢兢道:“清歌公子别告诉我家姑娘,公子……” 銮铃懒得理她,迳自走了。 一出了花满楼,冬夜的冷寒透骨侵袭,銮铃不觉用力裹紧身上的披风,风冽很快把马车驾过来,竹凊扶着銮铃正要上车,忽而有个人影从花满楼门边的暗影里闪出来,在銮铃两步开外重重跪倒。 这人身影瘦弱,穿了件灰褐色的粗布衣裳,然那衣裳的肩上和背上是一道道破痕。正是刚刚那个挨打的女孩儿。不过,銮铃神色倦然,淡淡问:“你有什么事?” “求清歌公子教……奴婢唱歌。”那女孩儿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低低出声。 “我没那份心思。”銮铃并不愿插手这花满楼里的闲事,也无心插手。她当下只能勉强按捺着她自己的性子,等着她逃离的那一刻。其他的人或事,都无暇顾及了。 “求清歌公子!”那女孩儿额头“砰”地磕在地上,语调发抖,有些哽咽。 銮铃心头又一软,然她霎时想起煦王曾说她的一句话——你就是心太软,对这些女人,对……李墨兮也是。 也是,入唐这么久,她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自居,安分守己事事忍让,总不愿伤害任何人,但她们,萧裛琖,武惠妃,武香盈,这些人一个个是怎么回报她的呢? 想着一阵心灰意冷,銮铃顺着竹凊的搀扶就要上车,却是那女孩儿见銮铃要走,登时爬上前想扯住銮铃的衣袖,只是还未靠近銮铃半分,半空中一条马鞭凛冽的抽下,直直卷上她的手腕,顷刻间,那女孩儿已被掀倒在一旁。 惊慌失措下,那女孩儿一直深埋的脸就曝露在此刻这冬日的寒夜中。夜空月光冷清,冷静地投在那女孩儿脸颊,那女孩儿头髮零乱垂下,遮住了少半张脸,但,除了额上那一丝微紫的青肿,整张脸竟白玉无瑕一般,犹若天下最精美清艷的瓷器,微微的冷和惊惶,美得几乎天地失色。 难以想像,在这样朴素衣衫的遮掩下,在这样微末请求的哀凉中,竟是这样绝色夺目的一张脸。 然,几乎就在看到这女孩儿脸的那一刻,竹凊惊唿出声,銮铃站立不稳,连风冽握鞭子的手都松了,马鞭“啪嗒”摔在地上。 雪停歇了几日,忽而一日又细细索索飘落。 先是密集的雪粒子,后来才慢慢变大,天空暗灰沉默,不紧不慢地洒着大片的雪瓣。仰头望着时,能看到雪花在半空中飞舞,飘悠悠打着旋儿。然后,落在你心头。 一些雪瓣飘进窗,落在书案上,不知不觉把那封奏摺给埋住了。李墨兮收回望天的痴怔,不做声打量了那奏摺一眼,心里飘过一个念头,要是那雪能永远将那摺子埋住就好了。 他上书要娶萧裛琖的奏摺,唐玄宗一直没有批覆,直到今日把他单独留下打量了半响,见他下定了决心,才终是点头,下旨赐婚。 第166页 但碍于惠妃新丧,不得大肆操办——李墨兮亦同意,他本也没想着要如何操办。而这婚事,便如同这皓雪飞落,于他不亚于一桩丧事。 銮铃梳完头懒懒站起身,衣袖滑过梳妆檯,冷不防带落桌上的一面菱花小镜。镜子摔在地上,镜面登时从中间裂开长长的一道缝,把这个世界裂成了两个。她一怔,忽而微微笑了笑,迳自向床边走去。 其实是她心存执念,不肯放手而已,这面镜子早该碎了。 碎的粉碎,再也无缓和的余地。 她为何总是心存幻想,以为还有一点点温暖可以流连? 躺在床上并没有翻来覆去,听了片刻的落雪声,銮铃很快就沉沉睡去,神情淡静,略带疲倦。 竹凊悄然把地上的碎镜收了,又备好銮铃第二日的衣裳,正要退出去,不妨在门口迎上李墨兮。 李墨兮默然负手立在那儿,倒不知站了有多久的样子。 “……”竹凊愣了一下,正要行礼,李墨兮已压低声音问:“她睡了么?” “嗯。”竹凊亦轻声应,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来了,为何不肯趁人醒着的时候进来看看?萧裛琖来了怎样,萧裛琖有孩子了又怎样?他们即便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有啊! “你手里是什么?”李墨兮沉寂的眸光在竹凊手中碎裂的铜镜上钝钝一凝,不等竹凊答话,已道:“给我吧。” “已碎了——”竹凊不解李墨兮要这铜镜何用,她话音未落,李墨兮已伸手拿过铜镜,缓步进了寝殿深处。一抹晦暗不明的影子,也许,是因了光线晦暗不明的缘故。 銮铃梦中迷煳,隐约察觉有人坐在身边,她想睁眼看看是谁,却又倦极,眼中涩得难受,便只喃喃叫出一个名字。身侧一时寂静,过了片刻,才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心底。 于是那一整夜的梦都成了淡淡的暖色。 薰风拂暖的春日,花团锦簇的窗下,他认真地替她绾了髮髻,温柔地插上玉簪。她手执菱花小镜,细细去照她脑后的髮髻,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结果,从镜中看见他凝望她时细密温柔的神情,于是脸忍不住红透了。 只是她也不知为何,即使是在那样美丽的梦中,她握着那镜子的手也在不安地发抖,还有冷汗不断沁出。 梦在最美的地方定格,沉酣香甜。等她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她才勐然想起,昨夜被她摔坏的那面菱花小镜。 原来,已经碎了。 “镜子呢?”銮铃任由竹凊替她绾着髮髻,忽而开口问。竹凊从镜中望着銮铃,嘆气道:“小姐昨晚不管,今日怎么又要了?” 銮铃不语。窗外落雪纷纷。竹凊迟疑了片刻,才道:“王爷昨夜来过,把那镜子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出现了个丫头,无他。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灯初上, 不论长安城内大雪有多厚, 花满楼中一成不变的花香四溢,甜暖袭人。天将黑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穿一袭看似普通的锦袍, 淡雅的天青色,却掩不住一身迫人的高贵,他面容俊美惹眼, 神情却极是冷漠低调, 让那些迎客的姑娘们眼热却又不敢下手,竟就这么眼睁睁放他进去了。 他身后倒跟着一位斯文的年轻公子,那公子拍了拍身上的雪, 见四周的姑娘们都痴痴看着他家公子的背影, 于是文雅的笑笑, 出声把姑娘们的视线吸引过来:“请问,我们要一处僻静舒适的屋子,该怎么走?” 房间雅致精美, 只要了两壶好酒,那天青衣袍的贵公子就在桌旁坐下慢慢斟酒喝。倒是那灰衣年轻人该也是头一次来, 虽是悄无声息立在一旁, 眼神儿却不住地四下瞄, 不时放出赞嘆的光芒,十分好奇。 “笃笃笃”,突然有人敲门。 那灰衣人神色一警, 上前开门,却是年逾不惑风韵犹存的花飞卿。花飞卿笑眸流转,只往屋内瞟了一眼,便把手中一张淡粉娇美的薛涛笺奉上,笑容满面朝那灰衣公子道:“今日起,咱们花满楼可以点歌听,长安一绝,公子若有兴致,不妨瞧瞧。” 这写满奇异歌名的薛涛笺,自然并非所有客人都有,更自然并非所有人都有荣幸被花飞卿亲自发帖。倒是花飞卿听说今日来了这么一个颇有来头的客人,自然要会会。 当下花飞卿话说完,便施了一礼,告辞。 那灰衣的年轻公子收了帖,眼神在那薛涛笺的上扫了一扫,并不敢及时上前递给那位闷声喝酒的公子,迟疑了半响,才小心翼翼道:“王妃果真在这里……” 此时,原本丝竹轻薄的大厅突然一寂,继而就是花飞卿柔媚却又几分爽朗的笑声:“诸位公子爷可都看清了咱们这薛涛笺上的十首曲子?” “咱们这花满楼的新规矩便是点歌,点自己喜欢的歌,实现自己的心愿,实在是一举两得啊。这花笺背面有点歌细则,诸位大人不妨细细瞧瞧。” 灰衣公子闻言把薛涛笺翻过来,背面果然用俏丽的篆花小体写着周详的“点歌细则”,说是明码标价,却又似乎人性化。当下且不谈这精心设计的薛涛笺,只说上面的内容。 这十首曲子,头一次被点时,每首是一千两,由清歌公子来唱,同时可以满足点歌人的一个心愿,心愿价值不得超过三百两。第二次被点时,每首五百两,由花满楼头牌三妙姑娘来唱,也满足点歌人一个心愿,心愿价值不得超过一百两。第三次被点时,每首一百两,心愿价值不得超过二十两。然,第四次被点时,便骤降成十两一首,和花满楼其他的曲子价钱一样,还奉送一个价值不得超过二两的小小心愿。 当然若有几位爷同时要点,就要看谁出的价钱高了,谁出的高,便是花落谁家,愿望的价值也随之而升,却又不得超过点歌人所花银子的三分之一。 如此花哨的心思,很是别具一格。灰衣公子瞧着瞧着,暗暗咋舌,这是他们那个王妃想出来的么?他们王妃似乎不缺钱花啊,没听风冽说王爷剋扣王妃的零花钱啊?不过,还真不知她和这花满楼的老闆是如何分成的? 大厅内热闹非常,忽而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花老闆,你让清歌公子唱,他就唱么?刘某至今还未见过他呢!可别不似传言中那么美,白白诳了我们的银子!” “就是就是,三妙姑娘咱们也都还未真正瞧过,这清歌公子价钱竟开到了三妙姑娘上头,这清歌公子有这样美?我直接点第二次,想见见三妙姑娘行不?” 却听花飞卿冷哼一声,笑骂道:“各位爷以为花某容易么?花某请清歌公子来唱歌是要花真金白银的,诸位若是不信,此事就作罢,当是花某白费了这番心思!” “别别别,老子还真想见见那传说中的清歌公子,一个男人竟会有多美!”又有一人大笑出声。 “……”灰衣公子拿薛涛笺的手僵了僵,下意识瞄一眼他身旁不动声色喝酒的他家公子,还好,他家公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满的表情。 第167页 说他们国色天香曼妙非常的王妃是男人,这些男人真是狗眼外加吃了熊心豹子胆……灰衣公子嘴角咧了咧,再看他家公子,却又一脸平淡了,只是眼神更冷了一分。 正吵吵嚷嚷着,大厅内突然传来一把清扬的声音,似含了无尽的笑意:“花姐姐,诸位公子的顾忌不无道理,清歌今日兴起,倒愿意先唱一曲给大家听。” 灰衣公子唿吸一屏,果然,他家公子喝酒的手一顿,似再没了那份闲淡的心情,把酒盏往桌上,一搁。 花飞卿正站在大厅的高台上,台下的花桌旁密密麻麻一众又一众的人。却见二楼名为“妙音琵琶”的精美楼阁上,挂在楼阁上是白色纱幔缓缓拉开,一个美得慵懒出尘的男子,清白如玉的素颜,润泽乌亮的鬓髮,泛着流光的眼眸,嘴角轻勾着淡雅柔美的笑意。 这么出人意料的现身,像是一个不小心从天上打翻的月华,堪堪坠落于此。 銮铃话不多,只说了一句,便抱着琵琶坐下,她面前的纱帘缓缓又合上。合上的一剎,才惊醒在座的诸人,群情激奋,要求把帘子打开。 所谓秀色可餐,然,这男人美得可真不似这尘间的男人啊!正失魂夺魄的吵嚷中,一阵低沉的琵琶从那“妙音琵琶”中飘出。大厅里蓦然又寂静了。 “如果时间能把我们的思念稀释了, 从此以后互不相干各自爱着别的人, 只要不遇见忽然下雨的清晨, 在起床的时候,会莫名的失神……” 一连唱了这么四句,歌声低沉,仿佛哝哝自语,并无波澜,底下的听众反应也平平。却是唱到这里,琵琶连同歌声蓦然都寂了寂,大厅里一时仿佛都是戛然而止的思绪和回忆。正有人要出声,琵琶陡然扬起,歌声也随之奔放。 像是无尽的痴缠的不能忘记奔涌而出,兜头扑来。 “说好决定要努力忘了啊, 为何还有泪停在脸颊, 你身边是否还是那个她, 取代我在你醒来吻你吗? 取代我在你醒来吻你吗?” 离“妙音琵琶”不远处,一扇雕花的窗子忽而打开,窗前负手立着一个天青衣袍的贵公子,他唇角抿紧,正无声地望着她,望着她的歌声。 “如果当时我们都能够勇敢的承认, 因为太在乎对方所以才倔强的等待着, 后来每个失眠的午夜时分, 还不愿意后悔,却忍不住会问, 说好决定要努力忘了啊, 为何还有泪停在脸颊, 你身边是否还是那个她, 取代我在你睡前吻你吗? 取代我在你睡前吻你吗?” “妙音琵琶”前挂着的纱帘被细小的风扬起,他隐约看到她的脸颊,看到她颊上悄然的泪痕。 “说好决定要努力忘了啊, 为何还有泪停在脸颊, 你身边是否还是那个她, 取代我在你醒来吻你吗? 取代我在你睡前吻你吗?” 一曲毕,有几个花满楼里的姑娘才觉得颊上冰冷,抬手一摸,竟是泪!剩下的人便也都一惊而醒,这样痴情的歌,人人惊诧而咋舌。 “既然深爱,为何又要分开,又要忘记呢?”有人含泪喃喃出声,却有更多的人已雀跃出手,开始点歌。 大厅内的气氛又一时热烈,更多人愿倾囊听清歌公子一曲清歌,争的人越来越多,大厅内气氛像是被点着了一样。一千两也飈至五千两! 花飞卿笑意浓深立在一旁,这清歌公子果然用兵奇诡,出手不凡啊,怎么会突发奇想要免费先唱一曲呢?瞧这群情激奋的,恨不得要冲上前把那清歌公子拉出来了……只是,她仰头看去,那妙音琵琶内却是静静的,只是轻纱微漾,像是琵琶歌声的余韵犹在。眸光不经意滑过那位贵公子所在的房间,只见窗子敞着,窗前却是没了人影。 有人喊出五千两,大厅内的气氛便又顿了顿,五千两是何种概念呢?一两银子前些年可以买二百斗米,十斗为一石,一两银子可以买二十石米。那五千两可以买一万石米啊,一万石该够长安城一半贫下百姓吃上个把月呢! “哦呵呵,五千两啊,不知这位爷可有何心愿要花满楼为您实现?”容容一面伸手去拿银票,一面媚眼含笑问向拿出钱的公子,她身侧还跟着个记帐的小丫头,拿着笔正要往帐簿上记下数目。 却是楼梯上快步跑下一个丫头,救火一样跑上前,惊魂不定道:“容容姐姐,有位公子,公子……一万两!” “一万两!”容容伸出去的手登时缩回。 “嗯嗯……”那丫头一面喘气,一面把一叠银票奉上,那叠银票上还放了一张纸,她道:“这位公子的心愿也写在上面了。” 一万两……那容容拿过银票翻检了一下,没有不妥之处,才跑上高台,拿给花飞卿定夺。花飞卿笑眸一深,拿过那张写了心愿的纸瞧,眸光却是顿住了。 她下意识又看向二楼那位贵公子所在的房间,窗依然敞着,可窗下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人。 笑容随即化开,花飞卿把那纸递给容容,笑句:“把这心愿给清歌公子瞧瞧,似与咱们花满楼不相干啊。” 说着,却又看向那传唤的丫头:“那位公子可说他要点哪首曲子?” “公子请清歌公子随性即可。” 直等容容“送完心愿”,从那妙音琵琶中退出来,诸人才从“一万两”的震惊中回过神,一万两啊,等于多少石的米啊! 不过,又有人好奇地出声:“到底是何心愿?不是说要公开的么?怎么偷偷给人了?” “什么心愿?”花飞卿拿帕子轻轻掩住唇角,面上笑得灿烂,眼底却滑过一丝嘆息。她巧笑倩兮:“清歌公子并不是我这花满楼的人,这心愿是那位公子给他的,花某自然不能说出来。” 她说罢,才笑望那妙音琵琶,“清歌公子可要歇息片刻?刚刚那一曲想是累了。” 那“妙音琵琶”中并无声息,只是很快,一段琵琶飘出。很快是歌声。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 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 别用沉默再去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 你只是转过头不看我, 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 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琵琶在奢华的大殿中低回盘旋,歌声没有徵兆地停下了,花满楼内温暖如春,长安城却一片落寞,皓雪茫茫。 銮铃裹着风衣风帽走出花满楼,一辆马车正静静候着。马车旁是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整个人都掩在那茫茫的风雪中,看不甚清晰。只看到冷清清的一个人影。 第168页 瞧见她出来,那天青色的身影才动了动,肩上落的雪些微飘下。他静默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容,那笑容夹杂雪光,俊美清凉,美得让人心里发酸。 銮铃快步走过去,李墨兮一语不发,拉起她的手在大雪中慢悠悠地走。 那夜雪很大,密匝匝的如从天垂下的层层帘幕,飞舞着,遮掩着,她看不清前路。而空气极冷,割在脸上生生的疼,她下意识就往李墨兮身边偎着。长安大街上的雪又很厚,没过脚踝,她走得跌跌撞撞,还好有他扶着。 他们走了很久,不知多久,像是一辈子那样漫长。 咯吱的踏雪声,在沉睡的长安大街上寂寞的迴响,天地仿佛大到无限,而他们渺小到不能再小,一路只有他们形影相伴,风雪中,留下大小不一的脚印。他们是走回都夏王府的,他送她到疏影殿外,才终于停下脚步。 那个时候夜已经很深,夜色在雪光中微微明亮,让她有一剎那的恍惚,以为是黑夜散尽黎明到来了。 他替她把睫毛上的雪吹去,静静望了她片刻,才低低说出一句话:“明儿,我想把裛琖的事儿给办了。” 风雪在剎那停止,这世界寂静,又在下一刻汹涌流窜,迷乱了人的神思。 “……嗯,好,是该办了。”銮铃低眸笑,不再看李墨兮,转身往里面走去。 转身那一刻,她才发现腿上酸软无力,原来走了这么一夜,她到底还是累了。很累很累。累极。 临进殿前,她忍不住再度回眸,他还杵在那原地无声地望着她,几乎被风雪淹没。她眼中一烫,嘴角依然笑容,打趣道:“太傻了,明明只要五千一百两就可以,偏要花一万两,真是位高权重不知道心疼银子啊!” 说罢,她再也不迟疑,一步不停走到大殿最深处,淹没在仿佛温暖明亮的光芒中,下意识攥紧那只被他拉了一整夜的手,那里仿佛还有他的温度残留。泪终于滑落。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 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漫溢, 或许这代表我的心, 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 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 作者有话要说:  雷人加暴汗,銮铃又唱歌了,不过也没啥机会了,请,咳咳,多多避雷。 至于他们俩何时纠结结束呢?这也就差不多了。 多谢大家一路支持!辛苦咯!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唐玄宗赐婚的事, 萧华不肯点头, 直到李墨兮带着萧裛琖回了趟萧家——没捡什么黄道吉日,也没管黄历上什么宜婚忌动土之类的。总之,萧裛琖一口咬定非李墨兮不嫁,而李墨兮始终不言不语。 萧华冷眼瞪着他。 他真的说不出话来, 是他在萧华面前答应了要对銮铃好,可他转眼又要娶萧华的另外一个女儿。 亲事并没有操办,李墨兮和萧裛琖在萧家草草吃了一顿饭, 便在怪异的气氛中回到都夏王府。 李墨兮悄无声息望着帘外扑簌的暮雪。他们这一生, 是註定了互相的折磨。他无力解说,便能只能深深沉默。 把萧裛琖送回珠帘殿,李墨兮便要离开, 萧裛琖勐然叫住他:“好歹也算是成亲的日子, 不能留下么?” “你有孕在身, 还是好好休息。”李墨兮步子淡淡仍是往外走。萧裛琖眼眸一深,冷笑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这样怕别人知道我怀孕的事——你要把这孩子给銮铃是不是!” 李墨兮步子一缓,却没有停, 仍是往外走。 “李墨兮!”萧裛琖眼神愈恨,怒火怨恨仿佛无处发泄:“你不怕我不要这孩子么!!!” 李墨兮打帘子的手一顿, 身影在暮色灯光中清冷而疲倦, 他缓缓回头, 震惊地望了萧裛琖片刻,最后扯出一丝没有表情的笑:“你若不想要便罢了。我不会为难你。” 当忧伤袭来,该拿什么抵挡? 花满楼中日復一日的热闹, 浮艷旖旎,来这里的人满面笑容,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是满面笑容。这里,似是没有忧伤的,于是,銮铃终于明白她为何时常要来这里逛逛了。 一曲歌毕,她便倚在一处花飞卿专为她预留的雅间里喝小酒。竹凊盯得极紧,绝不肯让她超过三杯。銮铃嗤笑,你以为这是武松的三碗不过岗啊! 倒也无妨,酒以寄情,于是她一点一滴地饮,望着窗外席捲而至的暮色,仿佛很有雅兴。一阵冬夜的风吹进窗,吹动她手间闲闲捏着的一张纸,精緻的琉璃灯下,纸上俊逸深刻的字迹若隐若现:唱完后,我送你回家。 唱完后,我送你回家。 不过,是他写下的,少的可怜的八个字而已。 他的心愿,便只是这八个字。 很可怜。 不知道是他,还是她,或者,这人生本就很可怜。 忽而又没了耐性,銮铃把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玉杯被她随手扔在桌上一个翻滚,滚落一两滴清酒,她蓦然起身,朝竹凊道:“瞧瞧那丫头去。” 那丫头……竹凊恍然。 冷不防在门外遇上刚刚歌完的怜三妙,怜三妙轻然一笑:“清歌公子不歇歇,数银票的手还不软?” 銮铃不置可否,笑着道:“祝花满楼财源广进,咱们各取所需罢了。” 她和花飞卿的约定,分成的事儿,咳咳,每首歌唱第一次时是五五分成,以后便是三七分成。当然,是花满楼七,她李清歌三了。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等到再出十首歌,她的《清歌集》也就可以问世了,又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样她就不用花他的银子了。 独立的感觉既悲凉,又很好。就像雪落。 “三妙姑娘可知道一个叫玉奴的丫头?”略一顿,銮铃又问。怜三妙轻盈的笑意一凝,眸光微微闪烁落在銮铃面上:“你见过她了?” “……她到底是谁?”銮铃秀丽的眉峰略略挑起,百思不得其解。怜三妙摇摇头,宛然道:“是你在这花满楼出现不久之后,雁白公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倒也不知什么身份。花妈妈原想着,你要是再不出现,便让她替了你。” “林雁白?”銮铃眉峰愈凝。她近日常来这花满楼,倒还没有再见过这林雁白。 “嗯,雁白公子近日外出,尚未归来。”瞧出銮铃的疑惑,怜三妙善解人意道。 又向那怜三妙问了几句,那怜三妙却是不肯多透露有用信息,銮铃便也不追着不放。毕竟她们俩现在算是同事,虽然各司其责,但友好相处才能合作愉快。不过怜三妙大度的很,并没有计较銮铃一出场价钱就高过了她,见了她总还是和之前一样温文有礼的。 再说那杨玉奴——那丫头自称姓杨,名玉奴。一直在后院的厨房打下手,可她总是往前院儿跑,又因为—— 第169页 銮铃一想到那晚杨玉奴被风冽的鞭子掀翻在地,露出那张惊人的脸的情形,心里就莫测的发慌。她又有些害怕,踟蹰了几天,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丫头。 感觉很棘手。 “哼,别以为和清歌公子长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了不得,花妈妈照样把你放在后院不闻不问!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能变凤凰?!”远远一句句冷喝,把銮铃惊醒。 后院远不如前院奢华,在暮色的雪中,灯火零星,很是阑珊。视野略略模煳,可还是看到迴廊拐角处,一个穿着围裙的胖大婶正拿着扫把恶狠狠敲打在一个瑟缩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破旧的衣物,瑟缩在角落,深埋着头,看不清脸。可,銮铃快走几步,冷冷道:“她犯了什么错?” 那胖大婶勐然回头,瞧见晦暗天色中恍然一簇白光的銮铃,看清銮铃的脸,下意识又瞄一眼那瑟缩的身影,手中的扫把登时掉在地,结结巴巴道:“清,清歌公子?您就是清歌公子?” 果真长得一模一样!那胖大婶心中感嘆,却不敢直视銮铃。花飞卿虽没特别关照要善待杨玉奴,但,杨玉奴凭着她那张脸,待遇到底还是不同。 杨玉奴有她自己单独的睡房,不与花满楼里其他的丫头合住。而手指细嫩,想是粗活也不用干。所以,少不得有人嫉妒,便要欺负她了。 当下命竹凊为她查看了伤势,倒也不严重。 銮铃开口:“我跟花妈妈讲,替你赎身吧。” 说到底,这杨玉奴现下的情景,也不是与她无关。 杨玉奴本怕冷似的缩在角落,听了銮铃的话,似是一怔,下一刻,便抬起眼看了銮铃一眼。 一看到那张和她一样的脸,陡然便像是照镜子一般,从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銮铃倒抽一口气,不由自主别开眼,她凝眉道:“我为你安排个去处,也不用在这儿被人欺负。” “清歌公子。”杨玉奴低低唤了一声,然后在銮铃身前跪下,哀求道:“求清歌公子教玉奴唱歌吧。” “……你为何执意如此?”銮铃不解,难以相信道:“离开这里不好吗?” “玉奴不想离开这里。”杨玉奴埋头。 连竹凊都吃了一惊:“为何?!这花柳之地,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杨玉奴咬着嘴唇,沉默片刻,才抬眸直视銮铃,眼神清亮坚定:“玉奴想做三妙姑娘那样受人尊敬和喜爱的头牌,不想离开这里。”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除了杨玉奴这张脸,銮铃隐约感觉,冥冥之中,这杨玉奴也绝非凡人。而且,但凡一个人有了她要不懈坚持的事情,便也就与众不同了吧? 銮铃劝解半响,未果。于是,她思忖片刻,命人去请了花飞卿过来。于是一番商谈之后,那杨玉奴就被銮铃带出了花满楼。在一处僻静的巷子为杨玉奴找了一处僻静的屋子,等待她修炼成神。 等安顿好杨玉奴回到都夏王府,时候已不早了。 恰逢李墨兮从珠帘殿回皦玄殿,两人的眸光在微亮的雪光中堪堪相遇。銮铃略垂了眼,不去看李墨兮,只是微微笑,缓缓施礼:“见过王爷。” 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日子。很久以前的日子,本来已有些记不清,他们都以为已经过去了,谁想到,今日又再次想起。只是,雪花有些潇潇,潇潇飘下。 李墨兮定定望着她,没有说话。倒是銮铃自顾直起身,并不去看李墨兮。她又一笑,慢慢问出口:“……王爷没有……歇在珠帘殿?好歹——” 雪色一样的凌迟。 她话音未落,李墨兮已抬步回皦玄殿,淡淡道:“早些歇息吧。” 有了杨玉奴,呃,该叫杨玉婀了——銮铃总觉人要红,就要有个红得起来的名字,就随意给她改了个“玉婀”,取婀娜多姿之意。 身在花满楼,婀娜多姿,听着还有些艷头。 而这玉婀被銮铃一收拾,穿上名贵的衣裳,梳个美美的髮髻,真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啊。然,表面功夫易做,要真正像怜三妙那样,只外表功夫可是不行的,还要有内里的修为,精通诗书乐律,还要灵慧聪明,这才是为难的事。 銮铃不知不觉忙了起来,每日准备课程,授课,慢慢倒少去了花满楼。有些忽略了李蕙。李墨兮倒也没过问,只是很自觉把李蕙留在他的书房,每日教李蕙读书识字,懂礼。两人各忙各的,日子都是飞快。 转眼,冬去春来,春风吹化了冬雪,风吹在脸上渐渐有些暖意。玉婀的小院距都夏王府不远,院子不大,人也不多。除了玉婀姑娘本人,还有小丫头柳儿一枚,烧饭的大婶一枚,看门的小厮一枚。平日几人都不踏出这院子。只是銮铃每日过来,带些新鲜的气息。 此时春日刚至,花草已琳琅满目,是陶冶情操的好地方。銮铃握着扇子踱进来,便听到微风中一阵柔美低婉的笛声。 迴廊轻倚,一个纤窈的红衫女子玉指间一支竹笛,正临风吹曲。遥遥望去,便是一幅画卷的剪影。銮铃望着她,不觉一怔。便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全然不同的她自己,她不知何时起,开始羡慕这个执意要做青楼女子的女孩儿。 倒是那红衫女子身后立着一个碧衣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便是柳儿。一回头瞧见銮铃,登时出声道:“姑娘,公子来了。” 那红衫女子指间笛子一停,蓦然回首,瞧见銮铃。颊上一笑,明眸皓齿,艷丽绝色。她在銮铃面前盈盈施礼,低眉俯首间风姿夺目。 “玉婀见过清歌公子。” 再没有初见时被人打骂的落魄,再没有总是瑟缩的胆怯,此刻不惊不惧立在她面前的,可真是曾经那个任人打骂的叫“玉奴”的丫头吗? 銮铃笑问:“昨日让你写的文章可写好了?” 未及玉婀说话,柳儿已伶牙俐齿道:“自然写了,公子布置下来的功课,姑娘做的可认真了,昨儿个到三更呢。” 玉婀温文优雅:“玉婀做这些事应该的,倒是公子每日为玉婀费心,很是辛劳。” 銮铃把手中扇子往桌上一搁,拿过那文章细细来看。这四个月来,銮铃经过几次失败不断总结经验改进教学方法,才明确了玉婀的走红路线。 不能全然和怜三妙一样,又不能忽视花满楼本身的属性,主要从“歌舞”、“诗书”和“美姿仪”三方面抓起,内外兼修,加上玉婀执着的努力,才有了今日成绩。 看着纸上这隽秀的小字,銮铃大感欣慰:“再有两个月就能出师了。” 她把文章放到一旁,又道:“要你在半年之内把别人十多年的功课做完,真是辛苦你了。” 玉婀摇摇头,认真道:“是玉婀自己认定的,一点都不苦,反而很高兴,每日都很高兴。” 跳舞时扭了脚,练字把手腕练得红肿,练嗓子练到声音嘶哑。銮铃望着她,不知到底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儿不屈不挠这样坚持下来。这四个月,应该就是所谓的魔鬼训练了吧? 第170页 “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人生最幸福的啊。” 銮铃没有执意问她缘由,每个人都有心底那一丝隐秘,不愿他人窥伺,她自不会追问。然,每当看到玉婀这样坚定的神情,她心底的羡慕便会越来越深。有一个自己的目标是很幸福的事,而她已经迷失很久了。 倒是又吹了一支曲子给銮铃听罢,玉婀亲自奉茶给銮铃喝,礼仪备至。她眸光忽而落在銮铃脸上,一丝不解:“公子既然懂这样多,为何还不开心?” 銮铃倒被她问得一怔:“懂得多,就会开心了?” “不是么?”玉婀的笑意也一怔:“玉婀自幼被人欺负,一直到了花满楼,瞧见三妙姑娘的风姿,才想明白,只有自己懂得多了,才会被人看得起。” “只因为这样,你执意要留在花满楼?”銮铃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凝眉道:“你觉得三妙真如看起来一般光鲜和开心?花满楼这样的地方,毕竟不是女孩子的长久之地,到最后都是一条不归路。” 玉婀笑容愈亮,明媚夺人。她坚定道:“不论是怎样的路,玉婀都只想在花满楼,像三妙姑娘那般。” 人,若是能够这样坚定,銮铃倒不再说什么了。她默不作声拿起手边的茶,微微的凉,一口饮尽。 作者有话要说:  銮铃在花满楼中巧遇玉婀,是命中注定? 那玉婀又是谁? 呵呵,某微言之于此。喜欢的跟文,不喜欢的弃之,多谢! 这个世界很大,一个人的力量微薄,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能造成什么,呵呵。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算算日子, 比萧裛琖晚两个月, 是去年十一月有的身孕,到现在也五个月了,正大着肚子呢。所以銮铃每每出来之前都要换装,竹凊手巧, 给銮铃做了个棉胎,从身后绑过,系在腰上。服侍銮铃换好衣裳, 竹凊瞧着那棉胎, 凝眉道:“现在还好,到以后天热了,会捂出病来呢。” 銮铃不以为意地在镜子前照了照, 眸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凝, 便随意地笑笑:“无妨, 反正也不会很久。” 竹凊倒没有再说话,沉静稳重不少。 反而是銮铃望着竹凊有些莫名悲凉,不知为何, 就想起玉婀身边那叽叽喳喳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柳儿。 走出为换装特别准备的小房子,銮铃顺着竹凊的搀扶上了马车。竹凊才出声问:“为何呢?” 銮铃倦倦靠在马车里, 随口问:“什么为何?” “王爷对咱们好了, 小姐为何又执意要离开呢?”竹凊垂首迟疑了很久, 终于定定问出口。 銮铃神情一淡,便坐起身打开马车壁上的帘子,发怔地望着车外来来往往行走的人流, 那样世俗的喧闹。许久,她轻然一笑:“我累了,想出去走走。” 而他,到底还是娶了萧裛琖。 回到疏影殿中,云心雨心在那闲拨琵琶,李蕙坐在鞦韆上听,瞧见銮铃,便奔过来。诚然,经过李墨兮这几个月的教导,许是李蕙本就长大了许多,他也已稳重了不少。 “美美!”李蕙拉住銮铃的手,难得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美美,快随我去看看!” “看什么?”銮铃爱溺地望着李蕙,李蕙最近也很少这样开心了。李蕙神秘地眨眨眼,只管扯着銮铃往疏影殿内走。径直进了寝殿。 銮铃的步子略略一顿,然,没等她真的停下,已身不由己地被李蕙拉了进去。 窗下那负手独立的人,承着那一线光芒,似是僵了僵,便慢慢转过身。 两人也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或是自那日雪后就再没遇见过?或是几生几世?銮铃瞧见他,脑子一时便乱了,不对,好似昨晚还见过,虽然只是梦里。 李墨兮好像瘦了些,因为光线的原因,面色有些白,瞧见銮铃眼神一时发怔,又似乎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两人便这么无声地望着。 李蕙兴奋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消尽,只是紧紧用力抓着銮铃的手。直到銮铃吃痛,惊醒,下意识要弯腰行礼。李墨兮勐然惊醒,眸光沉痛的掠过銮铃隆起的肚子,他抢先道:“罢了,不必行礼。” 銮铃微弯的身子便又顿住,杵在那儿。 “……蕙儿画了一幅画,我夸了声不错,他便着急拿来给你看……”李墨兮终于慢慢道,声音略微低哑。李蕙便果真着急着去拿画给銮铃瞧。 是一幅母子图,画中人是銮铃和李蕙,画法不精,人物也很是稚嫩。但这母与子之间的浓浓情意在李蕙稚嫩的笔下,却丝毫不含混。銮铃看着,看着,嘴角有了笑,眼却湿了,她深吸口气,俯身在李蕙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李蕙眼珠子滴熘熘一转,指了指李墨兮道:“是帅帅教蕙儿的,美美也‘啵啵’帅帅。” 李墨兮和銮铃俱是一怔,銮铃微有尴尬,李墨兮却是沉默,丝毫没有为她解除尴尬的意思。倒是竹凊“咳”了声,擅自上前抱起李蕙往外走,笑道:“小姐也累了,歇会儿吧,小皇子跟奴婢出去玩儿。” 李蕙立即一脸“离”得其所地扒在竹凊肩上,偷偷瞄着李墨兮和銮铃,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一脸得意洋洋的坏笑。銮铃一见李蕙这表情,登时凝眉,这么小的娃,是谁把他教坏了? 她下意识看向李墨兮,李墨兮正也被李蕙看得一愣又一愣,瞧见銮铃质疑的眼神,连忙解释:“不是我。” 他话音一落,两人间便又宁静了。两人都站在书案前,午后的光照在两人身上,是淡淡的距离和温暖牵扯,不靠近却也无人远离。便像是那个雪夜,两人都笑的开心。 没有,没有声音,只是风徐徐拂过。书案上的画,李蕙坐在銮铃的怀中,笑得甚是开心,仿佛他们身旁的每一株草都在笑,都灿烂的不得了。 过了片刻,李墨兮似是终于找到话说,他道:“你坐下歇歇吧,累么?” 他迳自上来扶銮铃,可手一触到銮铃柔软的手臂便无法离开了,他不由自主伸手一拉,銮铃身子往后一落,便靠在他怀里。李墨兮手臂收紧。 他低头,把下巴抵在銮铃肩头,轻轻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憋在心中几番踌躇的话终于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很想,很想见你。” 日光下,銮铃噙在眼中被李蕙召唤出的眼泪终于晶莹滚落,滴在李墨兮环住她的手背上,烫出一丝灼热。 “不管三个月以后会怎样,我们现在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李墨兮的声音也轻轻颤抖。 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在李蕙的强烈要求下,李墨兮今夜是留在疏影殿吃的晚饭,终于又有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小团圆了。李蕙兴奋地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吃的也格外多。銮铃按了按李蕙的胃,皱眉道:“别吃了吧,小心晚上肚子疼。” 李蕙摇头,一本正经:“很饿很饿。” 第171页 銮铃眉头愈凝,诧异道:“中午没吃饱?” “嗯。”李蕙重重点头,然后小嘴一撅,一双晶亮的大眼瞪向李墨兮:“帅帅不让我吃饭!” “咳咳,”李墨兮正低头喝茶,闻言呛了一口,他诧异地瞪回李蕙,不能相信地反问:“我……不让你吃?” “对啊!”李蕙理直气壮地向銮铃报告李墨兮的恶行:“帅帅总不让蕙儿见美美,总说美美有小弟弟,不能这个不能那个……可没有美美,蕙儿便没有胃口,所以中午没吃很多饭。” 李墨兮擦汗,因为这样,所以便是我不让你吃午饭么?你的美美中午何尝在过王府?我见不到她也没有胃口呢…… 銮铃听得亦是一愣,只是,她心疼地摸着李蕙的头髮,因为害怕到时候难以割捨,她近日一直刻意与李墨兮和李蕙疏远着,没想到,却是伤害了这样小的孩子。 李蕙却兀自一本正经:“我听雨心姐姐说是帅帅让美美有小弟弟的,所以每天中午对着帅帅便更没胃口了。” 云心雨心原本侍奉在一旁的,雨心闻言脸色一白,正待小心翼翼打量李墨兮的神情,不过,王爷近日温和的很,应该也不会发太大的雷霆吧? 却是未等雨心看向李墨兮,李墨兮闷闷含在口里的茶终于喷了出来! 李墨兮一面喷茶,一面瞪向李蕙,这,这,这个见色忘义的小毛孩!咳咳!见到銮铃就忘了每天中午是谁餵他吃饭的,见到銮铃忘了每天午睡过后是谁替他穿衣裳的,见到銮铃就立马把他一脚踢开,投入美人的怀抱了……而且,那美人还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人…… 见李墨兮咳嗽着瞪着李蕙眼神愤愤却说不出话的样子,銮铃憋不住“嗤”地笑出声,递了手帕过去,蹙眉轻轻嗔道:“擦擦身上的茶水吧,别瞪了。” 这时,李墨兮眸光锐利地四顾,才发现所有丫头内侍都埋头忍着笑,还有些在偷偷打量他。 “……咳咳……”李墨兮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站起身,又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吃好了,先回去,你们也早点歇着。” 虽是做出一脸平静的样子,然,他的脸在宫灯光芒照耀下,还是微微泛着红光,有些躲闪的微窘。銮铃便也不留,只含笑点头:“王爷也早点休息。” “不要!”李蕙一口气喊出来! 李墨兮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登时又提起,他有些不情愿地转向李蕙,不知这厮还要作甚,他是被这娃娃打败了……虽然这幕后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李蕙却是笑得两眼弯弯,月牙清泉一般,一脸友善地望着李墨兮,然后用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颊,嘴里吐出四个字:“睡前啵啵。” “……” 又是銮铃给他养成的好习惯!李墨兮眉头一皱,却是还是走过来,俯身在李蕙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亲。 四周的丫头内侍也都好奇地望着李墨兮,李墨兮只觉他的脸在剎那间要燃烧了,当众亲别人,虽然不过是他的孩子,还是很有损他作为堂堂王爷的威严的。 殊不知,李墨兮相貌俊美,很多丫头看到这一幕,脸都羡慕的红了,满眼都是嫉妒。虽然这几个月来,都知道李墨兮和銮铃把李蕙当成他们自己的孩子来疼爱,但,还是嫉妒羡慕……不恨啊!这小世子太可爱了,恨也狠不下心的。 李墨兮无视周围的目光,撤身要走,李蕙已抓住他的衣袖,指了指銮铃,“美美的睡前啵啵呢?” “……”李墨兮闻言余光瞥了一眼銮铃,銮铃却是微怔了怔,随即垂眸:“王爷不必理蕙儿,迳自走吧。” 咳咳,老实讲,李墨兮还是颇想和銮铃来个李蕙口中的“睡前啵啵”的,然,李墨兮扫一眼周围拭目以待的诸人,又见銮铃发窘,听话地便迳自要走。 “总是趁美美睡着的时候偷偷啵啵,真不好!”李蕙抛了个白眼给李墨兮,不屑地说着,又抱着銮铃的脖子在銮铃颊上“啵”了一大口。 有这么一刻,殿内一片寂静。 就在那寂静的剎那,李墨兮胸腔里几乎喷出血来,但,那些血终于还是没有汹涌而出,只是沿着脖子直漫上脸颊,红艷艷地泛滥成灾。 他的嵴背僵硬了。 他艰难地转脸望向李蕙,李蕙一脸纯净地回望他。 就在和李蕙两两相望的这一刻,李墨兮心中得出两个结论:一,三岁孩子的承诺绝不能当真。二,他那些故事都白讲了。深深唿吸了一口。 李墨兮嘴角轻抿,把眸光投向銮铃,銮铃被他这么一望,颊上也泛红,他不走她走,好吧?她正要站起身撤离,李墨兮的吻已落下来,而且不是落在她额头,不是落在她脸颊,是在她唇上。 吻住銮铃的剎那,似是一股甜意从柔软的唇瓣逸出,引诱他克制不住要深深吻下去。 等了多久,想念了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此章能让大家感觉轻松一些,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大家放心,咱们的铃走肯定是要走的,很迂迴的奔向煦王,唉,某微发现道路十分曲折。 不过,咳咳,銮铃走了,伤心的还有李蕙啊。 废话结束,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李墨兮手一抬按在銮铃肩上, 便要抱住她亲吻。他真的不想再把她放开了。四周围看的丫头内侍们都屏息凝神地望着。雨心瞪圆了眼, 几乎忍不住要惊嘆出声。 然而,有个人在她出声前开口了。 李蕙见李墨兮听话地吻銮铃,本来心满意足的。但心满意足地等了片刻,见李墨兮还是不肯放开銮铃, 便两眼一瞪,一把扯开李墨兮按在銮铃肩上的手臂,不耐道:“帅帅要‘啵啵’多久?美美又该累了!她肚子里的小弟弟还不是你‘啵啵’出来的?还不知悔改?!” “……” 李墨兮血红着脸梗着嗓子真的说不出话, 这些, 到底都是谁教给这个小娃娃的!太过了! 远远观望在一旁的竹凊眼见李蕙的戏演过了,该收尾了,忙地要上前来抱走李蕙, 已被木媌伸手悄悄扯住。木媌示意竹凊看李墨兮的脸色, 不过一个眼神, 李墨兮的眸光已扫过来。 木媌神色一惊,忙地深深垂下脸。 竹凊正被李墨兮的眸光扫到,她伸手挠了挠头, 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神情,便四处打量着。心跳却如擂鼓。 銮铃也红透了脸, 好端端一场温馨的团圆饭, 吃成这样, 太扯了。她咳了声,扶着椅子的手扶站起身,“我累了, 先去睡觉。你们一大一小可以再聊一会儿。” 于是,这一场战役,李蕙以摧枯拉朽之势把李墨兮节节击败,最后噎的说不出话落荒而逃结束。 因为銮铃有意疏远李蕙,这一段日子以来便一直是木媌在照顾李蕙,而木媌看着虽冷,却和竹凊一样,很得李蕙的喜欢。李墨兮一句话很对,三岁的娃娃都知道爱慕佳人。 第172页 不过,过了年之后,李蕙已是四岁了。 当下,木媌帮李蕙脱着衣裳,微笑地夸赞:“蕙儿今日做的真好,看美美笑得多开心!” 李蕙任由木媌摆弄着,他自己却抿着小嘴不说话,做深沉思考状。这模样,倒和王爷十分像。 木媌想着,笑得愈发满面柔和了。却是李蕙被木媌塞到被子里的,又直挺挺坐起来,扑闪着一双水样的大眼睛:“我也常常‘啵啵‘美美,那雨心姐姐为何知道美美肚子里的小弟弟不是我的,而是帅帅的?” 木媌被问的一呆,终于感受到问题的棘手,她迟疑了片刻,李蕙已然不耐。木媌只得硬着头皮道:“你长大了再和美美‘啵啵’,美美她才会……嗯……” “哦……我太小了!”李蕙聪明得很,登时恍然。木媌却是又想起一件事,嘱咐道:“以后不要总在美美前提‘小弟弟’,这样她会不开心。” “为何?” “……因为她很累,蕙儿再提,她会更累。”木媌很怕李蕙再问。却是李蕙本来乖乖躺下的,蓦然又坐起身,直直盯着木媌道:“我的弹弓呢?风冽哥哥说事成之后给我做弹弓的!” 他话音刚落,风冽便悄无声息闪了进来,李蕙一瞧见风冽,登时两眼放光,要欢唿着从床上扑上去,木媌眼疾手快忙把他的嘴捂上,轻道:“小声点儿,当心被美美听到!” 李蕙忙地点头,已一把抓过风冽手中的弹弓,兴奋到睡意全无,咧着嘴哈喇子都流出来。风冽颇为担忧地嘱咐:“一定要小心照看着,别让他伤了自己。” “嗯。”木媌也是紧紧盯着李蕙。她忽而又想起,于是叫了声:“风冽。” 风冽应声看向她,两人目光有些幽深地一触,木媌本欲向他说什么的,却又忽而回头,看到有些发怔地杵在那儿望着他俩的竹凊。 见木媌看到了她,竹凊才笑着快步上前,低声道:“小姐不知蕙儿睡了没,让我来瞧瞧。” “我先走了……熘进来的。”风冽说罢,转身往外走。木媌略一犹豫,还是道:“小心点儿,王爷定然知道是咱们搞的鬼。” 风冽没有答话,一掠已闪出了李蕙的寝殿。剩下的竹凊和木媌,两人不知为何气氛有些不自然,木媌正要开口解释什么,竹凊已道:“蕙儿很喜欢这弹弓啊。” “……嗯。” “蕙儿今儿表现不错啊,明日竹凊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可不能告诉美美哦。”竹凊轻柔地伸手扶李蕙躺在被子里,含笑道。 李蕙此时此刻满眼都是那弹弓,哪里还有吃的? 竹凊也没想着李蕙能听进去,只是没话找话地说罢,才抬眸笑望着木媌,轻道:“今日多亏了木媌姐姐提醒,若不然,被王爷一眼看穿了。” “……王爷心中怕是已明白了。”木媌瞧出竹凊有些不开心,正待要再解释,李蕙忽而打了个呵欠。 小孩子的睡意说来就来,十分迅速,当下李蕙抱着弹弓爬起来扯住木媌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要听故事。” “……”好不容易这一阵子睡觉前不听故事了,怎么今儿又巴巴地想起来? 木媌只得先敷衍着把李蕙抱在怀里,一面轻轻拍着,一面求救地看向竹凊,竹凊立即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忙道:“小姐还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 木媌正不知怎么办,怀中已传来李蕙暖暖地唿吸声。睡着了?小嘴咂摸着,睡得又美又沉。 睡吧,今日也真够折腾的。 ———————————————————————————————————————— 自从那日萧裛琖来拜访过銮铃之后,两人虽同处在都夏王府,便再也没有见过。銮铃不愿见到萧裛琖,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便这么咫尺天涯,杳无音信了。 这日銮铃正在澄心池边上晒太阳,一旁忽而传来争吵声。循声望去,却是云心雨心。还以为她们俩长大了呢,倒又吵起来了。 銮铃嘴角微笑,也没往心里去。却是姐妹俩吵着吵着吵到她面前来了,竹凊神色不乐,挥手要把她们赶走,銮铃轻道:“慢着,听她们又在争论什么。” “王妃,奴婢——”雨心张口欲言,云心已一把把她拦住,低斥道:“乱讲!” “云心,雨心还没说呢。”銮铃道。雨心得了令,忙地开口:“奴婢刚刚……路过珠帘殿,遇到琴书姐姐,琴书姐姐哭着说,说……大小姐像是病了,却又整日不肯吃药,王妃能不能去看看她?” 銮铃笑意一凝。云心见銮铃脸色变了,忙地扯住雨心,大声道:“王妃别理雨心,她浑说的,没有的事儿——” 竹凊脸色一沉:“你们先下去。” 自从萧裛琖进了王府,名义上也成了侧妃,所以李墨兮下令,所有人都要改口称銮铃为“王妃”。竹凊或许除外。不过,竹凊也努力改正中。 “小姐,你——”竹凊话未完,銮铃已凝眉道:“你不是说她很好吗?” “我——她,她自是很好,王爷每日都会带着诸葛先生去看她,她有何不好的!”提到萧裛琖,竹凊的脸色就很难看。銮铃却已扶着手边的桌子站起身,竹凊惊讶道:“小姐不会真要去看她吧?” 銮铃不语,迳自出了澄心亭,往珠帘殿走去。竹凊忙不迭跟上,难以置信:“你管她做什么?孩子是她的,她自己不知心疼,与你何干?!” 銮铃仍迈步往前走。竹凊几步跑到她面前,伸手把她拦住,一些往事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她打小就想害死你,她曾把你从假山上推下来——”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銮铃的步子终于一顿,她定定望着竹凊,语调却有些无力:“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王爷的。” 她不可能生孩子,李蕙毕竟不是李墨兮的血脉,她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受到伤害吗?而萧裛琖,也不过拿准了她和李墨兮的弱点,才敢为所欲为! 看到銮铃虚弱的神情,竹凊怒从中来,也不顾远远跟在身后的侍婢们,大吼出声:“那你呢?你就只会逃避么!” “……”銮铃一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加快了步子往珠帘殿走去。 珠帘殿周围亦是春景怡人,不过,一眼望去,三三两两分布着一些宫女侍卫,萧裛琖像是被软禁了的样子。守在珠帘殿外的宫女瞧见銮铃,一时为难:“王妃,王爷吩咐,侧妃身子有恙,不让人探视。” “你现在便可以去告诉王爷我来过。”銮铃说罢,迳自走了进去。那宫女杵在那儿,瞧见陪同在銮铃身侧的风冽,忙地低身行礼:“风冽公子。” 第173页 院子里幽静,并没有多余的人,却愈发显得花草明媚,成群的蝴蝶儿在阳光下追逐地飞着。銮铃走到大殿外,顿了顿心神,才缓缓走了进去。 曳地的裙裾滑过精美的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殿空旷,却很是舒适,萧裛琖正歪在榻上发怔,琴书陪在一旁低声说着话儿。琴画正跪在矮桌边上倒药,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 “呀!铃——王妃!”琴画一抬头,瞧见静然立在她面前的銮铃,吓得忙站起身。 琴书腾地从榻边直起身,萧裛琖本望着窗外的,此刻也迴转过脸。 萧裛琖的脸色的确不好,清瘦惨白,然肚子却是滚圆。货真价实的七个月。扎眼得很。她在琴书的搀扶下坐起身,搭在肩上的外衣便无声滑落在地,琴书忙低身去捡。 “你来了。”萧裛琖露出一丝笑。笑得温柔而悠远。 銮铃没理会,只接过琴画手中的药碗,迈步上前:“姐姐该喝药了。”琴书忙伸手来接,銮铃堪堪避开,道:“我来餵姐姐,你和琴画先下去。” “这——”琴书一怔,下意识看向萧裛琖。萧裛琖笑意亦是一凝,她打量銮铃。 “姐姐怕什么?”銮铃却是笑望着萧裛琖。 萧裛琖迟疑地盯着銮铃。许久,才命琴书和琴画退开。而銮铃自己也未带任何丫头进来——竹凊压根儿没跟她来这珠帘殿,一气之下早回了疏影殿。 “怕我下毒?”銮铃又一笑,把药送到萧裛琖面前。 “妹妹何出此言。”萧裛琖勉强一笑,却不接药。 “姐姐怕我害了这孩子吗?”銮铃闻了闻这药,中药啊,总是很苦的,她挑了挑眉,望着萧裛琖轻然道:“姐姐不正是不想要这孩子吗?反正这孩子生下来,得益的是我,又不是姐姐,所以把这药喝了吧。”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萧裛琖一时猜不透銮铃的心思,便有些躲闪地站起身,只是动作很笨拙。可即便是这笨拙,都让銮铃羡慕得紧。 “餵你喝药啊。”銮铃幽幽一笑。 “疯子!”萧裛琖下意识用手护在肚子上,躲闪着。 銮铃瞧见她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地随着她站起身,把药捧到萧裛琖眼前,逼迫道:“怎么不喝?喝下去这孩子没了,你便解脱了。” 萧裛琖被銮铃逼得脸色愈白,她盯着那药碗,药汁在里面悠悠打着旋儿。盯了片刻,她眼里忽然有了泪,手用力挥出去把那药碗打翻,“哐啷”碎了一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过是在借我的肚子生孩子,你们休息得逞!”萧裛琖死死盯着銮铃,悽厉地,吼得浑身都在打颤。 銮铃却是上前一步,逼近萧裛琖,面无表情道:“是啊,我就是要把你的孩子据为己有,你为何不把那药喝了,喝了我的阴谋诡计就不能得逞了!” “你——”萧裛琖踉跄退开,两只手都护在肚子上,恨恨盯着銮铃:“你休想得逞!我不会让你害我的孩子,你自己不能生孩子,也要害我的孩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的女人? 銮铃要冷笑,嘴上却是紧追不捨,她把脸凑近萧裛琖,在她耳畔轻轻道:“姐姐最好看好这孩子,指不定何时我一个不开心,真的下了药给你。” 萧裛琖浑身打了个颤,厉声道:“别以为他现在都听你的,终有一日,我会让他变回来。” “是吗?那妹妹恭候。” 銮铃放缓了语气,抬步往外走,擦过萧裛琖时,幽幽又道:“姐姐最好别吃药,就这么吊着身子,这孩子即便能生下来该也活不了多久,要不就是三灾八难的,反正孩子不是我的,我不会心疼一分,姐姐大可也不必放在心上。” 萧裛琖听得面无血色。 听到药碗砸碎的声音,琴书和琴画早冲进来,都侯在不远处。当下銮铃瞧了琴画一眼,淡淡道:“还不去把药重新煎了端来?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不怕姐姐怪罪吗?” 殿外,风冽正垂首侯在一旁。銮铃说罢,便傲然离开,直到一眼看见僵立院中的李墨兮,步子才略顿了顿,缓缓施礼:“銮铃见过王爷。” 李墨兮凝眉道:“我送你回去。” “王爷还是陪陪姐姐吧。”銮铃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 “凊儿呢?”銮铃在思玄殿内走了一圈,没看到竹凊,不由问木媌。木媌道:“奴婢瞧着她像是不舒服,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竹凊正气哄哄地坐在房里生闷气,她也不知是气銮铃不争气,还是气她冲动之下没有陪銮铃一起去珠帘殿,一旦銮铃有个闪失,她该怎么办? 气着气着,嗓子发痒,越咳越厉害。 有人敲门,竹凊没好气道:“谁也不想见,通通都走。”她话音未落,门“吱呀”开了,她气哄哄回头,看到是銮铃,那份替銮铃担忧的心登时放下。 只是,她蓦地转回头:“王妃有何吩咐让雨心云心传个话就好,何必亲自过来。” 銮铃手里提了个小巧的食盒,她迳自上前把食盒放在竹凊手边的桌上,好脾气道:“给你做了些好吃的,还有一盏热茶,可以润润嗓子。” 竹凊本待拒绝,一抬头瞧见銮铃额上的汗珠。天愈发热了,銮铃又挺着个大肚子跑来跑去,竹凊嗓子一哽,眼已红了,一把夺过食盒,边打开边道:“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那么聪明,有时候又那么笨!” 銮铃听着,便含笑静默,直到竹凊把里面的点心一样一样端出来,才指着其中一盘道:“这样是我亲手做的,尝尝手艺进步没有?” “天热了,你还学这个做什么?”竹凊一听又不乐意了,不过,不等她把话说完,銮铃已微微笑句:“凊儿,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软弱,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地感受到李墨兮又要挨骂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本来就处在两难的境地。 然后,呃,提前讲一声吧,某微现在保持每日这么多字的更新,到了寒假,很可能就青黄不接,说不定会断更……因为寒假上网不便……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竹凊陪着銮铃回到寝殿。竹凊看着銮铃那大肚子十分碍眼, 就上前道:“这会儿也没人来了, 这个解了吧?” 本来随手拿了本书翻的,銮铃也不想竹凊不开心,就点头,然后站起身。 刚沐浴完不久, 头髮还是微潮的,随意地散在脑后,穿了件淡白的高腰长裙, 搭了件淡白的外袍, 有风吹过来,一身衣发飘飘扬扬的,恍若落尘谪仙。 第174页 竹凊瞧她一眼, 一面上来脱下銮铃的外袍, 一面打趣道:“小姐可真不似这里的人。” 这话来的突然, 銮铃倒有几分紧张:“怎么这么说?” “怕什么?我是夸赞呢,小姐跟神仙似的。”竹凊却也没想到銮铃会这么在意。銮铃听了竹凊的话,便又一脸惫懒了。竹凊道:“不过, 小姐的想法总是怪得很,也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銮铃不以为意:“怎么不一样?” 竹凊思忖片刻, 低低道:“为何大小姐嫁进来, 小姐就一定要走呢?王爷这样的地位, 有个侧妃也是寻常事啊。” “……”銮铃打个呵欠,倦倦道:“快点儿吧,我困了。” 竹凊知道劝不动, 就抬手来解銮铃的裙子,却不防幔子一动处,一个人悄无声息闪进来。竹凊下意识挡在銮铃身前,然看清来者,她便连忙低身行礼:“竹凊见过王爷。” 銮铃也一怔,李墨兮已缓步进来:“你下去。” “这……”竹凊微惊,回头看銮铃。然,不等她和銮铃做出反应,李墨兮已越过她,迳自来到銮铃身后,抬手去解那高腰裙的带子。 竹凊登时明白了她自己的大煞风景,忙地撤离。 外袍一脱,銮铃便是光着手臂和肩膀,只穿了那件高腰裙,像低胸装,对她而言本也没什么,可来这大唐久了,入乡随俗,她还是有些别扭。 她忙抓住李墨兮的手:“我自己来吧。” 李墨兮把手挣出来,沉默不语,眸光淡凝。解开裙带,那月白轻柔的长裙缓缓落地。 这裙子一除去,便只剩下素色织锦的抹胸,和轻软的宽口裤了。銮铃身上玉般光凝的肌肤,白皙无瑕地曝露在这不甚清寒的暮春夜色里。 只是,李墨兮眉头一凝,看到銮铃腰上紧紧绑着的那个棉胎,他一阵恼怒,毫不迟疑地把那棉胎解了,丢在一旁。不知他哪里来的怒火,銮铃倒有些不解。 下一刻,李墨兮已从身后把她拥进怀中。 銮铃身子轻颤,被他越拥越紧。 他衣袍上缂丝的暗纹零乱而褶皱的印在她光洁的身上,像是某种特殊印迹。 銮铃勐然抓住他的手,勐然转身望着他,不小心看到他眼里的迷惘和惆怅。 不等她说话,李墨兮便要亲吻,銮铃堪堪躲开,李墨兮已一把把她箍在怀里,沉痛道:“为何执意要走?!” 銮铃眼中一烫,语调已然哽咽:“那你……为什么要娶萧裛琖?!” 周遭一片死寂。李墨兮脸色雪白,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銮铃闭紧了眼把脸埋在他怀中,也不再说话。泪水晶莹的透明的把他胸前的衣襟洇湿了大片。 我为何要走? 你为何要娶萧裛琖? 我理解你。 你是否理解我。 “太晚了,我要休息,你走吧。”銮铃挣扎了一下,轻声道。 李墨兮怔了半响,没再说话,脸色一片灰白,却终于还是放了手。他缓缓抬脚,绕过銮铃,一步一步走出了内殿。 銮铃没有回头,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真是一首好诗呢。 ———————————————————————————————————————— 时光如梭,两个月更是弹指眨眼间。 玉婀顺利出师。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玉婀向銮铃跪拜磕头,谢别师恩。 “公子对玉婀恩同再造,大恩难报,他日若有需要玉婀之处,玉婀万死不辞。” 銮铃上前把她扶起,片刻,微笑道:“倒不必想着报答我,你好好对自己吧。” 她虽这样说,可一想到花满楼这地方,终是又问:“你当真还要回去,不后悔吗?” 玉婀摇头,眼神坚定。 每每,这杨玉婀最让銮铃羡慕的,就是这份坚定。 马车在花满楼的侧门停下。花飞卿听说清歌公子来了,下意识抬头看天色,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她惊讶道:“我还以为这位清歌公子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来了呢。” 二十首曲子,李清歌究竟借她的场子赚了多少银子,花飞卿也不想去算,算不过来了。 容容引銮铃和玉婀直接来到花飞卿的待客室。 风冽侯在门外,竹凊和柳儿跟了进去。只是,銮铃没想到花飞卿房里还有一个人。 一身朴素的蓝衣,林雁白正伏在窗上,本是看着窗外的,似是听她们进来,才回头,本来随意的神情,略略顿了顿,嘴角边勾出一丝笑。似是笑又似是没有笑。 这都大半年了,銮铃没想到还能见到他。花飞卿已笑着迎上来:“清歌啊,姐姐还以为你再不会来了呢。” 花飞卿笑着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看到銮铃身后的玉婀。 玉婀带了淡绯色的面纱,一袭淡绯色长裙,纤窈玲珑地往那里一站,只露出一双明亮诱人的清水瞳仁,见花飞卿看到她,便低身行礼,轻柔道:“玉婀见过花妈妈。” 花飞卿略一怔,随即难以置信道:“玉奴?” 她下一刻便看向銮铃,当初銮铃要把杨玉奴带走,是说过会把杨玉奴重新送回来。但这大半年杳无音信,花飞卿便也没想着真能回来,而且这次归来,焕然一新,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就见玉婀缓缓抬手取下面纱,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红润甜美的脸来。怜三妙走的是清高路线,她走的是美艷路线。而此刻款款立在銮铃身旁,有和銮铃一模一样的脸,却一个浓艷如桃花,一个清雅如谪仙。 饶是花飞卿和林雁白都分别见过二人,仍是倒吸口冷气。玉婀又盈盈向林雁白施了一礼,才向花飞卿道:“请花妈妈收下玉婀。” 如此妙人儿,花飞卿岂有推辞之礼?她笑得合不拢嘴,望一眼銮铃,掩唇笑贊:“清歌公子果然出手不凡。” 銮铃却仍处在见到林雁白的惊诧里,当下才笑了笑:“清歌将玉婀姑娘归还,告辞。” “怎么,银子赚够了,这花满楼就留不住公子了?”花飞卿娇媚一笑,轻飘飘道。 “家中有事,实在脱不了身。”銮铃歉意地拱了拱手,又看一眼一旁的玉婀,笑道:“花姐姐安排玉婀出场时,清歌会过来助兴。” 花飞卿也不强留,目送銮铃一行离开,又热热闹闹命人为玉婀准备上好的房间,安置妥当,才过来找林雁白。林雁白仍倚在窗边发怔,花飞卿出声道:“还看得见?” “……花姨。”林雁白立即回神,一笑打趣:“这儿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全在于花姨经营有道。” “哼,越发地会拿我打趣儿了。”花飞卿白了他一眼,衣袂摇曳地在桌边坐下,斟了一盏茶,道:“过来坐会儿,回来连口茶都没顾得上喝吧?” 第175页 林雁白也不推辞,迳自在花飞卿身边坐了,接过花飞卿递来的茶不紧不慢地喝着。花飞卿又问:“这些日子在外面,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 林雁白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前几日遇见了宁王殿下。” “……”花飞卿漫不经心的笑脸一顿。 “殿下他身子不是很好,看着很是虚弱。” 只隔了两日,花满楼的招牌便打了出来。怜三妙打小生活在花满楼,十四岁便艷名远播,以“琴妙,琵琶妙,工诗词”为三妙。这次花飞卿在銮铃的建议下,准备给玉婀开一台专场晚会。 晚会开之前,无数张画有“玉婀姑娘”画像——当然是半遮半掩的画像,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惊动了无数达官权贵。 是日也,天堪堪还未暮,人便把花满楼围得水泄不通。花满楼内贵客满座,楼外便是平头百姓,挤挤挨挨着,看不到美女听听歌儿也好——据说那清歌公子会开场来一曲。 花飞卿还细心地给楼外蹲点的看客们每人备了一碗不花钱的美酒,让诸位边看边喝,只消以后多多善待她们的“玉婀姑娘”便好。 这长安盛地,青楼的数量便如那南朝的四百八十寺,青楼女子的数量便是那烟雨中的楼台数也数不清。然,这样声势浩大出场的女子还是头一个。连那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本有些看不起这风尘之处,都扛着糖葫芦来了。 因为傍晚风冽买糖葫芦时,仿佛不经意提了句:“老伯不妨去那里做做生意。” 那老汉思来想去,便觉得有理。 场面上的气势是做足了,却是玉婀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坐卧不安,直到銮铃含笑推门而入。玉婀瞧见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不少。 “害怕?”銮铃笑问。玉婀向来坚定的眼眸垂下,无措地点点头。銮铃轻然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便是唱你自己的,他们喜欢或讨厌都与你无关。” “……嗯。”玉婀点头,浓妆下的脸还是发白。 “那你后悔了吗?”銮铃忍不住问。 “……没有。”玉婀的手拳紧放在膝上,摇摇头。銮铃便也不再问,事到如今,怕是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倒了杯茶,递给玉婀:“喝口茶吧,润润嗓子。” 临出门前,从窗子晃见外面喧闹的人声,玉婀忍不住又问:“公子不害怕么?” 銮铃一笑,淡然道:“若是你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玉婀似懂非懂地答应了声,两人下了三楼,往二楼的妙音琵琶去,不妨迎头遇到林雁白。林雁白换了一身舒适的白衣,看着极是风流俊秀。玉婀带着面纱,轻柔施礼。銮铃却没说话,自上次在温泉宫的“望湖书阁”里见过他,她没有把他说出去,这次再见,她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戒备和疏离。 林雁白略略一笑,也未说话,迳自走了。 今日不仅大厅里满是贵客,各个包厢雅间也是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衣饰普通,却威武不凡的随从来回巡视,以銮铃的眼神儿,今晚来的不仅是有钱人,更多的是有权人。 想到这里,她无故生出一丝忧虑,她兀自在这里闹得风生水起,若是被某些人看出身份来,会不会招惹麻烦? 然,如她刚刚说玉婀无法回头一样,她怕是也无法回头了。她甫一出现在大堂,和她身后红衣曼妙的女子,场中气氛就像是点着的了干柴,火苗子嗤啦啦往上勐窜。 汗,她好像除了在这儿唱过几首歌外,并不常出现,仿佛也没做过什么吧?她却不知,从她大胆脱衣,到李墨兮的一掷万金听她一曲歌后,她的名字已响彻了整个长安的花街柳巷。 花飞卿正在场子里造势,一回头见銮铃进了妙音琵琶,而玉婀想跟进去,不由朝玉婀轻责道:“姑娘快下来,没得老黏着清歌公子,下来让诸位公子瞧瞧。” 这花飞卿这样大方,倒让在座的看客再次吃了一惊。 花飞卿正站在大厅中央搭得十分艷丽的高台上,便是銮铃初来时脱衣唱歌的那高台。一时玉婀脉脉含羞地站在花飞卿身侧,便只是垂眸不语。 “哟,瞧我们这姑娘,花朵儿般娇嫩,胆子又小,诸位大人可要好好爱护。”花飞卿朝那目不转睛盯着玉婀瞧的众人飞了个媚眼,更是惹得人心动连连。 虽遮住了脸,可单看那娇滴滴的眼神儿,单看那玲珑凹凸的身形,所剩不多露在外面的雪颈,玉手。十足的美人儿,美人儿十足啊! 但听一声琵琶从高空飘出,整个大厅的喧闹便是一寂。所有人都知道定然是清歌公子,便不约而同的静止。万金一曲啊,好好听这么一首曲子,便如同是白白得了万两银子……谁不愿意呢? “她是悠悠一抹斜阳, 多想多想有谁懂得欣赏, 他有蓝蓝一片云窗, 只等只等有人与之共享。” 歌声宁寂,犹若天籁,隔世传来。 二楼一处僻静的雅间里,一位贵公子本端了一盏酒立在窗前望月的,此刻眸光一凝,有了一丝怅然的笑意。而那妙音琵琶内,歌声依旧。 “她是绵绵一段乐章, 多想多想有谁懂得吟唱, 他有满满一目柔光, 只等只等有人为之绽放。” 歌声的间歇,是一段柔媚的琵琶。这是一支怎样的曲子呢?天籁般的歌声,琵琶却说不出的娇柔魅惑。就在众人一声惊唿间,玉婀抬手摘下面纱,玉指间一管苍翠的竹笛,随着曲子缓缓吹起。 “啊……” 惊叫,杂乱,喧嚷,寂静。此起彼伏。 看到玉婀那张脸时,大厅内的震撼如上所述。 所有人都忘了称赞那是怎样美的一张脸,而是,清歌公子,谪仙一般的清歌公子,这女子竟和清歌公子拥有同样的面容! 笛声婉转,亦是魅惑。这本就是魅惑的一支曲子。 而妙音琵琶内琵琶声渐弱,只剩下了歌声。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来啊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风光。 啊~~~~痒~~~~~~” 前面的歌词儿让人心旷神怡,后面的就是大跌眼镜了,所有人都听得一怔又一怔,只是沉溺在那慵懒恣意的歌声里。只有窗前的李墨兮挑了挑眉,嘴角一抿……本来好好的一首曲子。 “大大方方爱上爱的表象, 迂迂迴回迷上梦的孟浪, 越慌越想越慌,越痒越搔越痒~~~” 銮铃一曲歌毕,便把场子交给花飞卿和玉婀,她悄然离开了妙音琵琶。剩下会有玉婀的歌曲,笛子,舞蹈表演,还算丰富多彩。她会等玉婀再表演俩节目后离开。 却是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华衣随从,瞧见她,震惊了半响,忽而快步向深处的一间包厢走去。 第176页 那包厢里外远远近近,不动声色分布着不同的随从,都是目光敏锐,反应迅速。那随从在房门外通报了声,即刻有人上前传话。 屋子很大,侍奉的人不多,都屏息凝神侯在一旁。在座的是两位中年男子,一个面容温和,另一个亦是温和,却又不怒自威,蓦然让人不敢平视。只见那温和的男子为那威严的男子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难得逃出来一次,还不尽兴?” 那威严的男子笑了笑,也不客气,端起酒饮尽,却是望着斟酒的男子担忧道:“朕倒是无妨,只是朕看王兄的气色不好,还是少饮些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有啥不满地方尽管吐糟留评,呵呵,某微海纳百川都容之。 就这吧,希望大家明天还来看……………………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温和的男子朗笑, 也一口把酒饮尽, 乐呵呵道:“人生在世,若不能饮酒了,还有甚趣味?” 方今天下,还有谁能当得起一个“朕”字? 这不怒自威的温和男子, 自是大唐的天子玄宗了。而能和他同桌对饮的,便是和他关系融洽的长兄,宁王李宪。这宁王早年曾是太子, 后玄宗即位为帝, 他倒也殊无异议,多年来沉溺诗书酒乐,过的逍遥自在, 很是安分。玄宗对宁王也颇多信赖, 每每出宫, 便是到宁王府上。不过,喝酒说话,宁王很乐意奉陪。有时商量国事, 宁王却并不关心。 当下,宁王不等玄宗说话, 又问:“今日到底是为何逃出宫?为何听了那琵琶, 要命人出去打探?若是想见那弹琵琶的人, 直接招进来倒也无妨。” “这弹琵琶的是何人?”听宁王问,玄宗不再迴避。宁王闻言放下酒壶,一笑道:“圣上问这个倒是问对了——这‘清歌公子’也不知来自何处, 近半年在长安城的风头很盛,虽是男子,却远远胜过女子。” “男子?”玄宗略一顿。 “不错,八面玲珑,是个口碑极佳的妙人儿。”宁王不以为意地又去斟酒。却是侯在一旁的高力士瞧见那侍卫进来有事要秉,悄悄走过去。 那侍卫在高力士耳畔低语几句,就见高力士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宁王刚把酒杯斟满,余光瞥见这副情形,又朗朗一笑:“臣出去走走,透透气儿,这酒吃多了,闷得慌。” 玄宗便也不阻拦,直到宁王走远,高力士凝着眉头,低声道:“皇上,这弹琵琶的果然是都夏王妃。而那玉婀姑娘和王妃长得果真相似,却不是王妃。” 玄宗淡淡应了声,并不惊讶,今日看到密探送进来那画像,他便觉得那画上人和銮铃十分像。见高力士神色为难,才出声道:“还有何事?可是也看见了墨儿?” “倒未瞧见小王爷,只是……”高力士迟疑一阵,忽而噗通跪下了,“只是,都夏王妃似是并未有身孕。” ———————————————————————————————————————— 却说宁王出了雅间,也不愿去看那大厅里的喧闹,便信步往后院儿走。他并未刻意往哪里去,却仿佛有意无意要寻觅什么。这花满楼他不常来,这往后院儿走的路他走得也不多,走起来却驾轻就熟。 扪心自问,他也说不清他魂牵梦萦到底来了多少次。 只是恍惚的剎那,抬头便是一轮皓月,夜风徐徐地拂过,让他微醉的心头蓦然清醒,却又愈发迷醉,多少年了,十五年?哦,他还是十五年前曾来过这里。 周围的花香仿佛也没有变化。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小径前方的花木深处忽而闪出一个人来。宁王身后那些侍卫原本都是远远跟着,此刻却都悄然涌上前,只是宁王看清那人,手一抬把他们止住。 宁王脚下步子只是一缓,便又快速往前,但终是在那人十步开外停下。那人默然望了他片刻,只道:“你随我来。” 宁王并不迟疑,回头朝那些侍卫吩咐了句:“你们不许跟着。”才随那人几经萦绕,来到一处阔敞的屋子。 这屋子前有独立的小院,极是幽静舒适。 然,宁王每往前走一步,面色便幽深一分。直到灯一点,他看到屋内的陈设,才略略平静。 灯下女子美艷无双,这十五年来仿佛没有变化,倒是他自己老了很多。宁王迟疑地开口:“花老闆把本王带到这里,可是有话要说?” 宁王身影瘦削,又仿佛受了夜风的样子,一说话便有些咳嗽。花飞卿柳眉一挑,转身去箱柜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盒,然后把这盒子放到宁王手边的桌上,没好气道:“多年来这花满楼亏了王爷的庇护,才能生意兴隆,这点小意思,当是花某偿还王爷的。” “这……是你应得的,我不需要你的报酬。”宁王温和的脸色微凝,不理那盒子。 见他不理那盒子,花飞卿脸色也一沉:“王爷不打开瞧瞧,便拒绝了么?可是瞧不上花某这里的东西?” “飞卿,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宁王凝眉辩解,花飞卿已快步上前,“啪嗒”打开了那木盒。她向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然那盒子里的东西却让他吃了一惊,并不是厚厚一叠价值连城的银票。而是一株泡酒的老人参。 他嗜酒成癖,身子极差,太医帮他诊治,曾说要戒酒。他自是做不到,那太医又说,在酒中泡一株“酒参”,便可以保养身子,只是那上好的酒参极其难得,虽说他贵为王爷,玄宗也曾命人外出寻觅,都没能找到。 宁王神色陡然复杂,看向花飞卿。花飞卿已冷哼一声:“王爷可别想多了,是雁白出游偶遇,便带回来的。” “……我知道。”宁王温和地笑笑。 “雁白交给我的事办完了,王爷可以走了。”花飞卿不再看宁王,冷冷逐客。 宁王抬手小心翼翼把那木盒合上,瘦削的手指上指骨可见,他把木盒拿在手中。忽而道:“没想到……你会住在这里,不过,屋子里的物什却是不同了。” 花飞卿脸色微变,随即更冷:“王爷还不走?” “走。”宁王好脾气地笑,正要往外走,却是门“哐啷”被推开,林染衣欢喜地在门外叫了声:“花姨姨!” 显然没想到这房里除了花飞卿还会有别人,看起来还是个男子。林染衣傻了傻,踱步到宁王身边,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瞧:“你是谁?” “染儿!”花飞卿脸色骤变,低斥一句:“过来!” 林染衣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不要。我要去前院儿看玉婀跳舞!” “你还想让我命人把你捆起来么!”花飞卿一听,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林染衣很怕花飞卿把她关在房中哪儿也不能去,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面,她倒不怕这宁王。忙地躲在宁王身后,撅嘴道:“我不要被捆起来。” 第177页 宁王本定定望着林染衣的,此刻,才温温地一笑:“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与她较真。” “用不着你管我的事!”花飞卿见林染衣竟藏在宁王身后,更是柳眉倒竖,怒气冲天:“你给我过来!” “不要不要!”林染衣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还“啪”地摔上了门。花飞卿重重在桌旁坐下,气不打一处来,而她气哄哄半响,才发现那宁王没一丝动静。 回头看,那宁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别想多了,染儿可不是你女儿!”花飞卿勐然又把脸转回来,说着,又愤愤补充了句:“染儿她……是我和月章的女儿!她姓林!” 宁王被她这句话惊回神,低低一笑:“……唔……不过,这丫头果然是你女儿。” 两人一时便都沉默,花飞卿心里烦乱,不由得岔开话题:“今日和你一起来的,便是那皇帝么?” 她这一问,宁王神色一凛:“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呵,我还能做什么?”花飞卿冷冷一笑,美眸里是幽深的恨意:“王爷以为我能做什么?” 宁王神色凝重而严肃:“凭你根本连他的身也近不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而且,即便你要杀他,我也会替他挡着。” “你——” 宁王静静望着花飞卿,沉凝片刻,终于缓缓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他是个好皇帝,大唐不能没有他。” “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花飞卿恼怒,怒了片刻,却又忽而低落,整个人的生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我只知道他杀了月章,毁了鸿鹄剑庄,什么都没了。” 宁王望着她,眸光里有了幽秘的怜悯和疼惜,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时候也差不多了。然而就在他出门前,他又勐然想起一件事儿:“你今儿捧得到底是什么人?身份底细可查清了?怎么把圣上也招来了?” “……玉婀?她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孤女。”这话把花飞卿的心神都找回来,她下意识道。 “还是要小心,小心雁白和……染衣的身份。”宁王最后又道,便快步消失在月光下。花飞卿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便只嘆了口气。也罢,把那藏了多年的酒参给了他,也算了结她一桩心事,她再不欠他的。 ———————————————————————————————————————— 见场子里没有大事,銮铃便从侧门熘走。毫无意外,李墨兮在那儿等着。街道僻静,很少行人,他站在那月光下,显眼得很,帅气得很。 銮铃驾轻就熟地走上前,李墨兮拉起她往回走,这一阵子但凡她来花满楼唱歌,他也都会跟来。 两人慢悠悠走着。头上方很低很低地垂着洁白的月轮,像是压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他们的影子长长投在地面,忽而交融又忽而分开。岁月仿佛静好,真想能牵手一直走到最后。 銮铃忽而道:“不想回家。” “想去哪儿?”李墨兮俊眉一挑,顿了顿,最后闷闷出声:“我也不想回去。” 于是,玉婀的小院儿里,花前月下,石桌上摆着酒。 銮铃喝了一杯后,正要喝第二杯,李墨兮抬手把她拦住:“你还是少喝点儿。” “诸葛先生说我已经好了。”銮铃挣开,一面喝酒一面愤愤道:“连酒也不能喝,这人生太无趣了!” 一连饮过三杯,銮铃正要再斟,手还未触到酒壶,李墨兮已一把抓过酒壶。 他低低道:“那我喝酒,你来醉。” 銮铃一愣之际,李墨兮已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往肚里灌,一口气灌完一壶,“哐啷”把那酒壶甩在地上,一言不发便抓起桌上另一只酒壶,再灌。 清酒恣意流。月光倾洒。夜风寂静。 喝到最后,銮铃不知李墨兮究竟喝了多少壶,也分不清她醉了没有,只隐约记得李墨兮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她想去给他倒杯茶,反而被他紧张地抱住,他嘴里哽咽地说着:“你还要走么?你走了蕙儿和我怎么办?” 无论怎样,他都抓住她不肯放开。那是个月光破碎了的夜晚,一定是的,要不銮铃每每回忆起来,眼前的画面都是零乱的破碎的,是那碎了一地的玉壶,还是月光。或者,李墨兮说的对,他喝酒,醉的却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都为自动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留评,某微归来后,会回復的! 谢谢! 关于花飞卿和宁王之间,还有林月章,后面可能会用到,不过戏份不多,大家放心哈。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个月后的长安城, 又闷热了, 銮铃每每坐在窗前看到院子里刺目的光,就能想起她去年出嫁时的情形,恍然如梦一般。桌上摆着两只做好的荷包,她拿起看看, 放下,又拿起。虽是个初学者,但她手艺还不错。 她抬手抚了抚隆起的肚子, 若不是里面那加厚的棉胎捂得她肚子上都起了痱子, 她定要细细感受一下这种做母亲的幸福感。一旁伺候的云心见她面有倦意,忙迎上来:“王妃歪会儿吧,老坐着累。” 銮铃顺从, 云心便在一旁小声地捡些笑话儿讲。云心雨心虽也是萧府来的, 却并不知道銮铃假孕的事。当下銮铃望了云心片刻, 忽而问:“云心,你和雨心可有什么心愿?” “王妃?”云心困惑不解。 “没什么,就是以后, 你们想去干什么呢?”銮铃淡淡把脸转开,微笑问。 “就在王妃身边, 陪蕙皇子和小世子一起长大!”云心仿佛明白了, 笑容满满道。 “……我累了, 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云心不敢迟疑,悄然退出去。吃过晚饭, 銮铃陪在一旁等李蕙睡着,李蕙忽然睁开眼,一本正经道:“美美去睡吧,别累着。”銮铃一怔,李蕙已伸出小手摸了摸銮铃的肚子,乖巧地说:“等小弟弟出生了,美美再给蕙儿讲故事。” 这大半年,这孩子真真懂事不少。 銮铃含笑抚了抚他的脸,顿了片刻,才凝眉道:“那蕙儿要听帅帅的话,否则美美会不开心的。” 李蕙大眼睛兴奋地闪烁,得意洋洋道:“蕙儿最听话了,帅帅说的。” “那就好。”銮铃笑着站起身,柔声嘱咐:“那你快些睡,美美也去睡了。” “等等!”李蕙勐然从被子里站起,扯住銮铃的胳膊,銮铃诧异地回望着他。李蕙却是挠了挠他的脸,似是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响,才踮着脚在銮铃脸上“啵啵”一口……这才又自己乖乖躺回去。 这几日李蕙倒是很少睡前亲她了,她还正疑惑是不是她变丑或者脸上长疙瘩了,可她问竹凊,竹凊摇头说没有。当下,銮铃不由问出口:“蕙儿怎么了?” 第178页 “……我长大了么?”李蕙的小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微红的脸颊,小声问。 “……长大了。”銮铃暗忖,这是夸奖的话,于是道。谁知一听这话,李蕙蓦地瞪圆了眼,有一丝害怕。 “怎么了?”銮铃愈发不解。李蕙已两眼含泪,抽搭搭地哭道:“都怪我不好,都怪蕙儿,蕙儿不是故意让美美有小弟弟的……” “……”銮铃傻住。 李墨兮本悄然站在角落望着他们,此刻见情况不对,才闪出来,凝眉问:“怎么了?”他一面说,一面已熟练地把李蕙抱在怀里,动作自然而然。 她就知道他会对李蕙好的,即便有了他自己的孩子,他也会对李蕙好的。想到这儿,銮铃微笑转身想离开。李蕙原本扒在李墨兮肩上哭得尽兴,此时哑声吐出一句:“木媌姐姐说我长大了再啵啵美美,美美就会有小弟弟,可我不想美美再有小弟弟了,我只想我一个……” “……”銮铃离开的身子一僵。 李墨兮也呆了一呆,下一刻已出声哄着:“不会有别人,不会有小弟弟了,你放心。” “为何?”李蕙仍是哭,明显不信。 “不信你问美美。”李墨兮凝眉道。 “傻孩子。”銮铃上前摸了摸李蕙哭得发热的小脸,俯身亲了亲,才疼爱道:“你还没长大呢,等你长大了,帅帅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就不能随便亲女孩子了。” 哄李蕙睡着颇一番周折。李墨兮送銮铃回到寝殿门口,銮铃把另一只荷包从袖中取出。 她曾经以为古代那些女人送荷包给自己的心上人是极其愚蠢且可笑的。可她不知不觉踏着古人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还能留给他们什么,只能把所有心意都留在一针一线中,每一条线的缝隙里,每一个细微的花纹,都是她对他们深深的眷恋和牵挂。 李墨兮默然接过,正待说话,风飐已从一旁的暗影里悄无声息闪进来,他压低了声音,却一脸严肃:“王爷,珠帘殿里要生了。” “去办吧。”李墨兮眉峰略凝,却没有迟疑。风飐领命而去。李墨兮的眸光才落在銮铃面上,柔柔地深重地若有似无地流连着。 三日后,都夏王妃大葬,其风光不亚于半年前的武惠妃。 一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说着这位年轻王妃的事迹,只有十八岁,温柔贤淑,怀胎八月,却因不幸摔倒而早产——在她正当美好的年纪,为年轻的都夏王产下一子,她自己却香消玉殒,一命呜唿。 传说这位王妃去世前,只来得及摸了摸这位她拼了命才得来的小世子的脸。传说年轻的都夏王为王妃的逝去痛不欲生,把他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日都不肯出来。传说这都夏王妃四岁的养子拉扯着不肯让她离开,恸哭到晕厥。传说都夏王妃过世的事,甚至都惊动了当今圣上。 传说啊传说,淹没了长安,就像半年前那一场来势汹涌的大雪。 人们谈论着,不由想起一年前都夏王携王妃回家省亲时的情形,想起这一对璧人的绝世风华,谈论着,便有些嗟嘆世事的无常。 送葬的队伍迤逦漫长缓缓前行,惨白地占据了大半个长安城内中正的大道,一路行人肃穆,悄然无声。正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大道的另一侧,迎着送葬队伍,缓缓走来。 来人一袭白衣,丰神俊朗,神情却哀痛无边。他一手抱着一把古琴,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酒壶。 那人来到送葬队伍不远处,送葬队伍中已有穿素衣的侍卫出列阻拦,却也不敢大声唿喝。为首的正是风飐。风飐瞧见来人,惊诧地出声:“李先生?” 李白推开风飐,也无视挡在他身前的几位侍卫,迳自往那队伍前走。风飐见拦不住,便示意那些侍卫让在一旁,他手一抬,整个送葬的队伍便也停下。 李白望一眼那队伍深处的棺椁,白幡飘动处,满目沉痛:“方兄,白来晚了!” 周围人离得远,模模煳煳还没回过神,李白已把酒壶放在脚边,他盘膝坐在地上,把琴往膝上一搁。 在所有人的惊诧中,李白已合上双目,手指抚上琴弦。 琴声铮铮泠泠,孤傲出尘,道尽命途堪难。而又徐徐缓缓,低回瀰漫,诉说沉痛怀念。 就在这条大道的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子,巷子拐角的二楼是一家茶馆,窗上搭着竹帘子,人在外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透过竹帘子可把外面看的清清楚楚。 一个青衣的小丫头本扒着帘子往外看的,此刻回头叫了声:“小姐,你看那不是李先生么?他在弹琴。”不远处的茶桌旁,本坐着一个素衣静然的女子,闻言才缓步上前,看到果真是李白,也吃了一惊:“他回来了?” 而李白一曲弹罢,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才站起身。风飐侯在一旁舒了口气,要真这么任由这位先生耽搁下去,怕是天黑了也出不了城。 就见李白怀抱古琴,自语道:“白这一曲赠方兄,方兄一路走好。这琴便也随方兄而去,与方兄做个伴儿!” 他说着,手指缓缓拂过琴弦,忽而抬手,狠狠而用力地把那绝世古琴当街砸下! 一剎那间凄音惊天破地,断弦惨烈地迴荡。整个队伍中的白衣白幡无风自飘扬,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屏息凝神。风飐打了个冷战,惊唿出声:“李先生这是为何?” 他眼虽拙,却也认出这把琴便是那传说中的古琴“绿绮”,举世难再得。然下一刻,他便明白了,他们这位王妃,也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倾城女子,正如这“绿绮”一般,佳人难再得。这李先生,不愧是王妃的知己啊! 李白拿起酒壶,把酒在那琴前倒出来浇在地上,又沉痛道:“生前不能与你痛饮三百杯,是白一生的憾事,唯有此时……敬你一杯!珍重!” 倒完酒,李白蓦然转身,昂然离去。 竹帘后,銮铃和竹凊早看得呆住。直到李白的身影消失在那苍茫的大道上,銮铃才喃喃出声:“李白啊李白,你竟是这样至情至义的人!” ———————————————————————————————————————— 而疏影殿中少了銮铃,少了近身服侍銮铃的竹凊和木媌,连带着銮铃生产那日伺候在一旁的婢女们也都被李墨兮一怒之下以“伺候不力”的罪名逐出王府——疏影殿一下子空荡荡的,又加上人人心怀忧伤,竟十分惨澹。 李蕙自那日在銮铃身旁撕心裂肺哭得昏过去,便开始发高烧,整整昏迷了两日。李墨兮则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肯见,直到听雨心哭着来报说李蕙病得兇险,才心急火燎地冲到疏影殿。 “听话,把药吃了。”李墨兮亲手把药餵到李蕙嘴边,耐心哄着。李蕙的两只大眼睛红肿,嘴唇干裂,眼神却恨恨的:“我要美美。” 第179页 “……她走了。” “我要美美!”李蕙大吼一声,一把把李墨兮手中的药碗打翻,恨恨瞪着李墨兮。 李墨兮面色素白清瘦,静静望着李蕙,哑声道:“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是坏人!”李蕙从床上腾起,狠命地揪着李墨兮的衣服踢打,愤愤打着,声音沙哑地骂着:“都怪你,都怪你让美美生小弟弟,你还我美美,你还我美美!” 李蕙病了两日,身子很弱,这么打来打去,他早已站不稳,腿上一软就要坐倒。李墨兮这才动了动手臂,把李蕙小小的身子紧紧抱住,用力抱了半响,才喃喃出声:“我也想美美。” 李蕙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要美美,我要美美……” 雨心云心也都躲在门外偷偷地哭,过了会儿,见李墨兮抱着李蕙从寝殿出来,才抹泪迎上去:“王爷要把蕙儿带到哪儿去?” “随我回皦玄殿,我亲自照顾他。”李墨兮迳自往外走。李蕙紧紧抱着李墨兮的脖子,白嫩的小脸憔悴不堪,他颊上挂着泪,一面抽搭搭吸着气儿,却是完全认真地问:“蕙儿好好读书,快快长大,美美便会回来么?” “嗯。”李墨兮答应。 “那蕙儿要快快长大!”李蕙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急切道:“我们快去长大吧!” “嗯。”李墨兮抬手替李蕙把小脸上的泪擦干,凝眉道:“长大了就不许再哭。” “嗯。”李蕙答应着,也自己抹着泪,却又忽然盯着李墨兮,一本正经道:“为何长大了就不许再哭?” 等李蕙睡了,李墨兮才来到珠帘殿。珠帘殿内一片死寂,只点着一盏灯,到处都是被撕破的帐子,砸碎的杯盏儿,和打翻的桌椅。萧裛琖正瘫软地坐在地上,瞧见李墨兮,才踉踉跄跄来到他面前,哀求道:“求你让我见见孩子!” 李墨兮没有说话。 萧裛琖神色突然发狂,转身又开始摔东西,噼里啪啦一片狼藉。琴书琴画早已吓得缩在一角动也不敢动。 灯光晦暗,而萧裛琖衣发零乱,神色狰狞,在那里翻来覆去,便像是幽暗的鬼影。李墨兮暗吸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冰冷拳紧,终于缓缓开口:“只要你答应,我便把孩子给你。” “孩子是我的!凭什么说是萧銮铃的!她得到的还不够多么!”萧裛琖愤怒地瞪着李墨兮,瞪了半响,忽而又软弱:“墨兮,孩子也是你的,你不心疼么?他一出生就离开了母亲,你让他见见我,见见我……” “孩子是离开了母亲,却不是你。”李墨兮眉峰略凝,定定地重复了一遍。 “……”萧裛琖身子一软,再度瘫倒在地。 “你若想见孩子就必得答应,不然,我会再娶一位侧妃,让她来做这孩子的继母。”李墨兮把话放下,转身往外走。 萧裛琖身子一抖,双眼原本无神地望着前方的空虚,忽而紧紧闭上。 她喃喃开口:“我答应!我想做这孩子的继母,我想替铃儿把这孩子好好养大……我本是孩子的姨母,后来成了孩子的母亲……” 她说着,手撑着地站起身,幽恨地望着李墨兮:“我答应了,你可满意?我要见孩子!” 李墨兮静默片刻,没有回头,沉沉道:“你们三人听着,若是日后孩子的事走漏了半分,不仅你们三人性命不保,这孩子本王也不会让他活下去。” “你好无情!”萧裛琖抽了口冷气。 李墨兮语调清寒,波及处仿佛一片冷霜:“你聪明如斯,今日才明白我是无情之人么?” 都夏王妃过世半月,两朝元老兼大唐名医公孙邈请旨辞官归乡,玄宗准,特许他颐养天年。孩子满月,玄宗问都夏王可有续弦意,都夏王答曰“否”,愿与侧妃共同把孩子抚养长大,玄宗于是御笔下旨,敕令侧妃李萧氏务必将孩子视若己出,悉心养大,并为孩子赐名“禤”。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交待銮铃的后事,比较繁琐。 至于到底该是几日后下葬,某微汗颜地说,她也没查到资料,大家见谅个。 李白咩,他此次回来是当翰林的,呵呵,顺道缅怀下曾经的知己。可惜了那把好琴! 呃,大家看明白她离开的方法了没?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规划好自己的人生,有个好的充实的开始!都有也别忘记多多支持某微啊!新年快乐! 忽然发现,銮铃离开的恰是时候哇…………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院子有两进, 不大, 却舒服雅致,住着很是心情愉悦。竹凊擅长针线活计,木媌厨艺极佳,风冽一应杂事包办, 銮铃便是个清雅闲人,不过,她正努力自己穿衣梳头中。 说来也丢人, 活了两世, 现在才开始学习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銮铃每每想起便觉汗颜。呃,此事不提, 就说她住的这院子吧, 房屋建设一点不寒酸, 瞅着也是大门大户。门外的大街,很是僻静,白天晚上都少有行人, 而街道阔绰,也不像是啥穷乡僻壤的地方。銮铃一时还真猜不透李墨兮到底把她安置在哪儿。一转眼住在这儿也两个月, 除了那日去看她自己的葬礼外, 便没出去过。 李墨兮也没来过, 每每有话,总是风冽帮忙传达。 不过现在风头正盛,即便让她出去, 她也不愿。她八月怀胎,等的就是逃离的这一刻,不能小不忍则前功尽弃。抄了两份《清歌集》,把《神鵰》给竹凊讲完,銮铃又开始从前院走到后院,从后院走到前院,晃荡游神。见銮铃百无聊赖,竹凊便道:“那小姐接着学绣花儿吧?” 銮铃闪离:“我宁可去向木媌学做菜。” 话说銮铃发自内心是不想带风冽和木媌离开的,可李墨兮死活不同意。带他们俩来了之后,銮铃才发现他们的好处,风冽是家里——院子里的事无所不会。而当你看到木媌这样的冷淡美女,手拿锅铲,腰系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可就是别样一种风情了。 然,做菜的事偶尔玩玩情调还可以,当成工作可就无趣了。真不如弹弹小曲儿,喝喝小酒,看看小说——于是銮铃学了两日,便又开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关键没动力,她也没有男人的胃要去拴住。于是在院子里转悠了第无数圈后,銮铃终于想到一个问题。这前院的院墙外就是那道大街,这后院儿的院墙外是什么呢? 銮铃听了听,院墙外没有声音,而她环顾四周,除了离墙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假山外,没有竹凊跟着,没有木媔——刚开始来到这里,竹凊和木媔是轮番守着她,估计是怕她伤心欲绝自寻短见,不过,她们多虑了,她没想过再自杀,因为自杀是项很亏本的买卖,她不要再做。 而她现在十分渴望的就是院墙外的生活。颇有些犹豫,銮铃才扒着那假山,小心翼翼爬到上面,往院墙外张望。站在假山高处,墙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第180页 然,銮铃呆了呆。 这墙外竟又是一处院落,此时正是夏日午后,院子里静静的,满是茂密的花木,奢华的亭台楼榭,曲水流深,恢弘的楼宇一座连着一座。而再往远处望,像又是一重院子——一重连着一重,深不见底。 乍一看这规模,竟不亚于都夏王府! 銮铃登时明白,她住的这院子只是这大院子的附属品,然这大院子又是哪里?莫非她逃来逃去还在都夏王府? 两个月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李墨兮和李蕙,此时却站在那假山上愣住了。正发怔,就见高高的墙头上忽然伸出一只手,那手纤白细嫩,却十分有力。只在那墙头上一扒,一个人影已窜上墙头。 来者一身蓼蓝夏衫,阳光下那张白嫩的脸上满都是兴奋的俏丽的红晕,正得胜一般往墙头上一坐,却不防抬眸就对上也被她惊呆的銮铃。那双兴奋的眼眸呆了呆,半响才惊叫出声:“王,王妃姐姐?!” 而她惊讶中一个没坐稳,身子往前一栽便从墙头掉下来,“噗通”摔在院子里。 这样长时间没见,小珠儿仿佛没变,仍是一双清澈明湛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扑闪。不过人却是不怕进屋子了,当下她一连灌了三杯茶,边用竹凊递来的毛巾擦汗,边兴高采烈讲她大热天爬墙的事儿。 据小珠儿所言,浣娘依然不让她乱跑,可小珠儿活泼好动惯了,她怎么会听?这府邸很大,她便每隔一段日子爬出一道墙,看看外面是什么,爬来爬去,就爬到这里来了。 小珠儿一股脑儿说完,倒好奇十足地问銮铃:“王妃姐姐,这里的人都说你‘没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倒把銮铃问住了,世人都道她“没了”,可她是假没真有。然,她该怎么说,才能让面前这小丫头把事情整明白呢? 风冽已沉声道:“王妃在这里的事不可告诉其他人。” “母亲也不能讲?”小珠儿愈发好奇,见风冽点头,不能理解道:“为何?有何事是不能告诉母亲的?” “能告诉你母亲,但不能告诉其他人。”銮铃知道小珠儿和浣娘母女情深,而且恐怕也只有浣娘才拦得住小珠儿这张嘴。她岔开话题:“这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这里呀!”小珠儿又兴奋如初。 直到天色偏暗,小珠儿才爬墙离开,风冽硬是跟着小珠儿也去爬墙头,自然是很潇洒的姿势。銮铃知道风冽是不放心小珠儿,怕她把事情说出去,便也没有阻拦。 吃过晚饭,天上的星星很好,白日的暑气也退了点儿,风冽靠在假山上“琢磨”一根竹子,埋头专注得很。銮铃在一旁悄然看了半响,才笑着出声:“又做箫?” 风冽勐然回神,下意识抬眸垂手,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銮铃愈发觉得好玩:“这次又做给谁?”然,不等风冽说话,她的脸色又有些严肃:“风冽,你究竟喜欢凊儿还是木媌?” 茂密花木叶子掩盖下草虫的鸣叫仿佛低了一低。风冽先是一怔,随后便垂下头没说话。 銮铃也静了一静,上次不经意在风冽那里发现竹凊那串十分宝贝的碧玉珠子,她以为风冽和竹凊好了,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在竹凊那儿找到风冽那管竹箫,她就一直困惑不解。可是就在刚刚,她又看见风冽和木媌在那里偷偷说话,也不知在传递什么讯息,还要避着她们?她也就罢了,要是让竹凊看到,肯定要伤心了。 “不管你喜欢哪个,我都贊同,只是不要把两个都伤害了……这样态度暧昧,其实更伤人。” 风冽握箫的手攥紧,手里的刻刀也攥紧,他站直了身子,垂首道:“是。” 见风冽这么一本正经服从命令的模样,銮铃挑眉嘆气:“不是说好了吗?你和木媌以后要是跟着我,咱们四个就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节……怎么又这副样子?” “是。”风冽仍是低着头,嵴背上那股僵硬还没回过神儿,銮铃见他不愿提到这事儿,就脸色轻松了些:“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小珠儿也在这儿?” 想来,小珠儿和浣娘被李墨兮送出温泉宫就到了这儿。 “这里是庆王府。”风冽脸色又復寻常。 “庆王府?”銮铃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地儿的记忆,不过好像不太有,没听说过。下一刻,她又喃喃道:“那小珠儿所说的那位有些疯癫的男子,他是——” “他便是庆王爷。”风冽毫不避讳。 “庆王?”銮铃觉着风冽这话说的爽快,好像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她奇怪道:“你可以把这些事告诉我?” “王爷没让瞒着王妃。” “那你怎么不早说?”銮铃有些着恼,明明可以讲出来,还害得她去爬假山?还十分狼狈地和小珠儿双双从高处掉下来? “王妃没问,属下便没讲。” “……”銮铃嘴角扯了扯,觉着这古人真是不可理解。然,她还是坚持着把她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那这庆王和……你们王爷什么关系?” 风冽终于顿了不短的时间。 就在銮铃以为他不会讲的时候,他才放低了声音,夏夜的风随着他的声音缓缓扑面:“王爷是庆王独子,庆王是曾经的靖懿太子。庆王被废太子后神志失常,皇上便把他幽禁于此,还把王爷抱去了皇宫。” 很是、沉寂、此夜。 ——————————————————————————————————————- 李蕙甩了甩酸痛的小胳膊,又復握紧手中的小弓箭:“这样么?” “若是累了,咱们停一停,明日再练。”李墨兮瞧一眼头上的大太阳,有些心疼李蕙。李蕙小嘴抿紧,眼神儿里却是一股狠意:“不要停。” 一股莫名的苦涩漫上李墨兮心头。当日把李蕙养在身边,便是想李蕙能高高兴兴长大,别再像他一样,可现在竟——像是一代代宿命的轮迴。从来没有这样无力,他发现他控制不了任何事,只能被动地往前扑倒。 李墨兮望着李蕙的空当儿,却没发现也有人在一旁静幽幽地望着他。直到他皱眉上前一把抱起李蕙,不容置疑道:“回去睡午觉。” 他抱着挣扎不已的李蕙转身,勐然看到默然立在树荫下的玄宗皇帝。李墨兮一怔,他怀里的李蕙也消停了片刻。 这祖孙三人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一照,便一览无遗,然而,只是,仿佛仍有莫名幽暗和隐秘。莫名心绪。 李墨兮很快回神,扫过四周悄然静立的侍卫,所有人都静悄悄的,风飐也垂首立在一旁。显然是玄宗不让通报来着。他忙行礼。 李蕙被放在地上,也规规矩矩行礼。 玄宗笑了笑:“过来让皇祖父瞧瞧。这些日子怎么不进宫玩儿了?” 第181页 前些日子銮铃有身孕的时候,李墨兮便常常带李蕙去大明宫陪玄宗解闷儿,李蕙一张小嘴儿,很是吃得开,总能把玄宗逗得笑哈哈。这两个月,连李墨兮都很少进宫了,更无论李蕙。 李蕙乖乖走到玄宗面前,玄宗手一伸把他抱起,瞧见李蕙小脸红扑扑的,满是汗,回头对随侍的高力士道:“拿点儿咱们特意为小蕙儿准备的酸梅汤来,瞧这汗。” 李蕙终于小嘴一撇,委屈地把脸搁在玄宗的肩上:“皇祖父,蕙儿何时才能长大?” 玄宗不解他话中何意,只笑呵呵拍了拍李蕙的肩膀:“很快啊,日子过的很快,你别去想,它转眼就过去了。”他说着,不经意看了看立在一侧已然英俊挺拔的李墨兮。 李墨兮本想避开玄宗的目光,却惊觉玄宗鬓边发白,在阳光下刺眼地闪了一闪。他这才惊觉不过也就是那一转眼间,这威慑大唐的天子已是个老人了。 弹指间,白云苍狗。 “朕这次来,想见见蕙儿,还想看看禤儿。”亲手为李蕙洗了满脸大汗,玄宗道。李墨兮略愣了愣,才明白玄宗说的是他和萧裛琖的孩子,忙道:“他在珠帘殿。” “禤儿是谁?”李蕙一面喝甜汤,一面问。 玄宗微笑:“是你刚出生的那个小弟弟。” 按理说李蕙该是李禤的小叔叔,可李蕙当下算作是李墨兮的儿子,所以那李禤便是他弟弟了。只是,李墨兮很少向李蕙提及,所以他并不知道。 “不去看他!”李蕙把勺子一摔,气哄哄跑出了大殿,玄宗一怔,见李墨兮不拦着,他便也没出声。倒是云心雨心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远远在珠帘殿外便听到婴儿稚嫩而嘶哑的哭声,仿佛扯开了嗓子,要把这燥热的天空冲破。玄宗眉头一凝,摆手不让人通禀,便加快了步子。 殿内一片清凉,萧裛琖安然坐在窗下的榻上刺绣,嘴角还有微笑。一旁的奶娘却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走来走去,一脸焦急。 琴书和琴画一个陪在萧裛琖身侧,一个站在小摇床边上,都是惊惶而担忧。琴画琴书曾陪萧裛琖去过温泉宫,因而知道玄宗的模样,当下瞧见当先进来的竟是当今天子,都骇破了胆,两人齐齐跪倒在地。 那奶娘虽不明白到底是何种状况,可也连忙抱着孩子埋头跪下。萧裛琖才不紧不慢放下手里的活计,远远也跪在一旁。玄宗面色不悦,迳自道:“墨儿,把禤儿抱来。” 李墨兮略有迟疑,除了当日把孩子抱给銮铃看了一眼,他便再没见过这孩子,没来过这珠帘殿,别说抱了。当下,他硬着头皮上前,奶娘忙把哭闹的李禤小心交给他。 那孩子十分弱小,缩在锦缎的襁褓里,仍像是未满月的模样,一张小脸哭得通红,眼睛也是红肿的,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一看到这孩子,李墨兮原本的厌恶和逃避之情登时烟消云散,一丝丝纠葛着的心疼随之而来。 孩子在他怀里仍是哭,他不禁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诸葛先生说它哪里不适么?” 奶娘深深埋头,身子打颤,却不敢说话。 见李墨兮望着那孩子的眼神有了关切和温柔,玄宗微凝的眉峰才略略放下,他道:“让朕瞧瞧。” 玄宗轻声哄着孩子在殿内踱了几步,见孩子仍是哭,才回头看向奶娘:“孩子可是饿了?” 奶娘急忙忙磕头,低头应了声。 “明知他饿了,还让他这么哭着?要你是做什么的?!”玄宗脸色一沉,眼看就有把这奶娘拖出去斩了的架势。那奶娘这才战战兢兢道:“不,不是奴婢不想小世子吃,是王妃她,她让小世子饿着……” 殿内静了静,玄宗余光瞥了眼仍跪在那里的萧裛琖,才把孩子递还给奶娘:“先给孩子吃饱了再说。”奶娘急急抱着孩子进了内殿,很快,孩子嘶哑的哭声停止。 这大殿原本杂乱的光登时清新了不少。 玄宗随意往一张椅子上一座,沉沉出声:“朕决定把孩子带到宫里去养,你们谁也别拦着。” 李墨兮震惊地回神,他忙要说话,玄宗已抬手把他止住。玄宗的脸色低凝,不容置疑:“你们的事朕管不了,也不愿去管,朕不想孩子受苦。” 这么多年,李墨兮还是头一次见玄宗这么严肃,远远仍是跪在那里的萧裛琖脸色终于变了变。 过了一会儿,奶娘把熟睡的孩子抱出来,玄宗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端详了半响,面上才露出几分晴光。他低低笑句:“瞧他睡得多香?……真好。” 这话李墨兮听在耳边,又瞧见玄宗说话时愉悦的神情,多年前的回忆便勐然袭上心头。那时他几岁? 七岁?还是八岁? 在马球场上玩累了,便毫无顾忌地趴在他的龙椅上睡着,迷迷煳煳听到耳边他对武惠妃低低笑句:“瞧他睡得多香?……真好。” …… 玄宗正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李墨兮便看到他的鬓角,乌黑中藏着刺目的白光,原来刚刚不是他眼花了……他腿上一软,不自觉便在玄宗身前跪下了。 玄宗一怔,讶然道:“墨儿?” 李墨兮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反而嵴背一弯,郑重向玄宗磕头。磕完头,才垂首道:“……臣谢皇上多年来的抚育之恩,臣谢皇上对禤儿的关切之情。” “……”玄宗眼神动容,惊呆地望着李墨兮,这么多年了,自从李墨兮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去庆王府看过庆王之后,便对他心怀怨恨,再不肯和他亲近了。他本以为李墨兮再不会原谅他了。当下,玄宗难掩激动:“墨儿?” “臣请求把孩子留给臣。”李墨兮方才脑子一热,现下便冷静多了,“臣会好好把禤儿抚养长大。” “唔……如此,朕便再信你一次。”玄宗也没再追问,便抱着孩子起身,亲手把孩子交给李墨兮。李墨兮亦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瘦弱,脸色却白净,而且,这么安安静静地细看,竟有七分像銮铃,若不是知道这孩子是别人生的,当真便像是他和銮铃的孩子一般。 李墨兮望着孩子内心惊讶和惊喜翻滚,却忽而有些明白为何萧裛琖把孩子要回之后,又不喜欢这孩子了。他心中一时滋味难辨,却是玄宗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好好待这孩子……到底都是你的孩子。” “……”一股寒意袭上嵴背,李墨兮身子略僵,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玄宗却是笑了笑:“朕该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李墨兮的身世出现的太简单了~~~~ 不知道萧裛琖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失常,偶觉得此女有疯了的徵兆。。。。当然只是我自己觉得,亲们表被误导。 问:有人心疼蕙儿咩?反正偶的心是一抽一抽的。。。。 请多多支持吧!这几日诸人的命运正处在大动盪中,欢迎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憎恶倾向,要知道某微是很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人。。。。。 第182页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墨兮当即把李禤抱回皦玄殿, 李蕙正闷闷坐在殿里撕纸——每当李蕙不高兴, 便会坐在那儿把李墨兮教他写字的纸慢慢一点一点撕掉,要知道那上面满是李墨兮辛辛苦苦写下来让他临摹的字。每当此时,云心雨心就会心惊胆战在一旁苦劝,生怕李墨兮一个不悦, 把她们可爱的蕙皇子怎么怎么了。不过李墨兮对李蕙的宠爱却是宽大无边的,不论李蕙怎么闹,李墨兮都耐着性子应付到底。 当下瞧见李墨兮抱着孩子进来, 云心和雨心登时低身行礼, 悄声朝李蕙道:“小皇子快看王爷来了。” 李蕙眼神一亮,登时把手里的纸一扔,却一眼看到李墨兮还抱着孩子, 脸色又暗了下去。他坐在书桌前沉闷着脸, 嘟着嘴, 不动。 李墨兮瞧见李蕙撕了一地的纸,没说话,只逗了逗怀里睡着的孩子, 微笑道:“云心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这样久了,难得见到李墨兮脸上有笑容, 云心疑惑地走过去, 一眼看到那孩子, 忍不住惊唿出声:“和王妃很像!” 她说的王妃自然是已故的正妃銮铃,然,她叫完忙地抬手捂住嘴, 不敢再发出声儿。因为这一阵子,銮铃似乎很忌讳被提到。所有人都不敢提。雨心一听,便也激动地凑上去,看了看,连道两声:“果然!果然!” 她还要说话,云心已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不过,李墨兮倒没发怒的徵兆,他自言自语说句:“让他睡在哪儿好呢?”便抱着孩子往寝殿去了。 李蕙见李墨兮走远,才跳下椅子,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问:“真的很像美美?真的么?” —————————————————————————————————————— 不知不觉初秋已至,天空是爽朗明澈的湛蓝,中午还是很热,早上和晚间却已有了清凉的寒意。吃过午饭竹凊便不知哪里去了,大半天都没在她眼前出现。銮铃有些奇怪,就去敲竹凊的房门。里面没人答应。她便推门进去。 房间不大,却收拾的干净整洁,窗子开着,秋日的光漫进来,让整个屋子里都亮堂堂的。竹凊坐在窗下摆弄她的绣品,背对着銮铃,秀颈一弯,很是专注的样子。 “这小丫头是聋了?”銮铃暗笑一声,索性放轻脚步,她悄然来到竹凊身后,用手在竹凊肩上拍了一把。竹凊恍然未觉,仍埋头绣着手里的一枚铃铛,金线丝丝贯穿。 銮铃这才察觉情况不对,她笑容一敛:“凊儿?” 竹凊手上的针线终于停了停,一滴泪却吧嗒落在那绣花架子上,那淡白绢子上的金铃旁陡然便多了一滴露珠。 竹凊素来是能哭的,可也总是为了她,这次又是为了谁呢?銮铃一着急,把竹凊手中绣花的架子拿走扔在桌上,一把抬起竹凊的脸。竹凊两只眼都红通通的,脸上满是泪,瞧见她便急急忙忙垂下脸。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銮铃沉声问。 竹凊一摇头,终是忍不住哭出声,便把脸埋在銮铃怀里。銮铃伸手把她抱紧,一转眼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样东西。那管竹箫纤细精美,箫管的尾部还挂着一串碧玉珠子,小小的三颗,翠绿通透,下面挂着金黄的穗子。 这串碧玉珠是竹凊的家人留给她的,竹凊一直当成宝贝藏着,前些天在风冽那里看到,所以銮铃知道是竹凊把这碧玉珠送给了风冽。而风冽也收了。此刻风冽又把这碧玉珠还给了竹凊?还就还吧,为何又有一把箫? 是风冽选择了木媌? 銮铃一时想不明白,见竹凊哭得伤心,她便也默然不语。直到竹凊渐渐不哭了,她才小心地问:“你们俩——你和风冽怎么了?” 竹凊把脸从銮铃怀里撤出,抹着泪道:“没什么,他把东西还给我了。” “那这箫?”銮铃下意识问。 “他答应做给我的。”竹凊喉头又一哽。 “……”銮铃心里也堵得慌,她那天之所以放心大胆地找风冽说那一番话,她一直以为风冽心里喜欢的该是竹凊,她以为风冽会选择竹凊才对,怎么会是木媌?怎么会是……她转身向外走去。 “小姐,你做什么?”銮铃这动作倒把竹凊吓了一跳,她忙抓住銮铃。銮铃凝眉道:“我问问他去——我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要!”竹凊一下着急:“小姐不要去,他心里的人不是我,我早知道的!” “……凊儿?”銮铃被竹凊弄得有些煳涂,竹凊很早就知道风冽和木媌有关?竹凊拽着她沉默片刻,才含煳道:“他说他……只是个侍卫,只须做好王爷吩咐的事,不愿谈儿女私情。” “这是什么话!”銮铃仍是往外走,不信道:“你们既然跟了我出来,就和王爷没什么关系了——” “小姐!”竹凊急得站起身,急得两眼又有了泪,脱口道:“他心里一直记挂的都是王妃!” 銮铃怔了怔,诧异地回眸。竹凊腿上一软,坐回椅子里,她垂下脸不看銮铃,哽咽道:“那串碧玉珠……我骗他是小姐送给他的,他才收下的,这次他还给我时,说他不应该收下小姐给他的东西,也不应该和我纠缠不清——他对王妃没有非分之想,只想默默保护她而已——这便是他心里所想的事,小姐别去问他,他心里够苦的了。” 銮铃勐然把竹凊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拿开,不信地后退一步。竹凊含泪望着銮铃,微笑了笑:“我原本答应他不告诉小姐的,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其实除了王爷,风冽他……也很好啊!” 銮铃面色发白,神色零乱地走了出去。 ———————————————————————————————————————— 李禤在皦玄殿住了几日之后,哭症才轻了些,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只是仍瘦的跟只小猴子似的,睡眠又浅,多数时候有点风吹草动,他便睁眼开始哭。 李墨兮本是个极不喜哭声的人,这几日倒也慢慢习惯了。不过因为他把李禤抱回皦玄殿的事,李蕙仍在和他冷战,他真是头疼不已,却也按兵不动——以后没了銮铃,这小娃娃也该长大了。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不忍心。把信往书案上一放,他起身踱了两步,终是推门走出去。信步走着,不觉来到李蕙的寝殿外,李蕙正生闷气呢,这几日都不肯见他。 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他转身又离开,好歹他是长辈,该这小娃娃先来找他才对。这么一想,他便又来到李禤的寝殿,真难得啊,这孩子能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响动。 李墨兮绷紧地心头略松了一松,放轻了步子走进去。不妨看到侯在外殿的雨心,雨心一瞧见李墨兮,吃了一惊,没着急行礼,倒是踮着脚往内殿看了一眼。 第183页 李墨兮心中恍然,手一抬,示意雨心不要做声,便悄然走了进去。内殿里也静悄悄的,李禤的奶娘和侍婢们都远远侯在一旁,却是一个小小的人儿趴在李禤床边,睁着大眼睛瞪着床上熟睡的李禤。 李蕙瘪嘴凝眉一本正经瞧了李禤许久,才伸出小手指去点了点李禤的脸蛋儿,和美美真像啊! 见李禤没动静,李蕙便又用手去扯李禤的小脸皮,云心正陪站在李蕙身后不远处,吓了一跳,轻声道:“蕙儿!你做什么?!” 李蕙疑惑地回头,撇着嘴问:“他这面皮不是赝品吧?” 云心好笑道:“自然不是。” 李蕙又不说话了,手托着腮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望着李禤。怎奈李禤睡得香甜,根本理也不理他。过了会儿,李蕙有些寂寞了,又问:“他为何还不醒?” “……他还小,自然要常常睡着。咱们该走了,一会儿王爷回来,被他看到——”云心小声提醒,这蕙皇子只顾看这小弟弟,倒把躲着王爷的事儿给忘了! 这话提醒了李蕙,李蕙嘆了口气,想是要离开的模样,手撑着床沿站起身,却又忽而凑上前,在李禤瘦小奶香的脸上用力“啵”了一口。 这一啵非同小可,李禤睡得正熟,被人惊了梦,心中颇不乐意。他眼还未张口,已眉头一拧,嘴角一撇,“哇”地大哭出声,大颗大颗的泪,还有汗珠拼了小命的往外冒。 李蕙吓得从床边弹起,一下缩在云心怀里。云心也吓得呆住,远处的奶娘忙要迎上来,李墨兮已抢上前抱起哭闹的李禤在怀里柔声哄着。 而这李禤听到李墨兮的声音,便一抽一抽地睁开眼,红通通的两只眼睛还挂着泪,被泪水洗的晶亮的小眼珠子却是不遑一瞬地瞧着李墨兮,小嘴咧了咧,合上,不哭了。 李蕙瞧见李墨兮,表情先是胆怯和幽怨,当下见李禤竟不哭了,大眼睛又有几分好奇。 见怀里的小东西不哭了,李墨兮才瞄一眼一旁的李蕙,望着怀里的李禤,微笑道:“哭什么,蕙哥哥是喜欢你才会亲你呀!” 李蕙闻言脸色一红,别扭道:“我才不喜欢他!” 李墨兮把李禤小心交给一旁的奶娘,走到李蕙面前,向李蕙伸出手。李蕙瞧一眼李墨兮伸在他面前的手,眼神一动,小嘴却嘟了嘟,手在身侧攥成小拳头,一时没有把手交给李墨兮的意思。 李墨兮也不急,默不作声等着他。 李蕙兀自别扭了半响,终于仰起脸望着李墨兮,委屈道:“我也要抱抱。” “好。”李墨兮微微笑着,手臂一伸把李蕙小小的身子抱起,李蕙最近长高了不少,也重了不少。李蕙生怕李墨兮松手似的,立即用手臂紧紧环住李墨兮脖子,他把脸埋在李墨兮肩上,哽咽道:“帅帅不许不要蕙儿了。” “……”李墨兮没说话,只侧脸在李蕙近日偏瘦的脸上用力亲了亲,李蕙破涕为笑,却又瞧见那边奶娘怀里的李禤,皱眉道:“小弟弟为何哭?又为何不哭了?” “他睡梦里被人吵醒,有点不开心,所以哭了。他醒来之后,发现是他的蕙哥哥想同他玩儿,便又开心,所以不哭了。”李墨兮抱着李蕙往外走。 “真的么?”李蕙闻言一下子有了几分精神,定定望着李禤,有了些许恋恋不捨:“他那样小,只知道睡觉,何时才能同我玩儿?” “等他再过几个月,会讲话了,便会叫你哥哥,会慢慢长大,你们便能一起玩儿。”李墨兮一面命人去取李蕙的小弓箭来,一面柔声道。 “叫我哥哥?!”李蕙觉得好神奇啊,他不能相信道:“他果真是从美美肚子里跑出来的么?” “嗯。”李墨兮含笑哄着他,又道:“几天没射箭了,该去练习会儿了。” “没有!我昨日还偷偷练习了……”李蕙激动地恨不得一下从李墨兮怀里跳下来,得意洋洋地要展示一番。 刚弯弓射了几箭,风飐忽然从一侧走上前,低声道:“庆王府里,庆王爷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冬天某微就畏手畏脚的,冷的受不了,结果把更新时间给错过了,惭愧啊! 此章平淡,因为日子实在平淡。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銮铃所住的这院子, 后院墙上本有一道门通往这庆王府深处, 只是上了一把锁,常年锁着而已。而小珠儿习惯了爬墙头,来去自如倒也无妨。下午的时候小珠儿熘过来玩了会儿,銮铃送她爬墙离开, 便独自坐在这亭子内出神。 夕光微澜,昏黄笼罩在她身上,一丝温淡, 一丝飘忽。今日竹凊对她说的话, 说风冽有意于她的话,让她心里波浪翻卷,到底不能平息。竹凊是她最好的妹妹, 风冽是她一心巴望着的妹夫, 她一心撮合他们, 谁想—— 院子里花木悄悄,光影横斜,看不到风冽, 但銮铃知道他一定就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她淡淡出声:“风冽。” 果然,风冽从一株花树后闪出, 恭敬地站在不远处:“王妃有何吩咐?” 銮铃回眸看他。风冽微垂了脸, 身姿笔挺, 仿佛一把清冷的长剑,把那黄昏的光都染上一丝锋芒。这样一个人,把任何事都藏在那冰冷的锋芒之下, 把一切都掩藏得很好,和他相处这样久了,她竟没有察觉丝毫。 “取我的琴来。”銮铃道,来到这儿也有一段日子了,她早已不弹琵琶,承蒙李白厚爱,醉心于琴艺。 风冽把琴放在銮铃身前的桌上,銮铃又道:“记不记得我说过学会琴之后,要和你的箫共弹一曲《笑傲江湖》?” 风冽依然是眼眸低垂,并不看銮铃:“记得。” “就现在。” 琴在銮铃身前摆好,风冽便后退几步,远远站在一旁花木的影子里,青翠的竹箫在指间握定。銮铃静了静神,玉指上弦,泠泠然发出第一声琴音。箫声缓了片刻,随即追上。 这《笑傲江湖》曲是世间少有的豁达豪爽的曲子,而銮铃和风冽也都是世间少有的惊才绝艷的人物,这一曲琴箫声中,但见黄昏的风起,院中的花木都在那一片光芒中猎猎摇曳,胸襟动盪,果真江湖笑傲一般。 竹凊在一旁悄然望着銮铃和风冽,嘴角微笑,“小姐她终于明白他的好了呀!”她自言自语说罢,便转身离开。倒是一曲毕,銮铃额上微汗,她平息片刻,也没有回头去看风冽,迳自道:“竹凊是我的好妹妹,请你好好待她。” 风冽手中箫略沉,面色平静无变化:“属下自会拼尽全力保护王妃和竹凊。” 銮铃秀眉一挑,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正斟酌间,院墙外的声响忽然大了些,不只是风声。銮铃还未回过神,风冽已掠近,护在她身侧。 果然很快,有个人从墙外的院子里跳进来,“咕咚”一声站在地上,身手还算稳当。黄昏里,只见那人衣衫华丽,面容虽有些苍老,可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只是他那一双眼睛望着你时,说是凛厉,却又说不出的怪异和呆滞。 第184页 銮铃微怔。风冽微惊。 那人在院子里来来回迴转了几圈,像是在找人的模样,他声音低哑,喃喃地不停地叫出“薏儿”和“池颜”这两个名字。四处寻觅一番,像是找不到要找的人,那人眼神一下癫狂,噙着夕阳,竟仿佛充血了一样,冷而恨,他向前快走几步,一头就往假山上撞去。 “王爷!”风冽低唿出声,人已飞了出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怎奈那人神志不清,力气甚大,一挣之下竟把风冽挣开,再度向假山上撞! 銮铃转瞬之间似乎明白了此人是谁,情急之下不由大叫一声:“薏儿在这儿!” 那人身形生生顿住,生硬地把脸转向銮铃,依然是双眼充血,却有了一丝放松:“薏儿在哪儿?” 銮铃硬着头皮正要说话,却是院墙上那一道封锁了不知有多久的门忽而打开,有人快步从那门中走出,沉声道:“薏儿随他母亲去了慈恩寺。” 那人又勐然向那出声的方向看去。 从那门中走出的,却是李墨兮。李墨兮依然一身墨袍,近三个月不见,除了略有清瘦,其他仿佛没有变化,面容神情都和曾经一样,俊美逼人,只是冷静到有些寂静。 微暗的暮色中,李墨兮望着那发怔的男子,静静又道:“王爷忘了么?早上出门时,王爷还答应了下朝后会去接他和他母亲。” 在这庆王府中被人称为“王爷”,那这人该就是庆王了,唐玄宗的长子,废靖德太子。銮铃心中暗道。那庆王口中的“薏儿”,莫非便是李墨兮? 只见庆王似信非信地望着李墨兮,思忖片刻,踉跄一步抬手揉着头,似是在苦思冥想。李墨兮悄然上前,风飐要跟上,被他不做声抬手止住。 “时候不早了,王爷该去慈恩寺找他们母子了。”李墨兮把声音放缓,一步一步来到庆王面前,抬手想拉庆王的手。庆王勐然惊觉,瞪着他喝道:“你是谁?你如何知道本王和薏儿之间的事?” 李墨兮手停在半空,透黑的眸子在愈来愈浓重的暮色里,深幽幽地泛起微澜,他一时没说话,只凝神望着神色癫狂的庆王。 庆王被他这么一看,原本凛厉逼人的眸光不知不觉便慢慢暗了下去,一时又呆呆的,呆了片刻,又开始四处寻找,低低唤出两个名字来:“薏儿,池颜,你们在哪儿?” 薏儿。池颜。 他每叫一次,李墨兮杵在暮色里的身影便僵硬一分,直到夜色深沉,木媌在不远处点上了灯,他的面色在灯光下,不可遏制的苍白。 “薏儿!池颜!你们在哪儿!”庆王神情渐渐愤怒,他低吼一声,一把揪住李墨兮的衣领,死死盯着他:“你把他们藏到哪儿了,你把他们藏到哪儿了!” 风冽风飐见此,同时上前要护着李墨兮,李墨兮眼神微冷,把他们逼退,才静静望着面前狂躁的男人。这个人面容苍老,仿佛比大明宫里那个老人经歷了更多的时光和沧桑,他的头髮花白着,在夜风中零乱地颤动,唯有那一双眼睛,呆滞着癫狂着,暴怒中仿佛还有一丝温情。 李墨兮忽而抬手握住揪在他衣襟上的那双手,紧紧而暖暖地握住,他却又把脸转向一侧,凝眉低声道:“你要找的人都死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墨兮语调幽幽的,莫名低沉,却让庆王陡然脸色雪白,他震惊地盯着李墨兮:“不可能!” 李墨兮唇角一抿,转眸再次望着面前的庆王,声音已然平静下来,平静到有些无情:“都十七年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活过来见你么?” 不等所有人缓口气,李墨兮脸色已然沉冷,他定定望着庆王,沉沉逼迫道:“你以为你疯了,便能逃避一切结果,获得解脱么?!” 庆王浑身发抖,抓在李墨兮衣襟上的手慢慢松开,他瞪大了眼望着李墨兮,却又不敢看李墨兮,一时在那夜色里手忙脚乱,直到最后,才惨白着脸盯着李墨兮喃喃出声:“你是谁?为何我觉得你这样熟悉?” 李墨兮沉默片刻,面上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忧伤,却是柔和下了,他反手拉住庆王的手,放缓了声音:“先跟我回去,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庆王发怔地望着李墨兮,一时倒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李墨兮从那扇门中走了出去。从始至终,李墨兮都没看銮铃一眼,仿佛这院子里没有她这人一般。而銮铃呆愣在夜色里,眼睁睁看着那扇门重新锁上,也一声未吭。 似乎所有人都仍沉浸在那庆王身上回不过神,一时大家沉默着吃了晚饭,便各自散去。銮铃正坐在灯下心绪混乱地想着庆王和李墨兮之间的事,忽然传来敲门声。 平静而稳稳的三声,不高也不低。竹凊平日是不会规规矩矩敲门的,木媌近日和她熟了,规矩也不再那么多,想来是风冽。銮铃正想找他问问关于庆王的事,不过她起身开门的时候又颇犹豫,被竹凊这么晚看到风冽还在她房里,似也不大好。以前她不知道,所以和风冽从没什么避讳,现在她心里反觉几分难受。 就在她銮铃迟疑的这片刻,门外传来一个清淡询问的声音:“睡了么?我没什么事,别起了。” 李墨兮说完这句话,转身负手正要离开,身后却是急促的“吱呀”一声,那声音在寂静夜色里突兀而响亮,很有些惊人。是门开了。 李墨兮步子一顿,一时杵在那儿,月光清亮的洒下来,今夜的月华似是很好,照在门外那一片平整的地板上,像是一泓透彻的碧水,夜风慢慢地吹,像是温柔的手扬起轻轻他的衣袂。他负在身后的手微拳了拳,平静了脸色,才微微笑着迴转身。 銮铃长发未梳,瀑布一样倾泻,她向来是个懒散的人,现在离了王府的束缚,更加自在,头髮和衣服都整的随意,站在那里,少了端庄,更添了几分随性和慵懒。此刻她的手仍扶在门上,手指紧紧抓住门框,清眸望着他。 两人互相看了片刻,沉默有了一会儿,李墨兮才想到一句话来说:“还没睡么?” “哦,我刚刚以为是——”銮铃要解释的话说了一半,便也生生顿住,她勐然想到他好像没问她为什么不及时开门的问题。 李墨兮“唔”了声,又无话可说了。他负在身后的手有些不甘地拳紧,在那月光下站了片刻,正要开口告辞。却是侯在不远处的风飐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了声,随即皱巴着斯文的俊脸严肃地凝眉道:“王爷,属下肚子不适,可能要一会儿功夫……王爷不如先去王妃房里坐会儿,属下会尽快回来。” 风飐说罢,不等李墨兮批准,已快速闪离,那脚步轻盈的绝不像是肚子疼的厉害的人能走出来的,他去的方向也不是茅厕。但他这句话,仿佛提醒了相对痴怔无言的两人。 銮铃终于想起请李墨兮进屋坐坐:“外面风冷,不如进屋等着。” 李墨兮低应了声,从銮铃让出的门缝里走进来。屋子并不大,里面收拾的简洁舒适,床上被褥是铺开的,不过一点都不乱,可以看出銮铃是还没睡的。李墨兮默默打量了一番,轻声问:“住的可好? 第185页 銮铃应了声,犹豫着是不是该请他坐下。 李墨兮又沉默了片刻,忽而道:“府里蕙儿也挺好的,他近日在学箭,心情不错,你无须担心。” 他说罢,又嘱咐了句:“你……万事小心,皇帝他似乎对此事颇有疑虑。” “……嗯。”銮铃答应着,李墨兮已转身往外走,神色果断,而决绝。事已至此,已不是他流连所能挽救,不是他眷恋所能挽留,他今晚究竟来这里见她做什么?他本也不应该来,应该忍着,忍着,像过去的那三个月一样,白天的时候忍着,晚上忍着,李蕙想她的时候忍着,李蕙哭闹的时候忍着,一直忍着。 忍到疯狂为止。忍到习惯了就好。而他一贯是能忍的。 ……梦里或许能见一见。 銮铃目送他出门,却也忘了把门关上,只怔怔望着他消失在月光下,僻静的街道。当日萧裛琖在珠帘殿里生孩子,他便默不作声陪她坐在疏影殿,她换好睡袍坐在床边,他坐在窗下的榻上,一盏茶在他手边整整放了一晚,他似是忘记了,一口都未喝。他话很少,只不时抬眸看她一眼,那眼神里仿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复杂着包罗所有,只是很寂静,还有一丝惊惶,怕她一眨眼就不在那里了似的。 那个夜晚对他们来说,漫长却又短暂。 直到萧裛琖的孩子被木媌偷偷抱过来,李墨兮才直挺挺地从榻上站起身,带落了他手边的茶盏他也没注意到,他缓步来到她面前,沉声问:“准备好了么?” 那情况有些是,她准备得挺好,他很慌乱。 “我想看一眼那孩子。”她当时的心情其实有点悲凉也有点酸楚,不服地想看看那个她求之不得的孩子到底什么样。他略略吃惊,却亲自而笨拙地把那皱巴巴的孩子抱到她面前。因为怀孕时萧裛琖不肯积极配合,这孩子在娘胎里也吃了不少苦,所以一生下来气息就弱,也瘦小的可怜,乍一看倒真像是未足月而早产的孩子。 銮铃就着李墨兮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便没看第二眼,只低声笑句:“这是我的孩子。” “嗯。”李墨兮简单应了声,没有多言,便把早已备好的药递给她,无声地看着她服下。她只记得她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强撑着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的眼神对她有眷恋。 等她再次醒来,便已身处这所院子。李墨兮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她去看她的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先注两个音吧。 李墨兮的儿子李禤。禤字,读xuan ,与轩字同音。 此章中的李薏。薏字,读yi ,与意字同音。 纠缠的事情太多,銮铃有一种被捆绑住走不动的感觉,啊啊啊,某微仰天长啸,请求速速解脱。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二日院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銮铃正在房里收拾东西, 冷不防竹凊笑着推门进来:“小姐瞧瞧谁来了?” 銮铃手里的东西躲闪不及,让竹凊看了个正着,竹凊面上笑容一凝:“小姐收拾什么呢?” “哦,我昨晚问王爷, 他说现在风头不是那么紧了,咱们再过几日可以离开,所以我想着随手收拾些东西。”銮铃埋头一笑, 随即问:“谁来了?” “咱们可以走了?”竹凊一喜, 却又想起昨晚銮铃和李墨兮那副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情形,她顿了顿,迟疑着道:“昨日见王爷, 清减了不少啊。” 銮铃似是没听到, 又问了一次:“谁来了?” 竹凊没说话, 已有个温和的笑声边进门边传来:“你转头看看便知晓,何必问凊儿?” 銮铃果真一怔,诧异地回头, 却是浣娘。小珠儿常熘过来玩耍,浣娘倒是第一次。她穿一身淡黄柔和的衣裙, 髮髻简单绾着, 雅致而淡静, 比在那望湖书阁里时多了一些烟火气息,脸上的笑容却发自内心了。 銮铃向浣娘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小珠儿。浣娘含笑解释:“小珠儿若来, 咱们便不能好好坐在一处说话了。” 銮铃和浣娘的接触,还是去年在温泉宫那段日子,虽没有多久,但两人相处的很好,銮铃对浣娘一直保持着尊重而孝敬的态度,而浣娘温和平静,对銮铃也颇多叮咛关怀。 自在这里见过小珠儿,又听小珠儿支离破碎讲了一些浣娘在庆王府里生活的事,銮铃隐约知道浣娘和庆王该是夫妻关系,而小珠儿是庆王的女儿,和李墨兮同父异母。至于她们母女俩为何会被玄宗皇帝关在那望湖书阁里十七年,她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把竹凊遣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浣娘和銮铃。 浣娘在銮铃身旁坐下,望一眼銮铃收了一半的包裹,忽而问:“墨兮昨晚来看你了么?” 銮铃点头,却猜不透浣娘此话里的意思。 浣娘和蔼地望着她,笑容淡宁:“是啊,他该会来的,即便知道留不住,也会忍不住想见一面吧?” “……”銮铃一怔。 “我不是来劝你不要离开他的。”浣娘抬手轻柔地拉住銮铃,她的手曾在望湖书阁里做过十七年的粗活,所以有些粗糙,不过手指柔软而温暖,很母亲的感觉,让人心里顿时安宁踏实起来。 浣娘继续道:“我只是个过来人,想讲一些过去的事给你听,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认定了就该去做你认定的事。” 浣娘说话时,把脸转向窗外,天空悠远,悠悠地像是回到了那些悠远的过去。 “我本姓蓝,单名一个心字,曾是开元元年,和武家怀璧一同入宫侍奉皇上的礼部侍郎的女儿,开元二年,被皇上册封昭仪。” “昭仪?!”銮铃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小珠儿是庆王的女儿,是李墨兮的妹妹,怎么浣娘又是唐玄宗的妃子? 见銮铃神情震动,浣娘一眼看透銮铃的疑惑,笑容淡宁地解释道:“小珠儿确实是庆王爷的女儿。” 浣娘略顿了一顿,调子平静的话语便徐徐拂面而来:“当时我奉父亲之命入宫,只想着一心一意侍奉好皇上,能光宗耀祖。怀璧也是如此——当时的怀璧可不是后来的惠妃娘娘,她玉洁冰清,心思晶莹剔透,果真无瑕如玉一般,倒有几分像你们那个寿王妃。” 銮铃屏息凝神地听着,玄宗皇帝也曾说过武惠妃和王纁儿有相似之处,看来果然是。 “然宫里的事谁说的清呢。”浣娘说着,淡宁的笑容终于微有了苦涩,“怀璧与我初入宫,少不更事,都以为只要得到了皇上的喜欢便无后顾之忧,其实皇上真正喜欢哪个呢?入宫的第二年,我加封蓝昭仪,怀璧加封才人,两人在宫里风头正盛,都开心极了,却不想早已进了有心人的视线里。宫里的女人,从来都讲究心机和手段。” 当时宫里最得圣宠,地位不可撼动的有两位妃子。 一位是靖德太子的生母刘华妃,这位刘华妃虽非玄宗正妻,也未被册立为后,可她和玄宗是少年夫妻,在玄宗还是郡王时,已经陪在玄宗身边,为玄宗生下了长子李琮,也就是后来的靖德太子。玄宗即位后,她荣宠一直不断,接连又为玄宗生下两位皇子,第二位早夭,第三位便是皇十一子。 第186页 另外一位便是梅妃,梅妃来自江南,初一入宫,便惊艷了所有人,玄宗对她更是青睐非常,是以宫中虽说总是有新鲜的女子补给进来,她还是独占鰲头好几个年头,后来又为玄宗生下皇十五子,也就是后来的煦王李珩。自此,她在后宫的地位彻底巩固。不过梅妃为人清冷孤傲,总拒人千里之外,也自视甚高,不屑于与其他妃嫔争宠,只是过她自己的日子,所以这后宫里便是刘华妃一手遮天。 当一个女人可以在后宫里一手遮天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有了,可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她唯独没有丈夫。没有丈夫,以后的富贵权势从何而来?刘华妃当时便是如此,她看着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后宫佳丽,再看看镜子里容颜减退的她自己,心里必定是疯狂的难过和愤恨。可她无奈,如花美眷怎能敌得过似水流年? 她某一日突然把正得玄宗心意的蓝心和武怀璧叫入她的宫里赏花。鑑于刘华妃在宫中虽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的位置,被她传召,蓝心和武怀璧自然是紧张而激动的。可刘华妃却没什么指示和吩咐,只是满面笑容地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嘱咐她们好好伺候皇上,惹得她们都红了脸,才放她们离开,还再三叮嘱她们闲了常来她这里坐坐陪她说说话。 如是再三,蓝心和武怀璧不觉便把刘华妃当成了好姐姐,甚至是好阿姨,也成了刘华妃宫中的常客。直到一日,蓝心和武怀璧正陪在刘华妃身边,靖德太子李琮突然从外而入。那时的太子年近二十,一身气势英武不凡,面容傲然而尊贵,他一进来,整个谈笑的大殿静寂了一寂,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身上。所谓璀璨夺目。 也就那一刻,蓝心所有讨好逢迎玄宗的心思都淡了,她觉得魂不附体。一连许久都心神不宁,她开始躲闪玄宗。而在这后宫之中,争宠一事便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多久,玄宗便疏远了她,和武怀璧亲近起来,又后来,武怀璧亦加封昭仪。她当时心中不仅没有嫉妒,反而感觉解脱。 仍是和武怀璧一起往刘华妃宫里跑,她的心思却全在于能听到关于太子的只言片语,或者运气极佳的能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见不到了会思念,见到了会欢喜。她自幼饱读诗书,却一直不能理解何为“相思之苦”,那一年倒身临其境,堪堪品味了够。 刘华妃眼神雪亮,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一直隐而未发。甚至有意无意把她往太子身边带,她当时虽不能理解刘华妃这样做的用意,心里对刘华妃却是感激和窃喜的。 一次随御驾前往温泉宫,她从刘华妃那里得知太子喜好在望湖书阁里看书,她便也借着看书的意思,常常往那里跑,偶或能和太子说上两句话,总能开心地睡不着很长一段日子,深宫里没有帝王宠爱的时光是寂寞而冷清的,可她不觉得,真的没有感觉。 又一日,刘华妃把她传入宫中,命她带一壶煮好的汤给太子,说是太子最爱喝这汤。她不疑有他,高兴地往望湖书阁里走去,半途却被武怀璧拦住。武怀璧和她关系颇好,形同姐妹,当时叫了她一声“蓝心姐姐”后,便脸色惨白地偷偷告诉她这其中有诈,哭着让她别去。 “那……夫人去了吗?”銮铃莫名有一种不详的预兆,觉得造成后来一切局面的事情要开始了。 她听得心中纠葛,却又不安,忍不住出声插了句。 浣娘面上的笑容始终都是淡淡的,此刻,有了一丝久远的幸福和满足,虽然微小,却真切存在。她认真点头:“去了啊,为何不去?” “明知有诈,为什么还要去?”銮铃不解道。 “当时……真是疯狂地爱慕着殿下,那样一种情愫,你离他近了些不仅不会满足,反而想离他更近,越来越近,所以不论是任何的阴谋诡计,我都要见到他……我一直以为华妃要设计除掉的不过是我而已。” 一阵风轻轻吹过,吹落浣娘耳边一缕碎发,在静谧中轻轻飘动。然这所有的痛苦于她而言却仿佛都是幸福。 銮铃呆呆望着她,仿佛看到那个美丽执着的女子,坚定而勇敢地走向所有阴暗,甚至走向毁灭,只为了她用心爱恋的那个人。 “其实,所谓的阴谋诡计,和怀璧当日用在你和墨兮身上的一模一样,是合欢散。”浣娘蹙眉笑了笑,忽而眸光落在銮铃身上。銮铃微一惊:“夫人知道这些事?” “怀璧当日弥留之际,曾把我叫入宫中重叙旧事,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在宫中多年,见多了勾心斗角,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这并非奇事。只是,她当初也是个纯良天真的女孩子罢了。”浣娘轻嘆一声,顿了片刻,才道:“当日太子殿下喝完这汤,情形可想而知。我们便在那望湖书阁里有了夫妻之实。” 虽然早有所料,可銮铃还是心惊肉跳:“是谁这样做的?武惠妃吗?” 浣娘摇摇头:“不是怀璧,她当时奉我为亲姐姐,知道我爱慕太子,整日替我担惊受怕,还一直劝我忘了太子,好好伺候皇上,她……那时还不会做这些事。” 当时太子药力未退,还在睡梦中未醒,蓝心便只是坐在一旁陪着他,很快,便有皇帝的亲卫把整个望湖书阁包围,皇帝亲自推门而入,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女人欢爱过后留下的零乱和暧昧的痕迹。 当即,蓝心赐死,靖德太子被废。 蓝心被赐死无所谓,可她没想到太子会被废,那时她才慌了,她才恍然明白这个阴谋要算计的不是她,而是太子。她慌不迭地替太子求情,却更惹来皇帝的厌恶,皇帝一脚把她踢出瞭望湖书阁。 为了顾全皇家颜面,这件事知情的人不多,只皇帝,刘华妃,和武怀璧。对外只道是蓝昭仪近日病体沉绵,于那日阴雨中不幸过世。而太子处理政事不利,皇帝几番教导仍不知悔改,无太子之能,终是被废。 第二日一道白绫被送至蓝心面前,她亦是自幼受儒家正统思想长大的,知道女子失贞是断不能活的,何况还是在皇家,她早有所料,倒也不推辞。正此时,一道圣旨又下来,把那白绫收了回去,却封瞭望湖山房。从此把她封印在那小院儿里,赐名“浣心”,取让她清洗不洁之心之意,命她生活在那不洁之地,却又不许踏入那书阁半步,日日忍受爱与恨,得与失的煎熬。 直到八年后,这书阁里意外闯入一位小侯爷。听说是子夜侯,名叫墨兮,浣娘推测皇帝必是十分疼爱这位子夜侯的,所以子夜侯擅自闯入这里一次之后,便破例获得了来这里看书的特权,同时一位叫香泥的宫女也被安插进来,说是整理书库,照顾子夜侯读书,其实是在监视着浣娘是否对子夜侯讲了什么子夜侯不应知道的事。 浣娘对这位小侯爷自是没有攀谈的心,只是,她每每望着这子夜侯便会想到一个人,子夜侯虽年幼,但谈吐神态,却无不像极了曾经的靖德太子。 日子过了两年一直波澜不惊,皇帝每每驾临温泉宫,这子夜侯便会来这望湖书阁里一段日子,还被允许带一些珍贵的孤本出去,其中便有让銮铃惊破胆的《聊斋志异》。 第187页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雨下得很大,风雨打在门窗上哗啦哗啦作响,浣娘睡得很不安稳。小珠儿虽从未离开过望湖山房半步,反应却灵敏得很,她窝在浣娘怀里翻来覆去半响,胆怯地说了句:“母亲,门外有人,我害怕。” 浣娘倒不是十分畏惧,这望湖山房外常年有重兵寸步不离地把守,可以说是插翅难飞出去,自然也难飞进来。能进来的,该是有皇帝御笔通行的。 她只是有些奇怪,既是有皇帝御笔通行,为何又悄无声息?浣娘等了半响,始终不见门外动静,便披衣起身,门甫一打开,一阵风雨便卷进来,她手中的灯也摇摇晃晃地扑闪着,光线不是很清晰,只隐约看见门外果然立着一个高挑的影子,被雨淋得湿透,却一动不动。 恰逢一道雷电闪过,暗紫的光破开浓墨般的天幕,她在瞬间看清了这人的脸。竟是子夜侯李墨兮!十二岁的少年,个子已开始拔高,往那里一站便像个大人一般。只是他此刻眼眸沉冷,身体僵硬,只呆呆望着她,或者望着他眼前的虚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雨水,雨水,冰冷的雨水。 手里的灯一下掉在地上,屋内陷入黑暗,小珠儿怕黑,吓得尖叫出声。浣娘却也顾不得了,伸手想把李墨兮拉进屋,怎奈李墨兮死死站在那里就是不动,片刻,才哑声问出一句:“你可认识废太子李琮?” 作者有话要说:  表示实在忍不住,墨兮的背景压在我心里快沉死了,就和盘托出了。 某微会努力简短,大约两大章,大家能支持的就支持个吧!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浣娘身子蓦然在那风雨中僵呆, 被攫住一样, 动弹不得。她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了,她也从不往前院走,从不去看那望湖书阁。那里于她的记忆,清寂如水中, 有说不尽的悲欢痛喜。 “你可认识那个被幽禁在庆王府里的疯男人?!他是我父亲么?你说,你说啊!”见浣娘不答,李墨兮神色瞬间癫狂, 他一把扯住浣娘嘶哑着喉咙问, 低吼,交杂着雨声,漆黑眸子里还有泪水, 疯了一般。 这个少年是被皇帝疼爱教养着长大的, 向来是尊贵知礼, 带着点儿迫人的气势,却又莫名的温文尔雅。今夜这个样子,吓得小珠儿蓦地噤声, 缩在床上不敢动了。 浣娘并不知道靖德太子被废被幽禁之后疯了的事,当下听说, 也喏喏不能语。然这孩子, 她早已认定是靖德太子的孩子了, 她想着这孩子备受皇帝宠爱,还以为靖德太子虽被废,也该安然无恙才对, 怎么竟会疯了呢? 李墨兮却是腿上一软,忽而跪倒在地,哽咽地喃喃自语:“他悉心把我养大,可他却逼疯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为何,为何,为何,为何!!!” 话到后来,便是困郁不能挣脱的嘶吼。犹若困兽。不时地闪电闪过,照亮他的眼眸,幽深痛苦,还有恨意。 整整一个晚上,李墨兮跪在雨中,精神颓靡,嵴背却始终笔直。浣娘手脚僵冷地站在门内,身上也被雨水浇湿了一大半,而小珠儿缩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直到天边有一丝微蒙蒙的亮的时候,雨势小了些,李墨兮身子一歪,昏倒在地。 李墨兮高烧不退,整整昏迷了三天,皇帝没有出现,却遣了诸葛青玉过来寸步不离地救治。诸葛青玉精通医术,曾是靖德太子的挚友,靖德太子被幽禁之后,他便也随着被幽禁在庆王府中,医好李墨兮之后,皇帝便命他陪在李墨兮身侧,成了李墨兮忠诚的羽翼。 李墨兮醒来之后便一直沉默,或是望着窗外发呆,哪儿也不肯去,小珠儿明明畏惧他,可见他不开心,还是撞着胆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时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小侯爷,你渴么?你饿么?” 小珠儿在李墨兮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以为李墨兮永远不会醒来了呢,守着他哭丧一样哭了整整三天,她也不知道为啥哭,反正看到李墨兮这样她就是想哭。所以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幅场景,就是小珠儿小脸上那一对红肿到惨不忍睹的眼睛。 此刻见小珠儿又在他眼前乱晃,李墨兮忽然不再看窗外,他抬手摸了摸小珠儿的额头,张口说出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叫我墨兮哥哥。” “哥哥?”小珠儿好奇地重复。浣娘在一旁倒药的,此刻手中的药碗惊落,“哐啷”一声坠地,他说话了?然而他怎么能让小珠儿直唿他“哥哥”? 李墨兮不理会浣娘的反应,迳自掀被下床,他身上气力尚未恢復,脚步还不是很稳,然他迈步子往外走,一步一步走的摇晃,却不迟疑。 迎着雨后略有些单薄的秋日阳光,李墨兮走着,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等我长大,会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 那之后,李墨兮依然常来望湖书阁,人却不一样了,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沉默,眼神也冷定的总像是没有一丝表情,看书很少,话更少,陪小珠儿居多了,他常常望着小珠儿发呆,这时候他嘴角难得地会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眸光微不可见的怜惜,再之后便是冷定惆怅。 “这孩子自那晚之后便很沉默,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对小珠儿倒是爱护得很。” 回忆至此,浣娘想到李墨兮,神情不由又有一丝嘆息,她望向一旁听得面色雪白的銮铃,凝眉道:“他性子怪些,还是要体谅着点儿才是。” 銮铃却全然没听到浣娘后面一句话,她想到那日她问李墨兮为何不离开这里时,李墨兮痛苦压抑地吐出的那几个字:“不能走。” “他不能走,莫非是因为庆王还被幽禁着?”銮铃身体绷紧,喃喃自语。听了浣娘这一段往事,她有一种好像李墨兮所经歷的痛苦也从她身上过了一遍似的,压抑着,撕裂着,难受的心里一团糟。她失神片刻,忽而又不解地望着浣娘:“到底是谁要陷害靖德太子?” 浣娘寂然许久,才低低道:“是他的母亲华妃。” “什么?!”銮铃被彻底惊回神,刘华妃是靖德太子的亲生母亲,她自己的儿子做了太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要做出这种事来? “她虽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她最疼爱的却是她的小儿子。而当时皇上正值盛年,正处在一统天下的盛世之中,殿下太过璀璨夺目,太过有影响力,甚至影响到他父皇的统治。虽然他并无谋逆之意,可帝王之榻旁,岂容他人鼾睡?即便他是皇帝悉心教导养大并册封的太子。” 浣娘淡淡说着,却是一语中的。这些年她独居小楼,外面的事全然不知,但她前半生那一点经歷,足以她思忖一世,看破世事了。其实这一代连着一代,除了人不同,有哪件事是不同的? 銮铃心下似是明白了些,这刘华妃再有胆识,也不过是猜测着皇帝的心思下手而已,而这皇帝最在乎的还是他自己的皇位。 “当日殿下秉性强硬,时时出言顶撞华妃,华妃便觉得殿下不可依靠。而华妃的第二个儿子夭折时,殿下恰巧又在一旁,华妃总以为殿下是故意不肯出手相救,因而便一心要她的小儿子做太子。而殿下同时又是皇上的心头之患,华妃有所察觉,便利用我设下此计,除了我,除了殿下,圣上若然追查,也不会大动干戈,可以说是百利无一害。” 第188页 “那华妃的小儿子做太子了吗?”銮铃唏嘘着问。 “便是后来的静恭太子。尝闻这太子资质平庸,并不得皇上喜欢,没多久便被废黜,重又立了皇三子李瑛为太子。”本来这些都是皇族极为隐秘极为天翻地覆的事,浣娘此刻说来神情却坦然,倒像是在说一些平常至极的事,对銮铃也毫不避讳,銮铃心下敬服。 靖德太子李琮废太子之位后,成了庆王,他同父同母的皇十一弟被立为静恭太子。而他当时并未被幽禁,也未发疯。他暗中查了陷害他的那个蓝婕妤的底细,发现在此事中,不论那个蓝婕妤还是她身后的蓝家都没有半分好处。查到是这样的结果,李琮沉默许久,便罢手没有再查下去。 结果已然明了,无需再查,害他的人也不是别人。唯一让他困惑的便是在此事中一蹶不振的蓝婕妤,这宫里的人向来是利益至上,倒不知这蓝婕妤是为何屡屡接近他?莫非是单纯地被她母亲欺骗利用? 未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新册封的静恭太子便因顽劣任性触怒了玄宗皇帝,不论华妃如何哭闹,玄宗仍是不管不顾执意废了静恭太子,怒斥曰:“此子不堪大用!” 静恭太子一废,诸大臣纷纷上书表奏,请归还庆王太子之位,这些大臣本是好意,却再度把庆王推至风口浪尖。见庆王党羽如此之多,影响依然这样大,玄宗面子上虽静,心中却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 庆王的原配韦氏,出自世家,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庆王与她的相处可以用“相敬如宾”四个字概括,两人之间谈不上感情好坏,很是疏离。庆王在王府内也没有别的侧妃侍妾,不过在府外有一个他自己的小家。 李琮十七岁时奉旨出宫办事,恰逢花朝节,长安城内繁花似锦,游女如云,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笑容熠熠春衫靓丽的年轻女子。他也不甚在意,迳自捡了条狭窄僻静的小道,沿着青子江边的草地放马疾驰。 这江边上繁花虽少,可绿柳依依柔媚,映着那一江春水,也别有一番风姿。他不觉松懈了精神,在马上四处乱看,谁知刚看了一眼,便见两个女子嬉闹着从路边的高堤上跑下来,来到他前方不远处的小道上,他马速极快,眼看就要从那女子身上踏过去。 他勐然绷紧神思,用力一勒马缰,掉转了白马奔跑的方向。这一招颇奏效,没有伤到那惊呆的女子,可他没来得及舒口气,他自己已随着身后侍卫的一声惊唿,连人带马“噗通”掉入了那春江水中。 李琮被侍卫们以最快的速度救上岸,浑身还是湿透了。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就要翻身上马夺路跑走,身后却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春寒尚在,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家中去换件干衣裳。” 李琮下意识回头,才发现刚刚他救下的那女子还没走,正被侍卫拦在一旁,遥遥望着他。见他回头,她白净的面颊一红,微低了头,窘迫不安道:“我家距此处不远,不会耽搁公子太久。” 背靠着碧水青天,春风绿柳,她仿佛也是一汪清透的春水,干净的俊俏的,皎白柔嫩,只那颊上的一抹微红,是唯一的颜色,却让他胸腔里那颗青涩沉睡的心蓦然裂开一道缝,逸出一丝莫名的欢喜和激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无视诸葛青玉在一旁的挤眉弄眼,李琮不知不觉就跟着那女孩儿去了她家。 她家不大,祖孙三代同住,连着伺候的僕婢,一共二十来口人,她父亲开了个小茶楼,还做着两门小买卖,家底算是殷实的,起码衣食无忧。当日李琮只瞧了瞧她房里那把半旧的五弦琵琶,一句话未说便离开了。但谁都知道,缘分一旦开始,要停止便很难。 又过了一段日子,李琮送了她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要娶她为妻。当时玄宗御笔钦赐的婚事也已下来,他心知逃不过,便没有反抗。韦家小姐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可在他心里这个没说两句话便已脸红的小女人才是他妻子。 梁家似也察觉他身份非常,却不敢多问,再者,梁池颜执意要嫁,也让梁父梁母十分无奈。梁家虽不是大家,但家风颇为民主,父慈子孝,父母子女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友爱。一番相商之后,梁池颜还住在梁家,由梁父梁母照顾着,李琮时时过来,倒有“入赘”的意思。 第二年,梁池颜为李琮诞下一子,李琮才把此事告诉了玄宗皇帝。玄宗未置一词,倒给孩子取了个名字“薏”。 薏,莲子之心也。这个名字颇为苦涩,李琮当时心中咯噔一声,但见玄宗没有再说话,他又处在初为人父的狂喜之中,便未放在心上。日夜,李琮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梁池颜。梁池颜虽也猜测他身份非同寻常,但她乖顺灵巧,又一心贪恋李琮,并未奢望其他诸如名分财富之类,当下只是一阵静默,便淡淡不再关心了。 李琮告诉她的缘故,便是想问问她,是否愿意随他回太子府,给她自己一个名分,也给孩子一个名分。他觉得她和孩子这样太委屈。 “这样不好么?”梁池颜秀眉微蹙,跪在床边上,往前探着身子去铺被子,轻轻又道:“你若是忙便不必来的这么勤,一个月让薏儿见你一次便好。” “池颜……”李琮轻唤,从身后抱住她,寻思该怎么向她解释,他是太子,李薏又是他的长子,若没有名分,以后有些事怕不能够顺理成章。 梁池颜不等他说,已摇头道:“那些从天而降的富贵和名分不适合我们母子,我只要一个夫君,薏儿只要一个父亲,衣食无忧,这就够了。其他都不要。” 李琮自不捨得为难她。他身份如此,天下可以说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此刻他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最幸福的。 梁池颜和李薏便仍生活在梁家,李琮再不提让他们回府的事。李琮本也喜欢梁家这种平和亲近的氛围,让他的心里总是暖暖的满满的,不自觉就能笑出声。 他被废太子之后,察觉是他母亲在做手脚,心里不由更冷,也更贪恋梁家这父子夫妻恩爱的那一丝单纯和温情,也愈发理解梁池颜执意留在梁家的心情。可见这寻常人家反是最美好的。时间久了,他一个月倒有大半月留在梁家,每日陪陪妻子,再帮岳父打理打理生意,一些琐事,平凡却惬意,他在朝堂上那份争斗的心便淡了不少。 可静恭太子陡然被废,诸大臣又把他推上风口,他还没来得及表态,玄宗的脚步已追踪而至。因为上朝,他总是要很早起床,梁池颜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便也不再多问,只默然随着他起身,服侍他穿衣洗漱。 两人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惊醒床上三岁的小孩子。李琮收拾好了,又在梁池颜颊上亲了一口,正欲出门,却是床上的李薏见他要走,直挺挺坐起身,大声道:“父亲要去哪儿?骑马么?薏儿要去!” “乖乖跟你母亲去慈恩寺上香,路上不许吵闹,父亲下朝回来带你去骑大马。”李琮折身回到床边,捏了捏李薏的小脸,俊颜微笑。外面冷飕飕的,若是可以选择,他哪儿都不想去。不由赖在李薏身边有些磨蹭。 第189页 还是梁池颜推了他一把,轻道:“今儿你该在王府里歇着,别再来了,当心……王妃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墨兮背后的故事,不过,此文秉性架空,某微自由发挥,有不合史实之处,大家睁一只闭一只眼吧。 透露一点某微的小想法,偶觉得墨兮憋屈的太久,想给他打一场翻身仗,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谢谢大家能支持到这里!很感动!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琮下了朝, 被华妃叫到面前训斥一番, 路上又被皇三子拦着说了会儿话,他习惯性地回庆王府看了看韦氏,照着平日的日数,今儿是该在王府里歇着。可他心思惫懒, 和韦氏一起吃了晚饭,勉强撑着在书房看会儿书,又来到韦氏房里, 准备打声招唿就走。他想薏儿, 想薏儿他娘了。 从小到大,玄宗皇帝从来都不许他任性,告诉他皇室要有皇室的气度和风范。可他现在想挣脱, 想任性了。 韦氏也未睡, 似是在等他的样子。他在外面有妻有子的事, 他猜韦氏一定知道,但韦氏出自名门,端庄贤淑, 自是要有容人的度量,所以从未红过脸。见韦氏在等他, 李琮倒又不好走了。 然, 韦氏今夜的脸色有些不同, 妆容依然精緻,却掩不住苍凉。她踌躇了下,手扶着桌子起身, 犹豫道:“王爷还是去梁家看看吧,今日梁家派人来这里找过王爷,像是很着急,可王爷当时不在——” 李琮蓦然转身冲进了夜色里。梁家只有梁池颜知道他的身份,而寻常情况,梁池颜是断不会来打扰他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远远便瞧见一片火光点燃了半边天幕,李琮手脚发抖地从马上滚落,冲到人群的前面,整个梁家的一片宅子都在夜幕下燃烧,放出刺目的光和热。宅子四周围着官兵,一个侍卫统领正面无表情地宣读着罪书,大意是梁家的人暗通敌国,走私生意,罪不可赦,就地正法云云。 李琮不顾大火沖了进去,里面横七竖八倒着已经死去的人,他岳父,岳母,弟弟,小店里的伙计,一片血肉狼籍。而梁池颜自缢,悬在屋樑上,身子在半空中飘来飘去—— 撕心裂肺!李琮在剎那间疯了一般,他一剑斩断绳索,把梁池颜放下来,诸葛青玉也跟进来,他抓了一把梁池颜的脉,眼疾手快地餵了一颗药丸在她嘴里。很快,气息虽然微弱,梁池颜却悠悠转醒。 李琮用力把梁池颜抱紧,颤抖地说不出话。 “……父亲没有暗通敌国……”梁池颜声音低弱几乎不可闻。李琮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梁池颜的神色一松,转眸瞧见李琮满眼都是泪,又一阵担忧,轻柔道:“别哭……”李琮点着头,喉咙却哽得无法说话。 梁池颜挣扎了一番,最后吐出两个字:“薏儿。” 李琮几乎把整个梁家在火海中翻了个遍,没找到李薏,直到他被诸葛青玉一棍子敲晕,强行拖出那摇摇欲坠的房子。他醒来之后,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直闯大明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明白! “他们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做些小本买卖餬口,哪里得罪了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李琮怒吼,眼眸里满是梁家宅子里的火光和血泪,哔哔啵啵熊熊燃烧,最后轰然倒塌,成为一片灰黑的废墟。他恨不得去死,替那些人死去。 “他们不安分守己,引诱朕的王爷忘了自己的身份,自甘下贱,这不是罪么?”玄宗皇帝一身明黄,神色淡然,徐徐又道:“那梁氏妖颜媚主,朕许她自缢,已是宽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琮脸色死寂盯着座上的玄宗皇帝,片刻冷笑出声,笑得张狂而冷漠:“连人都不是了……都是妖魔!”笑着笑着,他眼中流出两行泪:“什么身份!什么太子!亲生的父母都能做出这种事情,还妄谈身份!真好笑!” 他话一出口,玄宗皇帝脸色陡变,低喝出声:“庆王疯了,把他幽禁在庆王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父母绝情的逼迫,妻与子的死亡与失踪。庆王是在幽禁中慢慢疯的。不停地在寻找他失去的曾经拥有过的仅有的东西。那场风波过后,皇三子李瑛被册封太子,武昭仪被册封惠妃,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荣宠。其间武惠妃四岁的儿子李瑁被送至宁王府中,由宁王代为抚养,惠妃身边则莫名多了一个孩子,玄宗皇帝说他叫“墨兮。” 而玄宗皇帝对李墨兮或者说李薏的疼爱,却是有目共睹的空前绝后的。玄宗皇帝也曾疼爱作为他的第一个儿子的李琮,手把手教李琮写字骑射,为人处事,那时的他还不是皇帝,他对李琮也有父子之情,他期盼他的儿子变得优秀璀璨。可等他成为帝王,他不愿受到威胁。 而他对李墨兮,有疼爱,有怜惜,有寄望,也有歉意,他后悔给李墨兮这样一个惨烈的出身,害怕李墨兮受到伤害。即便他不愿承认,可在看到梁池颜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而主动自缢的时候,在看到庆王双目泪流愤恨指责的时候,他还是后悔了。 他的心远没有他的行动决绝。 听浣娘说完这些,銮铃霍然明白了李墨兮的沉默,明白他藏在那一片沉默下沉甸甸的压抑,甚至李墨兮当年为了合欢散的事对萧銮铃恨之入骨,不顾一切拒婚的事。他那样骄傲,又那样屈辱,痛恨他父亲的事在他身上重演。 然而悲剧总是一场接着一场上演,就像那忧伤一浪一浪袭来。玄宗想给李墨兮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信任武惠妃,把寿王送走,却不防又伤害了武惠妃,这样武惠妃便只能把痛苦变本加厉用在李墨兮身上。 像是一个结,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解开,反而越挣越紧。銮铃听得满心幽寒,唏嘘不已,忍不住问浣娘:“那夫人可有后悔?”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到自己的心上人,我一直觉得自己能遇到殿下是很幸运的事……庆王妃陪了殿下这么多年,也不曾后悔。”浣娘微笑,神思忽而落在庆王妃身上,终究有了一些怅然:“庆王妃出身高贵,很多话难以出口……其实她也一直爱慕着殿下吶。” 眼见着天色变暗,浣娘终于站起身,出门前又含笑嘱咐了句:“你想离开便离开吧,只是记着早些回来,别让墨兮和孩子们等得太久。” ———————————————————————————————————————— 放眼望去,秋色连波,湛蓝透碧的天空,漂浮着白云朵朵。午饭一过这小院子里就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偶尔有风拂过,传来树叶摇摆的沙沙声。銮铃来到竹凊房外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人答应,她便自顾推门进去。 趴在桌上睡着了,还很沉,竹凊嘴角还有一丝笑容。銮铃又低低叫了两声“凊儿”,竹凊依然没听到。銮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竹凊手边,又替竹凊把掉在脚边的手帕捡起来放在桌上,门外传来敲门声,开了门。却是木媌。 第190页 “风冽那边也睡了。”木媌轻道。銮铃走出屋子,回身合上门,答应了句:“咱们走吧。” 两人都换上朴素的男装,木媌手里拿了小小的包裹,无声跟在銮铃身后,两人熘出院子。门外的大街上依然行人稀少,又正值午后,所以她们俩快步疾行,倒也无人注意。出了这道冷僻的大街,是一条略微繁华的大街,沿街叫卖的小贩,摆小摊做生意的人都多了不少。 大街一角的树荫下停着一辆青灰色毫不打眼的马车,马车上懒懒靠着一个灰衣男子,他带了顶寻常的大檐帽,把脸给遮住了。不过若有人注意他那拿鞭子的手,白皙修长的,很是漂亮。哪里有寻常赶马人的粗糙? 銮铃拉着木媌来到那赶马人面前,那人慢悠悠抬起脸,帽檐下是一张俊秀含笑的脸:“来了?” 不等銮铃答话,他回身打起车帘:“上车。”銮铃顺着他的搀扶上车,他又来搀扶木媌。木媌眉宇冷淡地闪开,伸手一攀车门,利落地上了车。 林雁白笑眸一动,却也没说话,快速跳上马车,驾车离开。青灰的马车,很快驶入繁华的大街,融入到穿流的人众里。午后那一片明媚的秋光。 銮铃知道林雁白这人不寻常,偏她凭直觉又莫名信任这人,觉得这人对她没有恶意,万不得已才找他帮忙。她原本就想到有风冽在身边,她永远无法真正脱离李墨兮的视线,所以当初在花满楼的时候,便与林雁白达成协议——她出钱,林雁白出力,把她从长安城弄出去。只是她没想到,她把木媌带走,把竹凊留下了。 把竹凊和风冽留在一起,銮铃也不知她做的对不对,她只是想,她得不到的幸福让竹凊能得到。到底在竹凊心里是她重要,还是风冽重要,她也猜不透,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在她和风冽之间,竹凊一直很心苦。 銮铃伸了个懒腰,把心里的不爽通通抛到脑后,既然出来了,她要的是逍遥江湖!打开车壁上的小帘子,微探出半张脸往外看,华丽的大明宫,高大的诸王宅在马车后渐渐远去,变成蓝天下一幅幅剪影。 銮铃在心中道了声“再见”,便扬声向驾车的林雁白道:“第一站慈恩寺!” 慈恩寺在长安城东南方,与大明宫南北遥遥相望,原是隋无漏寺故地。唐贞观年间,僧人玄奘从长安城出发西行,歷经十多年,终于取得真经而返。太宗皇帝龙颜大悦,命人将无漏寺在原有规模上大事修葺扩建,并请玄奘在寺中住持,宣讲经书,广施恩泽,遂更名“慈恩寺”。 当然,以上是官方说法,銮铃对玄奘了解不多,也多来自于《西游记》。在她的印象里,唐三藏就是那个肉很香被小妖们挣来抢去的白净和尚,他自己骑着马,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仨徒弟,一路的气氛总是很热闹。不过对銮铃而言,佛法瞻不瞻仰不重要,主要是访问“名人故居”。 慈恩寺分两大部,一部分建在低处,香火繁盛,人流密集,多是长安城的百姓来祈福求愿。另一部建在高深处,皇室贵族来访居多,人烟较为稀少。据说上次武惠妃替寿王祈福,便是来的这里。 远远地让林雁白停了车,銮铃打开车帘子往外看,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被那肃穆宏大的建筑惊了一惊,来来往往的人烟便渺小得仿佛不值一提。果真是大唐盛世,宝相庄严啊! “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直接进去。”銮铃放下车帘,对林雁白道。她和林雁白现在是僱佣和被僱佣关系,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銮铃不忌讳麻烦林雁白,林雁白也无异议。这里人颇多,林雁白安排了条小道进去。 马车绕到正门后面,沿着山道向上行了片刻,便缓缓停下。一径儿高深的黄墙灰瓦把里面围得严实,只隐隐听得一声幽幽的钟磬传响山中,还有叽叽咕咕的鸟啼,少了正门外的熙熙攘攘,很是清幽。 一道朱红色的小木门隐在葱郁的树木之后。林雁白跳下马车,叫了句:“大和尚!”木门很快打开,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呃,大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个小小番外,随手写的,可能与后文的某些情节有出入,大家看着玩儿呗。 番外之李蕙十三岁(一) 暮春时节,院中花开绚烂至极,也有些花瓣倦倦飘落,悠悠轻声坠地。殿内光线通透敞亮,萧悟拿着纸笔伏在案上画图纸,正全神贯注,院子里一声清越地唿唤,热情地打破了一片安谧:“舅舅!” 萧悟头皮一麻,二话不说把纸笔一抛,大步往内殿走去,边走边嘱咐身边伺候的小厮:“就说我不在!” 未及萧悟进内殿,门口影子一闪,已有人快步走进来,沖萧悟的背影笑眯眯道:“舅舅往哪儿去!” 萧悟嘴角扯了扯,做出一个笑容转过身:“正要如厕。” 来者是位少年公子,一身天青色的锦衣,十二三岁左右,脸庞俊俏,眉宇英气,双眸炯炯有神,笑起来仿佛阳光都在动。他“哦”了声,往窗下的榻上一座,大方道:“去吧去吧。” 一时萧悟进内殿磨蹭了半响,慢吞吞出来,眉头紧皱地坐回书案前。那少年公子登时起身,脚步轻快地跟了过去,他作势看了萧悟的图纸,啧啧贊了声,便抬手帮萧悟揉着肩膀,笑呵呵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舅舅昨夜说的话可当真?” 萧悟脸色一黑,这娃鬼的很啊,先说前面那句,再说后面那句,不是给他下套么?萧悟也作势想了片刻,为难道:“昨夜喝多了,不记得说过什么,我说了什么?” “……”李蕙笑容一僵,手上却揉得愈发尽心:“没事没事,外甥我记得很清楚,父皇和母后也记得很清楚……” 萧悟脸色愈黑,又把他老爹老娘搬出来…… 于是春日的房内,李蕙软磨硬泡着,萧悟虚与委蛇着,两人话不投机的相持着。正此时,门外探出一张小小的脸,娇嫩的小脸上,一双水眸转的灵动,她娇声叫了句:“父亲。” “绮儿!”萧悟眉头愈凝,一把拍开李蕙帮他揉着肩膀的手,快步过去把那小丫头往外推,严肃道:“来这儿干什么,快回奶娘那里去!”门外的小丫头被萧悟的神态吓了一跳,撒丫子就往外跑,边跑边问:“怎么了?可是后面有妖怪在追?” 跟过来的李蕙脸色闷闷不悦:“舅舅,我是洪水勐兽么?为何不让绮妹妹见我?” 萧悟见着他的宝贝闺女一熘烟儿跑远了,才深有感触地点头贊同道:“你十三了,绮儿才六岁,把她许给你,我昨晚一定是喝多了。” 明天还会有个(二),嘻嘻。关于李蕙一心想娶人家的女儿,人家不同意的故事。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那和尚身形魁梧, 体格健壮, 穿一身宽大松垮的僧衣,林雁白往他身侧一站,俊秀之外,竟还有一丝弱不禁风。然, 让銮铃注意的,却是那和尚不修边幅的大鬍子,还有手里提着的那罈子, 若她没猜测, 这罈子里怕是酒吧? 第191页 这和尚眼中已有浓稠的醉意。 “哈,还以为你们今日不来了呢!”那大和尚拍了一把林雁白,招唿他往里进。林雁白一面笑着往里进:“怎么会不来?”一面随意地招唿銮铃和木媌。 那感觉就像来到朋友家里做客似的。进了院子, 里面不大, 是一间间普通的禅房, 有个小和尚正在那井边打水,洗衣裳,见他们进来, 方抬头看了一眼。 “今儿寺里来了位贵人——”那大和尚说着,打了个丰满的酒嗝, 一阵酒气肆意瀰漫, 方慢慢把话说完:“你们不是说要避开那些权贵么?” “鲁奔, 你究竟喝了多少?这样如何带我们游览贵寺?”林雁白被那酒味儿呛了个正着,怀疑地笑句。那鲁奔嘿嘿一笑,朝林雁白摆摆手, “不妨事,我找了其他人带你们!”说着,回头沖那小和尚叫句:“悟空,你过来!” 那小和尚即刻放下手里的衣裳,湿手在僧衣上抹了一把,快步跑过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施主们好。”大和尚一手夹着酒罈子,一手揽过这小和尚,笑呵呵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他带你们去里面逛逛,没问题。” 林雁白手中却捏了块碎银子递到悟空面前,笑句:“有劳。”那悟空嘴角一扯,露出活泼的笑容,手指一伸轻巧地捏了银子,大和尚鲁奔已一拍他的肩,豪气道:“快去吧,别被方丈看到了!” “明白!”那悟空重重一点头,引着林雁白他们穿过一道小门,出了这院子,来到慈恩寺内。这悟空果然不负众望,带着他们一行不走正道,只上小路,可七拐八拐之后,避开来往的僧侣香客,銮铃竟基本把所有景点都绕了一遍。半天下来,銮铃气喘吁吁,那悟空十分机灵,见此便道:“这里有一间禅室,施主可以歇息片刻。小僧去外面探路。” 悟空说完,脚步利落地跑出禅房。 真是个不错的导游。銮铃擦着满头大汗,在这间僻静的小禅房里重重坐下。木媌倒了茶捧给她,銮铃正渴着,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看到木媌的脸色。木媌心平气和,甚至额上连汗意都没有,銮铃诧异道:“你不累?” 林雁白闲适地坐在那儿,毫无反应也就罢了,她猜出林雁白是个练家子,这点路自不算什么,可木媌和她一样,平日都少有这样持久运动的。怎么也这么淡定? 木媌这才坐在銮铃身旁的椅子上,垂眸道:“有点累。” 出来之前,銮铃便与木媌约法三章,她们这次结伴出行,再没有主与仆之分,木媌没必要再伺候她。当下,銮铃道:“你累了就自己休息,不必照顾我。” 听着她们俩的对话,林雁白闲闲地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瞧了木媌片刻,却是那小和尚跑进来,擦了把汗:“那位贵人还未走,尚需等一会儿。” 銮铃见他年纪尚幼,又忙不迭奔走了一下午,不由道:“你坐会儿吧,那十安堂不看也罢。” 据这悟空所言,十安堂是诸位贵族与这院中大师探究佛理,静思冥神的地方,建的异常宏伟,若不看,太可惜了。 “施主歇息吧,小僧去外面守着。”那悟空恭敬地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去把风。然,銮铃抿了口茶,堪堪把他叫住,随意问道:“你叫悟空,你师父可是叫三藏?” 这么一问,悟空脚步顿住,木媌困惑不解,林雁白却是怔了一怔,反问銮铃:“你如何知道鲁奔的法号?” 銮铃瞬即无语……《西游记》里的那一大家子好端端怎么跑出来了? 眼看着太阳偏西,銮铃也歇了差不多,便起身道:“远远看一眼那十安堂也行,不等那贵人了,他要是兴致一来,与老和尚促膝长谈,还不知到什么时候呢。” 她想赶在今天出了长安城,免得夜长梦多。 广场宽阔平整,日头从西边斜照下来,洒满偌大的广场有了淡淡的醺红;广场尽头,三十级雕琢精美的汉白玉石阶上,是一座宏伟幽深的殿宇,在夕光中肃穆静立。 广场两侧立着两排身姿笔挺的锦衣侍卫,都神色庄严肃穆,屹立不动。一个年轻的墨衣贵族,神情淡静,步履闲缓地穿过广场,向十安堂走来。他手中还拉着一只小手,那只小手的主人穿一身妥帖的淡黄小锦衣,粉嫩的小嘴轻抿着,也是一脸肃穆神圣,迈着端正的步子,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幽深的殿宇。 他们身后分别跟着一个侍卫,手中都捧着一只黄木盒子,一行人走得不徐不疾,却气势盎然,威严自露。 到了台阶下,已有几人从十安堂内迎出来,为首的是个身着华丽袈裟的和尚。 然而,原本藏在不远处的小厅内俯瞰广场的銮铃却是惊呆了,她呆呆地扒在窗户上,望着李墨兮拉着李蕙的小手,慢慢走上那高高的三十级台阶,慢慢走近她,仿佛就在她面前,然后和那和尚寒暄着走入内殿,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西边的天上满是晚霞,映得这世界光怪陆离,仿佛幻觉。 林雁白默然看了片刻,忽而出声:“他平常可不是今日来送经书的。”銮铃诧异道:“送经书?” “他每月都会抄一些经书送过来,超度亡魂。”林雁白漫不经心道。銮铃只知道李墨兮常抄经书,听林雁白这一说,登时恍然,李墨兮这样不懈地抄经书,超度的该是他母亲的亡魂吧,或者是含冤而逝的梁氏一家人。只是,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林雁白:“你怎么知道的?” 林雁白从窗前走开,慵懒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中,脸隐在晦暗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晰,一阵傍晚的秋风吹过,寒意深冷,只听得林雁白的话语幽幽的传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原是昨夜李墨兮在书案前整理抄好的经书,被李蕙看到了,李蕙不由问他抄这些经书做什么。李墨兮想了想,道:“把抄好的经书送给寺院里的大师,让大师们日夜诵读,便可以安抚已经离开人世的亲人。” 李蕙听罢,撑着一个晚上没睡,虔诚地为銮铃抄了一晚经书,今日便随着李墨兮一起来到慈恩寺,小心翼翼地叮嘱那些和尚细细诵读。 当下李墨兮仍和那方丈说着话,李蕙坐在一旁却是再也撑不住,先是偎在李墨兮身边耷拉着小脑袋,最后便头一歪,抱着李墨兮的胳膊沉沉睡了过去。方丈见李蕙睡了,忙地不再说话。李墨兮轻手轻脚把李蕙抱在怀里,又接过云心递来的小被子将李蕙裹好,才站起身把李蕙交给云心。 他道:“我去外面走走,让蕙儿睡会儿。” 出了小厅,是一处不大的小广场,悟空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正要离开,却是身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等一等。” 这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甫一降临便惊破了漫天霞光,碎裂,坠落。天际在那一剎,美不胜收。銮铃震了震,蓦然转身。她不能相信,居然是李墨兮。 然,銮铃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今天是偷偷熘走的,却被他当场抓住。第二个念头便是她知道了他一切背后的故事,他内心的隐秘,她理解他了,并且心疼。不等第三个念头跳出来,李墨兮已然走近,来到她面前。而她身侧的人不知何时都悄然退去。 第192页 这不大的广场,一时便只是他们二人。 銮铃讷讷地,她对她自己的不告而别,有些歉意。李墨兮在她身前两步开外停住,手淡淡负在身后,却忽而把目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玉柱上,上面有细緻的莲纹,噙着夕阳红光,仿佛红莲出水。 “看到蕙儿了?”静默片刻,他望着那红莲轻问。 “嗯……”銮铃应了一半,不由诧异地抬眸,“嗯?”他怎么知道她看到了? “你既看到,便也该看出他长大了,所以尽管放心离开,无需挂念。”李墨兮仍望着那红莲。銮铃呆了一呆,身子在晚风中轻微发颤。 “既是不愿带着风冽,便不要带了,不过路上要万分小心。”李墨兮语调平静,眉峰却微蹙,他顿了顿,又缓声嘱咐:“出了长安城往南边走,别去北边,那里怕是会有战事。” “……嗯。”銮铃眉峰也略蹙,不过她有些躲闪地垂下了脸,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衣角。 “禤儿长得很像你,我把他抱过来自己养了。蕙儿最近老喜欢粘着他,两人相处得很好。我也很好。” 李墨兮话音刚落,銮铃身子一动,蓦然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她脸色发白,嘴角有笑,眼里却发烫。她凑在李墨兮耳边轻轻道:“如果有缘,我们以后再相见,好不好?” 李墨兮一动不动,一时也没说话。许久,才缓缓又道:“我只把你送到这儿,出了长安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万事小心。” “嗯。”銮铃点头答应。李墨兮终于不再看那红莲,眸光落在她脸上,乌黑柔软的鬓髮,精巧白皙的耳廓,他侧脸在她髮髻上轻轻吻了一下,方微笑道:“去吧。” “再见。”銮铃放开他,快步跑下小广场,一个转弯出了小径再也看不到。李墨兮淡眸目送她离开,喃喃微笑句:“这长安城困住我一个也就够了。” 直到銮铃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山道上,那叫悟空的小和尚才若有所思地向鲁奔道:“师父,原来今日来的这位王爷喜好男风。” 鲁奔醉了一下午,此刻才有些酒醒,他用力在悟空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骂咧咧道:“浑说什么!今儿来的这位王爷可是有妻有子的。” “可我亲眼见到——” “衣裳洗完了没?没有不许吃晚饭!”鲁奔骂出一句,便转身回了禅房。 虽然林雁白把马车驾的飞快,慈恩寺距城门也不远,可等他们赶到时,城门已经关了。銮铃心里一时发慌,她真怕她此刻不走,以后都走不了了。 恰此时,一匹快马从他们马车旁驰过,马上人在城门前勒住缰绳,对守城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话,便又驰马离开。銮铃在暮色中看到那马上人的脸,竟是风飐。 又过了片刻,城门闷哼一声,便缓缓打开,长安城外的夜色无边的涌入这静谧的城池。有个守城的军士恭敬地上前请他们出城。 回到都夏王府天已黑了,李蕙才醒来,他抱着李墨兮的脖子,睡眼惺忪地问:“那些大和尚们开始诵经了么?” “开始了吧。”李墨兮答应着,一眼看到那依然跪在皦玄殿外的身影,眉峰略凝,却一言不发地就往殿里走去。 “王爷原谅奴婢吧!”木媔瞧见李墨兮,跪的发僵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她跪着几步上前,哀求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没有非分之想!求王爷原谅奴婢!” “你这样有失身份,还是回你该去的地方。”李墨兮脚步略顿了顿,静静道。 “王爷,风冽和木媌姐姐都走了,王爷身边只剩下了风飐……求王爷让木媔回来服侍王爷,木媔只求能留在王爷身边,只想做个奴婢,再也没有其他想法。”木媔重重道,美丽到勾魂夺魄的眼睛里再也忍不住有了泪水。 李墨兮再不理她,迈开步子往里面走,雨心有些弄不清状况,只顺着李墨兮的示意上前抱过李蕙,她正想把李蕙身上裹着的小被子取下来,李墨兮制止道:“过会儿,等他身子暖了再把被子拿走。” 雨心忙答应着,李墨兮又问:“禤儿下午做了些什么?” 雨心正要答话,却是那木媔勐然拔下头上的髮簪,用力滑过她的左脸颊,登时皮肉翻卷,一道可怖的血痕从眼角直到嘴唇边上,血熘得诡异。雨心吓得惊唿一声,差点把怀里的李蕙摔在地上。 木媔却似也不觉得疼,仍定定望着李墨兮请求道:“求王爷收下奴婢!” 李墨兮的眼神终于动了动。然而,他仍是未发一言,快步进屋看李禤去了。没过多久,风飐办完事復命归来,径直去了内殿,不过他很快出来,来到依然跪着的木媔身前。 “王爷让你起呢。”风飐凝眉道。 “……王爷同意了么?”木媔沉寂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神采,着急地问。“嗯。”风飐看着她那满脸的血,又道:“你随我来。” 偏厅里,风飐把一个玉质小瓶放到木媔手边,凝眉道:“这是‘九香玉露’,王爷赐给你的,擦在伤口上,不出两日便好了。” 木媔看了那小瓶一眼,忽而又把那药瓶推到风飐面前,她垂下脸,坚定道:“我不要做美人,我只要安分地留在王爷身边做奴婢。” 风飐倒有几分惊讶:“想通了?” 木媔点头,含泪笑道:“我一年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这一年眼看着你们都在王爷身边,我一个人住在那大院子里,早不知后悔了有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迟到,某微自己打自己…… 继续贴番外一之李蕙十三岁(二) 那六岁的小女娃穿一身式样简单的小罗裙,乌髮垂髫,埋头跪在花树下捡着花瓣,不一会儿手边的小花篮就已满了。李蕙在一旁瞧了半响,看到一片花瓣落在萧清绮髮髻上,便伸手帮她拿走,忽而开口道:“绮妹妹,给蕙哥哥做老婆好不好?” 李蕙说这话时四处瞧了瞧,没见着萧悟,才敢说出口。 萧清绮提着花篮爬起来,沾染了一身花瓣,她来到亭下的石桌旁,爬上石凳,拿出小杵臼捣着花瓣,那红色的花瓣不一会儿就成了红色的花泥,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来。 李蕙托腮望着萧清绮在那只顾玩她自己手里玩具的神情,无奈地又嘆了句:“绮妹妹,哥哥问你的事儿,你想好了没?” 萧清绮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地问:“做哥哥的老婆和现在有何不同?” 见萧清绮终于理他了,李蕙眸子一亮,闪闪地盯着萧清绮。她那个老爹不同意,他只能从她身上下手了。然,下一刻,他便有些为难:“做老婆呢,就是,呃……” 他脑子里浮现出他看到的他父皇和母后的情形,于是,白俊的颊上一红:“就是,譬如现在,你要坐在我怀里玩儿。” “就是抱抱?”萧清绮捣着花瓣的小手一停,抬眸望着他,一双清水妙目,盈盈仿佛盈满了她身后花瓣绚烂的色彩。 第193页 “呃……嗯。”李蕙挠了挠头,忽然有些紧张:“还有,天黑的时候,我们要啵啵。” “……哦。”萧清绮仿佛有些明白。 李蕙有些兴奋,也有些害羞,他声音虚弱下来,强调了一句:“咱们要睡在一起。” “还有其他么?”萧清绮一本正经地问。 李蕙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萧清绮又开始低头捣花瓣,捣了半天,才抬眸有些遗憾地告诉他:“不好意思,我不能做你的老婆。” “……为何?”李蕙一怔。 “我已经是奶娘的老婆了。”萧清绮解释完,便又不亦乐乎地玩她手里的花泥,一张小脸异常开心和投入。 “……”李蕙无力地趴倒在桌上,喃喃自语:“还是父皇说的对啊,等小绮儿大了些再说吧。”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夜出了长安城, 马车又往东行了约莫一个时辰, 到了一个叫“霸陵”的小镇,据说汉武帝的陵墓就在这附近。又因距长安很近,这小镇热闹富裕的很,所以虽然他们到的时候天色早已黑透, 可这小镇里灯火明亮,到处都是因各种原因而驻足此处,仰望长安的人流。林雁白对这儿似也颇熟, 很快便找了家环境上上等的客栈。 这是銮铃第一次住传说中的客栈, 本来还有小小的兴奋,可洗漱完之后就实在动弹不得,往床上一倒便沉酣入梦。第二日她们的行程是竹子村。 銮铃听竹凊提到过她的身世, 她家里除了她和竹篁这一对女儿外, 还有一对男孩儿, 有一年大旱,地里的收成不好,家中实在养不起她们, 便让十岁的竹篁带着刚刚四岁的竹凊离开家外出讨饭,听天由命。 当日说带竹凊离开时, 銮铃曾答应竹凊带她回家看看, 看看她家里的父母兄弟可好。这次虽然没带竹凊, 銮铃还是来了。出了霸陵镇,下了官道,便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田野, 正值秋日,田间到处一片金黄的丰收颜色。 这便是开元年间的盛世大唐。 马车下了乡间土路,又开始爬山道,銮铃想晒太阳,也想好好看看外面,便出了车厢,和林雁白并肩坐在车外。林雁白驾车的技术娴熟,话也不多,只是闲散地靠在那门框上,看似不羁,却又沉敛。銮铃真真摸不透他,还有他昨日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人如此神通广大,又混迹于世,不受任何人防备和管辖,若是李墨兮的敌人,那便麻烦得很。銮铃不由问:“你是不缺钱的,为什么要受我的雇用?” “做每件事都有理由么?”林雁白原本欣赏着无边秋色,此刻才看了一眼銮铃,笑问了句。銮铃被问的一噎,林雁白静了片刻,目光恍若不经意落在銮铃身上。銮铃依旧一身男装,黑色皂靴,淡青素袍,雪白的襟领,再往上是白净优雅的脖颈,梳得整齐利落的男子髮髻,耳上无佩饰,面颊白皙无瑕如玉,沐浴在那秋日清光里,清澈而优美。 “如果没有理由,那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銮铃想了想,转脸看向林雁白,冷不防被林雁白望着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林雁白却也被銮铃的惊了一惊,他眉峰略一蹙,又转眼看向田野,半响,才遮掩着说出一句话:“我说过,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銮铃一时没有说话,只听的马蹄踏在山路上的“哒哒”声,不徐不疾,溅起不徐不疾的灰尘。林雁白似是回忆着过去的事,慢慢又道:“我小时候进父亲的书房,看到过一幅画轴,上面画了一位女子,和你有几分像。” “和我很像?”銮铃惊讶道。 “但不是你。”林雁白简单地吐了句,便又欣赏着田野秋景。倒是车厢内的木媌,木媌向来很少插话的,忽而声音平板地问:“不知林公子是哪家的公子?” 林雁白面上是随性的笑意:“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浪子,哪里有银子便往哪里去。”他说罢,木媌也没有再问,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沿山道行了不远,便看到稀稀拉拉的屋舍杂乱的分布着,此刻已偏近晌午,山间有一道一道细弱的炊烟,升上天空。然而就在村子口,小路边的大石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细弱,怀里抱了一个小包袱,穿竹青色男装,小脸俊俏苍白,正埋头坐在那儿出神。甫一看到那人,马车便停住了,銮铃被针扎了一样跳下马车。 那人也从地上站起身,撅着嘴,望着銮铃,眼神哀怨。銮铃难以置信地走过去,直走到那人面前,抬手在那人肩上捏了一把,相信是真的,才惊唿出两个字:“凊儿?!” 竹凊恨恨瞪着銮铃,嗓子却发哽:“小姐就是个骗子,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这神情,这语调,活像被人抛弃了的小媳妇儿,就差没抬起粉拳给銮铃两下子了!那她自己不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小相公了?銮铃讪讪一笑,立即虔诚地以手指天表明心迹:“最后一次,再没第二次!” 竹凊瞪着她不语。銮铃忙伸手紧紧拉起她往马车边走,边讨好地岔开话题:“你自己来的?怎么来的?” 竹凊也下意识把銮铃的手攥紧,听问,才回头看向銮铃他们来的那条小路,那里空荡荡的,此刻一个人也没有。她看了片刻,眼神先是一暗,后来便又笑了笑,故作不在意道:“王爷命风冽送我来的,他刚刚还在呢。这会儿怕是走了。” 风冽,风冽啊…… 竹凊,竹凊啊…… 銮铃心中一声嘆息,嘴上却仍是笑着岔开话题:“如何,还能想起你家在哪儿吗?我饿得很了。” 傍晚的时候便又回到了霸陵镇,原本竹凊能回归銮铃是很开心的,可从竹子村回霸陵的路上她便只是望着窗外的暮色发呆了。 她们家的老房子还在,可房屋坍圮,早已无人居住。听说三年前来了一伙人把她家的人都带走了,便再没回来。 銮铃不知怎么安慰,晚上便拉竹凊一起睡觉。两人躺在床上都有些翻来覆去,好半响,竹凊才把脸埋在銮铃怀里,哽咽道:“他们肯定都死了。” “不会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銮铃伸手把竹凊抱紧,安慰着。 “肯定是的,被武惠妃杀了。”竹凊的肩膀颤了颤,轻轻吸着泪。房间内一时都是竹凊低微的抽泣声。 “姐姐去世前留了信给我,说她之所以会在小姐给王爷的点心中放合欢散,是因为武惠妃抓了我们家的人,以此逼迫她。一定是武惠妃没有信守诺言,姐姐放了合欢散,她还是把我家的人全都杀了。”竹凊哭得声音变大,有一股无力的恼恨,也有一股憋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的轻松。 銮铃抚在竹凊背上的手顿了顿,她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经歷了这样多,她有些木然了。她本就该知道竹篁这样做是有苦衷的,可是武惠妃,从初入宫到后来,她到底变了多少啊? 而竹凊对她这样好,其中该也有这一丝歉意吧? 第194页 不过细细想来,其实是她欠他们竹家的吧?若不是因为她,武惠妃又怎么会抓了他们竹家的人来逼迫竹篁? “凊儿,以后我是你的姐姐,是你的家人。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们不离不弃,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分开,都一起承担,好不好?”銮铃抬起竹凊满是泪的脸,替她擦着泪,轻声道。 “……好。”竹凊自己抹着泪,也点头,忽而又泪流满面了:“不许再抛下我,不许再把我留给风冽,我不会开心的——”说到这儿,似是又触到竹凊心头伤心事,竹凊不由又大哭起来:“我不要他,他根本不在乎我……” “不要他,不要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銮铃忙地附和,不过,有时候心里太满了,哭一点出来也好。 离开霸陵镇,穿过渭南,华阴,又来到潼关。銮铃本着游玩但不累人的原则,一路缓行慢赏,所以这不长的一段路,也被她们优哉游哉地走了大半个月。銮铃有的是时间,她的初步打算是趁着现在天气正好,把北边有名的地方逛逛,出了陕西,经洛阳,开封,最好还能去这一千年前的青岛日照看海,等天冷了,她们再下江南,最后沿长江逆流而上,到荆州,再到巴蜀看看蜀道难。 想像是美好且宏伟的,当然銮铃也不排除这其中遇到让她很有爱的地方然后就停下脚步,或者譬如竹凊遇上了她很喜欢吃的东西,于是赖着不走了。 一切随心情。她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林雁白这个免费的地图,她实在不忍心丢掉,只要林雁白不说离开,銮铃目前还没有把他抛开的念头。因为林雁白的确是个能人,不仅对道路熟悉,人脉资源广,还把以前属于风冽的工作全干了,比如驾马车,比如找客栈,比如四处打点吃的喝的。一时间,连木媌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而銮铃则怀疑他这么年纪轻轻,到底走过多少地方。 这日天气甚好,符合人们常说秋高气爽一词,她们中午的时候到了潼关。这是个不大的县城,商业也不如銮铃之前所到的几个县镇繁荣热闹,甚至有些萧条,难得见到街上有几家店铺酒肆,街上的人们来往也特有一股安静。 莫名让人心头升起一股坚硬的肃穆。 銮铃正有几分好奇,迎面就见一小队身着铠甲的军士迈着整齐冷定的步伐走来,路边的百姓都垂首侧闪在一旁,銮铃她们也随着百姓避闪,那群军士却是目不斜视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消失在古老端正的街道上。 他们刚消失不久,一匹快马从街道另一侧飞奔而入,像是有紧急情况一般,急急沖那队军士消失的地方跑去。而銮铃他们随意进了家小店点了汤面当午饭。 要说吃的,现代的陕西可是有不少着名的小吃,但古代其实并没有那么丰富,毕竟生产力水平低下,条件有限,普通百姓追求的是温饱解决,一生平安,有面下肚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这几日虽然还在京畿之地游玩,銮铃却也真实地感受到身为古代老百姓生活的困苦和不易。虽然是在大唐盛世,但幸福是相对其他更困苦更落后的朝代而言的。 那小二端上面来,一面往桌上搁着,一面打量他们。竹凊正用茶水把銮铃面前的茶杯沖洗了一下,才倒了杯茶放到銮铃手边。 那小二见此,坚信了他心头的想法,笑容可掬:“几位客官不是本县的吧?” “路过,我们要去洛阳。”林雁白自顾斟了一杯茶,喝的笑的说的都很随意。 “一看诸位客观便是大城市来的。”那小二放完了面,又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笑呵呵添了句。 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奉承,虽然銮铃她们此刻身上的衣裳是王府里下人才穿的,可和周围那些粗布麻衣的老百姓一比,那还是高档不少,再加上她们几个又都相貌俊俏,往那儿一坐,跟拍电视似的,特别惹眼。别说是在这僻静的小县城,便是在长安城那也是一道风景。 銮铃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好奇地问:“刚刚那几位军爷是做什么的?” “哦,便是每日的巡城啊。”那小二不以为意地说着,忽而又想起什么,随口爆料了句:“据说北边的安将军前几日大败契丹,圣上龙颜大悦,召他归朝封赏呢。” 巡城?安将军? 銮铃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寒意从后背往头顶上冒,难道是安禄山?她不由脱口又问:“那安将军眼睛……不是双目失明了吗?怎么还能带兵打仗?” 那小二倒愣了愣:“失明?这小的便不知了。”似也不愿多谈国事,那小二见他们没有别的需求,自顾退下。 倒是銮铃一顿饭吃的忐忑不安,面也不知是否好吃,只吃不出滋味,这安禄山要是照常的带兵打仗,那眼睛肯定没问题,眼睛没问题,那干其他坏事也没问题了?如今唐玄宗还要加赏他……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见銮铃在那边纠结的不得了,林雁白才不咸不淡地插了句:“眼睛既能鸩瞎,便能医好,这有何不能理解的?再者,只要他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事儿便也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过担忧。” 话到后来,便有几分要宽慰銮铃的意思。 “哎呀,你不懂!”銮铃凝着眉头把筷子一放,而竹凊因吃不惯这粗糙的面,早已停了筷子,木媌见銮铃不吃了,便也把筷子放下。林雁白明白銮铃烦躁的另有他事,于是没有再说话。一行人便不做声出了客栈,街上的军士愈发多了,还有一队是小跑着从他们身边擦过的。 这潼关是军事要塞,与长安城的安危息息相关,常年有重兵把守着,所以平日里走动巡城的军队颇多。不过,今日似乎走动的太多了些。 林雁白暗暗思忖着,正此时,就见前方一声高唿:“安将军进城了!” 这小县城里的百姓似是习惯了这些重臣权臣的来往,都自觉而乖顺地闪在路旁,离路中央远远的。一时间,整个潼关城内除了前面道路上军靴踏在地上铿锵的脚步声,便是鸦雀不闻。 銮铃却被那一声叫唤惊得浑身一个激灵,她惊诧地抬眸,就见一大队人马缓缓走上那不甚宽敞的大街。 马蹄声杂沓。而那人马的成员组成,也很是奇特,一眼看去,有斯文儒雅的,却更多是彪悍粗犷的,带着北地特有的豪迈和粗野。不过人人都是神采奕奕,骑在马上得意高昂地俯视着四周埋头恭顺的人们。 銮铃来大唐也三年多了,这三年中见惯了皇族世家的高贵优雅,或者即便阴谋都披着华丽的外衣。一时间见到这些从边荒北地来的人,看到这支既不整齐也无风范的军队,登时哑然。她有些不能相信,便是这支仿佛无组织无纪律的军队击垮了大唐? 她正困惑不能解,一只手忽而从她身后冒出,不动声色压在她后脑勺上,逼迫她低了头。她这才发现这队伍已到了她身前,忙深深垂下头,可仿佛还是晚了一步,那队伍当先的是几位骑马的大汉,大汉们身后便跟着一辆形制简单,却硕大如房子的马车。或可称为“房车”。 第195页 此刻那马车里似有人“咦”了声,便大声叫句:“停车。” 那声音宏厚而粗直,不加任何修饰,銮铃听在耳边却仿佛噩梦袭来,她嵴背顿时一阵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竹凊归队,和銮铃重新走到了一条道上,怎么说呢,她们俩应该是绑定的。还有,此章没有李墨兮的事儿,大家可以缓口气,表那么忧伤了…… 其实某微心里很难过,替銮铃和李墨兮难过,也替此文难过,看文的人越来越少,某微最后只能“孤芳自赏”了,呵呵,某微心里是这么想的,大家现在可以攒文,但是希望大结局一定要来看!!! 不是抱怨,随便说两句,哈哈!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午后的光芒有些浅淡, 李墨兮坐在书案后, 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发出清淡而韵律的声音,他眉峰略凝,倒像是在出神。风飐忽而敲门进来。 “王爷, 那安禄山今儿到了潼关,说是歇息一晚,明日启程来长安。” 李墨兮一时没说话, 片刻才问:“他的眼睛到底如何?” “据说一日内要闭目休息半日, 不过已然恢復。” “这里的事让风冽不必操心,他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李墨兮说着,手上停住, 便浅浅地搁在那儿。见李墨兮没问銮铃的情况, 风飐犹豫了下, 还是说出口:“王妃今日也到了潼关,像是要往洛阳去。” 李墨兮没答话,反是站起身往书房外走, 走出门了,才道:“我带蕙儿进宫一趟。你去看看忠王的动静。” 李蕙午后一觉睡醒, 正揉着惺忪的大眼睛, 迷迷煳煳看到李墨兮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一个骨碌爬起来,叫句:“帅帅,要学箭么?” 李墨兮从窗前回头, 见李蕙只穿了单薄的小衣,便快步走回床前。雨心原本侯在一旁,见李蕙醒了,正来到床前要替李蕙穿衣裳,却被李墨兮摆手挥退。 李墨兮一面驾轻就熟替李蕙穿衣,一面道:“今日不学箭,咱们进宫去看看皇祖父。” 李蕙任由李墨兮摆弄,嘴里答应着,大眼睛一闪,却又想到现在既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的李禤,“那禤弟弟呢?留他一个人在家么?” 这俩孩子近日的感情突飞勐进,当然李蕙是比较主动的,他自觉他是哥哥,便事事都要照顾到他那个目前还只会睡觉和哭笑的禤弟弟,不过李禤也很配合,常常被李蕙逗得咧开嘴傻笑,哈喇子不住往下流。见李禤对自己笑了,李蕙就高兴地眉飞色舞,不小心哈喇子也开始往下流。往往此时,云心雨心就会从一旁跳出来,一人擦一个。而李墨兮总不说话地站在一旁,望着这俩孩子出神,面上神情总是淡极,却又仿佛不是那么平静,似高兴,又似悲伤,让人看不明白。 枕边放着一只荷包,针法有些蹩脚,色彩却很精细,看得出做这荷包的人有不错的色彩协调能力,然,女工的技法实在不咋地。荷包的下面挂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铛。李墨兮拿起那荷包惯常地替李蕙系在腰间,那铃铛微动,在他手下发出轻轻悦耳的声响。 “他睡着呢,改日再带他去。”李墨兮说着伸手一提熘,就把李蕙拎到了镜子前。把李蕙往凳子上一搁,李墨兮顺手拿起梳子替李蕙梳头。 其实李蕙近日长了不少,李墨兮提熘着他已有些吃力,不过,李墨兮好歹是个要面子的人,总不想示弱。而且,他下意识总想让李蕙停留在那小小而娇嫩的时候,这样他便总能想起他和銮铃一起带李蕙的那些时光,那些事情,一点一滴,现在回忆,珍贵无比。是他曾经不知道珍惜。 李蕙一动不动乖乖坐着,先是看了镜中的他自己片刻,便又望着李墨兮。他忽而唤了声:“帅帅。” 李墨兮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自顾从梳妆檯上拿起小小的玉冠,“嗯”了声。李蕙却不说话了。见李蕙半天没吭,李墨兮最后把玉簪给李蕙插好,才道:“何事?” “现在你给蕙儿梳头,等蕙儿长大了,蕙儿要替禤弟弟梳头,你便可以歇息了。”李蕙双眸炯炯望着镜中的李墨兮,一本正经地认真地吐出一句话。 李墨兮也想不起他到底何时发现玄宗皇帝变老的,也许是武惠妃过世之后,又也许是那次被玄宗鬓边的白髮惊醒。总之,他明显感觉到那个杀伐决断手腕坚硬如铁的玄宗皇帝老了,优柔了,心软了。或者是疲倦了。 玄宗皇帝虽面子上如常,可神态间那一丝老迈还是不知不觉流露。他近日命人大修梨园,又搜罗了一班唱歌跳舞的女子和乐师进来,每日便潜心于乐曲研究和舞蹈排演,对朝堂上的事只是敷衍地应付几声,说不出的不耐。 他似乎沉溺于他自己的世界里,忘了他苦心孤诣经营照看了几十年的江山,也忘了他作为天子的责任。当下李墨兮拉着李蕙的小手站在高台上,一时没有去打扰。 虽是秋日,可梨园里繁花似锦,绚烂地环绕在那不大的广场上,广场中央铺着鲜艷精美的地毯,地毯上十多位身姿纤美的女子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玄宗手执鼓槌,坐在广场前方兴致盎然地敲着羯鼓,他身后两侧,不远不近分布着各类乐手,也都随着那羯鼓的调子婉转自如地游走。 李墨兮默然瞧了半响,忽而抬眼看向不远处此刻波平浪静的太液池,水面上湿气丝丝缕缕,水波映着日光悄然潋滟,荷花依然开的美丽。这恍若瑶池仙境的景色他不陌生,他自幼在这里长大。所以他很清楚这花也开不了多久了,初秋一过,深秋来临,再之后,便是严冬了。 一支曲子毕,缓歌缦舞花一般绚烂结束,只觉梨园里香风细细,一片安谧舒适的气息扑面,入目怡人,心中不由沉溺。李墨兮抬手在李蕙的小肩膀上拍了一把。 李蕙登时回神,闪亮着眼眸,清悦灵动地大喊了声:“皇祖父!”之后,便手舞足蹈地跑下高高的玉阶,一熘烟儿向玄宗皇帝跑去。 李蕙跑得极快,吓得侍奉在玄宗身旁的高力士心惊肉跳,嘴里不住道:“小祖宗,您跑慢点儿,可别摔着!” 李蕙才不理他,一头扑在玄宗怀里,甜甜地不停神儿地叫着:“皇祖父皇祖父……” “哟哟,缓口气儿吧,朕听到了!”玄宗高兴地把李蕙拢在怀里,李蕙脚上踩着他的鼓槌儿他也没在意,只挑着眉看了看李蕙的小脸,笑句:“可是有几日没来看皇祖父了,又见长了。” “都怪帅帅,每日都要练箭,不许我出门,自然没办法来看皇祖父了。”李蕙瞟一眼此刻才跟过来的李墨兮,撅着小嘴撒娇道。李墨兮嘴角抿了抿,却也没吭声,这孩子从来不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好话,他习惯了。 玄宗笑哈哈地“唔”了声,为李墨兮开解道:“多学点儿本事是好的,不怪他,他小时候我也是这么对他的。” “是么?”李蕙颇不信,然他眼睛眨了眨,忽然又伏在皇帝怀里,娇声道:“我不想在这儿了,皇祖父带我去其他地方玩儿吧?” 第196页 “好啊,咱们别处逛逛,朕让他们备些好吃的给你。”有了李蕙,玄宗便也不想着弹琴作曲了,他摆手命周围那些人退下去,便自己扶着椅子的手扶站起身,站起来他又俯身想去抱李蕙,李墨兮这才道:“还是让臣抱他吧。” 玄宗登时有些不悦:“朕还没老呢。” “……蕙儿近日长高不少——”李墨兮缓声开口,却是李蕙一把拉住玄宗的手,俏生生道:“蕙儿自己走,蕙儿长大了,不要抱抱。” 玄宗手把手教李蕙在马球场上打了会儿球,眼看着红日西落,李蕙疯跑着便饿了,玄宗命人上点心。毕竟是小孩子,见了吃的,便再也顾不上大人们的事。此刻,见李蕙吃的透入,玄宗才看向陪在一旁的李墨兮,和声问:“今儿来宫里,可是有事?” 李墨兮没有铺垫,直入主题:“臣觉得安禄山此人不得不防,此人绝非等闲。” 玄宗原本舒缓的眉峰一凝,顿了片刻,才道:“你是为了你的王妃才对他有成见?当初我们把他的眼睛鸩瞎,此人却以德报怨,在边疆大败契丹,可见其忠诚憨厚。” 不等李墨兮开口,玄宗似是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却是望着李蕙那欢畅的小脸,又问:“可有李鸿的音信?” “尚无。”李墨兮凝眉道。曾几何时,这位对自己的儿子都铁血无情的大唐天子,也有了宅心仁厚的一刻。虽无李鸿的消息,光王鄂王的消息倒是有了,他们的尸首被找到并且确认。但因为是噩耗,李墨兮一时没有说出来,他怕眼前这位性情大变的“慈父”承受不住。 玄宗面上的神情怅然,他抬手摩挲着李蕙的小脑袋,忽然又问:“你前些日子去过庆王府?他怎样?” 李墨兮的嵴背僵硬了一下,整个大殿内安谧的气氛陡然沉凝,仿佛裂开一道巨大的罅隙。从李墨兮十二岁那年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并亲眼见到那个不住用头去撞墙的疯了的庆王的时候,他和玄宗皇帝之间就有了裂缝。他越走越远,缝隙越来越大,像是个滔天巨坑,玄宗这样的人物都无力填补,两人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么多年来,两人对庆王府,对庆王,对那些过往,都避而不谈,都从不提起。 “他好了些,有时候能认识他的王妃了。”李墨兮说罢站起身,正要招唿李蕙离开,玄宗已抢先道:“让蕙儿陪朕在宫里住几日吧,跟朕做个伴儿。” 李墨兮没答应,也没反对,他看向李蕙。李蕙愉快地点点头,抱着玄宗的胳膊:“帅帅走吧,我在宫里陪皇祖父!” 玄宗闻言,眉宇间的郁结登时化开,有了暖洋洋的笑意,一把把李蕙抱在怀里。李墨兮独自走出大殿,红日已在西边的山后沉底,身后的大殿内不时传来李蕙调皮的笑声,还有玄宗高兴的说话声。 模模煳煳的,有些遥远,有些不清晰。 李墨兮忍不住回头,看到李蕙正在玄宗的龙椅上打滚,而玄宗陪着站在一旁,生怕他摔着。而偌大的殿宇,空荡荡的浮华,只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偎依着,或许还有一丝温情。整个宫阙连城,白日里气势如虹的大明宫都在轻微的夜色里静默无声着,华丽璀璨的宫灯一盏连着一盏,照出一条通红的大道,但李墨兮独自走着,那感觉仍是空荡荡的偌大无边,说不出的清冷寂寞,只是耳边不住迴响起大殿深处那一老一小的笑声。 这薄暮般的凄凉。 身后传来忽然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气喘吁吁地疾唿:“王爷留步!” 李墨兮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回头。却是高力士,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高力士也上了年纪,鬓角的髮丝在宫灯照耀下,先是如霜丝,下一刻便红的亮眼。不过,他精神气儿极好,和玄宗的疲倦又有不同。 李墨兮忽而就想到玄宗皇帝也不是那么孤单,好歹还有一个高力士做伴。他心思电转,嘴上已道:“高公公?” 高力士几步上前来到李墨兮身前,他身后那几位内侍却是自觉地后退几步,远远地侯在一旁。听李墨兮这样叫他,高力士神情略暗,嘆了句:“王爷当真是长大了,想当初还是小侯爷的时候,对老奴一口一个‘阿翁’,每每叫的老奴心里乐开了花儿啊!” 李墨兮避而不答,迳自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没,没有,皇上没有吩咐,是老奴……”高力士说着重重嘆了口气,他神情有些伤痛,压低了声音道:“老奴近日看着皇上,老奴心里难受啊!” 李墨兮沉默,等高力士把话说完。果然,高力士眉头紧紧蹙成一团,长嘆一口气又道:“自贞顺皇后过世,皇上便一直闷闷不乐,近日虽寄情于歌舞,可老奴知道皇上心里不痛快,寂寞得很!” 高力士口中的“贞顺皇后”,是指武惠妃。武惠妃过世后,玄宗追赠她为“贞顺皇后”。然,李墨兮依旧沉默,玄宗皇帝乃一朝天子,觉得寂寞孤单了,自有后宫三千佳丽,若不然,再选新人也无不可。而这些事情,与他这个王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见李墨兮如此沉得住气,高力士只得硬着头皮又道:“而宫里那些女子都不如皇上的意,老奴琢磨着便替皇上在宫外寻了一名女子。” “高公公费心了。”李墨兮不痛不痒地终于应了声。 “可,可——”高力士说着有些为难,半响才道:“可这女子与王爷颇有一些渊源,若王爷不点头,皇上怕也不会接受,所以老奴不敢擅自做主。” 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拳紧,他早已猜测玄宗皇帝知道李禤不是銮铃的孩子,知道銮铃还在人世的事……高力士说的那个人,莫非是銮铃?!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为墨兮的独角戏,呵呵,鑑于他和咱们家銮铃现在兵分两路,所以最近一些章节都会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谢谢诸位的鼎力支持,感动兮!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李墨兮面色略微变化, 高力士忙又道:“王爷放宽心, 老奴说的此人不是都夏王妃。” 李墨兮眸光一跳,静幽幽望着高力士,高力士这话一出口,便表明他们对銮铃假孕乃至假死的事一清二楚了。 高力士见李墨兮眸光锐利, 不由自主又长嘆,他瞥了眼四周幽幽瀰漫的夜色,压低了声音徐徐道:“王爷以为皇上不知道么?王爷和王妃的事皇上心里明镜似的, 他不说, 因为皇上没怪王爷欺骗他。” 李墨兮唇角抿紧。高力士顿了顿,低声道:“这么些年皇上虽从来不说,但皇上对王爷的疼爱, 老奴可是全看在眼里, 老奴伺候皇上一辈子了, 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便是皇上此时疼爱着蕙皇子,有时候不小心说漏嘴, 叫的还是王爷的名字。王爷是皇上亲手养大的孩子啊!” “庆王也是他亲手养大的。”李墨兮面色微沉。 高力士一噎,似是不知该如何辩解, 便拧着眉头嘆气:“庆王爷又有不同, 唉, 老奴眼见着皇上一步一步走来,皇上心里也是痛苦的。” 第197页 “那女子是什么人?”李墨兮不答反问,既不是銮铃, 他便也放心了。 “是那花满楼的杨玉婀。”高力士小心翼翼说着,偷偷打量李墨兮的神色。李墨兮眸光不动,心下却恍然,难怪高力士说和他颇有渊源,这杨玉婀和銮铃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玄宗皇帝心中对銮铃果然是不一般的。 “这玉婀姑娘是都夏王妃一手调教出来的,品行姿态都是人间难得,老奴想把她接到宫里来,却又怕皇上不答应,所以想请王爷帮老奴这个忙。” “一个青楼女子。”李墨兮面色难看,虽说此女不是銮铃,他心中对她也无半分想法,可这杨玉婀和銮铃的关系又颇微妙,她一旦入宫,他岂非要看到这样一个容貌的女人整日在皇帝身边承欢卖笑?也难怪高力士不敢随意把杨玉婀接到宫里来。 “虽是青楼女子,可老奴一直命人看着呢,倒还是冰清玉洁之身。”高力士忙地解释。李墨兮轻哼一声,抬步便走:“这事儿我做不得主,高公公还是问问皇上的意思。” 两日后,李墨兮接李蕙回府,李蕙偎在李墨兮身旁,小脸趴在李墨兮腿上,嘟着小嘴巴,一路都闷声不语,看着很是不开心。李墨兮伸手帮李蕙理了理被压得有些发皱的衣领,温声问:“怎么了?” “皇祖父不喜欢我。”李蕙仰起脸,委屈地望着李墨兮。李墨兮吃了一惊,“怎么会不喜欢?皇祖父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可是,可是——”李蕙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眼里有了泪,他这孩子被人宠爱惯了,勐然发现有人不喜欢他,自是伤心欲绝。 “可是什么?”李墨兮替他抹着泪,好奇地问。他真好奇了,这孩子一心要长大,很久没哭过了。 “昨夜皇祖父餵我吃茶,喊得是别人的名字。”李蕙抽搭搭道。李墨兮禁不住要喷出笑,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有酸味儿?李蕙又把脸埋在李墨兮怀里,在李墨兮衣服上胡乱蹭着泪,哽咽地问:“墨儿是谁?他是哪家的孩子?为何皇祖父喜欢他不喜欢我?” ———————————————————————————————————————— 俗话说,地球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转动,时光仍在前行,日子如逝水一天天流过,于这世界而言,没有谁是不可缺少的。然,若这茫茫世间的某个角落,有个人执意在等你,他的等待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超越了一切可能的变迁,最终,化作一股愿力永生不灭停留在天地间。那请一定珍惜,他也值得你珍惜,因为他便是那颗少了你就停止转动的地球。你们俩即使阻隔了时空,即使彼此相忘,也是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这便是冥冥之中。 而花满楼和銮铃的关系算是“萍水相逢”。 是故花满楼里少了李清歌,生意依然兴隆,因而我们可以看到大堂里那位年过四十的老闆娘眉眼含笑比花还妩媚,风韵绝代仿佛犹胜当初。她正穿花蝴蝶一般地招唿着几位富贵大爷,突然有个小厮凑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便笑滴滴转身离开大堂,一径儿上了楼。 僻静的雅间里,桌上摆着精美的酒盏,一个比那桌上玉盏还精美高贵的年轻男子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神情静默。忽而传来敲门声,侯在一旁的风飐上前开门。 花飞卿在门外只瞄了一眼,便认出李墨兮和风飐来,她虽不知他们确切的身份,却也知道他们和銮铃关系匪浅,自銮铃不再来这花满楼之后,这位贵公子便再也没来过。 却是瞧见门外的是花飞卿,风飐挑眉道:“我家公子要见的是玉婀姑娘。”花飞卿掩唇一笑:“花某知道,只是玉婀姑娘当下不在这花满楼中,花某特来向公子说明情况。” 风飐斯文的脸上也漾出一个笑意,眸光却有些逼迫意味,他取出两张银票,微笑道:“玉婀姑娘在不在,花老闆心里很清楚,我家公子只和她说几句话便走,不会让守着她的人挑出毛病来。” 风飐这话倒让花飞卿面上笑意一凝,玉婀当下自是在花满楼中,也确实被人守着。 当日玉婀盛大出场后,果真震惊了长安,第二日便有很多权势惊天的人来问询。当中有一个比惊天更惊天的人,花飞卿当时虽不知道那人便是“天子”身侧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却仍被那人的手笔惊得说不出话。 那人把一箱金条放下后,只留下一位女子来照顾玉婀,便一直未再出现。直到昨日那人再度来访,对她只说了句要把玉婀接走,其余便是和玉婀在房中的耳语。她一概不知,却也没有多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只问了问玉婀是否愿意跟那人走,玉婀点头,她便拿了钱没再关心着。 所以杨玉婀在长安的青楼中如昙花一般现身,也真如昙花一般落幕,没多久便又销声匿迹。 猜出那人来头不小,花飞卿自是把杨玉婀好生供养着,也不敢让杨玉婀再抛头露面。只是,这其中曲折眼前这两人为何会知道?莫非和那人一伙的? 花飞卿心头略作权衡,方笑道:“花某帮两位给玉婀递个话儿,到底见不见两位得看她的心情了。” 花飞卿不客气地拿过风飐手中银票,便笑得花枝招展离开了。可她走了没多久,原本关的好好的窗子便“啪”地被从外面推开,风飐身形一掠,已来到李墨兮身后。却见夜色瀰漫的窗外,夜风飘忽间,一个霓裳裙裳的少女已从窗外一跃而入,稳稳落地。 那少女容颜娇媚,神色间却有几分蛮横,她无视风飐的戒备,迳自来到李墨兮面前。倒是李墨兮瞧见她跳窗子的动作,一时想起小珠儿来。他动也没动,只淡淡说句:“无妨,你不用理她。”风飐闻言,便不做声退后几步。 “喂,李清歌呢?”林染衣从始至终都没把风飐放在眼里,只打量李墨兮片刻,大咧咧问出这样一句。听她这么一问,李墨兮喝酒的手才顿住,却仍是没说话。 林染衣柳眉挑了挑,面色强硬道:“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逃过!哼,我知道你和她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你常来接她回家,你肯定知道她哪儿去了!” 林染衣这话一出口,房里便是一片寂静,李墨兮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惊诧,他诧异地瞧了林染衣片刻,脸色才归于平静,淡淡问:“你找她做什么?” “我,我——”林染衣直接要说出口,却又忽然停住,忽而就杵在那儿了,只不住拿手扯着衣角,眼神也有些发慌,似是难以启齿。这神情……风飐看得瞠目结舌,这丫头不会是暗暗爱慕着王妃,所以不能说出口? 也觉得这林染衣的神情颇不对,李墨兮出声道:“她近日不在家,都不会来了。” “啊?”林染衣闻言一阵颓丧,转身要走的模样,却又似不甘心,她勐然又转身望着李墨兮,气恼地大声问:“她不在家,那常常跟着她的那个风冽何时再来?” 第198页 “……”李墨兮登时明白了。风飐也在瞬间恍然。却是不等李墨兮说话,风飐已“噗”地笑出来,原来这丫头是怀春了,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上的是风冽。 林染衣本就很别扭,被风飐这么一笑,羞窘的怒火“唿”地窜上来,她死死瞪着风飐,俏丽的小脸通红:“笑什么笑?我问问他怎么了?!” “风冽近日也不在。”李墨兮好心好意地回答。 只是这林染衣怒髮冲冠,也不顾李墨兮的好心好意,她愤愤一跺脚,不辨敌我地把李墨兮和风飐都给骂了:“一个个都和那个风冽一样,都不是男人!” 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是李墨兮初见林染衣时的感受。风飐看着斯文,平素也不是好惹的,又跟着李墨兮久了,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当下被这林染衣语出惊人给震住,当场傻了傻,下一刻便冷笑道:“我们都不是男人,莫非你是男人?” 林染衣在这花满楼里被花飞卿和林雁白宠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没有人敢反驳,当下听风飐竟怀疑她不是女人,登时气得眼红鼻子歪,恨恨道:“你才是男人!” “哈哈,我就是男人,你难道不是么?”风飐手臂环在胸前,得意洋洋地笑道。 “……”林染衣这才傻了傻,知道上当了。她瞪着风飐,一时却是不说话了,只是腮帮子气鼓鼓的,血淋淋地通红着,刚刚提到风冽脸红是因为羞窘,现在已是怒火了。 李墨兮不做声听着两人的争论,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又倒了杯酒来喝。这俩人都没长大呢,跟四岁的李蕙差不了多少。原是吃过晚饭,他带着风冽要来花满楼,李蕙却不满把他放在家里,便一定要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呃,此章较少,请大家体谅某微吧,实在是没有存稿了,寒假都不知道该怎么了。。。。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墨兮不做声听着两人的争论, 抬手揉了揉眉心, 慢慢又倒了杯酒来喝。这俩人都没长大呢,跟四岁的李蕙差不了多少。原是吃过晚饭,他带着风冽要来花满楼,李蕙却不满把他放在家里, 便一定要跟着。 李墨兮自然不肯,可又被李蕙逼得没法子,他敷衍道:“长大了才能去, 小孩子不能去。” 李蕙不服气地反问:“为何小孩子不能去?” 李墨兮还没来得及说话, 风飐已快嘴地插了句:“不仅小孩子,女人也不能去。” 李墨兮听得头皮发麻,果然, 风飐这话一出口, 李蕙愈发好奇了, 顺手扯过一旁的雨心问:“雨心姐姐,你知道帅帅要去哪儿么?你也不能去么?” 雨心似是知道,又似不知道, 只是喏喏不肯说话,脸上却红了大片。磨蹭了半响, 李蕙拽着李墨兮的衣角还是不肯松手, 李墨兮只得哄着他:“等你长大了带你去。” 李蕙憋屈地瞅了李墨兮许久, 才闷闷道:“好吧,那等我长大。”李墨兮正要松一口气,李蕙又抓紧时机地逼进一步:“帅帅必须对天发誓!” 于是他就对天发誓了。发誓完毕, 李蕙还不忘李禤,又补充了句:“帅帅发誓也要带禤弟弟去。” 想像一下,十几年后他带着自己刚长大的两个儿子来逛花满楼……惊悚啊……李墨兮真是倒抽一口冷气,一口酒几乎咽不下去,便蹙着眉把酒盏又放下了。而林染衣和风飐兀自互不相让地相持着,不过,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 那林染衣反应甚是灵敏,冷冷哼了声,身子一跃,便又从窗子跳出去了,这房间在三楼,林染衣却能来去自如,身手该是相当上乘了。风飐走过去刚把洞开的窗户关上,房门便开了。 进来的是三个人,当先的便是杨玉婀。近一段日子她的生活平静舒适,所以气色很好,体态也丰腴不少,穿一袭华丽的红裙,却不显俗艷,反于妩媚中透出一丝甜美娇嫩。与銮铃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銮铃清雅,杨玉婀浓艷。 她身后跟着一个俏皮活泼的丫头,却是柳儿,一进来便瞄着李墨兮和风飐不住地瞧。另一个,却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女子,这女子衣饰普通,神情端凝,相貌也寻常,却莫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可否与姑娘单独谈谈?”风飐上前一步道。 杨玉婀没有答话,反而看向她身后那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李墨兮不动声色,想来此人便是高力士安排在杨玉婀身侧“照顾”杨玉婀的人了。 那女子甫一进门看到李墨兮和风飐,沉静的眸光便跳了一下,此刻见杨玉婀回头询问她,便略点了点头,朝那柳儿道:“咱们先出去。” “多谢子芙姑姑。”杨玉婀含笑盈盈施礼。 风飐也陪那两人一起出去,把门合上。屋内一时只剩下李墨兮和杨玉婀,他缓缓抬手指了指桌旁的座位,清声道:“坐吧。” 当初銮铃在花满楼外买了间宅子教养杨玉婀的事,李墨兮自然知道,后来在花满楼中,他远远也见过杨玉婀几次,所以他对此女不陌生。杨玉婀却不认识李墨兮,她见李墨兮衣饰气度不凡,便不敢反抗,恭顺地坐了。 李墨兮默然打量她片刻,眉峰略凝:“你可知道你将要入宫侍奉皇上的事?” 杨玉婀不曾想李墨兮知道这事儿,当下惊了惊,片刻后方点点头,嗫喏地问:“公子如何知道此事?” “你为何答应离开花满楼?当初……清歌问你,你不是不肯离开么?”李墨兮迳自问,眉峰仍是凝着的。 “我……你认识清歌公子?你可知她现在情况如何?”杨玉婀后来便也看出銮铃是女子,可她习惯称銮铃为“清歌公子”,就一直没改口,她在心中也早已把銮铃当成姐姐,不过自她重回花满楼之后,銮铃便没有再出现过。 “她的情况你不必担忧。”李墨兮又沉默片刻,他本就是个气场极大的人,他这么一沉默,房内气氛登时凝滞。而杨玉婀是个怯懦之人,后被銮铃教导了一阵子,情况略好些,但那都是应对一般人的。在李墨兮这样迫人的气势面前,她登时招架不住,有些忐忑慌乱。 李墨兮缓缓站起身,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望着杨玉婀,沉声道:“你此番入宫,我有两件事嘱咐。” 杨玉婀目送李墨兮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明灿的光芒中消失不见,还是怔然回不过神,她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人是谁,可对他说的话竟深信不疑,不自觉竟答应了。仿佛她就是应该听他的嘱咐的。 “子芙姑姑,那位公子是何人?”杨玉婀忍不住问身旁那叫郁子芙的女子,郁子芙不欲多言:“奴婢不知。” 杨玉婀便没再问,这郁子芙向来看她看得极紧,从不让她见外人,今日这位公子却是例外,这郁子芙定是认识他的,只不过不告诉她而已。不过,为何这位公子望着她时,眼神时而躲闪,时而飘忽,又时而幽深,仿佛他望着的是别的人? 第199页 别的人?杨玉婀侧首想了许久,心头忽然一亮。 —————————————————————————————————————— 却说当日在潼关城的大街上,銮铃看见安禄山那参差不齐的军队正困惑不能解,想不通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击败那盛世的大唐,安禄山乘坐的马车已在她身前不远处缓缓停下。 銮铃身子紧绷,一种绝望升腾,当初在温泉宫里,安禄山还是阶下囚的时候,她不顾一切要置安禄山于死地,此番要是落在安禄山手里,她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安禄山的马车旁还并行着几位骑马的男子,听到安禄山让停车,离马车最近的一个年轻男子诧异地压低声音询问:“父亲有何吩咐?” 未等马车中的安禄山答话,这条街的另一头忽而又行来一小队人马。和安禄山的人马完全不同,这队人马人数不多,却清一色穿着织锦的蓝缎锦衣,脚底长靴,手持一式锻造的银光长剑,齐刷刷往街上一站,气势夺人,甚是抢眼。 銮铃偷偷瞄了一眼,啧啧,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军人姿态,不是她以貌取人,主要是看过那些五大三粗的胡人之后,再看玄宗皇帝近身的羽林卫,那真是个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感觉自是天壤之别。再者,她发自内心偏向大唐,真希望安禄山那些杂毛的士兵不堪一击,败给唐军,希望安禄山看过大唐的军队之后,便心生怯意,死了那份起祸端的心。 双方队伍相距二十步时齐刷刷停住。 从长安来的羽林军为首的一个身穿深绿官袍,头戴玄色官帽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相貌端正,高坐在大马上,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恭恭敬敬捧着一封黄绢,端生高唿:“圣旨到,平卢将军安禄山接旨!” 听是天子使者,那些蛮北之地所来的彪形大汉们才收敛住肆意乱看的骄横神态,有些恭敬和拘谨,纷纷翻身下马。那些大汉们占地面积颇大,他们一落地,整个街道一时拥挤起来,而路旁的百姓们勐然看到这些胡人的神态和举止,本能都有些畏惧,便都往后退避着,銮铃他们也被挤着往后退。街上有一剎那的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的剎那,銮铃手上一紧已被人拉住,转眼却是林雁白。林雁白反应十分迅速,拉着她悄无声息在人众里快步疾行,木媌反应也很是迅速,拉住竹凊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刚走出安禄山那人马的视线范围,满大街的人便齐刷刷跪下接旨了,他们几个站着便很是突兀,銮铃一阵着急,林雁白却是拉着她一拐弯,避入一条小巷子。 那巷子甚是狭窄,亦不见阳光,一阵初秋的冷风嗖嗖吹过,銮铃背上的汗便泛着冷意。巷子外的寂静中传来那使者一板一眼宣读圣旨的声音,随着秋风,仿佛亦有挣扎扑簌之意,圣旨大意是说安禄山戴罪立功,功不可没,特加封平卢节度使云云。很快便是安禄山那粗憨仿佛率直的谢恩声。 巷子外很快又是一阵动静,跪着的人纷纷起身,借着这一乱之间,林雁白復又拉起銮铃往巷子外走。銮铃本能畏惧:“没有别的出路可走吗?” 林雁白头也不回,向来神情随意的脸上难得见有了一丝沉凝和严肃,他低声道:“这里是军事重镇,除了这一条大街供人过路,其他便是将军和军士的居所,都有重兵把守,不能乱闯。” 銮铃蓦地抽了口冷气,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正走了两步,小巷子的另一侧忽而传来军靴踏地的脚步声。听声音来人还不少。一时间,军靴的脚步声,巷子外喧杂的人声,在狭小的巷子里充溢回流,登时胀满每个人心头。銮铃察觉林雁白拉着她的手上蓦然一紧。 “前面可是林公子?”这说话的人似刻意压低了语调,所以本来宏厚爽朗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沉。林雁白回头,只见巷子里陡然多了十多个唐兵,为首的,也便是刚刚出声说话的那个,看模样是个年轻将军,三十岁左右,容貌威武,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们一行。 “阁下是?”林雁白俊脸上腾出一点笑意,仿佛随性地问,却在瞬间估量了双方的实力。当然是敌众我寡。除却这位将军不说,他身后那几位站在那里,个个双目炯然有神,怕也都不是寻常军士,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在下程千里,奉主上之命送林公子出城。”那程千里向林雁白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林雁白脸上笑意愈浓,不冷不忍地说句:“若阁下真是金吾将军程千里,那将军的主上该是当今天子吧?然皇上与林某并无交情,如何会命你来送我出城?” “这……”那程千里想来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被林雁白这么一问,居然说不下去了。而銮铃和竹凊整日生活深闺,哪里见过这么多真刀实枪面容峻冷的士兵,銮铃还好,竹凊早已吓得偎在木媌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木媌眼神平静地打量那程千里片刻,忽而出声:“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跟他走吧。”她说这话时望着的却是銮铃,銮铃一怔,林雁白却有些恍然,随即点头道:“也好,比遇上外面那些蛮子好。” 既然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同意跟这程千里走,銮铃自也贊同。那程千里看来嘴上是个笨拙的人,但行动却异常果断,颇有军人之风。他说句:“请跟末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从今日起的最近几章就是存稿箱自动更新,某微在回家的途中或者在家了,然,无论是回家的途中还是回家的路上,某微上网都颇不方便,所以没办法及时回復亲们的留言了……其实回到家变数颇多,能不能保证日更也无法确定了。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仅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就是行走在千里之外,也依然担忧着儿子呀! 当娘的不容易,哪位亲在身边的,替某微多照顾着点儿,某微归来,必定……嘿嘿,大恩不言谢……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既然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同意跟这程千里走, 銮铃自也贊同。那程千里看来嘴上是个笨拙的人, 但行动却异常果断,颇有军人之风。他说句:“请跟末将来。” 便回身快步向小巷深处走去。林雁白毫不迟疑拉着銮铃跟上,擦过木媌时,才低不可闻地笑句:“但愿你分得清敌我。”木媌面无表情, 亦是压低了声音:“公子多虑了。” 倒是竹凊走了两步,才勐然出声:“咱们的行李还在马车上!”一行人都只顾赶路,片刻没人理她, 竹凊又扯了扯木媌, 苍白着小脸轻声道:“我还是回去拿一趟,小姐的银票都还在那个布包里呢。” 见竹凊果然要去,銮铃气得直想笑, 命都没了, 还记挂着她的银票, 这丫头可真顾家啊!她忙地伸手扯住竹凊。木媌也已反手扯住竹凊。 銮铃正要开口,那程千里已回头替她答了句,不过他说话时脸上已没那么严肃, 有了一些笑容:“行李也帮诸位公子拿好了,诸位放心。” 第200页 “……”竹凊被这程千里笑容看得脸上一窘, 忙地不敢再说话, 只埋头加快了脚步。他们跟着程千里穿过一处城内营地, 此刻空荡荡的,据程千里所言,这个营的人近日守城, 所以便空着。出来后便瞧见一辆外形普通的马车,林雁白快速扶着銮铃她们上车,他最后也跳上马车。 马车旁还停着十多匹骏马,那随行的十多位军士也都利落地跳上马背,马车骨碌碌行驶没多久,便到了城门处。马车停下来,守城的军士连说带笑地进行着例行公事地询问:“程将军这是做什么去?” 马背上程千里笑哈哈答了句:“小舅子前两天过来看练兵,今儿送他回去!”想是程千里的小舅子果然常来的,那守城的也没多问,只奉承两句便放行。 车内人都屏息凝神的,竹凊扫了一眼那几个放行李的布包袱都在着,便僵坐在銮铃身边没动,更没心情打开去查看银票少了没有。直到马车忽悠悠出了城,又行了约莫一盏茶,所有人才都唿出一口气。 打开帘子一看,外面日光西沉,整个关外广袤荒芜的土地上都笼罩着一丝低迷灰颓的光,凄清的秋色,说不出的无边苍凉。銮铃有些压抑,觉得车中气氛也有些沉闷,不由笑句:“凊儿,多了一个包袱,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銮铃这话不假,原本只有三个小包袱,此刻那些小包袱边上多了一个半高的圆柱形包袱,想是里面包了一个圆柱形的事物。竹凊解开那青布包,竟是一个大食盒! 不知是不是反射,一看到那食盒,竹凊的肚子登时随着“咕咕”叫了两声,也是,她中午没吃几口面,下午又紧张地不得了,此刻精神一松,竟是其饿无比。忙不迭打开盒盖,看到里面精美的点心,竹凊欢喜地发出一声惊唿,一把扯住銮铃兴奋地直要跺脚:“水晶玉兰饼!还有小姐喜欢吃的荷叶酥,啊,还有青花酒!!!” 銮铃看到那些吃的也是一怔,这样熟知她和竹凊口味和喜好的,必定不是李墨兮。 竹凊小心挑了块荷叶酥递给銮铃,又询问木媌:“木媌姐姐想吃什么?下面还有两层呢。” “我不饿。”木媌面上露出一丝笑:“你先吃。” 竹凊和林雁白关系一般,应该说除了銮铃和林雁白颇熟一点外,竹凊和木媌对林雁白都怀有一丝敌意,竹凊是不喜欢林雁白出没于花满楼,木媌是本能地戒备。而林雁白对木媌也有一丝敌意。所以竹凊只向林雁白说句:“林公子自便。”便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水晶饼往嘴里送。林雁白闲适地倚在车壁上,倒没跟她计较的意思,等竹凊咬了一口水晶饼后,才嘴角微勾,一本正经道:“有毒。” “噗”,竹凊勐地喷出来。 原是木媌和林雁白坐在马车的一侧,竹凊和銮铃坐在另一侧。而竹凊和木媌对面坐。竹凊这么一口喷出来,力道颇大,喷程颇远,这马车又狭小,那些糕饼的碎屑登时落满木媌的头髮和衣裳。呃,眉毛和嘴角也有不少。 木媌原本沉静着冷淡的脸登时变了色,张大眼睛盯了竹凊一下,瞬间又有些狼狈,然后尴尬的泛红。 竹凊本也有些怕木媌的,吓得一时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块水晶饼动也不动了。 “木,木媌姐姐……”竹凊虚弱地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銮铃忙地回神,递了手帕过去,又向竹凊道:“快去帮木媌擦擦。” 竹凊这才回过神,木媌虽面色冷淡,可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家,当下狼狈之余,便有些窘迫,她拿过手帕,只简单道:“我自己擦。”便埋头擦着脸,不再说话。虽然木媌还是沉默着,可车里却陡然多了一丝她的情绪,有了几许人情味儿,她看着也不是那么疏离了。 车内的沉闷也被竹凊喷散不少。 林雁白双手环臂,笑悠悠添了句:“可惜了那点心。”他说罢,长臂一伸,不紧不慢地拈了块荷叶酥往嘴里送。竹凊这才瞪着他这始作俑者:“你不是说有毒么?” 林雁白慢慢把嘴里的点心咽下肚,才笑望着竹凊,一脸无辜道:“我不喜吃甜食,所以那水晶玉兰饼于我与毒药无异,是我的毒药,与你无关吶!” 林雁白慢悠悠说着,眸子亮闪闪,有戏嚯的笑意。 銮铃闻言“嗤”地笑出来,她刚刚也被林雁白的话给吓住了。从没走过江湖,那些所谓的“江湖经验”都来自偶然瞟了几眼的武侠片,也毒来毒往颇多,所以林雁白说有毒的时候,她还真信了。木媌擦头髮的手却是呆了呆,瞥了眼林雁白,虽还沉默着,嘴角微不可觉已有了一丝笑意。 竹凊明白上当,明眸死死盯着林雁白,眼看要把手里的水晶饼掷过去砸在林雁白那张笑得欠扁的俊脸上。却在瞬间转念,又把手收回来,林雁白那句话还是不错的,可惜了这点心。想想今天中午吃的那面吧,可真叫人难以下咽啊! 竹凊给林雁白翻了个白眼,便埋头啃起好吃的水晶玉兰饼来。一时车里的人便都吃着东西,木媌自顾擦完,打开那食盒的下两层看一眼,竟也有她喜欢的,眼中不禁也有了轻松笑意,再不是那么紧绷着。 又行了大半日,銮铃伸了伸冻僵的胳膊打开车帘往外看,天色早已黑透,四处的荒原上腾着夜雾,枯草发黄微白,竟似结了霜一般。而天上一轮秋日素白的冷月静悄悄挂着,无声地投下光芒。 坐马车其实很累,尤其还是在这颠簸不平的路上,虽然行驶的不快,车上的銮铃和竹凊早已疲倦不堪。不过谁都没出声,竹凊偎在銮铃肩上有了睡意,木媌和对面的林雁白都合目做休憩状。 銮铃却莫名清醒。 那程千里说他会送他们到陕州。据林雁白所言,潼关到陕州慢行要四日,出了陕州,便是河南道境内,离洛阳就不远了。銮铃此刻心中却有些茫然,半路杀出这安禄山之后,她不知她现在是逃命重要,还是旅游重要……也不知马车上那安禄山究竟认出她没有。 不过,她眸光又落在木媌脸上,当日李墨兮执意让她带着木媌离开都夏王府,她心中并未多想。后来她悄悄离开时,也以为只要躲开风冽,就能躲开李墨兮的视线。但依照今天的这种情形,木媌应该也是李墨兮有心安插在她身边,注意她行踪的,也难怪她的一举一动李墨兮总能及时捕捉。 又不过,李墨兮他——銮铃想着,便趴在车窗上望着天幕那一轮素月发起呆来。直到身后一个声音轻道:“今日这位程将军,该是你那位权势惊人的相公派来的吧?” 林雁白说话时,面容波澜不惊,眼中却有微嘲的笑意。 銮铃蓦然回神,却没有出声,她猜到了,只是那食盒该是风冽准备的。 保守起见,马车骨碌碌整整行了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第二日中午到达一处小的驿馆,也只是略作整顿,便很快启程。第二日傍晚的时候,来到一处依傍着山水的空旷之地,程千里下令好好休息一晚。他带的那些军士素质都极高,一路昼夜兼行,却没有丝毫抱怨,此刻程千里令声一下,便各自开始安营扎寨,动作利落迅速。 第201页 程千里来到马车前请銮铃他们下车。 被黄昏浸润的原野,昏黄朦胧,銮铃一面舒展着被颠簸的快要碎裂的骨架,一面走向前方不远处清冷的水边,水面寂寂,不时风过,冷冷泛着波光。水面的另一侧是一片不大的树林子,此刻叶落木枯,栖着一些粗陋的鸟巢,偶尔有寒鸦“嘎嘎”叫唤着飞向天边单薄温红的日色。 不知是景冷,还是心冷,銮铃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颈。当此之时,安禄山的骤然出现,让她心里不能不惶惑。肩上忽而一暖,却是一件青碧色的披风落在她身上,她没有回头,从水面上看到林雁白的影子。 这林雁白人机灵得很,刚刚还和那位程千里寒暄地极其热乎,现在又跑来这边献殷勤。 銮铃说不出她对林雁白的感觉,初见时只觉他身在花满楼,貌似风流不羁,其实内心浩然正气。后来在温泉宫的望湖书阁里见到他,銮铃觉得他深不可测。这几日结伴同行,銮铃又觉得他似是并无恶意,同时又被他的见识惊服,愈发觉得此人神秘莫测。她摸不清他的来意。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銮铃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我究竟像你的哪位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此行漫漫,多坎坷,某微同銮铃一样咯,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坐火车,那滋味,那感觉,每每让我想起歷史课本里那些运奴船。。。。 当然咱们的社会是大大的清明,打住,某微不谈政治,呵呵,只说火车的煎熬。 亲们盼望着劫难早已结束,他们二人团聚吧!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銮铃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我究竟像你的哪位故人?” 林雁白不远不近站在銮铃身旁, 水面上他的影子俊逸而随性, 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个很随便的人,但秋日冷水那一点寒芒,让他看起来又似乎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等我找到了她,自会告诉你。”林雁白洒然一笑, 水面那一点波光化开,让他的笑容很是灿烂。顿了顿,他亦从水面望着銮铃, 不解道:“倒是你, 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离开他?” 銮铃略一怔,才明白林雁白话里的意思。 “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你也是真情实意,为何要离开呢?若是在他身边, 有他护着, 你该不至于被一个小小的平卢将军吓得落荒而逃?” 銮铃垂下脸, 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地上的荒草,发出干枯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清丽的面容在稀薄的空气里被冻得微微发白。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旁的人眼里, 怕是觉得她不识抬举太过清高了,然, 这感情的事微妙于心, 箇中滋味, 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出一丝。即便是她,初时知道萧裛琖有孕,后来知道她自己无法怀孕, 到最后慈恩寺李墨兮送她离开,这一切的一切,她心中的感受变幻莫测,她自己有时都无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见銮铃不说话,林雁白自顾伸了个懒腰,笑一笑,认真道:“别不信我的话,你得罪的这个叫安禄山的胡人,怕不是等闲。而现在这长安京畿之地,最大的是天子,第二大的是天子的亲生儿子忠王,第三大的便是你那相公了,若是回到他身边,他足以保护你。你这样跑的远了,他就是有心护着,恐怕也鞭长莫及。” 林雁白这样谆谆地劝慰,倒让銮铃有些诧异:“我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雁白呵地笑出来,白了她一眼:“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可是对你的安全有好处。”顿了顿,他终于道:“我只能把你送到洛阳,其余的路便要你自己走。” “你要走?”虽然早有预料林雁白不会陪她一直走下去,可勐然听到这话,銮铃还是有些失落,毕竟出门在外,有个这种哥哥一样的人依靠着,还是很心安的。有时候銮铃看见林雁白,就会想起萧悟来,莫名信赖。 “花姨一个人在长安,那么大的摊子,我不放心。”林雁白简单解释了句。銮铃恍然,随即便也释怀,清清一笑:“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妹妹林染衣,她……呃,很可爱!” 听提到林染衣,林雁白俊眉一挑,抬手揉着下巴,半响才闷闷吐出一句:“她……嗯,是……有时候很闹腾!”眸光中闪过一丝迟疑,林雁白又添了句:“不过她不姓林。” “什么?”銮铃以为她听错了。 “呵,她姓李或者姓花,怎么会姓林?”林雁白眼中又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銮铃一时说不出话,她自以为那个叫“染衣”的丫头是他妹妹,便应是姓林了,现在想想,果真没听到有人说那丫头姓“林”的,是她臆断了。 两人便沉默一阵,只听得不远处旷野上唿啸而起的风声,大力颳起尘沙漫捲日色,枯草唿啦啦倒向一旁,身后不远处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已然搭好,军士们正在生火造饭,风声中隐约传来柴烧的“荜拨”声,温暖热烈的火光,还有饭的香味。銮铃惊觉她饿了,便道:“咱们回去吧。” 林雁白正在想什么,此时回神,笑出一句:“你在洛阳不要过多停留,直接下江南,到了那位江南王的势力范围,该也不必再受安禄山威胁了。” 銮铃脚步一顿,却也没有辩解,她下江南也没想过要去找煦王,最好不相见。看到她神情平平,林雁白“嗤”地笑出来,喃喃道:“真搞不懂你,这两个权势和才貌都惊天的人,你怎么都能拒绝?” 銮铃不欲多言,抬步要走,却又被林雁白的话惊醒了一些念头,她勐然回头,目不转睛盯着林雁白,疾问出声:“煦王这样厉害,能敌得住安禄山的叛军吗?” 銮铃说话时,眼神明亮,像是找到希望一般。这倒把林雁白惊了一跳,不过下一刻,林雁白的脸色已然严肃,他低声道:“安禄山刚被皇上封为平卢节度使,怎么是叛军?你这话若是被他人听到了,又会惹来麻烦。” “……煦王究竟有多厉害?”銮铃被林雁白这么一提醒,也压低了声音,眼神却是执拗。 林雁白略一思忖,没有直接讲,先列出一串数字:“若我估摸的不错,大唐上下的兵马不到六十万,只他的江南便有近二十万,而且这几年来,煦王安居江南,励精图治,今日江南早不同于往日。今日江南之富庶繁荣,绝不输于长安京畿。他若有心自立,也无不可。” 说到最后一句,林雁白放缓了语速,语调有些沉沉。銮铃听得心头一跳,只听林雁白又道:“所以你与其去在乎一个小小的平卢节度使是否叛乱,倒不如像皇帝一样去安抚割据一方的江南王。” “煦王自立?”銮铃还停留在林雁白上面那一段话的结尾处,她从未想过煦王会作乱,从未。林雁白却没理她的惊诧,反是不能理解地望着她:“你为何总对安禄山有看法?莫非你知道什么?” “煦王会帮助平乱吗?”銮铃胡乱想着,对林雁白的话充耳不闻。林雁白见她还惦记着安禄山,无奈地挑了挑眉,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把,提醒道:“你还是不知悔改,还去惹那个安禄山!一个女儿家总管这些男人的事做什么?又与你无关。” 第202页 銮铃被他拍醒,又被林雁白对这些“天下大事”的了解程度惊得发慌,林雁白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住响在她耳边,她反手扯住林雁白的胳膊,低声道:“一旦战事发生,你会帮谁?” “我?”林雁白听问,哂笑出声:“他们争来斗去,与我这个林姓的人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天下大乱!” 他说罢,眸子幽冷,挣开銮铃的手,迳自离去。 ———————————————————————————————————— 云心稳重些,不知不觉,李墨兮让她带李禤居多。李蕙大了些,常是雨心在一旁陪着玩耍。当下李墨兮带了李蕙去书房写字,云心哄着李禤迷迷煳煳睡着,殿内澄净的光芒中忽然进来两个人。 云心抬眸瞧见竟是萧裛琖和琴画,吓得忙低身行礼。萧裛琖笑得温柔如水,快步上前:“不必多礼。”她伸手想要抱孩子,云心下意识就往后躲了躲。 “怎么,我的孩子我都不能抱一抱?”萧裛琖依然笑得好看,眸光静静落在云心身上。当初因为玄宗皇帝下旨命萧裛琖如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待李禤,所以萧裛琖说出是她自己的孩子,云心也不疑有他。 只是,李禤被萧裛琖亲养了两个月的结果,让云心有余悸,她永远记得李墨兮当日把李禤抱回来时的模样,瘦瘦的小小的,每天每天不停地哭,吃饱了也是哭着的。王爷废了多少心思才把小皇子的哭症给养好—— 这边云心心理活动进行完,萧裛琖已冷冷道:“你是不把我这侧王妃放在眼里,是么?” 云心吃了一惊,忙要否认,李墨兮的声音已清淡传来:“让她抱抱吧。”萧裛琖回头,却是李墨兮牵着李蕙的小手,一大一小走进殿中。 太久没有见过他,这下出乎意料的见面,倒让萧裛琖一时杵在那儿,连云心递过来的孩子都忘了接。琴画在一旁悄声提醒:“王妃,小心孩子。” “……”萧裛琖垂眸去看那孩子,原本恍惚的眸色剎那凝定,一阵怒火腾地燃烧,天理何在!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竟和萧銮铃长得那样像! “拿走!”萧裛琖暗暗喘口气,一把把那孩子连云心推到一侧。孩子本就睡得不熟,被萧裛琖这么一推一喝,登时惊醒,扯着嗓子大哭。李墨兮眸色一凝,快步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十分灵验,孩子被他一抱,便大睁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哭却是抽搭搭停止了。 瞧见李墨兮这架势,萧裛琖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她面子上是个温柔性子的人,这得益于她多年和她表姐宋晴柔的相处,还有多年来她在萧家不高的地位,但她骨子里却也是个暴躁的人,因为她母亲宋琬便是个暴躁骄蛮的小姐。 “我要出府去走走!”她垂在身侧的手努力攥住,绷得身子都在发抖才把怒火压下去。 李墨兮知她也痛苦,便略一点头,顿了片刻,又嘱咐了句:“近日安禄山进城,街上胡人颇多,你早去早回。” 萧裛琖离去的身形一顿,却又快步离开。谁知李墨兮一语成谶,萧裛琖不仅遇到了胡人,还……那皆是后事了,当下李蕙瞧见萧裛琖面色不善,有些畏惧地偎在李墨兮身边,低声问:“她是谁啊?” “是……我的妻子。”李墨兮脸色一白,不由自主把手臂间的孩子抱紧。李蕙诧异地反问:“美美也是你的妻子,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妻子么?” “……不可以。”李墨兮脸色愈白,艰难地摇头。 “那为何你有两个妻子?”李蕙扬起脸直直盯着李墨兮,眼神清澈如泉水,干净地让李墨兮无处可藏。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雪,低低道:“因为我做错了事。” 从很久很久以前,从他不喜欢銮铃却去骗她开始,他就错了,一错到底,直到现在破镜不能重圆。 ———————————————————————————————————— 长安大街上热闹异常,继昨日玄宗皇帝热烈欢迎“平卢节度使”一队归来,大加犒赏之后,特许这些胡人在长安城游玩一日。那些胡人多数是首次下中原,初见长安盛景,自是兴奋异常,一时间便挤满了大街小巷。 其实胡人性子粗犷,与长安这些养尊处优温文儒雅的百姓不同,两者风俗习惯也大不相同,这种不加约束的放纵,极易产生冲突。玄宗皇帝此举甚为不妥,李墨兮和忠王都提了出来,怎奈玄宗皇帝高兴至极,根本不予理会,依然命人下了旨。 不到半日,长安城的秩序便有些混乱,吵嚷声不断。 连花满楼里花飞卿都头大地很想关门大吉。这可是她经营花满楼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念头。 先是昨夜有两位胡人来找姑娘,此二人生的粗豪,偏偏又不甚清洗,那位姑娘心中厌恶,便编了个幌子将他们推了,说是让他们第二日再来。那姑娘却不想第二日他们俩真的来了,还是找她,还是一大清早上来拍门。 此时正是花满楼睡眠的黄金时分,被人从春梦中拍醒,花满楼从主人到客人,从姑娘到厨娘,从小厮到护院,哪个都是一百个不愿意。见了他们自没有好脸色,都冷言冷语的,那俩人却也心情不爽,挨个闯进房间里去找那姑娘。 结果惊扰了一滩鸳鸯不说,最让他们恼火的是,他们还把那姑娘从另一位客人的床上扯出来。 那位姑娘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也不顾衣不蔽体的羞耻,登时跪地求饶。那俩胡人却也不管那许多,抽出腰刀便要一刀捅了那姑娘。花飞卿自是不允许,在她的场子里还没有谁敢这么放肆,可她一番交涉之后,才发现她无法与这俩胡人用语言沟通。 他们根本不听她说的一个字儿,他们只觉的一个贱婢竟欺骗他们,看不起他们,真是该死。花飞卿见无法沟通,便把心一横,叫了护院出来,准备打上一场,反正她做良民这么久了,一时也有些手痒。 谁知这俩大汉体态虽笨拙,身手却灵活,气力又十分大,一手就翻到她一个护院,她这才有些束手无策。但在她这里杀她花飞卿的人,那是断断不行的,即便这姑娘有错在先,花飞卿也护短着她。 花飞卿把手中的团扇往地上一扔,冷冷盯着那俩胡人,慢慢绾起衣袖,露出白如凝脂的胳膊,正要出手。却是二楼上飞下一个人,二话不说就和那二人斗在一处。 看到林染衣——其实是花染衣不知天高地厚沖了上去,花飞卿这才慌了神儿,她一生就这么一个宝贝,若是半点差池,她的天一定就塌了。她狠狠瞪一眼随着花染衣奔下楼的容容,厉声道:“不是让你锁着她么?” 那容容何尝被花飞卿这么瞪着过,腿上一软也跪倒在地,浑身发抖道:“是染儿她,她说不放了她,她便咬舌自尽,奴婢没法子——” 第203页 容容话没说完,眼见着花染衣和那二人斗着渐渐处于下风,花飞卿身子一跃便要加入混战。场面不是一般的混乱,却也就在此时,一个稳噹噹的声音破空而入:“都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侧面展示下林雁白和煦王的实力,啊哈哈,花染衣的戏份也颇多。。。。她姓花,不姓林。。。。 请继续关注此文吧,多替某微担待着点儿儿子。 另,如果明日没有更新,大家可以过几日再来了,因为实在上网不便,过几日再来,可以养肥,某微会让情节有大进展,稍稍剧透,somebody will die……嘿嘿,离开。 对某微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请多多原谅!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声音看似平和仿佛毫无威力, 激斗中的那俩胡人和林染衣不约而同都停下来, 却是一个中年男子负了手缓步走进花满楼,看着满厅破桌子碎凳子的狼籍,眉头皱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件让花飞卿想去死的事。花染衣竟快步跑上前, 藏在那人身后,撅着嘴道:“父亲,那两个男人欺负我!” 宁王沉凝的脸色一愣, 诧异地看向不远处的花飞卿, 花飞卿正被花染衣的话呛得神魂颠倒,被宁王这么一看,既窘又恼, 隔空沖花染衣吼道:“你给我过来!” “不要!”花染衣仍瞪着那俩胡人, 抓住宁王的胳膊撒娇道:“他们两个欺负我, 父亲救我!” 宁王的神色终于恢復如常,沉声向那俩胡人道:“若是此事闹到皇上面前,想必两位面子上也无光吧。” 这俩胡人昨日在玄宗皇帝的庆功宴上远远也瞧见过宁王, 宁王便坐在玄宗皇帝身侧,知道他身份非常, 这才收敛了些, 却仍是愤愤骂着离开。 一时胡人皆散, 花飞卿才唿出口气,转眼又看见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娱乐场所一片狼藉,又心碎又愤怒, 她和这些胡蛮子的梁子是结下了!不由瞪着花染衣大声道:“丫头你给我过来!” 花染衣见胡人走远,才小跑着来到花飞卿面前,瞧见花飞卿满脸怒意,便伸出她一双被胡人打的青紫的小胳膊给花飞卿瞧,可怜兮兮道:“花姨姨给涂药吧,好疼啊。” 花飞卿爱恨交加,拉住花染衣便要上楼,那花染衣跟着花飞卿往楼上走了两步,却是想起什么,回眸沖宁王俏皮地一笑:“谢谢你啊大叔,你真厉害,一句话便将那两个坏人吓跑了,真是个男人!” 宁王被花染衣的话说的呆住。花飞卿同呆住,下一刻才恍然明白,这小丫头是打不过人家,又不肯示弱,所以才把那俩胡人的注意力引到宁王身上……害她虚惊一场。花飞卿一时哭笑不得,拿手点了一下花染衣的额头,便扯住她快步上楼涂药去了。 都说她这丫头傻,其实也不傻吧。 那些胡人力气大,出手颇重,花染衣胳膊上的伤口一涂药便火辣辣的疼,她疼出泪来,心里恨恨,便抽着气向替她涂药的花飞卿认真道:“养那些个护院儿不顶用,雁白哥哥又不在,不若咱们养那位大叔吧,这样什么都不用怕了。” 花飞卿听得一愣,下一刻便轻责了句:“疯丫头,整天的胡言乱语!” 虽然把花染衣打得挂了彩,其实这俩胡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俩人一个被撕破了衣裳,露出肥壮的胸脯,鸡脯肉似的,不甚雅观;另一个则是两眼儿乌青发紫,熊猫一般。狼狈中透出一丝滑稽。 他们二人并行在长安的大街,惹来人们纷纷的侧目,他们脸色一沉,狠狠朝着四周瞪了一个圆圈儿,有虎目圆睁意味,还作势要去抽腰间的大刀,围看的老百姓们便纷纷抿嘴儿笑着闪离。 等看笑话的人群散去,左边那人才揉着沁血儿的嘴角,吸着冷气道:“他娘的,长安这些娘们儿到底是水做的,还是铁做的!” 他说话时,两眉拧紧抱团,愈发显得一对眼睛碧青发紫,幽深得很。右边那胡人用手拢着衣襟,亦是骂咧咧:“那贱婢竟敢戏耍咱们兄弟!哼!回头定要她尝到爷儿们的厉害!”他骂着,忽而想到什么极重要的事,“嗨”了声,忙道:“不说这个,哥,你可有看到主子让咱们找的那女人?” 那被唤作“哥”的男人其实叫陆甲。此刻,陆甲摸着肿胀的嘴角认真思索了会儿,方摇头道:“还真是没见到!”他勐然又抬头看向他身侧的男人,沉声道:“陆乙,把将军给你的画像拿出来,咱们对照着再仔细瞧瞧。” 那陆乙于是松了衣襟,手直接伸进去怀里掏画像,动作先是机械的,后面便是慌乱的一通乱摸。陆甲等得不耐,低骂道:“自个儿有啥好摸的,赶紧找到那女人,咱们也摸女人去,离了长安这地儿,可再找不到这长安的女人了!” 陆乙手上动作却慢慢停住,他面色发白,双目呆滞地看向自家兄弟陆甲。他发出一声低嚎,语调近乎哽咽:“哥,画,画像没了!” “什么?!”陆甲怪叫一声,伸手在比他还高壮几分的陆乙脑门儿上重重拍了一掌:“你想死是不是!” “哥,我不想死啊!”陆乙哭出声,他真不想死,定是刚刚和那丫头打架时落在花满楼了,他勐地转身就要回花满楼,陆甲一把把他扯住,恨声道:“你想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刚刚是为了找那什么狗屁萧銮铃才闹花满楼的?!主子找那贱人的事儿在咱兄弟俩这儿暴露出去,你想主子会放过咱们?!还敢回去?!” 陆乙被陆甲说的心惊胆寒。原是安禄山前几日在那潼关镇看到銮铃之后,心中惊疑不定,便暗自命人寻找。找銮铃的人不是别人,是安禄山的长公子安庆宗,而这兄弟俩是安庆宗手下亲信。安庆宗对安禄山执意要找一个已然“作古”的女人甚感不解,便也不很上心,那画像取回来他看也没看,便随手扔给陆甲陆乙这对兄弟,自己逍遥去了。 安庆宗不当回事儿,他们兄弟俩可不敢怠慢,毕竟安禄山怪罪下来,安庆宗或许可以把责任一推,但他们兄弟俩首当其冲便是炮灰。于是明察暗访寻寻觅觅之后,他们俩终于在花满楼捕捉到一丝踪影。所以才有了他们兄弟俩大闹花满楼这一幕。胡人虽蛮,却也不是不通言语的人,更何况是安禄山带入京师的人。这些人和他们的主子一样,别的本事或许没有,“装傻”却一定装的极像。 “也许,也许那女人真的早死了,那日是主子眼花,主子不是时常看走眼嘛——”陆乙嗫喏地话未完,陆甲又一掌拍在陆乙脑门儿,低喝句:“还不住口!”那陆乙委委屈屈的,却埋下大头,不语了。 “此事推脱不得,还是想法子再命人画一幅画像来,不然回去有咱们好果子吃!”陆甲低声说罢,便凝眉沉思,迅速把脑子里所有见过画像的人过了一遍。他和陆乙虽见过画像,但两人都没碰过文墨,用语言描述那女人的美都有点困难,别说亲自画出手了。 陆乙见陆甲在想办法,便不敢出声打扰。俩大汉没有察觉就站在这家胭脂坊外大眼瞪小眼了。这家胭脂坊很有名气,胭脂种类齐全,品质上佳,是很多贵妇小姐们喜欢逛的地方,只是因为今日胡人游城,所以她们都不愿出来,或许不被允许出来,于是门前冷落,没有多少马车行人。 第204页 当下有一位年轻的贵妇挑完胭脂正要离开,却被门口这陆甲陆乙兄弟俩堪堪挡住,陪同的老闆忙地要命人将这两个极没眼色的胡蛮子赶走,却是那贵妇听完兄弟俩的困惑,嘴角一扬,有了明媚的笑容,眼中阴郁尽皆弥散,让那午后秋光陡然绚烂。然,却又不知不觉一丝透骨的沉冷,更深的忧郁在不可瞧见处暗自凝结。 那贵妇把手一抬,看也不看那老闆,迳自打量着陆甲和陆乙,微笑句:“不必。圣上命他们进城,他们即是客,我们作为主人要以礼相待。”那老闆闻言一愣,便点头哈腰地奉承句:“王妃所言极是。” 花染衣的手臂被花飞卿涂完药后,青紫便消退一些,也不是那么疼了。她便高兴地从榻上跳起,从怀中掏出一团纸给花飞卿瞧。花飞卿一面打开那纸团,一面随意地问:“从哪里来的?” “嘻嘻,那俩蛮子,我顺了他们的东西还不知呢,傻瓜!”花染衣调皮地笑着,又小嘴一撅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还那么贴身藏着。” 花飞卿看完那纸上内容,面色却一时凝重,她思忖片刻,便果断地转身往外走。花染衣不解,忙地跟上去:“到底是何东西?花姨姨,你怎么了?” 宁王还未走,正命人收拾着楼下的残局,一个堂堂王爷,命自己贴身的侍卫在长安的花楼里收拾东西,还亲自监督,呃,这情形不能说不怪异。不过,然而,花飞卿却没有反应,仿佛早有所料。倒是她从三楼往下那么一俯瞰,心灵感应一般,宁王一抬眼便看到了她。 花飞卿侧首对一旁的丫头道:“请楼下那位爷上来,我有话问他。”那小丫头忙地跑下去。花飞卿又对跟在她身侧脸色忐忑的容容冷声道:“去把染儿锁起来。” 容容再不敢迟疑,飞奔着去了,下次便是花染衣真的寻死觅活,她也断不敢再把那惹祸精放出来了。果然,一进房门,花染衣早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愤愤含泪瞪着容容,骂了句:“花姨姨真坏,容姐姐也坏!” “小祖宗,但凡你消停一日,花妈妈也不会把你看这样紧,你看看雁白公子,来去自如……”容容虽于心不忍,可还是把那铁锁链子套在花染衣手脚。 花飞卿把宁王引到一间小室,不等宁王问她关于花染衣身世的半分,迳自把花染衣从那陆甲陆乙兄弟身上偷来的画像拿给宁王看。画像上画着一个美人,而且这样容貌的美人花飞卿见过两个,一个是比女人还美的清歌公子,另一个是三日前刚刚被神秘人物接出花满楼的杨玉婀。 不过,她心中早有料断,这画像上画的不是杨玉婀,而是那清歌公子。然,她虽早猜到“清歌公子”身份非凡,但同时惹来皇上和胡人,还是让她始料未及,事情已经不是严重,而是有些严峻了。 宁王看到那画像也微微凝眉,容貌和玄宗七分相像,却更多温和闲雅。他已经不年轻了,不復十多年前两人相处时的风华,但那一身皇族贵气,和弹指间逼人的气势却是依旧,依旧温和,却慑人。花飞卿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令他皱眉的事,于是一向大胆的性子也不禁收敛。 “无妨,此事交给我。”片刻,宁王抬头温和笑句,难得见到花飞卿在他身旁一脸服帖,知道她是怕了,便又安慰句:“此事本就与你们花满楼无关,若有胡人再来询问,你便老实告诉他们。或命人去王府找我。”他说着把画像递给花飞卿,又道:“他们若找这个,你便还给他们。他们能装傻,你们便也能装无辜。” “这,这李清歌究竟是何身份?”花飞卿柳眉蹙紧,不愿接那画像,嘆一口气坐回桌旁:“早知道这样麻烦,这些钱不要也罢,真不该惹上她。” “雁白必然知道,他没有告知你?”宁王讶然道,自己走上前把画像放在花飞卿手边的桌上。 花飞卿在此地开花满楼也十多年了,他期间虽远远来看过,可从不进来,上次陪玄宗皇帝那才是生平里的第二次。故地重游,总是颇多惆怅。 后来他命人暗暗询查,才知道花飞卿和都夏王妃走得颇近,而当今圣上对这都夏王妃感情也不一般,他心中还颇忧虑,直到不多久,那都夏王妃“难产”而亡,才放下心来。却不妨皇上刚走,胡人又来。 见花飞卿果然不知,宁王沉吟片刻,又道:“也罢,还是命雁白回来。他去了哪儿?” “他……自有他的事……”花飞卿一时答的含煳,若是宁王知道林雁白保护那李清歌去了,她真怕她要挨骂。 宁王见她不说,便也没为难,道:“雁白回来后便不要让他总是往外跑了,该替你一起打理这花满楼,这场子越来越大,少不得有人生事儿,今日若不是我……无心路过,只你和染儿怕是撑不住。” 宁王说出“无心路过”时是瞬间改口的,这其中意味花飞卿自然明了,可她故作不知,岔开话题,嘲讽道:“哼,那李清歌是不是又跟你们这些身份昂贵的皇族有关?!” “她与我们有关,却也不能说与你无关。”宁王温声道。花飞卿听得又一愣,此人虽然性子温和,但却不是多话之人,他说出的每一句,自有每一句的道理。 宁王声音放缓,目光柔和地望着花飞卿,徐徐道:“她便是你失散多年的音初妹妹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有点私事火烧眉毛了,心情焦躁中,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每天更新,大家体谅个!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李墨兮听说程千里亲自护送銮铃到了陕州, 离京师远了不少, 而安禄山也一直没有动静,略略放下心。当下他便抱了李蕙在怀里,教他下棋落子的技法,黑白棋子间, 父子俩沉溺正深,却是忽而有人来报,宁王来到。 他心下一怔, 他与宁王交往不深, 仅限于少年时熘出大明宫找寿王玩儿时的模煳印象。这位皇帝的长兄职位闲散,为人和善,总是笑呵呵的, 朝中万事不关心, 只一味躲在他舒适奢华的王府中和他的诸位妻子品花赏月, 醉美酒,生孩子。直至长大他才明白,宁王这么锋芒收敛不过是在自保, 而且很有必要,宁王也做的很好。 若是一味借着身份不知天高地厚, 怕早已落下个如同庆王一样的下场, 焉有现在和玄宗皇帝的兄弟情意浓厚。 一抬眼才发现殿外天已暮, 李墨兮命人带李蕙下去吃晚饭,他径直走出皦玄殿,快步往前堂拜见宁王。只见院中夜色翻卷, 无端冷风,惹来一身清寒。 ———————————————————————————————————————— 和程千里分别之后,銮铃没想到她还能去见一见一千年前的壶口瀑布。还未行至黄河边上,耳畔已满是咆哮如雷鸣的江水声,疾风阵阵捲起马车上帘幕,离得还甚远,可銮铃仿佛已感受到水珠子溅落在脸颊的激动和热烈! 第205页 林雁白把马车远远停在一座小的山坡下,带着她们爬上一处高崖。站在高崖上,万物皆收眼底,一望无际的秋的黄剌剌的肃穆。 然,那奔腾的河水,从高处陡然坠落,仿佛雪落千丈,激起滔天的浪花,仿佛不停歇的,无止境的,没有人能阻挡的,一路咆哮着奔涌着向东流去,那浩大壮观的气势,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沉默了。 林雁白非第一次来到壶口看瀑布,可他每次来都是如第一次那般,震惊无言。好半响,他才看向身侧的銮铃,銮铃一袭白衣,衣袂被潮湿的风捲起猎猎飞舞,然而她人却一动不动,清眸惊呆,只定定望着脚下不远处滚滚的流水。 林雁白默不作声伸手拉住她,她身子绷紧,手微拳着,冰冰的凉。眼见着林雁白拉銮铃的手,本来被黄河惊呆的竹凊一下子惊回神,愤愤正要出口阻拦,木媌已轻轻扯了她一把,示意她看銮铃的反应。 手上一暖,銮铃才勐然回神,灵魂归体,她唿出一口气。林雁白瞧见她脸色也发白,柔声问:“不是吓到了吧?”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此时该即刻把她送至洛阳,催促她火速下江南,可,还是忍不住绕道带她来看这壶口的瀑布。这样绝世的风景,她这样的女子是应该来看看的吧?他是这样为自己找了个藉口。可他隐约明白,他只是不想她那么快离开他的视线。 冰爽的大风捲起她鬓边髮丝零乱飞舞,她的神情却是平静了,她低头瞄一眼脚边被风雨清洗的干净的大石,自然而然从林雁白手中抽出手来,一撩衣袍在那大石上坐下,感嘆了句:“这黄河的水也不是很黄啊!” 不妨她看了许久,说出的竟是这么一句,林雁白的关切一下被风捲走,化成一个白眼,他好笑道:“谁说黄河的水一定是黄的?” “……”銮铃欲辩解,却又生生咽回去,这个时候环境还很好,上游水土流失的问题也不严重,黄河的水质自然是上上等,所以哺育了一代代的中国人。 当下,銮铃一笑便没再说话,只是凝神望着崖下奔腾的河流,忽而想起李墨兮,这样惊天动地的声势,这样磅礴的景致,若能和他并肩携手一起看,此生便无所谓害怕,无所谓遗憾了吧?只是,然而,此生还有和他并肩携手的机会吗?是他派人亲自送她离开的,那程千里临分别前,还嘱咐她往江南去,这些话该也是他命那程千里嘱咐的吧? 銮铃很喜欢黄河,这几日跟程千里他们总在一处,气氛也一直紧张,当下彻底放松,便不想走了。四人在那崖头一坐便是半天,直到日落西沉,整条黄河的水都蒙上一层薄薄的夕光的红幕,才恋恋不捨地离开。 天黑的时候,毫无徵兆地洒下雨来,细雨如丝,冰凉如针,洒在身上冷而疼。秋意也就在剎那间来到。銮铃她们坐在马车中,仍是冷得身上打战,别说驾车的林雁白了。不一会儿,他的衣发便湿透。 林雁白本是个干净俊秀的人,此刻被淋得有些狼狈。銮铃不由歉意道:“随意找个地方歇一晚吧,不必赶着了。”林雁白应了声:“也好,前面有座小村子,咱们便往那里去留宿一晚。” 林雁白这一路行来,地图工作和后勤工作都做的很到位,所以虽然木媌和竹凊对他多有戒备和恼怒,却也没有反驳他的意思,他毕竟是个能人。马车很快在村口停住,这个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一眼望去,房舍零乱分布,于是从那房舍中透出的光芒也是零乱分布着,一簇一簇,在夜雨中静默氤氲,形成一个个光团,莫名暖人心房。 村子口也无人看守,林雁白轻易驾车驶入那窄小泥泞的巷道,他记得这村子只有一道街,街口有一处简陋的客栈——虽然他上次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客栈小而简陋,比他记忆里的还不如,门外的旗子歪歪斜斜地挂着,被雨打湿,耷拉着脸。客栈窄小的木门关了一半,另一半中透出一线光芒,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两三张陈旧的木桌椅。 林雁白跳下马车:“你们先等着,我去里面看看。”他这样说着,已抬步上了客栈门前那破旧到可怜的三级台阶,闪身进了那窄小的门。林雁白为了安全起见,凡事总要先去探情形,銮铃她们心知肚明,便都安心在车中坐着。 可坐了一会儿,林雁白一直没有出来,倒是从客栈中传出一阵剧烈的争吵声,一个女子悽厉的哭骂:“你还我孩子!你要把女儿抱到哪儿去?!” 接着便是一阵摔凳砸椅的哐啷声。 雨夜宁谧,这声音煞是突兀,突兀到让人心惊胆战。竹凊从座椅上弹起,撩开帘子往外看,就见客栈原本关上的那半扇门“轰隆”一声被人撞开,门板“啪嗤”摔在地上,随那门板一同摔出的还有一个壮汉,那大汉摔在雨地里,痛得面色狰狞龇牙咧嘴。 此门一除,整个客栈里的情形陡然曝露眼前。客栈还是普通的客栈,很是窄小破旧,屋里的灯也不是很亮,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钗环零乱的女子正紧紧抱着怀里的蓝布襁褓,张惶地瞪着那摔倒在门外的大汉,凄楚道:“虽然是女儿,可她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 这女子说不下去了,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埋头痛哭。 那大汉愤愤从门板上爬起,又冲过去夺那女人怀里的孩子。那女人把孩子死死抱住不肯给,那大汉一掌掴在那女人脸颊,把那女人打趴在地,才夺过孩子,用手高高举起,奋力就要往地上摔:“哼,娘儿们,你要再不给老子生个儿子,你生一个女儿老子摔死一个!” “不……”那女人趴在地上尖叫出声。 竹凊“啊”了声,一把抓住銮铃的手!銮铃也惊呆,这,这也太真实了,这么上演,她坐不住便要冲出去阻拦。 可就在她冲出去之前,坐在马车边上的木媌身形一动,便无声熘下马车,化作一道冷光掠向那客栈。 銮铃和竹凊同时呆了呆,转眼,木媌的身影已闪进客栈,只见木媌神色冷凝,素指间冷定的银光一闪,一道寒芒已然射出,击在那大汉粗壮的手腕。 那大汉痛唿一声,往后踉跄一步,不由抛开手中婴儿,木媌身子凌空一跃,抬手稳稳接住那孩子。 见木媌救了那婴孩儿,竹凊蓦地松开紧抓銮铃的手。銮铃才讷讷出口:“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和暗器?” 可没等銮铃松口气,那原本趴在地上痛哭不已的妇人又一跃腾空,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 雨声愈来愈急,像是敲在人心头的密鼓,层层追迫不露空隙。但见那妇人身在半空,眸色诡异,一柄冷剑已从她袖中跳出,她双手握剑柄,对着木媌当头噼下! ———————————————————————————————————————— 也就在这一天傍晚,阴沉两日的长安上空也落下秋雨。因玄宗皇帝颁下旨意,胡人这几日收敛不少,不再到处玩闹。可长安的百姓们已都存了几分躲避胡人的意思,便也很少出门。于是暮色掩映的长安,行人寥落,一时只闻雨声霖铃,恁得多了一丝浮华过后的凄清。 第206页 李墨兮伺候他的两个儿子用过晚膳,纷纷上床睡觉之后,便信步走出寝殿,走往书房。自銮铃离开后,他养成了每日去书房写字抄经的习惯。埋头细书,笔尖墨汁淋漓,长夜便会不知不觉过去,偶或一抬眼,但见窗外天色发青,已微微投下晨光。 转眼,銮铃离开都夏王府已四个月,离开长安业已月余,他的经书抄了一盒子又是一盒子,吓得那慈恩寺的老和尚合不拢嘴,有点要把他度化了的意思。 不过今夜,他抄了几页后,便把笔一掷,开始在书房里踱步。窗外夜雨,滴滴答答落在花木,落在亭台,落在水面,发出细弱而惆怅的声响,更漏一样的缠绵和凄凉。 他心里莫名不安。 第一滴雨落时,他便开始不安,夜色愈深,他愈发不安。雨声渐渐大了,在宁寂中噼里啪啦。 书房外忽而传来脚步声,虽然不大,却还是惊破了那一片连绵的雨声。风飐推门而入,带着一身秋意:“王爷,风冽报平安的书信仍未传来!” 李墨兮踱步的身影堪堪顿住,他蓦然转身,定定望着被夜雨浸湿的风飐。风飐被李墨兮这么一看,忙出声安慰:“也许是夜路难行,又兼风雨,那送信的人——” 风飐话未完,夜雨中又传来一些脚步声,他勐然闭上嘴。李墨兮也缓缓回过神,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眸光紧紧盯着敞着的门,那里正有雨珠子扫进来——能擅自闯入他书房的人并不多。 然,看到那闯进来的人,李墨兮还是吃了一惊,居然是萧裛琖。萧裛琖神情惶急,想是在夜雨中匆匆赶来的,身上藕荷色的裙裳湿了大半,湿答答贴在身上,现出她曼妙的体态来,她似是也顾不得什么,快步来到李墨兮面前,哆嗦着声音开口:“墨兮,你,你还不快去救铃儿!” 李墨兮眼神一跳,面色却还是平静,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什么意思?” “我今日去胭脂坊时,偶然听到有两个胡人私下商量着……像是他们请了高手要去劫杀铃儿。” 萧裛琖面色微白,说不出的着急:“你,你不信我么?” 萧裛琖今日去胭脂坊,却是去取她上次在胭脂坊定的胭脂。既是她要出去走走,李墨兮便没有多加阻拦。不想,却带了这么个消息回来。李墨兮一时面无表情打量着面前的萧裛琖,似是在揣测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萧裛琖委屈到有些哽咽:“你怪我曾骗过你么?不错,我是恨铃儿,是讨厌铃儿,因为她抢了我的心上人!我本也不愿把这事告诉你,本也想着让她就这么——”萧裛琖顿了一顿,低低喘口气,泪盈上眼角:“可我狠不心来,铃儿好歹也是我妹妹,好歹我们一起长大。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你若不去救她,便没人能救她了!” 李墨兮勉强压抑着的担忧终于流露,他负在身后的手指攥紧,沉沉问出声:“那些胡人去了哪儿?” 萧裛琖终于松了口气,她含笑含泪望着李墨兮,急忙道:“似乎,似乎是……一个叫风陵渡的地方!” 李墨兮眸光一冷,再不说话,几乎是小跑着从萧裛琖身边擦过,出了书房。风飐神色一变,忙地跟上,也冲进了夜雨之中。此刻,跟在萧裛琖身后的琴书才腿上一软跪倒在萧裛琖身后,颤声道:“小姐这是为何?为何把此事告诉了王爷,若是王爷把二小姐救回来,小姐这一切不是白做了么?” “呵,此地距风陵渡少说也有三日的路程,你以为他赶得到去救她么?”萧裛琖转身,笑意柔美地望着那敞着的大门,那里有不断的冷雨和夜色涌入,把她绝色的笑容也沾染的有了幽凉和沉暗。 “可,一旦王爷遇到那些胡人,那些胡人说出小姐的名字来,小姐怎么办?”琴书吓得抖成一团。 萧裛琖瞥了她一眼,幽幽迈步走出书房,轻笑句:“知道是我又怎样,能让萧銮铃死,能让他亲眼看到她死,能让他痛不欲生,呵呵,我甘愿付出一切!” 见李墨兮翻身上马就往外沖,风飐一把扯住他,劝道:“王爷,这其中恐怕有诈,还是缓一缓再做定夺。” 李墨兮把他的手甩开,风飐一闪身来到马前,死死挡住李墨兮的去路,若不是李墨兮及时勒住马缰,那马蹄便会直直从他身上踏过去。“闪开!”李墨兮低喝。 “裛琖夫人的话您如何能再信!她又如何‘恰巧’听到那两个胡人的话?”风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便也忘记坚守他平日不过问李墨兮私事的原则,急急道。 李墨兮在马上神色一凛,很快,他沉沉道:“我不是相信她,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说罢,他吩咐句:“你带着人马即刻赶来。”便头也不回地纵马疾驰,一转眼消失在夜雨沉寂的阔大街道。风陵渡,风陵渡……那个风波险恶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某微某种程度上归来了,最近几日保持更新!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却说那妇人五五中分正要从木媌头顶噼下, 木媌脚步移动陡然闪到一侧, 堪堪躲开剑锋!然,不等木媌片刻喘息,那妇人足尖在地上一点,长剑又追踪而至。这下情况变化突然, 竹凊“呀”了声,再度揪住銮铃的手指,狠狠用力地掐着, 銮铃却也不觉得疼, 一颗心上下乱跳。 客栈里木媌左右躲闪几番,陡然一个旋身稳住步伐,一手抱着孩子, 袖中一条长鞭厮杀而出, 那长鞭柔韧灵巧, 宛如优雅长蛇登时缠上那妇人手中冷剑。銮铃这才看出一点门道来,才明白木媌深藏不露许久,原来也是个高手, 而且并不在那妇人之下。 雨声急促地打在车壁上,木媌和那妇人越斗越烈, 一时难解难分。那大汉瞧她俩斗了片刻, 倒似是对那妇人颇为放心, 边揉着酸痛的手腕往外走,边大咧咧道:“老婆子,这丫头交给你, 车上的交给我!” 那妇人与木媌交手中,还不忘回眸瞪了他一眼,模样却是娇嗔妩媚异常,她冷笑句:“你给我记着那一巴掌,老娘迟早还给你!” 那大汉闻言脚步一顿,怒目圆睁瞪着她:“谁让你一掌把我推出门来的,你难道不是打得我心口疼?!” “……”那妇人气得柳眉倒竖,手上剑势却一缓,也就在这说话的当儿,木媌手中鞭子凛厉地一放一收,眼看要缠上那妇人的脖子。 木媌的眼神冷而硬,手上狠辣,没有丝毫迟疑,却是那大汉眼看妇人遭难,飞身跃起,堪堪用手挡住那条鞭子,那鞭子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臂。 銮铃被此时的木媌惊了一跳,脑中电光火石又想起那大汉的话——这两人的目的怕是她和竹凊,她勐然拉住竹凊道:“凊儿,咱们快逃!” “可是木媌姐姐——”竹凊迟疑着,已被銮铃扯下马车,冷雨湿淋淋浇在身上,两人都打了个寒噤。匆忙逃跑时,忍不住回头看那客栈中的木媌。 那大汉的胳膊在锐利的鞭锋下登时血淋淋,在昏暗的光芒里异常恐怖。那妇人眼中怒火燃起,手中长剑轻啸着刺向木媌手中婴孩儿,木媌闪身退避,冷不防那大汉乘势出手,左掌重重拍在她肩头!木媌闷哼一声,鞭子瞬即脱手。 第207页 那妇人见此,娇美一笑,左手出掌,看似纤柔,实则内力十足。她一掌再度击在木媌肩头,木媌勐然连退两步,喷出一口血来。 銮铃看在眼中,眼中一烫。但见木媌腿上一软,单膝跪倒在地。那妇人轻佻地打量着木媌,玉指轻勾住那大汉肥硕的手指,冷冷道:“你便是郁子芙的徒弟?看来她在宫中技法退了不少呀,竟教出你这样不济的徒弟来!” 木媌抿唇不语,面色平静,只不做声抬了眼朝客栈外的夜雨中看。銮铃和竹凊正傻傻站在夜雨中,也不知木媌是否看到了她们,她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微微拳紧。 “哼,今日且不杀你,留你条命回去告知你师父,说她香妹妹我对她颇多念想!”那妇人说罢,拉着那大汉转身要往外走,想是要来收拾銮铃和竹凊。却是暗淡的光芒中,两道冷光从木媌手中激射而出,直杀两人后颈。 “快走!”木媌凝眉朝客栈外低喝一句,趁着那一男一女躲避暗器的空当,翻身抓起鞭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倏忽间鞭锋破空而落,重重击在那二人交握的手上——她復又和那二人缠斗在一起。 竹凊这才身上一个激灵陡然惊醒,扯住銮铃疯了一样便往前跑。 冰冷的雨夜。泥泞的街道。冷风撕扯着夜色。 这是个混乱了的夜晚,和銮铃到大唐以来的每一种经歷都不同,她的心狂跳,也掩不住绝望。生与死之间,危险真正来临,她才发现她是低估了这个时代——木媌嘴里那一口血喷出来,她才仿佛真正有些明白——这里,不仅仅有图画般的雍容华贵,盛世繁荣,还有真刀实剑的性命搏杀。一个不小心,你便身陷恶局,无法脱身。 銮铃一直恍惚着回不过神,不妨脚下一绊,便扑倒在冰凉的泥水里。地上湿滑,銮铃本能地爬了几下,竟没爬起来。竹凊惊叫一声拖着銮铃站起身,才瞧见銮铃呆滞的脸色,她吓得喃喃:“小姐怎么了?”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事明明与她无关,那两个人明明会放过她的!”銮铃一把攥紧竹凊的手,语调颤抖几乎不成声。这就是古人所谓的“忠诚”吗?这世上真的有“忠诚”吗?可木媌为什么要对她忠诚? “木媌……木媌姐姐是王爷派过来保护小姐的,她自然要用她的命来保护小姐——”竹凊强撑着出声,她不知为何向来镇定的銮铃为何在此刻会突然失态。 “我无法理解!”銮铃在这一剎觉得这些古人的想法真是怪异,命都没了,还顾得忠诚! 竹凊已反手握住她,双目注视着她,定定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跑吧,这是木媌姐姐吩咐的事!要是竹凊能保护你,也会这样做的!” “不要!”銮铃勐然把竹凊的手推开,一面躲闪,一面拼命往前跑,近乎低吼道:“如果你们都要为了我这样,我宁可一个人走,谁也不带!” 竹凊忙地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都跑的跌跌撞撞,四周风雨大作,一片漆黑。冰凉的雨寒针一样从沉沉的天幕犀利洒下,耳边夜雨声,黄河的波涛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里的声音,杂乱无章,混乱不堪…… 銮铃再也跑不动,停下发抖的步子,大口喘着气。她脑中嗡嗡直响,缓缓蹲下身子,用手抱紧她自己。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雨水淋透,沾满泥浆,头髮零乱洒下来,贴在青白的脸颊,纤弱的肩膀在夜色里不住地发抖。 竹凊见銮铃停下了,便也不远不近地瘫坐在銮铃身后,她揪住胸前的衣襟痛苦地喘息半响,才说出话来:“小姐,你别伤心了,王爷会来救咱们的。” 李墨兮……吗?说此时此刻不想他是假的,可如果情况这样危险,她倒希望他别来,她只希望他好好待在他的王府里做他的王爷。 銮铃身上勐然一个冷战,眼神陡然一亮,又一冷:“安禄山……是安禄山……他还是来了!” 一时广袤的天地被黑色覆盖,没有一丝光亮,不远处的大山在雨中是黑幽幽深不见底的影子,又隐约可以听得到黄河愤怒的咆哮。心要沉底了,没有一丝希望。 过了不多久,半空中忽而飘来幽幽的琴音,那琴音优美,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破开凌空的夜雨,破开夜色,仿佛月华初升,竹林萧萧,让四野一时乌云散尽,干净明澈。 銮铃听得心旷神怡,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不少,还以为是她精神紧绷到极限的幻觉,谁知竹凊已跌跌撞撞跑到她身侧,偎在她身边,悄声道:“小姐听到了么?” 未及銮铃点头,那琴声陡然拔高,瞬间弦断,变成了惊天动地的悲戚之音! “啊!”竹凊头疼欲裂,尖叫一声。銮铃头里也一阵阵眩晕,强撑着把竹凊拢在怀里,颤声嘱咐说道:“别听,别听,别听……” 那琴音却不知从何处而来,仿佛无孔不入,铺天盖地。銮铃兀自沉心静气了半响,脑中还是嗡嗡直响,仿佛那琴就是在她耳畔,就是在她脑中弹奏一般。一时间,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銮铃和竹凊互相偎着瑟缩在一起,都是胸中气血翻涌,周身也一阵冷寒一阵燥热,果真是生不如死。竹凊不知不觉已吓出泪来,抽搭搭开口,骂道:“这人弹得什么曲子呀!怎么如此难听!” 銮铃勉强撑着安慰了句:“这人技艺不精,改日见了他,我一定要做他师父!” 两人正互相低语,她们周围的空气早已被那琴音丝丝包裹,越缠越紧,最后无可挣脱。銮铃渐渐喘不过气,意识不由自主涣散,她抱着竹凊两人摇摇晃晃正要倒在那泥水里,却是一道剑光从不远处的黑暗里倏忽闪过,蓦然噼开那沉闷的琴音,剑光消失在前方浓稠的夜色。 就在此刻,原本随着琴音停滞半空的夜雨勐然坠落,噼里啪啦打在銮铃和竹凊身上,一阵透心凉,两个人心神却都是一清,顿时觉得唿吸也顺畅不少。 随剑而至的是一个白色身影,只见那身影从黑暗中飞天而入,凌空踏步,转眼间已飘然落地,堪堪落在銮铃和竹凊身前不远处。銮铃呆了一呆,却仍借着微冷的夜光,看清楚那飘逸的人影,竟是一入那客栈便消失无踪的林雁白。 林雁白身形落地,还未站稳,前方黑暗中陡然一声剑鸣,一道冷光直直射出,射向林雁白。林雁白身形一闪,轻松躲开,那黑暗中人也没有步步紧逼,只一击便罢手。倒是林雁白躲剑时,不经意瞄了一眼銮铃和竹凊。见她们俩没事,面上紧绷的神情才略略轻松。 然而,銮铃也在这一剎看清林雁白的脸。林雁白此刻脸色雪白,白衣上却是血红一片,不仅如此,林雁白这一避闪间,胸中气血翻涌,嘴角又有血缓缓溢出。 林雁白却是眉色飞扬,抬手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血迹,嘴角微勾向那黑暗之中出言嘲笑了句:“枉你一代琴魔,竟拿你那绝世琴对付区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实在太可笑了!” 那黑暗中先是不语,只闻得雨声荒凉。片刻,才质疑道:“你是林家后人?” 第208页 虽然夜雨中一片昏暗,銮铃还是能察觉到一双藏身在黑暗中的锐利眼睛在审视着林雁白,只要林雁白的回答稍有差池,仿佛那人就会从黑暗中伸出魔爪,咔嚓把他们的脖子通通扭断。 林雁白嘴角扬着笑,却也一时没有说话,似是在斟酌。那黑暗中的人已冷哼一声:“哼,莫非你那把上浪玄剑是偷来的?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承认,看来这中原武林果真是一蹶不振了!” 林雁白脸色一沉,向来懒散的眸光登时凝聚,射出一些幽幽冷寒。见他如此,那黑暗中贊句:“这还有点儿血性!”听了这话,林雁白绷紧的身子蓦然一松,却是那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冷哼,那人不满道:“你既是林家的人,那皇帝杀了你们全家,你为何还要帮着这个李姓的女人?” “前辈此言差矣,她并不姓李。”林雁白屏息凝神解释。 “嫁给了李家的男人,她还不是李家的人?!”那人说着,语调沉冷迫人:“年轻人,若我没看错,你此刻怕是中了那对腌臜夫妻的腐骨之毒,刚刚冒然闯入我的琴笼,已经触动毒发,若是两日之内不解毒,怕是性命难保。看在你是林家人的面子上,只要你一剑杀死那女人,我便为你解毒,还将一身技艺传授,如何?” 銮铃和竹凊早已被林雁白和琴魔那一番对话惊呆,林家?李家?杀了全家?报仇?此刻被那琴魔的话一惊回神,林雁白中了腐骨之毒?! 雨淅沥沥落着,不远处的大山愈发幽暗,夜色浓稠的让人喘息不过来。 銮铃身子僵硬地杵在那儿,据那琴魔所言,应该是皇帝杀了林雁白的家人,而林雁白该是某武林世家的后裔,所以林雁白该杀了她这个李家的女人替林家报仇。怪不得林雁白每每提到“李家”的人或事,不是嘲讽,就是冷言冷语,原来竟有这样深的纠葛。而那琴魔也说了,只要林雁白杀了她,他自己就可以活下去。 而林雁白中毒,也是因为她吧? 原来死去活来的结果还是一个“死”字?銮铃于此刻勐然感受到一种造化弄人的悲凉。她轻嘲地望着那黑暗中的人,幽幽反问:“谁说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就要跟着她的男人把自己的姓也变了?” 琴魔似是被她的话问得一怔,片刻才缓缓说出一句:“倒有几分胆识。”下一刻,他又道:“若是你此刻说你把李家的男人休了,我便饶你不死。” 夜雨陡然寂静,连林雁白的唿吸都是一滞,他一手抚在胸口,嘴角有暗色的血悄然流下。竹凊也哆嗦着站在雨地里傻呆呆望着銮铃,这,这口头上说把她家王爷休了,也是不碍事的吧?何况小姐本就选择离开了王爷—— 銮铃眸光怔了怔,忽而就化开了,犹若天光里最淡最轻的云朵。她慢慢闭上眼,神情在夜色里沉静而坦然,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即便她此刻逃过琴魔,还不知下一刻会遇到什么。她不想连累了木媌,连累了林雁白,还连累竹凊,甚至李墨兮。安禄山是她惹的祸,她终究要自己来承担。只是可笑啊,在她很想顽强活着的时候,却不得不第二次面对死亡,上天……总是在跟她玩笑。 “动手吧,不过记得你说过要医好这位林公子身上的毒。”她徐徐出声。 那琴魔沉声反问:“为何不肯休了他?此次你难道不是自己逃离的么?” 銮铃一笑,有几分怅然:“我是选择了离开他,可我心里其实是不想走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怕把她的心事说出口了,只望竹凊一日能把此话转给李墨兮,让他知道她心里是十分十分不捨得他和孩子们的。 她话音未落,琴魔便是一声不屑地冷哼,“如此,我便成全你!”黑暗中隐隐传来气流的破空声,诡异而迅捷。就在此刻,林雁白陡然出声阻拦:“前辈不能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都讲銮铃经歷的一些江湖事,不谈情,可能有些亲会觉得扯淡,可,呃,某微硬着头皮往上贴了……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她话音未落, 琴魔便是一声不屑地冷哼, “如此,我便成全你!”黑暗中隐隐传来气流的破空声,诡异而迅捷。就在此刻,林雁白陡然出声阻拦:“前辈不能杀她!” 也就在林雁白的话出口的剎那, 一根细緻坚韧的琴弦带着强劲的力道从銮铃耳边擦过,击散了她的髮髻,长发萧然洒落。虽然没有直接伤到她, 可她的身子还是晃了晃。 “你这林家小子, 老帮着仇人说话!”那琴魔似是不满,语调愈发低沉。 “前辈此言又差矣,她并非林家的仇人, 她也是林家的人。”情急之下, 林雁白也顾不得隐瞒, 直接道。 “噢?”琴魔质疑。 “……”銮铃和竹凊都莫名望着林雁白,不知他怎么能把她萧銮铃也扯进林家的家族里去。 “家父林月章曾有一个妹妹,便是晚辈的姑母, 晚辈一出生便没见过姑母,只在父亲的书房中看过她的画像。十多年前, 林家出了大事, 雁白侥倖为人所救活下来, 便一直在寻找这位姑母。暗自查访许久,才知道姑母尚在人世,而且有了自己的儿女。女儿——便是她!”林雁白说着, 回眸看了一眼銮铃。 “母亲?!” “二夫人?!” 林雁白的话不啻于惊雷突然炸响在所有人面前,銮铃几乎要从地上弹起,这,这,林音初是姓林,可林音初来自教坊,又是那样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如何竟会是林雁白口中的江湖儿女? 显然,此话也惊到了黑暗中的琴魔。他那边也一时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林雁白的话中惊得合不拢嘴。直到雨落在嘴里凉的透心,竹凊才讷讷道:“林公子,你此话可当真?” “没有半分虚假。”他眸光回落在銮铃身上:“我一直不肯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林家与李家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你已然嫁了他,还——” 死心塌地——这四个字林雁白没说出口,便生生顿住了。銮铃心中一时感受复杂,怪不得她时常觉得林雁白和萧悟举止神态颇有几分相似,这么一来,林雁白和萧悟竟是表兄弟了?她也一直觉得林雁白对她好的莫名其妙,原来他竟是她的表哥,所以他肯无偿地照顾她? “她……是音初的女儿?”许久过后,那琴魔终于惊诧不已地缓缓吐出一句话。 而琴魔这句话,无疑证明林雁白的话是真的,她那个柔柔弱弱的母亲,竟真的曾是个江湖女子?銮铃又是一怔,她想起林音初的过去种种,无论如何都不像,一点都不像,她阅人两世,自以为颇有经验,然而!林音初……藏得好深! 不过,这琴魔口中吐出“音初”二字,却仿佛别有一种不同的情意,仿佛这连绵秋雨,骤然成了沐沐春风,带上一丝曲折幽深的浓厚情意。 林雁白显然也有所觉,他不动声色地应了句:“她母亲音初确实是晚辈的姑母。” 林雁白话音甫落,就听半空中衣袂猎猎作响,从天而降飘下一个人来。那人一身宽大的藏青袍子,飘忽落在銮铃身前不远处,像一片幽暗的光勐然坠落,带来无尽的压迫和诡异。此人四十岁年纪,容貌俊美,神色间却说不出的冷暗和阴柔。雨依旧飘落,雨珠子却在他周身离散而去,并不曾打湿他身上半分。 第209页 和李白一样同为抚琴之人,李白较于此人而言,便坦荡爽朗多了,此人身上诸多邪气。便如此时夜雨一般。 此人想来便是那琴魔。 只不过,他此刻眸光锐利如探视的鹰,直勾勾落在銮铃脸颊。銮铃嘴角微抿,亦直直回望着他,面上淡然,心中却如电转,此人,莫非曾暗恋于林音初? “果真有几分像。”琴魔怔怔看了许久,眸光些许柔和,缓缓道出一句。忽而又伸手抓住銮铃尖细冰冷的下巴,沉声逼问:“你父亲是谁?” 銮铃心中“咯噔”一声,若此人果然暗恋于林音初,那萧华便是此人的情敌了,若她报出萧华的名字,此人如此阴晴不定,会不会一怒之下跑到长安把萧家的人给灭了? “你姓什么?”琴魔又问,手上愈发用力,銮铃疼得眉头皱起,却一时没答话。 “她姓萧。”林雁白已替她答了句,抢上前把那琴魔的手拿开,赔笑道:“前辈息怒,何必伤及无辜。” 琴魔此刻才略一回神,神情一时悲喜莫名,他怔然望了銮铃片刻,最后似笑非笑哼出一句:“她果然还是嫁给了那个姓萧的书生!” “……”銮铃倒不知这琴魔和林音初之间有这样多的纠葛,她正讷讷不能语,林雁白已瞄了那琴魔一眼,见那琴魔自顾伤情似是忘了他们,便一手抓起銮铃,一手抓起竹凊,踮起脚准备悄声熘走。 刚走了没两步,一根冰冷柔韧的琴弦已缠上林雁白的手臂,身后传来那琴魔冷冷一句话:“别以为你们逃得走!” “晚辈没想带她们逃走,只是此处风雨颇大,她们毕竟是女儿家,怕他们——”林雁白机灵地松手,转身向琴魔笑呵呵道。那琴魔却是不等他话说完,身子已飞上半空,手指微抬,缠在林雁白臂上的琴弦已带着林雁白亦飞上夜空。 林雁白这才凝眉道:“前辈这是为何?” “哼,我曾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照看林家的人,此番要带你去治伤。”琴魔冷哼句。林雁白眼看离銮铃她们越来越远,亦是着急,却勉强笑句:“她们也是林家的人,前辈也该把她们一併救了才对!” 琴魔低头瞧了銮铃一眼,眸色微深,半响才哼出一句:“她是林家的,却又是萧家的,李家的,何况,我既答应了人要取她性命,此次放她一条生路已是言而无信,岂可再救了她?” “既然已是言而无信,也不怕更无信——”林雁白察觉琴魔也不是那大奸大恶之人,对林音初更是一番殷殷情意,一时胆子大了便耍赖道。 把銮铃和竹凊两个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地,不论安禄山还有没有命其他人追过来,他都很是不放心。可惜,他话未完,琴魔已然不耐,手指一抬轻而易举点了他的睡穴,林雁白心有不甘,还是头一歪,靠在那琴魔肩上睡了过去。 銮铃和竹凊仰头望着琴魔带着林雁白飞离,都惊得目瞪口呆,直过了许久,两人才面面相觑回过神。这一夜实在经歷了太多,此刻危险像是脱离,便都是又冷又倦。 两人便放缓了步子,拉着手一起在雨里走。銮铃想着先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再说,虽说早已湿透,可总这么淋着也不是办法,尤其竹凊一旦感冒发烧,说不定会引起旧症发作。转念间,竹凊已轻轻咳嗽起来。 两人一直朝前面的黑暗走,走了也不知多久,天色竟微微发亮,东边放出青光来。隐约可以看清她们已来到一处山脚下,大山上依旧黑压压的,满是密不透风的树木。 銮铃犹豫了一下,带竹凊上了山,一旦再有什么事,山上好歹比较容易躲藏吧? 山路异常湿滑,铺满了不知积存多年的枯叶,踩上去发出粘腻的声音。此时天光微亮,因为树木遮挡,雨便小了不少,却腾起薄薄朦胧的水雾来,团团萦绕。两人也看不清路,也不知要到哪儿去,只一味走走停停。 竹凊肚子早饿了,却也不敢出声,硬撑着跟上銮铃的步伐。却是静谧的山林间,忽而很大的“咕噜”一声,竹凊忙地摁上她的肚子,悄悄骂了句:“闭嘴!” 銮铃自然听到了,她顿住步子,转身望着竹凊。天色已大亮,经过一夜的折腾,竹凊衣发不整,沾满泥污,一张小脸冻得青白,看起来孱弱狼狈,除了一双眼眸真切地期盼地望着銮铃外,她身体上已疲惫不堪,无力支撑多久了。 “小姐看什么呢?”竹凊亦打量銮铃。銮铃昨夜被琴魔击散的头髮被她随手绾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身上也满是泥污,一袭疲惫,不过神情还是撑着淡定的,或许还有几分从前的飘逸和风流。 銮铃“嗤”地轻笑:“看你跟个泥娃娃似的。”她说罢,重新拉起竹凊的手往前走。竹凊终于忍不住问:“咱们去哪儿?前面的前面还是路。” 銮铃不语,眸光无声滑过这山间幽深的花木,又走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对不起,凊儿,我曾说过要带你吃遍大江南北,没想到成了今天的样子。” “小姐要是再说一次这些话,竹凊即刻死在小姐面前!”竹凊闻言,把銮铃的手一抛,小脸上神情愤怒。銮铃也是脸色一变:“说过了有事一起承担,你还拿死来逼我?我可不想死呢!” “……是小姐先说那些生分的话!”竹凊委屈地说句,却还是重又拉起銮铃,岔开话题:“咱们这样走着也不是办法,小姐还是快说说该怎么办吧?” 事情便像竹凊说的那样,路的前面还是路,銮铃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当下她身边没了木媌和林雁白,身后又有安禄山的追杀——她沉默半响,忽而停住脚步,扬起脸看着头上枝叶浓密的天空,透过那天空,却像要看到无尽的远处。 “当下,咱们也只能撑着等他来了。”她低低道。 竹凊听得一愣,銮铃已又道:“如果他知道咱们有危险,不会不来的,只要咱们能撑足时间等他赶过来——也只有他才能决定咱们到底能走哪条路。” 这个时候,銮铃唯一希望的就是李墨兮,就是李墨兮在她身边,能告诉她该往哪里去,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可她真的没有把握,他何时会来。 两人蹒跚着走到中午,雨早已停息,树叶的缝隙隐隐投下光斑来,带着一丝阳光的温暖,破开秋雨的阴霾。 初时看到太阳出来,銮铃和竹凊还都高兴得很,不过走了没多会儿,两人便又苦涩了脸。太阳一出来,山间雨水便要蒸发,于是这树林子里空气甚是潮闷,她们走着走着,好不容易身上的衣服干了,却又冒出热汗来。 两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正苦不堪言,却是山路一转,山间陡崖上,一条飞瀑喷溅而下。这瀑布不大,只是细弱的一勾,白练一样随风挂在那阳光下,不时凉风拂来,还有水珠子的清爽,两人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 瀑布下的潭水不深,清湛透彻,可见其底部美丽的萤石,还有灵巧的小鱼儿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两人各自捧了一捧水洗了脸,才舒服地嘆出一口气,却一低头间,从水面看到各自狼狈脏乱的身影。 第210页 銮铃发现她自己不比竹凊强多少,也是泥娃娃一般。 她使劲又捧了一捧水把脸上的泥污洗干净,忽而想起电视里的画面。她眼神一亮,笑句:“凊儿,反正没有外人,不若咱们在这里洗个澡,然后抓鱼,烤着吃?” 竹凊同銮铃一般,都是昨夜一身泥污,现在一身汗,正难受的不得了,又听说能吃烤鱼,自然是一万个同意。只是她忽而又迟疑道:“还是我服侍小姐沐浴吧?” 銮铃没等她话说完,已捧起一捧清水洒在竹凊身上,竹凊也不甘示弱,直接把銮铃推到了水里。 水并不深,那一滩清水被阳光直直晒了一个午后,虽在山间,却不甚清凉,洗在身上有一股柔顺熨帖的暖意。 虽比不上温泉宫的汤泉,但在经歷了那一夜的逃亡之后,却比一顿大餐还丰盛。銮铃和竹凊嬉闹了一阵,便安安静静地洗了个澡,竹凊初时还有些忐忑,后来见銮铃坦然自若,丝毫没有计较她身份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她匆匆洗罢,又把銮铃和她的衣服在水里面搓洗干净,然后用力拧干,两人便准备这么湿漉漉的再穿上身。竹凊刚把銮铃的衣裳给拧好,正缓缓涉水过来要递给銮铃,却是山风勐然变大,树木陡然摇曳摆动,一只不知栖在何处的老鸦似是受到惊吓,忽而“嘎”地一声扑翅飞走! 竹凊惊了一跳,手上一松,那衣裳便掉入水中。銮铃洗澡的地方靠近潭水,水流静缓。可竹凊所待的水域,水流却是比较急的,她忙地伸手去捞衣服,一下没抓到,那衣服已被水流冲去了很远。她愈发跟上前去抓衣服,却不防山道里已传来一声阴沉的冷笑:“哼,你一人之力挡我们几十人,未免太高估你自己!” 竹凊被这冷笑吓得手上一抖,快到手边的衣裳又復跑远,干脆一个跌宕,彻底随着水流滑下山涧。她勐然回头瞧着銮铃,唇角颤抖发不出声音,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的说,某微这几日比较忙,每次码完字都没有太多时间检查,或者修改,错别字啊啥的,大家见谅个! 江湖路快结束了!大家放心! 还有,下次跟新是在周五,即21号!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竹凊被这冷笑吓得手上一抖, 快到手边的衣裳又復跑远, 干脆一个跌宕,彻底随着水流滑下山涧。她勐然回头瞧着銮铃,唇角颤抖发不出声音,有人来了?! 銮铃脸色不比她好多少, 她故作镇定地朝竹凊招招手,竹凊回头看一眼那已然杳无踪迹的衣服,忙脚步无力地来到銮铃身边。銮铃的视线却是落在岸边湿答答的淡青色的衣服上。竹凊也看了那衣服一眼, 咬紧唇角没说话。 一咬牙, 銮铃率先伸手把那衣服取到手边,竹凊脸色愈白,却是颤声催促:“小姐快穿上吧, 那些人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不仅近了, 而且脚步杂沓, 人还不在少数。此刻只有这一套衣服,只有一人能穿上。 “凊儿服侍小姐!”知道銮铃向来穿衣无能,竹凊忙地伸手来帮銮铃。却不防銮铃勐然抓住竹凊伸来的手, 把那衣裳往竹凊身上一裹,不等竹凊回神, 已一把把竹凊推出水面, 急声道:“你沿着瀑布后面的小道走, 避开那些人!” “小姐!”竹凊忙要扑回来,銮铃已低斥道:“快走!反正我名声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我是个现代人, 被看了也没什么!你快走啊!” 銮铃此刻脸色雪白,眼神急迫,而语调逼人,竹凊蓦然吓得呆住,銮铃无奈之下抓起手边一块小石头砸了过去,竹凊肩上吃痛,才勐地惊醒,她哽咽道:“小姐!” “你哪儿也别去,直奔长安,告诉李墨兮,告诉他我在等他来救我,快去!”銮铃急声嘱咐,话到后来,已成了怒吼:“快去告诉他!” “……哦!”竹凊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慌忙转身,光着脚便在山路上夺路疾奔,恨不得一口气奔回长安,把李墨兮这救兵搬过来。 眼见着竹凊跑远,銮铃才缓缓坐回水中,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在打颤,水面波澜涌动,照出她惨白的面容,水面不远处,便是秋日萧瑟的山景,满满的一潭山间风景。她独自照了会儿水面,兵戈的打斗声已然很近,就在耳畔。 銮铃暗吸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先闯入潭边的是个粗豪的大汉,便是当日的陆乙,那陆乙一看到銮铃,便彻底呆住。此刻午后的光芒微斜,在潭水上投下一片片涌动的光影,所以潭水虽清,他看到只是满眼波光,并看不到銮铃的身体。不过,銮铃长发湿漉漉的洒在水面,水面上露出白净优美的脖子,漂亮的锁骨,圆润的肩膀,她的脸色素白,而神情淡静,面容又极美,这么一看过去,便如瑶池仙女,让人不敢亵玩,却又无法忘怀。 随后跟进来的几个大汉也都渐次呆住。直至其中一人的喉咙被一剑刺穿,那人来不及出声已轰然倒地,才惊醒诸人。陆乙勐然挥剑,却被一柄寒刃堪堪逼退,远离了潭水边上。随即,一个淡灰的人影从他们上空掠过,稳稳落在潭水边上,他一眼看到銮铃的情形也是吃了一惊,随即面色愈冷,直直转身以剑锋毫不手软地直指陆乙。 那陆乙看到风冽的剑还是有些畏缩。 此刻的风冽眼神冷硬到坚冰,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干净利落的灰衣上已染满血迹,他手中长剑紧握,仿佛修罗场的战神一般坚不可摧,只是那冰冷的长剑被鲜血染红,在阳光下耀出一丝红芒,美丽而又诡异。 “我倒要看看你经过了一个晚上的鏖战,还能撑多久!实话告诉你,这两个女人我们兄弟几个势在必得!呵,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乙又想起昨夜风冽嗜血狂魔一般一连斩杀他无数兄弟的情形,既愤怒又害怕,当下放完狠话,一抬手:“给我一起上!谁先到那池子里,谁便第一个奸~了这女人!” 陆乙此话一出,众人原本被风冽打击的有些颓靡的气势登时火一般升腾。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当下也不顾风冽完美无缺的杀人剑法,都拼了命一般往里沖。 饶是风冽功力再高,以一可以挡十,可第十一个,第十二个冲过去的时候,他便有些力不从心。 眼见有人踏入水中,他轻啸一声,不顾身后袭来的刀剑,飞身过去一剑刺穿那人的喉咙。那人闷哼一声倒在水中,一些热血喷溅在銮铃脸上。她藏在水里的身子紧绷着轻轻发抖,依然不敢睁眼。 风冽抢过去要把銮铃救出水,转眼间背上已中了几刀,一些皮肉翻卷,热血飞溅,他面上神情却不变,一手挥剑逼退几个靠近銮铃的大汉,一手解开他的外衣。 那陆乙见这样多的人依然拦不住风冽,眼中一阵恼火,也不管不顾全力一刀噼向风冽后背!这一刀不躲不行,风冽陡然转身,一剑隔开陆乙!谁知那陆乙武艺也颇精湛,而风冽拼杀一晚,体力到底有些不济,又怕伤着銮铃,所以那一剑力道只把陆乙逼退几步。陆乙不肯消停,很快又挥刀上前,风冽只得全神应付他,无法顾及到銮铃。 第211页 风冽不过稍稍离开片刻,又有几人一窝蜂涌到銮铃周围,风冽眼神愈狠,与那陆乙快速接招,想速战速决,可他愈快,剑法便有些乱,一时反而无法甩开陆乙。 但见和陆乙撕斗中的风冽陡然避开陆乙的刀锋,回身把手中长剑刺出去,直刺在要碰触銮铃脸颊那人的咽喉,那人身子一抽,便噗通倒在水中。这一剑暂时震慑住另外几人,风冽藉此飞身过去救銮铃。 而陆乙见风冽手中没了剑,岂肯放弃这大好良机,嘴角一丝冷笑,便乘胜追击。不远的距离,风冽身上又挨了几刀,不过他神情始终没有变,沉着脸挥手逼退几个大汉,一把脱下他身上也已破烂不堪的外衣。 那陆乙眨眼已来到风冽身后,满目恨意地把刀从风冽头顶砍下!风冽毫无所觉,兀自用衣裳裹住銮铃。 说时迟那时快,山风里瀰漫着浓稠的血味,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喊出来:“住手!” 所有人都被这天外来音震住。銮铃身子一颤,终于缓缓睁眼,却是风冽站在她面前,站在水里。 他浑身都是血,血在水里从他周身散开,水成了红色,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没有表情地望着她。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替她把衣服裹紧。过了中午,潭水早已冷了,他指间却有一丝暖,传在她身上。 很快,周围传来惊唿声,所有的人仿佛都发出一声惊艷的赞嘆。銮铃蓦然回神,转头看向潭边那小道,一看便呆住了,竟是竹凊去而復返。 竹凊站在那一片光芒里,长发墨云一般随风轻轻飘扬,穿一身淡青飘逸的锦衣,但见她缓缓抬手拉开腰带,解开衣襟,然后打开了衣裳。 一时秋风萧瑟的山间满是那群大汉抽气的声响。陆乙亦然看得傻住,握在手里的刀“噗通”掉入水中。 銮铃惊得说不出话,就要从水里爬出去阻拦,竹凊已把衣裳脱了,轻轻往地上一抛。她少女玲珑皎洁的身体便曝露在那一片秋日的光芒里,那一片山风中,有蓝天,有黄叶,还有她画一般的容颜,清水一般的眼眸。 她依然光着脚,白玉样的腿上还有被山石划破的血迹,可愈发衬得她含苞欲放一般凄艷美丽。 风冽也呆了一呆,面色一变,却没有丝毫迟疑,不等銮铃爬出水面,已伸手一捞把銮铃抱在怀中,趁着众人失神的剎那飞身逃离。 竹凊望着风冽抱着銮铃远去,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才瘫软着跪倒在地,慌忙地去捡衣服。可,已经太晚了。已有人迫不及待扑了上来。她含泪闭上了眼。 —————————————————————————————————————— 銮铃怔怔想着刚才竹凊的出现,先是死寂地窝在风冽怀里回不过神,后来才疯了一样开始挣扎。怎奈风冽抱紧她迳自在山林间疾行,根本理也不理她。 风冽疯了一样往前走,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疯了一样往前走,身子僵硬而机械。枝头有几只山鸟叫的他心里烦躁,他指间弹出几线冷光,那些山鸟应声落地。 “求你放下我去救凊儿,求你,求求你!我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求你!”銮铃第无数次的哀求,风冽僵硬的步子终于顿住,他四下打量一番,把銮铃放在一块隐蔽的大石后,哑声道:“属下去去就来,王妃歇息片刻。” 他说罢,也不顾銮铃拼命地点头,一个旋身已飞速消失在山林中。此时天色将晚,山林间又腾出薄薄一层雾来,愈发看不清前路,只觉秋意蚀骨清寒,銮铃浑身发抖地抱紧她自己缩在那大石后,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 而那飞瀑下的水潭。水潭里的水早已成了浓稠的血红色,在秋冷的暮色中放出红艷艷的光泽,却又沉重的似是有些流淌不动。潭边上一具接一具的尸体杂乱地躺着,所有人都是一剑封喉,有些人尚在兴奋中还未瞑目。 四周一片血腥的宁谧,只有几只老鸦在枝头“嘎嘎”叫着,偶或扑哧,带起枯叶飘落,它们莫名的欢喜。 水潭边上的大石后,还有一处清水的小潭子,水不深,很清澈,却也很冷。一个瘦弱的身体正蜷缩在那儿,身上裹着件儿淡青的衣袍,她的头髮乱糟糟洒下来,把她整个脸遮住,她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臂上的衣袖滑落,原本白嫩的手臂上露出一片可怖的青紫。 石头不远处僵硬地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他被血染红的剑插在他身侧,他的身上,眼里都是血红的,连他身后那一抹夕光都血红的。这是一个血色的黄昏。等了许久,那大石后始终没有动静,风冽暗吸口气,转身缓步走了过去。 那藏在石后的身影听到有人走近,身子勐地打了个战,用力瑟缩着把她自己抱紧。风冽在她身旁蹲下,略略迟疑,还是抬手去碰竹凊的头髮。 竹凊惊叫一声拼命躲闪。 “是我!”风冽颤声道,说着,语调不自觉放柔,又重复了一遍:“是我。” 竹凊惊惶的身子终于停住,不再躲闪,可她哆嗦着把脸埋得更深,并不愿抬起脸去见他。风冽一时也没有再说话,手指轻颤着温柔地抚着竹凊零乱的长髮,忽而伸手一拉,把竹凊小心地抱在怀中。 竹凊到了他怀中发抖的身子才略略安定,只听风冽轻柔却坚定道:“嫁给我吧!” 竹凊身子勐地又是一剎,下一刻“哇”地嚎啕大哭。 竹凊这一哭,倒把树上那几只老鸦吓跑了,它们惊慌失措地扑翅飞离,踩落一片片枯叶幽幽坠落。寂静冷漠的山风不时拂过,隐约把竹凊的悲怆带向远方。 风冽静静抱着竹凊一动不动,也不做声,直到竹凊轻轻喘着气稍稍安定下来,他忽而抬手去解竹凊的衣裳,竹凊迟疑了一下,便松了手。 脱了衣裳,竹凊浑身上下青青紫紫的伤痕便露在清寒的暮色里。让她原本白洁的身体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和恐怖。风冽一眼看见,倒抽了口气,竹凊闭上眼,咬着嘴唇颤声道:“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风冽依然没说话,伸手从他衣襟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来,沾了那干净的冷水,小心翼翼替竹凊擦着身上的伤口。竹凊眼眸一怔,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样,虽然嘴唇都咬出了血,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一切洗好,风冽替竹凊拉拢衣裳,耐心地替竹凊用手把一头乱髮理好,又眸光温柔地望了她片刻,方俯身在竹凊额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轻柔的怜惜的,谁都没想到能从风冽这样一个冷如霜雪的人身上看出这样多的温柔情意。 竹凊含泪不语,风冽却以手指天,认真盟誓:“苍天在上,我风冽生时未能好好保护我妻竹凊,我愿死后也与她相伴,生生死死永不相离。” 第212页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色黑沉沉的, 銮铃等的正要绝望, 才见风冽抱着竹凊一步一步走回来。他走的时候十万火急,此刻神色却已然平静,竟有了几分悠闲意味。这山间迷雾笼在他们周身,让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 远远望去竟像是童话中一起出去散步,然后相携而归的幸福恋人。 幸福恋人?銮铃一时被她脑中冒出的词儿吓了一跳,不过她也顾不得许多, 虚软着脚步跳下大石, 忙迎上来。风冽不做声把竹凊放在那大石上,转身要去拾柴生火,他一转身便看到地上堆着的小山一样的干柴。銮铃已准备好了。 山林里很快生出一簇小小的火焰, 照耀出一团温暖亮堂的光来, 仿佛驱散一些夜的迷雾。銮铃和竹凊缩在那大石上烤火。风冽捉了只野兔, 剥皮洗净,然后架在火上烧烤,他手法娴熟, 只加了点儿简单的佐料,可不一会儿香味便溢出, 飘香在四野。 这边火架子上烤着野兔, 风冽手上也没闲着, 他不知何处找了几片极大的叶子,四下一捆,竟做出一口小锅来。他又盛了一小锅的泉水, 架在火上煮沸。 水开了,风冽用他刚削好的小竹筒盛了一筒热水,略有犹豫,还是把竹筒先递给了竹凊。 竹凊自回来后,便一直微垂着脸不说话。銮铃陪在一旁,也不敢说话,她怕她还未张口就哭出声。此刻竹凊才一怔,看一眼那竹筒,便抬手接过来,她接过之后,却转而捧给銮铃。许久未说话,她的嗓音略有嘶哑:“小姐先喝吧。” 竹凊的嘴角干裂,还有血斑,火光掩映下,一张小脸雪白而凄艷,銮铃心头一酸,忙地伸手接过来,忍住泪低声道:“谢谢。”她埋头喝了一口,只觉那温暖热水带着山间清泉特有的甘冽,直冲五脏六腑,让她心头轰然震动,泪扑簌簌无声滚落。銮铃也没抬头,又朝风冽道:“凊儿很早就饿了,你取只兔子腿给她先垫垫肚子吧。” 一时三人默不作声吃了些兔肉,喝罢水,风冽把此地略作收拾,站起身道:“我到远处守着,你们安心歇会儿,等体力恢復了咱们还得赶路。” 他说罢,转身往远处走,他背上皮肉翻卷的伤口煞是狰狞,竹凊蓦然出声:“你且回来!”风冽不解她何意,却也按着竹凊的吩咐来到竹凊身前,背对着她。 只见竹凊扯下她几根长发,又低头从她身侧的绣囊里取出一根银针,凑上前借着火光替风冽细细补着他背后衣裳的裂口。竹凊本就是个贤惠的小女人,这样看去,宛如一位温婉细心的小妻子,在灯下为自己心爱的夫君补着衣裳,一针一线都满是温柔情怀。 而风冽察觉竹凊的意图,便又不动声色往竹凊靠了靠,让竹凊不用往前倾着身子。一时夜色浓浓,头顶上方的枝叶夜露凝结,不时冰冷滴下,“啪”地落在他们周围。但一切都无法阻挡着这样一簇火焰般的温情。 銮铃瞧着瞧着,便悄然转开脸,眼中酸烫。 竹凊本来就精通女工,此刻虽然条件有限,还是把风冽的衣服补得天衣无缝。她凑上前用牙齿轻轻把头髮咬断,方收好银针,轻轻道:“好了。” 风冽转身瞧了竹凊片刻,嘴角难得一见出现一丝微笑,柔和如冬雪消融,暖日东升,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竹凊的头髮,嘱咐了句:“好好睡一觉。”方悄声离开。 銮铃目瞪口呆望着他们俩,却也一时无声,转眼见竹凊神色疲倦,便拉了拉竹凊,轻道:“窝在我怀里睡。” 竹凊微笑应了声,便乖巧地躺在銮铃怀里,两人互相偎着,一时只听得山露滴落,或是火光荜拨,四下一片沉寂。不多一会儿,便传来竹凊细弱的唿吸声,已然睡着。 銮铃这才低眸去看她,一眼便看到竹凊脖子上被人啃咬而出的伤痕,她的心蓦然抽痛,勉强用手捂上嘴才没有哭出声。竹凊刚回来时便有些咳嗽,只是她一直忍着,此刻在梦里便管不住了,不停地咳,睡到半夜,她脸颊发红,周身滚烫,一面咳着,竟发起烧来。 銮铃惊得把竹凊抱紧,叫了声:“风冽!” 风冽即刻出现,他从回来之后,便一直没看过銮铃,此刻,才瞧了銮铃一眼。銮铃脸色雪白,惊惶道:“凊儿,凊儿发热了,怎么办?” 她害怕失去,于是在这得失间,方寸大乱。 风冽脸色亦是一变,他快速上前,从衣袋里取出一粒小药丸,餵着竹凊服下。他抬手探了探竹凊的额头,出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王妃可受得住此刻赶路?” 銮铃忙地点头,风冽一把抱起竹凊,竹凊本已累极,可服过那药丸,却在风冽怀中悠悠转醒。见风冽抱着她,她惊异出声:“去哪儿?” “去空厢寺。”风冽说话间已迈步走了出去。“小姐呢?”竹凊撑起身子去找銮铃。銮铃忙跟上来,笑着安慰:“我跟着呢,你放心!” “你放我下来,我要跟小姐一起走!”竹凊挣扎着要从风冽怀中下地,风冽手臂弯紧,沉声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们要即刻离开这儿。” 风冽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中陡然传来一声低吼:“他们在那儿,我看到了火光!”很快,林中便是一阵砸乱的脚步声,把夜色踏破一般,听声音,已然逼近。 銮铃身子陡然一颤,风冽的背也微微僵硬,他果断放下竹凊,朝銮铃道:“去空厢寺!属下断后!” “……嗯。”銮铃上前拉住竹凊,竹凊却是呆愣愣看了风冽一眼,风冽眸光温和,略略一笑:“在那里等我。” 山间迷雾浓稠,銮铃扯着竹凊沿着山道拼命往前跑,渐渐远离了身后的兵戈声。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微明,竟能看见东边的天幕,先是泛着惨澹的鱼肚白,后来便跳出一些温暖的色彩,日头的一些光芒悄然露出头角,她们竟一口气跑到了山顶。 銮铃一喜,照着风冽所言,翻过山不多久便是空厢寺了。她正要告诉竹凊这个好消息,和竹凊交握的手上一沉,就见竹凊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竹凊跪在地上剧烈喘息了半响,忽而一阵勐咳,咳得昏天黑地之后,嘴角有血逸出。 銮铃脸上笑容僵呆,她勐然也跪在竹凊身边,颤声道:“对不起,凊儿,我忘记了你很累,咱们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走……” “小姐,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快先逃吧……”竹凊一面说,一面喉咙里血气上涌,她脸色惨白地去推銮铃,“小姐快走吧,别管我!” “不行!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我发过誓的,咱们有任何事都要一起承受,你忘了吗?”銮铃断然道,她用力搀扶竹凊坐在一处背风的大石后。 竹凊却是眉头紧蹙,一面咳,一面推着銮铃:“小姐忘了么?小姐曾说我细胳膊细腿儿的,逃跑时不能拖你的后腿——小姐亲口说的,竹凊也答应了……所以小姐快走吧,我,我便在此处等风冽回来。” 銮铃被竹凊说的一怔,这是多少年前的玩笑语了,亏她还记得。她不轻不重地替竹凊抚着背,帮竹凊顺气儿。竹凊一下把銮铃的手甩开,喘着气生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走!” 第213页 “要走一起走!”銮铃脸色也一沉,就在两人争执的当儿,山下小道时已传来追逐的脚步声。两人神色都一惊,銮铃已在竹凊身前蹲下身,快语道:“我背你,咱们一起走,否则我也不走!” “小姐!”竹凊低唿一句,銮铃命令道:“快上来!” “……”竹凊眼中一烫,迟疑片刻,而那些人唿啸着追上来的声音已在不远处。竹凊狠了狠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低低说句:“小姐保护好自己!”便一头撞向她身侧的大石,大石坚硬,“砰”地一声,鲜血四溅,一些溅在銮铃脸颊,一些溅在竹凊淡青的衣袂。 銮铃陡然惊呆,她从地上弹起,震惊地回瞪着竹凊,她死死盯着竹凊,下意识冲上前把竹凊抱在怀里。 “小姐快走,别管我了……小姐会等到王爷来的,风冽说了,王爷正在路上……”竹凊仍是强撑着要把銮铃推开,“小姐快走!” “我不走,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銮铃牙关打颤,说不出话,她真的无言以对,心碎欲死了! 竹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嘴角都红艷的血,她忽而似是想到什么,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箫,她把竹箫塞在銮铃手中,嘱咐道:“小姐带着这竹箫,把这箫还给风冽。” 知道竹凊是想让她走,銮铃动也不动。 竹凊眼中却有了无尽笑意,连满是血的嘴角也都盈满温柔笑意:“他真傻啊,说要和我成亲,还硬把我的碧玉串子拿走,塞给我这一把箫,他真是个傻瓜……小姐替我还给他,把我那碧玉串子也要回来,告诉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她说罢,用力扯住銮铃的衣襟,催促道:“小姐快走,把我的碧玉串子要回来……快走……” 銮铃便这么呆呆抱着竹凊跪在山头上,太阳愈升愈高,忽而跳出云海,大地一下清朗了,可她心底却一片冰凉和绝望。那些追杀她的人不多久也来到山顶,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怔了一怔,却也没有迟疑。 为首的一人正是陆甲,他昨夜在那水潭边看到他兄弟陆乙的尸体,早已杀的红了眼,此刻大喝一声冲上前,手起刀落,眼看要从銮铃后颈上噼下去。 却是一片山风簌簌中陡然传来气流尖锐的破空声,陆甲还未回神,一支长箭已从他胸口穿过,他身子僵了僵,手中刀落地,下意识低头,看见他胸口透出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冷光。 也就在此时,无数支箭破空飞来,箭箭精准,贯胸而过,山头上一时血色瀰漫,遮住了红日初升。陆甲所带的人应声落地,登时全部倒下。 一个人缓步踏过那一具具血染的尸体,慢慢来到銮铃身后。他墨衣染血,暗红中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重,他一眼看到銮铃怀中的竹凊,清瘦的脸颊愈发苍白。寂静了半响,他才缓缓在銮铃身后蹲下,伸手把銮铃在风中轻颤的肩膀拥在怀里,抱紧。 “对不起,我来晚了。”李墨兮沉声出口,嗓音也略略发抖和喑哑,而他的额头和鬓角,都有冷汗不断逸出。 銮铃一时抱紧怀中身子已然冰冷的竹凊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响,才回过神,她蓦然转身冷冷盯着李墨兮,她的神色张惶而癫狂:“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人都死光了!你还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 李墨兮抿唇不语,长臂一伸,仍是把銮铃在怀里抱紧。銮铃在他怀里不肯驯服,她疯了一样捶打着李墨兮,连哭带骂:“我等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盼了你多久,你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一直不来,你有没有危险,我饿了,我累了,我害怕!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銮铃骂到最后,精神崩于一线,眼前一黑,便彻底倒在李墨兮怀中。李墨兮脸色愈白,始终抿唇不语,任由銮铃打骂,此刻才抱着她缓缓站起身,步子虚弱地往山下走。 诸葛青玉看在眼中一阵担忧,出声道:“王爷,还是命其他人来——” 墨兮不理他,迳自下山。晨光洒在沉寂一夜的山林道上,迷雾散尽,湿漉漉的山气,一些清早的鸟儿叽叽喳喳出巢,在枝头上叫唤不停。他抱着她一步一步下山,背影在晨光里孤独而又执拗。 不知走了多久,林叶茂密的山间忽而传来一声悠悠钟磬,李墨兮绷紧的神色一松,他似是回头欲向诸葛青玉吩咐什么,眼前却也是一黑,再也撑不住直直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申明,这几章都是码完即发,错别字之类的,大家海涵。 至于情节,其实前面偶已经透露过了,大家应该也不会太惊讶,就这样了! 咱们的男主终于来了,来的太晚鸟。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听晨钟, 晚听暮鼓, 山间空气清新而和畅,山间岁月澄澈而悠远。銮铃迷迷煳煳睡了三日,才缓缓回过神,回过神也没有及时出门, 只是藏在素简的禅室。时光一点一滴从窗前流过,开始是绚丽的朝霞,不多久, 已是昏黄的晚间山色。窗外种着几株竹子, 风一过,竹叶便细细作响,銮铃勐一回头, 便仿佛是竹凊仍在身边。 木媌见銮铃独自坐的久了, 不由上前来:“可想吃什么?”銮铃回头瞧见木媌也是素白的脸。木媌当日被救回时也是身负重伤, 多亏诸葛青玉妙手回春,才好了不少。谁知木媌一好,便又来到銮铃身前伺候着。 銮铃凝眉道:“你自己去歇会儿吧, 不必老在这儿陪着我,我没事, 只是有点累。” 木媌垂头不语, 却也不肯离开, 只悄无声息陪在一旁。銮铃见此,便站起身,轻道:“我们去看看凊儿。” 竹凊被葬在空厢寺后面的竹林里, 銮铃心中早想去看看她,却又不敢。她这三日来来回回把她在大唐的生活回忆了一个遍,时光如水尽在手边,每一时每一刻全都是竹凊陪在她身边娇嗔嬉闹的身影,她们俩早已情到深处无法割捨……这大唐之路,若没了竹凊,该是多寂寞,多孤单啊! 空厢寺和慈恩寺不同,慈恩寺建在长安盛地,气势自然非常。空厢寺藏身山间密林,便显得朴素清幽许多。銮铃住在西厢,踏着竹径出了小院子的门,门外便是神色沉静的锦衣侍卫。 他们瞧见銮铃出去只微垂了头,却也不闻不问。 绕着寺外山路堪堪绕了大半日,木媌方说快到了。 不过还未靠近,便听得一阵清冽的箫声在寂静的山风中流转,如一泓碧冷的山泉直直透入人的心底。那样一种刻骨到无法言说的忧伤。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片萧萧竹林,在日光下透出一种山间光晕独有的清澈,而风冽正立在那一片光晕里,指间一管箫,凝神吹起。 风冽的脸色也是素白,当日被救回时,亦是浑身浴血。 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得知竹凊去世的事来的痛彻心扉,在他说出要娶她之前,他也许只把竹凊当做妹妹,可当他把娶她的话说出口,他便把竹凊当做自己的妻子了,他答应会照顾她,会保护她,会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然,竹凊却死得那样惨烈。 第214页 察觉有人走近,风冽指间一顿,下意识抬眸。他的目光和銮铃堪堪相遇,却是相顾无言。片刻,风冽收起箫,低眸望着他身侧的小小坟头,他俯身,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墓碑,像是轻抚着竹凊的头髮般,低语道:“等我回来。” 便直起身,默不作声从銮铃身边走过,缓步远离了。 夕光投在那简单的石碑上,上面仿佛是用心血写出的六个深刻红字“爱妻竹凊之墓。” 銮铃眼中一烫,除了落泪,无法言说心情。 常常可以听到风冽的箫声,或是竹林风中,或是月色山间。銮铃踟蹰了一番,忽而拿起竹凊临死前交给她的那管竹箫推门走出禅室。出了小院,寻觅着箫声,銮铃在竹凊的小小坟头旁瞧见风冽孑然立在月光下的身影。 銮铃把那管箫递到风冽面前,风冽顿了顿,才伸手接过。他手背上兀自有刀剑的伤痕,刚刚结痂。銮铃凝眉把竹凊嘱咐的话转述了一遍。 风冽闻言不语,只是埋头细细看着手里的竹箫,看了半响,忽而在竹凊坟前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竹箫埋进去。 最后一掊土洒下,风冽低低笑出一句:“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了。” 銮铃不忍再看,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传来风冽询问的声音:“去看王爷了么?” 銮铃没答话,这几日她一直窝在她那小院子里很少出来,除了木媌也见不到别的人。自然也没有李墨兮。李墨兮更没出现在她面前,想是被她骂得狠了,心中不痛快吧? “王爷来这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两拨伏击,心口处中了一箭,这几日都昏迷着,昨夜方醒来。”风冽言尽于此,便不再说话,山间一时清风徐徐,带来秋的凉意。 銮铃脚下一个踉跄,惊诧地回头看向风冽,风冽却已兀自把箫餵至唇边,一时山风里箫声呜咽,月光无声流银,他却再不说话了。 其实李墨兮所居的院子距銮铃并不远,穿过一条小路,他住在东厢。门外的近卫想是得了命令,见是她,便也没有阻拦,銮铃一径儿来到禅室外,脚步才不由自主顿住。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隐约透出微蒙的光。 銮铃在门外杵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从屋里打开,銮铃惊了一跳,却是诸葛青玉。诸葛青玉依旧一身儒雅,衣衫干净不染尘埃,只是眉宇间略有疲倦。他瞧见銮铃并不诧异,只是,銮铃此刻身份尴尬,他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唿,便只略一点头,温声道:“进来吧。” “他……怎么样了?”銮铃没有进去,僵立在门外问了句。诸葛青玉道:“歇息几日便无大碍。” “那就好。”銮铃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指也略略放松,她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诸葛青玉轻轻一声嘆息:“他此刻睡着了,你进来看看也无妨。” 屋内陈设简单,桌椅古雅,案上的沉息香悠悠无声逸出恬淡的香味。床上静静睡着李墨兮,銮铃放轻脚步走过去,诸葛青玉悄然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墨兮双目紧合,脸色苍白瘦削,嘴角轻抿,眉头也紧紧皱着——他睡得似是并不情愿。銮铃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去抚他的眉峰。 谁能想到呢,从初见到现在,不知不觉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到底谁欠谁早已说不清,只是伤心,伤心。伤心,还是伤心。 她撤身跪伏在床边,小心避开他心口处的伤口,把脸埋在他胸前,偎在他怀里。她的手探寻着找到他的手悄然握紧,抓到他的手,她的心才略略安定。 她就想这么在他身边待会儿。 天知道,过去那些日子,她有多么想念他。她有多么怀念曾经在他身边的日子。可是她又无法控制住不恨他。竹凊死了,她更恨——恨他,更恨她自己。 銮铃心中兀自挣扎一阵,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李墨兮觉得心口发沉,似是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儿来,便一梦惊醒。 却不防一睁眼便瞧见銮铃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酣。他胸口的衣襟上湿答答的一片冰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他面上神情一时变幻莫测,悲喜参半。他昨夜醒来,虽然没问,却也知道她一定没来看过他,本来有些灰心丧气的,现在不期然看到她,犹恐是幻觉,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就那么任由銮铃趴在他怀里睡着,过了片刻,察觉銮铃冷得不住往他怀里钻,他才把他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悄然扯过另一条被子把銮铃也裹住。温暖骤然袭来,銮铃眉色一松,便又沉沉安稳地睡了过去。 李墨兮默然凝神瞧了她一会儿,本想凑上去在銮铃颊上亲一口的,怎奈銮铃压得他动弹不得,他身上也没有太多力气,无声努力了半响,始终够不到,只得作罢。他悄然又把手放迴銮铃手中,才略带遗憾有些自哂地也睡了过去。 —————————————————————————————————————— 銮铃始终不明白她怎么就在李墨兮怀里睡着了,她沉酣一觉醒来已近天亮,惊了一跳,忙地轻手轻脚离开。所幸李墨兮一直睡着,没有发现。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面子,便也不再记挂着。 回到自己房里却也睡不着——她近日睡眠一直不好,精神很是颓靡。可昨夜在李墨兮那里虽然姿势不舒服,睡得倒是异常安心,这下就有些生龙活虎的精神了。 等到天亮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便熘出西厢,往空厢寺里去逛逛。这寺院建的朴素无华,却大得很,銮铃东逛西逛,一座院子一座院子逛过去,走走停停,极近中午,才到了这寺院的正中心位置,依稀见到无声穿梭的和尚。 銮铃又穿过几处院落,便被一个小和尚拦住了,里面似是和尚们的住所,不许女客通行。銮铃讪讪,便打道往回走,一路穿过这清神静气的古老佛堂,耳濡目染这山间清风流云,神经不自觉放松,这几日郁结心头不肯散去的浓烈情绪便也平息。 傍晚时候,她正倚在一处竹子上望着天边流光溢彩的霞光,却是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问:“吃过了么?”她勐然惊回神,不是幻觉,竟是李墨兮负手立在她身后。 他飘然立在那一处微光里,精神气儿十足,神色也平常,没有一点病病歪歪的感觉。銮铃在剎那觉得昨晚她偷偷去看的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人。否则,他好的也忒快了。 不等銮铃答话,李墨兮已命人摆饭,就有人鱼贯从他身后冒出提着食盒往銮铃房里进,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出来。最后消失在有些暗淡的天底下。 “虽然是素斋,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李墨兮迳自说罢,已迈步进了銮铃的房间。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是满满一桌子菜。 銮铃一直有些木然,李墨兮却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往銮铃碗里夹菜。他夹一筷子,銮铃便埋头吃掉。直到她勐然惊觉撑得胃疼,才把筷子一放盯着李墨兮,奇怪道:“你怎么不吃?” 第215页 她这么说着便往李墨兮碗里看去,果然,一口没动过。李墨兮这才也看了看他的碗,也放下筷子。他近一段日子照看李蕙和李禤养成习惯,总是先一个个把他们餵饱了才自己吃,当下竟也忘了。 下一刻,李墨兮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睡得有点久了,反而不是很饿。” 銮铃一时无语,看到他的脸色其实还是苍白的,动作稍一大些,额头便有汗珠沁出来。一夜之间,他的伤势其实并没有减轻多少。銮铃重又拿起筷子,却也没了胃口。 倒是李墨兮慢悠悠喝口茶,忽而低问出声:“你……跟我回长安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紧赶慢赶才赶出了一章,本来不想及时发的,但又觉得停在那儿不厚道,所以又更了。 质量如何,偶不敢保证,不过几个人的感情路线大致应该不错的。 此章既上,下章何处?某微仰头问天……主要还是杂事太多,上网不便,大家多多见谅吧! 谢谢亲们这几日对此文无微不至的关照,非常感谢!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过了两日, 銮铃正在房里收拾小包袱, 突然有个人熘进来。銮铃生生惊了一跳,这空厢寺早已被李墨兮的侍卫团团围住,她真没想到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林雁白却能不动声色来到她房里, 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把。 见林雁白在那儿神清气爽地含笑打量她,銮铃一颗心放下,看来这人身上的毒是解了, 伤也好全了。这么看来, 那琴魔也不是坏人。 “你来找我?”自打知道这林雁白和她竟然还有血缘之亲后,銮铃心中对他的那丝戒备基本完全消除,面对他倒有一种面对萧悟的感觉, 随性而自然。她还迫切地想让林雁白和萧悟见一见, 两人一定相见恨晚啊! “不是我找你, 是琴魔找你。”林雁白往桌旁一坐,迳自倒盏茶喝。銮铃听得一怔:“琴魔找我?” “嗯。”林雁白喝了口茶,笑呵呵望着銮铃, 放缓了语调,慢悠悠道:“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你琴弹得不错, 要和你比试一番。” 銮铃手中的包袱“啪嗤”掉在地上。她语调堪难:“他是‘琴魔’, 和我比琴?” “好像是你亲口说他琴艺不精, 要做他师父的?”林雁白也有几分疑惑地看向銮铃。 “……我哪有?!”銮铃急得要跳脚了,她何尝说过这种不自量力的话?她不记得了。 “不过你放心,我试过了, 他琴确实弹得不怎么样。”林雁白出声安慰。銮铃依然眉头紧锁:“他弹得再不好,也终究是琴魔,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冒出来的。” “你这话不对了,弹琴是要天资的,他虽号称琴魔,只不过因为他爱琴如痴,然他资质有限,达到一定境界,琴艺便很难精进。所以他虽为琴而走火入魔,琴艺却也只是上等,绝不能与一流的琴师相比。” 虽如此,銮铃还是迟疑不语。 林雁白扫一眼她掉在地上的包袱,替銮铃捡起来,压低了声音又道:“他还说,若你输了,他便要去萧府找你母亲,要把你母亲给抢回来。” 銮铃“啊”了声,惊诧地盯着林雁白。林雁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确保他说的是真话。他又道:“不过他要是输了,他会保护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还要拜你为师,潜心向你学习琴艺。” “……”銮铃再度哑然。林雁白已拍了拍她的肩,把那小包袱塞到銮铃手中,轻笑道:“我替你算了算,这可是笔大赚的买卖,你没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便替你答应他了。” “啊?”銮铃彻底呆住。林雁白凑近銮铃正要再说话,门外已有人缓步进来,却是李墨兮神情淡凝,目光无波澜地望着他们俩。 “……”銮铃勐然回神,有些担忧地瞥了眼林雁白,才不知说什么好地望着李墨兮。不过,李墨兮和林雁白的神情明显比她平静多了。 李墨兮探询地看向她,嘴里不动声色地问:“不介绍认识一下么?” 林雁白瞟了一眼李墨兮,嘴角冷笑,他一路把銮铃从长安带到风陵渡,李墨兮怕是早已对他的出身底细了如指掌了吧?此刻还面不改色地问出这种问题,果真是皇家的人物擅长逢场作戏啊! “哦……他……是我表哥。”銮铃小小地心虚了下,最后灵光一闪,答道。林雁白是銮铃的表哥,林雁白和李墨兮心中都清楚万分,只是此刻被銮铃这么说出来,不知为何平白多了一丝别扭。 林雁白小小一窘,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把銮铃当成妹妹来看。李墨兮眉峰一凝,表哥表妹,听着恁得多了一丝暧昧。不过,一切都在微妙的一瞬,林雁白已反客为主,他瞄一眼李墨兮,恍若不经意地问:“他是谁啊?” 銮铃想了想,倒真不知该怎么介绍李墨兮了,他们是夫妻么?可她已经“死了”。似乎是也不是。她顿时觉得林雁白这问题真狠啊,她冷汗涔涔下。 “……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聊。”銮铃硬着头皮抛下一句,便转身开熘。以李墨兮现在的身子骨,估计也伤不到林雁白丝毫。林雁白看在她面子上,估计也不会动李墨兮。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銮铃走远了,才唿吸着山间清冷的气息,把一颗燥乱的心平静下来。却是房间里李墨兮和林雁白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强硬而不忍让的锋芒在空中一阵交激。 倒是片刻后,林雁白知李墨兮身负重伤,便抬手一请,落落大方道:“王爷请坐。”李墨兮也没客气,林雁白便在一旁的窗下坐了,两人互相沉默片刻。 李墨兮凝眉开口:“你送她南下么?” “最多到洛阳,近日花满楼中事儿多,我走不开。” “花满楼有宁王照看,我也可以替你照看着。”李墨兮又道。林雁白望着李墨兮的目光一时有些玩味,又一时有些挑衅:“其实你心中对皇帝的恨不亚于我吧?你为何还一直容忍着?” 李墨兮搁在桌上的手一紧,面色微沉,他似是想了片刻,眉头才略微舒缓,慢慢吐出一句:“恨如何,不恨又如何?谁能否认他这么多年来治国平天下的功绩呢?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林雁白面色一震,哂笑聚敛,有些沉凝。他扪心自问许久,终于缓缓岔开话题:“若一日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江山,还是会选择銮铃?” 李墨兮惊诧地回眸盯向林雁白。林雁白呵呵一笑站起身,摆手道:“你们李家天下的事与我无关,我随便问问。” 李墨兮眉峰略凝,这一段日子他对林雁白的观研不在少数,他深知林雁白胸中有韬略,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当下他不答反问:“以你的才华,想要在朝堂上干一番事业并非难事,为何执意挂念恩仇,託身游走于草莽?” “哼,纵然我一身才华空负,也不会贡献给你们李家。”林雁白眼中又有了冷嘲和幽恨,不愿再将谈话继续下去,抬步便大大方方走了出去。李墨兮却望着他的身影,神情一时游移不定。 第216页 林雁白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若一日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江山,还是会选择銮铃。 他……会怎样选择?由得他选择么? —————————————————————————————————————— 琴魔在江湖的名头其实是“西域琴魔”。 他行走西域,爱琴成魔。他从不提他的江湖往事。 那是一段关乎琴与琵琶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少年剑客从江南踏水而来,一琴一剑,直逼中原江湖。他楚衣翩翩,以琴挑人,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不知迷倒了多少如水红颜;一柄迴风流光剑,挥手间流光溢彩却杀伐凛厉,他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未遇敌手,一时间声名大噪。 而他秉性孤傲,也自以为天下无敌,一入中原,便向当时中原最具盛名的剑庄下了帖子,要“切磋”一番。而当时中原武林最具盛名的剑庄,便是“鸿鹄剑庄。” 老庄主既欣赏他一身绝世的剑技,又欲挫他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便命自己的儿子接了战帖。便是当时“鸿鹄剑庄”的少庄主林月章。 不过这琴魔当时年少,如实风流得很,大战之前还给自己留了整整一个月来游山玩水,悠闲游走于中原壮丽的山川之间。这一个月,他东游洛阳嵩山,西过华山,遇到不服气的男子便以剑迎上,遇到女子便以琴挑之,罕逢敌手,可谓春风正得意。 大战的前两日他方回到长安,回到长安也不曾闲着,逛来逛去便到了祀乐坊。 他从未想到那样一个悠闲美好的午后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让他遇到人生中的第一个敌手,出师以来的第一次败绩,第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第一次放浪不羁的心里有了牵挂和动容。 他本是个不屑于天下的浪子,他也以为他会一生不动情,只是做个薄情寡意的浪子而已。 可他遇到了林音初。 初时,他只觉此女不像是寻常的坊间女子,似是身怀绝技,心中颇为好奇,到了晚间便悄然跟着。林音初很快发现,他先是以琴挑之,可他一往情深地弹了半响曲子,春花秋月几乎诉尽,林音初还是一脸不为所动,只是忽而喷出一声娇笑,颦笑间淡淡不屑,颇为随意地问了句:“你便是那个什么很厉害的‘剑胆琴心’?” 这样不屑于他的琴,这样不屑于他的名号,他自然不悦,而且不服。林音初似本也不服于他,当即袖中风华小箭弹出,挑衅地望着他:“咱们比一比?你若赢得了我,倒也当得起‘剑胆琴心’四个字!” 他当即把琴往身侧一扔,提剑而起。初时他还看在林音初是个柔弱少女的份儿上手下留情,可到后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他发现他终于遇到了能配得上他手中这把流光剑的人。便招招放狠,全心应对。 从月华初升直到月落西沉,两人的身影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飘飞掠过,一整夜不知接了几百招,直到天将亮时,林音初才终于似是体力消竭,支持不住——她脚下一滑便要从房檐上掉下去,他心中一惊,俯身施救,没想到刚刚抓住林音初的手腕,心口已被一支冷箭抵住。 他俊眉微凝,顿时明白他中计了。 他和林音初酣斗一晚,早已明白林音初的武功虽然不差,却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她为人精灵古怪得很,每每使诈自救,而他开始是不小心被她逃脱,后来便不自觉有意无意让着她,所以两人便一直斗到了现在。 当下两人立在屋顶上,夜幕上是淡白的上弦月,月下便是林音初俏丽而得意的笑脸。她额上有微汗,鬓角髮丝微微零乱,她却一点都不顾,只眼神清亮地望着他。她一手被他抓住,另一只手却执了小箭抵在他心口。那箭风华精緻,箭下没有杀意,却也不放他离开。 “我输了。”他望了她片刻,缓缓挑眉,笑出一句。第一次认输,心中不是没有失落,可他隐约察觉,一丝莫名的欢喜也从他素冷的心底慢慢逸出,虽然他并不知为何。 林音初见他认输,也不为难,正要弹指收回小箭,才发现他还抓着她的手,不由冷冷道:“松手啊,我可不是你琴下那些无知少女!” “……”他于是讪讪收回手。林音初抛下一句:“天外有天,别太嚣张了!”便利落地消失在那一片月光下。 两日后他败给林月章,终于相信天外有天,他败得心悦诚服。林月章却是个极宽厚大度的人,对他不仅没有不屑,反而热情款待,两人甚是投缘,一时相见恨晚,老庄主便留他在庄内长住。他习惯了四处游走的日子,本欲推辞,可谁想到酒酣耳热之际,一个活泼的身影忽而从内堂飞出,白鸟一样扑到林月章身边。 “哥哥,有客人么?”林音初俏生生问向林月章,边问着,已笑容灿烂地向他看来。见竟是他,笑容才略一顿。他更是傻住,手中酒盏直接“哐啷”掉在地上。 林月章瞧出他们俩反应异常,不由问:“你们认识?” 他正欲点头,林音初已藏在林月章身后朝他挤眉弄眼,嘴里还天花乱坠地把他夸了一通:“不认识!只是这位公子生的器宇轩昂,风流潇洒,初儿觉得他有龙凤之姿,于是和哥哥一样,对他一见如故,便像是旧识一般。” “……咳咳……”他是向来自诩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可被林音初这么一夸,也不知酒喝多了还是怎地,面颊上竟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月章扫一眼他们俩,心知肚明他们必定认识,而以他妹子的个性,两人必定还交过手。当下也没拆穿,只是拿手在林音初肩上拍了拍,宠爱地轻责了句:“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整日地往外跑。” 林音初嘴角微翘,不服,却也没有多言。林月章又向他道:“舍妹年幼无知,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他登时想起那晚他和林音初对峙在屋顶的情形,脑中一热,乘醉道:“小弟喝多了,不知林兄让小弟住在何处?” 他忽然决定不走了。他忽然发现他走得已经太久,而在这鸿鹄剑庄住上一段日子,似乎也是不错的。只是,对林音初出身于这样的武林世家,却毫无顾忌出没于教坊——他虽性子不羁,不拘小节,还是吃了一大惊。 然这老庄主对女儿甚是宠爱和放纵,并不管束。而他虽然吃惊,却也不在意,反是惊艷得很。身在教坊,林音初却自能展现出一身清艷不羁的风姿来,艷而不媚,坦荡自由,一颦一笑都极是自然灵动,恍若掠过水面的林中白鸟,恍若月光下流动的清泉。 那时节桃花开得缤纷,红欲燃般灼烧了半边天空,在那最灿烂的一株桃花树下,他双手捧剑,单膝跪在她面前。 林音初愣了一愣,片刻才瞧一眼他那把流光剑,出声问:“据说你从不会把你的剑给女子的?” 第217页 “不会给他人,只是给你。”他目光灼灼望着她,他这个浪子要回头了,此生只为她。 林音初本是极聪明的人,又游走教坊,被男子表白的次数多了,刚刚只是没料到他这样骄傲的人也会向人下跪,一时有些发懵。此刻登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还是起来吧,我不能接受你的剑。”林音初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歉意地直接道。 他倒是呆住,求婚失败是他从没想到的,在他的歷史记录里,从来没有女人拒绝过他。可他知道林音初性子坦荡,绝非矜持做作,当下一傻一震惊,不由追究出声:“为何?” “我不喜欢你,我有心上人了。”林音初坦然,说罢,她从来明亮的神情里有了一丝黯然,忽而望着那一片蔚然绚烂的桃花发起怔来,清眸里有桃花淡粉氤氲的相思,亦有白云轻软的失落和天空微蓝的幽怨。 “不可能!”他阵脚全乱,低吼出声。这两个月的相处,他从未见林音初对身边的某个男子有过动情的表现。然,林音初此时的神情分明又是一个动了情的少女。 “我也不明白,他已三个月没有出现了,我还偷偷熘到他家里去找过他,可他也不在……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林音初轻嘆一声,转身沿着被桃花铺满的小径走向桃林深处,而他便傻呆呆跪在那儿,望着她远去,消失,任由桃花瓣零零落落洒满他飘逸的衣袂。 空落落的桃花,似雨如风。 作者有话要说:  歉意地说,更新有点时间不定了,回復也没办法及时回復,但是大家要相信,只要有机会,某微会迫不及待来和大家相会的。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即便初见时败在她的手下, 都没有令他如此沮丧。他到底是个极骄傲的人, 当日给林月章留了一封信便不辞而别,背上了琴剑准备潇洒地游走天下。 然,一个月后,刻骨的想念终是让他自己归来。他第一次发现他无法像过去一样恣情随性去留无意了。他回来之后, 林音初却没有变,依然在祀乐坊,依然在等那个人, 依然不肯接受他。 “除非你的琴艺超过我的琵琶技艺, 我才会答应嫁给你。”林音初拒绝他时一脸无辜的笑容。 他知道她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因为她等的那个人一连四个月都没出现。 “若是他一直都没再出现呢?”他不服地问。 林音初明眸一暗,下一刻已有了怒火, 气哄哄地哼道:“他要是再敢不出现, 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再把他暴打一顿!谁让他那么坏!” 他没有再问, 开始苦练琴艺。只是他天资所限,一直无所精进,等他几个月后再回来, 林音初已经消失。 从祀乐坊,从鸿鹄剑庄, 从江湖, 从长安城彻底销声匿迹。他追问林月章, 林月章淡淡摇头,面上神情也看不出喜怒,只是劝他放手。 这之后, 他便离开江南,离开中原,一路西行到了西域,寻求各色琴艺,以期能有所增进。人人都道他为琴痴迷,爱琴成魔,把他称作“琴魔”。 只有他明白他心里那一丝微弱的期盼,和不服。 直到几年后他被一位西域琴师点醒——琴和琵琶不属同类,如何能够分出高下?这位姑娘这样说,便是拒绝的意思,她此生是不会答应你了。 他如醍醐灌顶,当即惊醒,心却在剎那凉透。从那以后,他便混迹西域,再没有回来,便是十年前听到鸿鹄剑庄被大唐天子剿灭,中原武林由此被连根拔起彻底摧毁的事,他心中虽痛,也不肯回来。 那个女人伤他如此之深,叫他如何能不恨?可他在恨的时候,为何又如此心痛? 几年后,他终于还是回来,寻找着林家的人,也痛恨着李家的人,所以当日才会答应了那胡人去劫杀那个“李姓”的女子。 谁想到这“李姓”的女子竟是她的女儿,这萧銮铃的出现,如石投深湖,将他本已沉埋心底的往事一一翻起。 —————————————————————————————————————— 见琴魔盘膝坐在琴前许久不动,林雁白试探地叫了声:“前辈?” “你回来了。”琴魔面色微沉,他身侧焚了一柱香,幽淡的香味,缓缓飘出,萦绕在山间的木屋中。 “晚辈给前辈带了些好酒好菜回来,下午要比琴了,前辈的琴技高超虽说是‘空前绝后’,可也不能轻敌啊!”林雁白笑说着,把手中的褡裢往桌上一放,果真从里面取出上好的酒菜来。 听林雁白把他夸得一朵花儿似的,仿佛一心为他着想,琴魔轻哼了句,没答话。林雁白也不介意,相处这几日,他发现这琴魔性子虽说喜怒无常,人却真的不坏,尤其和他们林家关系非常,所以就大咧咧的,只管捡着好听的话说。 “你为何不逃走?”琴魔从琴前起身,来到小木桌前。林雁白漫不经心往桌上摆着小菜,随意道:“前辈人这么好,我为何要逃走?我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琴魔再度轻哼,没有说话。林雁白这才察觉这位琴魔今日心情不佳,便敛了敛神思,一面替琴魔斟酒,一面恭敬道:“前辈尝尝,最有名的‘醉红颜’。” 琴魔也不推辞,一连喝了三杯,方把酒杯往桌上一扔,起身道:“走吧。” 林雁白见琴魔这就走,方有些着急:“等等。”他抱起不远处竹蓆上的古琴,一面跟上去一面才笑呵呵道:“前辈有所不知,今日銮铃这位李姓的相公也要去观战。” “所以呢?”琴魔脚下步子轻盈,看不出使力,却飘忽异常,行走得飞快。林雁白武功也非等闲,可跟在他身侧竟有些吃力,他心下暗暗吃惊,面上仍是笑容:“所以前辈瞧见他也别太过影响心情,若是输了,便不好了。” 琴魔冷哼。 林雁白恍然不觉,迳自道:“要知道銮铃是姑母的宝贝女儿,这李姓的相公又是銮铃心中的宝贝,前辈若是动了此人半分,姑母心里定会难过——” “你和你父亲一点都不像。”琴魔终于出声把林雁白打断,林雁白一怔的瞬间,琴魔已若有所指道:“和你那姑母倒是有几分像。” 林雁白正好奇着这琴魔和林音初之间到底关系如何,要知道这关系可决定了下午琴赛中銮铃胜出的把握,当下不由追问:“哪几分像?” 琴魔已衣袖一挥,身子恍若腾了祥云一般,转眼便消失在林雁白视线之中。 ———————————————————————————————————————— 比赛现场就设在空厢寺的一所偏院内,院子不大,庭中两株硕大的银杏,此时正值秋日,扇形的叶子金黄挂在枝头,风一过,便像是漫天的金子哗哗作响,煞是明媚惹眼,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投下,洒在平整干净的地面。 第218页 此时,银杏树下已摆好琴案和座椅。两株银杏之间的空地上摆了小的供桌,上面设了香炉,据说这琴魔每次抚琴之前仪式颇为隆重,还要净手焚香,明心静神。 銮铃发自心底是不愿接受这次挑战的,虽然弹琴有天资之说,但这琴魔弹了一辈子琴,再怎么天资有限,也应该强于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琴师。再者,一旦输了,连累的是林音初和萧华,这比让她连累李墨兮还来得难受。 只是林雁白没有给她放弃的机会,直接替她答应了。而且那林雁白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似是稳稳相信她会赢似的。她却没他那么自信,当下在房内踱了几步,銮铃方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銮铃率先走出西厢,木媌抱了琴跟在她身后,两人出了小院,踏上小径。不妨迎面遇上李墨兮,他身后跟着风冽,两人也是一前一后出了东边院子,踏上小径。四人在小径上堪堪相遇,銮铃低唿出声:“你们去哪儿?” “你不是要赛琴么?”李墨兮清淡道。 “你……不是也要去吧?”銮铃凝眉,她虽猜到她和琴魔赛琴的事一定惊动了李墨兮,却没想着李墨兮会去现场,她登时不耐:“你去凑什么热闹?” “就去看热闹。”李墨兮简单说着,见銮铃停下步子,便抬手一拉,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一起往那赛琴的小院子走去。銮铃茫然被他拉着在那阳光投下的小径上走了许久,直到了那小院儿门口,才勐然回神,担忧道:“这琴魔对你们这些姓李的似是不太喜欢,你还是别去了!” “无妨。”李墨兮眸光微暖,噙着午后阳光,有了微微潋滟着的笑意。他说罢,风冽已上前一步,打开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院内景象呈现在他们面前。 左边的银杏树下,琴魔一袭藏青衣袍,早已合目而坐。林雁白垂手立在他身后,正打量着院门之处。他一眼瞧见李墨兮陪銮铃一起过来,也没有诧异,只是微微笑了笑。他们头顶上,银杏树的枝叶在风里摇摆着,扇子一般,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两个小和尚一人捧了一铜盆的水分立在香案两侧,正默然等候着。院子里没有阴霾的杀机,干净安谧的,让銮铃吃了一惊。她转念便有些明白,这里到底是佛门净地,那琴魔再嚣张也不敢怎样吧? 这样,李墨兮跟过来,该没危险了吧? 她正想着,李墨兮已拉着她一路进了院子,来到院中央他便松了手,迳自往一侧的小木亭内走去,小木亭下的木桌上摆了素简的一壶茶,他悠悠坐下,淡淡斟了一杯茶,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銮铃瞧了一眼那琴魔,便恭敬施礼:“让前辈久等了。” 那琴魔似是睡着一般,理也不理。一枚叶子飘落,无声落在他宽大的衣袍,又被风吹起,翻滚着落在不远处。 銮铃见他如此无礼,她的心反而轻松不少,也有了几分随意。她便来到香案前,就着那小和尚捧着的铜盆洗手。 銮铃洗手时,木媌早把琴在另一株银杏下的琴案上放好。銮铃洗完手,便向她的琴走去,刚走到琴边上,就听身后“叮”的一声古音发起,恍若一滴水穿越无数时空坠落山涧,溅起水花无数,而她侧耳再细听,身后却只有风声,并无琴音。 只这一下,銮铃心中登时明白,她的琴技远在这琴魔之下。不止她,便是胸襟浩荡如李白,气势虽盛,琴艺虽绝,怕也无法超越于此人。 林雁白此番真是害她不浅。 但见那琴魔双目闭合,一双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琴弦,琴音起势极低,仿佛山林寂寂,水滴泠泠,恍若不可闻,幽杳难以探寻。銮铃听不出这琴音是美还是不美,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发冷,有些玄虚,有些飘忽。 下一刻,琴声陡起,若瀑布飞落,带起滔天的水声。銮铃听得心神巨震,这琴音里其实包含着浓烈翻滚的情愫,难以捉摸,无法说出,却又如行将涅槃一般攫住某个人的灵魂,无法生,无法死,亦无法挣脱。 像是追寻了九世,歷经轮迴,却世世分离,无法得到,只能寻觅,寻觅,等待,等待。 她勐然转身,望着那琴魔。 而此刻那琴魔沉溺于琴中,面上神情剧烈变幻,似是正经歷着难以想像的挣扎和抉择。他一身乖戾阴沉的气息张扬到了极致,衣发无风却猎猎飞扬,把那明媚的午后,那一树金黄的扇形叶子,都染上了黑暗的色彩。 立在他身后的林雁白也被他周身散逸的邪气惊了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那琴魔却浑然不觉,指法愈来愈快,琴音急急如骤雨,如奔马,毫不留情撕裂整个日光闲淡的午后,毫不留情撕裂了每个人心头的伤口!鲜血淋漓的直视! 直至“嘣”地一声,弦断琴散。 一院的秋光,琴弦低颤,苟延残喘。叶落无数,被风从地上捲起,纷纷洒洒,飘远几步。 那琴魔吐纳之间唿出一口气,他鬓角大汗滚落,双眸终于缓缓张开。他的眸光幽深而紧逼,利刃一般,定定落在銮铃身上。銮铃被他看得心中发慌,略动了一动僵硬的手脚,才发现背上一阵冰凉,早已被冷汗湿透。 “我的琴艺,可及得上你的琵琶?”琴魔沉沉问出声,嗓音微哑,像是歷过一场战争,兀自有硝烟瀰漫。 銮铃被问得一呆,一时不明白他话中何意。但她此时才发现这琴魔眸光虽望着她,眼神却有些飘远,他此刻心中想的,他话里问的,应该是别的人。 “我的琴艺,可及得上你的琵琶?”琴魔又问。 銮铃讷讷正不知该如何答话,却是不远处的木停下,李墨兮忽而凝眉出声:“琴与琵琶非属同类,如何能够一较高下?前辈此问,岂不是为难于人?” 琴魔闻言,身子一震,冷冷瞪向李墨兮。李墨兮面色淡静,缓缓起身:“前辈琴艺高超,銮铃琵琶技艺亦然高超,但这两者之间,并无可以比较之处。前辈智明通达,何以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銮铃听了李墨兮的话,心中霍然开朗,却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他得罪了这个神情癫狂举止怪异的琴魔。 那琴魔又悄无声息打量了李墨兮片刻,忽而仰头大笑,然,他这笑声爽朗清澈,没有了刚刚琴音里的诡异和纠结,仿佛又把那一片秋光笑得灿烂,全都推到了阳光下。 銮铃一时不知何解,心中却也莫名一松。只见那琴魔笑毕,自语道:“可笑我自诩聪明一世,追逐一生,却一直不肯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 说罢,他站起身迳自来到那小和尚捧着的水盆前,似是要洗手,却又忽而回头看一眼他那把残琴,看了一眼之后,便再不迟疑,把手浸在水中细细地洗净。 把手洗净,他又道:“从此之后,我便再不弹琴了,这世上便也没了琴魔此人。” “……”銮铃无法理解。 琴魔已又望向銮铃,他的目光淡和宁静,阴鸷消尽,一片悠淡的天光云影。他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和声问:“你何时往洛阳去?” 第219页 “我……明日。” “我明日在山下等你。”琴魔说罢,便衣袖一挥,扬长而去。 銮铃又呆了一呆,动了动手脚,发现她身上气力被抽干了一般,浑身发软。林雁白也唿出一口气,擦了把额上冷汗,此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銮铃想起那琴魔留下的话,勐地又低唿出声:“他要送我去洛阳?那就是说……我赢了?!” 见銮铃此刻才明白,林雁白无奈地点一点头。下一刻銮铃又困惑不解:“可我怎么会赢?我还没弹吶!” 林雁白闻言先是一阵沉默,思忖片刻,才道:“不是你赢了,而是他输了。” “……” “他若是想要去找姑母,自然会赢;他若是心结解开,准备放手了,自然会选择输。他的输与赢,本来就不在你手中,而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林雁白若有所思地解释着,忽而轻笑出来,打趣地望着銮铃:“若不然,他苦练了这么多年,琴技早已出神入化,岂是你可以赶得上?” “……你明知我的琴技比不上他,那你为什么又相信我不会输呢?”銮铃登时后怕,万一这琴魔一念之间选择回去找林音初,那不是得不偿失! “我也不确定他到底会如何选择,只知道他对姑母执着一生,心里便赌了一把。”林雁白说着,瞄一眼此时也走出小木亭子的李墨兮,轻笑句:“这其中曲折他想必也知道,他也没拦着,可见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銮铃回头也瞧见了李墨兮,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向木媌道:“咱们回去吧。” 李墨兮和林雁白便也都没有拦着銮铃,直到銮铃走远,林雁白才瞧着那空荡荡的小道,笑问:“如何?亲自见了这琴魔,有他护送銮铃,你可放心了?” 被林雁白看穿心事,李墨兮也没否认,略略沉默片刻,忽而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以你的眼光和胆识,本不必淹没于草莽。” 李墨兮此意是要招安林雁白,他上次便提过此事,此次旧事重提,是果真看中了林雁白,更是防患于未然——小则谋人,大则谋天下,此人若与大唐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林雁白哂然一笑:“你们这些高贵的人,何尝看得起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凡俗百姓?” “你这样说,岂不是妄自菲薄?”李墨兮毫不相让,淡声反问。林雁白眸光一亮,盯着李墨兮:“看不出来呀,你平日少言寡语的,竟有这样一张利嘴?” “倒是你这表哥背后,对銮铃是否有非分之想?”李墨兮不动声色反攻。 “……呵,果真有敌手了。”林雁白被问得一噎,片刻笑出一句来。他本来十分看不惯李墨兮此人,这两次直面相处之后,倒觉李墨兮并非看上去那般枯燥无趣。 两人话到此处,便一时沉默,秋光日影里,彼此间莫名都有了点儿棋逢对手的快意和默契。 望着那一片清澈秋光,林雁白眉峰略凝,忽而想起当日銮铃在琴魔前的话来。他踌躇片刻,忽而开口:“其实,你为何不出口拦她?她未必真的想走。” “……她心里终究还是怪我的。”李墨兮神情里有了一丝落寞。那日,他问她跟不跟他回长安,她避而不答,便开始埋头吃饭。 还是他看不下去,起身离开了,她才慢慢停下筷子。 他明白,竹凊一死,到底让她心里有了恨意。恨他,怕是更恨她自己,而长安,满是她对竹凊的回忆。所以她不会随他回去,起码这一刻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日勐更,弥补前两天的失误。 唿……舒了口大气,终于把琴魔的故事给了断了,呵呵,大家表嫌此文啰嗦啊。 请大家继续支持此文吧! 后面会更精彩的!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安城。秋光潋滟。 一辆精巧的马车出了王族的入苑坊, 驶向闹市, 又穿过闹市,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那里有一处小角门,门外候着个小厮,瞧见那马车离得近了, 小厮忙地迎上前。 拢住马头,马车停稳了,车夫跳下马车打开车帘子, 车内先是跳下一个藕色衣衫的丫头, 那丫头回身又小心去搀扶车内的贵妇。 那贵妇二十岁年纪,乌髮梳侧髻,穿烟香色罗裙, 面容绝美, 姿态娴雅。她扶着那丫头的手缓缓下得马车来, 便一言不发迳自进了那小角门,她身后长裙无声曳过地面。 似是来得多了,熟门熟路, 穿过落花小径,转过幽深迴廊, 便来到一处花鸟平静的小院儿。她嘴角笑意温柔, 仿佛化开一春江水, 眸中却有一丝透骨的冷,在那秋光下一闪,飘忽竟是幻觉。 院中候着两个僕从, 瞧见她,便都无声闪到远处。她迳自上了石阶,微合的门从里面打开,里面快步迎出一个男子来。那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体态魁伟,容貌端正略带一丝粗犷,说英俊不英俊,却也不丑,总之与这久居长安的人似乎颇不同,他莫名有一种剽悍和憨直。 他瞧见这女子,眸光欣喜,低沉地叫了句:“裛琖!” 那年轻贵妇正是萧裛琖。萧裛琖秀眉轻蹙,没理他,迳自从他身侧快步进了屋子。屋内陈设舒适华美,有一股微浓的香甜的胭脂味儿。 “你又在这里玩儿胭脂?”萧裛琖闻到这股味儿,她勐然回头盯着那男子。那男子跟上来,面上尴尬:“等了你许久,你一直没来——” “我来做什么?”萧裛琖不耐地把他的话打断,她直直盯着那男子,又质问了一遍:“安庆宗,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你让我来做什么?” 这男子便是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 这安庆宗被萧裛琖一通抢白,脸上挂不住,语调不由也高了些:“本来那萧銮铃是死定了,可还不是你告诉了那都夏王,让他及时赶到了?” “你——”萧裛琖气得无言,最后一挥衣袖,扭身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两人相持半响,还是安庆宗先软下来,他来到萧裛琖身后,大手轻柔搭在萧裛琖细弱的肩上,放缓声音道:“我找你来便是想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下次可不能如这次这般大动手脚,若是让父亲发现,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萧裛琖眼中幽恨,一时无语,半响,才道:“你父亲究竟为何要找她?” “这,我也不大明白,父亲似是对这女人也有点儿意思……他特意嘱咐不可伤了她……”安庆宗犹疑道。 思忖片刻,萧裛琖冷冷出声:“那你便告诉你父亲她还活着,说以你一人之力无法找到,好让你父亲多加人手去找她。” “裛琖,她已经离开了,还不够么?”安庆宗凝眉道,安庆宗比谁都明白安禄山的狠辣,总让他这么悖逆着安禄山的命令,他有点儿胆怯。 “她是离开了,可她随时都会回来。”萧裛琖忽而也放柔了语调,她站起身,仰脸望着安庆宗,楚楚道:“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么?那我也忘了我答应你的事。” 第220页 她说罢,神色有些哀怨,便低眸要走。安庆宗一把把她抓住,凝眉出声:“我照你说的做就是了,你别生气呀!不过你要想明白,一旦父亲知道她还活着,你要她死,更是不可能的了。” 萧裛琖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意,她这才笑着嗔了句:“她到你父亲身边才好呢。” 萧裛琖这一笑,安庆宗便看得有些呆住。他来长安有些日子了,也算是阅美无数,可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呢,明明柔得水一样,却又狠得跟刀子似的,真叫他欲罢不能啊。 那日陆甲陆乙禀报说带了位知晓那“萧銮铃”去处的贵人来见他,他本是漫不经心应了声的,他对他父亲的做法很不能理解,满长安大街上都是美人儿,为何偏偏要找那一个“已死”的,多无趣!多麻烦! 谁想他瞧见萧裛琖的第一眼,就迷恋上了,不知不觉便被她牵引着从找那“萧銮铃”,到找人杀“萧銮铃”。直到传来陆甲陆乙的死讯,他才勐然一个冷战,惊醒。此刻,却又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见萧裛琖这样美,倒也对那萧銮铃有了几分好奇,可他看过萧銮铃的画像之后,觉得那萧銮铃美则美矣,却总带了一些儿高傲和冷清,不可亲近似的,没萧裛琖那温柔娇媚的女人味儿,他不待见。 当下软玉温香近在眼前,安庆宗不由有些心神飘漾,他正要把萧裛琖往怀里带,萧裛琖已灵巧地一闪,往后退开几步。不等他不满地张口,萧裛琖已挑眉提醒了句:“你先做完你该做的事,我再做我该做的!” “可父亲何时才能抓住那女人?”安庆宗往前赶了一大步,他身形颇高,一大步便来到了萧裛琖面前,低头有几分急切地逼视着萧裛琖。 萧裛琖嘴角轻笑,抬手把安庆宗的脸转到一侧,才轻嗔了句:“真没出息,不过早晚的事儿,我一个弱女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既是早晚的事儿,那你何不——”安庆宗登时又想抱萧裛琖,萧裛琖衣袂翩然已向门边走去:“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 “你还回去做什么?那都夏王近日也就回来了,你不怕他找你麻烦么?”安庆宗说话时,神色有了一些认真。 萧裛琖头也不回,轻轻哼出一句:“是他辜负我在先,他还能把我怎样?” 眼见着萧裛琖的身影走远,一个人才从门口闪进来,轻手轻脚来到安庆宗面前,轻问道:“大公子,这女人如此不识好歹,你何不来硬的?” “来硬的多少女人没有?有啥意思?”安庆宗倒是平生第一次想去得到一个女人的心。 那人闻言,又道:“那她回去之后,见了那都夏王,知道咱们半路上对那都夏王也下了狠手,她会不会怪罪大公子?” 安庆宗担忧地也正是这点儿,他在半路准备射杀李墨兮的事儿,萧裛琖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她只道是他命人去杀萧銮铃,却不知他心中对李墨兮也起了杀意。 “刘骆谷,这都夏王到底是何种人物,怎会让她如此在意?”安庆宗默然许久,终于问出一句。 “回大公子,此人高傲得很,向来看不起咱们北边儿的人,所以大凡圣上宴请咱们,他都诸多藉口不肯参加。”那刘骆谷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安庆宗耳边:“将军的眼睛便是被他和他的王妃‘萧銮铃’设计鸩瞎的!” ———————————————————————————————————————— 和銮铃在空厢寺分别。林雁白独自回长安。李墨兮也回长安,但他心中记挂着李蕙和李禤,便昼夜兼程往回赶。不过他伤势初愈,一路奔波辛劳,又加上天气转寒,便有些着凉。他不以为意,倒把诸葛青玉给急坏了。 诸葛青玉年轻时跟着废靖德太子李琮,是李琮的知己伙伴,后来陪伴着李墨兮,心中已把李墨兮当成他的半个孩子一般——自然,他的身份低下,把李墨兮当成他自己的孩子有些大逆不道,但心里想想却是不犯法的。 看着又端在面前的药碗,李墨兮便是再能忍,也终于受不了,他拒绝道:“诸葛先生,我已好了。” “……”诸葛青玉一愣。风飐也有点受不了,在一旁出声道:“诸葛先生,您老近日可是罗嗦了不少,咱王爷身子骨可没这么娇弱。” 诸葛青玉瞪了风飐一眼:“你知道什么,王爷箭伤未愈,着凉发烧可不是好事。” 李墨兮十二岁以来,生病诸事便是被诸葛青玉照料着的,当下知道诸葛青玉在喝药一事上性子倔得很,此碗药不喝不成,便一手接过诸葛青玉手里的药碗,一“咕嘟”喝下去,又把药碗还给诸葛青玉。 不等诸葛青玉发出满意的赞嘆,李墨兮嘴里已苦不堪言地说了句:“诸葛先生也很久没去庆王府了,这次便不必随我回都夏府了,直接去庆王府住几日可好?” 他说着,又问风飐:“到庆王府了么?让诸葛先生下车吧。” “……”诸葛青玉又一愣,才算明白李墨兮是真不想喝药了。风飐已“噗”地笑出声,然后应了句:“是。” 一行人到了都夏府门口,却不防迎面一辆马车也正驶过来,两厢停住。萧裛琖的马车精巧,没有随侍,李墨兮的马车后倒跟了十多个随从。 风飐跳下马车,打起帘子,李墨兮便也下了马车。萧裛琖一时停在车中没有下来,说不害怕,她脸色还是有点发白。萧銮铃未死,事情的结果,和她所料显然不同。可李墨兮下了马车,便停在门口没进去,倒像是等她的样子,时间过了片刻,她才暗吸口气,让琴书打开帘子。 李墨兮站在原地,余光瞥见萧裛琖下马车,才微转了身去看她。秋日的黄昏,盛大的王府外也不免有点儿凄凉,萧裛琖仿佛仍是初见时的模样,温温柔柔的,弱不禁风的,美好善良的,让人怜惜的。 他说不出那时对萧裛琖的感情了,那时的他似是把他心底所有的仅有的那一点儿美好温情都寄予她,想和她在这冰冷世间互相安慰互相温暖来着。可后来呢? 时间仿佛也不是很久,为何天地全变了一样,他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否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个女人。为何他见了她,只是不想面对,只是无言以对? 转眼,萧裛琖已到了李墨兮面前,她笑意温柔,优雅地低身行礼,仿佛亦和从前没有不同。李墨兮敛了一腔情绪,淡淡道:“不必多礼。” 萧裛琖眸光略略躲闪,便也垂眸不说话。却是李墨兮不做声抬脚,又离她近了些,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萧裛琖的视线便有一丝明又一丝暗。 “裛琖。”李墨兮微低了头,不远不近凑在萧裛琖耳边,暧昧又疏离。 他声音不高,说的话便也只有萧裛琖能听得到,“过去是我变了心,是我负了你,是我欠你的。但此事之后,你我两清。” 第221页 萧裛琖脸色一白,勐然抬眸盯着他。 “今后若还有此事发生,我绝不姑息。”李墨兮眸光略沉,淡淡转开脸,向府内走去。西边的山头上趴着一轮红日,光芒微弱,却浓艷如血。 “我能做这些事,也是你逼出来的!”萧裛琖眼神幽恨,气急得冷冷喝出一句。 “你既恨我,只对我下手便罢,为何又命人去伤害銮铃和竹凊?”李墨兮停步反问,脸色微白,却又肃冷。 “我对你下手?”萧裛琖自嘲一笑,眼中有了泪:“我对你下得了手么?!” 李墨兮不欲与她多言,也不愿看她落泪,只简单道:“你好自为之。别忘了她是你亲妹妹。” 他说罢便快步上了门外的高阶,刚上了两级台阶,大门内已飞快地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未等李墨兮回过神,那人已一叠声叫着“帅帅”,扑进李墨兮怀中。 随着李蕙飞奔而出的是气喘吁吁的雨心,雨心一面追,一面不放心地喊着:“别跑那么快,小心脚下!” 云心怀里抱着小小的李禤,很快也跟出来,几人一瞧见李墨兮,便都欢喜到要落泪。 “亲妹妹?呵,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个妹妹!”萧裛琖望着他们,嘴里幽幽吐出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偶又来更文了,不过咱米的銮铃消失几日吧……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李墨兮和玄宗也有多日不见, 一时下了朝, 便被玄宗留在大明宫中说话。玄宗浅浅地问了问李墨兮这几日的去向,却也没有多加追究,便岔开话题。自李墨兮十二岁之后,他便很少插手李墨兮的事情了。 两人一面走着, 一面聊些闲话,李墨兮抬眸之间,发现玄宗竟带他到了太真宫。他步子一缓, 玄宗面上一笑:“玉婀很想见见你。” 当日杨玉婀被高力士接入宫, 便暂居在太真宫内,由宫里的宫女们教习宫中礼仪。太真宫原是宫内一处闲置道观,修得清雅幽静, 高力士把她安排在这儿, 也是想给杨玉婀弄个名正言顺的背景出来。 可, 这与他无关,他并不关心。 “她很好奇你的身份,还有你和那‘清歌公子’的关系。”玄宗不以为意地解释了句, 宫外候着两个年轻内侍,瞧见是天子到, 却也不高声通传, 只是伏地行礼。 李墨兮略一迟疑, 还是跟了进去。 堂内的窗下铺了一张素简舒适的绒毯,摆了一张矮几,杨玉婀正规规矩矩跪在那绒毯之上学习茶道。郁子芙不远不近地跪在一旁, 专心地瞧着她的手法。 这杨玉婀本就和銮铃长得一模一样,她又穿了一身简洁的素衣,窗外便是清幽的绿树淡花,勐一看去便像是銮铃跪在那里学习茶艺一般。李墨兮只那么一瞥,便勐然转开眼,再不去看那杨玉婀。 那杨玉婀仍埋头学的认真,毫无所觉,倒是她一旁的郁子芙有所察觉,便低低提醒了句:“太真娘娘,皇上来了。”杨玉婀“啊”了声,忙地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来,不妨不仅看到了玄宗,还看到了李墨兮。 杨玉婀即刻站起身,立即有宫女上前服侍她穿鞋。玄宗来看过她几次,杨玉婀并不陌生,当下熟稔的行了礼,便悄然抬眸打量李墨兮,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唿。 “这是朕的都夏王。” 玄宗想试试杨玉婀茶艺学的如何,三人便就着她刚刚学习茶艺那张小几坐下来,玄宗坐主位,李墨兮和杨玉婀相对而坐。杨玉婀小心地为玄宗和李墨兮斟了茶,虽是初学,可她人聪慧,又学的用心,大的差错倒也没有。 玄宗嘴角有笑,颇为赞赏。李墨兮微垂了目光,默然喝茶。反是这杨玉婀眼神明亮,笑容清甜,不住地打量他,颇有些肆无忌惮。和之前那个怯懦的杨玉婀相比,有了玄宗撑腰,她胆子显然大了不少。 玄宗此时笑句:“那清歌公子便是他的王妃。” 杨玉婀正一手捋着宽大的衣袖,略倾了身子为李墨兮倒茶,闻言“啊”了声,手上一松,那月白轻柔的纱衣便落在李墨兮的茶杯里。 这在茶艺中自是大忌。杨玉婀登时有些慌神,李墨兮不做声,玄宗已不动声色拉住杨玉婀的手,把她往身边带了带,一笑宽慰:“这里又没外人,墨儿不会怪你。” 而这样突然被玄宗拉到身边,那杨玉婀殊无讶异,便乖巧地偎在玄宗身边,一双眼睛只无辜地望着李墨兮——这样看来,两人关系该已颇为亲近了。眼见这一幕,李墨兮陡然明白了玄宗带他来这里的意图。 这不过是一场预演,玄宗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这杨玉婀,怕是不出几日便要离开这太真宫正式册封。而册封之后,他若是入宫,这一幕便会常常看到。 李墨兮一时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当下微一笑,只道:“皇上折煞墨兮了,墨兮如何能怪罪娘娘。” 他这话说的谦卑,语调却又平淡,倒也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只是说罢,他便向玄宗告辞。玄宗面色平静,并不拦着,只又添了句:“平卢将军后日离京,你既回来了,朕命你去送送他。” 听出玄宗语调中的命令意味,李墨兮眉峰略凝,平淡地应了句:“臣遵旨。” 杨玉婀瞧出两人神情不悦,便垂眸不语,等李墨兮走远,才手臂环上玄宗的胳膊,轻柔地问:“平卢将军是谁?为何皇上和王爷都不喜欢?” 玄宗勐然回神,瞧见杨玉婀清美乖巧的面庞,默然瞧了她半响,才笑出一句:“朝堂里的事儿……你别管了。” ———————————————————————————————————————— “朕听人说,都夏王妃曾劝你离开青楼,你却不肯?你为何执意要留在风尘中?”玄宗品了口手边的茶,问。竹叶儿兰花的小茶盏,色如琉璃的茶色,月华轻落,夜色如水,他对面便是美人如玉。 玄宗在太真宫用了晚膳,后来见月色不错,便和杨玉婀坐在窗下的大榻上说话。 杨玉婀闻言微垂了脸,白净的脸上有一丝沉默的忧伤。不过她并没有让玄宗等待太久,便低低开口:“玉婀的母亲……便是个青楼女子。玉婀自幼不知父亲是谁。” 玄宗略一怔,高力士不是没有查过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世,不过也都是从林雁白把她带回花满楼开始,这之前的事,他果真不知。 “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带着我离开青楼,想过寻常人的生活。可母亲一介女流,身子又弱,根本无法负担起我们两人的生活,她苦苦支持了几个月,实在无法,只得把我寄养在一户人家里,她再入青楼。”杨玉婀说着,声音一缓,一阵夜风拂过树梢,不知何处飘来桂花幽杳的淡香。 玄宗蓦然一声轻嘆,手臂一抬,把杨玉婀拉到怀中。杨玉婀轻靠在玄宗肩上,低低又道:“那户人家为了得到每月从母亲那里取来的几两银子,虽是勉强答应收留了我,却也看不起我,看不起母亲——他们时常一面花着母亲的银子,一面骂着我们母女俩。又过了没几年,母亲得病过世,再没办法寄银子回来,那户人家见没了银子可拿,便谋划着名等我长大,也把我卖到青楼中去。可我十三岁……便被一位公子看上,他们便又要把我卖给那位公子做妾,后来,我便逃走了。从益州逃往长安,这么长的路,一走便是几年。” 第222页 “为何要来长安?”玄宗出声问。 “母亲曾提过一句,说我的父亲,大概便是长安人。”杨玉婀秀眉轻蹙:“我到长安之后,还是被人欺负着,后偶被林公子所救,便跟他回了花满楼。其实花姨和林公子对我都很好,只让我做了杂活,并没有让我——” 她说到此处,偷偷看了玄宗一眼,见玄宗面上只是略带怜惜,并无生气之意,才道:“是我自己要做青楼女子的,我原想,我那父亲在益州喜欢寻花问柳,在长安该也是的,于是我想若是能遇到他——” “想让他认你?”玄宗似乎恍然。 杨玉婀却轻轻摇了摇头。顿了半响,她轻声道:“我想……”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想……和他一夜春风之后,再告诉他,告诉他……我是他女儿。母亲说他是个读书人,我要让他一辈子心怀内疚,让他一辈子痛苦……是他辜负了母亲,是他辜负了我!” 说话间,杨玉婀眼中有一丝深埋的恨意,夜色剎那凉透,玄宗讶异地望着怀中女子。自入宫以来,杨玉婀便总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对他带着一丝逢迎和讨好,他看在眼中也不甚在意,却没想到她心中竟还有这样深的恨意。 “于是,我便想留在花满楼,等这个人来。后来,便遇到清歌公子,求清歌公子教我唱歌跳舞。”杨玉婀说完,眼中微湿,便把脸埋在玄宗怀里,再不说话,只是肩头轻颤,泄露了无数情绪。 玄宗静默半响,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既是他人在长安,朕可以帮你找找。但,你这报復他的法子,伤了他,却也伤了自己,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未必开心。” “……玉婀明白……”杨玉婀从玄宗怀中离开,哽咽道。玄宗又问:“你原本叫什么?” 杨玉婀不解何意,用手绢轻轻抹了泪,方道:“玉婀的母亲姓‘玉’,母亲叫我玉奴,后来又说我父亲姓杨,名字便是杨玉奴,‘玉婀’是清歌公子给取的名字。” “‘奴’字不好。她给你改个‘婀’字,倒也不错。只是你现在进宫,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玄宗想了想,忽然抬头望见天上那一轮皓圆的明月,正无声而美丽的照耀着,放出玉一样的光泽。 “这杨字,玉字改不得,朕再赐你个‘环’字,取团圆美满之意。”玄宗说着,语调中有了一丝温柔:“今后你在朕的身边,过去的那些苦楚,朕必不会让你再遇到,你便可以放宽心,团圆美满的过日子。” 杨玉婀——杨玉环怔然望着玄宗,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眸异常明亮而娇柔,她许久,才起身跪在玄宗身前,磕头谢恩:“玉环谢皇上恩赐。” 玄宗抬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而殿外候着的高力士早已等不及了,他悄声进来,也不敢看内殿的情形,隔着帘幕请旨道:“皇上,夜太深了,明儿还得上朝,您早些回去吧。” “唔。”玄宗此刻往窗外看了看,果然时候不早,他便站起身,杨玉环忙地下榻,搀扶玄宗,忽而恍若不可闻地轻道:“夜深露重,皇上不若留下吧?” 玄宗正往外走,闻言回头看她。杨玉环眼中有泪,玉颜轻红,她微低了头,有些羞窘地躲闪着。犹若月光下的一朵带雨梨花,弱质翩跹,却不胜娇美。 梨花呵。 玄宗眸光略散,望着她出了会儿神,才温和一笑:“明儿让子芙带你四处走走吧,别老闷在这太真宫里。”说罢,他便松了杨玉环的手,缓步出了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杨玉环成了。大家猜她要做啥呢? 欢迎大家过年也来看文!!!新年快乐!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安禄山两日后离京, 不仅他自己加封平卢节度使, 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加官晋爵,可谓风光无限。长子安庆宗封卫尉少卿,玄宗还把宁王的小女儿荣义郡主赐给他,让他做了驸马。安庆宗此番便留在长安, 没有随安禄山一同回范阳。次子安庆绪加鸿胪寺少卿,并广阳郡太守,亦可谓少年得志。 李墨兮奉玄宗之旨, 代表着玄宗送安禄山一直出了长安城。没在玄宗面前, 安禄山的神情放松,当下两人并骑于马上,他忽而侧首向李墨兮, 耳语了句:“王爷和王妃可真是蛱蝶情深的一对璧人啊, 下官羡慕不已。” 李墨兮目不斜视, 冷淡地望着前方,静静道:“将军谬赞了,路上小心。” 安禄山见李墨兮不欲理他, 冷笑了声,也没多大反应, 只是叫了句:“庆宗!” 安庆宗本来跟随在安禄山的马后, 此刻打马上前, 恭敬地问:“父亲有何吩咐?” “呵,父亲交给你的事儿,你可要好好去办。有什么为难的, 便去求皇上,皇上怜惜咱们,不会不管的。”安禄山说着哈哈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傲慢和自得。 “遵命。”安庆宗声音洪亮地答应了,却又抬眼看了一眼李墨兮,恰逢李墨兮目光微冷地扫了他一眼,他背上一阵寒意登时冒出。然,他也被李墨兮俊美的相貌和高贵的气质惊得呆了一呆,心头却更生出一股恼恨来。 安庆宗回到府中,已近黄昏,却不想—— 他的府邸是玄宗钦赐。他此刻虽不是王侯将相,但他即将与荣义郡主完婚,他的父亲现在是玄宗面前红人,又是封疆大吏,所以他这座新宅子的规制,毫不亚于这大唐王朝的一些王公贵族的王宅。 当下他正满怀欣喜地踏入他这座宅子,忽而一个小厮慌慌忙忙地奔来禀告:“大人,一位,一位,一位——” “话都说不清,我留你何用!”安庆宗大好心情全被这吐字不清的僕人破坏,他正要一脚踹开这小厮,又有一人从内院闪出。此人从脑门儿到身板儿,一熘儿的干瘦,像个门板儿似的,人却精明得很,正是那日的刘骆谷。 这刘骆谷凑上前对安庆宗耳语几句,但见安庆宗眸光一亮,整张脸都透出喜气,抬脚便向内院奔去。 萧裛琖正在安庆宗的新房里走来走去四处看着,忽而听到门外“咚咚”地脚步声,那样响亮,定是安庆宗无异。她秀眉微蹙,等声音近了,才回过头。 那一身设计精美的浅绯官袍穿在安庆宗高大的身板儿上,有点儿憋屈,也把他本来彪悍的一身气息稍稍遮掩,看着有了点儿文气,比平日倒觉好看了些。 “裛琖。”他显然有点儿兴奋异常,到门口才放缓步子,顺了口气,尽量温柔地叫了一声。萧裛琖从不主动找他,即便见面也是在那家胭脂坊的后院里,两人随意说上几句话,也多是商讨对付萧銮铃的办法。这么主动地跑过来,还是来他的新宅子里,他激动,却也摸不透萧裛琖的想法。 “回来了。”萧裛琖嫣然一笑,略带轻嘲道:“安大人可是春风得意啊,瞧这红光满面的。” 安庆宗被夸得不好意思,一面进门,一面把头上的官帽摘了,萧裛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拿过官帽,稳稳放在桌上。安庆宗又被她这一动作弄得怔了怔,不由道:“你怎么了?” 第223页 “安大人搬了新居,我来看看不行么?”萧裛琖背对着他,语调不无幽怨:“还没祝贺安大人,要和宁王的宝贝女儿成婚了呢。” 安庆宗本就被萧裛琖一口一个“安大人”叫的心头不安,萧裛琖此话一出口,他更闻出些酸味儿来,他一惊之际,心头已有了些欢喜。 “裛琖,那是皇上和父亲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安庆宗忙地解释,顿时又想起今日见到的李墨兮,心里有些发冷,他看一眼天色,此刻,李墨兮怕是也该回府了。不由道:“你此刻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如交待?” 萧裛琖何等聪明,当即冷笑:“你不是今天见了都夏王,害怕了吧?当日你可是信誓旦旦,说——” “裛琖,我不是怕他,我是怕他伤害你!”安庆宗忙地表白心意,大手抓住萧裛琖柔软的胳膊,萧裛琖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眸光里有了一丝落寞。 又被萧裛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出身高贵,平日行为举止都极是端庄,没她的首肯,安庆宗对她并不敢太过放肆。今日却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了。 所幸安庆宗对女人并不陌生,反应很是得心应手,他当即把萧裛琖抱在怀里。萧裛琖也抬起眼眸,含情脉脉望着他,声音忽然娇柔:“他们都欺负我,你要替我报仇。” 安庆宗被她这么一看,身上都软了,当下只能忙不迭点头。他这么一点头,萧裛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那笑容美丽却又幽深,让安庆宗一颗心怦怦直跳,也有些口干舌燥。他唿吸勐然粗重,低唤了句“裛琖。” “嗯?”萧裛琖轻轻应了声,仍脉脉凝神望着他,她看得清清楚楚,面前这人不是李墨兮。然,她被安庆宗这样抱着,神思一时恍惚,便像抱着她的人就是李墨兮一样。 安庆宗早已在萧裛琖美眸的注视下意乱情迷,他眼神胡乱地看,滑过萧裛琖美丽的脖颈,再往下——他身子勐然一震,低头狂野地吻住了萧裛琖。 萧裛琖紧紧闭了眼,却也激烈地吻着他。 寂寞了太久,她不要像她的母亲一样悄无声息忍受了二十年的寂寞,她不要她母亲那样的命运,她要恨,她要反抗,她要给自己想要的,她不要再委屈自己! 身子一轻,萧裛琖已被安庆宗放在床上,安庆宗一面啃咬着她娇白的肌肤,一面撕裂她身上的衣裳。就在二人交缠着正要入港的时候,安庆宗忽而喘着粗气,顿在那里。 他又想起李墨兮那冰冷高贵的眼神,他身下这女人,是李墨兮的女人,他又有点儿害怕了。 萧裛琖白嫩的手指正紧紧扣在安庆宗厚实的肩头,她迷乱中看到安庆宗的惧意,怒火奔涌而上,她冷哼一声,就要把这没用的东西推开。 安庆宗见她要走,却又不舍。萧裛琖此刻也是情在关头,不捨得走,她顿了顿,忽又放柔了声音,手臂柔柔环上他的脖子,轻柔道:“你怕什么,他已不管我了。” 这话语低哑而柔软,说不出的诱惑,安庆宗便如开闸的山洪一般,低吼一声,埋首萧裛琖胸前,尽情地肆虐着。两人便如鱼得水一般,欢~浓一晚。 直到天将明时,萧裛琖才从安庆宗的鼾声中醒来,她身子酸软躺在那里动也懒得动,只默然望着床帐子,昨晚没注意,这床帐子竟是艷丽的桃粉色。抢眼的遮了一大通。 她心下一阵厌烦,偏生耳畔安庆宗的鼾声愈来愈响,萧裛琖终于无法忍受,一下坐起身,秋夜的寒意袭来,她轻轻打了个战,去寻找她的衣裳。 不妨看到安庆宗壮硕黝黑的身体,而她手指紧紧抓住榻下的锦被,竟也是艷丽的桃粉色。 冷冷盯了安庆宗半响,她竭力忍住一脚把他踹下床的冲动,她掀开帐子,看到她的衣裳已被扯烂随意丢在地上,成了一摊精美华丽的破布。藕荷色的罗绢,上面织着云锦的银纹,她最喜欢的料子,她最喜欢的颜色。她瞧着,忽而身上一软,想起她和李墨兮那一晚来。那是很久以前了,在她梦里几经出现,烙印一般不曾忘记。 他被她下了药,整个人被药力催逼着,仿佛要燃烧了一般,他紧紧抱着她叫她的名字,他亲她,明明想要~她,动作却笨拙得很,不得章法。而她不过也是个姑娘家,只知道这药有作用,而她到底该做什么,她期待又害怕,亦朦胧不懂。她所有的准备便都成了慌乱和紧张。 不过是那样青涩而笨拙的肌肤之亲。 却因了对方是他,感受完全不同。 其实那晚她是有点痛的,那晚她是有点害怕的,那晚她是有点悲壮的。可因了对方是他,却让她回味了无数个夜晚。 她记得清楚,她一觉醒来,他站在窗前,身影是孤单而受伤的,因为他忌讳这些事情,厌恶这些事情,所以他受到了伤害。可她也记得清楚,他对她说话时,语调是温和的,他还把她的衣服整整齐齐放在了床边上。 都说他人冷,其实他是那么细心的一个人啊。他对她,曾经也是那么的温柔啊。他到底有多好,她是真正体会过的啊。可为何会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为何?! 萧裛琖坐在那儿出神片刻,忽而就明白了,一切进展的本来都很顺利,只是那个萧銮铃半路杀出,把一切都改变了!萧銮铃为何总要坏她的好事?! 她身子勐然一震,眼神冷寒,出声叫了句:“琴画!” ———————————————————————————————————————— 上次李墨兮不辞而别出去那么久,李蕙有点儿后怕,这几日生怕李墨兮跑了似的,一直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吃了晚饭也不睡觉,硬跟着来书房。当下没看几页,便抱了一本书唿唿大睡,哈喇子几乎没流到李墨兮脚边。李墨兮在一旁瞧见,嘴角忍不住轻笑,却也没把李蕙叫醒,只起身给他身上盖了条小被子。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几日都是如此。倒是门外忽而传来低低一声叫唤:“王爷。” 进来却是风冽。自銮铃出走后,风冽便一直跟着她,先是住在那庆王府的小院儿里,后来知道銮铃不愿带着风冽,李墨兮便命风冽暗暗跟着,若有事风冽可以帮銮铃悄悄处理了,有风冽在,他也放心些。 不过,这次竹凊的事对风冽打击颇大,跟着銮铃只会让风冽想起竹凊,李墨兮便把风冽调回了身边,另替銮铃找了那琴魔做护身符。庆幸的是,銮铃没有执意把木媌也给他赶回来,让她不至于在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裛琖夫人还未回来。”风冽低声道,想是也怕惊醒了熟睡的李蕙。李墨兮翻书的手一顿,他下午回来,便有人来禀报说萧裛琖回萧府去看宋晴柔了。 早在去年,他们还在温泉宫的时候,宋晴柔设计陷害林音初的事便被揭露出来。揭露之后,看在宋晴柔的父亲是当朝权臣的份上,萧家面子上没有动作,但宋晴柔在萧府的地位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已很少有人走动。 第224页 唯一来往的也就是萧裛琖。萧裛琖即便后来嫁到都夏王府,不常和萧家其他人走动,也常常回去看宋晴柔。所以听说萧裛琖去看望宋晴柔,李墨兮听并未放在心上。 但过夜,倒是头一次。 “她带了谁去?”李墨兮想了想,问。“琴书还在府内,只带了琴画。”风冽又道。 李墨兮有意把琴书叫来问问,但心中又有点惫懒。这次他自空厢寺回来,对萧裛琖面子上没有不同,还是不常去她那里走动,两人貌似还是风平浪静互不相关的过日子。但之前因着对她总有几分歉疚,所以两人之间虽不再是男女之爱,他对她也总有一丝忍让和温情。可现在,他心中终究是彻底疏远了。 “大概是许久不见,说话说的晚了罢,她留在那里散散心也好。”李墨兮说着把手中书合上,站起身去抱李蕙:“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地担忧着,此章不会被和谐了吧啊? 哎,大过年的,真是,他们俩也不知该干啥,就那个啥啥啥了…… 大家过年没事儿给自己找乐子啊,祝大家心想事成,啧啧,多美的一个词儿!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逾两日, 宫内册封了一位杨贵嫔。据说玄宗某日独游太真宫, 邂逅此女,此女生的极美,又温柔乖顺,颇得圣心, 一夜之后便封了贵嫔,这几日荣宠正盛。自武惠妃过世后,这后宫里便一直冷冷清清, 此时才又热闹了些。 紫宸殿内。 四下一片安静, 只听得到太液池上舒缓的风声。忽而,传来一声抑不住愤怒的低斥:“瞧你这岳父!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啪”地一声,玄宗把手中的奏摺往书案上一扔, 严厉地望着垂手立在下方的李墨兮。 高力士一头冷汗, 忙地上前把那奏摺拿起, 捧给李墨兮。李墨兮快速把那摺子看了一遍,抿唇不言。 玄宗似也察觉他火气有点儿大,略敛了一敛, 沉声道:“朕体恤他是个人才,亲自劝了他一次, 又命你去劝了一次, 他竟敢第三次把辞官的摺子递上来……你倒说说, 你是怎么劝他的?” 前些日子,萧华便上书要辞官,玄宗不允, 亲自劝慰了一番。谁想第二日萧华再度上书辞官,玄宗面子上过不去,便命李墨兮又去劝了一番。可萧华今日又第三次上书辞官。难怪向来沉稳的玄宗也怒火冲天了。 “回皇上,臣以为父亲大人去意已定,便是皇上把他留下,也是无用的。”李墨兮一番斟酌,缓缓道。 他这话倒是让玄宗一愣。不为其他,只为李墨兮对萧华脱口而出的“父亲大人”四个字,对玄宗却是恭恭敬敬口称“皇上”。玄宗面上一时神情变幻,他是再没想到还能从李墨兮嘴里听到“父亲”这两个字的。 玄宗一时没说话,低头去看摺子,忽而又看到两位大臣上书夸赞安禄山公正无私,颇有将才。他面上略缓,看向李墨兮:“朕觉得安禄山此人忠正可嘉,要给他些赏赐,你觉得什么好?” “北地少华美衣食,生活艰苦,臣以为可赏些衣食。”李墨兮微垂了眼眸,面无情绪道。 “朕要的是不畏艰苦,能震慑四方的守边大将,不是长安城里这些养尊处优只懂吃喝的废物。”玄宗面色一沉,又不悦。见玄宗再度发火,高力士在一旁冷汗擦了一茬又一茬,他悄悄向李墨兮递眼色。 怎奈李墨兮笔挺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谁也不看。 正此时,一个内侍快步进来通禀:“皇上,忠王求见。” 玄宗缓了口气,慢吞吞道:“传。” 玄宗上月把修復潼关城墙的事交给了忠王,忠王便一直留在潼关监工,近日才回来。忠王奏事毕,玄宗把他留住,又问:“忠王觉得朕该如何加赏那平卢将军?” 忠王思忖片刻,才认真道:“儿臣以为这平卢将军久居北地,对北地情势颇为了解,若命他驻守北地,当是一员勐将。可父皇若是想让他来长安做官,则颇有几分不妥。” “为何?”玄宗问虽问,眼中却颇一丝赞许。 “此人憨直,善征战,却不一定善为官。他锋芒毕露,一身胡地硬朗之气,势必为朝中诸多大臣不喜,如此便会有争执。”忠王略一躬身,恭敬又道。 忠王说罢,玄宗略一抬手:“你先出去吧。” “儿臣告退。”忠王行了礼,便转身往外走,与李墨兮擦过时,他微微笑了笑。 剩下玄宗凝眉盯了李墨兮片刻,便再度低头去看案上厚厚一叠的奏摺。整整一个上午,他头也未抬,一本一本的批阅,时而凝眉,时而微笑。李墨兮便站在空旷的大厅内,一动也不动。除了高力士轻手轻脚上前换茶,玄宗不时翻动奏摺,紫宸殿便静然无声,一片华美祥和。 不知不觉已到了晌午,厚厚一沓奏摺看完,玄宗才把硃笔一搁,缓缓抬起脸。他语调温和了些:“可想通了?” 李墨兮手垂在身侧,静静道:“臣依然觉得赏些锦衣美食怀柔为上策。” 玄宗脸色一青,腾地从龙案前站起身,他怒不可遏地盯着李墨兮:“朕屡次召见安禄山,你屡次避而不见;朕命你去送他,你便冷言相向。你可曾把朕放在眼里?!” “他一介蕃将,手握重兵,我朝中空虚,圣上以为此举妥当?!”李墨兮勐然抬眸,毫不相让地盯着玄宗。 玄宗被李墨兮气势一迫,微微一怔,二十年前的靖德太子便出现在他眼前,他心口勐然揪痛,却又震怒。他暗吸口气,冷冷盯着李墨兮:“看来朕真是宠你太多,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李墨兮面色微白,抿紧唇角,直直望着玄宗。 高力士在一旁瞧见,急得浑身发抖,他苦思冥想半响才勐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忙地熘出去,随手扯过一个内侍低声吩咐几句,又悄悄然回来在一旁站定。 “力士,传朕旨意,加封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即刻去办。”许久,玄宗缓缓沉沉吐出一句,他虽是对高力士说话,眼神却始终压迫地盯着李墨兮。 李墨兮轰然一震,脱口而出:“切不可!” 高力士退离的身子一僵,要知道玄宗对李墨兮向来恩宠非常,李墨兮说“不可”,他还真不敢走。 “即刻去办。”玄宗怒喝。高力士这才得了令一般,踉踉跄跄疾步离开。 高力士一走,玄宗近旁便没了他人,他和李墨兮互相对峙着,气氛沉冷僵硬。李墨兮今年二十岁,他三岁的时候来到玄宗身边,娶了銮铃之后,方出宫建府,期间便一直住在大明宫,陪伴玄宗左右。 而他们祖孙二人关系便是再僵,玄宗也始终对李墨兮怀了几分疼爱忍让,从不曾这样逼迫过。当下,不仅是玄宗痛心失望地盯着李墨兮,李墨兮也被玄宗今日的举动惊得回不过神,于是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正此时,太液池上的风似是大了不少,吹动玄宗明黄的衣袍翻动,那六团龙纹飘扬着,有些狰狞,而李墨兮从小看到,莫名熟悉之中又有些温情。他出神瞧着玄宗袍角翻滚的怒龙,忽而被一阵清越的铃声惊回神。 第225页 玄宗也勐然回神,却是李墨兮腰间玉带上挂了一只荷包,荷包下坠了一只精巧的金铃铛,此刻被风吹动,忽忽然就发出声响来。 这一模一样的荷包和金铃,玄宗在李蕙腰间也见过。 “你是为了她所以对安禄山心有偏见?朕跟你说过多少次,女人不能与天下相比,你怎能因萧銮铃,而对安禄山怀恨若此,耽搁了大事?”玄宗出声问。 “此事与銮铃无关。臣怀疑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李墨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拳紧。 “朕相信安禄山的忠心。”玄宗的震怒消退,整个人蓦然带上一股被时光碾过一般的苍老和疲倦,如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沉甸甸地无奈和无力。“朕老了,朕需要一员大将替朕看着北边……而你还太年轻。” 这还是玄宗第一次承认他自己老了,话出一口,李墨兮杵在那儿一上午,早已僵硬到麻木的身子,勐然便又是一僵,只是,他不能不拦:“皇上为何相信?” “朕不能不信。”玄宗嘆一口气,似是站得累了,便扶着桌子又慢慢坐了回去。正此时,殿门处的绛紫绒毯上出现了一个华美身影。 杨玉环一袭绯红的华丽长裙,髮髻间金环玉钗堆叠,恍若从天而降的九宫仙子一般,娉娉裊裊走过来。玄宗瞧见她,抬手略一揉眉心,神情已然放松。 “臣妾见过皇上。”杨玉环规规矩矩施了一礼,便又朝李墨兮施礼。今日这般浓艷华贵的杨玉环,自是倾城绝色,不过给人的感觉,和銮铃却是截然不同了。李墨兮淡淡颔首,也道:“臣见过贵嫔娘娘。” 玄宗反握了杨玉环的手,笑问:“怎么跑来了这里?” “等皇上用午膳吶,等得天都黑了还没等到,只得跑过来问问。”杨玉环俏皮一笑,娇声道。 她自然有点儿说谎,自那日玄宗说过朝堂里的事不让她过问之后,她便从未来过这紫宸殿。紫宸殿是大唐的内朝,玄宗处理政务,看摺子一般都在这儿,有时玄宗也说让她一起过来,却都被她拒绝了。今日是高力士命人去请她,她不愿得罪高力士,才硬着头皮过来的。 “哦,对对,朕也饿了。”玄宗一把推开眼前的摺子,扶着杨玉环的手站起身,杨玉环娇美一笑,望着玄宗又问:“可要请这位王爷一起么?” “不必了,他总惦记着他府里那两个小娃娃,咱们也不必耽搁他的时间。”玄宗一笑替李墨兮拒绝了杨玉环的邀请,杨玉环闻言一阵惊讶,她重又看了一遍李墨兮年轻高贵的脸,不能相信道:“两个孩子?” 见玄宗拉着杨玉环往外走,李墨兮退身闪到一侧,平淡道:“贵嫔见笑了。” “何时让都夏王把孩子带到宫里玩儿吧,臣妾想见见。”杨玉环望着玄宗轻轻请求。 “这是何难事?”玄宗笑应,经过李墨兮面前时,恍若不经意地吐了句:“萧华要走便走吧,朕不留他了。” “臣谢主隆恩。”李墨兮眉色一松,恭敬道。 ——————————————————————————————————————— 天色微明,东边天幕幻紫流霞,现出了世间的第一抹光芒。在黑夜中静默了一晚的大明宫缓缓现身在微明的天光下,琼楼玉宇,若隐若现;宫阙连城,气势如虹。 深沉的大殿,高力士悄然穿梭,苍老的眉峰紧紧拧着,他快步来到玄宗的寝殿,隔着巨大的屏风,轻声道:“皇上,该上朝了。” 屏风内又是一处阔大殿宇,处处设明黄,虽只点着几盏小灯,可还是一片耀目。明黄的帐子沉寂着,无人应声。高力士眉峰拧成疙瘩,瞧一眼这满殿的青光——天马上要亮了,他只得再度催促:“皇上,时候不早了。” 终于,明黄的帐内传来一个柔弱的低语:“臣妾服侍皇上起身吧,阿翁又催了呢。” 这声音虽弱,可在这寂静幽深的大殿,隐约传送,仿佛还带着回音一般,即刻便到了高力士耳中。高力士一颗心蓦地放下来,对这杨玉环又看好几分。 帐子内衣物窸窣,玄宗轻嘆一声:“起吧。”他话音一落,登时有宫人鱼贯而入。 殿内硕大的八宝琉璃宫灯瞬间点燃,放出通明的光芒,继而两位宫人自两侧齐齐掀开明黄帐幔,杨玉环穿着红绡睡袍,倾散着乌髮,赤着一双白玉般的小脚率先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微慢慢更,大家闲了过来慢慢看吧,过年的时候表太紧张。 这两日都是讲长安这边的事儿,等这边的事儿说清楚了,再讲銮铃在扬州和煦王的发展路程,呃,不知那位郑同学还在否,这好像是她唿啸了很久的事。。。。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不穿鞋?”玄宗揉着鬓角坐起身, 瞧见了, 不由轻责。杨玉环笑而不答,一把上来拉玄宗:“皇上的事儿要紧,快来,臣妾为皇上梳头!” 杨玉环手拿玉梳, 小心翼翼替玄宗梳着头髮,一旁的宫人都小心伺候着。却是玄宗从镜中望着她娇嫩而年轻的容颜,又看到他自己的脸, 虽说俊朗, 却当真不若几年前有神气,甚至和一年前相比,都差了很远。他这一年来, 果然老了很多。 杨玉环本就美艷, 此刻红绡衣不整, 莹润的肩膀和手臂透过那华美红衣若隐若现,长发零落,衬得一张俏脸娇嫩慵懒, 在那璀璨宫灯照耀下,美得有些不真实, 当不负“倾国倾城”四个字。 “朕真是老了。”玄宗喟然嘆出一句。 “哪有。”杨玉环轻轻一笑:“皇上昨夜翻来覆去不肯睡着, 可是有心事么?” 玄宗眉峰略凝, 疲倦道:“还不是墨儿——总为了那安禄山与朕过不去,他何时才能明白朕的苦心。” 听是朝堂里的事,杨玉环便不做声了, 玄宗亦有所觉,便一笑道:“朕替你约了人,用过午膳,去梨园瞧瞧。” 杨玉环亦善歌舞,却仅限于从銮铃那里学来的,初时玄宗知晓她会吹笛子,便也教了她一阵子,是以现在杨玉环已能把一支笛子吹得迴风流雪,十分俏丽。 有了这一手绝技,玄宗才把杨玉环带入他的梨园——玄宗对梨园弟子的要求很高,没有出色的音乐技艺,便是和他关系亲密若杨玉环也不能随意进来。 虽入深秋,可梨园内却仿佛草木无忧,仍是奇花争艷,绚烂无边,一派自然祥和的春日景象。两人翩然刚至,便听得太液池送来的清风里有悠扬的琵琶声。 曲子甚是好听,却又颇为怪异,玄宗从未听过。而杨玉环却呆了一呆,这曲子她分明在花满楼中听清歌公子弹过!莫非是清歌公子来了?! 她讶异地望了玄宗一眼。玄宗正凝神听着,身边的内侍刚要通传,被他抬手止住,他似是不想打断这琵琶声。她便也不敢说话。 第226页 又过了片刻,一曲毕,太液池边上再无声音传来,玄宗才蓦然回神,他正欲说话,却是满园柔和的香风中忽而又传来一声小儿啼哭! 杨玉环又是一呆,玄宗已松了她的手,快步向白梨堂走去——那哭声正是从白梨堂传来的。 白梨堂内此刻正有些混乱。李禤一觉睡醒,不知为何心情有点儿不爽,便扯开嗓子大哭,云心还镇定些,正抱着李禤走来走去,卖力地哄着。 一旁的宫女平日都是伺候那些乐师舞女的,何尝见过这种阵仗,早被这孩子吓得手足无措。 一时玄宗进来,宫女内侍便都窸窣跪了一地。 “都下去。”玄宗瞧见这一屋子人都是只在一旁看着不解决实际问题的,便凝眉道,他说着已走上前抱过了孩子。云心见是天子,自然不敢拦着。 李禤小脸通红,撇着嘴只管哭,还十分委屈地在玄宗怀中张牙舞爪。杨玉环忙上前帮着,一眼瞧见这孩子的脸,诧异地问出声:“这是谁家的孩子?” 此刻云心才把眼神从李禤身上挪开,放在杨玉环脸上,她“呀”了声,惊唿道:“王妃?!” 玄宗却是哄着怀里的孩子,一时没理旁的人,直到殿门口处人影一闪,有人通报了句:“都夏王爷来了!” 李墨兮一手拿着琵琶,一手拉着李蕙正快步走回来,一眼瞧见孩子在玄宗怀里,便放缓了步子。倒是李蕙撇开李墨兮,撒丫子扑向玄宗,可他一眼看到杨玉环,一时吓得呆住,冷不防脚下一绊,“啪嗤”便扑倒在地。 雨心瞧见,忙地冲上前扶起李蕙,李墨兮已从李蕙身侧走过,来到玄宗身侧,低声道:“让臣来试试。”玄宗被这孩子哭得心里难受,忙把李禤递给李墨兮。不知是否是父子连心,或是李禤习惯了每日一醒来看到的是李墨兮这张脸,反正他到李墨兮怀中,哭声戛然而止。 也不闹腾了,只用小手扒在李墨兮肩上,刚好探出一张漂亮的小脸,小脸娇红,含了两汪泪,跟盈满露珠的花瓣似的。他一面抽搭搭的,一面把小手攥成拳头往嘴里送。 而李蕙怯生生偎在雨心怀里,只不错眼望着杨玉环。雨心这番也看到了杨玉环,整个人如遭雷击。 李墨兮见李禤满脸都是泪,不由出声:“云心,帕子拿来。”云心这才慌忙从李禤专属的小盒子内取出一块柔软的手帕,“王,王,王爷,这,这位夫人是……” 她此时已全然顾不上李禤的泪了,李墨兮拿过手帕,自顾替李禤抹着泪,淡淡道:“还不见过贵嫔娘娘。” 李禤哭罢,又吃饱喝足,便肯在杨玉环怀里乖乖坐着了。因怕李禤着凉,几人便在太液池边上的芙蓉苑内坐下。这芙蓉苑就在梨园旁,此时虽无芙蓉,然奇花缤纷,景致绮艷,毫不亚于梨园。只是,杨玉环没想到会在这芙蓉苑里瞧见郁子芙,自她册封后,便再没见过郁子芙。 郁子芙身后跟了几位宫女,瞧见她都是淡淡一施礼,便垂眸而去,仿佛不认识一般。 杨玉环知道郁子芙性子古怪,便也没放在心上,当下只好奇地逗弄着怀里的李禤。这李禤虽小,长得却像极銮铃,不用问,她也知道是面前这位都夏王和銮铃的孩子。只是,她又瞧一眼李蕙,李蕙看上去四五岁了,而她打听过,这都夏王今年也不过二十岁。 李蕙正规规矩矩坐在李墨兮膝上,依然是不遑一瞬地盯着杨玉环。刚刚虽已澄清过,说杨玉环只是和銮铃长得一模样,并非銮铃,云心雨心年纪大了,都能理解,却兀自不信。别说李蕙这么一个四岁的孩子,他不肯相信,故而闷坐在李墨兮怀里,很想上前问个清楚。 “蕙儿来皇祖父这里。”玄宗见李蕙不服气,便笑着招手。李蕙磨磨蹭蹭从李墨兮怀中跳下,才勐然扑到玄宗怀中,偷偷瞧着杨玉环,悄声问:“她是美美么?” “那你觉得她美么?”玄宗亦悄声问。 “嗯。”李蕙点头。玄宗于是略略拔高了声音:“那她该也是‘美美’了吧?”李蕙闻言勐然把脸从玄宗怀中抬起,摇头道:“可蕙儿觉得她不是美美。” “哦?为何?”玄宗饶有兴致地望着李蕙。李蕙又抿着小嘴儿瞧了杨玉环片刻,一本正经道:“美美瞧见我眼神肯定是认识的,可她不认识我。” “那她不是你的美美,是皇祖父的。”玄宗闻言笑出声,杨玉环颊上一红,却是问向李墨兮:“禤儿几个月了?” “四个月二十天。”李墨兮应。却是听到这回答,杨玉环心中勐然一闪,想到了一件事,若这孩子只有四个月,那她向清歌公子学习技艺那一段日子,清歌公子正该是有孕在身,为何她却没见到?这怕是藏不住的吧? 她只这一怔的片刻,玄宗已笑句:“你这父亲做的倒是费心了,记得这样清楚。” 杨玉环陡然也轻柔地笑出一句:“蕙儿多大了?” “四岁。”李蕙听杨玉环问他年纪,一颗心自是死了,他重又把脸埋在玄宗怀中:“瞧她连蕙儿是几岁都不知晓,怎会是美美!” 杨玉环隐约听到了,却也当做没听到,她陡然发现这其中关系甚为复杂,她若是知道怕也没有好处,便微垂了眼,眸光落在怀中的李禤身上。 李禤正费力地啃着他自己的小手,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口水,她瞧着好玩儿又可爱,忍不住笑句:“玉环真是如愿以偿,见到了都夏王爷这一对宝贝儿子。” “贵嫔娘娘应多谢皇上的一份心意。”李墨兮淡淡应。杨玉环笑意俏丽,美美地望了玄宗一眼。玄宗却是问李墨兮:“你刚弹的那是什么曲子?朕从未听过。” 诸人都知銮铃善弹琵琶,却不知李墨兮也是箇中高手,不论梁池颜还是玄宗,对琵琶都颇偏爱,所以他耳濡目染,也练就一手绝佳的琵琶技艺。便是当初萧銮铃还不会琵琶的时候,她在菊花台上翩翩起舞,弹琵琶的就是李墨兮。只是后来两人之间出了事,李墨兮便不肯再弹琵琶。 李墨兮略一沉默,方道:“此曲是臣从臣妻那里听来的,也不知叫什么曲子。” 便是那一首《盛夏的果实》。当日在花满楼,他用一万两买了一个心愿,便是送她回家,而她唱了这么一支歌给他听,他听着听着,便刻在心里了。 今日玄宗命他带两个孩子进宫,他们来的早了些,一时站在那太液池边上,不由想起了温泉宫那太息池,想起了很多的过往,才忍不住弹了一曲。 李墨兮话毕,殿内一时安静,却是李蕙把脸在玄宗怀里闷了半响,忽而眼眶湿红,他哽咽道:“蕙儿还以为自己长大了,美美便回来了,原来不是。” 玄宗轻嘆一声,抬手抚着李蕙的小脑袋,却是门外一个踉跄的人影走进来,一袭白衣,不等人通传,兀自大步上了前。 “臣,李白,见过皇上!”那人一手提了酒壶,口中虽在施礼,身上仍挺得直直的,没有丝毫恭敬之意。玄宗却也不恼,只微笑了句:“李卿,朕等你许久了。” 第2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支持李墨兮吧! 请支持李墨兮! 噼里啪啦(爆竹声中)……同时,祝大家大年三十儿快乐,祝大家胃口好,财运旺,心情好。。。。。忒俗了,能不能说点儿不俗的? 呃,好像不能啊,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最真诚的祝福了,就这吧。 虽然,也没想着过年的时候会有几位亲来看文,不过,祝福从心底送到,电光火石之间,直到天南海北的诸位!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臣, 李白, 见过皇上!”那人一手提了酒壶,口中虽在施礼,身上仍挺得直直的,没有丝毫恭敬之意。玄宗却也不恼, 只微笑了句:“李卿,朕等你许久了。” 李白西行途中,忽然被煦王派出的人马追回, 他便回来长安, 谁知举荐未遇上,倒先参加了銮铃的葬礼。再之后他奉旨入宫,做了个翰林待诏。每日的工作便是题诗作画, 他自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很是闷闷不乐, 整日只以酒度日,连玄宗的召见都不甚放在心上。今日是酒醉了一半,才不紧不慢接旨过来。 “不知圣上找臣有何事?”李白勉强站稳脚步, 眼神睥睨地瞧着坐在上方的玄宗,却是看也不看玄宗身侧的杨玉环。倒是玄宗瞧一眼杨玉环, 笑道:“朕带了你的一位故人来, 你瞧她是谁。” 李白这才挑眉看向杨玉环, 这一看,他手中的酒壶“哐啷”落地,他踉跄后退一步, 难以置信地吐出两个字:“方兄?!” 杨玉环却是被李白这肆无忌惮的眼神瞧得不舒服,她往玄宗身侧靠了一靠,轻轻叫了句:“皇上。” “怎么,不认识了么?朕总劝你别喝得太多,连故人都忘记,你偏不听。”玄宗语调温和。 李白定定望着杨玉环,眼神忽而清醒,异常敏锐,他又看向一侧的李墨兮,见李墨兮面色平静,心中陡然一亮,不由朗朗一笑:“皇上与臣开了个玩笑,这位娘娘与臣的那位故人,虽曰貌似,却不神似。” 玄宗被他说得开心,便一手拉了杨玉环,道:“朕要你作诗,便以朕的这位美人为题,如何?” 杨玉环登时明白玄宗今日让她见的全都是清歌公子的故人,都是她以后要面对的人。而今日见了这些“故人”之后,她在这世上便只是她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诗可以,臣要酒!”李白硬气地和玄宗谈条件。玄宗神情淡淡:“酒可以,但喝了酒,你站也站不稳,朕便不再放心把都夏王的宝贝儿子给你抱了。” 顿了一顿,他让李白选择:“抱孩子,还是喝酒?” 李白这才瞧见杨玉环怀中果然还抱了个孩子,粉嫩的襁褓中,正探出小脸往外张望,一双水眸堪堪和他碰了个正着,这孩子,便是銮铃为之丧命的那个孩子么? 他瞧着那孩子,神色惘然:“不能得见故人,能抱一抱这孩子也好。” 玄宗便命人把李禤抱给李白。 然,李白虽年过三十,哪里抱过孩子?于是人们便破天荒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认真,从他动作里看出一丝笨拙。 李白双手捧珍宝似的捧着孩子,一面打量着李禤的脸,一面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云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才在云心的协助下把李禤在怀里安置好,李白舒了口气,正要细细体会和孩子拥抱的感觉,却勐然感觉胸前一阵热流袭来,他怔了一怔,反问云心:“孩子可是发热了?怎地这样热?” 云心被李白的话吓了一跳,莫不是今日来回奔波,被风吹着了?她忙探手去摸李禤的小脸,温度正常,而李禤正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向李白,似是不明白李白为何好端端说他发烧。 李墨兮听说李禤发热,也有些紧张,可他下一刻忽而明白了什么,不由出声:“云心,你摸摸禤儿身上的小衣可湿了?”云心果然摸了一下,陡然“呀”了声,便红了脸,一把把李禤从李白怀中抢过来。 没了李禤遮挡,李白便曝露在人的视线中,而他胸前那一片衣襟已然湿透。 …… 原来这李禤面上没事人似的,暗地却在这诗仙怀里酣畅地解了一把小手。 玄宗微怔,下一刻大笑出声。李白却怔了许久,才“啊呀”一声恍然明白,却也朗声笑得开心。殿中一时便满是他酣畅的笑声。玄宗笑罢,命人带李白下去换衣,还要准备好酒。李白却毫不在意,眼中透出一股熠熠的神采来,他一挥手,大声道:“臣荣幸之至,诗兴上来,只要纸笔。” 知道李白性子爽直,玄宗便命人去取纸笔。 拿过纸笔,也不要桌椅,李白把纸往地上一铺,便饱蘸了墨汁,落笔如风。 他写的专注,全然忘了四周的人生。玄宗悄声拉着李蕙下殿,站在一旁看着,李墨兮也走近,站在一侧。杨玉环见他们俩都在看,便也款款走到李白身后来看。 第一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东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第二首。 “一枝红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字字惊艷,句句夺人。 一气呵成这两首,李白把笔一掷,便无所顾忌地往地上一坐,眼神却仍是望着那雪白的纸,似是在冥思,又似出神。所有人都不敢打扰,很快,李白眼眸一亮,从地上爬起,重又蘸了墨,挥毫又成一首诗。 这一首诗写罢,李白周身大汗淋漓,似是忘了这是在宫内,便扬手大声要酒。 玄宗便命人去取酒,却是瞧着这第三首。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沉香亭?这是何处?”杨玉环轻问了句,她倒不知她何时去过沉香亭。 李白一口喝干一壶酒,一手抹了嘴角酒渍,眼神亦盯着那第三首诗,坦荡荡道:“在松风苑内。这第三首是写给白这位故人的。前两首才是这位娘娘的。” 萧府。林音初最后又收拾了些东西,方坐在院中歇息,正默然打量着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院儿,忽而有人上前通传,说是都夏王来了。她正要起身,李墨兮已拉了李蕙走进来,他身侧还跟着云心雨心,云心怀中抱着小李禤。 銮铃“过世”后,萧华和林音初心中对李墨兮不是没有责怪,但后来瞧见李墨兮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便也都不忍再说什么,反而时常走动。林音初常去都夏府看李蕙李禤,也曾想把李禤接到萧府来由她照顾,却是李墨兮不肯,李墨兮要亲手把李禤养大。 “母亲。”李墨兮微笑唤了声,李蕙已机灵地跑上前拉住林音初的手,甜甜叫了句:“外祖母。” 林音初疼爱地一叠声答应,云心和雨心已一起上前,叫了句:“夫人。” 林音初含笑望着她们,也答应了,便抬手从云心怀中抱过李禤,她望着李禤那一对乌熘熘水灵灵的大眼,忍不住凑上前爱昵地亲了亲,眼中发烫,嘴上却微笑了句:“这孩子和铃儿越来越像。” 第228页 满院子无人应她这一声,却是萧华本去他母亲那里辞行的,听说李墨兮来了,也赶过来,恰听到林音初这话。他一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轻责:“别说这些了。” 萧华这话倒提醒了林音初,銮铃的事是他们的伤心事,却也是李墨兮的,林音初便把李禤交给萧华,她自己却转身往屋内走,轻道:“你抱抱,我去把给蕙儿和禤儿的小玩意儿拿出来。” 萧华知道她心中难过,也不拆穿,稳稳抱好李禤,朝李墨兮道:“进屋吧。”一行人便向屋内走去,萧华忽而问:“听说皇上责怪你了?” “不是为这个。”李墨兮简单应了声。萧华见他不肯说,便也没再问,只道:“至于那平卢节度使的事,单你一人坚持着也不是法子,若有些证物来,或许有用。” 李墨兮忽而抬眸望着那高远的天空,无限湛蓝而自由,他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怅然,淡淡微笑句:“这里的事墨兮自有分寸,父亲放心带母亲去江南散散心吧,老闷在这里,母亲怕是会一直念着銮铃。” 萧华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李墨兮又道:“到江南,见了……萧悟,父亲替我问候一声。” 萧华点头,却又想起一件事,他略一迟疑,方道:“墨兮,铃儿已不在这么久了……你倒可以想想续弦的事,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终是太过辛苦。” 李墨兮平淡微笑的脸色终于愣了一愣,林音初闻言已从内殿出来,她眼中微红,脸上泪痕早已擦干,她出来,也有些迟疑:“其实裛琖……墨兮,她——你们本来也有感情,现在正可以互相照顾着。” 林音初这一句话说的艰难,意思却是明了。李墨兮微别开了脸,含煳地答应了声,他忽而岔开话题:“父亲母亲此行,可还有什么需要墨兮做的?” “我们此次去江南,自有悟儿照顾着,倒是你和裛琖在这里,让我们颇不放心。”林音初秀眉微蹙。 “我……会照顾裛琖,父亲母亲放心。”李墨兮眉峰略凝。见他似是不愿提此事,萧华便岔开话题,一时又说了会儿话,李墨兮带着两个孩子告辞。 离开时,李墨兮顺道去了趟宋晴柔的珑璁苑,他出门时听说萧裛琖来找宋晴柔,便想着一併把她带回去,她老在这里住着,少不得萧家的人要疑心。 珑璁苑建的宏阔壮丽,与林音初所居的小院儿全然不同,只是如此幽深的秋景中,又无人烟,院子愈大,便让人心内愈发冷清。 宋晴柔正独自坐在窗下抚琴,听人说都夏王来了,倒是一怔。李墨兮对宋晴柔不甚了解,只觉得该是个美丽精明的女人,此刻一见,虽然美丽,却不年轻了,有几分幽深的落魄和寂寞。 听李墨兮来这里找萧裛琖,宋晴柔嗤地笑出来,她幽幽道:“琖儿?怕是早把我这个继母给忘到九霄云外了……不知王爷如何会找到这里来?” “没来?”李墨兮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反问。 ———————————————————————————————————————— 今日萧裛琖心中颇不平静,和安庆宗一番巫山会后,便坐起身。安庆宗把她往怀里一揽,也不管那许多,还要继续,萧裛琖已不耐地把他推开,没好气道:“我得走了。” “为何?”安庆宗大感失落,不由又要拉她。萧裛琖甩开他的手,一面找着衣裳,一面唤琴画为她梳头。 “你不是说他不管你了么?”安庆宗紧跟着跳下床。 “我倒想他管管我。”萧裛琖眼见她的衣裳又被安庆宗撕破了,心中恼火,瞪着他道:“安庆宗,你若是有本事替我杀了萧銮铃,我以后便由着你,否则,你休想再碰我!” 安庆宗欲~求~不满,心中本就不悦,又听萧裛琖话中对李墨兮仍有留恋,登时也恼了。他大手把萧裛琖的胳膊一抓,把她从床上扯起来,大声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除了帮你对付萧銮铃,除了陪你睡觉,还能做什么?” “你——”萧裛琖盯着安庆宗。正此时,琴画磨磨蹭蹭进来为萧裛琖梳头,她本已在外面消磨了一会儿,谁想到一抬头仍是看到两人赤~条~条相对的情形,虽不似上次那样纠缠在一起难捨难分,她还是又羞又窘地跪倒在地,深深埋了头,浑身打颤。 萧裛琖冷哼一声,挣开安庆宗的手,弯腰捡起衣裳往身上一裹。见琴画还是不敢动,便又把安庆宗往床上一推,然后拉上床帐,方蹙眉道:“你过来吧。” 从小角门悄然进了都夏王府,王府内静悄悄的,和平日没有两样。萧裛琖和琴画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珠帘殿,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没有点灯,琴书想是睡了。 殿门合着。因着萧裛琖一路都沉着脸,琴画愈发不敢多言,迳自上前推开殿门,她又赶紧进去点灯。殿里颇黑,冷不防她一头便撞在一个人身上,被弹回来。 琴画三魂七魄登时飞了一半,“噗通”跪倒在地,哆嗦道:“饶命,饶命!” 萧裛琖听得不对,也快步进殿,大门洞开,月光便涌入,殿内一时明亮不少,视线也清晰了。 一进门口,是面色冷淡的风冽,而琴画正是撞在他身上,也正跪在他脚边。琴书站在前方不远处,李墨兮悄无声息站在殿中央,正面无情绪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呃,大年初一出门见李白,够吉利吧? 至于銮铃她大姐,亲们先表管她,过完年再说啊……不过,有个疑问,大家希望李墨兮怎么处理她?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比过去的一年有长进,那一岁别白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坚强,自信! 咳咳,这最后三个词儿也给送给不勇敢,不坚强,不自信的某微。借大家这股东风了。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进门口, 是面色冷淡的风冽, 而琴画正是撞在他身上,也正跪在他脚边。琴书站在前方不远处,李墨兮悄无声息站在殿中央,正面无情绪地望着她。 萧裛琖心头虚软, 面上却还镇定,她扯出个笑容来:“这么晚来,可是有事么?” “不是我有事, 是你有事。”李墨兮波澜不动。萧裛琖心头一跳, 眸光幽冷地落在琴书身上。琴书面色雪白,被她这么一看,登时也跪倒在地。 萧裛琖怒火攻心, 两步上前, 一掌掴在琴书脸上, 斥道:“多嘴多舌的丫头!” 琴书眼中含泪,忙地要开口说话,萧裛琖一巴掌又掴上去, 琴书“哇”地喷出一口血,再也说不出话。 见萧裛琖出手如此之狠, 李墨兮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惊愕, 一时凝眉, 却也没有出口阻拦。萧裛琖见琴书无法说话,才又望向李墨兮:“我有今日也是你逼的。” 第229页 李墨兮嘴角轻抿,若有所指:“所以你做了这些事?” “做了哪些事?”萧裛琖紧闭一步, 冷笑反问。李墨兮淡漠地望着她,不肯说话。 萧裛琖笑意加深:“怪我出去找男人?勾结胡人?或是飢不择食,找了一个比不上你的男人?呵,安庆宗是比不上你,可他好歹常常哄着我,好歹还听我的话!李墨兮,你给了我什么?你给了我什么?!” 李墨兮淡漠的神色被瞬间击溃,似是吃了一大惊,他身子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稳。 震惊地盯着萧裛琖,李墨兮面色一点一点苍白。 萧裛琖却没看到李墨兮的神情,愤愤还要说话,琴书又撑着爬上来扯住她的裙角,反被她一脚踢开。 萧裛琖面色冰冷,她一手指着她自己,悽厉道:“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这么一点,难道不应该么?你凭什么还要来指责我?!” 李墨兮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 萧裛琖见李墨兮无话可说,嘲讽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可以为了萧銮铃一辈子没有其他女人!呵,母亲是最傻的,守着一个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男人一辈子,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我才不要像母亲那样!” “既是你这样说了,我便给你自由。”李墨兮终于吐出一句,他的脸色虽白,神情却是镇定了,又是水平如镜的模样。 萧裛琖不妨李墨兮没有斥责,没有怒骂,只是说出这么一句。她愣了一愣:“自由?” “我放你离开,你去找那个肯对你好的人。” “……”萧裛琖又一愣,下一刻断然否定:“你休想!我离开?成全你和萧銮铃?那我的痛苦谁来补偿?李墨兮,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欺负了些!” 李墨兮不做声瞧着神色狂躁的萧裛琖,忽而迈步往外走,萧裛琖转身盯着他的背影:“你要做什么?” 李墨兮一直走出殿门,走到那片月光下,唿吸到了夜色内清凉的空气,才凝眉说了句,“我什么都不做,你也要冷静一些日子。”说罢,又朝风冽道:“今日起,裛琖夫人不得踏出珠帘殿半步。” 萧裛琖闻言大惊,她追上来扯住李墨兮的手臂,颤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和萧銮铃什么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的孩子都没了!” 萧裛琖的手一碰到他,李墨兮眉色一凝,蓦然把手臂抽出,冷淡道:“一纸休书,我放你离开。或是待在珠帘殿,不得踏出半步。你自己选择。” 清冷无情绪,连厌恶都没有,李墨兮说罢,再不看萧裛琖,墨一般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这秋日寒夜。萧裛琖脚下一踉跄,眼中有了泪,却是咬牙切齿:“李墨兮,你好无情!” “裛琖夫人何必把一切都怪罪在他人身上。”一个冷淡的声音忽而从萧裛琖身后飘来。 萧裛琖勐然转身,却是风冽。 风冽亦不看她:“琴书并没有向王爷说出你的去向,反而她一直想拦着你。王爷也并未向琴书追问,他只是在这里等你回来,提醒你以后早出早回,并未料到你和那胡人竟有这等苟且之事。一切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萧裛琖腿上一软,终于坐倒在地。 —————————————————————————————————————— 十一月。扬州城。秋尽江南草未凋。 这里的街道房舍,虽不若长安那般中正威严,气势恢弘,却又和明清时期白墙灰瓦的精美院落有所不同,这时期江南的房舍虽曰婉约,却又不舍盛世的那份大气;虽曰恢弘,却终究带了梦里水乡的那份雅致和娇柔。 便和銮铃这一路所见的人一般,文雅知礼,民风淳朴。当下她打开车帘子不住往外瞧,一眼瞧见巷子口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小铺子,不由对驾马车那小厮道:“悟空,咱们吃几串糖葫芦吧?” 那小厮身板儿瘦弱,方巾裹头,人却利落,听说买好吃的,高声答应间,人已不在车上。 林雁白想的周到,特意把慈恩寺里那叫悟空的小和尚调来给她当马车夫,銮铃起初心里别扭,可后来“悟空”“悟空”叫习惯了,便也理所应当一般。主要是这孩子机灵,又肯吃苦,非常好使。 林雁白挑的人,总不会错的。 譬如此刻銮铃身侧坐着的这琴魔,此人一路上话极少,基本处于“待机”状态,銮铃本以为他是睡了一路,可在河南道境内,又有一拨人追上来,他人在车中,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听得车外一阵大风唿啸而过,顷刻间已将那些人打得七零八落,奔逃若丧家之犬。 銮铃看得目瞪口呆,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高手”近乎神话的非同寻常的功力。 不过一入江南,她的行程便真正平静下来,一路寻花赏草,登山临水,再没有遇到麻烦,十分惬意。 不知可是这位琴魔的威势让那些胡人闻风丧胆,不敢再靠近?或者这地方果真被那煦王治理地安定清明,一点妖魔都不生长? “公子!”悟空背了一捆糖葫芦跳上马车,笑嘻嘻打开车帘子把糖葫芦塞进来。木媌抬手接过,轻凝了眉头:“又买这么一大捆?” “买就买了,反正大家都爱吃。”銮铃浑不介意,抬眼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河堤,此时正值午后,暖风拂过,绿柳依依,让人心中阴郁散尽,很是舒畅。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可是旅行不可错过的好地方,咱们下去逛逛。” 顺手从那捆糖葫芦上拔了几串在手,銮铃一径儿跳下马车,一面咬着糖葫芦,忽而停下脚步,朝那车内道:“前辈也出来走走?天气好得很,晒晒太阳有利于身体健康。” 说罢,也不等那琴魔答应,已自顾要往河边走。 悟空本应留在车上看守马车,可他生性活泼好动,遇到任何事儿都想凑热闹,所以看守马车的任务便不做声落在那琴魔身上。所幸琴魔从未提出抗议——他很少说话。 此刻听銮铃邀请琴魔下马车,悟空高昂的情绪登时低落,正要乖乖爬上马车,銮铃已道:“你也一起来,这么好的风景,不让你看,我于心不忍啊!” “可是马车……”悟空眼神一喜,却又担忧地瞧了这马车一眼。“你只把车上那小包袱背上,有了那里面的家当,马车便是丢了也没关系。”銮铃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江南既是民风颇好,马车该不会有人去偷。 “那好!”悟空果真探身进去拿了个小包袱出来,瞧见那琴魔,便笑嘻嘻添了句:“前辈爷爷,这么好的风景,你不出来瞧瞧么?” 琴魔一路都不理他,悟空也不在意,说罢迳自往马车下跳,冷不防那琴魔双眼睁开,不满地冒出一句:“我有那么老么,竟叫我爷爷?” 第230页 悟空想破头也想不出琴魔会跟他说话,一个受惊,一阵惶恐,便“扑哧”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銮铃听得身后声音不对,一转头却是悟空趴在地上,木媌已眼疾手快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悟空指了指马车,结巴道:“吓,吓了我一跳,前,前辈……说话了!” “……”銮铃白了他一眼,步履轻快地往前走。 那河边上河堤高筑,河上一座精美的石桥横跨,再加上河边绿柳鲜花,蓝天白云,互相倒影着,宛若一幅画卷。河边的大路上却满是摆了小摊位做生意的人,各式各样的小生意,讨价叫卖,衣衫古老的人流来往,很是热闹。 銮铃跻身人众里,也随意地走走看看,却很少买,当然不是囊中羞涩,只是她云游四方,不宜拿太多东西,所以一路上饱眼福和口福为主,几乎不买东西。 摊位的尽头,一株粗壮的柳树下,有几位古人——咳,銮铃还是喜欢这样称唿这些一千年前的人——有几位古人正俯身看着什么,然后不住发出惊嘆声。 銮铃便也走了过去,却是一个老汉在卖泥人。这泥人做的可不一般,工艺相当精细,完全不是古人那种抽象派,而是写实派,完全模仿真人的面孔所做,做的逼真生动,因而引来一阵阵赞嘆和惊喜。 銮铃眼前也是一亮,拿起几个看了看,却勐然被一对泥人吸引住了神思。 那对泥人的待遇颇不同,被单独挑出来放在一只精美的木匣里,銮铃正欲伸手去拿,那卖泥人的老汉忽而乐呵呵道:“这位公子,这对泥人可不卖哟!” “那我可以看看吗?”銮铃无辜地望着那老汉。 “当然,当然!” 銮铃细细把那一对泥人拿在手里看了半响,心中兀自怦怦跳,事实证明她的眼没花,这一对泥人赫然正是仿照着林音初和萧华的真人而做成。 那时的林音初,年轻俏丽,眼神活泼,闪烁着一股狡黠的光芒。而萧华一身清朗,笑容不羁,眼神却是不错一瞬地专注地望着身侧的林音初,说不出的深情。 见銮铃看得呆住,那老汉忍不住道:“这泥人放在这儿都二十多年了,老汉一直在等那位公子来取呢。” “什么……公子?”銮铃心下谜团翻滚,林音初和萧华都生活在长安,如何竟会在这扬州的街头,以这样一种方式双双出现? “呵呵,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老汉做泥人虽做的好,却也不是做这种真人的。”老汉靠在那老柳树上回忆着,摸到手边的小茶壶喝了口茶,他嘴角有笑意,脸上的皱纹便也柔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銮铃已到江南,本章无话可说。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日一位贵公子找到老汉, 央求老汉照着他手中画像上的女子捏一个泥人, 老汉从未见过用真人画像来捏泥人的,便一口拒绝了,还嘲笑他痴人说梦,说这是不可能的!谁想那位公子不服气, 便要和老汉打赌,老汉我也不服,便把自己的作坊借给他用。谁想他在那作坊里一待便是十日, 十日后出来, 手里还拿着个泥人,便是画上那女子。” “便是她?”銮铃指了指那“林音初”。 “是啊。”老汉也瞧了那一对泥人一眼,满眼赞赏的笑意:“做的虽不是一模一样, 可竟有七八分像, 老汉这才服了。而那位公子似是着急赶路, 拿着那个泥人即刻便驰马回了长安,剩下老汉独自钻研了多年,才终于找到把泥人做成“真人”的法子。这一对泥人, 是老汉做给那位公子的,老汉一直想或许多年后会再遇到这位公子, 而此时这公子已和画上这位姑娘结成夫妇, 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老汉便把这一对泥人送给他们,当做迟到的贺礼。” “……”銮铃彻底惊呆,她手上捧着那装泥人的木匣子, 可她忽而觉得,这木匣子无比珍贵,沉甸甸的,里面不仅有这老汉的祝福,不仅有萧华和林音初之间真挚动人的情意,还有她满满一腔的感动和羡慕。 林音初为了萧华捨弃自由,萧华却也没有辜负她。 那老汉见銮铃面上情绪波澜不静,不由笑问:“这位公子可有心上人要老汉替你做一个‘真人’?” “……不,没有。”銮铃颊上一红,忙地把手中的木匣子放下了。老汉瞧着銮铃一身俊逸风流的姿态,忽而道:“老汉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见人无数,可除了咱们王爷,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如公子一般出彩的人物!不知公子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吶?” 銮铃无语。这老汉口中的“咱们王爷”,自然是指他们的江南煦王李珩。话说一入江南,除了这里的美景和民风,銮铃还有一个深切的体会,就是严重的个人崇拜——江南几乎没有人不知煦王,没有人不把煦王敬若神明,仿佛他就是那天上的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不做一件恶事,完美到美玉无瑕,就差没把他供起来逢初一十五上香烧纸了。 人气之旺,让人瞠目结舌嘆为观止。 銮铃习惯了,只是心中颇为怀疑,万一煦王哪日娶妻生子了,或者拉肚子长疹子,会不会吓到他的这些崇拜者?在这些崇拜者心里,神仙是没有七情六慾,不会生病的吧?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銮铃打了个哈哈站起身,却忍不住又瞧了一眼那萧华和林音初,朝那老汉认真道:“老伯,多谢你的祝福,他们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是么?公子知道?”老汉老眼一亮,颇一些激动。 “嗯。他们很恩爱。”銮铃说罢,见那老汉笑得开心,便也开心地转身离开,不妨一转身差点撞到琴魔怀里。那琴魔正发怔地瞧着那对泥人,也不知来了多久,只是不做声,脸色在阳光下有些发白。 “前……辈?”銮铃忐忑地叫了声,她心中对这琴魔和林音初之间的情事本不太了解,此刻瞧见这琴魔苍白失神的脸色,登时恍然,这怕也是情根深重。 “你父亲对你母亲可好?”琴魔眸光从那对泥人身上艰难移开,望向銮铃。銮铃点头。 她这一点头,琴魔紧绷的神色忽而一松,神情虽有怅然,但那一波未起,已然归于平静了。 銮铃心下一松,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听雁白说前辈是江南人,也已很多年没回来过,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前辈不妨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走,不必再跟着銮铃了。” “我答应了要护你周全,自然要做到。”见銮铃如此细心,琴魔瞧着她的神情,不由有些刮目。 “前辈也看到了,銮铃在江南是很安全的,离开江南后,准备入川蜀游玩,到时候再请前辈一起上路,如何?” 琴魔先是不答,眼神掠过这久别重逢的江南景色,微微一动,最后点了点头:“我在莫干山等你。”他说罢,便再不迟疑,蓦然转身离去。 一袭藏青色的身影行走在那阳光下,卸下了禁锢多年的心锁,便如天光云影一般,说不出的洒脱自在。 第231页 銮铃目视他消失在苍茫的天宇下许久,才回过神。木媌正紧跟在她身后。 她扬唇一笑,拉起木媌的手:“咱们也走吧?” 自竹凊去世后,木媌便成了跟在銮铃身侧左右不离开的人,两人关系便也亲近不少。初时木媌服侍銮铃可能是因为李墨兮的吩咐,现在便也是发自内心想跟着她了。当下木媌瞧了瞧前面的路,不由问出一声:“去哪儿?” 銮铃想了想,正要答话,却是那悟空背着小包袱不知何处看热闹回来,跑得满脸大汗,却也是两眼放光,他一把抓起銮铃的胳膊,拉住銮铃在人群里灵活地穿梭,一面嚷嚷着:“公子去瞧瞧,江南第一美人来了!” …… 这些和尚们啊,看到美女比她这凡夫俗子还激动!銮铃暗暗嘆息一声,脚上却也卖力地跑着,迫切想看看这江南第一美人到底是不是美到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唔,她近日跟着这悟空染上了看热闹的好习惯,她知道。 銮铃也不知他被悟空拉到了何处,举目四望满是中正的大街,华丽的房舍。她估摸着有点儿市中心的意味。 不过此时她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唐江南扬州城的老百姓,这些老百姓们挤在路的两边,都迫切地向被空出的路中央张望着,眼神恭敬而期待。 銮铃纳闷,这美人好大的架子,竟还有官兵开道?这架势都能和国家总统,起码也是总统夫人出行的架势相比了。人气这样旺,銮铃不自觉想到那个“江南王”来,莫非这所谓“美人”竟是他? 几乎是灵光一闪,对啊,美男子也是美人啊! 銮铃一腔热火瞬间被冷水浇灭,她把悟空的手从她胳膊上拿开,转身便要撤,可没等悟空出声阻拦,前方不远处的人声已然沸腾,一波人潮涌动,人们迫不及待地传诵着:“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娘娘?銮铃又一怔,是个女人没错了,那煦王再美,也不能被人称为“娘娘”吧? 很快,一辆马车——严谨点儿该称为“鸾驾”了,这华美的马车被四匹大马拉着,车身高大华丽,四面挂着轻纱,马车前后各有一队侍卫随从守卫——那鸾驾缓缓驶上銮铃面前那条大街。 銮铃仰视着,和周围那些百姓一样,心里却暗暗揣测着这车中女子的身份。有侍卫护送,定然是官家的人,被称为“娘娘”,“江南第一美人”……可惜,隔着轻纱,距离又远,还是看不大清楚美人的脸…… 正有些遗憾,马车竟停住,生生在銮铃面前停住! 这就是心想事成?紧接着,便有宫人妆扮的婢女上前打开纱帘,又一宫人上前搀扶。那马车的轻纱帐内,先是探出一只素白娇柔的手,随后一阵清悦的佩环声,一个纤美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这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年纪,髮髻轻绾,罗裙素淡,身形纤美——这是銮铃瞧见梅妃第一眼时,客观上的评价,仅限于她一眼看过去,用肉眼能看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然而,真正震慑銮铃的,是这梅妃身上散逸而出的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说不出强硬还是柔软,说不出高高在上还是平易近人。那是一种气场,原本高华清冷的气质,被时光和岁月酝酿之后,所有悲欢痛喜都流散,沉淀成为一种淡宁而澄净的气息。 她甫一出现,整个扬州城的天空仿佛都温静了,她的气息神秘漫延,四下里一片安静,人人屏息凝神仰望着她,接受甘露一般心甘情愿被她的气息淹没。 她的面容清美绝伦,年轻时一身的高傲早已被岁月消磨干净,成了如今的宽容和柔和。 只见梅妃目光柔和地看过所有人,从銮铃面上掠过,本已掠过了,却又勐然回头,惊讶地看向銮铃。銮铃被她这么一看,勐然低头,心下一阵慌乱。 众人瞩目之下,梅妃的迟疑只是一瞬,她很快便被宫人簇拥着进了一处大宅子。等梅妃进去许久,周围的人开始散去,銮铃才动了动。 她不安地问向身旁一人:“这位夫人是谁?” 那人不答,先兀自打量銮铃一番,才笑句:“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銮铃讪讪。当初有人对她口称“咱们王爷”的时候,銮铃心中不解,便问那人“咱们王爷”是谁。那人也像今天这个人一样,先问了句“你是外地人吧?”才一拍胸脯,自豪地告诉她,那“咱们王爷”便是煦王。 “这是咱们的梅妃娘娘,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从金陵来咱们扬州住一段日子。”那人也没有看不起銮铃的意思,反而热情地介绍,说罢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梅妃啊,怪不得气场这样大,有了这样一个老娘,老爹又是当今天子,那煦王就是不想那样大的气场,怕是也不可能吧?能亲眼目睹这千古名“妃”,銮铃心中满足,却又被梅妃最后那一眼看得心中忐忑,一时回过神,銮铃第一个念头,便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銮铃一回神,发现她周围的人已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尤其那悟空,还呆呆望着那梅妃消失的地方,那里大门早已关了。銮铃心下好笑,这梅妃虽美,可其实年纪也该不小了,竟还把这小和尚迷得七荤八素,真是造孽啊! 銮铃在悟空肩上拍了一把,打趣地问:“美吗?” 悟空惊了一跳回神,先是一本正经想了想,才认真吐出一句话:“倒是美,只是年纪有点儿大。” “……”銮铃秀眉一挑,寻着路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走去:“那你还看得那样投入?真怀疑你是不是和尚。” “公子此言差矣,悟空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悟空上蹿下跳地跟上銮铃,兴致勃勃道:“我原本是长安城里的偷儿,偷来偷去被师父抓住,被迫做了个和尚。后来发现做和尚有吃有喝,还不错,才真正剃了头做和尚的。” 銮铃听得一怔,回头再看这悟空。这小和尚今年才十五岁,脸庞清秀,若不说话不动作,看起来倒像是个每日念经参禅的乖和尚。 “半路出家的?原来是个偷儿?”銮铃重复了一遍,问出口。悟空丝毫不觉得曾是小偷心虚,仍是高兴地说着:“我偷东西很利索,一日三顿饭保证,从来没饿过肚子。不只我,师父也是半路出家的和尚。” “……”銮铃想起那名叫“三藏”的和尚来,这“三藏”倒真不像个和尚。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师父叫鲁奔, 原本混迹江湖, 后来江湖被灭,他退身成了长安街头一霸,每日唿风唤雨也风光了一阵子。最后不幸被慈恩寺的大师父制服,那慈恩寺的大师父见我师父也不是大恶之人, 便把师父留在慈恩寺做了个可以喝酒可以吃肉的和尚,却不许师父再上街生事。” “慈恩寺的和尚收服了你师父,你师父又收服了你?”銮铃一时有点儿难以消化。 悟空活泼地点头:“师父和林公子关系颇好, 因为林公子常请他喝酒, 所以林公子有事请他帮忙,他从不拒绝。” 第232页 林雁白……还真是交友广泛。銮铃暗道,她算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对怪异的和尚师徒, 只是, 还有一点不明白, 她不由问:“那你和你师父的法号从何而来?” “公子是说‘三藏’和‘悟空’?”悟空故作深沉道:“这名号颇有来歷。” “什么来歷?”銮铃被他吊起胃口,还有些紧张。 “传说这慈恩寺曾发现过一部上古遗书,上面记载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和尚的故事, 那和尚名叫‘唐三藏’,他手下还有三个徒弟, 其中大徒弟便是叫‘孙悟空’的。师父听了之后, 便说他要做那天下最好的和尚, 于是请主持给他取了个‘三藏’做法号,他便又给我取了个‘悟空’做法号,还说我是他的大徒弟。” 銮铃听得心惊胆战, 那书,那书莫非是《西游记》?! 可没等銮铃问出口,始终默然听着的木媌陡然问出一句:“悟空,包袱呢?” 悟空下意识低头往他手臂上看,空荡荡的,那放了他们全部家当的小包袱,已然不见! “我,那,这,包袱,它,刚刚还在来着……”悟空原本兴奋的脸色一白,讷讷地说不出话。 “……还好咱们身上都还有些碎银子,不至于饿肚子。”銮铃见悟空一下害怕了,便笑一笑出声宽慰,抬眼一瞧,却是他们的马车仍在不远处停着,太阳已经有落山的痕迹。 “肯定是落在那府院门口了,我去找找。”悟空说了句,抬步便要往回去的路上走。銮铃略一犹豫,还是把他抓住,她今日瞧见那梅妃,心里到底不安。 “不必了,不过是些银钱,咱们可以边走边赚,不碍事。”銮铃语调愈发温和了些,这悟空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贪玩丢东西也是正常。 “两位公子先上马车,我很快回来。”悟空一把挣开銮铃,抛下一句小跑着去了。 銮铃瞧着悟空的背影,也没有再说话,她那包袱里,其实除了大量银钱,还有三样东西,一是煦王当日所赠螭形暖玉,二是薛恬去世之前所赠的蓝色锦囊,还有从李墨兮那里搜刮来的那本《聊斋志异》。 这三样东西,说不重要,便只是身外之物;说重要,却是别人所赠,她一时也摸不透得失。 而马车上的那包袱茶盏都纹丝未动,甚至连那捆红艷的冰糖葫芦都一串没少,銮铃不由后悔莫及,早知江南民风这样好,她真不该让悟空把那包袱背出去。 悟空许久才回来,一身大汗,却是耷拉着脸。銮铃知他没找到,却也不忍责怪,只道:“天色晚了,咱们找地方住一晚,什么都别想,有事明儿再说。” 找了间客栈填饱肚子,悟空还是闷闷不乐,銮铃又劝慰了一番,嘱咐他去睡觉,才和木媌回到房里。当下他们手头还有些银子,虽不至拮据,却也不能像之前那般大手大脚了,所以木媌和銮铃便睡同一间房。 洗漱过后,木媌忽而问:“那包袱里可有重要的东西?” 这包袱向来是竹凊帮銮铃打理的,竹凊不在之后,便是銮铃亲手整理,也算是銮铃最贴身的事物。所以木媌有此一问,銮铃又一迟疑,方一笑低身去铺被子:“没事。” 没了竹凊,这些杂务銮铃倒是很快都学会了。 “若按照悟空的话,包袱是在那煦王府外丢的,被人捡起后多半也会送到煦王府去。我去煦王府看看。”木媌说着转身往外走,她深知銮铃不是个在乎钱财的人,今日却几番犹豫,里面定是有重要的东西。 “你要夜探煦王府?”銮铃蹙眉问。 “我的身手你也知道,所以不用担心。”木媌微微一笑。 “你的身手是很好,可煦王府的人也不是好惹的。”銮铃登时想到煦王身边那些流楚流沙之类,怕是和风冽木媌一样,都是深藏不漏的。尤其此时木媌这一笑,又让她想起竹凊,她心头一揪,一把抓住木媌的手,沉声道:“人比什么都重要,还是早点睡吧,咱们明天离开这儿。” 木媌见銮铃下定决心,便也不执意要去。两人收拾妥当,刚各自躺下,四周忽然一阵灯火通明,还传来整齐的跑步声,似是不少的人把这僻静的小客栈给团团围住。 木媌机敏,从床上一坐而起。銮铃也随着坐起,急忙披上衣服。刚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梳头,那些脚步声已充满了整个小客栈,很快有人快步上楼,来到她们的房门外。 銮铃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僵硬地坐在床边上,她没有做错事,为何总有这些事找上她?木媌不做声往她身前一站,堪堪把她挡住。 来人似是很客气,抬手敲了敲门,才大声问:“里面可是李公子?” “有事吗?”銮铃硬着头皮答应声。 “卑职要进去了。”那人只这么说了句,门便从外面一脚踹开,门一开,一个人当先被推进来。看到那人,銮铃和木媌都是一愣,脱口唿道:“悟空?!” 悟空双手被反绑着,脸上青肿,身上也有血迹,他一抬脸瞧见銮铃和木媌,脸上惨白,眼中却有了泪:“公子!” “这个小和尚夜半到王府偷东西,却说是你们丢了一个包袱,说他便是去王府里取你们的包袱。”来人穿一袭淡青的侍卫服,面容英朗,语调不卑不亢,没有高傲,却也不热情。看着完全是个秉公执法的主儿。 他这一身侍卫服銮铃并不陌生,当日的流楚流沙便都是这么穿着的。听了这侍卫的话,銮铃登时明白,木媌被她拦着没有夜探煦王府,悟空却去了,还被抓了。 “我们是丢了一个包袱,至于它究竟在不在贵王府,我们也不确定,只是猜测。”銮铃出声。那侍卫迳自看向悟空:“你可是受人指使?” “没人指使!是我弄丢了包袱,所以要把包袱讨回来。”悟空一口道,说着又盯向那侍卫,一脸暴躁:“我认罪了,你快把包袱还给我家公子!” 那侍卫不看悟空,视线看过木媌,便隔着木媌落在銮铃身上,又道:“娘娘说了,包袱是在她那儿,可需得主人亲自去认领,她确定是这包袱的主人,才能还。” “你们这些骗子!明明说我带你们来见他便把包袱还了的!”悟空气得双眼充血,狠狠盯着那侍卫。那侍卫神情平淡,仍是望着銮铃:“公子放心,娘娘说了,只消确定公子是包袱的主人,并不会为难公子。” 让她去煦王府?她拼命想避开煦王,却逃不开么?銮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子绷得极紧。 “请公子跟卑职走一趟。”那侍卫语调不紧不慢,却莫名一股压迫。 看来此刻,她这包袱是不想要也不行了,銮铃把心一横,正要站起身,木媌已抢在她面前出声:“那包袱也是我的,我跟你去也是一样。” 那侍卫胸有成竹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愕然,他一进门,便认定床上坐着的銮铃是梅妃要见的人,却不知这站在一旁的人是谁。 第233页 木媌又道:“我跟你去取包袱,你把这小和尚先放了。” 快速把梅妃吩咐的话想了一遍,那侍卫便果真把悟空给放了,他抬手一请,“那请公子跟卑职去一趟。” 銮铃此时才回过神,她蓦然从床边站起,一步上前拉住木媌,凑在木媌耳边低语几句。她这么一站起,长及腰间的乌髮和清美的脸便都在那灯影里飘然一闪,惊鸿暗影一般,说不出的惊艷。 那侍卫这一瞧见,才发现銮铃竟然是位女子。 銮铃说完,便往后退开一步,目送木媌跟着那侍卫离开。悟空瞧见木媌被煦王府的人带走,吓得哭出声,却是“噗通”跪在銮铃面前:“公子,是我不好,都怪我!我本来只想把包袱悄悄拿回来的,谁想那娘娘像是知道我会来一般,早在那里等着了。” 悟空这话,无疑证明了銮铃的想法,这梅妃该是看到包袱里那块玉,所以才想要认识这包袱的主人,那木媌此去,该也没有危险,而她不愿去,是不愿见那煦王,也不愿见那梅妃,梅妃今儿看她的眼神也让她不舒服。 “好了,别哭了,木媌没事,咱们现在得走。”銮铃一面抓过她的头髮随手编辫子,一面安慰悟空。悟空惊愕道:“咱们逃走,不管木媌了么?” “咱们在云城等着,她取了包袱,自会去那儿找咱们。”銮铃不欲多言,利落地把长辫一甩,便又去收拾包袱。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情节无能,请大家多多指点!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梅妃端坐在大殿上。她似是畏冷, 身上披了件儿青碧色的披风, 手里还抱了金兽小手炉,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仍不太好,坐在那儿不时咳嗽。她手边的小几上, 便放着銮铃那个模样再普通不过的小包袱。 木媌轻垂了眼眸立在殿中央。 梅妃命殿内的人都退下之后,整个大殿便陷入一片沉寂,除了她不时地咳嗽, 便没有一丝声息。 不做声瞧了木媌许久, 梅妃语调柔和地问出一句:“你便是这包袱的主人?”她问话时,面上亦有柔和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是个和善的人, 可眼中却有探究的光。 “回娘娘, 是奴婢的。” “你且说说这包袱里都有些什么?” “回娘娘, 有一块螭形暖玉,一枚蓝色锦囊,一本《聊斋志异》, 还有十万两的银票。其余便是些书纸杂务。”木媌纹丝不动站在那儿,平声静气回答。 梅妃似是坐的累了, 轻轻换了个姿势, 微斜地靠在那椅背上。她这么一换姿势, 便能看清木媌的侧脸,黑亮的眼眸,秀气的鼻子, 抿着的有点儿偏冷的嘴角,精緻的下巴。 她目光下落,不动声色把木媌的身段儿又打量一番,诚然她这样看木媌已看了有一会儿——这丫头的美并不惊艷,很安静,一眼望去你几乎发现不了她,可看得久了,你才发现她的美也是能让天地失色的。 “别的本宫便不管了,你且说你那玉从何而来。”梅妃盯着木媌的神情,问。 “那玉是王爷所赠。”木媌说着,背上悄然冒出一股冷汗。这螭形暖玉是煦王贴身佩玉,要得到这玉,除非煦王亲自取下来,梅妃早有所料,可听木媌亲口说出是煦王所赠,还是眼神一跳:“珩儿亲手给你的?!” 不等木媌答应,梅妃声音提高不少:“你抬起脸来!” 木媌只得抬起脸,梅妃秀眉蹙紧,又瞧着木媌。她今日下车时在王府门口的人众里一扫而过似是看到了一个人,可那人与眼前这人分明不是同一人。 “珩儿为何把他的佩玉赠给你?”梅妃心中思量,嘴上又问。木媌硬着头皮答:“因为奴婢身子不好,而王爷宽和仁善,他体恤奴婢,所以把佩玉赠给了奴婢。” “胡说!”梅妃陡然轻喝,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木媌,沉声道:“这玉是他父皇所赠的‘龙子玉’,他岂能将此玉随意赠人?” “……”木媌无话可说。梅妃也顿了一顿,微和缓了语气:“珩儿既把他的玉给你,那便是他对你有一番心意,你何以故意曲解?莫非你另有意中人?” 木媌听得一头冷汗,手指不安地动了动。见木媌有些害怕,梅妃的神色倒愈发温柔:“你今年多大了?” 她听木媌自称“奴婢”,又知礼知仪,不由添了句:“你在何处当差?” “奴婢年已二十,曾在温泉宫当差。”木媌斟酌了一下,復又垂下脸。 “二十。”梅妃重复了一遍,“本宫二十岁时已入宫三年了。”她语重心长地又道:“你和珩儿一样,年纪都不小了。本宫知道珩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他的婚事本宫从不催促,从不勉强,可本宫心里还是着急的。” 梅妃的目光幽幽落在木媌脸上,有了几分压迫:“既是他把佩玉赠给你,便是他心里有你,本宫这次也要做回主,把你们的婚事尽快办了。” “不可!”木媌腿上一软,跪在梅妃面前,震惊道:“万万不可。” “莫非你还真看不上珩儿?哼,别以为珩儿在意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在这江南,还没有本宫说了不算的!”梅妃神色严厉,柔和散尽,俨然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妇人。 “奴婢要见王爷,奴婢有话对王爷说。”木媌忙道。 “除非你答应了婚事,否则本宫不会让你见珩儿,这次便是他也得听本宫的,本宫绝不许他再袒护你!” “娘娘误会了,王爷对奴婢并没有男女之情——”木媌辩解。“珩儿心中有无情意,本宫这个当母亲的还看不出来么?”梅妃冷冷道。 “……”木媌暗叫句“王妃!”銮铃把梅妃前半段的反应估计很正确,可最后那一段明显失误,銮铃原以为只要木媌见了煦王,煦王肯定会放她离开,却没想到梅妃“抱孙子”心切,直接把木媌给拦下了。 “嫁,还是不嫁?”梅妃真没想到她的儿子还会娶不到心仪的女人。 “不嫁。”木媌神色坚定。 见木媌回答地如此干脆,梅妃气得手一抖,那金兽小暖炉差点掉在地上,她震惊地反问:“珩儿配不上你?多少女人想嫁给他,你竟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奴婢有意中人了。” “来人,把她带下去!”梅妃面色沉冷,目光紧盯着木媌:“若不答应,便是珩儿也救不了你。” ———————————————————————————————————— 云城毗邻扬州,虽建在白云山上,却也是不到半日的路程。小城不大,清幽雅致,山色风景极佳。虽然天已大亮,可还是云雾缭绕着,城内的百姓才刚刚开始出门走动,瞧见銮铃这么大早进城,也不奇怪,都只是友好地笑笑。满城都是一种慵懒闲雅的气息。 第234页 甫一进城,感受到这种水雾氤氲般的气息,銮铃便想起那煦王,又想到木媌当下情况还不知怎样,便有些焦心。 悟空早饿了,此刻跳到一家包子店门口,快活地买包子。那卖包子的胖大婶从蒸笼里取出热腾腾的包子,不妨一抬眼瞧见悟空眼角青肿的伤口。她惊了一跳,随即关切地问:“小兄弟,你是北边儿来的吧?” 悟空不解她何意,但他昨晚因为丢了包袱的事便没吃多少,又奔波了一个晚上,当真饿极。他忙不迭点头,一双眼却直勾勾盯着胖大婶手里白胖的热包子,满满都是渴望。胖大婶做生意做久了,还能看不出客人这点儿感觉? 胖大婶登时拿起一个包子给悟空:“先垫肚子。”悟空也不客气,一口咬去大半江山,又一口——挺大一包子,顷刻间灰飞烟散恍如一梦。 胖大婶瞧着一怔,忙再递一个包子。她又见悟空面容乖巧,小身板瘦弱,颇为怜惜地嘆了句:“早听说北边的人每日都吃不上饭菜——瞧把这孩子饿得,瘦骨伶仃的……小兄弟,咱们这江南多好,你既来了,便别走了。” 悟空仍是一口把那包子的大半江山卸去,忽然听到大婶的话,勐地便噎住,一口包子卡在喉咙眼。胖大婶埋头给悟空又包了五个大肉馅的包子,瞄一眼她自己发福的大蛮腰,才道:“北边的日子不好过吶,整天打打杀杀,还吃不饱,幸好我没生在那儿,要不我这身子骨哪儿受得了?” 她一面说,才抬起头瞧见悟空。悟空正一手使劲抻着脖子,要把那口肉包子咽下去,两只眼却盯着那胖大婶,似乎有话要说。胖大婶以为他要诉苦,忙端了水来,悟空就着胖大婶的手把水喝了,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大姐,长安人吃的住的也好,您这儿身板没问题。” “长安好?”胖大婶颇不信地哼了声。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可“怀疑”的弦外之音,谁都能听得出。 周围此刻还有些买包子的人,也都久居江南,甚至连云城的大门都未出去过,勐然见了一个长安来的人,便都好奇地站在边上看稀罕。听了胖大婶的质疑,都或多或少发出点儿声音来表示支持。 悟空本是个极识时务的人,本来也就是个偷儿,没啥面子要讲。可他后来做和尚,也是颇受人尊重的,再后来这一路跟着銮铃,好吃好住,从没受过委屈,自尊心也慢慢生成。当下见这些江南的人把长安想的人间地狱一般,不由一拍胸脯,气势盎然道:“大姐,长安好得很,路比这儿宽,房子比这儿高,包子比这儿好,人比这儿漂亮——” 马车停在一旁的不远处,銮铃在车内听那胖大婶的话,原是暗暗好笑这古人的无知,江南虽好,可长安也有它的妙处,此刻听悟空越说越离谱,怕是要惹出事儿来,不由打住:“别贫了,还不快回来。” 銮铃语调虽静,然声音清朗,柔中莫名带着点儿刚,悟空脑子一清,不敢再惹事,便朝那大婶道:“包子多少钱?” 那大婶手里包着的包子原本打算白送给悟空的,此刻不由一挑眉,不悦道:“七个包子,三文钱!” “这么贵?!”悟空两眼一瞪,手里还抓着那个吃了一半的包子。 “呵,长安的包子好,小兄弟何不在长安?”那胖大婶两眼也是一瞪,妖娆一笑。 “长安就是好,长安就是有钱!”悟空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翻出四文钱,往那蒸笼盖上一扔。那大婶这一下更不服,把包子往蒸笼上一扔:“既是你要说理,咱们便说说!你说长安路比这儿宽,你可去过咱们金陵城?你说长安人比这儿美,你可见过咱们神仙一般的王爷?!” 銮铃哑然,在这江南,煦王的粉丝还真是忠实和狂热啊! 悟空亦不服:“你可见过我家公子?!” “谁知道你家公子是何人!”那大婶双手环臂,不屑地一笑,很是高傲。周围那些江南人便也都齐声附和,想来,在他们心里,煦王那就是块举世罕见的宝玉,人人都该像他们一样崇拜之,仰慕之,爱戴之。 “我家公子是……他就在马车里。”悟空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发现他竟不知銮铃到底是何身份,便抬手一指马车,又一口把手里的包子消灭掉。 眼见着声势闹大,这家包子铺外看热闹的人也愈来愈多——小城本就小,热闹本就少,平日里悠闲文雅惯了,难得有点儿事儿,此刻便有些人烟熙攘的感觉。 銮铃在车中擦了一把汗,却是那胖大婶道:“既如此,让你家公子出来,咱们瞧瞧呗!” “……”悟空这下倒又后悔了,不该把銮铃扯出来。正此时,人众外一个懒懒的声音道:“都聚在这儿做什么呢?大清早的,啊?” 围看的人,包括卖包子的胖大婶眼神都是一亮,人群自觉分开,却是一个淡青衣袍的年轻男子悠闲地走进来。此人面容极美,一双斜长桃花眼,瞧着人时,总有一种三生三世情意绵绵之感。 悟空平生还没见过如此之美的男人。美得几分妖邪。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余温仍在,大家天天开怀!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二嫂子, 一大早不卖您的包子, 唱起戏来了?”这年轻男子扫一眼胖大婶,眉眼含笑问。胖大婶被这男子一看,脸上一阵飞红,虽然年纪一大把了, 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转眼瞧见长安来的悟空,便蹙起不细的眉毛, 快速把事儿给说了一遍。 流楚闻言先是点头, 后来眉毛扬起,再后来便若有所思地瞧着悟空:“你来自长安?” 那胖大婶替悟空应了声,流楚又瞄一眼那马车, 幽幽道:“你说你家公子比我家王爷长得美?” 他面上有笑, 眼中却不屑, 分明不信。 “是又如何!”悟空一阵恼怒。 “你又没见过我家王爷。”流楚白了悟空一眼,模样俏丽迷人,懒洋洋道。 “你也没见过我家公子!”悟空毫不服软。 “那你让他下马车来。”胖大婶眼疾口快地插了句。 悟空一滞。流楚妙目盯着悟空, 却是不置可否,过了片刻, 他抬步来到马车旁, 轻笑一句:“车里这位来自长安的‘俏公子’, 事已至此,你还不下车来走两步么?” 马车内一片沉寂,銮铃想破头, 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流楚。等了片刻,流楚笑容愈盛,抬手便要去打帘子:“如此,在下得罪了。” 悟空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周围的人却都屏住了气息,不错眼地盯着那马车。 “不得放肆!”一声温润如春水的轻斥,仿佛从天而降,化开了无边沉闷,吸引了所有人的神魂。流楚手一顿,登时垂在身侧,一本正经起来。 悟空寻声望去,便见人众外远远立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如雪,衣袂随风轻轻飘舞,而他眼神温湛淡宁,唇角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一丝薰风,一缕淡云,一泓碧水,一方美玉——美得说不出话来,有金玉珠宝的高贵,有芷兰香草的淡雅,也有雪一般的洁白,让人不能亵渎一般,只能远远望着,匍匐着,崇拜之,仰慕之,爱戴之。 第235页 煦王。 ———————————————————————————————————————— “王爷!”周围人齐齐一声唿唤,不过却也都不惊讶,也无人跪地施礼。煦王手中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近,他神情温润地望着那些望着他的人:“既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自当热情欢迎,如何能够置气为难?” 他话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惭愧地垂下脸,流楚颇为不服,却也不敢出声。煦王松了马缰,又来到马车前,歉意道:“在下李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莫放在心上。若公子不嫌弃,在下愿亲自接待公子,一尽地主之谊。” 车里无人出声,煦王面上也不着急,仍是耐心等待。 煦王这话说罢,其他人愈发惭愧,不等他开口,便都不做声散去了。悟空听说此人便是“江南王”,愕然张大眼,他闻名了一路,此刻相见,果真,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啊! “怎么,我们王爷和你家公子比,孰美?”流楚见悟空呆住,便压低了声音逼问。煦王闻言,淡淡扫了流楚一眼,流楚蓦然垂下脸,眼神却瞄着悟空。 悟空略顿了一顿,没好气道:“自然是有的一比,不过孰胜孰败还需斟酌。” “……”流楚斜长的美目一瞪,瞪着悟空。煦王已道:“咱们还有事,该走了。”又朝那马车中人:“若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公子可去王府。告辞。” 他说罢復牵起白马往城门口走去,流楚撇嘴跟上。 听煦王告辞,銮铃在马车中才舒出一口气……她拼命要躲着他,却不妨他竟在这里。 悟空立即也跳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开,那胖大婶忽而赶上来,把那包好的包子和四文钱往悟空手里一塞,歉意道:“小兄弟,是大姐不好,你路上辛苦了,拿着吃吧。” 悟空先一怔,下一刻便把包子和钱拿回来,高兴道:“谢谢大姐,大姐真是好人。” 却听车内銮铃轻轻道:“包子留下,钱还给人家。” 悟空方把铜钱收回钱袋,闻言面上一红,他习惯了贪小便宜,当下忙把铜钱还给胖大婶:“大姐是好人,把钱收下吧,要不我家公子该生气了。” 那胖大婶闻言一笑,又瞧一眼那马车,却也不为难,便只拿了三文钱离开,仍把那一文钱还给悟空。这么一折腾,热腾腾的包子早已冷了,知道悟空早饿了,銮铃又道:“咱们且找个地方歇歇,也等一等木媌。” 她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焦急,原本她以为煦王和梅妃都在那煦王府里,所以让木媌替她去见他们,而煦王见了木媌,应该不会为难。谁想他却在这里! 悟空高兴地答应,小马车骨碌碌便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行驶,走了一段,悟空方从纸袋里拿出一只冷包子在嘴边啃,刚咬了一口,便听得前方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惊破了一城的安谧清闲。 马蹄声处,一匹快马疾驰而至,眨眼来到眼前。悟空把包子一抛,忙去拉马缰,想急剎车。他这么一拉,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打着响鼻,登时把悟空甩了出去。 快马上的青衫人一跃而起,堪堪把悟空接住。而那快马和马车相撞,拉车的马受惊,疯了一般拉着銮铃在大街上东突西跑,一路撞翻街边上无数叫卖的摊位。整洁的街上一时惊叫逃窜,人们四处逃逸,一片狼籍。 正此时,一道冷光从空中闪过,一柄快剑快狠精准地刺入马脖子,鲜血四溅!那马仰天长嘶一声,生生顿住疯乱的去势!那马一停,车厢里却蓦地抛出一个纤窈的身影,把那身影抛入高高的天空! 街上奔逃的人看得呆住,都傻傻仰着脸,望着那被抛入高空的素淡身影。 銮铃也呆住了,她仿佛离天空越来越近,湛碧的蓝,洁白的云,近在眼前,她不停地靠近,一直到了最高点,她身子蓦然下坠,下坠,耳边是唿唿地风声,髮丝胡乱飞,遮住她的一些视线,她离天空越来越远。 那种下坠的感觉,整颗心都飞离,她不陌生。也无力反抗。她慢慢闭上了眼。 “公子!”那是悟空悽厉地叫唤,还夹杂有哭音,还有围看人的惊唿声。 銮铃整个人放松,寂静等待落地那一刻,粉骨碎身,或是血肉迸溅? 也就在銮铃放弃的这一剎,她周身一暖,下坠的速度也一缓,冥冥中,像是有人把她托住了一般。 她诧异地睁开眼,不妨看入一双温湛如清风明月般的眼眸,温润的眸光,温暖而忧伤。她彻底呆住。 煦王也怔然望着她,直到两人翩然落地。这秀雅的江南小城,零乱惊慌的小街,高远安谧的天空,山间有一丝风。风吹动两人洁白素雅的衣裳,吹动銮铃长长的髮辫,吹动所有人的惊愕。 这样出人意料的不期而遇。她没料到,他,也没有。 直到煦王把銮铃定定瞧了许久,眸光落在她脖子,看到那里有一道嫣红的血痕,銮铃胳膊上的衣裳也被划破,露出纤白的手臂,头髮只扎了条辫子,一番折腾后也散的八九不离十,在清澈慌乱的山风里飞飞扬扬。 銮铃随着煦王的视线,也把她自己从上到下瞧了一通,一身伤口和灰尘,和他的俊雅飘逸相比,她实在是太狼狈。原本被吓得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銮铃淡淡:“你……不是走了吗?” 煦王眉峰一凝,銮铃已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拿开,她蓦然退开一步,忽而向不远处此刻已然倒地身亡的那匹马走去。那马脖子上插着一柄宝剑,血流了一地。 銮铃腿上也磕碰了些,一走路便疼得钻心。 她缓缓在马身旁跪下,抬手去抚那马被血染红的鬃毛。这马跟着她从长安,到潼关,到风陵渡,到洛阳,到嵩山,来到江南,来到扬州,来到云城。终结在云城。 銮铃素白的手指被湿热粘稠的马血染红,她又去摸那柄冷剑,那剑是银白色,冰冷透出霜雪一般的光芒,剑身上有素简优雅的花纹,被她的手抚过,那剑身,那花纹被血侵染,红得有了几分凄艷。 “是你的剑?”銮铃出声问。煦王没有答话。銮铃一笑,她就知道,他看似温润,该出手时却从不优柔。 以手撑地,銮铃正要站起身,身子一轻,已被煦王打横抱在怀里。那悟空见銮铃没事,正喜笑颜开地含泪奔上前,正要叫銮铃一声,此刻被煦王的动作吓得呆住。 围看人们的一颗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下巴便又掉了一地,继而唏嘘惊唿此起彼伏,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风。 ———————————————————————————————————————— 沐浴更衣,包扎伤口,一切都由不得銮铃做主。銮铃开始还反抗煦王把她带回他在云城的宅子,可反抗无效之后,她便一直沉默了,直到现在—— 第236页 銮铃坐在一间上上等的房子里,房内光线敞亮,陈设高贵奢华,窗前挂着洁白的轻纱帐子,帐子在山风中轻轻飘扬,不住送来不远处溪涧坠落的潺潺水声。 窗下铺着白底淡紫色兰花的长绒地毯,地毯上放着檀木的矮几,銮铃衣发随意散落,很不情愿地坐在那儿。 因为那矮几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中药。 煦王便端然坐在矮几的另一侧。銮铃深吸口气:“就是在那车厢里磕碰了几下,皮外伤,不用往内里服药吧?” “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煦王眸光掠过桌上那一碗味道的确不如何的汤药,微含了温淡笑意,落在銮铃苍白的脸上,异常坚定。 “……”銮铃双手捧起碗,仰头皱眉喝着。 煦王便凝神望着她,温润而淡静,便如窗外的流水一般,没有惊愕,也没有狂喜。便如他们经常相见。便如面前这个女子不是他苦苦等待了那样久,苦苦思念了那样久的那个人。便如——他说不出话了,只能含笑望着她。 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又灌下一盏煦王备下的甜汤,銮铃嘴里好受了些,也一时没说话。煦王见她喝完药,便把脸转向一侧,含笑望着窗前的轻纱。 不妨沉默片刻。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同时问出口。相视,又同时一怔。 “你不是该在煦王府吗?” “你不是被母亲请到王府里么?” 两人同时又问。 气氛有点儿不对。可能两人太久不见,都有点儿紧张。銮铃秀眉一蹙,抢先回答:“木媌替我去了煦王府,不知现在出来了没有。” 煦王“唔”了声,却也没问銮铃为何让木媌替她去,等銮铃说完了,他才缓缓道:“我这里有些事,所以萧悟替我先回了王府。” “替你先去了王府?你原本不在那里住?”銮铃千料万料,真没料到煦王是不住在那煦王府里的。 “母亲喜欢扬州,我喜欢云城,所以我一般都是住在云城别院。”煦王温声解释,“昨日听说母亲见了那龙子玉,把你叫到府里说话——萧悟早上命人来传信,说母亲不肯放人,所以我正要赶过去,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你。” “不放人?!”銮铃差点从地上弹起。 煦王修长的手指去端桌上的茶,白玉的茶盏,映着他白润的手指,光芒飘忽。他一时没说话。 銮铃却又琢磨出什么,盯着他问:“你知道我……没死?你知道我在江南?” “知道一些。”煦王低头喝茶,含煳地应了句。銮铃一怔,却也没刨根究底,只道:“今日多谢你救了我,你……请你跑一趟,把木媌放出来吧。” “……倒也不必谢,便是寻常人,我也会救的。”煦王温温一笑,站起身:“我这就回王府去看看。” 銮铃也不愿去想他这些话里的意思到底是赌气还是真的放开了,她辜负他,这是一定的,必须的,命中注定的,毫不迟疑的。 她也随着站起身。煦王轻道:“你别去了。” “我不是跟你去王府。”銮铃略一迟疑,还是直接道:“我要离开这儿,我……不想留在这儿。” 煦王温温的笑容一凝,随即化作阳光下一丝淡芒。“先住在这儿吧,下午把木媌接回来,你们一起离开。”他说罢,再不回头,一径儿出了内殿,消失在那一片光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呵呵,此情节烂俗否?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木媌坐卧不安地过了一晚, 好不容易天色发青, 天慢慢变亮,却有宫女进来服侍她洗漱,她根本睡也没睡,哪里要洗漱?那宫女却说是梅妃的吩咐, 让她好好打扮一下,煦王今日要来。 听说能见到煦王,木媌的心便又放下了些, 銮铃曾说, 只要她求煦王,煦王一定会帮忙。 不过,木媌从记事起, 先是在宫里学习规矩, 后来便一直是伺候别人, 何尝被人伺候过?当下别别扭扭被那几位宫人殷勤伺候着换了衣裳,梳了头,木媌独自在房内坐定, 刚坐了没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继而便是侯在门外的宫女低身行礼的声音:“公子。” 木媌冰冷的手脚动了动, 绷紧了嵴背, 缓缓站起身,缓缓转身。门“吱呀”推开,清光影里, 一袭白衣翩然踏入,萧悟手中握了摺扇,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惶急:“铃儿?!” 清凉的晨风从门外涌入,冲散了屋内酝酿一晚的沉闷。四目相对,命运降临,像是走错了时空的偶遇,本应擦肩而过的两人,于意料之外蓦然相遇。 高腰长裙,髮髻轻绾,斜插一支玉簪,细细的流苏垂下,梅妃特意为木媌挑的一身行头,让木媌少了一些冷淡,平添了高雅,一张美丽的脸便在晨光微露里若隐若现。 萧悟望了她半响,才认出,才相信他眼前的不是銮铃,而是木媌……木媌呵。他忽而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天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 “铃儿呢?”他打开扇子摇了一把,漫步进来,一袭白衣洋洋洒洒,又有了平日的悠闲和不羁。 “萧……公子?煦王呢?”木媌秀眉一挑,艰难地望着不断靠近的人,她这么一动,耳边流苏细细摆动,晨曦里流光溢彩的光芒,一些涌入她黑亮的眼眸,缤纷了色彩。 萧悟清朗的眉宇也带上一丝困惑,他思忖片刻,“唰”地合上摺扇,忽而向木媌看来:“那娘娘说的,王爷的心上人,便是你了?” 木媌微垂下脸,点一点头,若不可闻地答应了声。 萧悟俊眉一挑,扇子抵在下巴上,来回在房间里踱步。昨日接到銮铃被梅妃扣在煦王府的消息,须得一人来梅妃身边做说客。而煦王不愿见銮铃,梅妃平日对萧悟也颇多重视,萧悟便独自一人来了扬州,想把銮铃救出来。谁知这次梅妃似是下定了决心,任他把嘴皮子磨破,都不肯放人,他只得修书一封请煦王亲自出山,赶早又去梅妃那里磨蹭半天,梅妃才勉强答应他先来看这煦王的“心上人”一眼。 谁想,他忙活半天,被困在这里的竟不是他的亲妹妹! 想到这里,他不禁再度看向木媌。木媌见他在想办法,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一双眼眸正随着他的身影走来走去,此刻见他突然回头,不由问:“可是想明白了?” “……没,没有。”萧悟蓦然又转回脸,打开扇子扇了两把,才自言自语道:“那昨日逃出扬州城的人便是铃儿和那小和尚了。你可知她去了哪儿?” 木媌一时没有说话,似是在思索能不能把銮铃的行踪告诉萧悟。萧悟已嗤地笑出声:“你们甫一入江南,王爷便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一直都没出岔子,你瞒得了么?再者,铃儿是我妹子,我还能害她不成?” 第237页 “她去了云城。”木媌一窘,说出口。 “……云城?”萧悟一怔,手中扇子“嗒”地再度合上,洁白的扇叶成了他指间的一段白光。 煦王不愿见銮铃躲在云城,銮铃不愿见煦王去了云城。 萧悟神情复杂,忽而轻嘆:“天意啊!” 木媌正云里雾里,却是门外一个低低的声音悄悄提醒:“公子,王爷已到王府门口了。”萧悟陡然回神,朝木媌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和王爷商量商量去。” 萧悟甫一瞧见煦王,跟在煦王身后的流楚便向他悄悄递了个手势,他于是明白,果然“天意”,銮铃和煦王真的相遇了。并且看煦王的脸色,相见不甚欢。 萧悟暗嘆一声,这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李墨兮降住銮铃,銮铃降住煦王,煦王降住……木媌么?那……谁来降住他呢? 心中电转,面上却是笑意:“王爷,属下恭候多时。” “母亲怎么说?”煦王一面随他往府内走,一面淡声问,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不是銮铃,他心中自是放下不少。通往梅妃所居宫殿明明有一条宽绰直达的大路,可两人极为默契地同时迈步拐入一条小径,在那曲径通幽的花木丛中绕来绕去,走走停停,准备多消磨点儿时光。 “娘娘似是要把王爷的亲事给办了。”萧悟漫不经心地笑句,悄然打量煦王的神色。煦王微怔了一怔,随意问:“看来那女孩儿还不错,母亲还是看中了的。” “……是不错。”萧悟含混地应了句,拿扇子抵在下巴上,又问:“王爷怎么想呢?” 煦王默然往前走了两步,忽而道:“母亲既说办,那便办了吧。”他这话出口,有不少赌气意思,虽然他知道没人会在乎。可既不是他心中所想,娶谁都一样,何不让他的母亲称心如意? 迈步上了石阶,转身走上迴廊,煦王又问:“你瞧那女孩儿如何?” 等了片刻却发现身边没了声音,煦王诧异地回眸,萧悟还停在那小径上,木叶青光里,些微愣怔。 萧悟此时回神,大步赶上来,笑句:“王爷这番倒是没那么坚持了。” “你既见了那女孩儿,觉得她如何?虽说只是銮铃的婢女,只要人好,对母亲好,我倒也无妨。”煦王温温一笑,不动声色又问。 “……那女孩儿自是不错,只是,属下觉得婚姻大事,绝非儿戏,王爷还是再为考虑。”萧悟斟酌道。 “你说话向来直接,今日怎么吞吞吐吐?可是另有隐情?”分明看出萧悟神情不对,煦王还是故作不知。 萧悟咳了声,脸上又是清朗的笑意:“没有隐情。此事还是王爷自己做主。倒是铃儿,既是遇见了,王爷还预备着像之前那样故作不知,不闻不问么?” 见萧悟警觉地把话题又推给他,煦王便沉默了,嘴角笑容沉敛着,他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她悄然从江南走过,他故作不知——他本也做到了故作不知,谁想,到底还是让他看到了她。 ———————————————————————————————————————— 夕光微醺,坠落这山间。 銮铃伏在那矮几上睡了一个午觉,黄昏时候转醒,却也懒得动,便趴在那儿看着窗外,那变幻沉暗的天色。忽而听到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似是怕把她惊醒一般,她蓦然闭上眼,假寐。 那人来到銮铃身后,抱了一床薄被过来给她搭在肩上。銮铃眉头一凝,利落地抬手把被子拿开,直直坐起身,没好气地转身,瞪着来人。 那人却也被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下一刻,銮铃已惊唿出声:“哥哥!” 萧悟撇了撇嘴,他一撩衣袍,潇洒地在銮铃身侧坐下,调侃地问:“铃儿,你可是做恶梦了?为何这么凶?” “……”銮铃无言,她还以为是煦王。 萧悟面上调侃的笑意轻敛,神色凝重,也一时没有再说话,只借着黄昏那一丝明昧的光芒打量着銮铃。直直过了许久,萧悟才蓦然嘆出一口气,抬手去摸銮铃的脸。 真实的存在的。和幼时那个不知忧愁,每日都笑的娇美娃娃相比,多了一丝成熟,多了一丝淡然,多了一丝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愈发捉摸不透的执拗和古怪。 然,面前的,是他的铃儿,这是不错的。 这次,萧悟要摸她的脸,銮铃没有躲,只是心里暖暖的,暖暖地望着萧悟。 “你知道么?哥哥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你认识了李墨兮。”萧悟唇角微张,低低吐出一句,“听到你难产去世的消息,哥哥真恨不得冲到长安一剑把他刺死,让他用命去偿还你!铃儿,你怪哥哥么?” “……这与你有何关系?哥哥不必想太多,我现在每日都很开心。”銮铃连忙摇头,笑道。 萧悟瞧见銮铃颈上的伤口,眼中一痛,却又瞧见銮铃素白的笑脸。他唇角一勾,原本轻抚在銮铃脸颊上的手一顿,忽而用力一捏。 “啊!”銮铃痛得惊唿出声,眼中泪疼落,死死盯着萧悟:“你干什么?好疼的!” 见銮铃不再笑,萧悟倒“嗤”地一笑,取出手帕大大咧咧替銮铃抹着泪。 一面擦,他嘴里漫不经心解释:“你忘了么?小时候你做错事,都是要受罚的。这次你装死,把你哥哥我的一颗心都弄碎了,好不容易才又长好了,你也该受受罚。” “……”銮铃手捂着左脸,含泪瞪着萧悟。萧悟见銮铃脸上的泪擦了又落,擦了又落,总也擦不完似的,又是一声长嘆,忽而长臂一伸,把銮铃拉到怀里抱紧。 萧悟的怀抱,哥哥的怀抱,温暖踏实,暖融融的清香,銮铃甫一靠近,便再也忍不住一腔情绪倾泻,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哭出声。 这一路行来,说不出的委屈,说不出的伤心,说不出的疲倦。万种滋味都到心头。 许久才哭罢,天已偏黑,銮铃不好意思地把泪擦干,破天荒真正把萧悟当成哥哥来看待,十分真心实意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萧悟瞅着她,又看一眼他湿答答的前襟,打趣地赞美了句:“看不出来啊,铃儿,你这样能哭。” “……” “哭够了,也该饿了,跟哥哥回家。咱不住在这王府,回咱自己家去。”萧悟站起身,整整衣裳,抬手把銮铃拉起来,笑容满满道。 “……嗯。”銮铃终于破涕为笑。 山潭静水,不时风过。穿过水面的竹子走廊,面前是一幢三层的小竹楼,苍翠吐碧的颜色,凌水而建,清雅出尘。竹楼前是一片翠竹搭建的水上小广场,下了小广场,又是一条长长迂迴的竹子走廊,通向水面的云深不知处。 第238页 銮铃呆呆望着这一处横空出世的竹楼,半响,愕然回头望向萧悟。萧悟自得地一笑:“如何?你老哥我这几年辛辛苦苦赚的那点儿银子,全都花这宅子上了。” “那王爷也太小气了,连座宅子都不肯赏。”銮铃小声嘟囔了句,又一本正经道:“这竹楼看是好看,可我有个问题不明白。” “……你说。”萧悟俊眉一挑,倒不知谁能从他这举世罕见的完美住宅里挑出毛病来:“哥哥我洗耳恭听。” “春夏秋住在这里自是无妨,冬天那么冷,这竹子四面透风,哥哥住在这里,岂不是每天都得喝西北风?”銮铃秀眉一扬,一本正经地坏笑望着萧悟。 “……”萧悟一噎,这宅子春天里建成,飘逸出尘的经歷了夏秋,倒还真没经歷过冬天呢。不过,他很快转开话题,摸了摸肚子道:“我饿了。” 宅子前挂了一块小匾,上面俊雅风流地书了“临水轩”三枚木色大字。 想不到萧悟竟是这样一个雅人,銮铃几步跨上竹子台阶,站在高处回眸一笑:“妹妹以为哥哥住在这儿,每日吸收天地雨露,日月星辰的精华,早已成仙,不必吃饭了。” “……”萧悟又一噎,他这妹妹,俏丽脱俗的伶牙俐齿倒是没变啊!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当日听到銮铃去世的消息, 萧悟一怒之下要回长安, 却被煦王拦下,后来煦王几经查访,蓦然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再之后,便是銮铃带着木媌, 琴魔,悟空四人一起南下。得知此情,萧悟早已忍不住要来见一见銮铃, 却又被煦王拦下。他无奈之中, 只得一忍再忍,直到銮铃在扬州被梅妃扣住,他迫不及待赶过去。 昨日煦王请梅妃放人, 把梅妃激怒, 煦王便命萧悟带着人先离开。他独自在扬州陪着他愤怒的母亲。 而昨日大街上撞飞马车的却是急急要追赶煦王的流沙, 流沙情急之下只救了悟空,幸好煦王当时并未走远,及时回身扑救。只是这样一来, 煦王便见到了銮铃。 原本相思刻骨不肯见,是不知该如何相见, 是不知见了又能如何。所以此时此刻煦王留在扬州, 不能说没有要躲着銮铃的意思。 萧悟更是极力挽留, 不让銮铃再走,銮铃听说煦王不在,也不忍违逆萧悟的一番好意, 暂时便在萧悟的“临水轩”住了下来。某一日萧悟出门办事,回来之后,发现銮铃已把他门上的大匾给换了。 “临江仙?”萧悟摇着扇子琢磨着匾上的这仨字儿,琢磨了半响,看向銮铃:“临江仙?” 竹子广场的边上有一处戏水台,人坐在台子上,脚垂下去正好能点在水面上。当然,这台子的高度是依照着萧悟的腿长设计,銮铃的腿只能悠悠掉在半空中。 銮铃正坐在那边上看山看水,闻言回头笑句:“哥哥难道不是临水而居的仙人?” “我可不是仙人,我是有七情六慾的大活人!”萧悟连忙否认,这几日銮铃颇觊觎他这小竹楼,偏又得不到,每每拿他是“仙人”取笑,下一句便是“仙人无需樊笼”,然后规劝他把这小楼转手给她。萧悟自然不肯。 “七情在哪儿?六欲何处?”銮铃面上笑意愈浓。她这几日心情颇好,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睡,外加赏山色,听水声,“调戏”她老哥。日子逍遥的简直赛过神仙。 萧悟摇着扇子也来到这戏水台上,往銮铃身边潇洒一坐,脚底正好踏在水面,清清波光,一身白衣。 “七情六慾都在心中,怎能让你这小丫头看见。”他嘴角一扬,笑呵呵道。銮铃白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我可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哪像你,连一房老婆都没有。” 萧悟倒怔了一怔,在他心里,銮铃始终是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妹妹,需要他保护,需要他哄着。可他此时看去,銮铃分明已经长大,她有了她自己的心事,她有了她自己的想法,已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说错。”銮铃手撑住台子,身子往下探着去踢水,可她到底腿短,试了半响都是徒劳。却是萧悟瞧见她这危险的动作,一把把銮铃提上来,皱眉道:“一个女孩子,恁得淘气!” “你别无话可说就转移话题啊!”銮铃也不再往水下探,盘膝坐在台子上,低头搬着手指数了数,她十八,萧悟比她大四岁,那今年二十二了,在这千年前的古代,怕是早该妻妾成群,当孩儿他爹了。 她忽而嘿嘿一笑,紧盯着萧悟道:“说正经的,哥哥何时成亲?我好想有个嫂嫂。” “……”萧悟不防銮铃比他转移话题的功力还高深。 “年纪也不小了呢。”銮铃笑意加深,探究地望着萧悟,“可有意中人?” “……女孩儿家,问这些不怕羞?”萧悟挑眉,打开扇子扇风。銮铃本没想着萧悟会有心上人,此刻瞧见萧悟躲闪的神情,倒闻出些不同寻常的味儿来,她嘻嘻一笑,一双妙目盯着萧悟,乘势紧逼:“我是你亲妹妹,我不管谁管?父亲母亲都不在身边,我自然要替他们操心此事,我还想早日当姑姑呢。” 銮铃此话虽是玩笑,却也不无道理。萧悟静了片刻,忽而敛了一脸笑意,神情一本正经了:“我不想像父亲那般,家中已有妻子,才遇到自己心爱的人。若非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我宁可不娶。” 从未见过萧悟如此认真郑重的模样,銮铃登时被他的神情震慑,然而下一刻,便是浓浓的感动和敬服。 见銮铃一脸的仰慕,萧悟颊上笑意一扯,那丝肃穆登时消尽,又成了平日的清朗不羁,他手在銮铃脸上捏了一把,得意道:“瞧,找夫君就该找哥哥这样的,是不是?” 銮铃扭脸往后撤了撤身子,不妨一转脸瞧见木媌正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择菜——话说,木媌做菜的手艺可是非同凡响,萧悟吃过一次后,大为惊嘆,后来就把这小楼里的厨子给暂时赶走,换成了木媌。銮铃原还担心木媌不愿意,便巴巴地去问木媌,谁知木媌竟同意了。所以近日来,这小楼里的厨子便成了木媌。 当下木媌正神情略微发怔地瞧着手里的菜,忽而听到銮铃笑嘻嘻的问话:“木媌姐姐,你觉得找夫君能找哥哥这样的吗?若他的心上人是你,你会选他吗?” “……”木媌拿在手里的青菜叶子不小心掉回了盆儿里。萧悟也一怔,下一刻扇子已“啪”地敲在銮铃头上,轻责道:“这些话能随意问么?” “木媌姐姐又不是外人!”銮铃委屈地把萧悟的扇子推开,秀眉一挑:“何况,木媌姐姐还是个漂亮的未婚女孩儿,她最有发言权!” “厨房里新摘的莲藕不错,我去看看。”木媌一向是少言寡语的,近日和銮铃他们虽熟了,气场虽然柔和了无数倍,可话还是不多。不过此刻銮铃目送她离开,却陡然觉得她更多了一丝慌乱意味,不知为何。 第239页 见銮铃望着木媌神情探究,萧悟俊眉一挑,不悦道:“人家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木媌其实很美,也很温柔,做的菜又好吃,一定是个好妻子。谁娶了她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分。”銮铃真心实意说着,忽而又道:“怪不得梅妃会一眼相中她做儿媳妇。其实,她若嫁给煦王,该也是煦王的福气吧?” “扯远了啊。”萧悟对銮铃向来疼爱有加,此时难得一见语调里有了一丝不耐。銮铃倒不知他的烦躁从何而来,只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萧悟蓦然抬手把她的脸按下去:“你且安静会儿,我有事问你。” “哥哥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给墨兮生了个儿子,反倒要离开。”萧悟迟疑了片刻,终于问出口,“把蕙儿和禤儿留给他一个人,你可放心么?” 冷不防萧悟突然问出口,銮铃蓦然一怔,下一刻便望着水面迷离的波光。 许久,轻轻道:“他心里一直忘不了姐姐。” 萧悟正要再问,木媌已下了竹楼,来到他们身后:“该吃饭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 第二日,漫天晴光,銮铃和悟空一起把房里的竹榻搬到那小广场上,便躺在竹榻上晒太阳。 来到云城,为这里的景色所迷,也真是有些累了,銮铃便每日窝在竹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活脱脱成了一个懒散的宅女。 这么周身放松地躺着,阳光很足,照在身上很暖,銮铃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处的山色风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一梦甜美,满是清风流水,到处都是亮堂堂的。正睡着,耳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声音,“哗”地一声,像是风吹动书页。 銮铃正在梦中,便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理会。不过她这么一动,倒察觉她身上还加了条软被,轻轻搭在她身上。那这看书的人定然是萧悟了,銮铃嘴角一笑,便懒洋洋地继续那么躺着。 时光安谧,便如她床榻边这静水和阳光。 “王爷,时辰不早了,不若叫王妃起床吧。”一个压低的说话声从风中送入銮铃耳畔。 銮铃身子一震,蓦然睁开了眼。她一睁眼,一个人影登时扑入眼帘——离她竹榻不远处的戏水台边,盘膝坐了一个白衣人,那人衣不染尘,手上拿了本古书正埋头翻看。 他身后垂手立着一个淡青侍卫服的年轻男子,正压低了声音说话。听了流沙的话,煦王淡淡回眸向銮铃看来,一眼发现銮铃也在看他。他温温一笑,眸中波光流溢,便把书合上丢给流沙,迳自站起身。 一袭白光俏然立在那阳光下,翠竹上,绿水边,风声里。銮铃从未怀疑过这江南王的容貌,只是,他们上次似乎是不欢而散的吧,为何此刻看这煦王的神情如此温淡,竟没事人一样? “醒了?”煦王步履优雅地来到銮铃身边,笑问。流沙早已悄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銮铃抿着嘴没说话,他问的这可是真正的废话,她正和他对视着,自然醒了。 銮铃长发未梳,衣裳随意,就这么大喇喇往竹榻上一躺睡觉,那叫一个自在舒服。只是,看在人眼里,一个女儿家这般随意,便有点儿不妥。萧悟这做哥哥的也太由着她了,还是他来了,帮她身上盖了条被子。 饶是如此,因为有点热,銮铃的手臂和赤脚仍在被子外探着,露出柔白的肌肤,凝脂如玉。 苍翠欲滴的竹榻,素白的銮铃,还有她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眸,不做声打量着他,有点儿朦胧未醒的睡意,有点儿心机深沉的探究,还有点儿戒备。煦王眸光掠过銮铃的脸颊,在她颈上和胳膊上一落,最后落在她的脚上。 被他这大胆的目光一看,銮铃反而有点胆怯,她登时把胳膊和脚缩回被子里,人在那竹榻上蜷缩起来,猫儿一般的,只露出一张睡脸。她皱眉道:“不知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哥哥不在。” “快起吧。我带你去见两个人。”煦王不做声收回目光,又復温温望着銮铃。銮铃眉头愈凝:“见什么人?” “见了便知。”煦王神秘兮兮一笑,使诈道:“你哥哥已在那儿等着咱们了。” 听萧悟也在,銮铃又犹豫片刻,才拥被坐起,她又挑眉看了煦王一眼,才拖了鞋抱着被子“嗒嗒”朝那竹子楼梯小跑而去,又“嗒嗒”小跑着一径儿上了楼梯。 素白的身影在那竹楼间一闪消失。 过了片刻,銮铃别别扭扭下楼来,她穿一身女裳,脑后却扎了两条辫子,长长挂着。煦王见她这副怪异的打扮,微一愣,下一刻道:“还是穿男装吧。” “……无妨,这样就挺好。”銮铃硬着头皮道。 “……今日见这两位,须得男装。”煦王硬性要求。他见銮铃一脸尴尬地杵在那儿,心中忽而一亮,不由忍俊不禁:“你不会梳头?” “……我会,但要木媌在一旁帮忙,她此刻不知哪儿去了。”銮铃面上一囧,颇没好气,这木媌,平日和她形影不离的,关键时刻居然把她独自抛下! 煦王眼中笑意愈浓,几步来到銮铃身前,不由銮铃分说迳自拉起銮铃,重又上了竹楼。直到被按坐在镜前,銮铃才明白:“你要帮我梳头?” 煦王抿唇不答,迳自拿起木梳。“不,不用了!”銮铃忙地躲闪着站起身,煦王手一抬,再度把她按下,温润有力度:“若是不想见那两人,我便不帮你梳了。” 煦王这么一说,銮铃倒真好奇他要带她去见谁了,便那么坐着,只是神情别扭,始终不看镜中的她自己,也不看煦王。煦王利落地帮她梳了个髮髻,把木梳放在一旁,才望着镜中一脸不自在的銮铃,轻道:“就这么不想见我。” 他这话不是问銮铃,也不是说给銮铃听,仿佛说给他自己听一般。他说罢,淡淡一笑:“换好衣裳,我们便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偶会不会陪着这个故事孤单老去,哈哈,会坚持到底的! 有支持谁的,不喜欢谁的,大家给点力吧!苍天哪!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临出发也没找到木媌, 銮铃便留了张字条给她。悟空倒是在的, 听说能出去玩儿,乐得上蹿下跳。诚然,刚开始看到传说中的煦王就在自己身边,悟空还有些胆怯, 后来发现煦王和传说中一样美好,胆子一肥,便恢復本色。 此时正值午后, 阳光依然很好, 街上满是穿流的行人,做生意的小贩。而这些煦王的粉丝们见了煦王,纷纷面露敬服和仰慕, 却无一人上前搭讪, 更没有一拥而上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与他相见,温文礼貌。而煦王遇到各种眼神,都是一脸温和坦然, 都能抱之以微笑。 这么一来,这些古代的粉丝可比现代那些“玉米”“钢镚儿”们理智多了。銮铃这么想着, 已有第无数位大婶目露惊羡地打量她, 一双探索的眼神, 几乎把她千刀万剐。 第240页 她不由讪讪低头,朝身侧的煦王嘀咕了句:“我能不能蒙上脸?” 煦王坦然自若的眼神一怔:“为何?” 銮铃瞄一眼四处朝她投来的目光,小声道:“和你走在一起太有压力, 太招眼了。” 煦王忍不住轻笑,瞄一眼风流俊俏的銮铃,说道:“你怎知她们看的不是你?”略一顿,他又道:“你越遮掩着,他们反会越发好奇,倒不如这么坦然地走一路,回去的时候,看你的人自然便会少了。” “……”銮铃自诩是个聪明人,可天外有天,她这聪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煦王言之有理。道理一通,銮铃面上也坦然,她嘴角一笑,便向那位兀自瞅着她的大婶看去,还娇滴滴俏生生飞了个媚眼。 这眼波流转间,电光火石,那大婶“呀”了声,拿在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秋天菠菜。 这么一路“媚眼如丝”地飞过去,一路惊起波澜无数,銮铃正觉好玩儿,这么任性地戏耍着,却不防被一双冷冷的目光给回敬过来。 銮铃背上一冷,眉眼间兀自含着几分轻佻,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人。迎面走来的却是两位男子,其左那人年纪较轻,正是他用一双冷峻的眼眸盯着銮铃,下一刻他便快步上前,向煦王施礼:“见过王爷。” 他身侧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丰神俊朗,平和洒脱,倒有一丝李白身上的感觉,却又不甚相同。此人与李白相比,沉敛柔和,没有那一种张扬的狂放。这中年男子亦上前向煦王行礼。 “两位先生不必多礼,楼上请。”煦王回之以礼,抬手一请。銮铃闻言看去,他们却是来到一处名为“薄暮醉归楼”的大酒楼。 煦王和这两人一路寒暄着上了楼,銮铃明白煦王要让她见的是这两人,便默然在他们身后跟着。她四处瞧着,倒没瞧见萧悟的影子。 只是那年轻的先生总以一双冰冷没温度的眼睛瞧着她,那神情颇不屑,让銮铃心中不大舒服。那中年男子还好些,见了銮铃也不露异常,只是平和微笑。 一径儿上了三楼,里面靠窗有间小包厢,里面上好的酒菜早已准备好了。站在这包厢精美的窗边上,白云山的秀美景致一览无余,见煦王在和他们二位说话,銮铃便怡然自得地站在窗前看风景。 “王爷让高兄和我所见的便是这位公子么?”那年轻公子又瞥一眼銮铃,目光回落在煦王身上,有了一丝嘆息。煦王微笑点头:“正是。” 煦王这一点头,那年轻公子神情愈发悲苦和嘆息,还摇了摇头:“不知王爷让我兄弟二人见这位公子是何意?” “二位才子是太白的挚友,我这位朋友亦是太白的朋友,她对二位很是仰慕,得知二位幸游江南,便央我带她来拜访二位。”煦王一笑,看一眼銮铃,招手道:“方公子,还不过来认识二位才子。” 才子?莫非是歷史着名的大诗人?銮铃眼神一亮,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光彩夺目。那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见到她这张漂亮的脸,又想到銮铃刚刚四处媚眼的轻薄模样来,不由凝眉道:“空有一副好皮囊!” 銮铃一噎,却也不计较,朝他们一拱手道:“在下方在水,不知二位先生如何称唿?” “方在水?”那中年男子眼神亦一亮,“你便是李白口中那诗才非常的方公子?” “方在水?”那年轻公子也紧盯着銮铃,却是一脸不信。 銮铃咧嘴笑了笑,汗颜道:“诗才不敢当,在下姓方,名在水却是不假。” “我们二人前些日子行游西北,偶然与太白相遇,他还提到了方公子,对方公子的诗才大为赞赏。”那中年男子说着,便请銮铃坐。 銮铃硬着头皮坐了,心中却发虚,她嘴上道:“不知李先生现在何方?” “我们三人本约好一起游江南,谁知他半途被天子召回,供奉翰林,所以太白正在长安。”那中年男子解释了句。听闻李白终于做了官,銮铃一阵兴奋,可她又有些为李白担忧,不知李白这性子到底能做得多久。 却是那年轻人眼神质疑,此刻问出一句:“你果真是太白口中所言方在水?”不等銮铃答话,他又道:“既太白贊你诗才惊人,我愿与你切磋一番。” “……”銮铃这番头上冷汗果真冒出,她忙摆手道:“这不必了,在下虽仰慕李先生一身诗才风范,自己却不通文墨,实乃李先生过奖了。” “你既是方在水,又何必推辞?太白岂是口出谎言之人?”那年轻男子冷冷一哼,颇看不惯銮铃这过谦的虚伪做作之术,当下他自己斟酒一杯,仰头喝尽:“既是今日之约少了太白,咱们便以怀念太白为题,各做诗一首,请王爷和高兄且做评点。” 銮铃瞧着面前这自以为是的年轻男子,虽一身风骨傲然,可也太强人所难了。初次见面,她真不知他为何对她如此看不惯? 当下,不由转脸看向一直作壁上观的煦王。 煦王见銮铃看他,才笑出一句:“方公子与太白交情匪浅,心中定然早有文章,何必过谦?” 何谓落井下石?何谓公报私仇?煦王这话一出口,銮铃登时明白煦王不是有仇不报的真君子,而是把一切都不动声色记在心里的……假小人! 她又把脸转向另外两人,人家俩都拭目以待地望着她,殷殷期盼。她背上汗涔涔下,早已发誓再不剽窃人家的歌儿,再不剽窃人家的诗,要做个安分守己的五好公民,这不是逼她破戒吗? “方某实在是——” “方公子可是看不起在下?”那年轻男子又冷哼,脆生生把銮铃推辞的话打断。 面对咄咄逼人,骑虎难下。 銮铃抓起手边酒杯,一口把酒喝光,心里悲苦无限,小子,不管你是何方的大诗人,你都欺人太甚!我今儿要不搬出一个比你名头更盛的大诗人,把你高昂的脑袋往下压一压,你明儿怕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了! 主意一定,銮铃思忖片刻,便背了一首杜甫很出名的怀念李白的诗来。杜甫啊,和李白齐名的伟大现实主义诗人。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銮铃背完,便拭目以待地望着那年轻男子。煦王本就知銮铃诗才非常,当下并不震惊,那中年男子手中酒却已忘了喝,完全哑然地盯着銮铃,显然也有点刮目。 受之有愧。銮铃呵呵一笑,仍看向那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先是一傻,下一刻便扔了手中酒盏,勐然站起身,死死盯着銮铃。 “……”銮铃心头一虚,莫不是又被人认出来了? 下一刻,那年轻男子已向銮铃拱手,面色震惊却稍稍安静,他一本正经道:“方公子竟能与某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真不失为一知己良友也!刚刚是某武断了!” 第241页 “……”銮铃扯开嘴角一笑,小心翼翼望着眼前这位态度大变的年轻男子,神思恍惚地问:“不知阁下是?” “在下姓杜名甫。”那年轻男子对銮铃的看法大为改观,面上冷峻略减,有了一丝温度。 杜甫?天吶!銮铃如遭雷噼,她勐然也站起身,面色一点点变白,最后在杜甫真诚的注视下,愧然低头。三人见她神情变幻古怪,都面面相觑。 还是煦王扶了她一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銮铃摆了摆手,不顾一桌人惊诧的注目,忽然抬手按上肚子,面容纠结:“肚,肚子有点不舒服,在下告辞,改日,改日再见!” 銮铃说罢,谁也不理,捂着肚子“噼里啪啦”跑下楼,夺路而逃。一路走得飞快,直到身后蓦然传来一个温淡而肯定的声音:“你不是萧銮铃。” 再次如遭雷击。銮铃步子一顿,身形蓦然僵住。 幽深的长街,夕光投下,煦王一袭白衣沐浴在那光芒里,温淡的目光陡然有了一丝复杂:“你是李清歌。” 銮铃身上一颤,嵴背泛凉,她艰难地转身,望着面前这飘然出尘,前世今生的男人:“你说什么?” “虽不知为何你来到这里,可你不是萧悟口中他那个妹妹,你是那本应葬在古墓里的李清歌。”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请大家支持此文吧。 虽然偶也很想銮铃再剽窃,可是,呃,她发誓以后不唱歌了,行不?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虽不知为何你来到这里, 可你不是萧悟口中他那个妹妹, 你是那本应葬在古墓里的李清歌。” 煦王这寻常语气的三句话,无疑把銮铃死死钉在了那街上,她震惊地盯着他,说不出话。 “起初我只是不解你为何看到我总是心情不好, 后又见你和前太子妃关系异常,那前太子妃更在父皇面前说出‘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我便明白了几分。再之后你行为举止怪异, 与这大唐里的女子全然不同, 这里的女人所要遵循的德律,你也完全不放在心上。这便让我想通了,你在花满楼中用‘李清歌’这个名字, 并非偶然。” 銮铃眼神一跳。 煦王淡淡又道:“若我没猜错, 这前太子妃该和你来自同一地方, 而刚刚这位杜甫杜先生,该也是你曾经听说过的人,否则, 你的反应不会如此强烈。” “你让我见这二人是为了试探?”銮铃清冷道。 “他二人诗才非常,我带你见他们不过是想让你散散心, 并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你这样的反应, 让我想起了这件事,所以随口问了问。” “你……很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动声色?”銮铃艰难地问, 她这一问,便是承认她不是那“萧銮铃“了。 “你一再……拒绝我,我便确信你是那李清歌。”煦王眸中有了淡淡落寞,“却也不怪你,是那李暖伤害你在先。” 銮铃眼中一烫,好笑又悲凉,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能有这样一张脸,在这样的时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心情烦躁,转身便要走。 “你还恨李暖么?”煦王蓦然出声。 那些前尘旧事,銮铃本已忘了不少,可被煦王这么一提起,满腹也不知是恨是麻木还是幽怨,一腔情绪兜头扑来,她身影轻轻颤抖,还是点了一点头。 煦王俊雅的身影蓦然一僵,这暮秋时节的风吹在身上,已然透骨冰凉。 两人相持间,却是萧悟急匆匆从一旁跑来,他外出回来,见銮铃不在竹楼,心下便忍不住担忧,一路找到此处。见銮铃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萧悟一把把銮铃护在身后,凝眉看向煦王:“王爷,你何苦这样逼她?” 銮铃眼中又一烫,就在她真正把萧悟当成哥哥的时候,她的身份偏又要被揭穿,她慢慢把手从萧悟手中缩回,深吸口气,垂下脸,低低道:“不怪他。” 萧悟见銮铃哭了,更是吓了一跳,温声安慰着:“你莫怕,有哥哥在呢。”他一面说,重又拉起銮铃便往回走,俊眉微冷,看也不看煦王。 却是煦王淡淡道:“本王冤枉。”他两步上前,眸光掠过銮铃,缓缓道:“你且问问你这宝贝妹妹,是我得罪了她么?是我惹她不高兴么?” 銮铃闻言,讶异地看向煦王,煦王却是一脸委屈,又道:“本王冤枉。” 见他没有揭穿,銮铃一颗心才放下,神色略缓。他们这一对望之后,气氛登时缓和,倒把萧悟弄得一头雾水,他不由挑眉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在你这做哥哥的心里,本王就是那个不通情理,一味逼着銮铃,要她接受本王的人么?”煦王亦挑眉,不悦地吐出一句。 见煦王把这话当着銮铃的面儿说出,萧悟面上一窘,登时松了銮铃,一把扯过煦王,低声道:“王爷能不能顾忌着点儿,有些话别当着铃儿说!” 而煦王这一番话出口,銮铃登时明白煦王是会替她保密的,也是啊,他早已知道,若是要说,怕早说了,何须等到现在?刚刚是她太紧张。 当下,銮铃不由出声替煦王解围:“是我在那两位大诗人面前丢了脸,所以心情不好。” “……王爷带你去见了杜甫和高适?”萧悟又来到銮铃面前,见銮铃点头,心下顿时明白,不由温声劝慰:“他二人诗才非同寻常,各有千秋,你比不过他们也无需伤心,不用放在心上。” “……明白。”銮铃汗涔涔点头。 倒是煦王见危机既解,又瞄一眼垂手站在不远处的木媌,恍若寻常地问了句:“不知萧公子和木媌姑娘今日去了何处游玩?” “……”萧悟安慰銮铃的背影勐然僵住。木媌略一怔,随即深深埋下了脸。 —————————————————————————————————————— 昨日经煦王那么一提醒,銮铃又总结前几日萧悟和木媌之间的应答神情,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暧昧味道。 追着木媌问了几句,木媌脸一红,只摇头否认,却不说话。銮铃便把目光投向萧悟,萧悟拿起扇子扇风,衣袂飘飘的,说不出的风流潇洒。銮铃不由乘势赞美:“哥哥这么一表人才,合当配上木媌姐姐这般如花美眷。说说嘛,昨日到底去了哪儿?” 萧悟俊眉挑着,踟蹰片刻,才硬着头皮道:“昨日本是约了王爷,一起带你去见那杜甫和高适的。谁想后来——” “后来如何?”銮铃追问。 萧悟“咳”了声,颇为尴尬:“后来正巧遇到木媌上街买菜,我……正好有些菜想吃,便和她一起买菜去了。我原想着,我不去,王爷便不会来找你,谁想回到竹楼,你留了张字条,说被他带了出去,于是我很着急。” 第242页 从萧悟这一番话的长度分布来看,他明显把重点放在后半部——转移话题的意图昭然若揭。銮铃才不吃这一套呢,她仍追问:“那后来哥哥买了什么菜?” 之前总把萧悟当成好友,现在銮铃倒果真把萧悟当成哥哥来看,这一声声的“哥哥”叫的颇顺心,颇顺口。萧悟却勐然把扇子一合,从竹榻上站起身,拉起銮铃道:“别老闷在这里,哥哥带你去扬州转转。” 銮铃笑嘻嘻应了,细水才能长流,她也不敢把萧悟逼得忒急,萧悟虽说爽朗,到底也是个古人啊,总有些腼腆。何况,她也不敢表现地太不像古人,若是再被萧悟认出,那她说不定就少了这样一个好哥哥,她可不想。 不过,銮铃一面跑上竹楼去换衣裳,一面憧憬了句:“何时才能当姑姑呢,真是梦幻加期盼!” 木媌本跟她上去服侍她换衣裳的,闻言脚步一顿,微微垂下脸。萧悟望着她,轻轻问了句:“你想好了么?” 不过换了件衣裳,銮铃下楼来,顿觉气氛变化不少。萧悟手执了扇子在楼下等着她,见她下来,一笑道:“走吧。”木媌却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动也不动。 銮铃略一怔,这样久以来,木媌一直是寸步不离跟着她,今日倒是自觉远离了?当下却也没追问,便也一笑跟着萧悟踏上往扬州之路。 一路秋光明媚,萧悟热情地为銮铃讲解这个,讲解那个,神采飞扬,幽默中说不出的地道,看来这几年他在江南混的果然如鱼得水啊。 銮铃很自豪地跟在萧悟身旁听听笑笑,忽而想到一件事来,便笑道:“我也得带你去见个人。” “哦?什么人?”听銮铃要带他游江南,萧悟呵呵一笑,颇为不信。 “这个人很重要。”銮铃强调,见萧悟还是不信,想了想,又道:“若没他,这世上说不定就没有你和我了。” 萧悟这才露出一丝好奇,便抬手一请:“方公子请带路。”銮铃瞅了瞅近黄昏的天色,也不迟疑,扯起萧悟便在大街上小跑起来。所幸离那河边不远,没跑几步就到了,不过那柳树下空荡荡的,当日卖泥人的老汉却是不见了。 “见不到也无妨,父亲前些日子来信说是他辞了官,会带母亲来江南,近日便也到,到时咱们一家人便可以团聚。”见銮铃面露失落,萧悟出声安慰。 銮铃一怔:“你知道这人和父亲母亲有关?” “和你我有关的,便也是和父亲母亲有关的吧?”萧悟一笑,抬手在銮铃脸上捏了捏。 见萧悟如此聪明,銮铃倒无语,不过关于这萧华和林音初的故事,她果真想让萧悟听听,会觉得“缘分”真的很神奇。銮铃于是跑到不远处的小贩那里询问,那小贩道:“泥人张啊?这老汉昨日像是遇到两位熟人,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今日也没出摊。” “那你可知道这位张老伯家住何处?”銮铃又问。 张老汉家就在这河边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并不难找,这巷子不大,两侧都是规制齐整的泥瓦房,虽不气派,却干净,此时炊烟四起,巷子里飘着一股属于家的味道。 张老汉正倚在大门口的老墙抽菸,一抬眼瞧见銮铃,又瞧见銮铃身旁的萧悟,当先笑出一句:“哟,公子可是把真人给老汉带来了?” 张老汉说的便是要为銮铃的心上人捏个“真人像”的事儿,銮铃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否认:“不是他。” 萧悟却是云里雾里,不过他只朝老汉笑笑,没吱声。他等着銮铃给他介绍此人的奇妙之处。 见萧悟举止有礼,落落大方,张老汉颇为欣赏:“为何不是他?” “他是我哥哥。”銮铃忙地说出一句,正要说明来意,张老汉已呵呵一笑,反问:“表哥?” 銮铃擦汗,表哥表妹……这大爷是撮合姻缘上瘾了吧?思想还挺年轻。 不过张老汉这俩字儿一出口,再配上銮铃的尴尬神情,萧悟心中一亮,登时明白这张老汉误会了什么。他“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好意提醒:“张大爷,我和这位方公子都是男子,您老没必要误会吧?” “男子又如何?”张老汉颇不服气,又拉来了论据:“前几日听说咱们王爷还在大街上抱起了一位公子呢,便在那云城的大街上,大家都看到了!” “……”銮铃再擦汗,这古人的思想还真是前卫和包容啊,饶是他们误会煦王有断袖之情怀,仍是对煦王怀有一种崇高的仰慕心情,什么叫铁桿粉丝! “张老伯,我是想再看看您那一对泥人,不知道方不方便?”銮铃忙地切入正题。 “公子为何对那泥人如此有兴趣?”张老汉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往院儿里走。銮铃和萧悟忙地跟上。 院子不大,一眼瞧去五间小泥屋,最右边上那一间正冒出饭菜的香味,院子里有一株苍老的桂树,此时桂花已落,暗香残留。 张老汉正要进屋去给銮铃取那一对泥人,忽而又转身回来,瞅了一眼最左边上的那间小泥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在看那泥人之前,两位公子不若去老汉的作坊外偷偷往里面瞧瞧。” 那小屋一眼看去并无不同,銮铃和萧悟面面相觑,张老汉却是做了个“嘘”的手势,便佝偻着老腰进了那飘出饭菜香味的小屋,高声笑句:“老婆子,再添两个菜!” 蹑手蹑脚来到小作坊外,窗子敞着,一眼便望见里面堆满了陈旧古朴的陶罐,模具,泥浆,还有已塑好等待上色的泥人,细琐的物件把小小的房间撑得满满。 然而,只是,一眼看进去的时候,萧悟和銮铃同时呆住。就在窗下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旁,一个美丽的女子衣袖绾起,正在专注地塑一个泥人。 她身旁却是一个英俊的男子,正埋头整理一些颜色,不时抬头问:“你到底要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最好看的。”女子俏声道。她满手的泥巴,在那泥人脸上拍了两把,忽而掩上嘴调皮笑句:“子琦,你快看,我拍你的脸,把他拍扁了!” 萧华闻言抬起脸朝那泥人看,一看“噗”地笑出来,他俊眉一挑,埋怨道:“怎么这么笨?” 说着便丢了手里的颜料,抓起林音初的手一起来捏“他的脸”,很快便捏好,他正要坐回去整他的颜料,一低头却瞧见林音初嘴角的泥巴,想是她刚刚掩嘴时不小心弄上去的。 “嘴上都是泥巴。”萧悟抬手要去替林音初把泥巴擦去,才发现此时他手上也脏了。他略一顿,忽而俯身,轻轻吻住了林音初的嘴角,林音初便也抬手轻轻搭在他身上。 这一吻,莫名便像是透过小泥屋里仿佛有些沧桑的时光,蔓延了二十年,二十年情深不绝,痴情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一家人在江南团聚,祝福他们吧!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243页 萧悟和銮铃看见, 蓦然都目瞪口呆。萧悟停了片刻, 勐然回神,见銮铃也一个劲儿瞧着,不由抬手把她的眼捂上,轻责道:“女孩子家, 这个不许看。” “……啊呀!我已经长大了!”銮铃一把把萧悟的手拿开,仍是探着脸往里面看。 萧悟闻言又一怔,却是就在他们说这两句话的时候, 林音初勐然惊觉, 她忙地把萧华推开,转头看来。 小泥屋里一阵噼里啪啦桌椅被撞倒的声音,很快从里面踉踉跄跄冲出一个人来, 却是林音初。林音初一眼瞧见銮铃, 身子勐然被定住,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銮铃,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生怕她一眨眼,銮铃便从她眼前消失。 銮铃便被林音初的目光定住一般, 站在那里也动弹不得, 心里满是愧疚。萧华随着林音初从房里快步冲出来, 一眼瞧见萧悟和銮铃,也傻傻呆住。 一阵风过,桂树上的叶子在黄昏的光芒里, 轻轻摇摆,沙沙作响。萧悟被这风声惊回神,他眼里泛酸,抬手在銮铃背上推了一把,轻道:“还不去见过父亲母亲。” 銮铃慢慢来到林音初面前,腿上一软,不由自主便跪下了,她把脸埋在林音初怀里,哽咽道:“母亲,女儿错了。”林音初身子也是一软,一把把銮铃抱紧,说不出话,泪已扑簌簌滚落。 却是那正往外端着饭菜的张老汉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直到林音初哭了许久,才勐然回过神:“女儿?这位公子是你们的女儿?” 他目光从銮铃跳到林音初,落在萧华。 萧悟不做声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才扬声一笑:“自然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她还有个哥哥呢,便是我!” 收了泪,一家人好不容易在张老汉家里吃了顿团圆饭。萧华带着林音初是昨日到的扬州,本来说好先来看这张老汉,再去找萧悟。谁知林音初好奇,也要自己做泥人,因而行程缓了一缓。 萧华说罢,一众人目光便落在銮铃身上,这番銮铃“死而復生”,既是天降喜讯,却也让萧华和林音初无法理解。 不过当着张老汉夫妇的面,萧华也没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嘆一句:“怪道墨兮听说我们要来江南,总是欲言又止,他知道你来了这里?” “……嗯,应该知道吧。”銮铃埋头扒饭。 萧悟打了个哈哈,出来圆场:“不知父亲母亲是跟儿子回家去,还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 林音初一见到銮铃,哪里还有心情捏泥人,当下抓住銮铃的手不肯放:“自然是先跟你们回去。” 萧华知道林音初是担忧女儿,便也一笑同意,他此番带林音初出来,便是要她开心的,自然全听她的。 一家子团团圆圆回到云城,夜色微深,月华升起,把萧悟这竹楼照得愈发清幽脱俗。木媌见天都黑了,銮铃和萧悟还没回来,正等得有些着急,忽而听到山道上的脚步声,便忙不迭跑下竹楼。 方来到竹楼前的小广场上,萧悟已领着他们走上来,两人相视一眼,萧悟一笑无言。却是木媌一眼瞧见萧华和林音初,吃了一惊,忙地低身行礼:“奴婢见过老爷夫人。” “这是木媌姐姐,父亲母亲不记得了么?她总是带着蕙儿的。”銮铃忙介绍。萧华和林音初知木媌一路陪銮铃来到江南,心中都颇为喜欢。林音初在竹楼里坐了片刻,不见竹凊,倒是奇怪地问:“凊儿呢?她没跟你来么?” 林音初这话一出口,夜色便是一寂。 当夜,銮铃偎在林音初怀里,把她的事详略得当地讲了一遍,却仍把李禤是萧裛琖孩子的事给瞒住。此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她离开的缘故,便也推说是李墨兮不肯忘了萧裛琖。 听说竹凊竟然死去,林音初便随着銮铃一起嘆息落泪。又听说李墨兮不肯忘了萧裛琖,林音初又是嘆息:“铃儿,母亲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把那样小的孩子留给他,你可放心么?” “……那也是他的孩子,他还能亏待不成。”銮铃把脸埋在林音初怀里,不无幽怨道。她前世妈妈早逝,是被她爸爸一手带大,所以生平也算是没有母亲的,此时有了林音初,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撒娇的依赖。 林音初秀眉蹙着,一时没有说话,銮铃“死而復生”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心内已然狂喜,更不愿再奢求其他。只是想到李墨兮,她便也有些心疼,虽然相处时间并不多,可当日在长安,萧悟銮铃都不在身边,她和萧华早已把李墨兮当成了半个儿子来看待。 不愿再提她的事,銮铃忽而问:“母亲可猜得出女儿所言林雁白是谁?” 林音初一怔,銮铃已抬起脸,一脸郑重道:“他说母亲是他的姑母。” “姑母?”林音初蓦然坐起身,定定望着銮铃:“他是哥哥的儿子?可,不是说林家的人一个都没了么?” 銮铃对那一场事并不明白,当下也随着坐起身,摇了摇头。林音初却坐不住了,她又问:“那他现在何处?” “她把女儿送到洛阳,便回了长安。他是被一个叫花飞卿的女子养大的。” “飞卿姐姐?”林音初蓦然又一惊,她下了床来回踱步,神思不定,想了片刻,忽而又仿佛明白:“飞卿姐姐和宁王关系颇好,你父亲也说上次天子命人围剿鸿鹄剑庄时,宁王也请旨前往,莫非是宁王暗中相救?” 銮铃听得一头雾水,她却不知花飞卿和林音初竟像是十分相熟,不由艰难道:“母亲认识花飞卿?” “……嗯。”林音初应了句,眸光悠远,静思许久,才笑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母亲都快忘了。” 銮铃借着月光细细打量林音初,温婉娴静,为心爱的人生了两个孩子,为心爱的人困缚在那幽深的府邸,完全是个寻常女人的一生。谁能想到,她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色女侠,曾被一个风流潇洒的剑客痴情恋慕二十年。 “母亲……可还记得琴魔?”迟疑了下,銮铃问出口。她刚刚只几句话带过琴魔,林音初听过去也无甚反应,当下,銮铃忍不住再问。 “琴魔?”林音初微怔:“便是把你送到江南那人?” “他是因为母亲才送女儿的!”銮铃强调了句,她没有要离间萧华和林音初之间感情的意图,只是,她认真道:“母亲真的不记得了?武功很高,弹琴很好,人……呃,长得也不错,就是总板着一张脸,性子有点儿怪——” 随着銮铃的提示,林音初终于反问出一句:“慕灵风?” “……不知他叫什么,都叫他琴魔。”銮铃还真不知这位琴魔大侠叫什么。 “他不是‘剑胆琴心’么?何时成了琴魔?”林音初想了想,轻嘆一句:“我深居在萧府二十多年,不闻江湖事,原来他竟成了琴魔。” “他是为了母亲才变成琴魔的!”銮铃再度强调,这话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因为林雁白似是提过这么一句。不过再度申明,她没有要离间萧华和林音初感情的意图,亲疏关系她还是辨得很清楚的。 第244页 林音初淡雅的神情终于一顿,有了些惊讶。她愣怔许久,忽而轻轻道:“他竟是这样执意么。” 她转脸看向銮铃,面上神情复杂:“他又去了何处?” “莫干山。” “莫干山……那是他从师的地方。”林音初恍然,转脸看见銮铃面上有些疲倦,不由凝眉道:“早些睡吧,有话明日再说。” —————————————————————————————————————— 长安,一入腊月,城上便凝了一层白霜。 前几日安禄山上表,说是收服了曾经叛逃漠北的唐将阿布思。玄宗龙颜大悦,竟把阿布思手下两万同罗精兵尽数赏给安禄山,李墨兮出言阻止,又被玄宗骂回。 夜已深,李墨兮仍在书房内坐着。近日,他和玄宗关系颇僵,但凡他略提一句,玄宗反而对那安禄山愈发封赏,他只得缄默不言。 风冽陪在一旁,见李墨兮愁眉不展,不由道:“当年范阳水患,皇上曾派忠王爷前往,当时可留下什么痕迹?” “忠王现在颇得皇上信任,我若是再说,皇上还不知要做什么。何况,忠王为人小心谨慎,便是当日,也只知他和安禄山来往密切,证物一切没有。” “那贵妃娘娘呢?”风冽又问。 近日杨玉环荣宠更盛,但凡她说一句,玄宗没有不听的,昨儿刚由贵嫔册封为贵妃,近似后宫之主。 而她入宫之前,李墨兮曾去花满楼见她,嘱咐她两件事。一便是好好伺候皇上。二便是小心安禄山。她当初虽答应了,可后来—— 李墨兮眸光微沉:“她是个精明的人,又如何会插手这些事?”他顿了一顿,忽而看向风冽:“你可知她为何会答应入宫?” 李墨兮也是后来听高力士说的。当日杨玉环心存执念,原本不肯入宫,高力士无奈,只得骗她说若她不入宫,便要强行带“清歌公子”入宫。杨玉环自觉欠“清歌公子”一个天大的恩情,为了报恩,才终于答应入宫。 “你认为此刻,她心中对銮铃是感恩还是怨恨?”李墨兮眉峰凝起,探究地看向风冽。摸不透杨玉环心中对銮铃的看法,李墨兮并不敢轻易去靠近这个女人。 沉默片刻,风冽反问:“她圣宠如此,整个天下几乎在手中,她还有何不满?” “那你可知她当初为何执意留在花满楼?”李墨兮又问。风冽摇头:“王妃也曾问过她,她始终不肯说。” “那她的出身呢?”李墨兮虽问,神情却不悦,莫非这关乎天下的大事,真要交在这么一个青楼女子身上? “出身亦未知。不过皇上曾命人彻查了长安所有杨氏官员,似乎和这贵妃娘娘有关。” “杨氏……她的出身倒可以去问林雁白。”李墨兮忽而想到。风冽应声,又见月色低沉,正要劝李墨兮早些歇息,却是门外陡然传来脚步声,推门进来竟是诸葛青玉。 诸葛青玉一进门便见李墨兮脸色不悦,心愈发往上提了提。所幸李墨兮见到他始终是礼貌的,只道:“这个时候来,诸葛先生可是有什么事?” 诸葛青玉挑眉看一眼一侧的风冽,他素来知道李墨兮有事向来不避开风冽,可还是试探道:“王爷是否要风护卫迴避一下?” “无妨,你说吧。”李墨兮简单道。他和风冽之间话不多,可感情浓淡,其实并不亚于銮铃和竹凊。 这大冷的天儿,诸葛青玉还是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凝眉道:“晚间时候,属下奉命去珠帘殿为裛琖夫人诊治,结果,裛琖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李墨兮神色一冷,盯着诸葛青玉。诸葛青玉硬着头皮,声音低弱:“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李墨兮深吸口气,脸色铁青,几乎是从齿缝间吐出一句:“这孩子不要。” 诸葛青玉背上泛凉,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裛琖夫人上次生产时身子受伤,若不要这孩子,属下怕她的命也很难保住。望王爷三思。” 李墨兮难以置信地盯着诸葛青玉,身子挺地僵硬,片刻才踉跄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孩子在,裛琖夫人在。孩子若不在,裛琖夫人怕也没了。”诸葛青玉情知李墨兮和萧裛琖之间过去曾有真情,因而不敢丝毫隐瞒。 “……”李墨兮一时说不出话,呆立半响,才勐然一抬脚,将身边的椅子给踹了出去,“哐啷”一声,那椅子重重摔倒在地,在暗夜里发出惊人的声响。 书房里诸葛青玉和风冽都垂着头,屏息凝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李墨兮的日子不咋好过的。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紫宸殿内。 玄宗近日有个怪毛病, 他批阅奏摺, 老喜欢李墨兮在一旁陪着,不时问李墨兮一些政事该如何处理,但李墨兮的答覆他总不满意,总要把他数落一通。 本来有些冷清的宫殿内, 因为玄宗皇帝或高或低的斥责声,便添了几分热闹。 当下,李墨兮正不做声在玄宗下手站着, 玄宗忽而道:“朕召了安庆宗来, 欲和他商讨一下他和荣义郡主的亲事,朕要让你来操办此事。” 皇帝这语气,不是商讨, 而是命令。 “安家荣宠如此之盛, 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臣替他们惶恐。”李墨兮不冷不热地应了句。 玄宗把手里的摺子往李墨兮面前一摔, 不悦道:“这是裴士淹给朕上的奏摺,你瞧瞧!” 前几日玄宗听从李墨兮的建议,派了给事中裴士淹前往范阳, 明里是赏赐衣食给安禄山,实际是打探安禄山忠诚与否的心思, 今日裴士淹的摺子也反馈上来, 毫无例外, 大赞安禄山之赤胆忠心。 李墨兮把摺子翻了一通,外面已有人通传,说是安庆宗求见。安庆宗一身浅绯的官袍, 快步上殿来,先是向玄宗行了磕头跪拜大礼,又向李墨兮行礼。 一抬头瞧见李墨兮沉冷的眼眸,高大的身板儿一软,竟也不由自主跪下了,惶恐道:“微臣见过都夏王。” “快起吧!”玄宗语调温和,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拳紧,唇角抿得如锋刃一般,没再看安庆宗第二眼。 婚事商谈的还算顺畅,李墨兮并不插话,安庆宗只是答应点头,一切便都由玄宗做主。 安庆宗快步逃离紫宸殿,直走到御花园的一角,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这近两个月,萧裛琖那边杳无音信,他命人打听,知是东窗事发,早已心如擂鼓忐忑不安,凡事能躲开李墨兮的尽量躲。 谁想,皇帝竟让李墨兮主持大婚诸事,李墨兮竟也没有推辞。安庆宗擦了把冷汗,却是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茫然转身,一眼望去竟是李墨兮! 李墨兮一袭墨袍,神情肃冷,他手一抬,四周的内侍不敢迟疑,尽数退下。 第245页 安庆宗咽了口唾沫,蓦地推开几步。 “本王且问你,你心中可是真的喜欢萧裛琖?”李墨兮沉声问出口。 安庆宗一傻,惶恐不安地垂下脸:“下官,下官——”他噗通又跪下了:“下官一时头脑发热,下官知错,还望王爷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放下官一条生路!” 李墨兮眼神厌恶,冷冷道:“若想本王不追究此事,你便要对本王的安排缄口无言。” “是,是,下官听王爷的。”安庆宗忙道。 “滚!”李墨兮低斥一声,那安庆宗得了令,便踉跄跑走。 安庆宗的身影刚消失在小道上,风冽已悄然上前,低声道:“王爷,贵妃娘娘有请。” 杨玉环满面春风,雍容高贵,她正跪坐在矮几旁煮茶,听说李墨兮来了,亲自下榻来请。以她今日的身份,她本不必对任何人这般客气。李墨兮见此,也客气地施了礼,淡淡笑道:“娘娘费心了。” 闻言,杨玉环柳眉一挑,回眸笑望着李墨兮,眼波流转,恍若春水:“王爷又何须对玉环如此客气?” 李墨兮微笑不答。杨玉环抬手挥退一旁服侍的宫女,方请李墨兮坐。 她倾身为李墨兮倒茶,温声细语道:“王爷和王妃有恩于玉环,玉环理应报答大恩,王爷又何须如宫里那些人一般,对玉环另眼相看?” 李墨兮拿起茶盏,闻了闻茶香,清声贊句:“娘娘茶艺精进,非同凡响。” “王爷曾嘱咐玉环所做之事,玉环丝毫不敢忘怀,只是玉环一介女子,不谙国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杨玉环自顾说罢,也抬手拈起茶盏,优雅地餵至唇边。 “臣明白。”李墨兮仍不动声色。 “玉环十分好奇,不知王爷和清歌公子相对时,是否会如在玉环面前一般不苟言笑,也让清歌公子瞧不出一丝情绪来。”杨玉环又拿一双妙目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喝茶的手一顿。杨玉环又道:“第一次瞧见清歌公子,玉环便知她是个举世罕见的奇女子。后来相处得久了,玉环也曾暗想,这世上究竟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那般洒脱聪慧的女子,再之后,便见了王爷——” 她笑容愈美:“玉环一直都想知道一些王爷和清歌公子之间的故事。” 李墨兮不解她何意,只微笑句:“臣和臣妻不过是天下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不知娘娘好奇什么?” “最平凡的夫妻?那清歌公子不开心时,王爷会像寻常夫君一样,软语温柔地哄着她么?”杨玉环探究地问。 李墨兮眉峰略凝,他猜不透这杨玉环。 “王爷不必疑惑。玉环不过是个小女子,此时身在宫中,有皇上的温柔关怀,有时便会想起清歌公子,不知清歌公子是否如玉环一般幸福,能得到夫君的温柔关怀。”杨玉环温柔一笑,又问:“那清歌公子此刻不在王爷身边,王爷是不是会常常想念她?” 李墨兮眉峰愈凝,以他和杨玉环之间的关系,她这样问似是不妥。杨玉环却满怀期待望着李墨兮,似是不知这些问题不合她的身份一般,妙目无辜。 “她不在臣身边,臣自会想她。”徐徐,李墨兮道。 “真的么?”杨玉环眼神一亮,紧盯着李墨兮面上神情,像个活泼无知的少女一般,见李墨兮点头,她才又自言自语:“玉环还以为王爷这般的人,是不会有寻常人的感情呢,原来也会想念妻子。不过,怕也只有清歌公子这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情意牵挂了吧。” “时候不早了,臣告辞。”李墨兮站起身,杨玉环也不留客,随着李墨兮站起身,送他出门。 “臣不欲为难娘娘。”临出门前,李墨兮步子一缓,吐出一句:“只是以娘娘如今地位,大唐安,娘娘方能安。” 言下之意,若大唐有个三长两短,杨玉环如今的幸福生活也很难保住。 杨玉环面上笑容一凝,眼神终于一深。 用过午膳,玄宗歪在榻上小憩,杨玉环跪坐在他身旁吹笛子,笛声悠扬轻缓流转在安静的大殿内。玄宗忽而恍若不经意地问:“你今儿见了墨儿?” “是啊,臣妾见他近日总被皇上数落,怕他不明白皇上的苦心,便自作主张想劝劝他。”杨玉环把玉笛一收,余韵绕樑,她凑上前偎在玄宗臂弯里,轻喃句:“臣妾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那般高高在上,谁想天外有天,他也会有这般受气的时候。” “哦?你如何告诉他朕的苦心?”玄宗把杨玉环一揽,含笑问。杨玉环柳眉一凝,嘆气道:“臣妾又不懂国家大事,随口安慰了几句,见他执意不肯理解,臣妾便又问了些他和他王妃的事,希望他的脸色能好一些,谁想没什么用处,他还是不开心。” 玄宗这才睁开了眼,杨玉环正无辜地瞧着他,他眼神一软,温和道:“傻丫头,銮铃是他的伤心事,你问他这个,他自会更不开心。” “为何是伤心事?臣妾不明白。” 玄宗似是不愿提起,默了片刻,忽而轻嘆:“朕近日对他凶是了些,可他一点儿都不服软,丝毫不给朕面子。” 杨玉环思忖片刻,柔声问:“王爷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如此坚持,莫不是有他的道理?” “他不喜欢安家的人,朕也不喜欢,可他为何执意违抗朕,几番不改?”玄宗抬手揉着鬓角,眉间郁结难解。 杨玉环把玄宗的手拿开,抬手替他揉着鬓角,柔声又道:“既是王爷如此倔强,皇上便得换个软和点儿的法子。两人都这么硬着,何时才能化解?” “你让朕顺着他?” “这些日子臣妾瞧在眼里,皇上是真正疼爱王爷的。既是真正疼爱,又何必顾忌面子?” “你……”玄宗颇几分刮目地瞧着杨玉环,半响,笑出一句:“你是劝不了他,便来劝朕。” “除了皇上,都夏王也算是臣妾较为亲近的人了,臣妾每日看着皇上和王爷吵吵闹闹,心里也难过。” “也是,他年少气盛,朕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玄宗长嘆,把杨玉环的手握在手里,她的柔白如玉,他轻抚了许久,忽而自语:“若銮铃在,怕是也会两边来劝。” 都夏王府,珠帘殿。 萧裛琖面色惨白,盯着她面前的白纸黑字。 一年多前,当李墨兮把一纸休书赐给銮铃的时候,她心中畅快无比。可当这休书来到她面前,那便仿佛是扎她的针,她勐地站起身,踉跄退开几步。 李墨兮要休了她?!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萧裛琖再也无法故作平静,她盯着风冽,大声道。 风冽面无情绪:“王爷不愿见你。” “他……这般绝情!”萧裛琖盯着风冽。风冽亦转过身,不再看她,冷冷道:“是你不给自己退路,王爷身份高贵,岂容你这般侮辱?” 第246页 萧裛琖勐然一滞,转眼瞧见侯在门外的诸葛青玉,不由赶上前,恳求道:“诸葛先生,请你帮我,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这胡人的孩子!” “夫人这是为难在下。”诸葛青玉话未完,萧裛琖已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我离了这里已无处可去,你告诉墨兮,我不要这个孩子,求他不要赶我走!” “夫人不仅为难在下,也是为难王爷。”诸葛青玉把萧裛琖的手拿开:“夫人身子虚弱,这孩子不得不要。” “不得不要?!”萧裛琖惊了一跳。下一刻,她勐然跳起,死死盯着诸葛青玉:“可他把我赶出去,让我去找安庆宗么?!” “这……在下不知。”诸葛青玉一脸为难,只若有所指道:“夫人还是好好保养身子,以后的路,便要靠夫人自己应对了,王爷已是仁至义尽。”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微站出来啰嗦几句。 虽然战役进行到此处,留下来观战的亲已经非常少,某微还是硬着头皮苟延残喘地冒出来讲道:截至此处,第三卷 已结束,第四卷明日开始。 不敲锣打鼓,偷偷地给第四卷 做点儿宣传吧。 《画楼西畔桂堂东》,呵呵,名字取得花哨,其实也是诸多种种准备解开的一个终结,包括李墨兮到底如何对待萧家大丫头,包括玉环美女心里到底作何想法,包括銮铃到底是留在江南,还是不顾一切往长安来,包括,唉,诸多种种,春花秋月何时了。 欢迎大家热烈支持!也感谢亲们曾经给予的支持和鼓励! 话说,此文走到今日,某微大汗淋漓,亲们也不容易!没有你们的鼓励,我独自一人肯定无法坚持下去的!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李二傻。 他三十多岁, 约半年前为苏家父女所救, 那之后便长住在了这山高皇帝远的武康郡。他初来时,人们问他,他偶尔还应两声,人们于是知道他姓李, 在家中排行老二。再之后的某日,他忽而变得疯傻,也再不张口说话了, 人们便都叫他“李二傻”。 他的左腿曾受过伤, 走路有点儿簸,人也痴笨,可他写得一手好字, 画得一手好画, 做活儿也精细利落, 从未出过错,竟像个正常人一般。所以他后来虽然疯傻,苏家隔壁的棺材铺仍然收留了他, 让他给做成的棺材上画画题字儿。 棺材铺里,李二傻正把笔蘸了墨, 往棺材面上画松柏, 那木匠干完手里的活计, 便过来调笑:“二傻子,那苏家的美三娘,可是你老婆?” 李二傻专心画着那柏树的树干, 恍若听不到一般,棺材铺里光线不好,把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一半露出,露出的那半边竟是俊朗得很,说不出的贵气。 那木匠抬手在李二傻梳得利落的头髮上摸了一把,笑嘻嘻道:“瞧,三娘把你的头髮梳得多利落?真不知你是交了哪辈子的好运?你自个儿说说,哪个傻子能碰上这么好的女人?你跟哥说说,你之前有没有老婆?” 一旁还有个给李二傻打下手的小伙计,此刻插了句:“我瞅着二傻哥也三十多岁,肯定有老婆了。”小伙计抬起头,见那木匠又一脸羡慕和嫉妒地盯着李二傻,不满道:“张老三,你别欺负二傻哥!喜欢三娘子你自己上门提亲去!” 那木匠两眼一瞪,正要说话,棺材铺的老闆从门外进来,瞧见那木匠又熘达到李二傻身边打听苏三娘,板着一张脸道:“张老三,你要相中了人家三娘子,你直接去家里提亲,在这儿欺负一个傻子做什么!” “我总得知道二傻子和三娘到底成婚了没有啊!”张老三一脸委屈。老闆不等他说罢,已来到李二傻身旁,见那一幅松柏图收了尾,画的十分精美,高兴地从袖中摸出几文钱,往李二傻手中一放,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下工回家吧,让三娘给你们买些好饭好菜。” 因为苏家就在棺材铺隔壁,李二傻每日吃喝住都在苏家,不花棺材铺一文钱,所以李二傻的工钱是日结。其他那些伙计都是月结。当下李二傻放下画笔,拿了钱,便缓步出了棺材铺,仿佛刚刚那些人的谈话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呵,回家吃饭他倒是听得明明白白。”木匠张老三愤愤自言自语,“真不知他真傻还是装疯!” “哼,不管人家是真傻还是装疯,人家比你有种!有本事你别嫌弃三娘,自个儿提亲去!”老闆骂了句。 张老三一噎,脸上讪讪,果真不说话了。这苏家三娘子虽然美,却不完美,她打小没娘,小时候发烧,没钱医治,后来便烧成了哑巴。这苏家老爹身子骨也不好,打柴为生,却也打不了多少柴,父女俩生活十分困难。所以要娶苏三娘,首先便要担起苏家这负担子,这张老三虽觊觎苏三娘许久,却终于不肯。 后来苏家有了李二傻,李二傻每日在棺材铺赚几文钱,闲暇还替人家写字画画,也赚的一些钱。他赚了钱,便都给了苏三娘,苏家这日子才宽裕不少。 “他是傻子才肯这么干!”半响,张老三磨出一句。 “你倒又说人家是傻子了!”老闆又冷哼,眼神儿却仍瞄着棺材面上这幅松柏图,啧啧道:“画得这样好,这副棺材得多卖上几文钱不可!” 苏家小院子里。冬日傍晚的时光。 苏三娘衣袖高绾,正用力搓洗着一件衣裳,冰冷的水把她一双纤细的手冻得通红。院门吱呀一响,她勐然抬起脸向门口看来,温红的夕光投在她的脸颊,清秀安静,虽是布衣荆钗,不施一丝脂粉,却楚楚动人。 她瞧见李二傻,眸子里有了笑意,把手里的衣裳一丢,站起身,脚步轻盈地向小厨房走去。 苏三娘端了碗热水从小厨房出来,李二傻正坐在她原本坐着的小凳子上替她搓洗衣裳。她忙地赶上前,把碗放在一旁的井台上,把他的手从冷水里拿开,吃力地把水盆拖到她面前,仍埋了头无声搓洗衣裳。 李二傻也没勉强,取出棺材铺老闆给的那几文钱放在井台上,端起碗,缓步进了他的小屋。 他走路有点簸,身形却俊伟。苏三娘看了他的背影许久,直到身后一声咳嗽,才勐然回神。苏老爹从街上卖柴回来,枯瘦的手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髮,乐哈哈道:“三娘,你若不嫌他傻,不嫌他年纪大,爹便做主替你们把亲事办了,如何?” 苏三娘不能说话,耳朵却好使,此刻脸上一红,埋头用力搓着衣裳,把那一条袖子翻来覆去搓了整个傍晚。 苏三娘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点灯,李二傻正坐在窗下出神。见她进来,他不做声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藏在袖中。 苏三娘手里拿了件新做的衣裳,她点燃桌上的小灯,放出一点温暖的光来。她来到李二傻身前,扶他站起身,心满意足地伺候他换衣裳。 她这般安静,这般轻柔,眼神羞怯,嘴角却有一丝清清的笑容。便那么噙在嘴角。她说不出话,却也不用表达,一切便都在她嘴角那一丝笑容里。 李二傻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苏三娘,神情忽而复杂。正把旧衣裳脱下,那袖中忽而掉下一样东西,苏三娘捡起一看,竟是一只手工精细的荷包。 第247页 那荷包面料精贵,绣着富贵繁荣的百花争艷图,中间镶嵌着金银丝线,十分华丽精美。她愣了一愣,原本红烫的耳根子忽然一阵冷,她手臂颤了颤,却仍是埋头伺候李二傻把新衣裳试完,见着合身,才埋头离开。 第二日午间,李二傻从棺材铺离开,惯常坐在苏家院门口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苏三娘见他坐在那儿了,便跑到小厨房里去拿饭菜。谁想不过片刻,等苏三娘盛了饭菜出来,门口却已没人了。 手里的饭菜掉在地上,苏三娘安静的神情一慌,便冲到隔壁棺材铺里去找,把棺材铺里正吃饭的伙计们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名,一直给李二傻打下手那伙计登时明白:“二傻哥又不见了?!” 苏三娘忙不迭点头,落下泪来。她这么一哭,张老三已受不了,他当即从一架未成形的棺材上跳下来,把饭碗一扔,嚷嚷着往外走:“你莫哭,我这就去找!” 这李二傻平时除了不说话,不理人外,没啥疯傻的毛病,就是有次突然失踪,后来被人从河里捞出来,苏三娘抱着他哭了半响才把他哭醒。 棺材铺里的伙计也都放下碗筷,纷纷往外走,却是张老三刚踏出棺材铺,就见李二傻簸着一条腿从街道远处走来,他走得不疾不徐,向来淡漠寂静的眼里似乎若有所思。 张老三却不管那许多,大步来到李二傻前,用力一推:“哼,叫你这傻子乱跑!”那张老三气力颇大,李二傻又腿脚不便,登时脚上一崴,便坐倒在地。 苏三娘抹了一把泪,蓦地冲上前把李二傻护在身后,愤怒地瞪着张老三。苏三娘口不能言,见了人从来都是一丝笑容,温顺柔静的模样,当下陡然发怒,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老三要发怒,瞧见苏三娘脸上未干的泪痕,却又不忍心,一时便杵在当街。 “三娘,我没事。” 平空里,却是李二傻慢慢站起身,突然出声。 整条街上登时又炸开。苏三娘勐然回头,紧紧盯着李二傻,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说过话了。 此时的李二傻,眼神清醒,面容俊朗,莫名带上一股让人不敢平视的迫人气息。张老三气势一弱。 李二傻再不说话,抬手拉住苏三娘往苏家的小院儿走去。 李二傻这一清醒,倒把苏三娘弄得手足无措,她在房门口把他的手挣开,杵在门外不肯进来。 李二傻也没勉强,他负手立在房中,望了她片刻,慢慢出声:“多谢你这一段日子对我的照顾,我要走了。” 苏三娘张大了眼,望着他。 李二傻从袖中取出昨夜那枚荷包,轻柔地摩挲着,眼里满是怀恋:“我原名李鸿,长安人氏,这荷包是我妻子所留,她过世后,我便对天发誓,此生再不娶妻。我不可能和你成亲。张老三人不错,我走之后,你和老爹可以靠着他。” 李鸿说着,从怀中取出两枚金叶子,放在桌上。 苏三娘咬紧唇角,无声望着他。 李鸿却再不看她,抬步要走。 苏三娘忽然抓住他的衣袖,眼神一软,有了一丝请求,示意他跟她进来。 屋子角落的箱柜上放着一只木盒。 苏三娘走过去把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身叠的整整齐齐的锦衣,正是她救回李鸿时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早已被她洗干净,缝补好放在那柜中。 苏三娘埋了头,温婉地服侍他把身上的粗布衣脱了,换上他那身锦衣。又把他身上原来的佩玉,荷包一一挂上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服侍他更衣,她的手却有些轻颤。 替李鸿抚平衣角,苏三娘垂首在他身前站了片刻,柔顺的唇角抿出一丝笑容,最后转身脚步轻盈地走出了小屋子。 原本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可她以为只要他一直那么疯傻下去,把他的过去忘了,便会和她平静生活在这偏僻小城。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马车骨碌碌行走, 銮铃一家人离了金陵, 一路南下,来到武康。銮铃是要去莫干山找琴魔,然后再西行入川蜀。林音初听了銮铃那些关于“琴魔”的话之后,也要来见见琴魔。萧华虽不知林音初和琴魔之间到底如何, 可他也跟着来了。萧悟是当仁不让的导游,向煦王告假,带他的父母妹妹一起游江南。 到了武康, 距莫干山便只剩下一天的行程。 武康郡依山傍水, 是个清秀安静的小城,萧悟提议在这里住上一晚,略作整顿。銮铃不忍错过这山水美妙的小城风光, 一入城, 便要下了马车徒步闲逛。萧悟自然奉陪。 两人逛到中午, 眼见他们预定的酒楼就在眼前,銮铃忽而听到身后有个人低低叫了声:“蕙儿。” 她心神一震,转身四处看, 可并没有人。 “怎么了?”萧悟见銮铃神情不对,不由问。 “好像有人叫……蕙儿?”銮铃艰难地问萧悟, 这僻远之地, 如何会有人知道李蕙? 萧悟抬手把她的肩一揽, 笑呵呵道:“怕是你想他们了吧?听哥哥的话,别去西蜀,直接回长安如何?” 銮铃瞅了萧悟一眼, 把他的手拍开,快步向酒楼走去。 走了一个时辰,她是又饿又累,兴许刚刚是饿的头昏眼花,产生了幻觉。 林音初和萧华早已把酒菜点好,悟空在门口放哨,一眼瞧见銮铃,便扯着銮铃往二楼的包间里跑。 銮铃嘴角一扬,这悟空和她一样,都很饿了。 俗话说,在父母面前,孩子永远都长不大。便是銮铃这山寨版的“萧銮铃”,早已当了孩子他娘的女儿,在林音初眼里仿佛依然是她怀里那个甜美的娇娃。 銮铃跑得满头大汗,林音初已递了把热毛巾来,萧悟随后跟上,不服气地扬眉毛:“父亲母亲永远都偏爱妹妹,这重女轻男的情形何时才能变动变动?” “木媌姐姐,还有一块毛巾,你递给哥哥用呗。”銮铃把脸从毛巾里探出来,瞄一眼木媌,笑了句。木媌不做声把毛巾用热水洗了,绞干,恭恭敬敬递给萧悟。 “有劳了!”萧悟这才朗朗一笑,拿过毛巾擦脸。銮铃觑着他俩的神情,便偎到林音初身边来,轻轻道:“母亲,哥哥何时给我找个嫂嫂?” “你且问问他到底要咱们一家人等多久?”林音初瞅着銮铃那副鬼机灵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笑,她瞧一眼一旁含笑不做声的萧华,最后望着萧悟。 萧悟悄悄瞪了銮铃一样,正要开解。銮铃又道:“女儿心里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哦?是谁?”萧华兴致勃勃地问。 銮铃想了一想,这几日她偷眼看着萧悟和木媌,他二人并非互无情意,却又仿佛横亘着什么。她摸不透。可现在也没时间了,明日一上莫干山,找到琴魔后,她便要和萧悟分道扬镳,木媌到底是跟着她,还是跟着萧悟回金陵,今日最好便定下来。 一念既定,銮铃正要开口,却是木媌把洗好的毛巾往水盆里一放,静静出声:“奴婢去外面看看菜可做好了。” 第248页 不等銮铃说话,木媌已掀帘子走了出去,留给诸人一个颇为冷淡的背影。 銮铃愣了一愣,看向萧悟。萧悟眉目间略有黯然,还是打了个哈哈,一撩衣袍在桌边坐下,向銮铃笑句:“说吧。我倒想知道在你这妹子心里你嫂子该是什么样。” “啊……呃……”銮铃含煳地应了声,呵呵一笑在林音初身边坐下,她一面端起林音初给她准备好的热茶,一面笑道:“嫂子么,要孝顺,要温柔,要做的一手好菜,要——” “你哥哥我请不起一个厨子么?为何要做的一手好菜?”萧悟颇不贊同。 “这你就不懂了。你想啊,你每日忙忙碌碌一身疲惫,回家却能吃到老婆亲手煮的汤,亲手做的菜,啊呀呀,那是多幸福的事!”銮铃憧憬了句。 “似乎有道理。”萧华笑着点头。林音初俏脸不悦,瞪了萧华一眼,萧华登时噤声。 “铃儿,你似乎就下不得厨房吧?”萧悟拿筷子敲了下碗,提醒道。 銮铃脸一沉,不悦地瞟了萧悟一眼,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她忽而又绽出一丝笑来,抱着林音初的胳膊,甜兮兮道:“我不会做菜不怪我,怪母亲没有把好的基因遗传给我。” 嘿嘿,据銮铃所知,林音初也是大家小姐,习武弄剑还可以,下厨房也是段数不够。 “什么遗传?”萧悟一愣。 “啊……那个……能做饭最好,要是不能也无妨啊,你看父亲和母亲,多恩爱多般配的一对!”銮铃迅速把话题一转。 所幸林音初也不和銮铃计较,銮铃醒来之后,言语时常出人意料,林音初习惯了。 “一个丫头家的,整天口没遮拦。”萧悟没好气地数落,“父亲母亲也是你随意打趣的?” 父母宠着他这妹妹,放纵任性,他这做哥哥的可不能袖手旁观,以后果真嫁不出去怎么办?不过,他说这话时,也想起了他和銮铃那日在张老汉那小作坊外看到的那里面的情形。 林音初和萧华闻言,面上都有些窘。 正此时,木媌掀帘子进来,她神情震惊,身后还跟了个人。 銮铃正低了头喝茶,不妨看到那人,恍如做梦一般,手里的茶盏“哐啷”落地。 一屋子人,除了那悟空,都认识眼前这人。 一年多以前,在温泉宫,太子李瑛冲冠一怒为红颜,最后落得个被废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的凄凉下场。贬为庶人也就罢了,不久之后为人追杀,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殿下!”萧悟勐然站起身,惊唿出声。 “我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不是什么殿下了。” 此时的李鸿,洗去曾经的高贵和阴鸷,一身朴实沉静。他面容平淡,有些沧桑,随着木媌缓步进来。他一走动,銮铃登时发现他腿脚不灵便。 “你的腿——”一时便想起薛恬,銮铃不知为何,一股酸意泛上心头。 “我们离开长安,在绛州龙门遇伏,这一年多的奔逃,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坐下许久,李鸿缓缓吐出一句,虽是简单一句,他神色也平淡,却让听到的人兀自不寒而慄。萧悟惊问出声:“那光王和琚王,还有殿下的两位皇子,全都遇难?” 李鸿放在桌上的手拳紧,他微闭了眼,略一点头。惨痛往事,尽皆在他那平淡的表象下,一一流过。 “是谁下手这般狠毒?”萧悟又问。 “是惠妃娘娘?”銮铃忍不住道,一想到薛恬那两个儿子也惨遭杀害,她心里一阵接一阵抽痛。 “这便是我今日来找你们的缘故。”李鸿缓缓睁眼。 他今日坐在苏家门口,似是看到了銮铃从他身前走过,可他逃亡途中分明听到了銮铃过世的传言。所以虽然銮铃身旁当时有萧悟陪伴,他仍不能确定,跟着他们走了一阵后,便叫了声“蕙儿”来试探,看到銮铃神思不定,他才放下心来。 “这半年来我为了躲避追杀,一直藏身在这小城。”李鸿眉头微凝,“兇手是忠王。” “忠王?!” 偌大的房间里勐然一寂,带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气息。追杀自己的人竟不是武惠妃,而是亲兄弟,还是忠王那般看似憨厚无害的兄弟。銮铃心中一阵萧瑟,埋下头,再不敢看李鸿,也不敢去想这一年来李鸿的心境。 “我要回长安。”李鸿目光落在萧悟脸上,莫名带上一股迫人的气势:“萧公子在江南权势颇大,或可以帮我这个忙。” “殿下有求,萧悟自当竭尽全力。只是——”萧悟略一顿,“当务之急,还是要保证殿下的安全。” “我顺水漂流许久才来到这里,这半年也没人追过来,这里当是安全的。” 却是萧华沉默许久,忽而道:“我陪殿下回长安。” 萧华这一出口,倒把所有人都弄得一怔,他看向林音初,沉声解释:“墨兮此刻被困在长安,苦于找不出指证忠王的证物,此番殿下出现,正是解了燃眉之急。然,忠王羽翼已然丰满,一旦被指证,他必有所动,他一动,则长安情势危矣,我为臣子,不能坐视不理!”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林音初道。 “父亲!”萧悟凝眉出声。他出声欲劝阻,若忠王果真有自立之心,若忠王羽翼果真丰满,忠王这一动,长安便是个不安全的地方,他不希望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再回去。可如萧华所言,他们身为臣子,他又不能劝阻。 “你不必多言。”萧华抬手不让萧悟说出口,他望向林音初,言语间也不容质疑:“明日你带铃儿去莫干山,若可以,便陪铃儿去西蜀。我把殿下平安送到长安,自会与你们会合。” 听了萧华那一番话,銮铃脸色发白,一直怔怔出神,此刻,才抬起脸,声音虚弱地问了句:“长安……很危险?” 那李墨兮一个人在那儿,岂不是很危险? 此刻的长安,有实力竞争皇位的便是忠王和李墨兮,忠王一动,所有矛头便都指向李墨兮。銮铃再也坐不住,她勐然站起身,大声道:“我也要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呃,此章略微平淡,那个大家舒缓一下情绪,估计两日之后,有个小小的揭秘。 元宵节快乐! 一过元宵,估计都要忙东忙西了,祝大家一年好运!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听銮铃这时候要回长安, 萧华和林音初互相望一眼, 都未出声。倒是萧悟神色少见的一本正经:“不可。” 銮铃淡定的神色大乱,要是李墨兮能安然无忧地在长安做他高高在上的王爷,她或许还有心情畅游天下。然而此刻,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场冷雨浇灭, 又像是被一场大火点燃,心中万般滋味,一时便坐不住了。 “你和我留在江南, 哪儿也别去!”萧悟俊眉一挑, 他收敛了平日随性烂漫的笑意,不容置疑地吐出一句。也就在这突然间,他成了让銮铃不能违逆的兄长。 第249页 “再者, 你身份尴尬, 回到长安, 只能是墨兮的负担。”萧悟见銮铃脸色苍白,语气软了一软,又道。 銮铃的心事勐然被萧悟击中, 她杵了许久,面上冲动消失, 有些有气无力。木媌也出声道:“公子所言有理, 若果真事发, 王爷不仅要顾虑两位皇子,还要顾虑王妃,确实甚有负担。” 銮铃抿唇不语, 又片刻,她终是缓缓坐下。 房内一片寂静,却是房外陡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呵斥:“李二傻,你给我出来!” 一听声音,便知是那张老三。 李鸿面色微变,其余人倒都面面相觑。 正此时,一个人从门外摔进来,“啪嗤”趴在地上,嘴里还塞着一只烤的外焦内嫩的脆皮鸭腿。却是悟空。原是悟空见这房间里的人都是只说话不吃饭的,便熘出去找了半只烤鸭,谁知刚啃了一口鸭腿,便被一个大汉一脚踢飞! 悟空揉着胳膊利落爬起,吐了鸭腿,往后退了一步,才盯着那破门而入的大汉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是我入江南以来见过的最没修养最没礼貌的人!” 张老三才不管那许多,一眼瞧见李鸿,便愤愤上前。不过他手还未触到李鸿半分,一道白影已挡在他面前。 萧悟手中扇子一挥,堪堪打开,他潇洒地摇了一摇,眉目含笑:“这位大哥有话便说,何须动手?” 张老三见萧悟衣饰华贵,举止优雅,不像是寻常百姓,手下不由一顿,他瞅了眼李鸿,没好气道:“叫这李二傻出来,我有话问他!” “什么?”萧悟笑容一愣,张老三对李鸿这声称唿倒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你少装疯卖傻!”张老三此刻也瞧出这一屋子人都是衣饰不凡,想来颇有来头,包括此刻的李鸿也换了身不寻常的华衣,站在那儿说不出的贵气。他愈发不耐:“换了身衣裳哥便不认识你了么?你给我出来!” 见这张老三屡次出言不逊,萧悟眼神有了几分凛厉,嘴角笑意一凝:“本公子倒不知,在这江南,还有你这般不知礼知仪的人,看来王爷对此地的治理还不完美。” “就,就是!”悟空正可惜他那半只烤鸭,闻言愤愤附和。 “……你是何人?!”张老三被萧悟这么一看,心头一慌。 “你无须知晓我是何人。”萧悟盯着张老三,幽幽笑句:“你可知你这般无礼对待的是何人?” 张老三目光往李鸿尊贵沉静的面上一落,登时跳开,可他勐然又想起那躲在角落里无声落泪的苏三娘来。一想到苏三娘,他便怒火中烧。 张老三正待发作,又一个人急匆匆冲进来,面上泪痕未干,却是苏三娘。苏三娘双眼泛红,抬眸瞧了一眼满屋子的人,眸光掠过李鸿,却也没停顿。她埋了头,扯住张老三的衣袖,用力把他往外拽。 “你别总护着他!我没种,没勇气娶你!可他呢!”张老三一把挣开苏三娘的手,恨恨瞪着李鸿,又要往前沖:“你要不喜欢她,开始就别对她好!现在你有了出路,又把她抛弃了!你比我更没种!” 苏三娘身子轻颤,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又涌出来,她仍是深埋了头,努力把张老三往门外拖。可她天生弱质,一阵风便能吹倒一般,怎敌得过一个常年干粗话的大汉? 人家俩就这么争执着,萧悟倒不好出手上前,不过,弄了半天是感情纠纷?他转头去看李鸿的反应。李鸿沉静的眼神微有动容,正定定望着苏三娘。 这前太子爷的眼中,其实也并非全然无情。萧悟作难地扯了扯嘴角。 “李二傻,你别装傻了,老子早知道你不傻!有种你给三娘个交待!”张老三用力挣开苏三娘,往前踏了一步。他这“老子”二字一出口,直指当今天子,所有人脸色都一变。 不过那苏三娘被张老三这没轻没重的一摔,登时退开几步,摔倒在地。銮铃见这苏三娘只知埋了头往外拽张老三,一心不愿给李鸿惹麻烦,不由心中怜惜。 她忙去扶苏三娘,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苏三娘见銮铃是男子,慌乱把手从銮铃手中抽出,往远处退开一些,方摇了摇头。 张老三见苏三娘摔倒,才略一消停。他把苏三娘挡在他身后,盯着銮铃道:“不用你们假好心!”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需要我来假好心?”銮铃轻轻一笑,盯着那张老三,语调凛冽:“倒是你看看你,你这么做她开心了吗?她要做什么,她自己不能表达,不能做决定吗?要你来这般强出头?” “她自己表达?哼!”张老三冷哼一声,他勐然把苏三娘往銮铃面前一推,愤怒到有一些哽咽:“她四岁起就不会说话了!这么多年,无论多委屈多伤心,她都只能一个人躲在那儿哭,她说给谁听?谁能听得懂!” 銮铃身子一震,震惊地盯着苏三娘。苏三娘仍是埋了头,谁也不瞧,只是瘦弱的身子不住发抖。 那张老三再不看銮铃,又盯着李鸿:“我只问你,你和她在一起住了这样久,你可碰过她?” “……”銮铃惊诧地看向李鸿。 苏三娘勐然抬起脸,她瘦弱的脸庞上满是泪,她连忙地摇头,一面拼命摇头,一面用力摆手。张老三看了苏三娘一眼,凝着眉头吐出一句:“我不信你的话,你总是护着他。” 他便又盯着李鸿:“我知道你不疯不傻!你要是个男人你就说句话,你到底碰过她没有?” “我虽落魄,却也不是无耻之辈。我从未想过要娶她,所以从未对她做过无礼之事。”李鸿终于说出了唯一一句话。 ——从未想过要娶她。 李鸿这句话一出口,苏三娘身上所有的动作便都停住了,她僵呆在那里,只有泪,漫天漫地无声的泪,再无其他。 张老三却是松了一口气,他闷声道:“我信你。”说罢,他扯起苏三娘往外走:“我这就带你回家去,回去跟娘说清楚,她要是还不让我娶你,我就带你离开这武康!” 苏三娘茫然跟着张老三往外走了两步,才忽而回神。她挣开张老三的手,也不顾张老三一脸的羞怒,迳自从袖中取出两枚金叶子,便是李鸿留给她那两枚金叶子——她把那金叶子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苏家小院儿里,苏老爹正佝偻着腰,靠在井台上抹泪,却是门外忽而进来一位白衣公子。苏老爹抬脸一看,他也不认识,便没理会。銮铃身后还跟着木媌和悟空。 悟空见这老爹这般无礼,正要上前说话,木媌已把他拦住。銮铃来到苏老爹面前,恭恭敬敬作了揖,和声道:“老伯,实不相瞒,这番辜负三娘子的是晚辈一年前走失的兄长。他颇不放心三娘,便遣晚辈来看看。” “有啥好看的?他也不欠我苏家,要走便走罢,不用看!”苏老爹仍不看銮铃,只摆了摆手,嘆口气:“看了断不干净,反倒让三娘心里更难受!” 第250页 “老伯,兄长这番叨扰,不想惹出这些事来,他甚是担忧三娘,怕她一时想不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晚辈去看看三娘,把其中原委说清楚,三娘心中也好受些。” 銮铃见苏老爹神情松动,连忙又道:“晚辈其实同三娘一样,也是女子,只是外出行走不便,才扮成男子的模样。” 苏老爹这才一本正经看了銮铃一眼,见銮铃模样俊俏,确实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銮铃忙取出一副耳环,当着苏老爹的面儿带上,苏老爹这才相信她是女子。 苏老爹欲言又止,最后只嘆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屋里呢。” 屋子狭小,东西也不多,收拾得很干净。銮铃推开门,一眼就瞧见缩在床脚的那一团瘦小身影。苏三娘背对着銮铃,銮铃瞧不见她的神情。 倒是她听得有人来,以为是苏老爹,忙地抹了一把泪,匆匆转过身望向来人。瞧见是銮铃,她胆怯地又往后缩了一缩。 “三娘,我是李鸿的妹妹,他有话让我带给你。”銮铃缓步来到床前,缓声道。 听銮铃说她是女子,苏三娘才略抬眸瞧了銮铃一眼,銮铃这才真切地看清她的脸。不施脂粉,清瘦柔婉,被泪水浸润,安静中带一丝不能言语的倔强。 这样的女子,生活在这样的小城,恍若未曾琢磨过的浑金璞玉,恍若未曾被俗尘沾染的空谷幽兰。 銮铃心中怜惜,展颜一笑。她抬手摸了摸她耳上坠下的耳环:“你瞧,我同你一样,也是女子。” 苏三娘仍抱膝坐在那儿,望着她身前那一小片地方,动也不动。銮铃又笑句:“我知道你听得到。我是女子,你若不信,我脱衣服给你看看?” 她说着,果真要解衣裳,苏三娘已蓦然抬手把她拉住。 銮铃面上笑意加深:“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孩儿。”她轻柔地拉住苏三娘的手,在床边上坐下:“三娘,你我虽是初见,可我明白你心里的痛苦。” 苏三娘再度埋了头,软眸里不做声又蓄满了泪。 “这世界虽大,感情的事却差不了多少。总是女子痴情,而男人们总有他们自己在乎的事要去在乎。他们心中所想,和我们永远都不一样。” 銮铃轻嘆:“我也曾和你一样,不知怎么地就迷上一个男人,被他牵动了所有的悲欢痛喜。甚至为他迷失了很久,完全忘了自己。” 苏三娘渐渐抬脸,愕然望着銮铃。 “我不知道该劝你坚持,还是放弃。我自己也很迷茫。在我放弃的时候,他爱上了我。可没等我来得及开心,又有一些事情发生。所以我便离开了长安,离开了他,开始寄情山水,想藉此化解心里的痛苦。可走了这么久,离他这样远了,听到他有危险,我又恨不得立即回到他身边,陪在他身边。”銮铃慢慢说着,语调悠悠,神思飘忽,说到后来,她便探询地看向苏三娘:“我们为什么要被一个男人困住呢?” 苏三娘怔了一怔,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可为什么我明明离开了,却每时每刻不能不想起他呢?为什么我挣脱不了呢?”銮铃又问。 苏三娘摇头,她这一摇头,泪便滚落,晶莹如珠。 三娘一落泪,銮铃才勐然想起自己是来劝人的。 她又一笑,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苏三娘,轻声道:“哥哥是个好人,他心中并不是全然没有你。可他有他要做的事,不得不离开。而他要做的事很危险,他不愿连累你,才如此绝情,不给你一个完整的解释。” 銮铃话虽出口,心中却迷乱,当初薛恬为李鸿而死,李鸿在玄宗面前说过他此生再不他娶。她从不怀疑李鸿对薛恬的真心。但今日苏三娘走后,瞧见李鸿惨白的面色,她绝不相信李鸿对这苏三娘无情。再者,不知为何,甫一见到这苏三娘,銮铃心里就非常的喜欢,觉得似曾相识,并不陌生。 却是被她的话惊了一跳,苏三娘反手抓住銮铃,着急地盯着銮铃——她担忧李鸿的安危。 銮铃望着苏三娘,认真道:“首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才能放心地去做他的事。” 苏三娘连忙点头。 銮铃又宽慰:“不过你放心,会有很多人保护他。你也看到了,他和我们失散太久,这次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我们是断然不会让他再受半分伤害的。” 苏三娘想了片刻,缓缓点头。她忽而抓起銮铃的手,在銮铃掌心慢慢写下了三个字。 他,妻,子。 銮铃一震:“你知道薛姐姐?” 苏三娘眸光略暗,缓缓垂下脸。 銮铃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暗,她在李鸿的房门外徘徊半响,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李鸿淡声问:“有事么?” “如果殿下是因为薛姐姐而不肯接受三娘,这大可不必,薛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殿下能活得开心,能活得幸福,而不是这么孤单一人,每日被思念和仇恨所折磨。”銮铃斟酌片刻,才吐出一句。 李鸿扶在门上的手拳紧,沉默许久,他沉声道:“不是因为恬儿。我从来都不是有仇不报的人,我会活到现在,不过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长安,让忠王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期待明天吧!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二日分道扬镳。萧悟和萧华陪同李鸿先回金陵, 再赶往长安。林音初陪銮铃前往莫干山, 等把銮铃交给琴魔,她再赶往长安与萧华会合。 萧华虽暗自嘱咐銮铃把林音初留住,可銮铃心中不抱希望,她自己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偷偷熘回长安。 莫干山山色极佳, 可惜几人都有心事,便辜负了风景。在山上兜兜转转了大半天,仍没那琴魔一点儿影子。眼见天色不早, 正有些灰心丧气, 却是那徐徐山风里,忽而传来一丝乐声。 和这清幽山色相辉映,恍恍若九天飘落的仙乐。 初时以为幻觉, 可林音初忽而转身, 沿着一条僻静的山道行去。銮铃他们自然连忙跟上, 走了没多久,峰迴路转,一处山坳陡然出现眼前。 山坳一侧是他们上来的山道, 山势平和,另一侧却是莫干山高耸的山壁, 玉立千仞, 直插云霄。半山腰上一勾细水飞溅, 送来水声潺潺,瀑雨阵阵。 而这山坳里,奇花幽草烂漫盛放, 水雾轻烟瀰漫,头顶一泓阳光泄下,让幽静的山谷披上一层晶莹迷离的光泽。 真如仙境。 而这飞瀑之下,傲然立着一个男子,他一袭宽大的藏青衣袍,在瀑雨下翻飞舞动,指间一枚竹叶,正合目吹奏。 不多时,琴魔手指一弹,竹叶飞走,打了个旋儿飘悠悠落在水面。仙乐顿消,耳畔只剩下飞瀑的流水声。 琴魔正待睁眼看来者,林音初眼神一笑,嘴里已打趣了句:“多年不见,慕大哥还是如此喜欢故弄玄虚。” 远远便看见琴魔身子打了个大颤,原本的傲然独立登时变成惊诧不已,他蓦然睁眼。 第251页 彼此间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深刻的恩怨爱恋,还有谷中美丽的花草水雾。岁月虽过,林音初一袭素衣,容颜娇美依旧,少了一丝记忆里的俏皮不羁,多了一丝成熟温婉。 “林……妹妹?!”琴魔惊唿出声,身形一掠,已来到林音初面前。銮铃,木媌和悟空都站在林音初身后不远处,此刻銮铃被琴魔这一声情不自禁的唿唤雷倒,却又被琴魔眼中波澜的情绪感动,她便悄然往后退开了一些。 銮铃这一动作,琴魔狂乱的情绪登时一清,平静了不少,不过是人都能看出是故作平静。他抬手摸了把额头,才又看向林音初,找了句话来说:“我何时故弄玄虚了?” “明知道我们早上山了,却不露面,偏躲在这瀑水下面吹曲子。慕大哥在晚辈面前,可是摆足了长辈的架子。”林音初微微笑出一句。 “……没想到你会来。”琴魔讪讪。 “铃儿要来找她的‘琴魔’前辈,我正好送她过来,也顺道看看你。”林音初转身拉过銮铃,解释了来意。 “咳,谁说我是琴魔?我已不弹琴了!”琴魔颇不满地瞪了銮铃一眼。銮铃偎在林音初身边,笑问:“那怎么称唿前辈?” 琴魔再度摸额头,他有点儿紧张的时候,便会不自觉摸额头。他道:“我姓慕,叫灵风。” “……总不能直唿前辈的名字吧?” “啊,我知道了,该称唿前辈为慕爷爷!”悟空终于一拍脑瓜,兴奋地插了句! “……”慕灵风,即琴魔,他脸一黑,目光如电盯着悟空。悟空嘻嘻一笑,转身开熘:“我有点饿,找吃的去了。” “铃儿,你和木媌四处去看看,母亲和你慕伯伯说几句话。”林音初抿唇一笑,拍了拍銮铃的手。銮铃道声遵命,拉住木媌开熘,她正有此意。 却听身后传来慕灵风不满的声音:“我该比那姓萧的年纪小点儿罢?好歹是‘慕叔叔’,如何竟成了‘慕伯伯’?” “……这个你还要追究?还是这么小性子!”林音初惊讶地盯着慕灵风,一本正经道:“其实叫‘爷爷’也不错……” ———————————————————————————————————————— 来到一处山崖前,木媌忖度銮铃走了一日,定然累了,便让銮铃在这里休息,她去寻些水来。 这山崖颇为怪异,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见到这云雾飘渺中的一草一木,銮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是梦里,或是深埋的记忆里,她曾来过。 站在崖边往下望,看不到蓝天白云,看不到悬崖万丈,只是一片模煳到仿佛无尽头的云海,无边无际的厚重云雾,翻滚着,盘旋着,像一个个巨大的云的漩涡,不小心便要把你卷进去,万劫不復。 “你终于来了。” 她身后的虚空里,忽而飘来一句话。 銮铃惊了一跳,勐然转身。可她身后空荡荡的,只是一片无涯的阳光,草色,山风,并无人影。 “哈哈,在你身后呢!”那声音再度从銮铃身后传来,却少了一丝飘渺,多了一分顽皮。 銮铃勐然再转身,就见刚刚还空荡荡的崖边,忽而从天上掉下一块云朵来,不过那云不是纯净的白色,而是自内而外泛着红彤彤的彩霞一般的光芒。 一阵风过,那云朵渐散,却见一个少年抱膝坐在地上。 那少年穿一身烈火般的红衣,衣上纹满赤金色诡异的符文,被阳光一照,仿佛燃烧了一般。然,这少年肌肤莹润剔透,犹如冷玉,竟是非一般的安静和洁白。 少年缓缓转过脸看向銮铃。 銮铃看到他的脸,倒抽了口凉气,她来到大唐后也算阅美无数,可这少年俊美得……异乎寻常。 这少年看起来十二三岁左右。五官精美,阴柔中带有一丝魅惑的妩媚。可他眼神清寂如水,莫名透着一丝稚嫩的虚无。很奇异的感觉,就像这少年身上冰与火完美的结合。他分明不像是这凡间俗尘里的人。 銮铃四处看了看,阳光依旧,蓝天依旧,山色依旧,四周仿佛没有变化。可这大白天,莫非她遇到妖怪了? “你是谁?”銮铃故作镇定,戒备地问。 “你问我是谁?”那少年眸子黑亮,他歪头望着銮铃,看不出情绪:“你是问我的名字?你是问我的身份?你是问我是什么?还是问我找你干什么?” “……”銮铃被这少年反问得一怔,下一刻,凝眉道:“那你把你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师父叫我莲颂。我原本是一只火狐妖,后来被师父带到这转轮崖。我受人之託,找你有三件事。”少年站起身,慢吞吞解释。他一身红衣飘飞如烈火燃烧,可他肌肤莹白冷淡,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那炽热的温度。 “狐妖?转轮崖?受人之託?”銮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通话,仿佛是解释了,她还是不明白。当下斩钉截铁道:“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儿得赶紧走。” “据我所知,你西行入川本来就是消磨时光,并不着急。而且你大可放心,这里是没有时间的,所以不会耽误你的时间。”莲颂盯着銮铃,嘴角忽而一笑,风一般的邪魅。 这美得不正常……銮铃背上嗖嗖泛凉,涩声问:“你……知道我?什么叫这里是没有时间的?” 莲颂身轻如鬼魅,眨眼来到銮铃面前,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的过去未来,知道你心里的一切想法。” 说罢,又四处看了一眼,解释:“而这里是轮迴之外,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 啧啧,这孩子长得精緻,却是个疯子。銮铃不欲多言,转身要走。莲颂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诧异,奇怪地问:“你怕我伤害你?我为何要伤害你?” 銮铃用力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钻心,不是做梦啊。可眼前这傢伙到底是什么?! “我生活在轮迴之外,和你们这些心存执念的人不同,我没有感情,没有欲望,所以不会伤害你,也无法伤害你。” “是……吗?”銮铃也不敢执意逃跑,怕惹怒了眼前这自称是狐妖的美少年。 莲颂似是不能明白銮铃为何不能理解他的话,他想了想,又道:“我和你不同,你是轮迴里的人,我是轮迴外的人。” “……轮迴?”銮铃艰难地问。 莲颂见她还是不懂,一把抓起銮铃的手,銮铃只觉身子一轻,便随着他飞到了半空中。他们越飞越高,飘然来到崖下那一团团云的漩涡上空。 銮铃心里一阵阵发虚害怕。莲颂却神情如常,司空见惯一般,他随手指了指脚下那一道道漩涡:“这里便是轮迴的入口,你生活在那里面,当局者迷。而我生活在这轮迴之外,可以看清里面的每个人,每件事。” 第252页 “……这,好像有很多的轮迴?”銮铃努力去看,脚下是无边无际的云海,无数道云漩密密麻麻地排列散开,直到天际。 “轮迴之初有无数道,每一道都有自己生长发展的方向,每一道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和歷史。” “你是说,每一道就是不同的时空?”銮铃仿佛明白了些,就是不同的云漩里,分别是装着不同的时空,而每个时空都在发生着属于这个时空自己的事情。 “他们虽说不同,其实也并无不同,因为发生在轮迴里的事,都差不了多少。无非是王朝变革,男女痴恋,生生死死。只不过是参与的人不同,而发生表面上的差异罢了。” 这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出的话吗?銮铃再度无限惊奇且无语地盯向这莲颂。 “其实我已经活了很久。我也不知我活了多久。”莲颂瞥见銮铃的神情,面上有了些无奈,然后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道云漩,道:“那一道,是你做李清歌时生活的时空。那个时空里有你所熟知的歷史和人们。” 旋即,他又用手指向一旁的一道云漩:“这是你此刻所生活的时空。按时间的先后排列,这个时空在你原本所生活时空的几万年之后,所以在这个时空,可能会发现很多经歷了沧海桑田时光流逝却未被销毁的上古遗物。” 銮铃呆了一呆,半响才艰难地问出一句:“李清歌生活在萧銮铃几万年前?我……才是古人?!” “不能理解吗?你所在这大唐,是几万年后歷史上再度出现的大唐,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古老大唐,而在这大唐里,很多歷史经过优化,发生了巨大变化。” “我,我……”銮铃心口发闷,唿吸困难,不能相信。 见她还是不明白,莲颂耐心消尽,终于挑起了眉头:“不跟你讲了,你实在太笨,根本无法理解这轮迴之道。倒白费我一番口舌。” 他话音一落,銮铃再度回神,她已安安稳稳站在那崖边上,一眼看到崖下风团云卷的漩涡,她勐然退开几步。 銮铃静了片刻,消化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那我为何会发生时空穿越?” “时空穿越么……”莲颂打了个呵欠,慵懒中说不出的妩媚:“无非就是你执意不肯忘了某个人,或是某个人执意不肯忘了你。不过是些执念。若你们无情,便都能获得云淡风清。” “那我也是?” “你自以为很特殊么?”莲颂斜睇着銮铃,眼神颇不屑:“这茫茫轮迴,有多少人?有多少交织的感情?你淹没其中,又特殊在何处?” 通透却很犀利的话,銮铃擦了把冷汗,讪讪一笑:“我是很渺小,我只是想请问大仙,我到底怎么回事。” “你么,便是那个和你已然缘尽的人不肯忘了你,便强行为你转换了时空,他妄想和你再续前缘。”莲颂说着,对銮铃把他称作大仙颇不满意,又添了句:“我不是大仙。” “不是大仙?”銮铃反问,心里却在揣摩是哪个人和她缘尽了,却又不肯放手?真有如此痴迷几世的感情吗? “那些神仙妖魔,仍是在轮迴里。可师父和我早已超脱了。”莲颂双手环臂,一本正经解释。 他本来年少,可偏要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銮铃瞧着他,嘴角不觉有了一丝笑意:“那你和你师父是什么?” “我们是掌管轮迴之人。便是那只无法无天的狐妖君旷,有时也得听师父的。”莲颂把脸一抬,有了几分高傲。 “那你们是时空的管理者了。”銮铃应道,她也不知信也不信,又问:“狐妖可与我有关?” 不知为何,便是銮铃问出这句话后,莲颂高傲的脸色忽而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过只是一瞬,他已沉下脸色,硬邦邦道:“自然有关。便是他,强行偷走师父的轮迴珠,把你从李清歌变成了萧銮铃。” 銮铃本是随意一问,不想真的有关,她难以置信道:“是狐妖改变了我的命运?” “这有何不能相信的?”莲颂神情里有了一丝烦躁,他凝眉道:“师父早已告诉他你们之间缘分已尽,可他不信,等了一千多年等不到,便要去找你,最后生生拆散了你和另外一个人的缘分,把你拉到他身边。” “……这样也可以?” “有何不可?金刚非坚,愿力最坚。”莲颂不耐道:“何况他肯付出代价。只要肯付出代价,世上无不可能的事。” “……那他后来如何了?”銮铃紧紧盯着莲颂,唿吸忽而急促。莲颂却被銮铃看得愈发不耐:“他放弃了几千年的道行和飞升成仙的机会,再度跳入轮迴,变成了人。师父答应他,替他把你送到他身边。” “由狐妖变成人?把我送到他身边?”不啻于天方夜谭,銮铃想要嗤笑,却不知为何又笑不出,反而心里一阵阵紧张。 “师父临行前,交待我提醒你,你和他这是最后一世,缘聚缘散便都在你们自己手中,他也无能为力。而你和那个叫李暖的男人,缘分才刚刚开始。” 李暖?銮铃呆了一呆,还有那李珩……她踉跄似乎有些站不稳。神思不定许久,她忍不住又问:“他是狐妖,那我是谁?” “你是个颇有悟性和仙根的修道之人,师父说了,这狐妖君旷本是你修成正果前的小小一次情劫,谁想你们都当了真,才有了之后纠缠不断的几世情结。” 莲颂说着,反而盯着銮铃:“你果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师父还说你有仙根呢,如何这么笨?” “……”这是这孩子第二次说她笨了。 “你和他这一世缘尽,和那李珩今世缘起,这是师父嘱咐我的第一件事。”莲颂似是不愿与銮铃搭话了,便公事公办起来。 “第二件事。”莲颂手指划过虚空,他掌心已放了一枚白玉小瓶,他把这小白玉瓶递到銮铃面前:“这是那狐妖留给你的,里面盛了鸾峰清露,可以医治你身上的不足之症。” 甫一瞧见那白玉瓶,銮铃眼神一跳,不自觉便抬手拿过,她感觉恍惚迷离,分外熟悉:“鸾峰?” “便是你修道之处。”莲颂见銮铃只是发怔,不由催促:“还不快喝,那人嘱咐我亲眼看你喝下去。” “这人,这……”銮铃正要问话,莲颂手一抬,那白玉瓶的瓶塞缓缓飘离,一股清露已飘出,忽闪进了銮铃身体里。銮铃怔了怔,顿觉一股舒适的清流缓缓在体内游走,原本的疲倦和虚弱消失殆尽,浑身舒畅。 最后那白玉瓶自动飘入銮铃掌心。她低眸注视那白玉瓶,忍不住再问:“那这狐妖现今在何处?” “你不知道?”那莲颂倒吃了一惊,随即冷哼:“你不可能不知道!” “莲公子,銮铃果真不知。”銮铃正色,虽然和那人缘分将尽,銮铃还是很感动,很想能去拜会一下。 第253页 “你若不知,为何却能忍受他开始的冷漠和伤害,仍对他死心塌地?要知道,他等你等得性子早已暴躁得很。”莲颂见銮铃面露困惑,缓缓又道:“便是那李墨兮。” “李墨兮?!”銮铃踉跄退开一步,恍若遭了雷噼一般,震惊地盯着莲颂。 “如此之笨,毫无灵气,如何竟会是我的娘亲,真是……定是师父弄错了。”莲颂一脸不痛快,嘟囔了句。 他这话不啻又一个晴天霹雳,銮铃差一点要歇斯底里了:“我……是你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鑑于如此有点荒诞离奇的镜头,请诸位给某微两分钟时间陈述原因。 首先,其实此文在更新之初,引起了读者的纷纷——呃,怎么说呢——不悦,大家都认为李墨兮为人过于“残暴”,女主会喜欢上他有点儿……呃,怎么说呢,当时的话很难听,叫什么“什么看绿豆”怎么怎么滴(此处省略一些难听话)。所以其实大家看到的此文是大修之后的面貌,某微硬生生给李墨兮和銮铃各自加了一个身份,便是狐妖和修道女子,把这个原本单纯的穿越改成了架构庞大恩怨纠缠的几世姻缘。当然,诸位放心,此文不会具体写君旷和清羽的故事,他们俩的故事是偶构思的一个仙侠,目前还没写呢。 其次,某微一直不自量力妄图解释一下人到底为啥会穿越,或者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忍不住表达出来。如果有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和偶讨论“穿越之谜”。文中对穿越的解释,只是偶一个人的想法,肯定有很多漏洞和不足之处,大家不喜者一笑而过吧! 呵呵,可能看起来有些累,也可能没那么荒诞……大家有啥说啥吧,嘿嘿。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他这话不啻又一个晴天霹雳, 銮铃差一点要歇斯底里了:“我……是你娘亲?” “师父说是你和那狐妖创造了我, 那狐妖还有点儿像是我父亲,你可太笨了,我不愿你是我娘亲。”莲颂瞟了銮铃一眼,愈发不痛快。 “……我, 是你娘亲?我和他有了你?”銮铃不可相信地指了指她自己,又上下打量莲颂:“你说你是狐妖?” “师父说是的,可我前面讲了这样多, 你一点都不明白, 或许是师父记错了。” 銮铃深深唿吸,紧紧盯着面前的莲颂,原来这莲颂一直在试探她?她和李墨兮竟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天哪! “只是某一世里, 你和他创造了我。”一眼看透銮铃的心思, 莲颂又冷淡道:“我还没出生, 你便跳崖自尽,是师父把我带回来养大。我和你们并无太多关系。” 莲颂这一番话说的颇无情,銮铃心里顿时像被刀戳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望着他:“我是你娘亲,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已是轮迴之外的人, 没有感情可言, 告不告诉你也无分别。”莲颂忽而背转身, 漠然望着无边的轮迴云海。 “那他……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吗?”起初不知道时,銮铃还能安心面对这孩子,可此时, 莫名的情愁便纷拥袭来。 “他自然不知。师父说了,不可告诉他,他若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带走。”莲颂说罢,眼神愈冷漠:“我亦不愿堕入轮迴,不愿像你们一般心存执念,不肯回头。” 銮铃正欲说话,莲颂已又道:“第三件事,便是那薛恬赠你的蓝色锦囊。” “薛恬?!”銮铃再度一怔,那锦囊此刻便在她腰间挂着,那龙子玉还给煦王之后,她便把那小包袱里的东西取出来,分散收藏。薛恬所赠的锦囊被她时时带在身边。 “那里是一颗轮迴珠,可再次时空穿越。她嘱咐我告诉你,郑重使用。” “你认识薛恬?”銮铃简直有一种要疯了的感觉。 “她上一世窥破天机,师父欲让她忘了天道,便允诺她真爱十四年。又给了她这颗轮迴珠,说若那不是她的真爱,她还可以再转一条轮迴道。最后她便把那珠子给了你。” 真爱十四年……怪不得当初的薛恬像是知道她自己的命运一般,而她没用这颗珠子,便说明那李鸿就是她的真爱了。 “这里面是轮迴珠?”銮铃下意识去摸,却摸不出什么来,乍一看本就是一枚普通的锦囊啊。她不禁又问:“那此刻,薛姐姐去了哪儿?” “她自是追随让她挂心的人。”莲颂说罢,衣袖一挥,一朵云彩从天际飘下。銮铃见此,也顾不得想莲颂这话里的意思,忙上前拉住他:“你要走了?” “我已说的够多了。” “那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銮铃心里莫名一痛。 “应该不会再见了。”他话音未落,人已然消失。銮铃四处寻觅,只见晴空朗朗,白云朵朵,依稀不变。 只是崖下那纷涌的云漩,波澜壮阔着,仿佛道不尽的生生世世,滚滚红尘。 木媌拿了水过来,见銮铃瘫坐在崖边,神情恍惚,不由道:“怎么了?”可她甫一靠近銮铃,便闻得一阵幽幽的清香。 銮铃勐然回神,只觉和那梦境一般的莲颂说了许久的话,知道了许多似真非真的事情,她也不知神魂何处,只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只去了片刻,很快便回来了。”木媌不解銮铃话里的意思。又凑近闻了闻,銮铃身上果然有一种奇异的香味。 察觉木媌的动作,銮铃也闻了闻,果然香的奇妙。她一低头,便瞧见她手中还握着那个白玉小瓶! 刚刚那不是梦!不是假的! 天……吶! 木媌见她神情怪异,也不敢多问。銮铃便盯着手中那白玉瓶,直直在山崖上坐到天黑日落,星辰渐起,魔怔了一般。 回到慕灵风的住处,銮铃才缓缓回过神,她望着林音初,轻轻道:“母亲,我不愿去西蜀了,想先回金陵。” 第二日,一众人便快马加鞭往金陵赶,希望能跟上李鸿和萧华,却仍是慢了他们一整天。略作整顿,林音初便要往长安去,可她又顾忌着銮铃未曾习武,怕銮铃身子吃不消。正为难间,却是銮铃忽而笑了句:“母亲先去长安吧,我要在金陵陪哥哥住一段日子。”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銮铃虽未说,但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李墨兮才不去西蜀的,如何竟会留在金陵? “铃儿?”林音初上前来,看銮铃手中仍是抓着那个白玉瓶紧紧不放,不由凝眉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有啊,哥哥说的有理,我若去了只会连累他。”銮铃一笑,“母亲快去吧,再晚赶不上了。” 这话分明是藉口,因为慕灵风也要跟去长安,他的任务便是保护銮铃。所以銮铃此去长安,定然是万无一失的。 “母亲,铃儿不去也好。”萧悟瞧了銮铃片刻,也出声道:“倒是母亲不必太着急,路上还是慢些走。” 第254页 “不若慕伯伯跟母亲一起去吧?”銮铃插了句,眼里有了一些调皮。慕灵风瞅了她一眼,却是没反对。 萧悟眼皮子活,这一下便瞧出端倪来。他恍然了恍然,也呵呵一笑:“这主意不错!” 他又向林音初道:“铃儿有我照顾呢。” 林音初知道銮铃和萧悟是担忧她独自上路,便也没有执意反对。再不迟疑,林音初和慕灵风快马上路。 萧悟陪銮铃回他在金陵的府邸,也没多问,只朗朗一笑:“瞧,早说让你陪哥哥留在金陵吧!” 銮铃笑应了,也没说话,从他身旁熘过就想回房。 萧悟这才皱了皱眉,一把抓住她:“铃儿……有话跟哥哥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别闷在心里。” “那哥哥也不能瞒着你和木媌的事儿。”銮铃回眸一笑,又瞄见萧悟和木媌都一怔,才顺利逃脱。 她进屋把门关上,往床上一倒,她很想独自待会儿。 又过了两日,煦王和萧悟巡城回来,便在萧府里吃晚饭。煦王笑而不提要见銮铃,只端坐在上方姿态闲雅地喝茶。萧悟颇内心挣扎,不知该不该让銮铃出来拜见煦王。 正此时,殿门口忽而听到流楚惊讶的唿声:“呀!参见,参见……” 流楚参见了片刻,倒不知该参见谁。 煦王抬眸向殿门口看去。萧悟已“嘶”了声,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真真搞不懂煦王和銮铃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前一阵子两人都避什么似的互相躲着,今儿倒是定要见上一面了!原本巡城回来,煦王近道自可以回他的煦王府去休息,谁知他忽而说要来萧府里喝什么茶…… 喝茶就喝茶罢,銮铃倒又主动冒出来了。 “銮铃见过王爷。”銮铃施礼。 “不必多礼。”煦王温温一笑,朝萧悟道:“……开饭吧?还不饿么?” “是。”萧悟挑眉,喝完茶,见了人,还不走……敢情这王爷以后要常来他这里蹭饭了? 一顿饭吃的和谐,煦王和萧悟常在一处吃饭,随便说说笑笑,很寻常的样子。銮铃埋头吃她自己的,并不做声。她这几日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萧悟看在眼里,说不担忧是假的。 吃过饭,萧悟送煦王离开,两人刚刚站起身,銮铃便也随着起身,出声道:“我去送王爷吧?” “……” “……” 两位相携往外走的翩翩佳公子同时一怔,互相望了一眼,萧悟才勉强笑了笑:“也好,散散步也好。” 月光流银,院子里一片宁静。 虽说是南城,可值此深冬,夜风还是清冷透骨。煦王也发觉銮铃神情有异,总似是有话要说。他步子一缓,隔着月色望向銮铃:“你有话便说,不必往外走了,天太冷。” “我……”銮铃一抬眼瞧见他温湛的眼眸,那么温柔如水地望着她,她勐然转开脸,莲颂的话又迴响在耳边,缘分才刚刚开始……这便是命运吗? “有何不能出口的?”煦王笑容化开,洁白无瑕。 “我要看那封信,李暖留下的那封信。”时过已久,可为何提到李暖,依然是锥心之痛。 “好。”煦王毫无迟疑,即刻答应了,“这信在王府里,我明日给你送来。” “你……这么爽快?”銮铃怔了怔。 “这本就是他给你的,我留着何用?”煦王说的自然而然。 一切銮铃从他这儿取走的,留下的,仿佛都是自然而然。他予取予求。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但凡你心甘情愿了,看起来便都那么自然而然。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就是这样的,或许某微有些急躁了,忍不住讲故事要和盘托出了。 下一章应该讲那封信了,忐忑哟。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萧悟给銮铃在院子里架了处鞦韆, 阳光洒下来, 正好洒在那鞦韆上,是冬日里沐浴阳光极好的地方。銮铃也不让人推,只那么悠悠坐着。 煦王进来便瞧见她倚在那儿发呆。阳光淡淡笼在她周身,素颜白裳, 翩然不似在人间,让他的视线也有了迷离。 她和李墨兮这一世缘尽,和这李珩这一世缘起。銮铃又在琢磨这句话, 这几日她都快把头给想破了, 还想不出到底回不回长安……既然是缘尽,她又何必回去? 可,就这么放弃吗?她不甘心哪! 身后却是木媌低低一声:“王爷来了。” 銮铃一个恍惚间, 便以为是李墨兮来了。可她转身看到李珩时, 才轻嘲一笑, 是啊,说话的虽是木媌,可他在长安, 她在江南,怎么会是他呢? 煦王瞧出銮铃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却也没说话, 只缓步上前, 恍若不经意地问了句:“整日都在想什么?” “……信呢?”銮铃笑了笑,避而不答。 煦王也笑了笑,唤了声:“流楚。” 流楚手中捧了一只精美的木盒, 快步上前。煦王拿过,把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 雪白坚硬的纸,被阳光一照,泛着白晃晃的光,有些扎眼。銮铃欲伸手去拿,还是有些胆怯,扯出一个笑容来:“过了这么多年,还保存的这样好。” 煦王沉默片刻,方温温应了句:“也许是天意。” 这样久了,总因为隔了遥远的时空,銮铃从未想过去认真追究李暖背叛她的事,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和那个根本配不上他的女人……手有些发抖,她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这样久了,那些原本她以为已经淡忘了的事,慢慢浮上心头,潮水一般瀰漫,把她淹没。 她一阵窒息,勐然抬手把信拿起。 煦王一直不做声,温温地望着她,眸光若有似无轻轻怜惜。 “这里阳光太强,我换个阴凉的地方……去看信。”銮铃攥紧信,下了鞦韆,走到远处的四角木亭下,倚栏而坐。她手微颤地把信打开,熟悉的俊逸的钢笔字扑入眼帘,依然是李暖最喜欢的那种淡雅的蓝色,脑子里轰地一声,泪不期而至。 “清儿,还记不记得教学楼后面那一株梧桐树?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那儿。那天美术系的学弟学妹们号称外出写生,却硬把你从教室里拉出来放在那梧桐下面当模特,说那就是最好的风景。当时这则消息哄哄嚷嚷传遍了学校,我也被人拉去看热闹。 那时站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你,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像是命里註定的,我们要有牵连。你不是这个世界里可以与我擦肩而过的任何其他人。 其实,在那之前,我是不相信爱情的人。 可那一眼看见你,我恍惚了很多天。 直到那天下了晚自修,你经过那株梧桐树,我出声把你拦下。其实我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我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是不想和你像从前那样各自毫无关联地生活。 第255页 我爱你的,与你的身份,财富,甚至与你的美丽都无关,只是心里那种不可遏制地感受。 曾经有一段日子,即使是爸爸不同意我们婚事的时候,有你在身边,我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啪”地一滴泪重重滴落,正好落在那“幸福”两个字上,晕成了一片淡淡流动的蓝,蓝的有了一些莫名的妖娆和忧伤。銮铃抹了一把泪,往下看,第一页正好结束。 她静了很久,才翻过一页来。 “后来,我们成了夫妻,我可以真正有你在身边,爸爸也慢慢接受了我,这是我一生最完满的一段时光,我曾以为,我只要守着这份完满过下去,一生就没了遗憾。 可是后来。” 信写到此处,李暖似是顿了顿,笔锋凝重而深刻,像是一道伤痕深深划过,划过他的心,也隔着这久远的时空,划过銮铃的心,她唿吸蓦然一滞,甚至不敢往下去看。 李暖另起一行,慢慢写道: “你一直不着急要孩子,我也无所谓,我和你想法一样,我们都很年轻,以后有漫长的时光去孕育那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可我妈妈不同,她是个思想传统的女人,她退休之后闲在家里,每天想的就是这件事。 被妈妈催了两年,我实在无法忍受,就偷偷把那些避~孕措施取消了,还把你平常服用的避~孕药换成了一种法国药物。你相信我,又不认识法文,所以你不知道——我骗了你,那不是避~孕药,只是平常的补药。我暗想,一旦怀孕了,你一定不会不要这个我们的孩子。 可转眼又是两年,你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我心里才有些奇怪,于是拉着你去医院做了次检查。就是那次,你觉得我不尊重你,我们第一次吵架。 事后是我独自去医院拿的检查报告。当时检查报告拿在手里,那医生告诉我女方无法生育,我当时懵住了,简直不敢回家见你。犹豫了两天,才又去那家医院,让那医生开了份假的检查报告拿回来给你看。 那份真的报告单我一直留着,想换家医院找医生帮忙想办法,却被妈妈看到了。 她逼我和你离婚,我无法同意。妈妈这个人平时很温柔,可她认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她于是拿了那张单子要来见你。我拦她不住,仓促之下找到了霏霏。 我只是以为,有人替我生个孩子,妈妈就不会再逼我。 霏霏开始是个普通的女孩儿,我找上她,客观地说,只是因为她性格温顺,智商正常。我以为这样的女孩儿是我容易掌控的,只是想让她生完孩子就走人。然后再慢慢解释给你,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把孩子养大。 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她的变化很大,开始只是要钱。怀孕之后,她却想尽办法找到了我妈妈,拉上妈妈一起胁迫我和你离婚。你知道,妈妈她……本也不支持我们的婚事。 那时每天从公司回到家,面对你,我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和恐慌。那个时候我们开始疏远了,我发现你也时常在躲着我,于是心里更加不安,不知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直到那晚你回来问我。 其实那天下午妈妈也来过公司,又大吵了一架,我心情很差。一听到你的质问,心里又惊慌又愤怒,觉得连你都不理解我,不相信我,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很想把一切真相告诉你。 可话到嘴边出不了口,我无法说出口,你追求完美,对你自己的要求向来苛刻,我怕你承受不住。 一气之下,就承认了霏霏的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才勐然想到,这件事对你的伤害更大。可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所以把你放了出去,因为我脑子里一团糟还不知道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只是我没想到我又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就像天突然塌了,就像我的人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儿,另一半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再也无法感知你的存在,自己也成了空荡荡的。 清儿,清儿,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后悔了,不要孩子,不要面子,什么都不要了!我用我所拥有的整个世界,只想换回你。只想把心里藏着的事通通告诉你,只想求你听我解释,只想求你回来我身边! 清儿,我不是真的要背叛你,我不是不爱你了! 求你听我解释。” 这两页是一口气写下来的,字迹用力如刀刻,全然不似李暖优雅飘逸的风格,而走势急切,仿佛一腔情绪倾泻而出,势不可挡。信末的右下方缀着李暖的名字和日期。 銮铃早已泪流满面,脸色苍白。她怔怔盯着前方空虚的光芒,一手颤抖着攥紧信,一手紧紧抓住心口处的衣襟,似是无法喘过气,又似是要竭力忍住心里巨浪的翻滚。 煦王远远上前来把她扶住,瞄了那信一眼,信纸早已湿透,上面的字迹都成了蓝色的模煳痕迹。 “我……不会生孩子。”銮铃愣了半响,才仿佛终于明白,她抬脸看了煦王一眼,茫然一笑。 煦王嘴角微抿,眉峰拧紧,怜惜地望着她。 銮铃故作镇定地低头又去看信,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深吸口气,抹了一把泪,才发现最后还有一页,便扯出一个笑容:“写的还真长啊,亏他有话写。” “清儿,我曾经不相信人有来生,可现在信了。 虽然你走的早,可能比我早出生,可能你把我忘了,可能你会在我之前遇到其他人,但我不会再放手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留在身边,都不会让你再离开。 即使是折磨,也是我这辈子和你的约定。 瞧,不神奇吗?遇到你,我不相信的事情现在全都信了。我相信你就是我生命里註定的那个人,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我相信当我再次看到你,我一定还认识你。 所以请你等我。 请你等我。” 短短几行字,笔锋依然用力,却稳定了不少。下面缀了李暖的名字,又有一个日期。写在上面那封信的一天之后。 煦王默不作声,也随着銮铃把最后一页又復看了一遍,虽然这封信他早已倒背如流,可他看在眼里,还是字字震耳欲聋。 銮铃看完,再说不出话,勐然便哭出声。煦王抬手间颇有犹豫,可看到她身子发抖,坐也坐不稳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把她拉进了怀里,不做声用力抱紧。 “我冤枉他了,他还是爱我的。”銮铃心里难过至极,把脸埋在煦王怀里哭了许久,才哽咽地吐出一句。 煦王轻抚着她的肩膀,并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不远处流楚见此,扯了木媌一把,要拉木媌悄然离开院子。木媌紧紧盯着煦王和銮铃,颇不放心。流楚轻道:“你也心疼心疼我家王爷吧,好不容易有次机会。” “……”木媌不说话,却是院外传来有人向萧悟行礼的声音,流楚登时放开木媌,抢先几步跨出了院子。他笑嘻嘻把萧悟拦下:“公子从何处来?” “王爷在这儿?我有事找他。”萧悟一见流楚,便知道煦王定然也在。 第256页 “好,那我去通禀一声。”流楚嘴上应了句,人却不动,朝木媌递了个眼色。木媌略一迟疑,方也走上前,出声道:“不知公子现在可有空?” 萧悟略一愣,随即笑了笑:“自然。” “那公子跟奴婢来。”木媌微垂了脸,从萧悟身边快速远离。萧悟又一愣,他瞧了眼流楚,又往那院子里望了一眼,他本就是听说煦王又跑他这儿来了,才急急跟过来的。 他略一思忖,又警告地瞪了流楚一眼,才随着木媌快步离开。却说木媌把萧悟领到一处偏厅,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便垂眸立在一旁。 萧悟等了片刻,不见木媌有话要说,忍不住问:“到底何事?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奴婢不知。” “……”萧悟被木媌的话惊了一跳,他诧异地望着她:“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是流楚不想公子打扰煦王和王妃。”木媌脸埋得更深了些。萧悟更是吃惊:“你和流楚何时串通一气了?” 木媌沉默。流楚是为了煦王,她却是不想萧悟看到銮铃在伤心,萧悟看到了,心中必定又要担忧。 “……”萧悟凝眉站起身,无奈地瞧了木媌一眼,喃喃道:“一个个都不知在想什么。”他说罢,见木媌眼中又有了阻拦之意,蓦地一声嘆气,却又坐下了。 闷坐片刻,他抬手喝茶,却又不愿喝,刚刚在煦王府等煦王,等他整整喝完一壶,那侍从才磨磨蹭蹭出来说煦王出府了。煦王有事从不瞒着他,除非和銮铃有关。他便急追回来,谁知又被人拦在这儿喝茶。 他凝着眉头抿了口,也尝不出滋味,只道:“铃儿是你的主子,她若有事,我定不会饶了任何人。” “奴婢明白。”木媌见萧悟开始喝茶,悄然舒了口气。萧悟一时也不再说话,两人便这么沉默相对。直到慢慢喝完一壶,他才又站起身,没好气道:“我可以走了么?” 木媌朝殿外看了一眼,也过去了不少时间,便低身行礼:“奴婢恭送公子。” 萧悟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偏厅,喝了太多茶,他急着如厕。 作者有话要说:  信来了,吾心忐忑,希望大家表被雷倒。 那个,其实,怎么说呢,銮铃这个不足之症,主要是因为当初曾坏了莲颂,后来又跳崖。。。。。当然,这都是前尘旧事了。希望大家能理解。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却是煦王一抬眸瞧见流楚沖他递眼色, 知道萧悟回来了, 便向銮铃道:“你若是想萧悟看到你这满脸的泪,刨根究底呢,便再哭会儿;若是不想萧悟知晓你的身份呢,便先收一收。” 闷胀的心头这么一哭过后, 清爽了不少,銮铃闻言心神一清,才发现此时此刻她正和煦王拥在一起。 她忙地往后一撤, 彻底离开了煦王的怀抱, 才一面擦着泪,一面哑声问:“你瞒着哥哥来的?” “你反应若此,怎么能不瞒着他。”煦王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銮铃, 温声提醒:“别再用手擦了, 再擦皮都破了。” “谢谢。”銮铃没有推辞, 她不仅眼里发烫,脸颊被泪浸得果真少了一层皮似的,火辣辣地疼。擦了一擦, 却也没多大用处,她又站起身:“我去洗把脸。” 煦王也不拦, 目送她远去, 才低头看到他前襟上湿答答的一片, 他抬手抚了抚,还有温温的热,还有一丝幽幽的香。正默然无声, 却是身后传来流楚的声音:“公子来了!” 煦王淡然回神,不疾不徐把那封泪痕斑斑的信给收了,缓缓在木亭内坐下。 萧悟来到亭中,神情有些烦躁,他顿了一顿,方双目坚定地注视着煦王,直接道:“我也不绕弯子了,王爷神神叨叨的,到底要做什么?” 煦王淡然迎上萧悟的目光,语调亦然坚定:“不做什么,只要她留在我身边。” 昨夜微雨,天儿便一下冷了不少,虽说江南,可銮铃偎在屋子里也不大愿出去。萧悟突然含笑推门进来:“梅花都开了,可要去看看?” 銮铃眼神一亮,有美景不欣赏,她可不是那种人。 灰濛濛的天宇下,梅花倒是开的灿烂,一簇白一簇深红,清艷疏落地开在枝头,发出淡雅的香气。 不过,銮铃一眼便看到了长身玉立在梅树下的煦王,像是那暗淡世界里最优雅洁白的一抹光芒,他站在那儿,整个世界仿佛都亮了一亮。 而煦王身旁不远处的一株红梅下,酒盏已经摆好了。煮酒赏梅,极好的雅兴。三人在梅树下坐定,木媌上前斟酒,煦王抬手一拦,笑道:“你也坐。” 銮铃这才明白为何这桌上无论是酒盏碗筷还是座椅,都摆了四份。木媌摇头:“奴婢不敢。” “有何不敢?你若不嫌弃,便坐在本王身边。”煦王温温笑句,瞧了眼他身旁的空位。空位的另一边便是銮铃,銮铃紧挨着萧悟而坐。 銮铃也瞄了眼那空位,又偷偷把萧悟和木媌瞄了一眼,她是打心眼儿里想撮合萧悟和木媌。他们俩郎有情妾有意,若是不成,天理不容!想到这儿,銮铃把心一横,起身挪到了煦王身边,把萧悟身边的位子让给了木媌:“坐哥哥身边!” 萧悟轻瞪了銮铃一眼,却也朝木媌道:“既是王爷让你坐,你便坐吧,我们都从未把你当成奴婢。” 木媌这才安静地在萧悟身旁坐下。这么放眼望去,四个人仿佛倒完满了,正好一桌子。枝头梅花婀娜吐蕊,扑鼻芬芳,树下四人自由随性,喝酒赏花,笑意欢颜,于苍然的忙碌中,于浮世的纷繁中,难得偷来浮生美丽的半日悠闲。 木媌话不多,只管斟酒,左边萧悟,右边——銮铃要自己来,可她无奈之下,只得替煦王把酒也给斟了。 煦王却是扫过銮铃那般无奈又温婉的模样,嘴角忍俊不禁,只得含笑转开脸,把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一株梅花,清风时过,拂落几朵,飘飘扬扬下落。 而那梅花落处,他的笑意比那花还夺目。 “你可要作诗?”煦王转眼看向銮铃。銮铃忙摆手,干脆利落道:“不要!” “铃儿是被那两位才子吓怕了。”萧悟喝了口酒,笑呵呵说道。木媌微笑不语,替他把酒盏斟满。 銮铃也讪讪一笑,不说话。却是煦王望了他们一眼,又道:“后日有花灯可看,不若我们结伴而去。” “花灯?”銮铃一怔,不是正月十五才闹花灯吗? “马上要新年了,新年前也有一次看花灯的机会。”煦王解释,依然望着萧悟和木媌:“你们两个一道,銮铃和我一道,我们在淮水边上的洒云楼碰头。” 銮铃欲出声反对。煦王好整以暇望着她,等着她反对。可她终于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好不容易能让萧悟和木媌单独相处,机会难得,可是——她不想和这煦王单独出去! 木媌也有反对的意思,可她话未出口,萧悟已朗笑一声:“好,那我们要比一比谁猜对的灯谜多!” 第257页 他这么一说,便是同意了,木媌犹豫地看了銮铃一眼,銮铃见萧悟开心,便也一笑道:“有悟空跟着我呢,放心。” 花灯节这天,天将黑,銮铃还抱着暖手炉在屋里藏着不肯出去,萧悟已命人来请,说是煦王到了。銮铃朝木媌笑嘻嘻道:“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木媌淡极的面上有了一丝微窘,她秀眉一挑,把銮铃从榻上拉起来,静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没有答应萧公子。” “没有答应什么?”銮铃紧紧盯着木媌。 木媌有些迟疑,正要说话,屋外已传来萧悟清朗的笑声:“铃儿,你再不出来,我可要闯进去了!” 木媌神情一暗,不肯说话了。銮铃嘆一口气,拉起她往外走:“不论怎样,你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辜负你自己!” 一开门,寒气扑面而来,銮铃生生打了个颤,把身上的披风裹了裹,才把木媌往萧悟面前一推,没好气道:“喊什么喊,知道哥哥等的也不是我!” “大过节的,哪儿来的火气?”萧悟笑容一噎后,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把周围那浓稠的夜色化开。而后,萧悟扯着木媌的衣袖把木媌往他身边一带,又若有所指地笑了句:“知道你等的也不是哥哥。” 果然,銮铃一抬眼,煦王正在萧悟身后不远处候着。 夜色初起,花市灯如昼。銮铃终于见识了这传说中的古代花灯节,各式各样斑斓的花灯沿着一条河边的路接连布满,像是一条五彩的光带,照亮了街上,笑闹快乐的人们。 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 銮铃一面睁大了眼四处看着,一面混迹在人群里摸摸这盏鱼灯,猜猜那个孔雀谜,也是笑不自禁。融入进去便忘了冷,她忽而发现手中暖炉有些碍事,却是煦王道:“我来拿。” “……那我让给你暖手。”銮铃呵呵一笑。 “多谢。”煦王彬彬有礼地回了句。銮铃面上尴尬,便把目光落在不远处水边的一株古树上,这树不高,銮铃抬手可攀,枝桠上挂满了各种彩色的纸条,纸条上隐约写了字。 “是灯谜?”銮铃轻快地跑过去,刚要抬手去摘,煦王已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可。” 銮铃的手冰凉,煦王的手却温暖,勐一触到,銮铃身上便打了个颤,她很快把手缩回,讪讪一笑:“不是灯谜?” “自然不是。”煦王指了指那那河中流放的河灯,一江灯火蜿蜒:“这是招亲树。若是你有了心上人,便可以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放入河灯里,河边会有老人扮作月老捡起河灯,然后把纸条挂在这树上。等新年过后的花灯节,若是你那心上对你也有情意,愿和你结为夫妻,他便会把你们两个的名字写在纸条上,再挂在这株树上,这样,两人的亲事便成了。” 銮铃赞嘆了声奇妙,一转眼却正好看到河里一盏灯沉下水去了,不由着急道:“呀,那河灯沉下去了,怎么办?”又见那河边果真有个白鬍子老头,可他眼前同时飘过几盏灯,他只来得及捡起一盏,其他灯便不做声又飘过去了。 “灯沉下去,被月老错过,或是被人错摘,人们便以为那是天意,是两人缘分不够。” 煦王话毕,銮铃正好又看到一盏莲花灯沉了下去,不由闷闷道:“这不合理!” “有何不合理?”煦王望着那满江绚烂的河灯,淡淡一笑:“这世间事本就如这江中之灯,有很多不可预知,小小的一个不经意,可能便是永远的错过。” 銮铃心情略沉,从那河边转身要走,却是身后的“月老”瞧了他们一眼,一面往树上挂着纸条,嘿嘿一笑:“王爷所言极是,若是缘分不够,或天意不到,两个彼此心仪的人便是在一起了,也终究会分开。” 銮铃身子一震,被这句话堪堪钉在当场——若是缘分不够,彼此心仪的人便是在一起了,也终究会分开。 煦王跟过来,轻道:“到别处去逛逛。” 銮铃点头,两人相携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那“月老”的惊唿声:“哟,老头儿我可是第三年来挂这个名字了!” 銮铃心头瞬间浮起莲颂所言二字:执念。可没等她再多想一些,“月老”已又嘆了口气:“莫非这世上并没有‘李清歌’此人?否则他便也太无情了!” 銮铃身子再度一震,她诧异地回眸,恰恰看入煦王深深凝望她的眼眸里。 那一汪温湛如春水的光芒里,满满是执念。 “你……”銮铃说不出话,声音轻颤发哑。 “我在等你。”煦王温温一笑,他说话间,眸中有了些许轻嘲,随即淡静如初:“无妨,你也可以当做没听到。” 若缘分未到,两个心仪的人也会彼此错过。若缘分到了,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躲也躲不过。 銮铃定定望着他,那写满心中美好愿望的彩色纸条绚烂的挂了满树,在风中,像是无数甜美的希望飘飞在星空下。而他,怀着这一份美好的愿望,等了她三年。 一年又一年。 銮铃抬手摸到腰间挂着的小小布袋,那里放着一个小白玉瓶,便是那狐妖君旷留给她的。她轻然摸了许久,才深吸口气,蓦地转身抬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仿佛那一剎的悸动并未出现一般,她轻笑句:“真是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这几章写的太随性了,天马行空咯。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煦王眼神虽暗, 神情却云淡风轻, 他漫步跟上銮铃,行了几步,忽而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水亭:“若是累了,那亭子上倒可以歇息会儿。” 那亭子建在颇高处, 可以俯视整条江水蜿蜒的全景,可以俯视整条花灯街上的热闹情形。只是因为建在高处,离热闹比较远, 此时并没有人, 只煦王和銮铃并肩而立,一时四野清静,仿佛远离了那一片喧闹的浮华。 “这一段是秦淮河的僻静处, 再往前一些, 便能看到浓艷的灯影和画舫, 热闹得很,改日你可以去瞧瞧。”煦王俯视着这静静流淌于脚下的河水,微笑句。 “这就是秦淮河?”銮铃惊了一跳。 “你们那里也知道?”煦王问得自然是李清歌所在的现代。 “当然, 这是歷史上着名的……风月场所,盛产美女。”銮铃一本正经地说, 随即又有几分黯然:“不过, 红颜薄命。” 煦王顿了片刻, 忽而又问:“爸爸妈妈的意思我可以猜出来,是指父亲母亲。那‘美术系’是指什么?” “我们那个时代,上学学习的内容, 分为不同类别。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选择自己想要学习的内容。美术系是其中一类,主要学习作画。” 煦王“哦”了声,大致能明白那封信中所提到的“模特”和“写生”两个词的意思。他又问:“那你学什么?” 第258页 “我学日语,又兼修了金融。”銮铃顺口答了,才感觉有些怪异,这些事,原来她都还记得。 “日语,金融。”煦王默默琢磨了这两个词一会儿,又道:“那教学楼便是你们读书的地方。 “对,其实我们那时候上学,不仅学科门类要分开,而且由浅入深,分为不同年级。”銮铃放慢了语速,希望煦王能听得懂。煦王想了想,略一点头,她才又继续道:“一个学校很大,可以容纳很多学生,包括不同年级不同门类的学生,这些学生平时都住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才去教学楼。” 听住在学校里,煦王眉峰略凝:“有男有女?” “男生和女生住的地方自然是分开的!”銮铃连忙辩解,二十一世纪虽然开放,却也不是那么混乱不堪的时代,“不过学校里确实有男有女。” 煦王这才“哦”了声,恍若不经意问:“那男孩子会约女孩子出去吃饭赏风景么?” “当然!”銮铃重重点头:“那时候男女交往的风气,可比这时代开放多了,你想都想不到!每到晚上,女生宿舍楼下,全是约会归来的一对对璧人,难捨难分。” 銮铃说的有点儿兴奋,手一挥,仿佛那波澜壮阔的情形就在眼前。煦王却淡定地从銮铃这话中挑出了一个词儿,“约会”。他不动声色反问了句:“难捨难分?” “是啊,就是……”銮铃正要说,却又勐然一噎,她面对的可是个封建传统的男人啊,说出来似乎不太“雅致”,她呵呵一笑:“就是……恋人间那点事儿呗,你知道的。” 煦王神色却有些一本正经了:“那你可有与人约会?”他没问出的潜台词,却是——你可有与人难捨难分? 銮铃被他看的有点儿心虚,不过实话讲,虽然给她写情书的人不在少数,可她都没放在眼里,李暖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她约会过,也和人难捨难分过,那人便是李暖。 只是,她不想说与煦王知道。便垂眸不语。 她这样一沉默,在煦王眼中无非就是承认,煦王安静的眸光略沉,说不出的不悦和……妒忌。 陡然察觉煦王情绪上的变化,銮铃愣住,诧异地看向煦王。煦王却转开了脸,望着那寂静夜色,许久又问:“那这男女之间成婚前的关系叫什么?” 迫于他此刻的气势,銮铃不觉就回答了:“男女朋友,或者恋人。”她又凝着眉头补充了句:“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顶多就是……” “是什么?”煦王转回脸来盯着銮铃。 “……”銮铃不知如何说出口,她勐然转身往亭外走去,小声嘀咕:“还能有什么,就是抱抱,亲亲呗。” 刚走了一步,手上一紧,銮铃便被煦王拉到了怀里。 銮铃震惊地盯向煦王,却见他向来温湛如水的眼眸里隐隐透出一丝暗沉,黑亮而幽深,涌动着莫名情绪。銮铃呆住,这样的眼神,她从李墨兮眼中,从玄宗眼中,从李鸿眼中,都看到过,便是那种无限霸道凛人的眼神,这是他们李家人的眼神。而她这一刻,才真正记起,煦王也是李家的人。 面前这个不是前世的李暖,任由她蛮不讲理而让着她。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是大唐的江南王。 下一刻,煦王便俯身吻住了銮铃。并不温柔的碰触,自带有一股惊人的力道……耳鬓厮磨,唿吸相闻。 銮铃欲惊唿却出不了口,反而让煦王得寸进尺。她忙地用力推他,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是愈抱愈紧,她挣不开,整个人却随着他渐渐深入的吻,再度呆住。 李暖啊,是和李暖一模一样的感觉。 这分明就是李暖啊…… 依然是那株梧桐,在晴湛的秋光下,爸爸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便是这么吻她的,用力而带一丝绝望。让她在那一刻觉得海枯石烂,她永远都不能没有他。 很久很久,等煦王目光沉沉放开銮铃的时候,銮铃正用手紧紧揪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要把他推开,还是要把他抓住,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傻呆呆望着他。 “约会么,亲亲,抱抱,你又何必如此惊异?”煦王手上松了松,眼中有了一丝笑容,戏嚯了句。 銮铃勐然回神,不满道:“谁说约会一定要——”她神思陡然一转,她一把把煦王推开,愤愤道:“谁跟你约会了!我是被逼无奈!” 銮铃一面说,快步往亭下走去,有些神思不定。 煦王静静望了她的背影片刻,才缓步跟上。 周围的喧闹仿佛也带上了些沉默,銮铃没了初时的兴致盎然,一路都是随处瞄瞄,总带着一丝魂不守舍。过了会儿,煦王才出声:“手冷么?” 銮铃抬眸望了他一眼,才发现手早已冻得冰凉,便不做声接过来。煦王见她刚刚望着那一处卖冰糖葫芦的地方发怔,又问:“要吃么?” “不喜欢。”銮铃干脆地说了句,没好气。 煦王也不勉强,只一笑跟在銮铃身旁,却是瞅了一眼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流楚。流楚会意,跑到路边上扯住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悟空,把银子塞到悟空手里,笑呵呵道:“小和尚,你家公子似是有点儿不高兴,快去买点儿好吃的哄哄她!” 悟空最喜欢买好吃的!当即抛下手里的小玩偶,高兴地去了。銮铃正恍惚地走着,眼前人影飘过,都如烟云。却是悟空兴高采烈背着一捆糖葫芦跳到她面前,讨好道:“公子吃糖葫芦!” 悟空跟了銮铃一路,自然知道銮铃喜欢吃这个。 “……不想吃。”銮铃凝眉道。 “不可能,我知道公子最喜欢吃了!”悟空老实道,还为銮铃挑了两串大的,不由分说递给她。 “……”銮铃瞪了悟空一眼,她刚对煦王说她不喜欢,他就来证明她喜欢,这不是拆她的台吗? 悟空却未察觉,又问煦王:“王爷要来一串么?” 煦王见悟空竟背了一捆糖葫芦过来,和流楚的反应一样,都是大开眼界,不过他随即温温一笑:“要尝尝。” 他一面接过悟空为他挑的糖葫芦,一面随意问:“为何买这样多?吃得完么?” 悟空又挑了一串递给流楚,流楚道了声谢,也没拒绝。悟空才又给他自己挑了一串,乐呵呵解释:“王爷不知道,我家公子最喜欢吃这个,我们路上买一捆,当零嘴吃的。” 銮铃正别扭着,见那悟空还说,登时恼了。正此时,迎面走来四五个中年妇人,她们一眼瞧见煦王,笑闹都收敛了些,不过却也没有太多停留,都“贤妻良母”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銮铃瞥见她们望着煦王仰慕敬服的神情,嘴角一撇,眼神却忽而一亮,她没好气地打断了悟空的喋喋不休:“你跟我来!”便抬步向那几个妇人走去。 “几位大姐!”銮铃把她们叫住,恭恭敬敬作揖。 第259页 那几位妇人见銮铃衣饰不凡,不似坏人,便都安静下来听銮铃把话说完。 “不知几位大姐家中可有适龄出嫁的女儿?”銮铃温婉地问。那几位妇人闻言,眼神登时戒备。 “大姐不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銮铃又长身一揖,才缓缓道:“今日花灯节,咱们王爷奉娘娘懿旨,想在洒云楼中招亲,挑选王妃。” 几个妇人唿气出声:“什么?!” 她们面面相觑,没听说呀!却又不愿失去了这好机会,便都质疑地盯着銮铃。 銮铃故作为难地嘆了口气:“几位大姐也知道,咱们王爷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未曾婚配。此番娘娘是着急了,才想出这个招亲的主意来,是要从广大的百姓中为咱们王爷挑选出一位贤良淑德的好王妃,为王爷开枝散叶。” 銮铃这一段话,用到了“咱们王爷”和“娘娘”这两个属于江南的“高级词彙”,自然颇有信服度。那几位妇人又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煦王,满目惊疑。 煦王闻言,先是盯着銮铃,眸光微深。下一刻,面上已然笑意温湛,朝她们略一点头。他这一点头,她们不能不信了,都眼放亮光,急急要回去带女儿。 “大姐莫急,还有一事。”銮铃又不紧不慢道,然后把早已被她惊呆的悟空拉到面前,从那捆糖葫芦上抽出几串来,给那几个妇人一人一串:“这糖葫芦为证,到时要请诸位小姐,凭这糖葫芦进入洒云楼。若选不上王妃,方能吃掉。” 那几位中年妇人不疑有他,取过糖葫芦急急奔走。 銮铃满意一笑,又扯着悟空走向另一众人,一面分发糖葫芦,一面耐心解释。话说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有人一哄而上把糖葫芦抢光,悟空抱着的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枝桠。 于是整条花灯街上莫名多了一股急相奔走“找女儿买冰糖葫芦”的风潮。銮铃才慢慢走到煦王身边,得意道:“我可不是最喜欢吃糖葫芦的人!” 煦王面意寻常,像是并未察觉这一路奔走的百姓和那些诧异的目光一般。他温文尔雅地应了句:“明白。” 悟空好不容易保住了手中那一串糖葫芦,急急咬了一口方去找流楚,才发现流楚不见了。煦王及时解惑:“他去了洒云楼,准备招亲事宜。” “啊?真,真的要招?”悟空一呆。 “本王不可失信于人。”煦王自然而然道。 见煦王如此淡定,銮铃心中倒有一丝不安,莫非他有阴谋诡计?她皱眉盯着煦王。煦王却又坦然一笑,向她温雅道:“公子若是喜欢,可以亲自操办。” “……承蒙王爷抬爱,清歌怎敢不鞠躬尽瘁?”銮铃说的情真意切,朝煦王一拱手,方道:“在下先行一步。” 她说罢,便快步向洒云楼走去……真不知这煦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亲手操办,一定不会着了他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煦王的步伐在加紧的跟进中,陷阱啊温柔的陷阱。。。。。 力挺墨兮力挺墨兮。。。。。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于是值此之夜, 整条淮水边上的花灯会出现了万人空巷的情景, 却又多了一道人潮纷拥流向洒云楼的奇观。人人满怀兴奋地要去看“咱们王爷”招亲的事宜。 最悠淡清闲的反是煦王了,他负了手,慢悠悠走在空荡荡的大街,那一道绚烂的街灯, 那一江辉煌的流水,仿佛都成了他一个人独自欣赏的风景。但此刻,他面上分明有笑容。 那是阴霾了太久之后, 终于闻到一丝花香的笑容。 洒云楼外早已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煦王也没有大声唿号,他只微笑往那人群外一站,登时有一个人看到了他;登时人流涌动, 人们自觉地后退几步;登时, 在那比蜀道还难的人缝里, 生生为他留下一条从容的大道。 煦王微笑致意,淡然进了洒云楼。 洒云楼并非江南第一楼,但此楼建的豁达阔敞, 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办相亲会的地方了! 煦王一进去,便看到大厅里挤挤挨挨摆了不下百张的圆桌, 都环绕在一处高台下——那高台是临时搭建, 上面铺了红毯, 还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架超大的屏风放在高台中央,屏风上画着山风流云图,权作此次相亲的幕布。 而那圆桌旁已坐满了妙龄女子, 都妆扮一新,人人端正危坐。她们身边的桌上摆着白碟子,碟子上均摆着一串冰糖葫芦。 煦王正扫视着场中动静,流楚已眼尖地瞄到了他。流楚快步走来,负手在煦王耳边说如此如此。 听了流楚所说銮铃的流程安排,煦王嘴角强忍着的笑意微喷出来,他眸光忽而落在前排第一张圆桌旁,吩咐道:“那桌旁空出个位子来。” 流楚得令要走,却是煦王瞧了瞧他拿在手中的糖葫芦,一併递给流楚:“把这给悟空,让他替他家公子拿着。” “……是。”流楚在这一刻恍然,仿佛明白了煦王要借着銮铃这场招亲做什么。 大厅里因煦王的到来略一寂静,连正坐在屏风后深沉思考的銮铃都察觉到气氛有异,她从屏风后转出来,一眼瞧见煦王,便抬手鼓掌,大声道:“欢迎咱们的王爷如约到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掌声雷动。 而煦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缓缓穿过众人注视的目光,微笑走向那红毯高台。 銮铃正把她的流程想了第无数遍,应该没有漏洞,可看见煦王如此淡定,还是心头如擂鼓。眨眼间,煦王已上了高台,来到她面前,朝她美丽的一笑。 “呵呵,”銮铃报之一笑,不知为何,心还是忐忑。 她深吸一口气,停下了掌声,又面向台下诸人,意气风发:“这次招亲会有幸得到咱们王爷的积极配合,诸位佳人的热情参与,当然还有咱们广大老百姓的给力支持!这,註定了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銮铃这一番慷慨陈词说的激情澎湃,把底下那些大唐百姓都说的一愣一愣,于是下面出人意料没有浪潮一般的掌声,倒是一片寂静。銮铃正有些尴尬,却听一阵击掌声响起,呃,就在她身侧,竟然是煦王当先鼓掌,他一脸的深以为然:“说的甚好,本王也认为,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江南不论男女老少当然都以他为马首是瞻,众人依然云里雾里,掌声却当即更加雷动。銮铃藉此一笑,抬手恭敬地指了指煦王,又道:“这就是今夜要招亲的咱们的王爷!” 掌声如火焰,几乎把洒云楼的房顶掀翻。 煦王极为配合,他略上前一步,朝众人微施了一礼,又在銮铃的邀请下,优雅地坐在高台一侧特意为他准备的华椅上。 銮铃抬手压了压场中气氛,示意大家安静,又道:“本次招亲共分为三个回合。下面开始第一个回合,由鄙人为大家介绍一下大家应该做些什么。” 她说罢看向煦王,有请示的意思,毕竟他才是老大。 第260页 煦王略一点头,表示她可以开始了,銮铃才含笑望向诸人:“第一轮,由诸位佳人选择这位器宇轩昂的王爷。” 顿了顿,又道:“佳人选择的方式,便是向王爷提问。可以问任何想知道的问题,王爷必须如实回答。答题过后,若有人对他不满意,可自行离场,表示不愿与他结亲。当然,咱们的王爷胸怀宽广,不会记恨大家抛弃了他,更不会怪你问得不得当。” 她一席话过,大厅里安静异常。 銮铃怕这些古人不理解,便又详细解释了一遍,下面的动静才大了些,却是人人面露诧异。是啊,要让他们拒绝煦王这样的权贵,怕是需要一些胆识。 过了片刻,还是无人动静,銮铃便当先道:“大家无需害怕,王爷不会责怪。鄙人先做个示范。”她说着,面向煦王恭敬道:“鄙人问,若您的王妃惹您不开心了,您会打她吗?” 煦王含笑望着她,缓缓道:“不会,本王亲自挑出的王妃是让本王来爱护的,本王对她只会有怜惜。” 銮铃的心蓦然漏跳一拍,不过她反应够快,即刻转身面向诸人,一笑道:“瞧,王爷极为和蔼,佳人自管放开胆子,不必羞涩。” 这话过后又是半响,厅内毫无动静,銮铃眉头紧皱,这一群古人也真是,他长得好看,未必内里好啊。她欲待再煽动一番,终于有个娇弱的身影从一角落站起身。 定睛细看,这女子姿色属上等,一身气质清透。銮铃暗暗点头,笑问:“这位佳人可有何问题?” 那少女红透了脸,扫视一屋子坐着的一百多号徵婚的少女,轻轻问:“不知王爷预备从这之中挑选多少人回府?” 銮铃脸一黑,当这儿是选群众演员呢?那要是拍个春运时节火车站送别的镜头……啧啧,那你们这尊贵的王爷即便真是天神下凡,怕也是要累倒了! 煦王在座椅上微一欠身,淡淡道:“只选一人。” 那少女闻言“啊”了声,一阵失落,埋头坐下,却又偷瞄了一眼她左侧的女子,比她漂亮许多,又瞄一眼她右侧的女子,也比她漂亮,登时满心失落。不过,虽是满心失落,却也没肯离场。 煦王这话,却让厅内厅外的人都一阵唏嘘,一阵赞嘆,一阵失落,却愈发仰慕了。 銮铃充耳不闻,继续招揽人提问。许久无效,她又道:“那第一轮结束,要离场的便可以走了。” 满座寂寂,无人动。銮铃深唿吸一口气,提醒道:“诸位佳人可要考虑明白,此刻不离场,一会儿被王爷挑到了,可想走也走不了了!” “才不想走呢。”又一个人低低道。 “那你们也不问,若是他有隐疾呢?”銮铃不死心地循循善诱,说到此处,她幽深了表情:“譬如,咳,譬如……” 满座少女随着她的提醒都呆住,有人问出声:“隐疾?” 下一刻,又有人仿佛骤然回神:“啊?何种隐疾?” “就是,呃……”銮铃做出个暧昧的神情,反正就是不好表达的意思。旁听的人中有个妇人顺着銮铃的诱导在一片寂静中出声道:“不会是……男——”那妇人骤然回神,也红涨了脸,不好说下去了。 瞬间明白了銮铃话里的意思,流楚的脸一下绿了,他偷眼看向煦王,却见煦王盯着銮铃,面上虽有笑意,洁白的脸颊却难得一见的红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王爷这样的年纪,却一直不肯娶亲,莫非,莫非……有隐疾?! 銮铃见效果达到,才满意一笑:“鄙人也就这么一说,只是‘譬如’,到底如何,鄙人也不清楚。” 气壮山河地舒气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接一个抛向銮铃的白眼,銮铃讪讪一笑,几乎溺毙其中。 “咳咳,”这时,煦王终于清了清嗓子,在华椅中坐正身子,他面上虽有红晕,却是一本正经盯着銮铃,沉声辩解:“本王无隐疾。本王喝多了酒会长红疹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呵呵。”銮铃反被他看的脸上一红:“这就好,这就好。”她重又把视线放在大家身上,抬手一挥,当先鼓掌道:“王爷表里如一,如此完美,可喜可贺!” 掌声如浪涛。煦王又安然无语,坐视銮铃兴风作浪。 鼓掌罢,銮铃继续她的主持:“若无人退场,下面进入第二回 合。”她话音刚落,煦王这才道:“等一等。” 銮铃诧异地回头,煦王仍坐在那里,却是含笑问场下诸人:“本王再问一次,可有人要离场?此时不离场,若被本王选中,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不离!”诸佳人回答的极其坚定,他这句话,无非是坚定了她们留下的决心。 銮铃也觉煦王这一番话是多此一举,她含笑道:“既无人离场,咱们便继续第二回 合。” 她话音一落,便见坐下诸人盯着她身侧一阵接一阵的唿号,銮铃诧异地回头,却是煦王不知何时已起身来到她身侧。 煦王双眸含笑注视她,见她不解,方温温提醒:“你的座位在下面,还不下去。”他说罢,抬手一指高台下第一排最前方的一张圆桌,那桌旁此时坐了两位女子,空了一位,像是贵宾专留的座位一样。 “……”銮铃挑眉,故作镇定:“王爷此言何意?我不是来应徵招亲的人。” “那你为何刚刚不离场?”煦王眸光无辜。 “……我是主持啊!”銮铃强调。 “本王自可以来主持。”煦王抬手一请:“请吧。” “我没有糖葫芦,此次招亲有规定,没有糖葫芦不可入场。”銮铃深吸口气,终于又想到了一条。 煦王笑容温雅,不做声看向一旁的悟空,悟空忙地跑上台,把一串糖葫芦捧到銮铃面前:“公子,你忘了,你让我帮你留着的!” “……”銮铃怒目盯着悟空,这个小叛徒!悟空惭愧一笑:“公子快拿着吧,手都酸了。” “我是个男人,你不会看不出来吧?”銮铃再度回望煦王,满面笑容。煦王亦是满面笑容,淡定道:“本王不介意。” 銮铃还欲再说,坐下那诸多佳人早已眼都红了,都不悦地盯着她,斥责道:“有王爷的垂青,还在故作推辞!” “……我是男的呀!”銮铃一指她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呆若木鸡欲哭无泪!她给他设了一个套,却把她自己套进去了! “那又如何?”诸佳人齐齐反驳。 “……”这煦王在江南当真是一手遮天,可以指鹿为马了!銮铃愤愤抬手抓过糖葫芦,心思电转,便往高台下走去。煦王望着她气哄哄的背影,眼中笑意一深。 銮铃刚下了两级台阶,却是洒云楼外传来一声唿唤:“啊,娘娘来了!娘娘亲自来了!” 第261页 銮铃身子一僵,她发自内心怕见到梅妃。煦王亦一怔,他随即回神,一把抓过銮铃,扯着她快步来到屏风后藏起来,才嘱咐了句:“别出声。”不等銮铃回神,煦王已转身走出了屏风的遮挡,重新回到高台。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銮铃身子一僵, 她发自内心怕见到梅妃。煦王亦一怔, 他随即回神,一把抓过銮铃,扯着她快步来到屏风后藏起来,才嘱咐了句:“别出声。”不等銮铃回神, 煦王已转身走出了屏风的遮挡,重新回到高台。 他将将站定,梅妃已在人的搀扶下来到洒云楼内。煦王快步下了高台, 搀扶梅妃往楼内走, 含笑问:“母亲如何来了?” 梅妃笑容柔和:“听说你在这儿招亲,母亲如何能不来看看?” “让母亲劳累了。”煦王微弯了嵴背,扶梅妃在高台上那把华椅上坐定, 孝顺道。梅妃却是藉此紧紧盯着他, 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煦王略一顿, 已然展颜一笑:“儿臣招亲是假,其实是另有一事要藉此向诸人宣讲。”不等梅妃再问,煦王已站直了身子。 台下诸人都仰视着他和梅妃。 “本王以招亲为由把大家召来, 其实另有一事。”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场中, 微笑道:“新年过后, 本王要在金陵设立一座女子学堂。今日主要是为学堂挑选女学员, 招亲为其次。” 场中一时沉寂,面面相觑,显然, 话题转换的快了点儿。 “本王此举,是为了让咱们江南的女子更加知书识礼,温文大雅。若是被选入这女子学堂的女子,不仅不用劳作,每月还有一百文的月俸,若有成绩优秀者,月俸还会酌情增加。”煦王一面想一面缓缓吐出口。 不用劳作,还有月俸!简直是天大的诱惑,下面登时又有人目露兴奋了! 梅妃笑意温和,眼神却是探究地落在煦王身上,又不动声色四处寻觅。 “事已宣完,儿臣送母亲回去歇息吧。”煦王回身走向梅妃,梅妃眸光锐利望着他。煦王一笑:“母亲不贊同儿臣的做法?” 终是没有看到可疑人等,梅妃方顺着煦王的搀扶起身,她嘴角笑句:“若是你的想法母亲自是支持。” 煦王淡定道:“儿臣知道这念头看似来的突然,其实儿臣心里已琢磨了许久。母亲是饱读诗书的人,自然明白读书识字的好处,儿臣只是想把这好处光大罢了。” 梅妃闻言轻嘆:“读书识字还不知是喜是忧呢。” “万事都有忧有喜,儿臣不试试,如何知道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銮铃躲在屏风后,听梅妃和煦王之间的谈话,冷汗涔涔出了一背,幸好这煦王够机灵,幸好这梅妃没深究……幸好——糟了!她还没想完,果然洒云楼外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让一让,让我进去,急事儿!” 煦王和梅妃俱是抬头向门外望去,就见流沙抱了一个巨大的捲轴匆忙挤进来,也没看清台上的形式,已脱口而出:“属下来晚了,希望还赶得上,这样大的纸还真是难找啊!” 煦王嘴角笑意微凝。 “那是什么?”梅妃微一愣,随即含笑望向煦王。 听竟是梅妃的声音,流沙腿上打了个颤,方抬头望去,就见煦王眸色微沉地盯着他。他身上一冷,忙道:“属下不知娘娘在此,属下失礼了,属下这就领罚去!”他转身便往外跑。 “站住,东西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一路跑得满头大汗,流沙此时才想起来擦了一把,只是不住发冷。他小心瞧了煦王一眼,才硬着头皮上了高台,把手中巨大的捲轴往梅妃面前一捧。 “打开来看。”梅妃道。 那捲轴形状颇像寻常用的画轴,只是大了十多倍,宽足有那屏风的一半,长却和那屏风一般长。流沙一人无法打开,一旁忙地上了几人来帮忙,缓缓拉开,长长一道白练。 上面用墨笔写了龙飞凤舞的大字。 却是第二轮銮铃要用到的一张表格——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深思熟虑了煦王自身优秀的条件,而为他打造的“择偶标准”,一定要硬性地刷掉一些来徵婚的少女。 第三轮才是煦王提问,然后他自己敲定中意的人。 “第一,站在王爷身侧,不及他肩者,离场。 第二,不娇美者,离场。 第三,不孝顺者,离场。 第四,不温柔者,离场。 第五,不聪明者,离场。 第六,不讲理者,离场。 第七,看不懂以上文字者,离场。 附:会做菜者优先。” 銮铃所谓“七出”也。 “……”梅妃看得一傻,片刻才凝眉道:“这是什么?” 流沙“呵呵”一笑,深深垂头。煦王也是暗吸口气,这就是流楚所言銮铃制定的“择偶标准”了,他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思忖,才道:“是这样的。” 略一缓:“创办女子学堂乃我江南第一事,以前从未尝试过,儿臣生怕有所不足,思量过后便欲先挑出一些有底子的人出来,这样教授时间短,便能看出结果。” “不过是读书识字,与容貌,做菜有何关系?”梅妃看得毫不含煳。 “母亲有所不知,儿臣这次创办学堂,想着把学堂教授的内容分为不同类别。”煦王微一笑。 “不同类别?” “儿臣把学堂学习的内容分为了四类,便是舞乐,诗书,贤德,政事四类。所以挑选之时,也大体按着这四类来办。貌美者,因为要学习舞乐,以博其才艺;而做菜,便是要会做家事,彰显其贤良之德。” 煦王说的娓娓动听,銮铃在屏风后却是咧嘴又咧嘴,此人可真……现学现卖啊。不知梅妃信也不信,但她便是再不信,也不会不给她儿子台阶下。 梅妃似是想了想,终于一点头:“如此甚好。” “夜已深了,儿臣送母亲回去。”煦王适时道。梅妃也没执意留下,煦王把她送至门外,扶她上车,她才语重心长道:“珩儿,初时你迷恋那画中人不肯娶亲,母亲拦你不住。此时你又把那木媌拱手送人……今夜到底是何事,母亲也拦不住你,你总要为自己想一想,也为母亲想一想。” 恭送梅妃的车马远去,煦王才回身进了洒云楼。 銮铃藏身在屏风后面,刚把那根糖葫芦吃干抹净,煦王便转进来,她那把木棍沖他晃了晃,呵呵笑句:“我吃完了!” “不想出来了?”脸白眼净的,云淡风轻的,煦王问。 “不想。”銮铃老实道。 “可那挑学员的事儿还得你来主持,我可没兴致。”说话间,煦王神色已一本正经了。 “……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銮铃心里一阵惭愧,是她自个儿心情不好,把事情做的太过。煦王抬手把銮铃一拉,往外走去:“剩下的交给你,只要学堂顺利开起来,今夜这王妃便当是没选。” 第262页 銮铃讷讷:“本来就没选。” “定要我把话挑明么?”煦王回眸盯着她。这眼神儿,美丽慑人,銮铃心里一虚,挣开他的手往外跑,逃之夭夭:“剩下的包给我,王爷放心!” 按原定流程,和煦王扯得幌子相结合,銮铃平静地选出了二十位聪明灵慧的女子,留下姓名,准备来年入学。至于王妃,煦王说他选中了,不过暂时保密,成亲的时候再告诉大家。 于是众人欢颜而散。 这一场灯光如昼的花灯会,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招亲,轰轰烈烈开始,结束地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草草。 煦王和銮铃并肩走在人流里,都沉默着。这一晚经歷颇多,心境几般变化,像是一场烟花几番起落,终于落幕。落幕于寒夜之中,不免有些微凉,人便有些惫懒。 天空是墨兰,天边挂着银白的星子,时光清冷。 銮铃走着走着,仰起脸深吸口气,今夜事,从招亲树到招亲会,便当做烟流云散,她绝口不愿提,希望他也别提。她要静一静。煦王早已望穿了她的心思,自然不会提,其实也没什么,他对她的这一番情意,他们彼此皆知,早已註定。 ———————————————————————————————————————— 銮铃洗漱完窝在床上了,木媌才回来。木媌脸颊冻得发白,却又透出一丝薄薄的红晕,平日里冷淡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一丝隐约的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江南王招亲都没把萧悟和木媌吸引过来……这大冷天儿,也不知萧悟带她去哪儿熘达了。銮铃暗想着,笑问:“哥哥带你猜了多少灯谜?” 木媌略一愣,随即垂下头老实道:“没有。” “那你们干什么去了?”銮铃听着有戏,一激动拥着被子坐起身。木媌见她只穿了单薄的亵衣,皱眉要把她按下去:“那么着急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说。” “那你快说啊!”銮铃挣扎着不肯躺下去。 “他说有一处地方看星星颇好,于是带我去了。”木媌轻声说着,转脸避开銮铃灼灼的注视。 “看星星?哥哥果然浪漫!”銮铃惊嘆了句,星辰,美人,没有世人打扰,只有彼此!萧悟很会享受,“好看么?” 木媌不答,略一点头。 “那他可有说什么?”銮铃追问。 木媌神色略一暗,摇了摇头。 “……他没有问你什么?”銮铃心内替萧悟遗憾,这是多好的表白兼求婚时节啊! 木媌猜出銮铃心中的想法,犹豫片刻,忽而出声:“其实萧公子他……那日便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没答应。” 銮铃傻住,半响才明白木媌话里的意思,惊问出声:“没答应?你们两情相悦,为何不答应?!” 木媌凝眉道:“我不可能答应。”顿了一顿,又道:“王妃以后也不要总是想着把萧公子和我往一起凑了。” “为什么不可能?”銮铃不能接受,有谁拦着他们吗?或者她有什么困难? 木媌秀眉挑了挑,埋头垂首杵在銮铃面前,最后道:“王妃别问了,总之公子这一片美意,木媌不可能答应。” 听木媌这样决绝,銮铃心里一阵一阵发沉,萧悟那样早就表白了,心中必是认定了木媌,可木媌这样坚定的拒绝,仿佛没有丝毫犹豫……她忽然不敢想像萧悟今夜带木媌去看星星的心情。那样洒脱清朗的人,那样一颗真挚炽热的心,那样绝美的风景,却只是天边的风景! “万事都有个原因,你不嫁给他,到底是为什么?” 銮铃的表情渐渐严肃,她望着木媌,心头却想起当日萧悟一本正经的话来——我不想像父亲那般,家中已有妻子,才遇到自己心爱的人。若非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我宁可不娶。 萧悟说到做到,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他的心仪之人,终于表白,却被不清不白地拒绝了。 见木媌不肯说话,銮铃一下火了:“到底为什么?!” 銮铃向来是个文雅的人,性子随和,难得发火。木媌默不作声在她身前跪下,却是埋头不肯说话。 銮铃一下掀被而起,不披衣,也不穿鞋,便赤脚往外走。木媌一惊而起去拉她,却也拉不住,銮铃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便直愣愣闯入夜色里。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迴廊上,冷的钻心,冰寒透骨,却也不及她心里难过,她勐然回头盯着木媌:“你的意中人不是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更文,悄悄离场。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迴廊上, 冷的钻心, 冰寒透骨,却也不及她心里难过,她勐然回头盯着木媌:“你的意中人不是哥哥?” 木媌一面摇头,一面往回拉她, 銮铃把手挣开:“不想明白原因,我是不会进去的。” 木媌见銮铃冻得脸色青白,身子也在那寒风里打颤, 不由自主又在銮铃身前跪下了:“求王妃爱惜自己, 回屋去吧。” 銮铃居高临下望着木媌,眼神坚定:“那你说为什么。” 木媌眉心一挑,重又埋下了头。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哥哥是怎样的人, 你心中定然清楚, 对你来说,有什么比他还重要呢?” 木媌跪在那寒风里,身子也轻轻发抖。一旁伺候的侍婢们早被銮铃和木媌的举动吓呆, 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却也不敢上前劝阻, 登时有人去禀报了萧悟。 萧悟也未睡, 闻言急匆匆赶来, 便看到銮铃薄衣赤脚站在风口,而木媌埋头跪在她身前,两人似是在闹别扭。 还是头一次见两人闹别扭, 萧悟又心疼又为难,一把抓住銮铃往屋里拉,轻责道:“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 “除非她把话说明白,否则我不走。”銮铃把萧悟挣开,紧紧盯着木媌。萧悟一愣,眼见銮铃神情坚定,又看向木媌,涩声道:“你不是不懂礼的人,何苦这样惹她?” 木媌头埋得更深,只是不言。 萧悟眸光复杂地望了她片刻,最后瞧着銮铃,轻声哄道:“你想知道什么,先回屋去,哥哥绝不隐瞒。” 銮铃眼中一烫,萧悟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就没有好报?她执拗的性子上来,一口咬定:“我就是要听她说,她今日要是不把实话说出来,我就不回去!” “铃儿!”萧悟火气一下上来:“我的事无需你来操心!” “我管定了!”銮铃毫不相让,争锋相对! “你——”萧悟气得说不出话,最后神情有些无力,他放低了声音道:“你若想让我心里好受点儿,便对你自己好点儿,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可我心里难过。”銮铃哽咽道:“哥哥不幸福,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会幸福。” 第263页 两人一番话后,便是相顾无言,却是木媌轻轻道:“公子请回吧,奴婢会照料王妃。” 木媌这一松口,便是妥协了。萧悟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长嘆而去。直至他走远,木媌冷静的眼中才有了一丝难掩的情动,她瞧了那空荡荡的夜色片刻,缓缓开口: “奴婢在宫内的芙蓉苑长大,师父自幼便教导奴婢,告知奴婢,奴婢不仅是个婢女,更是一个侍卫,是一个死士。以后出宫跟了主子,自己的一切便都是主子的。” “你的主子便是李墨兮?” “奴婢既跟了王爷,便只能服从和忠诚于王爷,不得与他人擅自婚配。后来跟了王妃,承蒙王妃和公子抬爱,奴婢却始终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銮铃有点儿无法理解木媌的心境:“现在你跟了我,为何不听我的话?” “木媌受王爷所託,一路护送王妃离开长安,不敢有任何差池,更不敢有任何私心。”木媌以头抢地,向銮铃磕了个头。不等銮铃说话,她又道:“临行前王爷曾嘱咐奴婢寸步不可离开王妃,务必确保王妃的安全。” 銮铃身子一震,她此刻,才真正有些明白风冽风飐,木媌木媔这些人真正的作用。 “……可你和哥哥成亲,也不用离开我啊!” “临行前,王爷还说,等长安的事平定下来,便让奴婢带着王妃回长安。” “带我回长安?!”銮铃惊了一跳。 “王爷此番放王妃离开,是因为他怀疑忠王与安禄山勾结,有不臣之心,到时候长安形势大乱,王妃处于其中怕是会受苦。等长安危机一解,王爷定然是要王妃回去的。” 木媌说到后来,语气颇坚定,仰视着銮铃。銮铃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原来这背后还藏了这么多事。” 然,她的脸色在黑暗中愈发苍白,在冷风中离乱。她缓缓转身往屋里走去,她若一定要回长安,那木媌必然跟着,那木媌和萧悟是没戏了。难怪萧悟和木媌都不肯让她知道。 可,她的笑容不可遏制有些无力和哀怨:“他就这么自信,我还会回长安吗?” 这话随风飘入木媌耳中,却是深深一惊,她不由又想起前几日銮铃靠在煦王怀里落泪的情形来。 第二日毫无意外,銮铃病体沉绵,重感冒了。用大唐的话来说,就是染了风寒,还颇严重。她昏昏沉沉躺在那儿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忽而被人灌药,那个苦味儿穿肠,让她眼里泪吧嗒吧嗒往外掉。 她也不知道为啥,但凡她忍不住想到李墨兮,眼里就直泛酸,平时还能忍着笑一笑,可生病中,便脆弱地要放肆一回忧伤。听她睡梦中喃喃唤出的名字,她身侧一片寂静,又过了许久,才有些动静,却是那餵她药的人走了。 倏忽门开,有冷风遥远袭来,可那门很快关上,屋内便又温暖如春了。 銮铃昏睡了一日一夜后清醒,木媌正伏在她床边守着,见她醒了,那叫一个欢喜非常。 不过,銮铃却吩咐了件让她摸不着头的事儿。又不过片刻,木媌取了一张纸条回来,便是从那秦淮河边招亲树上取下来的湛蓝色纸条,上面俊逸深刻地写了“李清歌”三字。 銮铃拿到那字条,低头瞧了片刻,忽而问:“那煦王可知道我生病的事?” “该是知道。”木媌秀眉微凝,还是道。 “那他可有来过?”銮铃又问,她朦胧中似是觉得他来过,却好像又没有。 当此之时,木媌倒有些摸不清銮铃心中到底是李墨兮还是煦王了。说是煦王吧,可她梦里叫的名字却是“墨兮”,她这么一叫,煦王一张俊脸忽而就沉下来,说不出的阴沉,他把药碗一搁,转身就走了。可她醒来,第一件事便问煦王有没有来看她。 木媌略一思忖,选了句折中的话,轻道:“临近新年,煦王和萧公子近日事物繁忙,所以都不常过来。” 銮铃也没多问,转身伏在枕上,不做声瞧着那纸条,瞧了半响,又拿起枕畔那小白玉瓶——她把那纸条和白玉瓶并排放在眼前,不错神儿地看着,静静思量。 李墨兮是她心中所爱,煦王是她上一世所爱。 她对李墨兮是爱,对煦王是歉意。 可她与李墨兮今世缘尽,与李珩此生缘起。 何谓缘尽?何谓缘起? 如果她和李墨兮註定了缘尽,她又回长安做什么?如果她和李珩註定缘起,那么她终究得回来,就像在云城,他们本是互相躲着,她躲他,他也在躲她,可他们终究还是相遇。 而且,她瞧着煦王这次,是不准备如上次在温泉宫那般轻易放过她了。她不由又想起秦淮高处那个迫人的吻来。 木媌见銮铃自顾出神,没有其他吩咐,便悄然退开,来到她的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的神色才有些轻软,像是卸下了一副僵冷沉重的盔甲。 她呆愣愣地在桌旁坐了许久,忽而从袖中取出一张浅碧色的纸条,上面是萧悟疏朗而深刻的字迹:木媌。 他写她的名字……她能想起他的笑脸,清朗的眉宇……她不由自主伸手轻轻抚着那两个字,像是要把他的笑容种在她心里。她心头一热,忍不住提笔在那纸条下缀上了“萧悟”二字,手有些发抖,隽秀的篆花小字。然而下一刻,她忽而抬手把那纸条扔进了脚边的火盆儿里,眼睁睁瞧着炭火卷上来,火苗扑闪,把他二人烧成灰烬。 他是煦王的人,她是都夏王的人。他在江南,她在长安。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他是阳光,她却只是阴暗。她……她嘴角有了一丝凄凉的微笑。 晚间时候,銮铃身上的烧退了,大夫说先吃点儿东西再喝药。此言正合銮铃之意,她虽没有胃口吃饭,可更没胃口喝药。木媌于是亲手做了一碗清粥来,配上一碟清淡的小菜,一点儿銮铃平常喜欢的小点心,看着颇清雅精美。 銮铃就着木媌的手吃了几口粥,才觑着木媌问:“若我留在这里,你是不是就答应哥哥了?” 木媌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道:“王妃不走了?” 銮铃凝眉不语。木媌已又道:“王妃和木媌都是长安人,谁都不能留下。” “他还能把我怎样?”銮铃语调里有了些疲倦。她说罢,抬手把木媌餵来的粥推开,拉被子躺下,轻道:“我累了。” 在床上躺了第三天的时候,銮铃已然受不了,便挣扎着要下床,可萧悟拿出做哥哥的架子来,硬是不肯。把她看得极紧。一直到第六日,眼看漫天晴光,院子里有了和暖,才放她出了房门,到外面走走。 一时木媌拿了个鸭毛做的毽子来,并不做声,抬脚便朝銮铃轻轻一踢,那毽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落向銮铃身前。銮铃微微一笑,也抬脚一踢,给木媌踢了回去。 虽是第一次,两人配合却十分默契。于是便这么踢来踢去互相玩儿,不时踢个好看的花样儿出来,赢得围看诸人的阵阵喝彩。郁结的心情便像这天气一样,慢慢开了太阳。有了汗水,也有了欢笑。 第264页 不过銮铃大病初癒,身上乏力,没过多久劲头便渐渐不济。她自知也支持不了多久,心里便琢磨着最后踢一脚,定要让木媌这武林高手接不住。这么一想,銮铃腿上使力,一咬牙把那鸭毛毽子用力踢了出去,那毽子不负重任,便“嗖”地越过木媌的头顶,向高远处飞去。 直到小院门口准备降落。 可没等銮铃拍手开心,那院门口忽而走入几人来,为首正是白衣翩然的煦王,他微后侧却是一身清朗的萧悟。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如果不出意外,墨兮明天可以见到。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可没等銮铃拍手开心, 那院门口忽而走入几人来, 为首正是白衣翩然的煦王,他微后侧却是一身清朗的萧悟。 见竟是他们,一院子围看的人都惊唿出声:“王爷小心!” 煦王闻声抬眼,瞧见那朝他落下来的毽子, 唇角勾起一抹春风般的笑容,他身影微动,抬手一接, 那毽子便稳稳落在他掌心。 院内又是一阵喝彩。 煦王拿了毽子, 神情温淡,不做声看向呆立在院中的銮铃。隔着这晴天下的时光淡淡幽深地望着她。 銮铃登时回神,低身行礼, 这还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一院子人这才纷纷回神, 齐齐低身行礼:“参见王爷!” “都起吧。”煦王手中握了毽子, 漫步往院中走,他来到銮铃身前不远处停了脚步,恍若不经意地问:“是谁踢的毽子?” 诸人纷纷抬眼瞧着銮铃, 却不敢答话。木媌垂眸道:“是清歌公子。” 煦王这才看向銮铃,温温笑句:“几日不见, 清减了不少, 身子可好了?” 銮铃微微一笑:“多谢王爷关心, 已无碍了。” 两人这般对话,平淡而疏离,仿佛他便是个来慰问的上级, 她是个过年不能回家的下属。但二人这一问一答间,等銮铃发现,他们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已不做声都退下了。 连萧悟和木媌也不见了。 銮铃心中忽而有些明白,他消失了这样久,必定和她一样都在思量他们之间的事。那他今天来,便是要有个答案了。 她这样还未想完,煦王已缓步来到她眼前,近近低眸望着她,轻笑问出声:“想好了么?” 离得极近,銮铃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她勐然要退开,腰上一紧,已被他揽住。力道不大,却也不让她挣脱。 “想什么?”她皱眉,避开他的注视。 见她还是不肯承认,煦王俊眉略凝,轻轻又道:“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痛苦呢?”銮铃陡然出声,仰脸盯着他。 “若你不肯忘了他,便只能这么痛苦下去。” “我可以回去找他!”銮铃不愿看他怜悯的神情,努力要把他搭在腰间的手拿开。 煦王反手握住銮铃的手,眸光温静,又一丝幽深:“你可以回去。可那里容得下你么?你忘了当时为何离开?有萧裛琖和李禤在,你会比留在江南开心么?” 被煦王这一番话击中,銮铃勐然抬眸盯着他,声音发颤:“你……知道了什么?” 煦王唇角微抿,只望着她,不答话。 “你知道了什么?还有谁知道?!”銮铃用力挣了一下,眼神不安地盯着煦王。 煦王轻嘆一声,蓦然抬手把銮铃拉入怀中,不等銮铃挣扎,他的手已落在銮铃小腹,先是轻轻的,后来便是用力按住。他掌心的温暖隔着衣服传来,却让銮铃身子一震,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泪,她暗吸口气:“你知道……我——”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会离开长安,便命人去长安调查此事,两日前那人回来,说……李禤并非你的孩子。”煦王缓缓说着,用力把銮铃抱紧,轻轻道:“既已离开了,为何还要回那伤心之地?留在我身边吧,让我来照顾你。” 銮铃身子发抖,只是落泪。 煦王抬手轻轻替她擦泪,可还未擦完,便又是一串,滴落在他洁白的掌心,那泪烫的他的手也忍不住轻颤,他忽而凝神望着銮铃,定定道:“我发誓,上一辈子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 李墨兮从梦中一惊而醒。他拥被坐了片刻,心中闷胀不堪,便下床来。昨夜收到木媌的密信,说是銮铃和煦王时常见面,让他尽快把銮铃接回长安。 殿内灯火晦暗,映得窗外的天色倒微微发亮,他心下诧异,不由抬手推开了窗。一阵嗜骨冰风夹着雪花扑面而入,他望着那漫天无声飘落的飞雪,愣了一愣。 又下雪了。又是一年。犹记得去年。 去年下雪时,枕畔好歹还有一个她。 他正兀自出神,不曾妨一个小小的身影赤脚来到他身后,低低叫了声:“帅帅。” 他不禁转身,却见李蕙披头散髮的,身上还有冷雪,被这殿内的热气一侵,便化成了水珠。李蕙眼睫上也有水珠,却不知是雪还是泪。抬手把窗子关上,也把那一腔冰雪关在外面。李墨兮抬手抱起李蕙,柔声问:“睡不着么?” 李蕙身上极冷,他把脸埋在李墨兮脖子里,紧紧偎着李墨兮,哽咽道:“为何皇祖父把禤弟弟接到宫里不肯还给我?我问他要,他也不肯给我。” 李墨兮眉峰略凝,语调却轻缓,他抚了抚李蕙的头髮,安慰道:“贵妃娘娘喜欢禤儿,所以把他留在身边。你若想他了,咱们便常常去看他。” “要是贵妃娘娘打他,骂他,他又不会说话,怎么办?”李蕙抽搭搭的,有些哭出声。 “不会的。贵妃娘娘和美美一样,都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她不打人,也不骂人。”李墨兮微笑说着,他的眸光落在殿角落的宫灯上,却是幽幽一顿。 玄宗后来对他态度缓和了不少,甚至照着他的意思命安禄山来长安述职,若安禄山稍有不臣之心,便把他扣杀长安。但伴着这道旨意下来的,还有另一道圣旨——玄宗说贵妃宫中寂寞,又颇喜欢李禤,让他把李禤送入宫中,由贵妃亲养。 莫非,杨玉环是把李禤当成人质来威胁他? 第二日大雪。 安禄山飞马至长安,玄宗命诸臣冒雪出宫欢迎。 此时朝中对安禄山有谋逆之心的传说已颇多,玄宗心中认定,接到圣旨后,若安禄山不敢来京,便说明安禄山心中有鬼。谁知安禄山甫一接到圣旨,便驰马赶来。所以玄宗龙心大悦,晚上设宴大明宫,于纷飞大雪中为安禄山接风洗尘。 是夜,大明宫被白雪覆盖,灯火一照,仿佛玉树琼花次第盛放,世界璀璨通透如琉璃。酒至半酣,舞乐间歇,玄宗兴头仍高,便命杨玉环出来见安禄山。 安禄山远在范阳,早已听说宫中有个荣宠极盛的妃子,正打算讨好一番,却不防看到杨玉环的脸,便呆立当场。随即,他一脸惶恐地伏身下跪,磕头道:“禄山不知神仙姐姐降临,还望神仙姐姐莫怪!” 第265页 杨玉环久闻安禄山的名字,此时见到他的动作,心内虽惊诧,却见玄宗眼中颇多欢喜,便也一笑,然后拉着玄宗俏声道:“皇上,这人是个傻子么?” “胡儿不傻,是你长得太美了。”玄宗乐呵呵说着,朝高力士道:“扶他起身吧,这天寒地冻,一路奔波的,也十分劳累,胡儿无需再跪了。” 高力士应声上前搀扶,也就是虚扶一下,他这么大年纪,如何扶得起安禄山这大山一样的块头?可安禄山跪在那儿就是不起,脸伏在地上。高力士脸上笑容有点儿撑不住,不由低声道:“安大人,皇上叫起呢。” “微臣不敢起,微臣亵渎了神仙姐姐。”安禄山憨声道,脸仍是埋在地上的雪里。 “这是朕的贵妃,贵妃年纪虽轻,心胸却宽广,她不会怪你的。你快起吧。”玄宗耐着性子劝。 安禄山闻言,粗大的肩膀一颤,方慢慢抬起脸,诸人只看见他头髮眉毛上都是雪,尖鼻头冻得通红,可他眼中却有泪。玄宗怔了怔:“这是为何?” 安禄山毫不顾在天子面前,擤了一把鼻涕,才哭出声:“臣蕃戎贱臣,无异才却为陛下重用,臣受主荣宠过甚,此身虽贱,原为陛下撼守江山,虽死不却!” 他声如洪钟,听起来堪堪若誓言。而玄宗要的,无疑就是安禄山这一番为他撼守江山的赤胆忠心! “好!朕没白信了你!”玄宗心中一热,从龙椅上站起身,他步下台阶,亲自来搀扶安禄山:“安卿,朕信你!” 李墨兮漠然坐在一旁的酒席上,冷眼瞧着演戏入境的安禄山。雪落了一身,他纹丝不动。 玄宗处在极度的高兴中,本有些苍老的人在雪色灯光中耀出一种别样的神采,他又转脸向一旁的宁王道:“王兄,朕欲把庆宗与荣义的亲事尽早办了,你认为如何?” 宁王温和一笑,把酒祝兴:“臣听陛下的。” 玄宗闻言愈发开心,拍着安禄山的肩道:“既来了,便别急着走,朕不许你走……唔,起码要过了新年,再看着把庆宗和荣义的亲事儿办了。” 安禄山满面惶恐地答应了,神情却又有些担忧,颇迟疑道:“贱臣还担忧着北边,若契丹趁虚而入……” 安禄山似乎言之有理,玄宗想了想:“那便把庆宗和荣义的亲事再提前一些,好歹你这父亲也来了一趟。” 玄宗说罢,不等安禄山再回绝,已向李墨兮笑问:“亲事准备的如何了?” “后日便是大吉之日。”李墨兮抬手拂去落在他杯沿上那一熘儿的白雪,平淡道。玄宗对他的应答也颇为满意,当下哈哈一笑,便由杨玉环搀扶着,重新坐回龙椅。 大明宫一夜,白雪苍茫,君心甚悦。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地说,墨兮这样算出现么? 与女主相见,还需要一些时日,偶已经尽量提前了。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婚礼办得极其奢华, 礼数周全, 玄宗十分满意。安禄山也诚惶诚恐地笑着,可他的一颗心却从不曾放下,婚礼一结束,他便急急忙忙向玄宗请辞。玄宗不疑有他, 当即放行。 进宫向玄宗復命完毕,李墨兮回到都夏府,风飐已在书房候着:“果然, 那安禄山一出长安城便疾奔往范阳, 跑得比兔子还快,身边还带了不少随从,咱们根本无从下手。” “纵虎归山, 终有后患。”李墨兮凝眉道。 “虽未能下手解决此人, 但属下偶尔听到他们几人说话, 范阳城北筑了一座雄武城,里面囤积了不少兵马粮草。” “雄武城?”李墨兮眼神一跳。 安庆宗吃饱喝足了跌跌撞撞往他的新房走来,他心情颇佳, 一路上打赏了不少侍婢小厮。 是啊,他能不开心么?问天下, 还有谁能如他这一般, 被天子指婚, 被这都夏王亲自操办婚事,而这都夏王还曾被他戴过绿帽子—— 不过,他得意洋洋地笑容未结束, 又想起李墨兮的眼神来,嵴背上一冷,他登时清醒了不少。不由站直了身子,在门外缓了口气,才一本正经踱着步子走入新房。 新房内布置一新,触目红艷而华贵,满是喜气。安庆宗紧绷的嵴背又松了不少,他的洞房花烛夜哈! 几个华衣妇人上前请他吃这喝那的,他着急看这新娘子到底美不美,颇没耐心,一挥手大声道:“胡人里可没那么多规矩!都退下吧!” 那几个妇人面面相觑,最后便都躬身退下。安庆宗低头一瞧,那新娘子搁在红裙上的一双小手可真是嫩白如玉,再看那玲珑的身段,他登时心花怒放。盖头没掀,便耐不住摸了上去。 却听那新娘子轻笑一声,幽幽道:“多日不见,安大人猴急的性子却是一点儿没变啊。” 听到这声音,安庆宗登时见了鬼一般,傻傻僵呆在床边,手停在那新娘子胸前一指的距离,却再也摸不下去。 凉意,凉意瞬间把他整个包围,他被酒涂红的脸色一点点发白。新娘子玉手一抬,自个儿掀起了盖头。 房内登时传来安庆宗杀猪一般的叫声,他踉跄退开几步,颤抖地指着床沿上端然坐着的新娘子,说不出话:“你,你,你……裛,裛琖,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是你!” 那新娘子绝美,嘴角含笑,她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来到安庆宗面前,红裙迤逦出一片夺人的红光。安庆宗看在眼中却诡异无比。 萧裛琖玉指在安庆宗的胸前点了点,幽幽一笑:“奇怪么?有何奇怪的?李墨兮把我休了,然后把我嫁给你。” 安庆宗“噗通”坐在椅子上,登时明白了李墨兮那日在宫中对他说的话,让他——缄口无言。他一直胆战心惊过了许久,可李墨兮一直毫无动静,等到后来,他索性不管了。可就在他忘了的时候,李墨兮把他的新娘子给调换了! “怎么,有了新欢,便不顾旧爱?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啊。”萧裛琖嘴角笑意温柔,眼神骤冷。 “不,不是……这,这会不会是他的阴谋?”安庆宗忙地摆手,硬着头皮拉住萧裛琖道:“我怎么会忘了你?” 萧裛琖心中冷哼,面上却柔和不少,她似嗔似怨地拂开安庆宗的手,回身走到床边,优雅坐下。到底是个美人,是个大家闺秀,这么举手投足间,风姿无限。 安庆宗又坐不住了,忍不住粘上去,把萧裛琖往怀里一带,柔腻道:“裛琖啊,春宵苦短,他成全了咱们,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也不用忍受那相思之苦了。” 萧裛琖唇角笑意一勾,瞥了安庆宗一眼,那眼神虽说不是情意绵绵,可对安庆宗来说已然足够。 他喉头“咕嘟”咽了口唾沫,便忍不住把萧裛琖扑倒,啃住了那香甜诱人的红唇。 小别,大胜新婚。 若说安庆宗初时看到新娘子是萧裛琖还有一丝抵抗,可到后来他就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了。如此美人,便是那真正的荣义郡主也未必及得上她万分之一! 第266页 两人折腾至天将亮才各自消停,可那安庆宗鼾声如雷,萧裛琖如何睡得着? 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便唤琴画服侍她起身。等她收拾妥当,便来床边拍安庆宗。安庆宗翻了个身,睡梦中道:“圣上放我大假,说新婚燕尔不用上朝。” “皇上对你如此厚爱,你不该感恩戴德么?”萧裛琖颇有耐心的柔声道。听是萧裛琖的声音,安庆宗心中一凛,勐地便醒了:“……裛琖?” “呵,睡了一觉,人都不认识了?”萧裛琖觑着他,却也不生气。安庆宗忙地坐起身,往帐外瞥了几眼,见没有其他人了,方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萧裛琖笑容温柔,抬起安庆宗的大手压在她小腹上,轻笑道:“你不知道么?你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 “啊!”安庆宗的手勐然弹开,往床后缩了缩,不能相信道:“孩,孩子?!我的?!” “自有了那萧銮铃,李墨兮便没碰过我,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萧裛琖说着,神情有了几分幽怨,“若不是这个孩子,他也不会休了我。” 安庆宗杵在那儿,怪道事发之后李墨兮一直无所动静,想是后来发现萧裛琖怀孕,才把她给休了。可这孩子真是他的么?安庆宗又想起李墨兮,李墨兮是个清高的人,知道萧裛琖和人私通后,必定不会再碰她,那这孩子就是他的了? 安庆宗说不出心里是高兴还是不悦,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本来也对萧裛琖怀有非分之想,可他……从未想过能娶到她。他凝眉看向萧裛琖:“这后面没有阴谋?” 萧裛琖白了他一眼:“李墨兮便是有阴谋算计的那也是你父亲,与你何干?” “……”安庆宗还是无法放心。 “你快起来,带我入宫拜见皇上。”萧裛琖秀眉一挑,又去拉扯安庆宗。她这话却把安庆宗吓了一跳:“见皇上?你不是荣义郡主,现在把你藏起来还来不及!” “是李墨兮偷换了你的新娘子,你怕什么?” “裛琖,他为何把你偷换过来,你我心知肚明。只要他能不向皇上告发咱们,宁王又无异议,咱们便也不要再提了。”安庆宗想起李墨兮的嘱咐,背后嗖嗖泛凉。 “不提?李墨兮和宁王联手换了你的新娘子,你便准备这么放过他们?” “可他若把咱们的事向皇上说了呢?”安庆宗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被安禄山留在长安,主要是为了稳住玄宗的心,算是半个人质。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好好的享受生活,这事若闹大了,坏了他父亲的好事,他可真吃不了兜着走! 萧裛琖闻言一阵轻哼,她瞟了安庆宗一眼,凉凉道:“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发生了这种事,便是再委屈,也只会往肚里咽,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安庆宗被萧裛琖这一激,脸色登时涨红,他不由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只需带我去见皇上,装作何事都不知道,你我一句话都不用说,皇上自会替你讨个公道。”萧裛琖说着,眼神幽冷。 “若皇上问起——” “皇上怕你们安家疑心,保密还来不及,如何会问你?问也是问我,我自有说辞,你不必担心。”萧裛琖出声把安禄山打断,她轻柔地握住安禄山的手,微笑道:“我们已是夫妻,孩子和我以后都靠着你了,我还会害你不成?” 紫宸殿内。 玄宗对李墨兮此次办理安庆宗的亲事甚为满意,对安禄山的表现也甚为满意,所以心情颇佳。 这段日子以来,玄宗虽对李墨兮喝骂不断,奏摺却没让李墨兮少看。看完摺子,通常先让李墨兮谈谈他自己的看法和理由,玄宗给出一些意见,两人商定之后再做批覆。这样看来,倒有手把手教李墨兮如何处理政务的意思。 一个上午,殿内气氛和煦怡人,多久没见过这种景象了!高力士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捧上一盏茶,小心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喉,也让王爷歇会儿。王爷一直站着呢。” 玄宗硃笔一顿,这才发觉摺子已看了大半,他随手搁了笔,看向李墨兮:“可是累了?朕命人搬张椅子来。” “臣不累。”李墨兮应了声,他略一思忖,缓缓问出声:“臣有一事不明。” 听李墨兮说他不累,玄宗眼中又颇多赞赏:“你说。” 李墨兮言辞间颇斟酌:“臣不明白,朝中有将才的人颇多,皇上为何偏偏挑中了安禄山。” 安禄山这三个字早不知在玄宗和李墨兮之间惹了多少次怒火,当下听李墨兮提起,高力士暗暗又捏了把汗。 但玄宗今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放下茶,朝李墨兮徐徐道:“你随朕来。” 翔鸾阁是含元殿的阙楼,也是大明宫宫殿院落的最高处,人站在翔鸾阁上,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甚至睥睨浩大渺远的大唐江山。玄宗并非第一次带李墨兮来这里俯瞰江山,这一次却颇有深意。 极目远处,冬意正浓,有萧瑟的枯黄,有连绵的白雪,有过年的喜气,一片安谧祥和的大江山图。 玄宗负手而立许久,忽而道:“这天下此刻如此太平。墨儿,你可想过朕百年之后,这天下的样子?” 玄宗过世后天下的模样?李墨兮淡淡抿唇,玄宗此时未立太子,他儿孙又颇多,到时这皇位之争,怕是会闹得鸡犬不宁。 “那你瞧着这争天下的斗争中,谁的胜算最大?”自然明白李墨兮心中在想什么,玄宗又问。 论朝堂势力,皇三子忠王李玙占上风,但以兵力相争,这天下怕是无人能争得过远在江南的煦王。他看似淡然地生活在千里之外,可朝中事他并非漠不关心,他只是在等待时机——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你们都争不过煦王。”玄宗自顾嘆了口气,他回头看向李墨兮年轻的脸,眉宇间有了一丝忧虑:“论背景,你势单力薄,争不过煦王。论资歷,你年纪尚轻,又争不过忠王。你说朕如何能够放心?” 李墨兮心头一跳,他承受着玄宗的目光,面色渐渐发白。见李墨兮有所悟,玄宗又回身去,似是想到了什么:“朕这些儿孙中,最看好的便是李鸿和你,怎奈李鸿为了一个女人自乱阵脚,几乎性命不保。” 玄宗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下去,他没有说李墨兮,便是对李墨兮心存期盼,希望李墨兮能担起大任,不要像李鸿那般。 “皇上培养安家的势力,是为了与煦王抗衡?”终于,李墨兮难以置信地问出一句。为了防止他百年后煦王作乱,玄宗竟不惜培养异姓藩王,来与之对抗。 玄宗略一点头,把话挑明了:“所以朕一直想让你与安家交好,这样你以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孤家寡人坐于庙堂之高。朕的苦心,你可明白?” 李墨兮闻言,眉头不仅不松懈,反而愈发凝起,玄宗此举怕是一厢情愿了,忠王早已与安禄山处在同一战线。而且,这样蓄养异姓藩王,不论谁坐皇位,都无异饮鸩止渴。 第267页 重又回到紫宸殿,玄宗埋头批文,李墨兮陪在一旁,心中便暗忖着该如何规劝,却不防有个小内侍上前对高力士耳语几句。高力士小心来到玄宗身侧,轻道:“卫慰少卿携新妇荣义郡主前来拜见皇上。” 玄宗头也未抬:“朕不是让他在家中歇息么?” “皇上若不愿见,老奴便让他们回去。”高力士觑着玄宗的脸色道。李墨兮亦淡静出声:“臣也以为,安家荣宠已足,皇上无需为难。” 玄宗却是想了想,忽而轻嘆:“荣义是宁王的宝贝女儿,朕此番逼她出嫁,王兄心中少不得要怪朕。朕还是见一见他们,亲自抚慰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唔呵呵,更文鸟,更文鸟。。。。 裛琖和安庆宗终于顺利会合了,不容易啊! 二月的最后一天啊,时间飞逝,真快。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紫宸殿是大唐内朝, 平日除了重要朝臣, 一概不得擅入。玄宗却在一旁的偏殿接见安庆宗和“荣义郡主”,于安家,无疑又是一场莫大的荣耀。玄宗坐在软榻上,见李墨兮神情略怔, 不由道:“若不愿见他们,你便回去。” 李墨兮摇头:“臣陪皇上。” 不等玄宗欣慰而笑,殿门口已出现了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魁伟高壮, 女的纤柔如水, 玄宗面含了慈祥的微笑望着他们,可他们越走越近,玄宗面上的笑容便僵住。 安庆宗看起来颇为慌张, 一眼不敢看李墨兮, 直直朝玄宗跪下, 埋头道:“微臣感激天恩,携荣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萧裛琖眸光似嗔似怨地望了李墨兮一眼,便柔柔弱弱无声随着安庆宗跪了, 却是一语不发。 玄宗盯着萧裛琖, 眸光一片惊疑, 不过他面上笑容随即化开,又一脸慈和:“平身,赐座。” 安庆宗感觉李墨兮目光冷如霜雪, 身上一颤,他忙地向玄宗磕头,一脸毫无知情,看起来比他父亲还要憨厚一般:“微臣惶恐。” 果如萧裛琖所料,玄宗草草问了他们几句,便打发他们离开。他们的身影甫一消失,玄宗面上笑容陡然换成惊怒,他目光如电落在李墨兮身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与方才的关怀慈和全然不同。 李墨兮微低了头,坦言道:“我换了他的新娘。” 玄宗的手重重拍在桌上,瞪着李墨兮:“换了他的新娘!亏你说的出口!” 高力士惊了一跳,忙地伏身跪下,殿中的内侍远远近近登时跪倒一片。 李墨兮站在玄宗身前,凝眉不语。 玄宗气得手脚发抖,大口喘着气:“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高力士跪步上前,汗涔涔地劝道:“小王爷不是不懂事的人,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皇上不妨听他说说他这样做的缘由。” “懂事?他何时懂过事?!”玄宗冷哼一声:“若不说出个理由来,朕绝不放过你!” 高力士回头见李墨兮仍杵在那儿,不由着急道:“王爷还不快跪下,向皇上把话说清楚。” 李墨兮仍笔直地站在那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缓了缓,冷静出声:“我换了他的新娘,与宁王无关。” 他话音未落,玄宗毫不顾情面,抬手便把桌上的茶盏朝李墨兮砸了去。李墨兮躲也不躲,茶盏正打在他腿上,弹开,哐啷落地,茶沫子,茶水湿答答淋了一片。 “说!”玄宗怒吼。他已然多年未曾这样愤怒过。 李墨兮直愣愣站在那儿,不肯开口。 高力士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哭出声请求,李墨兮瞧不见一般,便是不肯跪,也不肯开口。 “说不说?!”玄宗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整个紫宸殿都在发抖,高力士抽口冷气,深埋了头,再也不敢出声。 “好!好!”玄宗死死盯着李墨兮,眼中由怒火化为沉寂,最后化为绝望:“你仗着朕的宠爱,屡次骗朕,胆子愈来愈大……你真以为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么!” 李墨兮唇角抿紧,嵴背绷得僵硬,无声听着玄宗渐渐冷如冰封,却又无限绝望的话语。 “朕,这次绝不姑息,定要将你查办!”玄宗缓缓沉沉说罢,抬手一挥:“来人,将都夏王囚禁在他的王府内,没有朕的旨意,再不许出来!” 高力士闻言脸色惨白,他扑上来跪在玄宗脚边,惊惶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忘了庆王殿下——”他话未完,玄宗已一脚把他踢到一旁,指着李墨兮,厉声问:“朕再问你,到底为何换了他的新娘?” 李墨兮没有说话,嘴角忽而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舒了口气一般,又像是命中注定……庆王,被囚禁终生的庆王,像是轨迹重演,原来他们父子的命运,都是这般。 笑罢,李墨兮抬眸淡静地望了一眼玄宗,这已然语态苍苍的老人,他心内酸涩翻滚,忽而跪下,朝玄宗磕了头:“臣谢皇上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皇上保重。” 说罢,李墨兮站起身,迳自朝殿外走去。 高力士老眼中满是泪,望着李墨兮走远。玄宗身上一晃,几乎坐不稳。 “皇上为何要为墨儿梳头?” “因为朕想为你梳头。” “那墨儿长大了,也想为皇上梳头。” “等你长大,朕怕已老了,你会嫌弃朕。” “墨儿会长大,可皇上不会老。” “哈哈……” 他被眼前那憨声稚嫩的小娃娃逗得开怀大笑。 …… 那一年李墨兮七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 回忆袭上心头,玄宗眼中沉痛翻滚。高力士见状,开口欲为李墨兮求情,玄宗已抬手把他拦住。 玄宗微闭了眼,遮住一腔情绪:“朕主意已定,他太自以为是,这性子也未必能做个好皇帝。替朕把忠王叫来。” 高力士心中一震,踟蹰不肯传旨,直到玄宗不耐地又说了一遍,才踉跄离开。 都夏王突然被禁,震惊了朝野。原本都夏王每日都在紫宸殿中陪玄宗处理政务,朝中诸人已纷纷倒向他,揣测玄宗必是认定了他为继承大统的人。然,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不过一夜之间,天地全变。 不仅如此,圣意难测,第二日玄宗已下旨,册封忠王李玙为太子,更名李亨。 长安城一时间内风云变幻,到底是何缘故,也无人清楚。有人斗胆替都夏王求情,被玄宗喝骂而回,如是再三,长安城的朝堂便一片沉默,无人敢再提起曾经被玄宗重视了近二十年的都夏王。 又逾几日,玄宗听从忠王的建议,罢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大将军,以安禄山代之。自此,平卢,范阳,河东节度使都由安禄山一人担任,安禄山遂成为实力雄厚的异姓藩王,足以与煦王一较高下。 不论外面闹翻了天,都夏王府的日子却平静如水。诸人暗自揣测李墨兮的心情,可李墨兮面上平静,举手投足和寻常无异,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甚至他眉宇间仿佛卸下重担一般,有了难得一见的轻松。 第268页 惯常教李蕙射箭读书,惯常哄李蕙吃饭,惯常替李蕙梳头穿衣,惯常立在窗前出神,惯常窝在书房。这两日他常常独自在书房带着,在书案前画画。 一笔一笔,一幅一幅,极细緻认真,忘了喝茶,忘了吃饭,画好之后,他便默然望着那画上人,嘴角有了微笑。 他搁笔,抬手去抚那画上人的脸颊,神往之。 “王爷。”房外轻唤了声。李墨兮笑容轻敛,淡淡道:“进来。”门从外面推开,当先进来的是一袭夜行衣的木媔,她左颊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把一张美丽的脸给撕裂,加上她此时一脸的怒气,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身后是风冽。 李墨兮瞧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问:“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 “求王爷让奴婢出府,去杀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木媔在李墨兮脚步跪下,愤怒道。 “皇上命任何人不得出府。你这般是违抗圣旨,念你初犯,本王不追究了。不可有下次。” 木媔不服,李墨兮已盯着她,冷冷道:“不要再给本王添麻烦。” “……”木媔眼中含泪,愤愤起身离去。风冽这才上前一步:“宁王来了。” 李墨兮微有惊讶,将书案上的画轴合上,方徐步往前院走去。 当日玄宗下旨赐婚,宁王面上虽同意了,心中却颇不愿,他虽说不缺儿女,却也不愿他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胡人——胡人粗野,心性无常,荣义少不得要受苦。后来听了李墨兮关于调换新娘的事,他思量许久,觉得并无不妥,便点头同意。一者,李墨兮向来颇得玄宗信任。二者,两人议定,计谋万无一失。 唯一的失策,便是李墨兮没想到萧裛琖出尔反尔,不肯安心做她的“安夫人”。 此事自然也牵连到宁王,玄宗对宁王也做了惩处,但宁王在朝堂中素来无所作为,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正思忖着,一路进了大殿,殿内温然而立的正是宁王。宁王依旧是寻常那副温厚的笑容,带着长者的慈和,举手投足说不出的闲淡舒逸,除了早年曾当太子,宁王便名副其实做了一辈子的“闲王”。 李墨兮心中暗贊,寿王倒是承袭了他一身的风姿。却不防宁王瞧见李墨兮这般淡定的神情,已笑贊了句:“皇上气得快疯了,你倒沉得住气。” 李墨兮微笑了笑,忽然颇有感触:“能如王爷这般自在一生,其实也是人间难得的美事。” 宁王哈哈一笑,自有几分王者风采,他笑罢,才若有所指道:“本王向来不管朝中事,此番却劝你一句,向皇上认个错,皇上便不会计较了。” 李墨兮微笑不语,不欲多言此事。 宁王见李墨兮不肯服软,不由轻嘆:“像极了当年的靖德太子,也难怪皇上会又怒又痛。” “王爷深夜前来,不会只为了此事?”李墨兮岔开了话题。按辈分讲,李墨兮该尊称宁王一声爷爷。但因玄宗从未替李墨兮正身,平日又很难和宁王交道,所以他便只称宁王一声“王爷”。 宁王神情有了几分郑重,他朝大殿深处的暗影里瞧了一眼,那屏风后登时走出两人来。当先一人走路缓慢,腿上受过伤,有些簸。随后那人却是一身宽大的藏青衣袍,行踪飘忽,在灯影里看去,有些诡异。 那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殿内寂静的灯火,慢慢走近,面容先是模煳,然后渐渐清晰。 李墨兮眼睛张大,盯着这两人说不出话。 “人已带到,本王告辞。”宁王略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消失在夜色中。朝中的事,早已与他无关,他亦漠不关心。只要天下大安,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此番插手,不过是看在花飞卿的面子上。 “李……鸿!”他命人找了许久,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的李鸿!李墨兮终于唿出一口气,唿出一个名字来! 跟在李鸿身后的却是琴魔慕灵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这里头还有没有考研的姐妹,成绩快出来了吧? 呵呵,希望大家考得都好! 亲们要觉得此文实在……难以忍受,就弃文吧,呵呵,或者等完结了再来看,米事的,偶心态已经调好了。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出了金陵不过三日, 慕灵风和林音初便赶上了萧华和李鸿, 几人一路疾走,昨日到了长安。长安城仿佛一片热闹,人人都在迎接新年的到来,但上空却又莫名飘着一层阴霾。都夏王突然被禁, 太子初立,风向即刻变了。 为了避开太子李亨的耳目,一行人便躲入花飞卿的花满楼, 林音初得以与花飞卿相认, 也见到了林雁白。不过见林雁白暂无与她相认的意思,林音初心中虽激动,一时却也没有出声, 只作不知。 毕竟此刻大事为重。他们览尽了朝中诸人, 都觉不可信, 连萧家的人也一时分不清敌我——当初萧华执意辞官,不仅惹恼了玄宗,也惹恼了他父亲萧嵩。所以萧华虽回来, 也不敢去见他父亲,生怕有个风吹草动, 引起他人的注意。倒是林雁白提了句:“或许可让宁王殿下帮忙引荐。” 花飞卿凝眉出声:“不可。” 她说不准为何不可, 她只觉宁王身体不好, 又从不过问政事,不愿把他拖入此事——她虽不懂,可从李鸿和萧华面上谨慎的神情, 也看出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若让宁王殿下带这位李鸿公子去都夏府见都夏王,让都夏王来想办法。”林雁白顿了一顿,向花飞卿解释道:“花姨,宁王殿下出入都夏王府,皇上不会降罪的,皇上心内其实正盼望有人去探探都夏王的口风。” 花飞卿想了许久,才勉强答应。倒是林音初在一旁若有所思瞧了花飞卿的神情,忽而负手在花飞卿耳边轻笑道:“花姐姐,你是对宁王殿下有情了吧?” “死丫头!”花飞卿神情一肃,瞪着林音初。林音初却已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端正温婉地望着仍在议事的萧华和李鸿。慕灵风和林雁白貌似悠然坐在一旁喝茶,漠不关心的样子,闻言都朝她们看了一眼。 花飞卿只得把火气咽下去,不出声。林音初嘴角一笑,又侧脸在花飞卿耳畔轻问:“染儿果真是哥哥的女儿?我瞧着可不像。” 花飞卿柳眉一挑,登时要绾起衣袖和林音初打架——她们俩相识于江湖,彼此不服气彼此,便整天缠在一起切磋比试,打到后来有了感情,便义结金兰,一起在祀乐坊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一转眼,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林音初见花飞卿要干架,忙又端正温婉地坐好。花飞卿却也不是早年那火爆性子,她脑子一转,瞥了眼萧华,轻嘲了句:“说我呢,你不也是放不下一个书生,哼,还跟着书生装斯文,装淑女。” 林音初望着萧华眼中有了温柔,她不置可否。慕灵风在一旁不做声望着她,又瞧了萧华一眼,终是不做声。 第269页 萧华眉头紧锁,全然不知早已被人暗自扫视了数次,朝李鸿道:“我陪李公子一道去见墨兮。” “我去。”林音初忙地走过去,她会武功,可萧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萧华朝她一笑,清朗又柔软:“去见墨兮,去都夏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话虽这么说,可都夏王府此刻被玄宗的禁军包围,忠王李亨初登太子之位,一定也暗中插了人手在关注李墨兮的动静,所以出入都夏王府并非易事。 尤其李亨从未放弃过要诛杀李鸿。 听萧华和林音初争执,慕灵风凝眉出声:“还是我去,你们留在此处等消息。” 萧华诧异看嚮慕灵风,这一路行来,慕灵风虽未刻意刁难,可每每望着他的眼光都莫名的复杂和幽深,夹杂着冷和恨,他并非看不出来。 萧华虽未曾习武,但眸光清朗坦荡,一身正气浩然,倒把慕灵风看得有些不适。慕灵风漠然转开脸,面无表情道:“我武功最高。” “多谢。”萧华绽出一个笑,犹若碧空行云。 而花飞卿虽不喜李家的人,可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尤其见了林音初,彼此有很多话要说,不由便把所有不满都咽回肚里。 听李鸿把诸事说了一遍,李墨兮默然,许久方道:“皇上已把一半的禁卫军交给了李亨,又有安禄山暗中支持,想要动他并非易事。” “父皇倒是信他。”李鸿微一哂。 举手投足安然平和,面容沧桑沉敛,再不如之前那般盛气凛人。李墨兮瞧着李鸿,心中既是感慨,又莫名伤怀。他略一迟疑,不由问:“王叔可要见见蕙儿?” 李鸿沉静的神色终于一变,他沉默一会儿,摇头道:“便让他跟着你吧,我这做父亲的早已死了。” 李墨兮也未多言,只道:“这都夏府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王叔暂且住在这里。” 只要住在这里,还怕见不到李蕙么? 李鸿明白李墨兮的意思,便也没有拒绝。他年轻时颇看不惯玄宗对李墨兮的疼爱,总是心怀忌恨,便处处针对李墨兮。谁想到头来,他发现他能相信的,可能会和他站在一起的,也只有这个侄儿。 送李鸿和慕灵风各自回房歇息后,李墨兮才缓缓走在月光下,神思有几分恍惚。 ……萧华和林音初都回来了……她却不肯…… 是这长安城的事与她无关?还是他,与她无关了? 深宵寂寞的风,猎猎吹动衣衫。 —————————————————————————————————————— 銮铃最近过的有点儿充实,萧悟的府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她暂代女主人一职,忙着置办年货,策划过年。还有件事儿就是煦王的金陵女子学堂。煦王基本把学堂的事儿交给了銮铃,他只做个名誉校长。 銮铃怎么也没想到她回到大唐办起了教育事业,不过能为人类文明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能提高古代这些“思想传统”女人的觉悟,为今后的妇女运动奠定基础,她还是乐此不疲,她准备藉机大肆宣传一下“男女平等”、“自由民主”这类思想。 学堂设在横塘,傍水依山,虽有些偏远,但风景秀雅别致。房屋原是一处商贾的别院,煦王出钱买了下来。銮铃每每站在那水边,想到日后这里莺莺燕燕的景象,嘴角就有笑意,呵呵,这里一定会热闹起来。 这日煦王和銮铃就着校规校矩又商讨了一会儿,煦王来到案前提笔写字。知道他是要把他们刚刚谈话的结果写出来,銮铃来到案前磨墨。 窗外晴光灿烂,风吹入窗已有了不寒杨柳的暖意,春日在即。銮铃淡静含笑,磨着墨,瞧着煦王把那繁琐的规矩一条条写下来。 细细墨香,纤纤素手,温婉女子。 煦王写着,嘴角也有笑意,他笔下一顿,抬起脸来看銮铃。两人目光一碰,銮铃笑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问的自然是校规校矩。煦王摇头,復又垂眸书写,满足而温柔。他很快写罢,銮铃正要拿起来复查,煦王已抓起她的手往外走:“不用查了,不会有错的。” “可是——”銮铃做事向来认真,不喜纰漏。 “前几日可有差错?不信我么?”煦王这一句话,倒让銮铃不语了,他办事亦认真得体,前几日的确是没差错。 两人牵手徐徐走在横塘水畔,身侧便是潋滟水光,杨柳拂堤随风飘荡,已吐出新鲜的嫩芽来。銮铃看得眼前一亮,不由惊嘆出声:“天已这样暖了!” 煦王微笑点头,忽而问:“你何时陪我去见母亲?” 銮铃看着那柔嫩的柳枝呆了一呆,见了他母亲,他们俩的事儿便也就定了。可,銮铃又一阵犹豫,垂头道:“再等一等,我有点儿紧张。” 煦王也不催促,只道:“好。” 傍晚把銮铃送回萧府,煦王借势又在萧府蹭了一顿饭。萧悟直挑眉,颇有让煦王留下饭钱的意思。銮铃却有些失神,吃完饭就先告辞回房了。 剩下萧悟送煦王出门,一时没了銮铃在一边,萧悟的神情颇为严肃,两人沉默走了几步,萧悟挑眉不悦道:“王爷给铃儿看了那封信?” 煦王没有否认。 萧悟眼中却有怒火,他一步来到煦王身前,直直盯着煦王,冷声道:“早不看,晚不看,偏偏铃儿和墨兮之间出问题了,才让铃儿看?!”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煦王神情温淡。 “没有做错么?王爷要一肩担起那信中两人的故事,属下拦不住,可属下不愿王爷把属下的妹妹也拉入那故事里,那故事是她的负担!”萧悟说着,对銮铃有了怜惜,他挑眉道:“这故事与她无关,王爷为何不能体谅!” “你怎知与她无关?”煦王定定望着萧悟。 萧悟被煦王看的心头一凛,然而他沉默半响,还是道:“她是我妹妹。” 煦王不再言语,抬步往外走,萧悟又道:“王爷把长安的事告诉铃儿了么?” “长安的事与她无关。若你是个好哥哥,便不该告诉她。”煦王广袖一拂,迳自离开。 萧悟杵在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心中对李墨兮,对煦王,一个是兄弟,一个是主上。然,这二人一旦牵涉到銮铃,他便有些束手无策。 他只想銮铃过的开心快乐。 他只想銮铃听从她内心的意愿自己选择,然,他隐隐觉得銮铃还是被煦王圈住了,就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眨眼过了新年,銮铃始终不肯吐口要跟煦王去见梅妃,煦王便那么静静等待。翻来覆去早已不知把那写有她名字的纸条看了多少遍,眼看又是花灯节,銮铃终于提笔,在那“李清歌”下方加了两个字“李珩”。 第270页 写完之后,她一颗漂浮的心就沉了下去,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又在房内踟蹰片刻,她才一横心,出了萧府。 路途并不远,秦淮河畔,柔婉旖旎。 想到她今后能在这里度过她的一生,似乎也不失为一件美事。銮铃一路上精神恍惚,也没留意到今日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交头接耳都在说什么,只觉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都不似往日那么轻松喜庆。 她也没放在心上,来到那招亲树下,从袖中取出那纸条,抬手摩挲片刻,又仰起脸看着满树花花绿绿的彩纸,嘴角抿出一丝笑。她踮起脚,拉下一根树枝准备挂纸条。 她趁着木媌不注意,偷偷熘出来的。若木媌知道了,怕还是会拦着。 “唉,天道不顺哪!”那“月老”倚在树下和另外一个老汉聊天:“苦的可是咱们老百姓。” 那树枝上垂着一掉细绳,銮铃拉起细绳准备系纸条。 “这都夏王年纪轻轻的,便被皇上派出去带兵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另一个老汉应了句,嘆息道:“这朝中就无人了么?” 銮铃手上一松,那树枝弹了回去,登时惊起满树的枝桠彩纸都摇摇晃晃。 那“月老”察觉銮铃这一动作,以为銮铃被吓到了,笑着安慰:“这位公子莫担心,那叛军离咱江南远着呢,亲事还是可以办的。” “……”銮铃手上纸条攥紧,她神情惊惶,一把抓住那“月老”问:“什么带兵?什么叛军?” 那“月老”老脸一撇,嘆息道:“公子不知么?除夕那晚,北边儿的平卢将军反了,不过几日就攻陷了十几个郡县,唉,皇上无奈,派都夏王带兵出潼关东征,守着长安。” “……”銮铃脸色刷白,她踉跄一步,勐然甩开那老汉,夺路往回奔。 李墨兮带兵,李墨兮带兵出征……那一刻,她觉得她的心要粉碎了,谁能给她一次机会,谁能给她一点神力,让她此刻就在他身边,让她此时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完好无损,看到他安然无恙,看到他好好的! 一路奔回萧府,府内人见銮铃神情有异,都不敢拦着,她畅通无阻地来到萧悟的书房外,用力推开房门。 “哐啷”一声,打破了书门内的沉寂。 煦王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手中端了一盏茶。萧悟立在他手边,面色凝重。两人瞧见銮铃,都吃了一惊。 安禄山反了,李墨兮出征了,他们都瞒着她。 銮铃怔怔盯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来,手里把那纸条攥得死紧,面上一片惨白。她说不出她的心情,她最信任的人,一直瞒着她!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安禄山叛乱了的?”銮铃声音发颤,盯着煦王。煦王眸光微沉,温声道:“除夕夜叛军攻破太原城,消息传到这里已是大年初五。”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带兵出征的?”銮铃深吸口气,盯着煦王又问,可她的身子还是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担忧。 “初九。”煦王又道。 今天已是十二了……他一直瞒着她,和她做出恩爱的样子,銮铃的心被掏空一般,站也站不稳。 萧悟上前想扶銮铃一把,銮铃勐然把手抽回来,愤怒道:“你放开我!” “铃儿,你听我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銮铃最后又望着煦王:“值此国难,王爷难得不准备施以援手么?” “时机未到。”煦王眸光愈沉,带着一丝笃定的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即将进入安史之乱的日子,但是,偶想说两句。 第一,此文并非歷史上那个大唐,安史之乱的情况也将有所不同,请认真的亲不要研究歷史大比拼,不具可比性。 第二,按照偶一贯的路子,也是柔情多,战事少,大家表腻歪。 说话结束,闪。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带兵出征的?”銮铃深吸口气, 盯着煦王又问, 可她的身子还是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担忧。 “初九。”煦王又道。 今天已是十二了……他一直瞒着她,和她做出恩爱的样子,銮铃的心被掏空一般, 站也站不稳。 萧悟上前想扶銮铃一把,銮铃勐然把手抽回来,愤怒道:“你放开我!” “铃儿, 你听我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銮铃最后又望着煦王:“值此国难, 王爷难得不准备施以援手么?” “时机未到。”煦王眸光愈沉,带着一丝笃定的幽深。 銮铃脑中勐然便想起林雁白的话来……煦王他也想当皇帝,就算安禄山不乱, 他为了得到皇位, 说不定也会叛乱。她倒抽了口冷气, 安禄山这一乱,也许正是煦王心中所期待,正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好!”銮铃一点头, 她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紧攥的纸条,那纸条被她掌心的汗浸湿, 早已皱地不成样。煦王也看到了那纸条, 纸条上两个相挨着的名字, 他眼神一动。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銮铃已抬手把那纸条从中间撕开。 微弱的声响,却让整个书房被从中间噼开一般, 发出轰隆隆的震动。 “……对不起……”把那两个名字往地上一扔,銮铃艰涩地吐出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如果她和他这一辈子缘起,那就到缘起的时候再说吧!此刻,她不能留李墨兮独自一个人在那里战斗! 煦王面色苍白,手紧紧攥着茶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萧悟怔然望着銮铃的身影,眸光扫过地上的纸条,最后望向煦王。 “你决定要回长安?”煦王沉寂地问。 “……对于属下当初的离开,属下始终欠墨兮一个解释。”萧悟亦深深吸口气:“他是属下的兄弟,属下不能弃他于不顾。倘若他日王爷也身处如此境地,属下亦绝不退缩,定会用生命来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 萧悟说罢,朝煦王恭敬地施了一礼,便也大步离开。 煦王独坐在房中,等四周没了一丝声音,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那茶盏在桌上静了片刻,洁白的边缘忽而裂出三道细痕,很快,“嘎吱”一声响,茶盏裂开,已成了四瓣,茶水肆意倾散。 煦王却仍静静坐着,眼神死死盯着地上那被撕裂的两个名字。 ——————————————————————————————————————— 长安城这一阵子颇不太平,先是都夏王被禁。不久,都夏王向玄宗递呈了他思过的奏摺,因了正值新年,玄宗便把这摺子缓了一缓。除夕夜,玄宗正大宴群臣,太原城内却忽然传来安禄山率军破城的消息,众人沉浸在新年中,尚未分清这消息的真伪,叛军已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一连攻破三所重镇。 第271页 玄宗这才如梦惊醒,太子李亨临危受命,率他手下的二万禁军,带金吾左将军程千里前往东都洛阳,一面招募军士,一面抵御叛军的攻势。谁想太子到了东都,竟率军北上,投靠了叛军! 玄宗在大明宫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一口血喷出来,几乎气昏过去。 此时的长安,护卫长安的禁军卫士只剩下了三万,再加上一万守卫大明宫的皇家卫队——金吾卫,不过四万人。而天下承平岁久,老百姓从未想过战乱会发生,都毫无抵抗之力,又因为正值新年,军民精神松懈。所以听到太原城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不少城池的官员吓得魂飞魄散,弃城四逃。因此安禄山的叛军南下迅速,一路上所向披靡,不多久便将河北重镇全部攻下。 东都是长安城的东边门户,是大唐重镇,太子带兵出逃后,只留下金吾左将军程千里坚持守护。 玄宗忙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赴东都募兵支援,务必要把东都守住。听到封常清抵达东都消息,玄宗才缓过一口气,他抬手挥退所有人,独自坐在大殿高处。 他谁也不想见。 短短七日之内,这天下大势竟发生了如此变化,他难以想像。这是他精心守护了二十年的江山,竟脆弱的如此不堪一击,他难以想像。 “皇上,皇上!”高力士悄步上前,玄宗不理他,高力士又道:“小王爷来了,皇上不见见么?” 高力士口中的“小王爷”,自然是指李墨兮。这几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玄宗不知是忙昏了头还是压根没想要把李墨兮放出来,不仅没有理会李墨兮的奏摺,还多加了人手来□□他,一步不许出府。 “朕不愿见他。”玄宗抬手揉头:“谁许他出来的?” “这——老奴听说,小王爷冲出禁军的包围,无论如何要见到皇上,还带了一个人。”高力士小心道。 “冲出来?”玄宗心里一阵担忧:“那他可有伤着?” “奴才瞧着——” 高力士话未完,玄宗已打断了他:“让他进来吧。” 李墨兮和李鸿是在慕灵风的掩护下逃出都夏王府的,三人武功虽高,但和那两千的禁卫军相比,还是悬殊颇大。多亏了所有人都知道玄宗疼爱李墨兮,无人敢下狠手,他们才能安然出来。 此刻天色已黑,大殿里虽点了灯,还是昏昏沉沉的,李墨兮一进来,便看到玄宗孤独一人坐在高处,四周赤金环绕,却愈发显得一个人的脆弱和冷清。 他手里提了剑,穿过一殿的死寂,快步上前,然后恭敬行礼。玄宗见他身上衣衫虽破,却并无血迹,才略略放心,面上却是严肃:“谁准你出来的?” “皇上以为这样把臣关起来,便能保护臣么?”李墨兮神情复杂,仰脸望着玄宗。 玄宗一嘆,这孩子是长大了,他这个老人已不如他聪明,也骗不了他了——知道太子投靠安禄山,玄宗才细细想了李墨兮的处境。他对李墨兮的宠爱从不在人前遮掩,其实这样早已把李墨兮推至风口浪尖。他若能安稳过完这一生,直到把皇位传下去,李墨兮或许能万无一失。可方今天下大乱,太子谋变,煦王按兵不动,他们二人不论谁,为了争皇位都会首先除去李墨兮。 玄宗这才有些着慌,他不愿见李墨兮,因为安禄山对他不忠,他没有听李墨兮的苦劝,他输了。他不愿见李墨兮,命更多禁卫把李墨兮困在都夏王府,也是怕太子和煦王留了后手,要暗害李墨兮,所以那些禁卫既是囚禁着李墨兮,也是保护着李墨兮。 不妨,他这些心思,再度被李墨兮看穿。 “你是来嘲笑朕的么?” “臣带了一个人来见皇上。”李墨兮微一转身,看向大殿门口。夜色浸润,光芒黯淡,李鸿缓缓出现,他脚上微簸,一步一步来到大殿深处,然后在玄宗身前跪下,磕头:“草民李鸿,见过皇上。” “……”玄宗勐地从龙椅上站起,他惊呆地俯视着李鸿,眼中闪过一瞬的惊喜,一瞬的难以置信,随即想起李鸿微簸的身影,他呆了片刻,才哑声叫出一个名字:“瑛儿?” 李鸿被废太子前,名叫李瑛,是玄宗的第二个儿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玄宗深藏多年的情绪迸发,成了一个老迈的父亲。 李墨兮默然立了片刻,忽而转身朝外走去。高力士忙跟上去,李墨兮一摆手:“我去瞧瞧禤儿,很快回来。”高力士闻言不敢再拦,只命两个内侍在前面提了灯笼带路。 杨玉环钗环未卸,正望着小床上熟睡的孩子出神。柳儿忽然上前道:“娘娘,都夏王来了。” 柳儿此刻是这大唐第一妃子的贴身宫女,身份极高,她面上稚嫩消失,看着稳重干练,谈吐中说不出的精明。杨玉环微一惊,忙站起身:“快请。” “臣无意打扰,只来看看禤儿。”李墨兮清淡的声音迴响在安静的外殿,飘入内殿中:“劳烦娘娘把禤儿抱出来。” 杨玉环拿被子裹了李禤,亲自抱李禤走出内殿。李墨兮正在暖炉旁烤火,把他身上捂热了些,才转身看向杨玉环。 多日不见,杨玉环虽保持着一身国色天香的风姿,可神情里还是有些萧瑟不安。李墨兮不言,迳自上前从杨玉环怀中抱过李禤。李禤正睡着,不过他睡眠浅,所以虽然杨玉环和李墨兮都轻手轻脚的,这么一动作还是醒了。 李禤睡意朦胧地瞧了李墨兮片刻,本来撇嘴欲哭的,却又忽然仿佛认出李墨兮来,哭脸瞬间咧出笑容。 李墨兮淡静的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清淡如潭水的眼中亦放出柔软和煦的光彩来,直直落在李禤脸上。 杨玉环一惊,她从未想到能从李墨兮脸上看到如此之多的“温柔”。 李墨兮抱着李禤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时轻轻哄上一两声,不多一会儿,李禤便又乖乖睡了过去。 他低眸温柔地望了李禤片刻,又低头在李禤额上亲了亲,才走上前把李禤还给杨玉环,低声道:“臣谢娘娘对禤儿的照顾之恩。” 杨玉环见李禤这么容易睡着了,没有在她身边的哭闹,又怔了怔。她下意识抱过李禤,柳眉轻挑:“王爷,玉环有一事不明。” “娘娘请讲。” “玉环听说,安禄山曾觊觎清歌公子,那他此番起兵,与清歌公子可有关系?”杨玉环迟疑地问。 “呵,”李墨兮轻笑出声,眸中轻嘲一放即收,恍若未曾出现:“娘娘是担忧安禄山对娘娘不利?” 杨玉环没有否认。 “只要能保住大唐,保住皇上,娘娘自然无碍。”李墨兮话语一缓,声音加重了些:“所以娘娘要安心跟着皇上,祈求大唐平安。” 李墨兮说话时,眼神莫名压迫。杨玉环心中一凛,她强笑着点了点头:“玉环是皇上的人,自然与皇上一样,祈求大唐平安。” 李墨兮神色又缓和了一些,温声安慰:“娘娘也不必多虑,臣自会替娘娘挡着那胡贼。” 第272页 有李墨兮这句话,杨玉环放心不少,略一施礼,她允诺道:“如此,玉环会替王爷照看好禤儿。” “禤儿便交给娘娘了。”李墨兮再不多话,只又看了一眼杨玉环怀中睡梦渐深的孩子,方快步离去。 李墨兮再度回到大殿,殿内比他走之前还沉寂,李鸿垂首坐在下方,玄宗呆坐在上方,一派不能相信的神情。此时此刻,玄宗不能相信的,也许是光王琚王都已亡故的消息,也许是那兇手竟是太子李亨的消息。可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呢?安禄山反,太子逃窜,他的天下一片混乱,即将有一场大战……他还有什么不能信哪? 玄宗忽而哈哈笑了笑,笑声流淌在寂静的大殿,闻者皆凄凉。 李墨兮缓步来到玄宗神情,徐徐跪下:“臣愿领兵出城抗敌。”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话说,墨兮出征,呃,大家以为他这孩子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咩? 情居多,战事在少数。请见谅。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墨兮缓步来到玄宗神情, 徐徐跪下:“臣愿领兵出城抗敌。” 玄宗笑容一顿, 想也未想,断然拒绝:“不可。”李鸿也吃了一惊:“墨儿,便是出战,也该由我去。” “臣受皇上庇护多年, 此时便是报答皇上,体恤百姓之刻,还望皇上恩准。”李墨兮俯身磕头。 此时大唐朝中, 不仅无兵, 不仅无将,更重要的是大唐屡战屡败,气势低糜, 毫无信心, 多数城池都是不战而降。所以当务之急, 除了募兵凑粮,更需有人站起来鼓舞气势,这最佳人选自然是大唐天子。只是玄宗年事已高, 若被逼无奈御驾亲征……其后果可想而知。 “皇上多年教导臣,国以民为本, 此刻叛贼窜乱, 肆意屠杀百姓, 臣无法安坐府中,臣无法独善其身,只愿身先士卒, 上阵杀敌,以保我民,以保我土,臣愿与吾国吾民,共存亡!”李墨兮再度磕头:“请皇上恩准。” 玄宗居高临下直直望着李墨兮,眼中变幻莫测,最后涌起欣慰,涌起慈和,涌起千万种情绪。 他因为激动,声音在大殿清寒的夜色里轻轻发颤:“朕,准、奏!” 李墨兮沉声道:“臣领旨,谢恩。” “墨儿,你过来,让朕瞧瞧。”玄宗凝神望着李墨兮,朝他招了招手。自李墨兮十二岁,知道他父亲庆王的事后,便和玄宗有了隔阂。此刻,李墨兮略一迟疑,还是应声向大殿深处走去。 每走近一步,他便看清玄宗一分;每看清一分,李墨兮只觉心中对玄宗那一丝恨意,便减少一分。他越走越近,来到玄宗面前,看清玄宗苍老而疲倦的面容,他不觉想起记忆中的玄宗,尊贵、果决,带着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深沉和骄傲,然而此刻,他面前不过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人。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玄宗龙椅边上,李墨兮心中那最后一点怨恨消散,心中满是这多年来玄宗对他的疼爱和忍让,从三岁到十二岁,从十二岁到二十岁。他腿上一软,在玄宗脚边重重跪下了,脱口而出:“皇祖父!” 玄宗一震。这手腕果决的老人,被李墨兮这一声叫唤,眼中瞬间有了泪,他缓缓抬手,他有些不敢,他定定望着李墨兮,迟疑了许久,才把手落在李墨兮鬓髮上,轻轻抚了抚,他眼中有笑,颤巍巍道:“墨儿,你长大了。” 横亘在这祖孙二人间的恩怨,被李墨兮这一声叫唤,瞬间散尽。李鸿坐在殿中遥遥望着这孤单的一老一小,早已很少表情的脸上也忍不住动容。 玄宗注视李墨兮许久,终于把心中深重的担忧和无奈掩去,只嘱咐了一句:“百姓最重要。” “孙儿明白。” 玄宗长嘆一声,微闭了闭眼:“力士,宣高仙芝进宫。” 听到烽烟四起的消息,长安城里一片沉默,百姓们都战战兢兢缩在家中,不怎么喜欢出门了。连一向不问世事纸醉金迷的花满楼都冷清下来,等到深夜,也少有客人,花飞卿便放姑娘们都回房睡觉。林雁白深夜归来,迳自回他的房间,不妨一推开门,瞧见安然坐着的李墨兮。 林雁白意外也不意外,随意笑了笑:“哟,你这即将出征的大元帅还有心情逛花楼,看来和那老皇帝冰释前嫌言谈甚欢哪!” 李墨兮淡然望着他,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坐吧。” 林雁白哼了一声,随意在李墨兮身旁坐下:“你倒不把自己当外人。” “皇上刚命我出征,你便得到了消息,看来你果真神通广大。”李墨兮漫不经心说句,目光落在林雁白看似随性的脸上。林雁白不置可否。 “太子当日出逃时带走两万人马,可我怀疑这并不是他在长安的所有人手,所以我带兵一走,长安便不是个安全之处。” “与我何干?”林雁白神情颇不屑。 “我有事拜託你。”李墨兮说话时,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鱼符,这鱼符造型精美,雕刻精细,却只有一半。李墨兮把手中鱼符往林雁白面前的桌上一放。 林雁白瞧着那鱼符眼神一跳。 唐朝的军符为鱼形雕刻,调令大明宫的金吾卫,用白玉鱼符;调令长安城的禁卫军,以黄金鱼符;调令地方军队,则是青铜鱼符。只消林雁白拿着眼前这一半鱼符,与金吾卫统领手中的半边鱼符契合,便可以调用守护大明宫的金吾卫。 “第一件事,请你保护皇上。”李墨兮略一缓,沉声道。林雁白眸光从那鱼符上转开,凉凉一笑:“你不怕我藉机杀了那皇帝老儿?” “你是个明白人,你恨的是李家,而非天下百姓。若你藉此杀了皇上,那叛乱的不仅是安禄山了,各地藩王都会伺机而起争夺皇位,届时天下大乱……会有多少百姓颠沛流离,死于非命?”李墨兮眉宇凝重,认真望着林雁白: “你是为你林家人报了仇,可有多少林家的人会在这战乱中消失?到时,你这花满楼,你所在乎的人都无法安宁度日——雁白,我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雁白盯着李墨兮,轻嘲:“你倒是个无私的人。” 李墨兮的笑容有了些苦涩,他沉默片刻,吐出一句:“若非几度尝到过失去所在乎的人的滋味,我怕也不会那么无私。”顿了顿,他又道:“你我是相似之人,同样爱,同样恨,同样无奈,有何不能理解的?” 林雁白一噎,手指轻轻弹在桌上,不说话。很快,他有些自嘲地笑了,难道竟要去保护那个害了他全家的人么?那皇帝老儿是他这一辈子都想千刀万剐的人,是他处心积虑要除掉的人啊! “长安不能没有皇上。”李墨兮望着林雁白有了一丝恳求:“请你帮我这个忙,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雁白眉眼一挑,颇耐人寻味地白了李墨兮一眼:“你这样骄傲的人竟会来求我,我是该感动呢还是害怕?” 第273页 “无需感动。而你手中有一万金吾卫,以你的聪明,只要你愿意,保住皇上并非难事,所以也无需害怕。” 林雁白闻言却一怔:“一万金吾卫全都留下?那你带多少人去潼关?” “两万。”李墨兮坦诚道:“还有一万禁卫军留给龙武将军陈玄礼护着长安,一旦潼关有事,长安还能撑着,等到各地的援军。” “哼,叛军号称二十万,你只带两万人守潼关?”林雁白似笑非笑:“见过自负的人,却没见过你这样自负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东都封常清已招募了十万人马,潼关也并非无人看守。只要能守住潼关,长安便无危险。” “招募了十万……呵,都是些平日连真刀实剑都没见过的老百姓,你以为他们真能上阵杀敌!” 林雁白冷笑:“见过出征寒碜的将军,没见过比你更寒碜的!真是不自量力!” 听了林雁白的冷嘲热讽,李墨兮沉重了多日的心情反是松了一松,林雁白这么说,便是答应替他照看玄宗了。他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若我还能回来,我答应为你做一件事,还你这个人情。” 李墨兮这话语气虽淡,却是个承诺。 林雁白却是凝眉沉默,望着李墨兮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年轻高贵的王爷,和他当初想像的可真是不一样啊。让他有些应对不暇。 见林雁白不说话,李墨兮自顾一笑,颇有些感伤:“如你所言,若我螳臂无法挡车,无法再回来——”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菱花小镜。林雁白看的一愣,不由把那镜子拿在手中翻看,很普通的镜子,粗看没有瑕疵。只是他眼力极佳,一眼便看出这镜面上有一道细细的纹路,像是曾经碎过,后来被细心粘合了,粘合的极好——几非人力可为。 李墨兮盯着那菱花小镜瞧了片刻,嘴角微笑:“若我无法回来,便把这镜子交给銮铃,告诉她……我很想破镜能重圆。这是我拜託你的第二件事。” 林雁白仍愣愣盯着手中的菱花小镜,心中却是狠狠一震。 “告辞。”李墨兮见林雁白收下了镜子,便再不啰嗦,一笑起身朝门外走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雁白才想起追上去,沖李墨兮没好气地说了句:“你可不能不回来,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李墨兮没有回头,只背朝着他摆了摆手,便迳自下楼消失在花满楼冷清的堂皇中。 ———————————————————————————————————————— 大年初七深夜,都夏王府解禁,都夏王和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在大明宫中临危受命,出潼关东征。第二日早晨,长安城刚在晨光中崭露头角,大明宫内一重一重的宫门便次第打开,大唐天子亲自送都夏王和金吾大将军出征。 所有百姓天不亮便都来到街头,拥拥挤挤等候都夏王东征。与接连传来战败消息的恐慌相比,听到王爷亲征,显然让百姓安心不少。李墨兮一身银灰铠甲,傲然坐在马上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大街上,沉默的人群便有些涌动,都争相望着他,然,看到他年轻而尊贵的身影,便又都沉默了。 这样年轻,若是……不能再回来……有个上了年纪的母亲忽而就落下泪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太平的日子不过,偏要打仗…… 李墨兮神情倒是淡然,望着那些仰头期盼的目光,心中有一波一波的浪潮袭卷,有伤感,有鼓舞,也有沉重。他忽而觉得肩头的担子太重,即便他拿命拼上了,也未必能补上这些人失去的东西。 玄宗负手立在城楼上目送李墨兮离城,他极少亲自登上城楼送人出征,而这一次,他心痛又骄傲,不舍又无奈,不过心中诸多情绪,都化作了淡淡沉静。杨玉环抱了李禤,立在玄宗身侧,晨风掀起她的衣袂,飘扬若天人,然此刻,她却只静静望着李墨兮,连李禤都似乎察觉气氛不同,趴在杨玉环里不吵不闹,只是抻着小脸直往城下看。 队伍肃穆而略带沉重。正此时,围看的人众里忽而挤出一个人来,那人小小的,不过五六岁模样,一下便跑到了李墨兮马前。幸好因为刚出城,李墨兮马速极慢,他一勒缰绳,马即刻停下脚步。 整个队伍缓缓停住。李墨兮望着那突然冲出来的小人儿,眉峰略凝,他昨夜已把李蕙送到了庆王府,由浣娘代为照顾,如何跑到这儿来了? 很快,人群中又挤出一个人来,却是雨心。雨心忙拉住李蕙的手,含泪道:“蕙儿快跟姐姐回去!” 李蕙挣开雨心,仰脸盯着李墨兮,叫了声:“父亲!” 李墨兮身子一震,这是李蕙第一次叫他……父亲! “蕙儿等父亲得胜归来!父亲放心去吧,蕙儿会照顾好皇祖父和禤弟弟!”李蕙小身子在冷风中打颤,似乎要站不住了,可他仍那么站着,硬撑着要把话说完。他大眼中满是泪,却也不肯往下掉,只噙着那一片晨光,灼的四周能看到他的人,都纷纷落泪。 “蕙儿等你回来。”李蕙哽咽地说罢最后一句,忽然转身抱住雨心,把脸埋在雨心怀中,身子抖得厉害。李墨兮望着李蕙,欲言又止,最后只看向雨心:“带他回去,好生照顾。” 雨心一点头,忙地抱起李蕙退回人群里,她一转身,泪便也扑簌簌往下掉。而李蕙已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李墨兮再不迟疑,一夹马腹,纵马往前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硬着头皮更文中,稍安勿躁之。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沿途不断招募壮丁, 等李墨兮的兵马到潼关时, 人马勉强凑够五万,而潼关守军本也有一万。这样加起来,或可以撑起门面。 不过他一到潼关,便传来叛军已将河北道一县不留全都攻陷的消息, 叛军傍晚时分抵达位于黄河北岸的河南道灵昌郡。这日夜里,天冷如冰冻,叛军踏冰过黄河, 彻底进入河南道境。一过黄河, 叛军南下便又是畅通无阻。 驻守洛阳的封常清派兵援助各郡,可招募来的军士早已被安军蛮横的气势吓呆,未出战便纷纷溃败, 不堪一击。 李墨兮正坐在书房内翻看传来的战报, 头疼不已, 诸葛青玉忽而敲门而入。 “王爷,您瞧谁来了。”诸葛青玉忖度李墨兮几日未曾合眼,也该轻松轻松, 当下说话时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李墨兮微一怔:“哪里胜了?” “……”诸葛青玉摇头,诸郡县皆是望风瓦解, 甚至开城出降, 要胜仗, 只能寄希望于…… 诸葛青玉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当下见他这般神情,李墨兮倒有几分好奇, 他放下手中战报,随诸葛青玉走出沉闷的书房,来到小院中。潼关是军事要塞,所有的房舍,器物,生活,均是一切从简,所以虽然李墨兮是此间主帅,住的房屋也颇为简陋。 第274页 然,甫一看到院中长身玉立的人,李墨兮沉闷的心情陡然松了不少。 寿王换下了平日翩翩的青衣,穿一身利落的劲装,腰佩长剑,正默然四处打量。李墨兮很快收敛了心中震惊,快步来到寿王面前,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寿王温和一笑:“怎么?看不起我势单力薄来投奔你?” 算日子,两人还是武惠妃过世时见过一次,当时寿王心情低落,两人便也没有太多相聚。今日一见,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站了片刻,李墨兮微笑叫出一个名字:“十八郎。” 寿王见李墨兮一身铠甲,瘦削笔挺,少了平日的优雅俊美,倒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直立在这清陋的院子里。他说不出心中滋味,只抬手推了李墨兮一把,笑句:“当不了你麾下大将,做个裨将总没问题吧?” “正愁没人,你来了正好供我驱遣,我可不会与你客气!”李墨兮提了口气,终于也笑出一句。随即扯着寿王登上城楼。这曾经的兄弟,此时并肩而立,俯瞰这关外苍茫的景致。 远处的那截山尖上,还有新年时节的冬雪未化,白皑皑的一片。 残阳斜照大地,冷风唿啸过潼关,而这冷风中,似乎还传来叛军肆意践踏的脚步声,传来百姓们哭号逃匿的惨痛叫声……李墨兮时常站在这城楼上望着外面,出神,却……无力。头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他自己的力量是这样渺小,他根本无法左右任何事情。 寿王静默了半响,见李墨兮眉头紧锁,不由笑句:“虽说读过那么多兵书……可有没有点儿担心自己会纸上谈兵?” 李墨兮闻言“嗤”地一声也笑出来,然后瞟了寿王一眼,方认真点头:“知我者,莫若你也。不过不是‘有点儿’担心,而是‘非常’。” 话到后来,李墨兮的神色又沉默,沉甸甸的,无边压力。 “高将军说你多日不曾合眼,今日我来了,能帮你在这儿守着,你且去休息一晚。”寿王敛了一脸的笑意,正经道。 “无妨,见你来了,心中高兴,倒不觉累了。”李墨兮笑笑。 寿王闻言静了一静,他和李墨兮童稚时即在一起玩耍,后来渐渐长大,两人各自都有了心事,尤其李墨兮话愈来愈少,有事总藏在心里,两人便慢慢疏远。后来又因为銮铃,两人更是互相有了芥蒂。再之后萧悟去江南,这长安城只剩下他和李墨兮,他们的关系便更淡了,一度争锋相对。 当下听李墨兮毫不掩饰地说出心中感情,寿王一时难以置信,盯了李墨兮一眼。李墨兮被他这么一看,登时明白寿王的诧异,却也不解释,只随意一笑:“你来了潼关,你的娇妻怎么办?” 见李墨兮笑得坦荡,寿王便也神情洒然,顺口答道:“纁儿说她去长安,替你看着那两个孩子,让你在这里无后顾之忧。” “……多谢。”李墨兮生平很少说出这两个字,此时虽然说得别扭,但到底还是出口了。寿王本欲安慰他几句,可想到銮铃已去世,多提銮铃只会让李墨兮伤心——而谁想得到呢,上次他回京奔丧,竟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寿王心中怅然,却不动神色遮掩住,嘴上笑句:“说这话见外了,好歹我是你叔叔。” 李墨兮嘴角一撇,随即转身往城楼下走,淡淡抛下句:“十八郎守在这儿吧,我去睡一觉。” 叛军渡过黄河,铁蹄步步南下,一路毫无阻挡。 潼关城内,李墨兮是天子亲封的大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他二人是此战中的高级领事,名义上李墨兮最大,但李墨兮自知毫无领兵作战的经验,便事事都与高仙芝商议后再做定夺。而寿王手中虽没有天子的调令,可他是皇子,便也无人敢对他不尊不敬,倒是寿王不愿李墨兮为难,很少在议事中说话,只一副任凭调遣的样子。 但不论是谁,每当前线的战报一到,都神情紧绷。 这日李墨兮和寿王正在书案前看布防图,忽然传来叛军攻破陈留的消息。 叛军入城后,安禄山看到城内张贴有悬赏购买他人头的榜文,一怒之下命人屠城,河南节度使张介然连同数万降军和百姓接连倒在安军的屠刀之下,整个陈留城内血流如川。 血、流、如、川! 李墨兮死死盯着这最后四个字,片刻后蓦然攥紧手中的战报,不等寿王说话,已大步走出书房。半个时辰后,李墨兮留下寿王守潼关,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带着一队人马驰往洛阳。 安禄山攻下陈留,一刻不停西进荥阳,荥阳太守崔无波率兵抵抗不力,被尽皆拿下。叛军攻城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一整天的功夫基本花在屠城上,安禄山就像飢饿了多年的勐兽,忽然出笼,格外狠辣嗜血。 荥阳城外的荒原上急匆匆行进着一小队流民,他们都是昨日从荥阳逃出来的,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逃脱虎口。所有人都早已精疲力竭,领头的人此时看了一眼西边微弱的夕光,又看看同行者疲惫恐慌的神情,终于一抬手,“且歇一歇。”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便都瘫软在结了霜的土地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伏在他母亲怀里,喘息片刻,才低声问:“母亲,我们为何不管父亲,要独自逃走呢?” 孩子的母亲早已髮髻零乱,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一时没有说话,疲倦的脸上满是哀伤。他们随行的人,也都面面相觑满目凄凉,却无一人应答。整个暗淡荒原,一片死寂。 孩子懂事的没有再问,只缩了缩肩膀,把脸更深地埋在他母亲怀里。片刻,才轻轻地说:“父亲说我会好好长大,长成像他一样的男子汉——他手里拿着刀,他要去杀坏人,是不是?” 他母亲眼中剧痛,却竭力忍着,努力点了点头。 一旁的人望着他们母子俩,也都神色惨然,这孩子的父亲本是个樵夫,手里的刀从来都是砍柴,何尝杀过人?此番被招募入伍,对抗叛军,叛军又心狠手辣,此刻怕是没了。 这母子身侧不远处还跪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默默瞧了他们片刻,忽然从干瘪的口袋里取出一块冷馍,又把那男孩从他母亲怀里拉出来,笑容熠熠地说句:“我母亲说了,男孩子要勇敢一点儿,这干粮给你吃,吃完了还得赶路呢。” 虽是暮冬寒夜,可那女孩儿的坚定的笑容却仿佛一簇火苗,把整队的人都带出一丝温暖和光芒来。男孩疲弱的黑眸也亮了亮,抬手去拿干粮。 他的手正要触到那冷馍,一支冷箭从天而降,“啪嗤”刺入那女孩儿心口。那女孩身子一震,心口处一阵热血喷出,尽数溅在男孩脸上。人群惊呆,那女孩面上还有一丝笑,可她的身子已缓缓倒地,她手里的冷馍被血染红,滚落在男孩脚边。 “啊!”男孩惊叫,浑身打颤地往他母亲怀里缩,可一阵冰冷的箭雨袭来,扑天遮地……谁都无法逃脱! 马蹄声处,却是叛军的前锋已来到这里。他们人并不多,但人人健勐,一眼望过去,是天幕下狰狞而残暴的影子。 第275页 似是嫌冷箭杀人不痛快,叛军中当先一人已跃身下马,挥刀向这一地早已瘫软失声的流民砍来。 整个暗夜的荒原都成了血色,浓稠的血腥味随风飘远。 正肆无忌惮砍人砍得痛快,荒原的另一侧,一小队轻骑迅疾驰来,人马还在远处,马上人弯弓射箭,在暗夜中带起密集的冷光,继而便是嘶鸣一般的哀嚎,那些杀人的大汉接次倒地。 叛军见此,却也不胆怯,怒吼一声纵马上前。来者也不迟疑,拔剑策马,毫无畏惧地迎上去。 夜幕渐沉,一阵刀光剑影的厮杀。 叛军虽勇勐,可他们很快便看出,这次来的不是寻常唐军。没等他们想罢,已被消灭干净。 而那一小队完好无损的骑兵各自分散立在马上,都岿然不动,无声望着前方的黑暗。荒原的远处,有月光慢慢瀰漫,带起一丝惨白的亮光。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他银灰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霜一般的冷意,又带着血的诡异。他眸光冷寂而震惊,定定望着前方那一众倒在血泊里的流民,被这荒原月色冻僵了一般。他不说话,身后的人便也都不敢动一动。 他左后侧,是一脸沉寂的风冽。风冽看似距他颇远,却是牢牢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来保护李墨兮。李墨兮身后右方,是一脸胆战心惊的金吾左将军程千里。 程千里杵在马上许久,终于耐不住向前,低声劝道:“王爷私离潼关,已让皇上大怒。若再让皇上知道王爷离开洛阳,来了这荥阳地界,怕是末将们性命不保啊!” 他奉旨配合封常清守洛阳,谁知李墨兮上午来到洛阳,未曾歇口气便要来荥阳救援,谁都拦不住,程千里只得带着唐军中最精良的一队人马跟来,生怕李墨兮有所闪失。 李墨兮握剑的手指动了动,然,不等程千里舒口气,他已纵马往前走,于是离那惨死的流民更近。 “已失了陈留,荥阳,两城太守尽皆丧命。你以为洛阳城便是安全之地么?” 又片刻,李墨兮缓缓开口,他一字一顿,话说的低沉、缓慢,却像刀子一般割在所有人的心上。程千里面色惨白,勐然垂头,握紧了手中冷剑。 只闻得荒原上冰冷的夜风颳过。切割着所有人的脸。 正此时,那群死人堆里忽而传来微弱的响动,像是垂死的挣扎。在场所有人都是高手,神思极为敏捷,登时察觉。 李墨兮当先下马,他扫了一眼那归于沉寂的尸体堆,便俯身拨开眼前几具尸体,快速从下面刨出一个少年来。那少年左胸上中了一箭,浑身疼得抽搐,神志早已不清。他低低喘息着,无力地靠在李墨兮怀里,喘了半响,才微微睁眼。 他满是血污的手指无力地揪住李墨兮的衣袖,无意识地喃喃:“父亲,父亲……救救母亲……救救……” 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死一般沉寂。 李墨兮腿上一软,抱着那死去的孩子跪在那儿。他自幼读过史书无数,看到过无数次古代战争的惨烈,他暗忖过这其中的惨痛,也受到过震撼。然而一切震撼,都不及此刻一个孩子生生死在他怀里来的真切,来的刻骨。 他回天无力,有一种要崩溃之感。 又片刻,远处的风声里忽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听来者,似是不在少数。风冽侧耳听了听,轻轻出声:“王爷,咱们该回城了。”听风冽出声,程千里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偶回来了,带来惨烈的一章,表达偶此时悲凉的心境。 抓紧时间码得,错字难以避免,大家见谅!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洛阳城, 月色如霜。 銮铃倚在窗下。她冷得直打哆嗦, 还是仰着脸在那傻笑看着月亮。木媌轻嘆一声,自己睡去了。銮铃也不管木媌,自顾捧着手里热腾腾的奶茶低头香香地抿了口。所谓奶茶啊,就是奶和茶调制在一起的饮品, 她人在江南时,闲得发慌,于是乎自己进行了奶茶制作。还做了不少口味。不过, 她还是喜欢原味的。 连萧悟都赞不绝口, 直夸她聪明伶俐。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并且准备进行推广。就在她准备把蛋糕做大的时候,她鼓足勇气北上了, 义无反顾。她有时会想起国民革命时的北伐军, 可她有时候又觉得北伐军没她坚定, 也没她开心。这一路天寒地冻,他们日夜兼程,可谓是她入唐以来最辛苦的一段日子, 然而,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 锦衣玉食的日子, 有美男相伴的日子, 江南的风花雪月, 都不能令她真正开心,就像一层层的枷锁,套上命运华丽的外衣, 把她牢牢绑缚。只有此刻,只有这一路上,眼见着离他越来越近,她才觉得这心口里那颗沉寂的小心脏又逐渐跳动起来。 她望着月老发呆,傻笑,因为她真的开心,或许还有点儿小紧张……不管命运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她自己要做什么,这就很好! 銮铃低头又喝了一大口奶茶,香滑细腻,喝的身上暖洋洋的。不知李墨兮喜欢哪种口味?他喝茶向来口味颇重,像是要用茶的苦味沖淡心里的忧闷,他心里……很苦的吧? 因了近日战事吃紧,安禄山的铁蹄步步南下,所以整个洛阳城戒备森严,进出城门都要严格盘查。銮铃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中,排队出城。 这些被战事吓坏了的百姓们,也都唯唯诺诺的接受守城军士的检查。 高高的城楼上有位年轻公子,正负手立在那漫天晴光下,不做声注视着城下的百姓。冬日单薄的光芒笼在他周身,有一层淡淡的沉静,有说不出的高贵,也有些悲悯。因了那悲悯,让他本来清冷的眼中又有了一丝罕见的无奈和柔和。 李墨兮来洛阳之事并未大张旗鼓,驻守洛阳的封常清也不敢暴露他的身份,只恭敬地把他当座上宾,其他人自然都不敢怠慢。是以李墨兮登上城楼,也无人敢问津。而且李墨兮天生贵胄,也让人不敢小觑半分。 瞧他站得久了,一旁的随从小心翼翼道:“公子,您且去歇会儿吧。”他说着抻着脖子往城下瞄了一眼,一般的百姓进出城,没啥好看的,简直索然无味! 李墨兮仍注视着城下慢慢行进的队伍,动也不动。那人不敢再言,躬身退下了。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周围的喧闹声大了些,不时听到周围军官唿喝。木媌道:“咱们一会儿怕是也得下车。” “下就下呗。”銮铃随意一笑,她近日很少去担忧“国家大事”,只想着马上能见到李墨兮,心情好得很。 銮铃话音刚落,就听悟空在马车外好言好语地打哈哈:“两位军爷,我家公子——” “少罗嗦,下车下车!”那军士想是查了一上午,心情颇为焦躁,一把把悟空扯下车。悟空一路为了遮掩身份,带了个大帽子遮住头脸,当下往地上一摔,帽子掉下来,露出一张光熘熘的脑袋。周围的军士登时闹笑:“原来是个小和尚,那车里不会是小尼姑吧?” 此话一出,不远处守城的军士也都来围看,指指点点悟空的光头。悟空脸色一恼,登时要发怒,可又想起銮铃的嘱咐,便赶紧地把帽子又扣上,可怜兮兮道:“诸位军爷有所不知,小的原本是个和尚,后来被好心的公子收养,还俗了!” 第276页 李墨兮见那些军士因了一个小和尚便都玩忽职守,聚在这里嬉笑,眉头不由一挑。可他近日多次微服私访军营,知道军中各种不良风气由来已久,早已成了习惯。他想了很多法子来整治,可效果甚微。所谓冰冻三次非一日之寒。他当下即便发怒,不仅作用不大,还会暴露身份。当下,一腔怒火掩在心口,隐隐作痛,李墨兮却也只轻嘆一声,拂袖离开了城楼。 可几个军士早已兴致盎然,定要看看马车内是“公子”还是“小尼姑”,不论悟空怎样哀求,都不肯放行。两厢正争执间,木媌已打开帘子,冷淡道:“要查便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她说罢,利落地跳下马车,那个守城的军士不妨这公子竟如此俏丽,正一愣间,銮铃也已跳下马车。身手都极为利索。然,悟空是和尚的事儿让大家好奇,銮铃和木媌这接连的下车就是让人惊艷了,继而便是更大的好奇。 銮铃和木媌身上的衣服其实也有风尘,但和周围这些人心惶惶的老百姓相比,简直好了千万倍,而且两人姿色和气质又都是寻常少见,所有人一时都仰望着她们。 见那些守城军士盯着銮铃和木媌说不出话,悟空手里捏了一锭银子,不动声色塞到那领头的军士手中,提了个醒儿:“军爷,查完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木媌一脸戒备和冷淡,銮铃倒是笑得随和,瞧见一旁穷苦的老婆婆,也递了块银子过去。那军士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銮铃她们衣饰不凡,出手阔绰,料定是贵家公子,便握了银子,例行公事地问了句:“不知公子往哪儿去?” “我家在长安,这几日是出去玩儿了,现在是要回家去。”銮铃抬手摸了摸斜插在腰际的扇子,呵呵一笑。那军爷听銮铃说是长安人,更认定銮铃出身不凡,神色倒几分恭敬,一拱手放行:“公子请上路,莫要耽搁了行程。” 倒是李墨兮默然坐了片刻,心中忽而一震,他在高处俯看那小和尚,虽只有一眼,可他总觉有些眼熟,当时只顾气恼没有细想,当下,他登时把茶盏一放,復又登上城楼。可人去马走,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风冽回来,见李墨兮注视着城下发怔,不由出声询问。李墨兮这才收回目光:“你回来了?事情可有眉目?” 风冽略一点头,见李墨兮仍心不在焉,才当真有些奇怪,要知道李墨兮平日最关心的便是战事:“发生了何事?” “似乎……刚刚看到了那叫悟空的小和尚?”李墨兮说话时,仍盯着城门下方,此时秩序早已恢復了紧然,人群缓缓流动,那马车却不知流向了何方,早失去了踪影。 风冽也扫了一眼城下,很快道:“王爷怕是太过……思念王妃,等战事一过,便把王妃接回来罢。” “……也对。”李墨兮自语,这里战事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回来反而不如留在江南,也许是他太过想念,太想她在他身边,以致出现了幻觉。何况,那马车也不是她的马车。只是,他不知这战事到底何时会结束,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到最后她还愿不愿回来——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用力拳紧。他缓缓转身面对风冽,这转身之间,眼中飘忽尽失,恢復淡静:“什么情况?” “信到了李亨手中。风飐到了范阳。东平城和雍丘城内的兵力也都部署好了。”风冽压低声音,话语简短。 “不错。”李墨兮眉宇间难得有一丝轻松,他往城下走去,道:“去封将军那里看看荥阳还有没有了。” 当日李墨兮带一小队人马击败叛军的前锋,很快遇到第二拨叛军。李墨兮不肯撤离。两方正交战间,封常清派的援军也到了,李墨兮便又带着援军一口气收復了荥阳。当时那荥阳城中一片血色瀰漫,无辜百姓的血,唐军的血,胡人的血。 寂静望着这空荡荡被血染红的城池,想到在他怀中死去的那个幼小孩童,李墨兮当即便指天发誓,不平息战事,誓不罢休! 第二日他离了荥阳,返回洛阳,却也不肯回潼关。他不愿在玄宗的庇护下毫髮无损,他宁可亲上战场,体会这让人刻骨难忘的人间惨剧。因为人只有懂得了失去,才能懂得珍惜。 不过,在叛军迅勐的攻势下,荥阳必失,只是迟早问题。而李墨兮要做的,就是打破叛军速战速决的谋划,把战线拉长,然后在这漫长的战线中,寻找敌人的弱势,然后慢慢击破。 又不过,荥阳再度被收復,还撑了这样久,着实算是这场战事以来,头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只是甚少人知道这打头阵的便是此刻应该留守潼关的都夏王。 马车出了洛阳,晚间在一处叫不出名字来的小镇休息。悟空拿着糖葫芦在啃,銮铃已不怎么吃糖葫芦了,她喝简陋的奶茶。木媌喝白水。 三人商议罢明日的行程,便各自回房。屋里特别冷,銮铃翻了个身睡不着,其实离潼关愈近,她心中反而情怯。正暗暗抚摸着手中的白玉瓷瓶,想像着见到李墨兮后的情形,她脑子里忽而昏昏沉沉,未等她回过神,已彻底晕了过去。 等銮铃再度醒来,便是在一处僻静的院子。 如果说銮铃一直对她自己要去见李墨兮信心满满意志坚定的话,在她醒来那一刻,见到身边安然坐着的女人的时候,便是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了,她在剎那间迷茫,忽然神思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着实消失了几日,某微又悄然出来更文了。 消失这几日,首先比较忙,希望亲们能理解一个大四的人心里的苦楚。其次,文文不给力,所以某微很无力。 不过亲们放心,这次出现,某微不会再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了,会像以前一样竭力保持日更,让所有仍在关注此文的亲们有个美好的结局!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銮铃很难说明白她对萧裛琖的感情。 同为女人, 同样很深地爱着一个人, 爱着同样的人,她们还是名义上的姐妹。这样复杂的情愫,这诸多种种,几乎把她逼到了绝境, 所以上次她会选择远走。 可她以为她明白她对李墨兮的感情,她也明白李墨兮对她的感情,她自以为她明白的。 谁知萧裛琖又怀孕了。 看那样子, 也有四个月, 算算日子,那时节,李墨兮应该刚和她在空厢寺分别。一分别, 李墨兮居然和萧裛琖又怀上了。 李墨兮清高冷淡得很, 这种事要不是他心甘情愿, 谁能勉强得了他? 一种无力感往上涌,銮铃软坐在榻上,要她怎么想他呢?他爱她, 或是萧裛琖?或者,他爱她, 仍然可以和萧裛琖—— 又或者, 銮铃被她的想法弄得要笑出声, 她离开,就是要成全他和萧裛琖的,不是吗?她在这里心痛什么? 萧裛琖推门而入, 一丝光亮透入沉闷的屋子。萧裛琖仿佛没变多少,仍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她缓步来到銮铃身边,一笑道:“你饿么?我命人备些吃的来。” “你抓我干什么?”銮铃眸光掠过萧裛琖隆起的肚子,皱眉道。萧裛琖不惊不恼,幽幽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回来?要知道,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跑去江南抓你。可你既回来了,我就想见见你。” 第277页 “可我不想见你。”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会和你计较。”萧裛琖优雅地往桌边一坐,微微一笑:“铃儿,我们好歹是姐妹,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男人都不可信。李墨兮能辜负我,和你情意绵绵,便也能翻脸不认你,和我有了孩子。” 萧裛琖这番话,无异于一个巴掌掴在銮铃脸上。銮铃面上笑意漠然,看也不看萧裛琖。 “你这次回来,是担忧他么?你担忧他,他未必想着你。”萧裛琖笑一笑,不等銮铃说话,又道:“你知不知道,全长安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若是出现在这里,有多危险?” “呵,你竟是为了我好,才把我抓到这儿?”銮铃轻嘲。 “我和你感情似是没那么好。我便是怕你不来长安,才特意命人把你带过来的。这样,我若把你送入宫,那皇帝一旦见到你,知道墨兮骗了他——”萧裛琖语调放缓,含笑注目銮铃:“这可是欺君之罪,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墨兮从潼关叫回来?还是直接把你杀了?现在战事吃紧,不论怎样,对墨兮都有影响吧?” 銮铃震惊地盯着萧裛琖,难以置信:“李墨兮出事,对你,对孩子有什么好处?” “我心里痛快就好。”萧裛琖白了銮铃一眼:“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要抢走我的东西? 銮铃笑得微凉,颇自嘲道:“我没有抢你的东西,他和你有两个孩子,和我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认输了?”萧裛琖似是有了一些兴致,紧紧盯着銮铃。銮铃淡淡不语,顿了顿,才微笑句:“我从没赢过。你说怎样,才能不把这事告诉皇上?” “宫里有个贵妃娘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你做了贵妃,而且能做得好,便没有人怀疑你是萧銮铃。”萧裛琖温温柔柔说着,“你当了皇帝的贵妃,便是墨兮回来,也不可能再和你有关,这样,我便放心了。” 李蕙原本被李墨兮安置在庆王府,李墨兮出征后,他一直记挂着他曾答应李墨兮要好好照顾玄宗和李禤来着,便执意住进大明宫。没过两日王纁儿也到了,便陪李蕙住在大明宫。 王纁儿性子活泼,杨玉环也无甚架子,两人又都和銮铃交情匪浅,因此一见如故,感情便很好。两人时常各自带着孩子在一处玩耍。有了率真天然的王纁儿,杨玉环心中的不安也平定不少,不再那么心神惶惑了。 玄宗整日忧心于战事,知道杨玉环有王纁儿做伴,便也不常来看她,多在紫宸殿内待着。 这日,王纁儿带着李蕙刚离开,杨玉环正坐在榻边轻轻拍着李禤,哄李禤睡觉。却是殿门一开一合间,已有人悄无声息来到她面前。 “是你。”杨玉环神色微变。 “不知我要贵妃办的事,办好了么?”萧裛琖瞄一眼那刚刚入睡的孩子,缓步往前走,不疾不徐道。 “我为何要听你的。”杨玉环下意识把李禤往身后挡了挡,戒备道:“有话便说,你不必上前。” “就凭我能随意出入这大明宫,能随意出入你的寝殿,而不被人发觉。”萧裛琖理也不理,迳自推开杨玉环,她在榻边坐下,抬手去抚李禤的脸。 杨玉环有心阻拦,却又被萧裛琖的话震住,她虽疼爱李禤,可她最关心的到底还是她自己。当下,见萧裛琖瞧着李禤,眸光似有似无的温柔,她不由惊诧:“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萧裛琖轻笑,望着李禤的眼神由轻软转为冷硬:“你只消知道你是什么!” 看出萧裛琖和李禤之间感情似是微妙,杨玉环心中静了一静,一时没有吭声。萧裛琖怒视李禤片刻,才转眸看向杨玉环,神情又缓和:“我的事无需你费心。你只要说出那半枚鱼符在何处,我便能帮你逃离这苦海。” “我不知道鱼符的事,也不愿离开皇宫。”杨玉环恍若不经意推开萧裛琖落在李禤脸颊的手,把李禤抱在怀中。 “呵,你是真的要报答萧銮铃,还是捨不得这皇宫内的老皇帝?”萧裛琖说的仿佛随意:“你不会不知道,这老皇帝心中喜欢的一直是萧銮铃吧?你不过是个替品,从来都不是他心内念着的那个人。” “你住口!”杨玉环脸色一白,瞪着萧裛琖。 “我说错了么?你不仅要替萧銮铃服侍老皇帝,等叛军攻入长安,你还要替萧銮铃服侍那胡贼。”萧裛琖呵呵一笑,“真不明白,你好好一个女儿家,留在这里,有何意思?” “……”杨玉环脸色愈白,死死盯着萧裛琖。 萧裛琖放柔了声音:“你替了她这样久,也该她自己去承受她应该承受的东西了。你是个聪明的人,关键时候知道该怎样选择。” “她……回来了?”杨玉环身子微颤,僵直地问出一句。 “不错。”萧裛琖把脸凑近杨玉环,轻轻道:“只要这世上没了她,只剩下你,你便是独一无二的了。” 独一无二……杨玉环眼神一亮,瞬间又黯淡,片刻,她盯着萧裛琖:“我如何能相信你?” “我和你同样厌恶她。”萧裛琖微笑:“你没有理由不信我。我让你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可我一直没对你下手。而你也别无选择,当下只有我可以帮你。” “我不讨厌她。”杨玉环眉峰紧蹙。 萧裛琖自然不信:“你嘴上不承认,可你的心呢?你只是她的影子,你不会不讨厌她,也不会不恨她。尤其你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你对她该是既感激,又不能不恨吧?” 冷不防被人说中心事,杨玉环神情一震。 萧裛琖也不去逼杨玉环,只抬手指了指她的肚子,随意道:“我若骗了你,这孩子和我都不得好死。” 杨玉环暗惊萧裛琖的无情和狠辣,背上却兀自冒出一股冷汗。她迟疑片刻,终是道:“那鱼符似是被都夏王拿走了。”她的声音,因为压迫,有些喑哑。 “不可能,他带兵在外——”萧裛琖否定,话说了一半,忽而又想到什么,神情便一顿。下一刻,她朝杨玉环道:“只要把最后一件事做完,明晚会有人来接你。” 玄宗近日心情颇不佳,便常常独自待在房内拨拨琵琶,敲敲羯鼓,当下听高力士说杨玉环来了,神情倒一震,似是来了些精神。 杨玉环甫一进来,便看到玄宗手中半抱的琵琶,她眼神一顿,却没有说话,只接过柳儿手中的食盒,垂首往外取着一碟一碟精緻的小点心。 玄宗下榻来,拉她:“怎么来了?” “皇上许久不见玉环,莫非把玉环忘了么?”杨玉环仍埋着头,把手从玄宗手中抽出,颇有些幽怨。 “近日战事疲惫,朕心中烦扰,又怕把这烦扰带到你殿中,便不敢去见你。”说话间,玄宗把杨玉环往怀中一带,轻轻道:“其实十分想念。” 第278页 杨玉环凝神不动,似欲笑,却又非笑:“皇上吃些什么?” 玄宗见她神情不对,略怔了怔,俯身要去吻杨玉环,杨玉环利落地避开,反而仰起脸,直愣愣盯着玄宗:“皇上心中,依然把玉环当成是清歌公子么?” 玄宗大怔,杨玉环自入宫以来便都是一副温柔可人,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倒是头一次这么直视他,这么……问他。玄宗眉峰略凝,一时没有答话。 见玄宗说不出话,杨玉环随即绽开笑容,花儿一般灿烂,她掩住眼中的失落,微笑句:“臣妾便也只是这么一问。”拉住玄宗往桌边一坐,她神情和寻常无异了:“皇上别再为战事担忧了,有都夏王在呢。瞧臣妾带了什么点心?” ……臣妾…… “……”玄宗眉峰愈凝,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是否有些混乱? 请听偶慢慢道来吧。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明宫今儿有些慌乱。 说是贵妃娘娘昨夜忽然不见, 皇帝知道后大发雷霆, 几乎要把大明宫给翻过来。 “啊!在这里,在这里!”一个宫女尖声大叫。她本不抱任何希望的拨开了幽深的花丛,却不防一眼便看到浑身湿漉漉倒在水边上的“贵妃”。 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贵妃”抬回去,玄宗早已等得脸色沉暗, 一见到她的脸色,更是又气又担忧,手脚发抖, 一叠声命人传太医。 “回皇上, 娘娘在冷水中泡了太久,身子早已冻僵——” “朕不要听废话!”玄宗盯着那太医,眸光几欲杀人。 “是是是, 臣这就开几副暖身子的药来, 不过, 娘娘怕是要好生将养几天,再受不得一丝冷寒,否则, 否则——”那太医哆嗦着身子,急忙忙道。 “够了, 还不快去!”玄宗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暴躁。 平日里服侍杨玉环的宫女内侍们都一一领了责罚, 除了杨玉环的贴身丫头柳儿。玄宗原本最恼她的, 可看到柳儿那担忧的样子,回神一想,杨玉环平日和柳儿关系极好, 他要是连柳儿都罚了,她醒来怕是会更难过。 便只嘴上训斥几句,把个小丫头吓得连连磕头,才缓和了颜色。当下命人在殿中添了火盆,整个温暖如春,玄宗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的手。 虽盖了两层锦被,手依然冰凉,脸仍是冻得青白。不过,玄宗一眼便看到她手中攥着的那个小白玉瓶。玄宗想拿到眼前瞧瞧,怎奈她攥得极紧,他又不敢用力,最后只得作罢。 默然坐了会儿,高力士忽而匆匆进来,负手在玄宗耳边低语了句。就见玄宗面色一变,回头又望了床上人一眼,朝柳儿嘱咐了几句,最后快步离去。几乎是玄宗前脚出门,王纁儿也拉着李蕙神情着急地直奔而入。 李蕙本不大喜欢杨玉环,可受王纁儿影响,加之李禤住在杨玉环这里,他便也常常过来。一直昏睡到了晚上,“贵妃”才悠悠转醒,她一睁眼,便看到了伏在床边的柳儿。 华丽的宫殿,温暖如春,并不如昨夜那梦里的冰寒。 “娘娘醒了!”柳儿本就没睡着,一察觉床上的微动,便勐然抬起脸,然,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便看到床上人眼中的恍惚。柳儿抓住“贵妃”的手,着急道:“娘娘哪里不舒服?” 床上人略一摇头,似是倦得很,并不说话,仍是四处打量着,眼神中说不出的陌生。柳儿却只当她是找玄宗,心里微凉,脸上却堆起笑容,安慰道:“皇上下午还来看娘娘来着,后来似是有要事,便出去了。” 听了柳儿这一番话,床上人的眸光才落在柳儿脸上,顿了顿,略有迟疑:“……柳儿?” 她有些记不清,杨玉环身边那小丫头,是她么?若是的话,便是叫“柳儿”了。 “娘娘不记得柳儿了?娘娘昨夜到底怎么了,明明说要柳儿回来拿披风的,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还掉入水中?” 床上人正是銮铃,萧裛琖说话算数,把她送入宫当贵妃了。她先是被萧裛琖灌了迷药,等到冻醒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水里,她死命挣扎才爬到了岸上,后来便冻得昏死过去。只是,她眉头一皱:“皇上会来吗?” 銮铃和杨玉环的声音本来不同,可此刻因为发烧,声音低哑,倒也分辨不出来。柳儿听她问,只当她伤心皇帝没有在身边,忙一笑,柔声道:“娘娘,皇上有大事在身,这几日都不在这里留宿的,您别惦着了。” 听说玄宗不来,銮铃才舒口气,她此时真没心情应付多余的人,她静了静,便硬撑着想坐起身。柳儿忙上来搀扶:“娘娘要做什么?” “我要吃东西,好饿。”銮铃半倚在柳儿怀中,有气无力,她还是昨晚吃了点儿,一直折腾到今晚,肚子里真是空空如也。柳儿闻言一喜,一叠声命人去准备杨玉环平日最喜欢的小菜,眼神却落在銮铃手中的白玉瓶上,好奇道:“这是什么?为何娘娘睡梦中都不肯放开?” “……这是我的宝贝。”銮铃也瞧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幸好没丢。”只是柳儿这么看见銮铃的侧影,只觉那笑容虽美,却莫名一些悲哀。 听说“贵妃”醒来,别人的反应,高力士不知,他却知道玄宗的反应——整个吊着的一颗心就那么徐徐放了下来,脸色也舒缓不少。他猜不透,前天晚上见了杨玉环之后,玄宗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紧接着昨晚杨玉环失踪,今日被人从水中捞出来。可他不过是个奴才,又不敢多问,当下只道:“皇上不去瞧瞧?” “不去了,国玺的下落如何?” “这,这——”高力士眉头紧锁,为难地说不出话,杵了半响,终是大着胆子道:“若不然,皇上明儿去看贵妃娘娘的时候,问一问娘娘可见过?” 很多人都说昨夜见杨玉环出入过收藏国玺的大殿,然而今日有个内侍此话一出口,便被玄宗杖毙,因而无人敢再言。 第二日,銮铃因昨晚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极好,早饭也吃了不少。太医来诊治,发现烧竟退了,也是惊喜。忙忙咧咧喝完药,銮铃正倚在床上出神,却是殿外一声通传:“寿王妃到!” 她一惊,把玩着的白玉瓶差点脱手,她下意识便往殿门口处看,一眼便看到一个绯红色俏丽的身影。 国色天香,玉容娇艷。 銮铃惊得合不拢嘴,下一刻,便看到王纁儿手中拉着的小小人儿,一身妥帖的锦袍,让李蕙的身姿少了稚嫩和娇憨,显得高贵而骄傲。 銮铃惊唿了声“天”,便傻呆呆直愣愣望着越走越近的王纁儿和李蕙,她真没想到能在这大明深宫里见到亲人! “玉环?”王纁儿快步来到床前,抬手在杨玉环面前晃了晃,她和杨玉环相处的久了,便也没那么多忌讳。 “……纁儿?”銮铃面上不自觉露出惊喜的笑容,千想万想,都绝然无法想到,她竟在这里遇到了很久都未见过的王纁儿。还有,她目光转向李蕙,按捺不住激动,忍不住伸手想摸摸李蕙的脸。李蕙却是小眉头一皱,堪堪躲开,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贵妃娘娘。” 第279页 “……蕙儿?”銮铃一呆,下一刻,才勐然回神,她现在是杨玉环……笑容不由自主苦涩,銮铃不无失落道:“你好。” 瞧出“杨玉环”神情有些不同,王纁儿只当她是病着的缘故,便朝李蕙道:“不是要去看禤儿么?去吧。” 李蕙又朝銮铃施了一礼,便转身跑了出去。他的身影消失,王纁儿才在床边坐下,轻声安慰:“你别放在心上,你和她母亲长得一样,他对你的感情自然是复杂的。” “……嗯。”銮铃收回望着殿外的目光,朝王纁儿轻轻点头。也有一年多没见,王纁儿却仿佛没变,依然是那花朵般娇嫩,神情率真,浑然天成。寿王真的把她保护的很好……还好,还好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你如何会在长安?”銮铃忍不住问。 “……”王纁儿被问得一怔,她细心打量着銮铃,嘴上却是笑容:“十八郎——便是寿王,他和都夏王是好兄弟,都夏王出征,他自不肯闲着,便也去了潼关。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便来到长安,替都夏王看护蕙儿。” “寿王在潼关?”銮铃又一惊,身子往前倾了一倾。王纁儿忙把她按回去,让她靠在床头,疑惑道:“这些事儿你不是早已知道了么?为何还问?” “……我,一时激动,有些忘了。”銮铃一笑,心却放下不少,有寿王和他做伴,他至少也不是那么孤单。王纁儿却是望着銮铃,眼神凝了一凝,忽而道:“不知为何,今日见到你,觉得你和铃儿不只是容貌相似,连神态举止,都有些相像了。” “……是吗?”銮铃又笑,眼神微有躲闪,只躲闪了一下,忽而又抬眸,直视着王纁儿,眼神清亮,微有笑意。 王纁儿被这眼神惊了一跳,霍地站起身,脱口唿出一个名字:“铃儿!” 这么一唿,把候在不远处的柳儿引来,柳儿小心道:“不知王妃有何事吩咐?” “没,没有!”王纁儿一摆手,再度看向銮铃,銮铃已微低了头,不再看王纁儿,只问了句:“不知战事如何?” “抱歉,我不该总在你面前提到铃儿,你便是你,不是她。”王纁儿自知失言,便有些歉意,她上前拉住銮铃的手,轻轻道。銮铃心中一阵嘆息,面上又有了淡淡笑意:“没事。” 王纁儿却被銮铃笑得又一怔,她正待说话,殿外已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忙地站起身,便是此时,见到杨玉环之后,王纁儿也隐约明白玄宗心中在意的人其实是銮铃,可她见到玄宗,不自觉还是会紧张和难堪。玄宗似是明白,所以她在的时候,他很少来杨玉环这里,今日想是担心杨玉环的身子,才这么破例过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王纁儿低身行礼。銮铃却是不做声注视着玄宗和王纁儿之间的微妙。 玄宗略一点头,便迳自来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銮铃。銮铃此时才把目光落在玄宗脸上,下一刻,便勐然垂头,她……似是也该行礼——在煦王和萧悟身旁呆的太久,她几乎把行礼的礼节都忘光了。她撑着想下地。玄宗已上前一步,不做声把她扶住,温声道:“你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不等銮铃说话,玄宗已朝杵在一旁的王纁儿道:“朕瞧着蕙儿在禤儿房中,你去照看他们。” 王纁儿施礼过后,急忙闪人。殿中诸人都悄然退在远处,一时便只剩下玄宗和銮铃。察觉玄宗的手仍握在她手臂上,銮铃垂了头,不安地挣了挣。 “可好些了?”玄宗不动声色松了手。 “多谢皇上关心……我——”銮铃眉头轻凝,她是该自称‘玉环’,还是‘臣妾’?依歷史所言,玄宗和杨玉环感情深厚,自称‘玉环’该没问题,可这里并不是她所知的歷史上那个盛唐,她一时还摸不准玄宗和杨玉环的感情到底如何。 听眼前人在他面前自称“我”,玄宗一时神情莫名,他在床前站了半响,才嘆息一声,在銮铃身旁坐下。他拉住銮铃的手,沉声道:“你还怪不怪朕?” “……”銮铃身子僵了僵,说不出话,只死死盯着玄宗和她握在一起的手,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她咬紧唇角,勉强忍住要把手抽回来的冲动。 “你当日问朕心中到底是你还是銮铃,朕心中犹疑,一时无法回答。这两日,朕也想明白了。” 玄宗凝眉看向“杨玉环”,眼中是罕见的认真,还有一丝深情:“朕最初让你入宫,是为了你酷似銮铃。可后来,朕心中想的,便是你了,是真的你,而不是旁的人。” “……”銮铃张大了眼,定定望着玄宗,她觉得身子犹若在一处无底深渊前急促下坠,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虚弱无力,她,彻底被玄宗这一番话击中。 唐玄宗喜欢萧銮铃?因为萧銮铃让杨玉环入宫?后来又爱上了杨玉环?天……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为何萧裛琖会变得像魔鬼一样,杨玉婀成了杨玉环,而唐玄宗又…… 銮铃没来得及回神,玄宗望着她,满是深情的眼中,又有了质疑,语调是非同寻常的严厉:“你为何盗走了国玺?” 这一番从天到地的事情变化,让銮铃胸腔里那颗心脏一时提起一时放下,几乎跳出来:“国玺?!” 国玺……就是皇帝用来颁布圣旨的那枚印章……足以执掌天下大势的那枚印章? “我偷了国玺?”銮铃按捺不住心情,不由直愣愣盯着玄宗:“我何时偷了国玺?为何要偷国玺?” 话一问出口,銮铃登时明白了萧裛琖的意图,萧裛琖不是不想她死,而是不想让她那么轻易的死,萧裛琖要慢慢折磨她,让她步履维艰,生不如死。 “那为何所有人都说只看到你出入过紫宸殿?”玄宗眸光探究,紧紧盯着她。 “这……” “当夜,你到底为何失踪?后来又出现在紫宸殿附近?”玄宗又问。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这国玺该是杨玉环偷拿了带出宫, 然后让她来承担罪责。只是, 萧裛琖到底是何种身份,不仅能自由出入戒备森严的大明宫,能把她送进来,还偷了国玺。 萧裛琖要国玺有何用? 銮铃心中电转, 她不能让玄宗知道她是“銮铃”,却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萧裛琖放肆下去。 “请皇上明察,我……臣妾是皇上的人, 偷了皇上的国玺有何用处?可是近日战事吃紧, 皇上忧心战事,倒把宫里的安危放松,让别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反到来陷害臣妾?”銮铃说话时, 撑起身子在床上向玄宗伏跪。 玄宗听得心神一震, 转眼瞧见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神一软,来搀扶她:“你还病着, 又没有外人,无需这样。” 第280页 顺着玄宗的搀扶半躺回去, 銮铃颇犹豫片刻, 终于一狠心, 试探道:“会不会有人和臣妾长得相像,那人偷了国玺,却来陷害臣妾?” 玄宗又一怔, 他盯着銮铃:“你的意思,是……” “天下之大,两人相像并非奇事。但,若国玺到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手中,便不是小事了。”銮铃一本正经道,若玄宗相信还有人能和杨玉环长得一模一样,而这个人又不是萧銮铃,那她便能再为自己捏造一个身份,只是,偷国玺的大罪……当下,也顾不上那许多。 “和你相似的人,便是都夏王妃。只是,她偷这国玺有何用?而且,她此时该是在江南,又如何会出现在长安?”玄宗思忖道,忽而又看向銮铃:“莫非还有人与你们长得一样?” 銮铃早已被玄宗的话惊呆。 “玉环?”玄宗被銮铃看的也是一呆。 “皇,皇上……知道……銮铃还活着的事?”銮铃只觉天光云影都在她头上徘徊,她分不清辨不明,到底孰是孰非,是真孰假了。若玄宗知道她没死,又没有责怪李墨兮,那她…… 玄宗盯着銮铃,凝神片刻,不动声色反问:“你是何意?” 銮铃勐然掀被下床,不管不顾跪在玄宗脚边,俯身磕头,颤声道:“回皇上,请皇上恕罪,我不是贵妃娘娘,而是萧銮铃!” 玄宗霍地从床边站起身,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銮铃不敢再欺瞒皇上,我是萧銮铃,不是贵妃杨玉环,我从江南回来了。” 玄宗还算冷静,听銮铃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从她半途被萧裛琖劫走,然后送入宫中。他一直不说话,到最后见銮铃还跪在地上,也没叫她起,只问:“你是回来找墨儿的?” “銮铃不敢欺瞒皇上,是。” “你说,萧裛琖把你送入宫内?那朕的贵妃呢?” “銮铃斗胆猜测,该是贵妃娘娘偷了国玺出宫。”銮铃这句话说的提心弔胆,毕竟杨玉环此刻才是玄宗心头所爱,她可是在说杨玉环的坏话。 好在玄宗并未生气,只是又道:“萧裛琖为何能自由出入皇宫?”他这句话却不是问銮铃,倒像是他自言自语。 銮铃摇头不知,她也很怀疑,以萧裛琖一个小小侧妃,如何竟有如此滔天的本事和胆识。她正困惑不解,玄宗忽而道:“你可知墨儿把她休了的事?” “休了?!”銮铃再度震惊,她眼中一片惊愕,直直仰视着玄宗。玄宗微侧脸,避开她的注视,沉声道:“她此时是安禄山长子,安庆宗的妻子。” “你且在这里住着,等身子养好了,朕便命人送你去见墨儿。”玄宗缓缓站起身,淡声说罢,又嘱咐了句:“事儿先瞒着,朕要看看这萧裛琖到底要做什么。” “……是!” 就像是前一刻还註定要走在黄泉路上,转眼已大赦天下走上人间道一样,銮铃简直不能相信发生在她身上这一系列的变化,她软跪在地上许久,直到整个身上都麻了,要靠柳儿的搀扶,才软软躺回床上。 玄宗没再来过。銮铃便静下心来养身体,什么都不去想,只一味的好吃好喝好睡。怕把感冒传给小孩子,她便也不让李禤近身。直到两日后,她身子大好,才命人把李禤抱过来。 李禤是去年七月生的,现在是二月初,七个月了。不会走,不会讲话,只一味地在她床上爬来爬去,喉咙里不时发出一些“咿呀”“哦呀”的声音。 听人说李禤和她长得像,銮铃看不出,倒觉和李墨兮挺像,于是她伏在床上,不错神地望着眼前这仿佛精力无穷的小孩子,也不去理他,直到李禤爬到床边上,要掉下去,她才一伸手把他扯回来。李禤也不恼,掉个头,又向她爬过来。傻呵呵笑得两眼放光。 李禤把她当成小山,手脚并用往她身上爬,爬到一半,“咕咚”又落回床上。銮铃“嗤”地笑出来,替他揉揉头,李禤也不哭,爬起来再往上。 俩人玩得不亦乐乎。銮铃是爱极了这粉嫩柔软的小娃娃,李禤似乎也不讨厌她,胆子愈来愈大,便上来扯銮铃的脸,一面扯一面往外掉口水……銮铃抹了一把,黏煳煳的……正咧着嘴要找人拿手帕,却是转头看到躲在不远处的李蕙。 李蕙想是来找李禤的,不妨看到李禤和銮铃玩得开心,便不出声站在一旁看着,眼中有羡慕,也有疑惑,更有一丝隐忍。 “蕙儿,你也过来。”銮铃一笑,朝李蕙招招手。因玄宗嘱咐了她的身份要先瞒着,她便不敢总想着见王纁儿和李蕙,她怕她忍不住要告诉他们真相。 所幸,因怕遇上玄宗,王纁儿和李蕙这两日也很少过来。 李蕙眼中颇犹豫,但还是禁不住诱惑,一步一步磨蹭上前,他大眼瞧着被李禤滚得乱七八糟的床铺,又看见銮铃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她竟没有一点儿生气……李蕙心中暗自吃惊。 銮铃却是瞧见李蕙深思的眼眸,心中说不出的疼惜,经歷了这样多,曾经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奶娃,终是变化了不少。 李蕙正要行礼,銮铃已抢先一步,笑句:“我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是。”李蕙皱眉,心想这事儿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么? “那,我们能不能像母子一样相处?”銮铃笑意温柔,满是期盼:“我很喜欢你和你弟弟。” 李蕙撇嘴,颇为不屑:“长得虽一样,感情却是不同,如何能混淆?” 銮铃笑容微凝,却听李蕙又一本正经道:“就像你长得虽和美美一样,可你却是皇祖父的女人,与我父亲无关。” “……”銮铃勉强点一点头,她本意是想勾引李蕙的,谁想竟失败了……她很是尴尬,转手把李禤一抱,然后准备下床,銮铃扯出一个笑容来:“那不知蕙皇子要不要跟禤儿一起吃点心?我们玩的有点儿饿了。” 李蕙略一犹豫,还是点头。 銮铃嘴角笑意又一勾,虽故作老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命柳儿去准备了李蕙喜欢吃的几样点心,抱着李禤在一旁坐定。李禤并不会吃,只扒在桌上胡乱往手里抓,銮铃也不去拦着,偷瞄李蕙的反应。李蕙本来还在迟疑,可看到桌上都是他喜欢的,眼神一亮,有点儿原形毕露的意思。 ———————————————————————————————————————— 又过两日,似乎要进入春天了,忽而又下雪。 銮铃整个冬天基本待在江南,见了几场冬雨,倒算是今年头一次见雪。本来太医叮嘱她不可出去受寒,可她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便偷偷熘了出去。 柳儿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过她有点儿不明白,自“贵妃”这次醒来后,性子似乎活泼不少,也随性得很,不如往日的小心翼翼,诸多习惯有所改变,而且不喜欢华丽的衣饰了。此时穿一身素白的裙裳,往雪地里一站,仿佛融化在那雪色里。 第281页 柳儿看得发怔,忽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正要回头,肩上一酸,已软倒在雪地里。銮铃听到声音回头,不妨看到来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林雁白也是一身白衣,双手环臂大咧咧往銮铃身后不远处一站,姿态甚是俊雅风流。 “你,你你——”銮铃说不出话,这些人把皇宫当成什么了,纷纷来去自如,真是……世风日下! 林雁白眉目含笑,往前走了走,来到銮铃身前:“怎么,江南待得久了,便忘记了长安的老友?” “你知道我是——” “我不仅知道你是谁,还知道那贵妃娘娘在何处。”林雁白笑得怡然自得。銮铃皱眉:“你和萧裛琖一伙的?” “不会吧,我怎么会和那恶毒的女人一伙?”林雁白挑眉,颇不悦。銮铃扯了扯嘴角,此人说话其实也很直接。说完这句,林雁白便沉默了沉默,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见漫天白雪飘扬,把大明宫徐徐淹没,只留下一片洁白和沉静。 许久,林雁白才若有似无嘆息一声,把目光落在銮铃身上,轻吐出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銮铃微微惊讶,林雁白已一笑,眸光若有深意:“你还是尽快去潼关,他等你等得太久了。” 銮铃无话,眼中却隐隐发烫,她埋了头用脚去踢地上厚厚一层的积雪。踢了半响,鞋子上满是,她才微笑了笑,喃喃了句:“我也很想他啊。” 顿了一顿,銮铃勐然又盯着林雁白:“你既知道我在这里,那你可知木媌和悟空怎样了?” “他们被你哥哥所救,应该无碍,你放心。”林雁白道:“此刻怕是已在潼关了。” 林雁白这句话,銮铃果然放心不少,她和萧悟本是同一天从金陵出发的,可萧悟因为还带了一批人马过来,所以行进较慢。銮铃早已等不及了,便带着木媌和悟空当先赶路,谁知弄来弄去,她倒是最后一个到潼关的。 “不知皇上何时让我出宫?”銮铃的心又不安定了。 林雁白思忖片刻,神色略微严肃:“此时的长安,形势不容乐观,你要出城,并非易事。” “形势不容乐观?” “嗯,皇上怕是自身难保。”林雁白沉声点头,他正欲再解释,忽听身后一个惊唿:“天吶!” 两人神色都是一紧,齐齐转身,却是銮铃还未看清眼前人物,那人已雀跃上前,一把抓住了銮铃的手臂:“王妃姐姐!” 淡蓝色的身影,清澈如水的笑靥,还有掩不住的直白的惊喜。銮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小珠儿! 林雁白也一惊,下一刻,已凝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小珠儿抱住銮铃,瞥了他一眼,笑容娇憨:“我偷偷跟着你啊,谁让你总是骗人!”兴奋地盯着銮铃,小珠儿笑不自禁:“墨兮哥哥很久没来,我可闷了,没人陪我玩儿,王妃姐姐,见到你真开心!” “小珠儿倒是一点儿都没变。”銮铃也笑出一句。林雁白却是头大,一把扯过小珠儿,气得咬牙切齿:“这里是皇宫,岂容你乱闯?” “为何你能来,王妃姐姐能来,我便不行?谁要你管!”小珠儿不服气地瞪着林雁白。 “……呵,你以为我想管你么?要不是答应了你那哥哥——啊,你简直比花染衣还难缠!”林雁白似是被小珠儿气得要吐血。銮铃瞧着他们俩,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真是难得见到林雁白这样烦躁和生气的模样,她觉得,呃,挺有意思。 “花染衣是谁?你总是骗我,便是去找她玩儿么?”小珠儿一听,神情忽而失落,她目光清楚而直接地盯着林雁白,让人几乎能看清落入她眸中的洁白雪花。 “你跟我回去,回到庆王府,哪儿也不能去。”林雁白不欲多解释,没好气地拉着她往小径的深处走。 “等等!”銮铃终于回神,她凑上去在小珠儿耳畔低低说了句话,就见小珠儿眼神一亮,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她这才依依不捨地向銮铃告别,温顺地被林雁白拉着消失在雪光里。 銮铃愣愣望着他们,忽而感嘆,天地造化。 却说林雁白扯着小珠儿一刻不停回到庆王府时,两人早已成了雪人。浣娘见天黑了小珠儿还不回来,正等得着急,就见两个雪人一前一后进来。 林雁白把小珠儿往浣娘面前推了推,礼貌道:“近日外面形势颇乱,夫人还是看好小姐。” “有劳林公子。”浣娘拉过小珠儿,向林雁白感激一笑。小珠儿看一眼林雁白,正欲说话,浣娘已皱眉看了她一眼,小珠儿有时天不怕地不怕,但浣娘的话是一定听的。当下被浣娘一瞧,满腔委屈,却是咬唇低了头。 林雁白也不欲多言,转身走入茫茫雪中。身后隐约传来浣娘轻斥小珠儿的声音:“今晚晚饭没有。” “啊!母亲!”小珠儿听说没饭吃,一下着慌。 “还有,以前犯了错怎么挨罚的,今晚也一併要罚。” 浣娘看着温温柔柔,话语间却自有一股威力,尤其在小珠儿身上。不过,林雁白渐渐走远,已听不到身后小珠儿还说了什么。 林雁白并没有说谎,他正是因为李墨兮,才常来庆王府,并因此和庆王府的人熟络一些。但他和小珠儿,却是在温泉宫的望湖书阁认识的。 那时他潜藏在望湖书房内,有一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迷濛中忽然听到窗户的声响,便一惊而醒。抬脸只见一道蓝影从床上落下,稳稳坐在窗棂。 他对这望湖书阁里的人都了如指掌,并没有惊讶。但他却把小珠儿吓了一跳,小珠儿很少见到外人,当下看见他,大吃一惊,身子往后一仰,眼看便要落入水中。 他自然不能不救。 后来他藏身望湖书阁,小珠儿常来找他玩儿,一来一往间,两人便似是熟了。她答应他不把他在此处的事告诉任何人,他答应她以后常来陪她玩儿,两人如此约定,便各自信守诺言。 后来前太子妃的事发,牵连到望湖书阁,他便走了。李家的事他本也不关心,又不是他杀的人,他没必要留下来被人抓。他走了之后,再也没去过温泉宫。 他忘了对小珠儿的承诺,其实这承诺他本也没放在心上,他藏在望湖书阁里查阅书籍,小珠儿又不能进来,每日只是坐在窗户上逗她怀里的白猫,他们甚至很少说话。 他体会不到小珠儿的寂寞,所以也体会不到小珠儿对有人相伴的珍惜,哪怕只是不说话的片刻相对。他离开时很随意,直到在庆王府再度遇到小珠儿,被小珠儿扯着衣袖,不依不饶地喊他“骗子!骗子!” 久远的思绪被这一声声清脆的“骗子”惊醒,林雁白勐然回神,发现四周白雪纷飞,不远处已是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呃,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某微已经努力把萧大小姐的恶毒行径降到最低,这个故事也将轻松一点点,希望如此吧。 第282页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花满楼近日的生意不大好, 今日大门敞着, 一片沉寂,似是比平日更冷清。林雁白为人机敏,登时察觉气氛有异,便快步走回去。花满楼平日喧闹的大厅内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被人砸碎的桌椅。没有一点人声。 林雁白倒抽一口冷气,他迅速来到花飞卿的房门外,叫了声:“花姨。” “进来。”花飞卿的声音有些疲倦, 她正伏在桌上出神, 回头瞧见林雁白,便坐直了身子。房内的东西也被摔了八九不离十,映着窗外大雪, 烛光低迷, 些微凄凉。花飞卿这么多年的心血, 顷刻间便支离破碎。 林雁白一眼瞧见里屋床上被铁链锁着的花染衣,凝眉道:“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呢,傍晚的时候, 有一队官兵进来,说是要找你, 找什么鱼符?”花飞卿混不在意地一笑, 从桌上破碎的茶碗内挑出一只能用的, 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喝着:“雁白,你坐, 花姨有话问你。” “花姨,对不起。”林雁白登时明白这事儿是他惹上的,只是,那些人如何知道鱼符会在他这里? “不用跟花姨说对不起,花姨早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花飞卿向来是个刁钻泼辣的人,此时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慈和,她嘆气道:“花姨是不明白,为了李家的人,值得么?” “花姨,雁白也曾想过让李家的天下大乱,越乱越好。然,这天下大乱之后,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叛军所到之处必然屠城,到时候不仅李家人亡,这长安的人,一个都逃不了。这皇帝即便要死,也不是现在。” 林雁白语调沉沉,窗外落雪,仿佛每一瓣都沉甸甸落在人的心坎上。花飞卿柳眉紧蹙,抿了一口如雪的茶水,低低问:“你决定了,要帮李家?” “不仅雁白,连慕先生也都在帮着李家。”林雁白解释。 他扫一眼四处的荒凉,认真道:“这里被叛军盯上,已不再安全,花姨不若带染儿去宁王府避一避。洛阳一日没有拿下,这长安城的叛军便不敢与皇帝撕破脸,所以宁王那里是安全的。” “宁王府?”花飞卿吃了一惊,即刻否定:“不可能。” “若李家还有一个好人,那定然便是宁王殿下。”林雁白耐心劝解,见花飞卿不为所动,他又道:“宁王殿下年纪不小了,身子一直不好,花姨若还是这么耽搁着,雁白怕——” 他觑了一眼里屋,压低了声音:“好歹让染儿也和父亲相处过。” “……”花飞卿一震,攥着茶碗的手愈来愈紧。林雁白把花飞卿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放,扯着花飞卿站起身,笑嘻嘻道:“好了,别犹豫了,现在便动身!” 把花飞卿和花染衣送到宁王府安置妥当,林雁白才出了宁王府,想不到只半天间,他便又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一时便想起十多年前,父母葬身火海的情形。那时的他,便是无家可归,只有花飞卿和花染衣这对母女。此刻,他似乎连这对母女也没了。 杵在当街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向庆王府走去。 林雁白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无声息来到小珠儿的房外。里面点着灯,她应该还没睡。林雁白敲了几下门,屋内传来小珠儿委屈的声音:“谁呀!” 他没有多言,便推门而入。然,下一刻,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一呆。 呃,这……林雁白反手把门合上,缓步进来,在桌边坐下,凝眉看着床上的小珠儿。 小珠儿手脚都被绑着,腰上还系了一根绳子,把她拴在床上。她正一脸委屈地坐在床上,楚楚可怜。没想到进来的竟是林雁白,先是一怔,下一刻已恨恨把脸转向一侧,根本不看他。 “这,便是你母亲惩罚你的方法?”林雁白清了清嗓子,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句。和花飞卿惩罚花染衣的法子还真像,只不过花染衣性子烈,总是反抗,所以花飞卿只能更烈,每次都得先把她制服,才拿铁链子把她锁住。 浣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呃,林雁白想像不来。 小珠儿咬紧唇角,眼中有了泪。林雁白没想把她惹哭,他皱了皱眉,看见他手边的桌上摆了一小盘点心。他进来时,小珠儿似乎正眼巴巴盯着这点心。 林雁白端起点心盘子毫无避讳地往床边一坐,小珠儿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身子。林雁白只当做没看见,脸上有了几许笑容:“吃哪块?我餵你。” 小珠儿这才转脸看向林雁白,抿了抿嘴:“都要。” 外面风雪凄迷,屋内的气氛却很是安静,于此时此刻,仿佛还有了点儿温暖。小珠儿饿极了,就着林雁白的手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她的性格浑然天成,娇嗔嬉笑都源自本性,她不懂得感情,不懂得伪装,不谙世事,清纯明净。她这些日子老粘着他,让他时常想一棍子把她拍开。 而在他无家可归的此刻,他也不知为何,就跑到这儿来了。也许,是对浣娘如何惩罚她而好奇吧? 小珠儿吃饱了,才发现林雁白正不遑一瞬地望着她。她心思单纯,自然无法体察林雁白此时感情的复杂,只是本能的有些窘迫。她舔了舔嘴角的点心粒,又看一眼林雁白手里的空盘子,垂头不好意思道:“我忘记给你留一些,全都吃光了。” “呵呵,食量大如牛。”林雁白把盘子往床边一搁,不以为意地笑出一句。见他笑了,小珠儿心里放松,笑得眼神亮闪闪的:“幸好你来了,若不然,我真要看着那盘点心到天亮呢。” “能看得到,却吃不到。”林雁白忽然明白了浣娘的狠处,真正的惩罚不是这样拴住小珠儿,而是饿着她。他抬手仿佛不经意替小珠儿把嘴角的点心给抹了,才问:“你出宫前,銮铃对你说了什么话?” “王妃姐姐说花染衣是你妹妹,就像墨兮哥哥和我一样。”小珠儿说到她自己高兴的事,很是欢快,不自觉往林雁白身边凑了凑。林雁白却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避开。 他想了想,道:“你也是我妹妹。” “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小珠儿愣一愣,嘴角一撅。 “只要年纪比我小,又是女孩子,便都是我妹妹。” “啊,那你岂不是有很多妹妹?”小珠儿一惊。 林雁白点头:“你那王妃姐姐,她也是我妹妹。” 提到銮铃,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怅然……终是可望不可即。从开始,他便没奢望过能和她有什么,不论李墨兮,还是煦王,她心里从来都不会有他。他一时便想起她下午说的那句话——我也很想他啊。 “你……怎么了?”小珠儿好奇地盯着他看。 林雁白微微一笑,随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往床上一倒:“借宿一晚,我明日便走。” “啊,你要在这里睡觉么?”小珠儿下意识去扯他,小脸惊得苍白。林雁白动也不动。 第283页 “你,你不能睡在这儿……男人和女人不能睡一张床,我,我会有小宝宝的……”小珠儿话到后来,脸上滚烫,眼中满是慌乱。林雁白头大的扯起被子蒙住脸,这小珠儿和花染衣一样不好□□,他懒得解释了。 “你——我只是你妹妹,又不是墨兮哥哥和王妃姐姐的关系,你怎么能睡在这儿呢……”小珠儿委屈地望着林雁白,把脸埋在膝上,小声又说。林雁白依然不动,她悄悄凑上去看,却见他已睡着了,唿吸沉绵。 她心里有些发疼,却又不敢靠近,便那么远远地坐着。坐到深夜又累又困,还冷得浑身打颤,才犹豫了又犹豫,终是慢慢凑上前,悄悄扯了一角被子搭在她身上。 ———————————————————————————————————— 大明宫本就气势恢宏,宫阙连城,加上被雪覆盖,一片晶莹剔透,仿佛玲珑仙境,神仙府邸。 銮铃心痒痒,便抱了李禤出来散步。李禤被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跟个粽子似的,可他似也被这美丽景致吸引,两只小手扒在銮铃肩上使劲张望,黑晶石般的瞳仁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可他似乎有点儿太过乐呵,乐呵到得意忘形,嘴角挂着的哈喇子一串接一串往銮铃脖子里掉。 “……”銮铃无语过几次后,便彻底沉默。柳儿眼尖,一面抿嘴儿笑,一面赶上前替銮铃擦干净。 “还是奴婢抱着吧。”柳儿第无数次道。銮铃摇头,她虽不喜欢哈喇子,可是,呃,能不能勉强当成这小娃娃在“垂涎”她的美色呢?口齿流涎。 踩着雪慢吞吞又走了两步,便来到太液池边上。此时水面上覆盖了厚厚的冰雪,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仿佛无垠。 把李禤在手里换了个姿势抱好,又把他的小脸往风帽里塞了塞,看着他被冷风冻得有点儿发红的小脸,銮铃忍不住凑上去“吧唧”了一口。 她疼爱这孩子,也许是心疼他没有母亲,也许是对他有歉意,也许因为他是李墨兮的儿子,更也许是没来由的……她想有一个她自己的孩子而已,和李墨兮。她无法做到。一切感情便都落在李禤身上,而且,这孩子着实可爱。 “呀!蕙皇子,你怎么不戴帽子?着凉了怎么办?”柳儿正小心地陪在一旁,生怕銮铃和李禤有个闪失,却是一转头间,瞧见远远站在假山后的李蕙。 他本是藏在那里,偷偷往这边看,听到柳儿叫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假山后踱出来。小手负在身后,穿的很薄,原本有了英气的小脸冻得发青。 他头髮上,身上都是雪,眼神却是倔强和不悦。 柳儿把他指出来,他似乎很不高兴。 柳儿却大步上前拉过他往銮铃身边走,李蕙开始还往后撤了撤身子,但终是心动,便拧着眉头来到銮铃身前。 其实最近几日李蕙都往銮铃住的殿里跑,只是不肯再上前和銮铃搭话,便远远站在一旁看銮铃和李禤亲热。眼中有羡慕,却又不肯屈服。 想到这小娃娃心中始终这样坚定地给她留了位置,銮铃感动到内心颤抖,却又说不出的心疼。她很怕李蕙又会像李墨兮那样长大。 所以她特意嘱咐了柳儿,再见到李蕙,一定要当场拆穿。看李蕙衣衫单薄,他应该是先去了她住的地方,没见到她和李禤,才又偷偷跟过来的。 銮铃把李禤交给柳儿,自己微俯了身子要替李蕙拂开脸颊的雪。李蕙躲了一下,没躲开,便也没有再执意不让銮铃碰触。銮铃的手指冰凉却柔软,每一下都仿佛春水抚过。李蕙僵直的身子慢慢柔软,紧绷的脸颊也有了稚嫩。 “你真的喜欢禤弟弟?”李蕙手指揪着衣角,努力仰起脸,直直盯着銮铃,他眼中带着与他年龄很不相符的锐利探究。銮铃一怔,李蕙立即拂开她的手,冷冷道:“你对禤弟弟好,不是为了讨好皇祖父?” “蕙皇子!”见李蕙竟说出这种话,柳儿愤愤不平。以前的事儿她不敢多言,可最近一段日子,她看在眼里,“贵妃”是真的疼惜禤皇子。 方才銮铃没想到李蕙小小年纪与人相处便会有这样多的顾虑,所以怔住,可她此刻回神,便满是心疼了。 “蕙儿……”銮铃忍不住抬手把李蕙独立在那里的身子抱住,她嘆息一声,放柔了声音:“我是真的喜欢你和禤儿,与皇上无关。” 李蕙眉头紧皱,一时没有答话,似是仍在思索。 銮铃却一把把他抱起。銮铃抱了李禤一路,胳膊早已酸软。而李蕙五岁,小身板儿也老高了。銮铃抱着甚是吃力,勉强站稳,再不似李蕙小时飘飘然的模样。 偏是李蕙自大了之后,除了李墨兮,便不太喜欢被别人抱着,当下不由挣扎。他力气颇大,这么一挣,銮铃脚下一滑,两人便“扑哧”摔在雪地里。 李蕙还好,被銮铃护在怀里,銮铃的腰却正磕在太液池边堆叠的石头上。 “嘶”,疼得那叫一个钻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呃,大家稍安勿躁,很快会去潼关的,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很快了。 咳咳,表示蕙儿性格有点儿变了。大家或许可以看出一点儿李墨兮的童年。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听到銮铃的抽气声, 李蕙也吓坏了, 但他反应很是灵敏,登时从銮铃怀中爬下来,跪在雪地里去扶她。 执拗的眼中终于有了担忧:“你怎么样?” 銮铃瞧见他的神情,本待摇头的, 但她心神一动,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只见她挑了挑眉,重重一点头:“很疼。” “谁让你抱我的!”李蕙担忧之外, 又颇多了些愤怒:“你又不是美美!” “都说了很喜欢你, 所以才想抱抱你。”銮铃一面故作疼痛地揉着腰,一面怨怪地瞟了李蕙一眼。李蕙神情一噎,皱眉盯着銮铃, 四周霰雪纷纷, 不知何时又开始飘下, 两人间对峙沉默,銮铃分明看得清李蕙小小心中的犹豫和挣扎。 然,被李蕙这么直直盯着看的久了, 銮铃忽而有点儿心虚,回味一下她刚刚说的话吧, 还真是肉麻啊……虽然对手是个五岁的小娃娃, 可二十年后也是个男人……呃, 瞧她,为了当娘,是啥都不顾了, 想想真囧。 銮铃此时正瘫坐在地,过了许久,李蕙回过身,在銮铃身边坐下,就那么无顾忌地坐在雪地里,和銮铃并肩而坐。 他原本挺得笔直的嵴背有点落寞的弯下来,整个小人看着没啥精神,他皱眉望着前方落雪蒙蒙的太液池,忽而道:“其实你和美美还是很像的,她也喜欢抱我。” 銮铃眼中腾起一阵水雾,哽了一会儿,才凑上前在李蕙脸上亲了一口,微微一笑:“那我就是她了。” 李蕙一惊,勐然转脸瞪着銮铃,下一刻,才皱了皱眉,说的很勉强:“都被你‘啵啵’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284页 “……” “可你在父亲面前要规规矩矩的,他不喜欢人这样随便,尤其还是个女人。”李蕙一本正经说完,又强调了句:“虽然你和美美长得一样,也不行。” “……”銮铃暴汗,她竟成了一个行为随便的女人? “还有,在皇祖父面前,你也还是他的贵妃。” “……明白。”銮铃扯着嘴角点头,这小娃娃想的也太多了,她只是想当他娘,又不是当他的……女人……不等李蕙那离奇的小脑袋想出更多,銮铃已把手交给李蕙,龇牙咧嘴道:“快扶我起来,地上好冷。” 虽然很腰疼,可收服李蕙的目的达到,銮铃心情颇好,便牵着李蕙的小手往回走。余光瞥见李蕙的神情也颇愉悦,銮铃想逗逗他:“你父亲有没有想过再给你找个母亲?” “哼,你以为父亲是那么随便的人?府里来了个萧裛琖已够让人烦心的,再来一个还得了!” “……”銮铃无语望天,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李蕙的脾气暴躁了不只一点点。想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紧紧拉住李蕙的小手,心中轻轻道:“我就是你母亲,我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王纁儿看到李蕙对銮铃的态度大变很是不解,不过看到李蕙脸上有笑容,她自然也开心。三人——连上不会吃饭的李禤,是四个人——正吃得来劲,一个蓝色人影忽然蝴蝶一般扑进来,毫不客气地拉起椅子在桌边坐下。 小珠儿——这三字的惊唿正要脱口而出,銮铃生生咽回去,她不能让王纁儿和李蕙知道她的身份。可她不说,不代表小珠儿不会说……銮铃登时傻住……她怎么来了? 王纁儿也呆了一呆,望向銮铃,有询问意思。 小珠儿一双笑眸轻轻滑过銮铃,落在一旁的李蕙面上,闪出璀璨的光芒来:“蕙儿,姑姑来看你,你不开心么?”李蕙回之甜甜一笑:“姑姑许久没来,心中很是想念。” “……”銮铃松了口气。王纁儿却是恍然,她来了之后直奔大明宫,并未见过小珠儿。却不知小珠儿和李蕙早已在庆王府熟识,感情甚好。 小珠儿和李蕙沟通过感情,才把目光落在銮铃身上,笑句:“早听说宫里有位娘娘和王妃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想来便是你了?真的很像。” “呵呵,嗯。”銮铃抱之一笑。小珠儿又看向王纁儿,笑靥如花:“寿王妃好。” 王纁儿国色天香,有倾国倾城之色。小珠儿容貌虽不及王纁儿,可她眼中那水一般纯净的气息,举世无人能及,她此刻在王纁儿面前的这一笑,便不输于王纁儿半分。 王纁儿看的眸光一怔,便也笑了笑:“我们在温泉宫的时候见过面。” 小珠儿的到来让这一顿饭的气氛有点儿变化,原本銮铃和王纁儿都是围着李蕙和李禤转,后来变成了李蕙和小珠儿两个人尽兴的烛光晚餐。 他们姑侄俩说话很投机。銮铃和王纁儿便在一旁瞧着,不时互相望一眼,眼中有欣慰,也有感嘆。晚餐结束后,小珠儿又陪李蕙玩了一阵子,李蕙睏倦不已,便被王纁儿带回去。 銮铃这才把小珠儿拉到僻静之处,低声询问。小珠儿这才舒了口气,抚着胸口:“王妃姐姐,这是我头一次骗人,心里好慌好慌!” “谁让你骗人的?”銮铃凝眉,这太奇怪了,好端端的,小珠儿怎么会这么晚还出现在宫里? 小珠儿似是心有余悸:“林雁白!他说我要跟他进宫,就得骗人,不能把你是王妃姐姐的事告诉别人!” “林雁白也进宫了?”銮铃又吃一惊。 “他说找皇帝有要事相商。”小珠儿不以为意说完前面一句,第二句神情雀跃:“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陪王妃姐姐睡觉!” 铃随手拉起小珠儿往寝殿走,嘴里琢磨着:“他找皇上有要事相商?” 小珠儿随着銮铃的手势往床边一坐,见銮铃转身要走,便一把把銮铃抓住。銮铃这才留意到小珠儿向来率真的神情里似乎有点儿为难,她想了想,才仿佛想明白:“你想洗澡,对不对?” 小珠儿摇摇头,仍抓住銮铃的手。她似乎欲言又止。 “那……你想干什么?”銮铃奇怪,以小珠儿的性子,应该没有“难以启齿”的事。 “我……”小珠儿缓缓垂下脸,眼中有一丝慌乱,神情有一丝窘迫,她把銮铃的手松开了。 “到底怎么了?”銮铃倒真的有点儿担心了,她也在床边坐下,反手拉住小珠儿,温声道:“有话就跟姐姐说,放心,姐姐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小珠儿抬眸迅速瞧了銮铃一眼,又深埋了头,小声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觉后,是不是会有小宝宝?” “……啊?”銮铃彻底被小珠儿的问题惊呆。 见銮铃不明白,小珠儿有些着急:“像墨兮哥哥和王妃姐姐在一起那样。” “……这事有点儿复杂。”銮铃挠头,这男女问题……她艰难地看向小珠儿,心中却勐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心头一紧:“你,你和谁……睡过了?!” 下一刻,銮铃就想拍案而起,哪个混蛋这么没良心欺负这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 小珠儿却是红透脸,点一点头。 銮铃的心沉了下去,怒火中烧:“那个人是谁?” “王妃姐姐为何如此生气?”小珠儿不明白銮铃怎么了,一阵惊愕。她说罢,又小声道:“王妃姐姐先别告诉母亲。” 銮铃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盯着小珠儿,严肃地问:“那人是谁?!” “林雁白。”小珠儿轻轻道出一个名字来,语调里有了一丝柔软,她有点儿羞怯地仰脸望着銮铃。 銮铃倒抽一口冷气。 銮铃绝然想不到林雁白是这样的人,他们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日子,她一直坚信林雁白虽来自花满楼,可骨子里有正气,并不轻薄好色。只是,小珠儿该是不会说谎的。 她辗转反侧过了一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就像明明相悖的两个论据,却偏偏得出了一结论来。 窗外透入青光,是天亮了。 柳儿忽而来到帐子外:“娘娘,皇上那边命人来见您。” 以为是要送她去潼关,銮铃一坐而起。可来到偏殿,竟是林雁白悠闲地倚在桌旁喝茶,神情和寻常无异。 瞧见她,林雁白也没起身,大咧咧一笑。銮铃却没笑,她摆手命周围的人下去,才步步来到林雁白面前。 “哟,这是怎么了?”林雁白仍混不以为意,随口问:“你来的时候没惊醒小珠儿吧?” 銮铃冷冷望着他,神态严厉。 林雁白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一面往嘴里灌茶,一面困惑,嘴里却笑句:“宫里的茶果然不同,味道甚佳。” 第285页 “你对小珠儿做了什么?” “她那么烦人,我还能把她怎样?”林雁白终于挑眉,似是不想提起小珠儿这个话题。 “你都和她上~床了!你还想把她怎样!”见林雁白提到小珠儿的时候神情那样随意,銮铃更是怒不可遏,她觉得眼前这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衣冠禽兽”。 “噗!”林雁白那一口云南进贡的香茗,隔着遥远的距离,结结实实喷在銮铃身上,纷纷扬扬,络绎不绝。 銮铃才不管那许多,她直直盯着他,小珠儿就像她妹妹,她不想小珠儿受到一丝伤害。而林雁白是她最信任的人。 “小珠儿跟你说了什么?”林雁白这才收敛住散漫的神情,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起来。 “你做了什么?” 林雁白冥神想了半响,才仿佛终于明白銮铃的误会,他登时有要飈血的冲动:“我就知道,这丫头比染儿还不如!” 提到花染衣,銮铃倒也无语,亦算是极品。 “什么……什么呀……”林雁白“上~床”两个字到嘴边,一顿,又咽了回去,他挣扎了一下,郁闷道:“就在她那儿借宿一晚,她那么不解风情,能干什么!” “那你和她睡觉——” “我睡了她的床,盖了她的被子,可一根指头没碰她。”提到这事儿,林雁白也没好气:“半夜就被她一脚踹下去了,那劲儿大的,不像女人。” 见銮铃仍不肯放过地盯着他。 林雁白只得又道:“那晚下大雪,花满楼又被砸了,我无处可去,才到她哪儿躲了一晚。没别的心思。” 銮铃终于放下心,只是,认真道:“那你得和小珠儿说清楚,要不然,你就和她成亲。” “啊,以后再说,想和她说清楚,简直比教染儿如何区分男人女人还困难。”林雁白头大,把话题扯开:“我找你是想和你商谈送你离开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赶早更个文,俺也勤劳一回。 明儿见……呃,我说的是那两位,亲们懂的。 还有,最近晋江老抽,评论不及时回復不是偶不想,而是晋江的缘故……亲们别介……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就在昨日, 玄宗忽而要驾幸温泉宫赏雪探梅。 而不远处安禄山的人马已逼进洛阳。 消息来的突然, 诸人措手不及,有传言玄宗名为去温泉宫,实则是想逃跑;有传言宫内国玺早已失窃,李家天下岌岌可危。长安城沸腾了, 喧闹成一片,多亏有禁军统领陈玄礼强行压制,长安的百姓才没有破城而出, 四处逃窜。 大明宫内仍是一片祥和平静, 柳儿仔细替銮铃上妆,因为要出门见人,銮铃不得不像曾经的杨玉环一样, 浓艷高贵起来。 头上金玉堆叠, 压得銮铃脖子酸胀, 她抬手去揉,闷闷不乐。柳儿却是从镜中望着銮铃,轻笑句:“这样才像娘娘, 娘娘这几日举止怪异,换了个人一般, 倒把柳儿吓了一跳。” 銮铃也不解释。正换好衣裳, 李蕙忽然从殿外跑进来, 一脸笑意。许久没见他这样开心了,昨日听说她要去温泉宫,李蕙还小小生气了一番。 銮铃心下诧异, 面上一笑:“什么事儿?” “皇祖父答应带禤弟弟和我一起去温泉宫!”李蕙眼巴巴望着銮铃,等了片刻,没见銮铃脸上有一丝高兴,才诧异:“你不想禤弟弟和我去么?” “当然想。”銮铃下意识把李蕙抱在怀里,嘴上笑了,眼神却颇不安宁。这次李蕙倒没把銮铃推开,可没安分多久,殿外已有人匆匆而入,打破这片刻的安宁。 “娘娘,不好了!娘娘!”是玄宗身侧随时的内侍,他连滚带爬来到銮铃面前,李蕙冷哼一声,正要斥责,那内侍已哭道:“陈玄礼带兵入宫,来抓娘娘来了!” 李蕙一呆,下一刻已冷冷质问:“皇祖父不管么?” “皇上,皇上手中无兵……”那内侍哽咽地吐出一句。李蕙面色一白,反手去推銮铃:“你快躲一躲。” 说话间,王纁儿似也得到消息,匆忙跑入。 “能躲到哪儿?他们连皇上都不怕。”銮铃一惊之后,便平静下来,原本去温泉宫也就是个幌子,玄宗为的就是把长安城这些“太子李亨”的余党引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出门,这些人便出手了。 想了想,銮铃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王纁儿,轻道:“纁儿,你把蕙儿带走。还有禤儿,也带走。” 王纁儿眼中含泪,点一点头,上来拉李蕙。李蕙一下挣开,怒道:“我不走!” 銮铃正要劝解,殿外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继而便是一小队军人涌入,安静的大殿内登时气氛逼仄,带上刀剑的冷光。 不过,看到最前面的人,殿中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居然……是个女人。是个美丽的女人。 “裛琖?”王纁儿头一个惊唿出声。萧裛琖笑意温柔,她手一抬,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军士便都停在远处。她缓步上前,步履款款,虽有身孕,却丝毫不显笨拙,反而是优雅,平添了一丝成熟风韵。 “纁儿,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先离开。”萧裛琖路过王纁儿眼前,微笑一句。王纁儿震惊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抓这个红颜祸水,为民请命。”萧裛琖抬手一指銮铃,笑容不以为然:“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长安城里的百姓都在翘首盼望,想她死呢。” “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不能罢手?”王纁儿把銮铃和李蕙往她身后一挡,难以置信道。 “哼,你知道什么?”萧裛琖眼神不耐,语调变冷:“王纁儿,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我不动你,你乖乖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王纁儿身子一僵,呆呆望着萧裛琖,满眼都是陌生:“裛琖,你还记得咱们的情分么?你,铃儿,还有我,咱们三个小时候便在一起玩儿,现在铃儿没了,只剩下咱们俩……可,可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萧裛琖凉凉一笑:“咱们三个感情很好么?还是你们俩感情很好?”她说着瞟了眼被王纁儿和李蕙挡在身后的銮铃,没好气道:“来人,把这疯女人给我拉出去!” 随着这一声唿喝,王纁儿身子抖了抖。她们彼此间,明明距离很近,却又仿佛隔了天涯海角,难以触摸,少年时无邪的纯真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裛琖,铃儿和我始终都把你当好姐妹,你尽快回头吧,不要再错下去。”王纁儿被人压着远离,话音执着地消失在殿外。萧裛琖笑容冷漠,扫了一眼李蕙,向銮铃道:“你把这孩子赶出去,否则,我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让你伤害她!”李蕙不等萧裛琖的话说完,勐地冲上前,用力推了萧裛琖一把。他力气颇大,手正按在萧裛琖肚子上,萧裛琖“哎哟”一声吃痛,抬手便是一巴掌掴在李蕙脸上。 第286页 只这一掌,便把李蕙小小的身子掀翻在地。銮铃吃了一惊,忙地上前把李蕙护在怀里,盯着萧裛琖,语调软了下来:“他还是孩子,你别和他计较。” “别求她!正是因为她来了王府,帅帅和美美才不开心!”李蕙愤怒地盯着萧裛琖:“你这恶毒的女人,我恨你!” 萧裛琖冷冷一笑,也不多言,她手一抬,登时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上前,把李蕙扛了出去。 銮铃瞧那几个大汉下手不知轻重,心中担忧:“萧裛琖,你恨的是我,与别人无关,你别伤害蕙儿和纁儿。” “你乖乖听我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萧裛琖微笑,抬手命周围的人都下去,“现在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偷了国玺,和叛军勾结,妄图颠覆我朝,都恨不得食你的肉,喝你的血。只要你敢踏出大明宫,定然死无全尸。” “所以呢?”銮铃冷淡地望着萧裛琖。 “所以我成全你,只要你写下承认你自己罪行的罪己诏,我便成全你自缢,好歹是全尸。” 听了萧裛琖的话,銮铃忍不住冷笑一句:“不过一死而已,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送进宫?” “我也认为让你这么一死实在太便宜你,所以本想让你尝尝当皇帝女人的感觉,有可能的话,再尝尝当安禄山女人的感觉,然后把这种感觉告诉李墨兮……谁想你这么有本事,把老皇帝制服了。呵,我还真怕把你交给安禄山,你反过来咬我一口,所以只能让你这么千古留名的一死。”萧裛琖幽幽一笑。 萧裛琖说罢,朝琴画一点头。琴画即刻捧着一封黄绢上前,向銮铃道:“请娘娘写罪己诏。” “我念,你写。”萧裛琖轻柔道。 迷惑君主,偷盗国玺,勾结叛军……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罪名,銮铃这罪己诏一写,便註定了千古的骂名,红颜祸水。 虽署名是“杨玉环”,可銮铃的手还是发抖。 命琴画把“罪己诏”收起,萧裛琖最后道:“萧銮铃,你要记着,这诏书上犯错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銮铃没有否认,把笔一丢,平视着萧裛琖:“若你说完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在乎的事?”萧裛琖见銮铃始终这样平静,心中愤怒,嘴上却是轻笑。 “你肚子里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銮铃又瞧了一眼萧裛琖的肚子,定定问出一句。她问虽问,面上也故作镇定,心中却说不出的紧张。 萧裛琖心里一怔一虚,没想到銮铃最后关心的竟是这件事儿,但她也不愿示弱,便一笑,面色坦然:“不是李墨兮的,又怎样?他没休我的时候,安庆宗和我便——” 萧裛琖话音未落,銮铃手起掌风坠落,“啪”地清脆一声,重重掴在萧裛琖脸颊。大殿内的光影都被这一巴掌拍散,零乱沉寂。她这一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不仅她自己浑身发抖,萧裛琖也在瞬间退开两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这一下变化突然,不过,随即便有人上前护住萧裛琖,銮铃也被他们七手八脚推倒在地。柳儿早已被这层出不穷的变故惊呆,见銮铃摔倒,才赶忙上来扶她,却也被人踢开。 “你……好大的胆子!”萧裛琖勐然把搀扶她的琴画退开,几步来到銮铃面前,她抬手要打銮铃,銮铃一把抓住萧裛琖的手腕,眼神鄙视:“他必定下不了手,这是我替他打你的。” 她说罢,一把推开萧裛琖,自己撑着站起身,漠然转身往内殿走去。萧裛琖怔了怔,死死盯着銮铃的背影,眼中神色变幻。隔着曼妙轻纱,却见銮铃端坐在榻上,神情冷漠而淡静,光从窗外投进,笼在她周身,清冷而干净。 “不是要杀我吗?”銮铃清淡的声音从内殿飘出。 “呵,你们还真是浓情蜜意!”萧裛琖也笑出一句,“来人,帮我们这位高贵的贵妃娘娘一把。” 登时有人捧着白绫往内殿走,萧裛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眼中有了一丝兴奋,这一刻,她等待了太久!遥远看见,殿内轻纱飘曼,銮铃端坐在那里,有两个大汉走上前,把白绫系在她脖子上……她的神情一直都很淡,却又一丝浓稠的嘲讽。 “裛琖!”安庆宗忽而急忙冲进大殿,萧裛琖颇不悦地回头,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庆宗已扯起她往外走,火急火燎道:“不好,金吾卫造反了,咱们得快点离开大明宫!” “什么?!”萧裛琖一把甩开安庆宗,还算镇定:“怎么会?陈玄礼不是说金吾卫也听他的么?” “那些金吾卫突然倒戈,纷纷护着皇帝,陈玄礼已带人往宫外撤了,只剩下咱们!”安庆宗长嘆一声:“情况危急,你快跟我先出宫再说!” 萧裛琖不甘心地回头朝内殿看了一眼,只差一点点!可脚下松动,已被安庆宗扯着远离。 整个大殿人众轰然散去,瞬间陷入寂静,一片空荡荡的冷清,銮铃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这一动,才发现背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下意识用力扯了扯脖子上的白绫,扯也扯不掉,銮铃便随它去了。只是软坐着发愣,许久,才吐出一口气:“那孩子果然不是他的。” 说罢,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 柳儿这才连滚带爬扑在床边,抓着銮铃道:“娘娘没事吧?”她话一出口,又想起方才萧裛琖话里的“萧銮铃”三个字,便惊魂不定地问:“娘娘到底是谁?” 銮铃嘆息一声,目光缓缓落在柳儿脸上,无力道:“你很快便能见到你的娘娘了。” 只是,銮铃下面的话没说出口,不论谁是杨玉环,这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禁军由陈玄礼统领,守卫长安。金吾卫是大明宫的皇家卫队。这两部原本都是由皇帝直辖,可后来创设鱼符,军权下放,便被将军们掌控。 而陈玄礼面子上正直忠诚,却暗自是太子李亨的部下。太子李亨和安禄山勾结起兵后,玄宗便命陈玄礼带兵把安庆宗的府邸□□起来,算作人质。 谁想陈玄礼不仅没有□□安庆宗,反是按太子的意思,慢慢在长安城游说,逐渐控制了长安城。后来收买金吾卫,所以萧裛琖才能自由出入大明宫,而不为人察觉。 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发生,玄宗心系战场上局势,竟也一时未曾察觉。直到銮铃被偷换进宫,发现情况有异,他几番试探后,才明白这长安城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陈玄礼之所以隐而不发,只是在等叛军攻下洛阳,他与叛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大唐。谁知此时传来玄宗要携銮铃离开长安,前往温泉宫的消息——这与太子的计划大相迳庭,陈玄礼这才慌了神,派兵围起温泉宫要拦住他们。 至于绞杀“贵妃”,以“贵妃”来逼迫皇帝,都是萧裛琖的主意。陈玄礼因受太子李亨的嘱咐,便凡事都听安庆宗的,所以不曾反对。 第287页 只是谁想那些表面上被他收买的金吾卫,见到林雁白手中的鱼符,便全部倒戈,重新担起守护大明宫的职责。权衡之下,他便带着禁军撤出大明宫。然,他虽进不去,玄宗被困于其中,也是插翅难飞,双方冰冷对峙中。 ———————————————————————————————————— 杨玉环醒来时,看到坐在床边的銮铃。她挣了一下,坐起身。杨玉环在宫外的日子似是不好过,憔悴了不少。 “……清歌公子。”她喃喃叫出声。 銮铃微一笑:“雁白说,是你自愿要回来的?” 杨玉环面色渐渐苍白,她点一点头,笑容凄凉:“我既做了这杨玉环,便应担着她该担着的事。” “萧裛琖恨的是我,与你无关。” 杨玉环摇头,静了片刻,方道:“我曾想,这世上要是只有我一人,没有清歌公子该多好。殊不知,没了清歌公子,便也没有杨玉环了。” 銮铃不语。 “我逃出宫后,萧裛琖便向我索要国玺,幸好雁白公子曾嘱咐我要防着她,我多了个心眼,便把国玺藏在和雁白公子约定的地点。后来,雁白公子设法把我从萧裛琖手中救出,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宅子。” “你和林雁白一直有联繫?”銮铃听得迷茫。 “安禄山起兵后,他便时常往宫里跑,了解一些皇上的事。”杨玉环解释,见銮铃还不明白,又道:“雁白公子受都夏王所託,执掌了金吾卫的白玉鱼符,他答应要保护皇上。” “他执掌了金吾卫?”怪不得,他进宫也很是方便。不过,这样多的事情,林雁白一人之力忙得过来?而且他和玄宗不是还有深仇大恨吗?李墨兮竟把这样的大事交给林雁白,她真不知该怪他铤而走险,还是贊他知人善任。 銮铃静了片刻,正要再问,却是一个淡紫装束的宫人悄然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王妃,时辰不早,请跟奴婢出宫。” 此人正是郁子芙,当日教导杨玉环入宫的宫女。 玄宗这一招“投石问路”虽试探出了长安城此刻敌我双方的力量,却也激化了矛盾,让陈玄礼他们心怀戒备。尤其是把“杨玉环”推到了风口浪尖,怕是在劫难逃。 杨玉环是趁乱被林雁白带入宫的,为了不让萧裛琖怀疑他们偷换了人,先稳住叛军,玄宗和林雁白计议,只能趁乱把銮铃送出长安。 林雁白此刻统领着金吾卫,自无法顾及銮铃。这重任便落在郁子芙身上,郁子芙在宫中教导宫女,木媌木媔都是她一手□□出来的,说来她和銮铃也算颇有渊源。林雁白早已向銮铃讲过这些,当下銮铃也不再迟疑,她虽怜惜杨玉环替她受苦,可她更想离开长安,去潼关见李墨兮。 时间紧迫,銮铃也未来得及见李蕙和王纁儿,只听说他们无碍,此刻,不由又嘱咐了句:“请你好好照顾蕙儿和禤儿。纁儿是我的好姐妹,便也是你的好姐妹。” 夜深,大明宫,金华帐里。 “你怪朕命你回来么?”玄宗手臂揽住杨玉环的肩,轻问。 杨玉环摇摇头,往玄宗怀里凑了凑,微笑道:“其实玉环一出宫便后悔了——不论为何,玉环都不该抛下皇上独自在这宫里,是玉环不好。” 大殿内一片安谧,偶或听到窗外的风,不远不近的唿啸而过。玄宗一时不语。 杨玉环又道:“即便没有皇上那封信,玉环也会随雁白公子回来的。玉环离宫后才明白,这世上,不仅玉环是皇上唯一的人,皇上也是玉环唯一惦记的人了。” 玄宗手上一紧,把杨玉环往他怀中拢了拢,凝眉道:“朕写信召你回来,却可能无法护你周全。” 顿了顿,他又道:“正因为无法护住銮铃的周全,朕方写信召你回来,可那不是因为朕心里在乎的是她,朕只是不想再欠墨儿的……朕心里在乎的是你。” 杨玉环闻言,面上有了甜美的笑靥,她伸手环住玄宗的腰:“玉环明白了。玉环愿生死都在皇上身边。” —————————————————————————————————————— 长安城有了陈玄礼带兵入宫一事,这才惊动了洛阳诸人——原本寿王在潼关,接到与长安有关的消息,只要无关大碍,便都暗自压下不让李墨兮知道。怕李墨兮身在前线,冲动之下有所闪失。李墨兮仍在洛阳,闻言便驰马往回赶,星夜到了潼关,一身征尘未卸,便要调兵往长安去。 寿王和高仙芝带人把他迎入城中,所有人都精神紧绷,一路沉默,只有坚硬的脚步声把潼关并不宽敞的街道踩得直响,在冬日寒夜里,有些干涩,有些决绝,有些惊人。 不过,李墨兮有些担忧,他这一来一往间,路上也耽搁了不少时日,不知长安到底情形如何。他相信林雁白,可太子李亨毕竟部署了多年,他怕以林雁白一人之力,回天乏术。 寿王见李墨兮一直面色沉凝,一时欲言又止。 李墨兮虽在出神,可他反应机敏,当下,不由脚步缓了缓,问向寿王:“可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何事?” 寿王摸了摸下巴,说了句:“我说出来,你莫担忧。” 李墨兮点头:“此刻还有何事比长安更重要?” ——銮铃失踪——寿王正要说出口。却见李墨兮的目光生生顿住,直直望着前方街道的正中央。寿王诧异地随之看去,下一刻,便也生生呆住。 潼关的街道并不宽敞,朴实整齐的青砖路,此时漫天寒星,月光凄冷,天地间一片沉寂。 而那再普通不过的街道上,却分明站着一个人。 这原本沉寂的天地间,也因了这个人,因了这张淡淡微笑的脸,因了这个风尘僕僕的人,骤然放出夺目的光华。 夜色,仿佛陡然,有些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这章有些长,本来可以分成两章,但实在是答应了亲们让墨兮和銮铃见面的,所以只能把他们汇成一章了。。。。 话说,我等这一天,也等得黄花菜都快枯了。 还有实在抱歉,更新总是不稳定,就跟国民经济似的,真的很抱歉! 第200章 第二百章 所有人都察觉, 因了这几乎是从天而降的一人, 李墨兮向来沉寂的脸色在剎那间变了,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总之是痴怔,总之是震惊, 总之,他破天荒呆住了。 倒是銮铃见到他,面上笑意浓浓, 手背在身后, 一蹦一跳地向李墨兮走近。她心里着急,脚下却很慢,慢慢地。这么深刻的思念, 真的见到他, 她心里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紧张, 却还是不由自主想靠近,想看清他。 第288页 很快,也不知过了多久, 不顾所有人或震惊,或戒备的眼神, 銮铃穿过街道, 穿过他们之间长长的距离, 穿过冰冷的空气,穿过夜色,来到李墨兮面前。 她穿一身男装, 因为赶路匆忙,髮式衣裳都有些零乱,在月光下,带着奔逃的狼狈和憔悴。可她眼中闪烁的兴奋和羞涩,却把一切都掩盖,让人只能看到她幸福的目光。 李墨兮也不比她好多少,一身银灰铠甲,带着说不出的征尘,蓄满冬意的冷冽和瘦削,整个一冷冰冰的人。和銮铃初见时那个高贵俊美的少年王爷,似乎全然不同。 不过此时的李墨兮,是彻底傻了,他望着她,只隔着一年时光,眸光却深远,仿佛隔了一生时光,一千年,一万年,生生世世的,不愿分离。 “嗨,我回来了!”銮铃偏了偏头,脚不安地在地上划着名小碎步,笑着轻轻道。 李墨兮漆黑的眼眸一深,却仍目不转睛望着她。 “啊,你穿成这样,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銮铃垂下脸,又忽然抬起脸,看了他一眼,轻道。 李墨兮唇角抿了抿,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刻出模子来。 被他直勾勾看的发窘,銮铃躲闪不开,终于难以忍受,不由抬手捶了他一把,冷不防手捶在他胸前冰冷坚硬的铠甲上,登时痛得咧嘴。 銮铃正要缩回手,李墨兮蓦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用力一拉,銮铃便掉入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很用力的抱住,紧到銮铃唿吸艰难,紧到他身上的铠甲咯得她身上生生疼,他冰冷的像个铁桶,几乎要把她冻僵了。可她眼中滚烫,总忍不住要滴下泪来。 便是被他抱住这一刻,銮铃忽然明白一切都值了,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被他这样真切地用力地拥抱过,她一切都值了。 “是你么?”李墨兮虽把她抱住,语调里仍有些飘忽和空虚,他的眼神激动跳跃,生怕只是幻觉:“真的是你么?” 銮铃也伸手把他抱紧,微微笑句:“是我,我回来了。这次除非你赶我,否则,别想再让我离开你。” 清清静静一句话,却让李墨兮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不少。他愈发把銮铃抱紧,说不出的着急:“不会,我不会不要你。” 銮铃哽得说不出话,便只含笑点一点头。她这一动,才发现所有人都用……罕见的眼神盯着他们俩。 寿王见銮铃出现在他眼前,惊得退开一步,见过萧悟之后,他虽知道銮铃并未死,可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呆住,杵在那儿回不过神。 高仙芝虽是个见惯场面的人,可见向来少有表情的李墨兮抱着个男子说出这种话,亦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消说其他大小将军和随从侍卫,当街的冷风里,便那么杵了一大片,都分不清事情的脉络。 然而,所有人却又都静静望着他们,仿佛在这至寒冷夜,感受到一丝熨帖心神的暖来,美好而珍惜。 察觉李墨兮一时半会儿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銮铃脚上轻轻踢了踢他,埋头在他耳边道:“走了一路,脚都酸了,我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你先忙你的去。” 李墨兮这才缓缓松开手臂。不过,不等銮铃心中失落,李墨兮已打横把她抱起,大步往他独居的小楼走去,他走的很快,走的断然,完全把那一群人抛在脑后,长安啊江山啊叛军啊,通通抛在脑后。此刻,他只想和她独自待会儿。 高仙芝吃了一惊,正待要伸手阻拦,已被寿王挡了回去。寿王望着李墨兮抱着銮铃走远,轻嘆道:“让他自在一会儿。” “……”高仙芝终是默默退了回去。 ———————————————————————————————————————— 李墨兮走的很快,一言不发。銮铃也不关心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只偎在他那冰冷的怀抱里,目不转睛望着他,一眼都不愿放过。 隐约上了一处二层的小楼,里面灯火阑珊,安静一片,只候着两个侍从,见李墨兮突然归来,纷纷从角落迎上前。李墨兮理也不理他们,一脚踢开房门,迳自抱銮铃进了房。 里面黑黢黢的,久未有人住,冷寒透骨。銮铃在李墨兮怀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李墨兮这才吩咐人烧火盆来。 没有点灯,李墨兮对房间显然熟悉无比,他熟门熟路来到床边,把銮铃小心翼翼放下。不等銮铃说话,他又起身去点了灯,指间一线光芒,把屋子照得慢慢亮起。 他的背影也在光亮里渐渐清晰。 挺拔而沉默,带些冷冽。 銮铃含笑望着,眸光有点陌生,又有点儿熟悉。李墨兮很快又来到床边,銮铃便仰头看他。李墨兮忽然单膝跪在床边,銮铃便随之低头看他,怎么办,她看不够啊! 然,下一刻銮铃便被李墨兮的举动惊呆。 李墨兮单膝跪在地上,微弯了腰,抬手抓住銮铃垂下来的脚——銮铃惊诧地躲闪,“你干什么?” 李墨兮沉默,抓住銮铃脚,把她脚上脏脏的鞋子脱下,脱下袜子,銮铃一双被冻得青白的脚便曝露在光芒中。李墨兮毫不忌讳,神色坦然,便把銮铃一双冰凉的脚包在他掌心。 他掌心温暖,把一股热力从脚底,直达銮铃面颊,她窘得挣扎:“不要了,不要这样。” 李墨兮不松手,微垂了头,便那么半跪在地上用手暖着銮铃的脚。他的侧影在忽明忽灭的光芒中,认真而执拗。銮铃心头一震,忽而想起很久以前的大明宫,仿佛也有这样一个场景,那时宫灯里他的侧影,也是这般,认真而执拗。 原来,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爱上她了吗? 那么久了吗? 察觉銮铃的脚上有了些温度,李墨兮才抬起脸看向銮铃,他面上有一丝笑容,虽然淡极,却是难得一见的真正开心,像是漫天星辰都灿烂。 “我感谢它们带你平安回来。” 銮铃一怔,才明白李墨兮感谢的是她的脚。她……无语片刻,便也彻底无语了,只琢磨着抬手在李墨兮的铠甲上乱摸,一会儿扯这边,一会儿扯那边。 李墨兮不由自主要躲闪,却又勉强按捺住杵在那儿不动,只不解道:“你做什么?” 銮铃表示她聪明一世,却真是脱衣服无能,她以手抚额,头疼道:“你先把你那冷飕飕的铠甲脱了,我们再细细道来。” 李墨兮神情迷惑,犹豫了一下,才起身把铠甲脱掉,放在一旁的桌上。他里面穿寻常的墨袍,看起来单薄瘦削。他一转身,看到銮铃,却又愣一愣。 銮铃正赤脚站在床上,含笑朝他招手。 “……”李墨兮困惑的来到銮铃身前,正待发问,銮铃已抬手抱住他,吻落如密雨。 銮铃站在床上,他立在地上,两人高度便差不多。銮铃抱着他亲~吻很是方便,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她是现代人,就得拿出点儿现代人的热情来。 第289页 似乎被銮铃吓呆,李墨兮傻了一傻,才有些回过味儿,他眼中闪过一瞬的犹疑,便渐渐被渴望和思念淹没,他反手揽住銮铃的腰,和她拥吻在一起。 吻或高或低,或深或浅,或快或慢。他们彼此琢磨,彼此思念,彼此渴望。彼此用情深刻。 是否记得,那久远的时代,双鸾峰中修道的清澈女子,遇上了睥睨天地的狐妖,感情触发的剎那。 忽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似是侍从送了炭盆来。 两人却都没有理会,任那敲门声许久,最后淡去。 倒在榻上。 等待了许久,深埋了许久的,缠~绵~悱~恻。 帐子是寡淡的天青色,却在这一晚透出芙蓉的暖来。不远处潼关清冷的街上,军士肃冷的脚步声,也带上柔软的温情。潼关外,平日夜里哀怨的笛声,调子忽而一转,有了无限欣喜。 “呀!”帐子深处,忽然传来銮铃略带遗憾的惊唿。 “嗯?”李墨兮哼了一声。 “我还没洗澡呢……”銮铃懊恼地解释。 “……”难耐地沉默,李墨兮闷声吐出一句:“你确定你现在要沐浴更衣?” “不,不要了……”銮铃弱弱应了句,唿吸似乎颇为艰难,带着低微的喘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寿王和高仙芝正商量着命人带兵去解长安之围,忽有人来报说是萧悟回来了。萧悟是三日前来到潼关的,除了带着五千人马外,还带着昏迷不醒的木媌。木媌身重剧毒,诸葛青玉颇费一番功夫,才把她体内的毒素逼出,昨日方醒。而放下木媌之后,没等木媌醒来,萧悟便离开潼关,要打探銮铃的消息。 当下萧悟也是一身疲倦,只见到寿王和高仙芝,没见到李墨兮,不由挑眉:“墨兮人呢?听说他从洛阳回来了?” “是回来了,也刚到没多久。”寿王一点头。 萧悟闻言便往李墨兮住的小院子走去,寿王忙地拦住。萧悟不以为意地一笑:“不用吧,他和我没有深仇大恨。”笑罢,萧悟语调颇为郑重:“十八郎,虽然墨兮和我之间误会颇多,可他是我兄弟,我不会害他。我找他有要事商量。” “……他此时不方便见客。”寿王含煳地解释,温润的脸上颇为难。下一刻,他才灵感大发:“对了,木媌醒了!你倒可以先去看看她!” “是么?”萧悟眼神一亮,果然掉转方向,匆忙走了。寿王和高仙芝面面相觑,最后相顾无言。 ———————————————————————————————————— 明明疲累得很,可偏偏睡不着。銮铃默默望着李墨兮,他似乎睡着了,唿吸平稳安谧。 銮铃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这么静静望着他。 她想起莲颂的话,她知道了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过往,知道他对她有悖天逆地的浓烈感情,知道他的一切感情都掩在平淡的表象之下,知道他心里真的有她,知道他们这一世,是缘尽。 她知道了很多,此时的她,仿佛不是原来的她。可他一切都蒙在鼓里。 不管怎样,她都会在他身边。下定决心了。銮铃嘴角有笑容,抬手去碰触李墨兮的睡颜。 轻抚了许久,銮铃忽然想起莲颂说他是狐妖,心中有了好奇,手便落在李墨兮背上,探索着往下滑。 然,刚滑到腰间,李墨兮身子僵硬,已迅捷抓住銮铃的手,张开了眼,哑声道:“做什么?” “你没睡啊。”銮铃见他没睡,讪讪要往回缩手:“我看你有没有尾巴?” “……尾巴?”李墨兮静了片刻,似乎有些发窘,声音有点儿玄虚:“怎么会在后面?” 莫非在前面?銮铃暗忖,手指已探到李墨兮身前,勐然摸到一个直挺挺,坚硬的……尾巴? 被銮铃这么一碰,李墨兮身子勐然一颤,眸如点漆,黑幽幽加深盯着銮铃。愣了片刻,銮铃才勐然明白那是什么,她“啊呀”一声忙地缩回手,脑子里烫的七荤八素。 李墨兮并不比她好多少,也是窘得两眼欲滴水,可身上又难受……他闷闷清了清嗓子,准备转身背对着銮铃。 他甫一动作,却是銮铃比他更快些,欺身压了上去。銮铃虽脸上红烫,可借着夜色遮掩,胆子还是很大。她埋头去吻李墨兮的嘴角,柔声道:“亲爱的,时候还早呢。” 剩下的就全权交给李墨兮了。 …… 帐子浮动,远远漾开波纹。一切仿佛都在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面红耳赤的话说,正是因为有这一章的内容,才支撑某微一直写下来滴,要不然此文一定早夭。不知道剩下的亲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呵呵,不知道亲们有啥不满滴,可以直接提出来。。。。 容许某微得瑟一会儿。。。他丫的,太不容易了!亲们看的不容易,殊不知偶写的也是。。。。 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銮铃是第二天傍晚睡醒的。冬日, 天黑的早, 所以等她一觉醒来,天已又黑了。帐子外静悄悄的,銮铃以为没人,便大咧咧掀开帐子往外瞧, 不妨看到坐在桌旁的李墨兮。 李墨兮正借着灯光仔细瞧着他手中的白玉瓶,似是要瞧出些门道来。此时才察觉床上有动静,不由回头看去。 四目相对, 时光静谧片刻, 继而李墨兮的目光往下滑,幽幽一定。銮铃也随着他的视线去看她自己,呃……啊! 下一刻, 脸爆红。她勐地把帐子一拉, 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帐子外瞪着李墨兮。 李墨兮咳了声, 讪讪转开脸,手上攥紧那白玉瓶,仿佛很淡然地问了句:“昨晚睡得好么?” 銮铃想了想, 挑眉,老实地摇摇头。她昨晚睡得其实不好, 不过今天白天睡得还不错。李墨兮心思缜密, 问这个白痴的问题一定是失误。 见她摇头, 李墨兮愈发讪讪,杵在那儿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本来他们许久没见,本来有很多话想说, 本来还有些疏离,可经过昨晚,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用多说了。 他们并不陌生。他们彼此明白彼此的心意。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他对她好,一切便是美好的。 銮铃手抓着帐子,脑袋伸在外面肆无忌惮瞧了李墨兮片刻,见他窘迫,玩心顿起,不由也要羞一羞他。她敛住笑意,一本正经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第290页 “……”李墨兮吸了口气,转脸看向銮铃,看到銮铃脸上坏坏的笑容,他眸色一顿,忽而站起身向床边走来。 他身上穿了妥帖的墨袍,衬得一身修长有力,而且一身清爽,想来定是早已梳洗好了。銮铃见他靠近,吓了一跳,忙地缩回帐子里,双手把帐子紧紧合拢,蹙眉道:“不许家庭暴力。” 李墨兮也不说话,抬手把銮铃往帐子里推。 “不要。”銮铃紧抓住帐子,不肯动一动身子,她不能由着他乱来了,昨晚已经够呛,她真的吃不消,为了细水长流,她得有点儿分寸。 “……”李墨兮抿了抿唇角,杵在那儿,不再去推銮铃,只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句:“我不进去,就在帐子外挨着你坐会儿。” 銮铃一愣,迟疑片刻,便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可手仍紧紧抓住帐子。留给李墨兮的区域很小,可总算容得下他这个人,他也没介意,很随意地在床边坐下。 两人隔着轻薄的纱帐相对而坐,屋子的一角,点着一盏不亮的灯,透出些微朦胧的光芒。因着銮铃,李墨兮命人在房内添了两个暖炉,此时房内温暖如春,与昨夜凄艷的旖旎全然不同。銮铃身上有一股香味悄然飘出,不做声浸润了整间不大的屋子,闻着这种味道,李墨兮蓦然心安。 打破了这安谧的氛围,李墨兮忽而回过神来,轻笑一句:“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说话时眼神望向帐子里,有点儿黑,虽然看不到銮铃的脸,可他闻得到她的气息。 “……”銮铃暴汗涔涔下,虽然躲在黑暗中,仍是无处可逃匿。好吧,是她不纯洁了。 “你身上这是什么香?”也没为难銮铃,李墨兮又问。 不妨李墨兮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銮铃紧张的心情松了不少,她还真怕他问在江南和煦王的事。虽然也没什么,可她毕竟动摇过一阵子。 “这香……”銮铃说话间看向李墨兮仍握在指间的白玉瓶,自她喝了那里头的东西后,身上就有了这股香味儿。话说,这白玉瓶还是他托莲颂给她的呢。“你瞧那白玉瓶眼熟吗?” 李墨兮凝神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不过——又似乎见过。” 他再度转眸看向銮铃,眼中有困惑。銮铃也不再纠结这个,一笑道:“我喝了那瓶子里的药,身上便有了香味。” “你怎么能乱喝?”李墨兮即刻反问,说着要起身离开。銮铃忙把他抓住:“你去哪儿?” “让诸葛先生来替你瞧瞧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有不妥,喝了之后我身上好多了!”銮铃真是哭笑不得,随即缓声安慰:“我也不是乱喝药的人,若不是有好处,我怎么会喝呢?你放心。” 李墨兮这才又坐回去。不过銮铃看他那么大个人,憋屈地坐那么一小块地方,有点心疼,又往里挪了挪,给李墨兮空出的位子立刻大了不少:“你往里面坐坐。” 李墨兮果真往里头坐了坐,却是紧挨着銮铃,和銮铃并肩而坐。两人手臂相挨,脸上都有了笑意。 “昨晚见你好像很忙,怎么有空在这里闲坐?”坐了片刻,銮铃忍不住问。昨晚见他神色匆匆,似是有正事要忙。 “反正已经耽搁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有他们在呢。”李墨兮随意道,然后又添了句:“我也刚起来没多久。” “是吗?”銮铃语调里有了一些兴奋,原来他也是有点儿体力不支哦…… 仿佛没听到銮铃语调里的那点儿偷着乐的意味,李墨兮自顾问:“‘亲爱的’是什么意思?” 銮铃没想到他居然听清了,而且还记得,她脸上发红,却又仗着帐子的阻隔,做出淡然的口气来:“就是两个关系很亲密的人,彼此称唿。” “很亲密的人,彼此称唿。”李墨兮琢磨了一下,忽而盯向銮铃:“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了?” “呃……嗯。”虽隔着帐子,銮铃还是被他看得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不由面红耳赤地,有些期待的,等他叫她一声“亲爱的”。谁知李墨兮毫不理会銮铃的答话,又问:“爱是什么?” “爱……”銮铃想了想,忽而隔着纱帐,抬手按住李墨兮的心口,认真道:“爱,就是用真心去挂念和怜惜一个人。” 李墨兮怔了一怔,忽而抬手把銮铃的手按在他心口上,不做声握紧。銮铃微一笑,轻轻往他怀里一偎,低道:“你就是我的亲爱的。” 李墨兮凝神望着她,也伸手想要环住銮铃,才发现隔着帐子他手势受阻。瞄了一眼銮铃,见她没有发觉,李墨兮的手悄悄探入帐子,把銮铃往他怀里拢了拢。 不防触到銮铃光滑柔腻的背部和手臂,李墨兮神情一顿,呃,他心里有点儿不纯洁了。 李墨兮正兀自纠结,銮铃也沉浸在她自己的幸福中,不妨门“哐啷”被人推开。这里房间不大,推开门,扑入眼帘的便是床榻。萧悟一眼瞄见这状态,便傻了一傻。 他快速地转身,“咳”了声,镇定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来问问何时吃饭,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銮铃勐地从李墨兮怀里弹起,拥紧被子,她见到萧悟自然欣喜,可此时却更多怨怪:“哥哥进来都不知道敲门?” 不等萧悟委屈地答话,李墨兮已清声道:“我们马上便好,你和十八郎略等片刻。” 于是萧悟掩上门,夺路而走。 他走出房门,一径儿下了小楼,却是寿王好整以暇坐在桌旁喝茶,瞧见他这副样子,似是心中早有所料,便微微笑了句:“输还是赢?” 萧悟颇为尴尬地往桌边一坐:“我输了。” “那你要做的事……”寿王嘴角笑意加深,缓缓望着萧悟。萧悟烦躁地点一点头。他这一点头,寿王温和的眼中多了一丝兴奋,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萧悟颇不悦,瞟了寿王一眼:“反正我输了。你现在可以自己去看看。” 寿王安然坐回去:“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讨人嫌。” 萧悟也不计较,自己倒了杯茶,若有所思地徐徐道:“这么看来,铃儿和墨兮是真的和好,那我也放心了。” 眼见萧悟合上门走远,李墨兮才也轻轻唿出一口气,他转脸看向帐子里的銮铃:“你哥哥和十八郎还等着咱们一起吃晚饭,你也起吧?” “我要先洗漱。” “木媌近日还病着,这里也没有婢女。”李墨兮琢磨出一句,似若有所指。 “……木媌病了?!”銮铃惊唿,一下着急。李墨兮只得把她按回去:“已经无碍了,有萧悟在,你还怕什么?” 李墨兮这么一说,銮铃放心不少,萧悟该是不会让木媌出事儿的。只是,銮铃正发愁该怎么一个人把一切杂务搞定,眼前忽然一亮,竟是李墨兮把帐子拉开了。 第291页 “你干什么?”銮铃紧盯着他。 李墨兮微弯了腰探进帐子来拉銮铃,微微笑出一句:“我说亲爱的,你不会做什么,不若让为夫帮你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章字数有点儿少,见谅!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李墨兮虽未向人说明銮铃的身份, 銮铃窝在小院子中也不出去见人。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知道年轻的主帅身旁有了这么一个美人。这军营本就少有女子, 一时便小小沸腾。人人都兴奋的,很想能得见美人一面。诸人再看李墨兮的脸色,像是逢春了一样,居然不时有微微的笑容。 战报再度传来。虽不尽人意, 但叛军南下受阻,也不似前几日那样顺利。叛军受阻,长安的安庆宗被困孤城, 便也不敢轻举妄动。战况似乎开始好转。 北地天气冷, 已是二月中旬,可梅花依然开的绚烂。銮铃上午的时候在书房里闲逛,翻出一只青玉双耳花瓶来, 洗洗干净, 便乐呵呵抱着下楼, 想折几枝梅花放在房里。 真不知该说啥好,她来之前,李墨兮那房间可真叫简陋, 除了必备的桌椅床榻,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还是她来了, 他才慢慢命人收拾一些玩意儿过来。 在梅树下踱了几步, 挑准了一枝, 可有些高,銮铃伸手探不到,便准备回房去搬张椅子来, 不妨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风冽。 风冽依然是从前的模样,淡灰利落的侍卫服,霜雪般的冷硬。依稀是温泉宫初见时,便拿剑指着她的那人。依稀是竹凊死后,那竹林月光下的吹箫人……銮铃抱紧怀中的花瓶,沖他展颜一笑:“你来了,风冽。” 她来了这儿三四日,李墨兮有话也总让别人代为转达,还是第一次见风冽。 风冽缓步上前,微垂了头:“夫人。” 这里所有人都称她为夫人,銮铃也不介意,只是不知为何从风冽口中说出,让她有些不适。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梅瓣,轻轻飘落。 一些落在她髮髻,一些落在她肩头,她恍然无所觉,微笑:“好久不见,你近来好吗?” 风冽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像是被东风吹散的冰雪霜花,干净而柔和:“能跟着王爷,属下此生心愿已足。”他说罢,仰头看一眼那梅树:“夫人是想要哪一枝,不若由属下代劳?” 銮铃便抬手指了指她头上那一枝,风冽利落地折下,双手捧给她。銮铃接过,埋头插在花瓶里,嘴里轻问:“还吹箫吗?” “近日战事繁忙,顾不得了。”风冽淡淡应声,眸光静静望着銮铃,柔和而悽然。片刻,他收回目光,转脸看向他来的小径,又成了平日霜冷的表情:“你出来。” 銮铃吃惊地抬眸看去,却是悟空躲躲闪闪地从一株老树后迈步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望了风冽一眼,才略带兴奋地朝銮铃做了个鬼脸。 “悟空?”銮铃蓦然便笑出来。 “王爷找到了他,命属下带他来见夫人,与夫人做个伴儿。”风冽出声解释,说罢,便朝銮铃施了一礼,告辞。 风冽一走,悟空便放肆大胆起来,他几步来到銮铃面前,抓住銮铃的胳膊便吐苦水。 当日在那小客栈,銮铃被人掳走,木媌又身中剧毒,他也被人绑走,所幸那绑他的人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人机灵,便偷偷逃出来,四处辗转,本想打探銮铃的下落,昨日却被风冽抓到潼关。他还以为让他参军呢,吓得半死,后来才知道是来伺候銮铃。 听悟空肆意诋毁风冽的形象,銮铃哧地笑出来,辩解道:“风冽看着凶,其实是个好人。” 悟空撇了撇嘴,不肯相信,他说着又打量銮铃,笑呵呵道:“公子穿上女子的衣裳,真好看。” 想起悟空是个好色的小和尚,銮铃忍俊不禁:“你呀,少说两句,我带你去见见木媌。” “木媌姐姐也在?!” 銮铃一面拉过悟空,一手抱了梅花,向木媌住的房间走去。木媌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原本定要来这小院子里伺候銮铃的,銮铃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拦住。 木媌这厮,很有可能当她嫂子哪,有萧悟在,她可不敢让人家劳累着。 木媌近日也憋闷久了,见到銮铃本来就坐不住,一下又见到悟空,当即把小包袱一卷,跟着銮铃来到銮铃住的那小院子。于是李墨兮一回来,便看到向来冷清的院子热闹不少。 銮铃和悟空互相踢毽子,木媌在一旁看着,笑声远远飘开,把冬日单薄的夕阳吹散,有了点儿柔和的暖意。 李墨兮身后还跟着寿王和萧悟,三人都难得见到銮铃这么开心,三人也都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于是都觉得分外珍贵,便远远站在一旁,不做声望着。 “铃儿很开心啊。”许久,萧悟双手环臂,嘆出一句。他说罢,看向李墨兮,认真道:“昨儿我问她满足了么?她说满足了。墨兮,请你别再辜负她。” 李墨兮微笑望着銮铃,视线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不做声。晚风拂过,吹起所有人都是衣袂潇潇。 又默然立了片刻,李墨兮不忍心打扰他们,便转身往外走。萧悟和寿王互相望了一眼,便也都随着他悄然退出。 銮铃大汗淋漓,一进屋便倒茶喝,茶杯还在手里,忽然被人从身后拥住。銮铃笑意一勾,抬手想把环在腰间的手拿开,她轻道:“满身都是汗。” 李墨兮凑在銮铃鬓髮上闻了闻,轻喃句:“很香。” “……”銮铃挣扎着转身,细细盯着李墨兮,不能不惊讶道:“你变了好多!” 李墨兮俯身把脸埋在她颈间,不让銮铃看他的眼睛,闷声道:“不管怎样,让我先抱你一会儿。”銮铃便不动了,任由他这么抱着。又过了片刻,李墨兮方道:“马上要去议事,可能回来的晚,你早些睡。” “嗯。”銮铃乖顺地答应,她虽答应,却也知道她会一直等他回来的,他一定也知道,因为前几日都是这样。 桌上古朴的青玉双耳瓶,插着一枝梅花,花朵都是半开,被清水浸泡,发出细微的幽香。 李墨兮静了片刻,忽而低低道出一句:“感谢你能回来。” 銮铃身子微僵,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没什么。”李墨兮抬起脸,低眸注视着她,微笑句:“我尽量早些回来,想和你说说话。” “嗯。”銮铃再度点头,可李墨兮先是让她早睡,后来又说要说话,这明明就是有心事。她压下心头的疑惑,踮起脚在李墨兮嘴角亲了亲,才送他出门。 有了木媌和悟空,晚饭吃的异常热闹,三人都吃了不少。吃完又在銮铃房内玩了一阵,木媌打量銮铃有心事,便扯着悟空早早离开。 李墨兮回来地也颇早,他推门进来,就见房内的窗子大敞着,窗下摆了插瓶的梅花,那梅花被冷风一吹,扑簌簌全都开了,和着夜色星空,异常绚烂。 銮铃身上搭了条被子歪在窗下的榻上,被冷风直吹着,听到他进门,也没动静。李墨兮以为她睡了,便放轻脚步来到窗前,准备把窗子关上。 第292页 谁想他手刚触到窗子,銮铃便睁了眼,制止道:“别关。” “小心着凉。”李墨兮见她没睡,声音便放大了些。 “不会的,我在看星星。”銮铃灿然一笑,眸光明亮,恰如星辰。她笑罢,轻声道:“你也来躺会儿。” 看她这么躺着,竟是十分舒适惬意的样子,李墨兮心痒痒,便来到榻边,正要掀被子,忽而望着銮铃,打趣了句:“我可没洗澡呢。” “……懒人。”銮铃含笑瞄了他一眼,说虽说,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是李墨兮忽而转身向暖炉走去,在那儿把他身上烘热了,才脱下外袍,钻到被子里把銮铃拥住。 銮铃洗漱过了,长发倾散如乌瀑,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亵衣。触手温暖柔软,幽幽清香,李墨兮不自觉把銮铃拥紧,把脸埋入她柔软清爽的头髮里。 暖玉温香在怀,这一剎,李墨兮想凝固成永恆,就这么岁月静好下去。 北地的天空低垂,天穹是浓稠的墨色,墨到极致仿佛剔透。又挂了稀疏的寒星,闪烁银亮的光泽,美得瑟瑟而纯净。 銮铃觉得好看,却也不知在看什么,她有些贪恋此刻的温暖相偎。静了许久,她才摇了摇李墨兮环在她腰间的手,轻笑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李墨兮本也望着那星空发怔,听问,才微笑出一句:“你不是銮铃。” 屋内安谧的气氛一滞,隐约可以听到冷风透入窗,发出的轻微唿啸。銮铃嘴角笑意一凝,迟疑道:“什么意思?” 李墨兮下意识把銮铃抱得更紧,生怕她被风吹跑似的,凝眉道:“还是在长安的时候,李鸿把你和薛恬的事告诉了我。” 銮铃勐然仰起脸,惊诧地盯着李墨兮。李墨兮也不再躲闪,他眉峰紧蹙,又道:“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銮铃想解释,她是人,不是借尸还魂,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可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听了李鸿的话,我才明白为何两年后再见,你的行为举止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也明白了为何你每每见到煦王,情绪都十分古怪,想来便如那画像里看到的一样,你们俩曾经关系匪浅。” 李墨兮语调里带上苦涩的酸意。 銮铃几乎要一惊而起,她真的得解释清楚,要不然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顷刻间又要烟消云散了。李墨兮却把她按住,轻道:“听我把话说完。” “我才知道放你去江南遇到煦王,让煦王保护你,真是这一生中又一个蠢笨无比的决定。那时很想去找你,却又怕你不肯跟我回来了。”顿了顿,似是心有余悸,李墨兮嘆息:“那时候便总在想,要是我先遇到你,该多好。” 见李墨兮不是怕她借尸还魂,也不是怪她骗了他,而是在感嘆这些相遇早晚的问题。銮铃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让她白白伤心了一个晚上。 “你傻呀!我人都千里迢迢回来了,还担心什么?”銮铃忍不住瞪他。李墨兮坦然被她瞪着,却是追问:“那回来的是李清歌,还是萧銮铃?” “我从始至终就是李清歌。”銮铃持续七窍生烟,没好气道:“才不是因为萧銮铃对你的感情而对你有感情。” 听到銮铃这句话,李墨兮才舒了口气,他神色一松,眼中踏实不少。倒是被他这么一问,銮铃有些不安:“那你呢?你心中在乎的是李清歌,还是萧銮铃?” 见她开始担心了,李墨兮轻笑出声,认真道:“是此刻怀里这个人。她是谁,我在乎的便是谁。” 銮铃闻言,心里像是一潭春水缓缓飘开,说不出的温暖柔美。她又乖乖窝在李墨兮怀里,也轻笑出一句:“不管我是谁,我在乎的只是此刻抱着我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多虑了。” 李墨兮没答话,只温柔地在銮铃侧颊上亲了亲。銮铃便也温柔地往他怀里凑了凑,笑不自禁。正要这么甜甜蜜蜜睡去,銮铃忽而又想到李墨兮刚刚那句话——让煦王保护你,真是这一生中又一个蠢笨无比的决定。 “又”一个,说明还有第一个了? 她不由好奇:“除了让我去江南,你还有什么蠢笨无比的决定吗?” 李墨兮眸光一弱,凝眉许久,才喃喃道:“便是坚决拒婚,伤害了萧銮铃的性命。不论怎样,她是无辜的。” 銮铃心头也是酸涩,她抱紧李墨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道:“……所以你要珍惜你怀里这个,她非常来之不易,你们有今天非常来之不易,知道吗?” 李墨兮“嗤”地笑出来,眼中阴郁消散,有了说不出的温软和柔情。他低头去吻銮铃,嘴里喃喃:“清儿,有时候觉得你上天给我的恩赐,好像追寻了很久很久。” 銮铃却被李墨兮这一声“清儿”叫得,呆住,哪里听到过,一定是哪里听到过,不是李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也是被李墨兮叫出来的…… 梦沉溺得久了,銮铃仿佛来到一处水雾瀰漫的水塘,天上飘着雪,把世界覆盖地白茫茫一片。銮铃寻觅着,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是何处? 抬眼一看,便见水边上坐着一个人,独自垂钓。 她心里一阵纠葛的痛,便要醒来。那人却忽而抬起脸,雪白世界里,一双孤寂等待的眼眸。 当时所见,一眼万年。 …… “清儿。” 作者有话要说:  呃,有人想念咱们的煦王咩?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第一场东风吹入潼关, 带来催人甦醒的暖意, 院子里的小花次第开放,虽不荣华富贵,却也烂漫天真。 三月初一,叛军攻破洛阳城, 封常清带兵撤出洛阳,退守陕郡。至此,隔着小镇陕郡, 李墨兮便和安禄山直面相对。战事迫在眉睫, 一线绷紧,所有人都闻到了决战的味道。 与此同时,煦王的大军兵临长安城下, 让安庆宗和陈玄礼未来得及应和洛阳的叛军, 便被一举拿下。长安之危, 遂解。 这样一来,李墨兮的处境颇为尴尬,他虽有玄宗册封主帅的旨意, 手中却无兵,力量实在薄弱。 当此乱世, 不论是与安禄山勾结的太子李亨, 还是掌控长安的煦王李珩——他二人一人占了东都洛阳, 虎视长安;一人占了长安,有皇帝在手。这天下註定是他们其中一个的。 而李墨兮困守潼关小城,战或不战, 战与谁战,似乎无论如何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三月初一夜,太子李亨命人送了一封信来潼关,信中备述利弊,劝李墨兮开城门出降。李亨是看出煦王此刻大军只到了一半,羽翼未丰,欲一举将煦王击败。而潼关易守难攻,怕是等他攻下之后,煦王早已在长安称帝。 李墨兮看完信,面上神情淡淡,默然无语。在座的寿王,萧悟,高仙芝等分别又把信看了一遍。所有人面面相觑。只萧悟颇不安定,凝神打量李墨兮。 第293页 “都散了吧。”李墨兮起身,率先离开议事厅。 并没有回他住的小院子,而是登上潼关城楼,夜风吹来,带着不寒杨柳的稀薄暖意,关外寂静了一冬的荒原,此时都仿佛带上了初春的新绿。 待到山花烂漫的时候,这无限江山…… 寿王和萧悟相携也来到城楼上,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李墨兮身侧,也都齐齐俯瞰无边夜色。夜风鼓起他三人的衣冠猎猎舞动,带起飘忽的声响。 曾经的兄弟三人,事隔经年,此时的并肩而立。 李墨兮忽而转脸看向寿王:“你的意思呢?” 寿王面容清俊柔和,带着与世无争的安然,此时也有俯视江山的豪迈。他洒然一笑:“我身为大唐的皇子,自然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其他的便漠不关心了。” 李墨兮点一点头。沉默片刻,他看向萧悟,微笑问:“你可放心了?” 李亨为人坚忍狠辣,单看他纵容安禄山这一路屠城的事迹,便不是一位爱护百姓的仁善君主。他若登基,不消说天下百姓,便是他们这些王爷,怕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墨兮这一问,便说明他也支持煦王的意思。寿王和萧悟自然会意。不过,萧悟俊眉一挑,迟疑道:“墨兮——” “你和十八郎都回去歇着,让我自己待会儿。”李墨兮不让萧悟的话说完,出声道。萧悟一噎,便被寿王扯着离开。 銮铃对这战事并不清楚,这大唐又非她所知的那个大唐,所以她并没有去揣测这战事的结局。只是近日不常见到李墨兮,才察觉情况不妙。 銮铃也很少走出他们住的小院子,今夜左等右等不见李墨兮回来,又听说洛阳沦陷,知他心情定然不佳,才出来寻李墨兮。 诸人见是她,不敢怠慢,一路领着銮铃上了城楼。便见一人孑然立在那儿,暗夜下,看不出神色悲喜。 听得有人靠近,李墨兮颇不悦,淡淡转眸看去。看到竟是銮铃,才慢慢逸出个笑容,眉头却轻蹙:“你怎么来了?” 銮铃也笑了笑,缓步来到他身边,不做声扫了眼潼关城外,轻飘飘道:“这样的夜景,王爷独自欣赏,岂不可惜?” 李墨兮拉住銮铃的手,微笑不语。在风里站得久了,李墨兮的手也是冰凉的,銮铃心里轻轻一寒。 他低头看銮铃,眼中有一丝幽深的微凉,缓声问:“若以后我不是王爷了,得四处漂泊,你会跟着我么?” 銮铃心中一震,面上却是温柔笑意,她仰起脸问他:“那你介意我带上蕙儿和禤儿吗?” 李墨兮眼神暖了暖,嘴角抿出笑意,他摇摇头。 “那我们需要一辆大的马车,还有很多银子,还要带足够的好吃的。”銮铃谋划着名,眼神愈来愈亮:“蕙儿和禤儿真幸福,小小年纪就能看天下风景!” “你不觉得辛苦?”李墨兮皱眉。 “不辛苦了。”銮铃抬手抱住李墨兮的手臂,倚在他身上,徐徐道:“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你身边就觉心安。看到你,就不想和你分开。你去哪儿,孩子们和我也去哪儿。” 李墨兮脸上笑意加深,轻揽住銮铃,发出一声满足的嘆息:“那等这里的战事结束,咱们便一起离开长安,畅游天下。” “好。”銮铃重重点头,含笑道:“要先去蜀道难!” “听你的。” 銮铃心满意足,忽而又道:“我来潼关有一段日子了,你都没带我出去过。这夜色这么好,现在带我去逛逛吧?” 看着銮铃兴奋闪闪的眸子,李墨兮心动,瞟一眼潼关城外的荒原,微笑道:“去外面看看?” “好啊。” 于是这个不算甚冷,月色不错的夜晚,沐浴着关外骀荡的长风,潼关的守军只看到他们年轻的主帅,拉了一个女子上马,便不管不顾地疾驰而去,似乎要把一切俗事抛在脑后。片刻,便消失在城外有些晶莹剔透的夜色里。 他们天将亮时才回到潼关,守城的军士见到李墨兮,几乎要哭出来,忙跟上去道:“王爷可算回来了!” “何事?”李墨兮一手勒住马缰,一手环抱着缩在他大氅里的銮铃,不动声色地问。 “煦王爷昨晚来了,等了您一晚。”那军士一面说,一面擦头上的冷汗。昨晚他们私自放李墨兮出城,后来被高仙芝大大呵斥一番,几乎要军棍相加,还是煦王替他求了情,才勉强逃过。 李墨兮垂眸看了眼怀中毫无动静的銮铃,没有答话,驱马往他住的小楼走去。小院子中灯火通明,悟空侯在门外,瞧见李墨兮,一叠声儿激动地找銮铃。 悟空本是有点儿怕李墨兮的,可后来经銮铃一教导,便也随性不少。李墨兮示意悟空噤声,然后瞄了眼他怀里。悟空这才恍然大悟,他于是手舞足蹈地朝李墨兮比划:“江南王来了,把清歌公子叫醒吧,她一定想见见他!” 李墨兮闻言没理悟空,迳自纵马进了院子。院子里也立了不少随从,院子左侧的迎春花旁,煦王一身白衣飘然而坐,寿王和萧悟也都在,他们三人似在说话,心情看着都不错。 听到马蹄声,三人不约而同回头去看,没见到銮铃,便都一愣。却见李墨兮松了马缰,隔着大氅,拍了拍銮铃,低头叫了声:“清儿。” 怀里依然毫无动静。想是从未骑过马,来回一个晚上累坏了。李墨兮眉头一皱,便也不再叫她。他松了大氅,横抱起銮铃利落地跳下马。 銮铃睡得正沉,没了大氅的保护,冷得打颤,不住往李墨兮怀里蜷缩。李墨兮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头髮,復用大氅把她裹好,才迈步往小楼走去。 经过煦王,也没有太多情绪,只简单道:“久等了。” 煦王眸光在銮铃身上一顿,温润一笑:“恭候。” 两人眸光交叉错过,都无太多情绪,也无温度,李墨兮迳自上了楼。煦王静然微笑,望着身侧嫩黄的迎春花。 銮铃中午醒来,听说昨夜煦王到了,便窝在房中有点儿不愿出去的意思。后来又听说,煦王和李墨兮见过面,便一刻不停回了长安,心中虽不解,却莫名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见与不见,已没有分别。 一直到天黑,銮铃也没见到李墨兮,想是战事逼近,要真正的忙一阵子。也无妨,他昨夜能带她熘出去玩儿,她已经很满足,也不敢多要求他能陪在她身边。而且,一想到战事结束后,李墨兮会带着他们一家人浪迹天涯,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銮铃的那颗心啊就充满活力,忍不住要手舞足蹈一番。 銮铃趴在桌上把玩手中的白玉瓶,幻想着她告诉李蕙她还活着的情形,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 銮铃含笑转脸,却是萧悟。 “哥哥?”銮铃虽有些吃惊,还是满怀欣喜地迎上前。萧悟随她走进来,见她笑得那样开心,不由问:“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銮铃笑眯眯地老实道:“想蕙儿和禤儿比赛叫我母亲呢。” 第294页 “……傻丫头,有了孩子们便忘了哥哥。”萧悟不知为何有些心疼,他在銮铃脸上捏了一把,轻笑着骂了句。 “才没有!”銮铃笑容不辍,转眼盯着萧悟:“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萧悟笑容一凝,犹豫片刻,才道:“王爷‘命’我回金陵。” 他口中的王爷自是“煦王”。銮铃一怔:“为什么?他自己都来了,怎么让你回去?” 萧悟摇头,神情不安:“我也不知,王爷和墨兮似乎商量了什么。然后,他命我回去,我不能不走。” 銮铃也被萧悟弄得有些不安,风透入窗,春寒料峭。 “铃儿,要不你先跟哥哥回去吧?”萧悟又道:“这里是征战之地,你自己在这儿,哥哥不放心。只消战事结束,哥哥再把你送回来,如何?” “不要。”銮铃断然拒绝,她随即又笑了笑,挽住萧悟的胳膊,温声道:“哥哥,他答应战事一结束便带我和孩子们离开长安,我们一家人游遍天下。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只要和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很满足。” “铃儿!”萧悟欲言又止,他说不清楚,他只觉銮铃再留下来,会受到伤害。 “我主意已定。”銮铃坚定地望着萧悟,然后挑了挑眉,撒娇:“哥哥放心去吧,父亲和母亲互相照顾着,我有墨兮照顾着,都会很好的。” 当夜,萧悟被煦王派人送往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吧。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又过一日, 叛军攻下陕郡, 封常清退回潼关城内。叛军兵临潼关城下,摇旗吶喊。于此同时,却传来煦王大军撤出长安,欲回江南的消息。没了煦王十万大军的掩护, 长安城便曝露在叛军的视线里,仅靠着薄弱的潼关一线维持。情况陡转直下,再度陷入危机。 銮铃虽在深宅大院, 仍听得到城下那些叛军邀战的声响, 想起那些胡人生勐的模样,她心里兀自胆寒。 李墨兮没有在议事厅,也没有登上城楼, 他独自坐在寂静的小书房, 窗下, 是一片单薄的光影。 不时有人送战报来,他却看也不看一眼,时间久了, 那些侍卫不免小声催促,却都被李墨兮骂了出去。 诸葛青玉是李墨兮尊敬的长辈, 他很少说话, 向来都是默默服从命令。此番却是头一次主动来见李墨兮。李墨兮回头见是他, 漠然转开脸,抿唇不语。 “大事要紧,不能为了一个女人, 不顾惜天下的百姓。”诸葛青玉只这么说了一句,便嘆息着转身离去。 在他离去的剎那,李墨兮抬手把桌上的战报,书本,笔墨通通扫落在地,噼里啪啦光影零乱,碎了一地。 他脸色惨白。 銮铃一连两日没见到李墨兮,又知道战况不妙,心中担忧便找了过来。不妨瞧见这一屋子的狼籍,李墨兮陷在椅子里发呆。她快步上前,埋头去捡那地上的东西。 李墨兮默然望了她许久,才抬手拉住她,哑声道:“别捡了,我不想看。” “人都有遇到困难想逃避的时候,可逃避不一定最快乐。”銮铃顺着他的手势站起身。李墨兮一拉,她便偎坐在他怀里,他也不说话,只微合了眼,把脸埋在她肩头。 许久,他呢喃出一句:“亲爱的。” —————————————————————————————————————— 在潼关也住了一段日子,銮铃睡眠又浅,早已习惯半夜时听到街上军队巡逻的声音。只是今夜,却似乎与往日不同,那些军人似是来了一拨又一拨,感觉要把这不大的潼关给充满了。銮铃在梦里忍不住有点儿高兴,有了士兵,这仗就好打了,李墨兮也不用那么发愁。 这么一想,心神一松,她便要沉睡。却忽而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继而有人来到床边,掀起帐子。 那人停在床边望着她,是瘦长的影子。 等了半响,不见李墨兮出声,銮铃迷濛中睁眼,笑问出一句:“回来了?” “嗯。”李墨兮答得很低,似是不想把她惊醒。 “煦王的兵来了潼关?” “嗯。” “那你可以睡一晚了。”銮铃朝他美美一笑,往床里头挪了挪身子,拉住他道:“歪一会儿吧,你好久没回来了。” “……好,我脱了外面的衣裳。”李墨兮微一笑,銮铃闻言便松了手,他放下帐子,隔着帐子望着銮铃。他很想瘫软在地,神情有一种深刻的无法遮掩的绝望。 銮铃等了好一会儿,李墨兮才躺进来,身上冷得跟铁似的。銮铃往他怀里一钻,便吸了口冷气,不过她也不介意,反而伸手把他抱住,绵声轻笑:“我帮你暖暖。” 李墨兮反手把她拥紧,沉默安静。 “我最近做梦,老梦到咱们以前的事儿。”銮铃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冒出一句。她声音微哑,带着呓语的宁静,也有点儿微笑的甜美。 “以前的事儿?”李墨兮不解。 “就是你是狐妖,我是修道的女子……” 李墨兮失神的面上终于有了点儿笑,他轻问:“为何我是狐妖?该你是吧?” “哎呀,懒得和你说明白,太想睡了。”銮铃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换个舒服的姿势便想睡去。李墨兮也不追问,嘴角含了一丝微微的笑容,听着她的唿吸。 “不对啊,你是墨狐,我们怎么会有一只火狐狸做儿子?!”銮铃勐然抬起头,眼神晶亮地盯着李墨兮。李墨兮听得云里雾里,只当她做梦做的迷煳,便抚着她的头髮,轻声哄道:“睡吧,你梦里问问咱们的儿子是怎么回事儿,不就明白了?” “……”见李墨兮不肯当真,銮铃也没多解释,便又趴下了,心里却着实困惑。那莲颂明明是火狐,可李墨兮…… 李墨兮的眼神在黑暗中一阵挣扎,忽而吐出一句话:“清儿,我许你个愿望。” “嗯?”銮铃从昏昏欲睡中抬起脸。她也不知为何,在李墨兮身边,很容易就会睡过去。 “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做任何事,甚至是放弃天下百姓,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听到后来,銮铃立刻便清醒了,她眼神清亮地盯着李墨兮,正要问话,李墨兮却不愿她问,低头便吻住她,让她说也说不出话。 甜蜜或者深情。 忧伤或者绝望。 銮铃也尝不出来,她也想吻他,很想很想哪。 李墨兮起身时,天还未亮,他整理好衣裳,转眼看到枕边那白玉瓶。这白玉瓶不知从何而来,却是銮铃的宝贝,睡觉都要放在枕边。此刻被他们弄倒了,他伸手把那瓶子扶正,又替銮铃把被子拉好,才悄然离开。 第295页 他近日反覆想起林雁白曾问过他的一句话——若一日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江山,还是会选择銮铃。 为何会有这种选择? 他捨不得銮铃,可是,他一合眼便能想起叛军屠城,血流如川的情景,那孩子死在他怀里,恳求他去救救他的母亲。 他觉得天理不公。可他不能逃避。 —————————————————————————————————————— 昨夜睡得迷煳,隐约记得李墨兮说过煦王的兵到了。銮铃一起床便命悟空去打听,果然,从昨夜起,煦王的兵马便源源不断来到潼关,而且还在往潼关补给,没多久就能和叛军拼上一拼。 銮铃开心地坐立难安,她不求李墨兮当皇帝,只求他好好打完这一仗,然后天下太平,大唐继续盛世。 正剪了几枝迎春花准备插瓶,还乐呵地命木媌去做些好吃的来庆祝,李墨兮忽而命人来请,让她去前院的议事厅。 銮铃心中不解,这议事厅是他们商量军务的地方,她个女流之辈去做什么? 前院比他们住的小院子大多了,有点儿宫殿的气势恢宏,此刻院中一半淡灰锦衣侍卫,一半淡青锦衣侍卫,銮铃认出那淡青的该是煦王的手下,便也不多看,微垂了脸往议事厅内走。 议事厅内的主位坐着李墨兮,他的下方,大厅内坐着两熘儿人,一熘儿是寿王,高仙芝,程千里诸人。另一熘儿为首的是个年轻将军,銮铃在江南时见过,名叫江寒笛,此人和萧悟关系颇好,常来萧府作客。江寒笛下首竟是流楚。 江寒笛见銮铃看他,礼貌地微笑,流楚却是埋了头。 寿王和高仙芝两人却都望着座上的李墨兮,不解他让銮铃来此处做什么。 李墨兮面上神情平淡,他瞧了一眼銮铃,便看向江寒笛,微笑道:“此次率军平叛,煦王叔功不可没。本王无以为报。” 顿了一顿,他没再看銮铃,又道:“尝听闻煦王叔一直在寻找一个名为‘李清歌’的女子,此处恰有一位‘李清歌’,不知可是煦王叔寻觅之人?” 銮铃越听身上越冷,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升,很快便到了心口处凝结。她僵在原地没动,只愣愣望着高处的李墨兮,面上血色一点点消退。 寿王也傻了一傻,阻拦的话即刻便要脱口而出,却是高仙芝一把把他扯住,死死抓住他,低唤了声:“王爷!” 寿王这才一个冷战惊醒。他算是明白为何煦王一直不肯派兵援助,昨夜突然肯了。他算是明白煦王为何执意要派人把萧悟押往江南,萧悟要是在此,怕是当场要打起来。 江寒笛闻言一笑,作势看了看銮铃,又看向流楚,笑问:“流楚,你觉得她可像咱们王爷要找之人?” 流楚不太敢看銮铃,下意识应了声:“很像。” 銮铃的心一沉,嘴角抿出一线单薄的微笑,原来如此。 殿内光芒微暗,李墨兮端正坐着,眼中有一丝阴影,仿佛蒙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倒让人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他左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扣紧手扶光滑的木料,望着銮铃,微笑句:“既是很像,本王便把这女子送给煦王叔作为礼物,如何?” 他这话说的仿佛轻松,古代送女人做礼物,也是件颇寻常的事。可不知为何,大殿内还是寂了一寂,外面天色幽暗,似是要下雨,气氛沉闷晦涩。 “那末将代我家王爷收下了。”江寒笛淡声笑出一句。 李墨兮略一颔首,復看向銮铃,眸光悠远,带着一点儿尊贵和冷漠:“煦王叔非寻常男子,你到了他身边,要好好侍奉。” 銮铃觉得李墨兮今日朝她射了三支箭,一支比一支离心口近,最后那一支,正中靶心。 她身子一晃,喉咙里一股血腥味往上涌,意识也开始恍惚,不过还是硬撑着微笑应了句:“清歌明白。” 她这一应,殿内又是一寂,寿王攥紧拳头,欲出言阻拦,终是腾地站起身,快步出了大殿。 李墨兮神色一凝,居高临下又问:“你可有何心愿?” 銮铃微笑了笑,她想起李墨兮昨夜对她许下的那个心愿,他说他愿意为了她放弃天下。他是何意呢?他选择了天下,然后让她出言阻拦? 可他在剎那间把她推入了万丈深渊,让她无力阻拦。 “清歌惟愿天下平安,大唐盛世延续万年。” 銮铃笑意轻嘲,微带了悽然,她垂下眼,再不看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看清她的表情。说罢,也没有迟疑,她淡然转身,安静地往殿外走。 原来,如此。 她走的轻盈,步子微带些飘忽,春风吹入殿中,吹起她素雅的衣袂无声飞扬。 殿内也没人拦她,只是静悄悄一片,这一笔交易完成的异常默契和顺当,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正此时,殿内高座上“啪”地一声脆响,清冽地惊破安谧的光影。 李墨兮竟生生把那椅子的扶手掰了下来。 他仿佛被钉在那张椅子上,眸色激烈隐忍,紧紧盯着銮铃。 銮铃却是缓缓步入殿外那一片光芒中,天空幽暗,她是一线单薄的淡白。她在门口停了一停,没有回头,似是想命一旁候着的木媌扶她一把,可她一张口,便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也就这样了。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诸葛青玉替銮铃把脉, 惊讶地发现她身上的旧症全都好了。不过前一阵子像是受过严重的风寒, 寒气积郁体内没有及时排除,近日又思虑过度,加上今日重创,所以身子一下子被掏空一般, 虚了下来。 他开了些调理的方子,要銮铃好好休养。 銮铃醒来之后,发现她已换了房间, 木媌和悟空也不见了。服侍她的是个温柔细緻的紫衫女子, 惯常在煦王身边侍奉煦王的起居,名叫紫岚。 这样看来,李墨兮是成功把她转手了。 銮铃不闻不问, 他们让她喝药, 她便喝药, 要她吃饭,她便吃饭。药不觉得苦,饭也无所谓香。她心中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她什么都不害怕,也不伤心, 只是那么静如死水。 当下, 紫岚正为銮铃梳头, 一面灵巧地绾着髮髻,一面轻声说着外面的事儿,何处的花开了, 谁又如何了。銮铃漫不经心听着,忽而心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咳嗽几声。 咳出一些血来,落在帕子上,像是点缀的梅瓣。 紫岚面色微白,却忙笑了笑,安慰道:“诸葛先生说夫人体内寒气未除,需要好好静养,咳血倒也正常。” 紫岚紧张,銮铃却淡然,她颇不在意,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随意问:“今儿初几了?” 难得见銮铃有兴致关心这些,紫岚忙展颜一笑:“初十。” “四天了。”銮铃自语。 她住在这陌生的院子已四天,过去的四天,銮铃浑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她整个人像是游魂一样,不知在何处飘荡。 第296页 “战事如何?”她又问。 “都夏王使得妙计,李亨和安禄山这几日正在互相猜忌,一时顾不得攻城。”紫岚巧笑倩兮。銮铃望着镜中温柔娇艷的紫岚,再看看面无血色的她自己,心头生出一股羡慕。 见銮铃神情落寞,紫岚忙岔开话题:“今日天气甚好,夫人出去走走吧。” “我……可以吗?”銮铃犹疑地问,她此刻也算是被煦王软禁的人,出入应该不如之前那般自由了。 “当然!”紫岚闻言吃了一惊,含笑解释:“来之前,王爷特意吩咐,切不可为难夫人,夫人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銮铃笑了一笑,事到如今,她自觉已四大皆空,还有什么喜欢讨厌可言?扶着桌子起身:“那陪我出去走走。” 紫岚笑应,拿起外衣替銮铃披在肩上。 銮铃住的宅子颇为僻静,出了小院,便是一条小河,河边上有一片桃林,桃花正开的炫目,蜂蝶逐引,云蒸霞蔚。 銮铃近日都歪在床上,这么出来还是头一次,走了没几步,便头重脚轻,一身虚汗。她走不动了,就伏在一株矮桃树上晒太阳,任由桃花落满身,骨子里透出的惫懒和疲倦。 紫岚见她眼神空落落的,倒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安静地侯在一旁。一时只听得风过桃花林,簌簌的桃花纷扬飞落,如红雨。却是一阵低扬的箫声从桃林深处响起。 初时以为幻觉,又侧耳细听片刻,銮铃才确信真的有箫声。她来了几分精神,拂开落在她手上的桃花,寻觅箫声。沿溪水而上,一路景色清透,没多久,便见一株桃树下,果然是风冽执箫而立,一身桃花纷繁,飒然立于那片明媚的阳光下。 銮铃怔了一怔,她记忆中,风冽很少这样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有意无意躲着她,只躲在她身后的暗影里。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出来扶她一把。 一支曲子吹罢,风冽才收了箫,缓缓看向銮铃。他面上有一丝微淡的笑,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好看。 他指了指他身前不远处的那一块平整的大青石,温声道:“你坐着,我吹曲子给你听。” 銮铃眼中有了笑意,脚步也有了点儿轻盈。她快步上前,那石头被太阳晒得久了,很是温暖,石头不远处便是潺潺的溪水,清风送来桃花的香味。銮铃抱膝坐下,笑意加深,仰脸望着风冽,巴巴儿地等他吹箫。 风冽迟疑了下,被銮铃看的不自在,最后道:“你还是转过身去,要不我吹不出来了。” “……”銮铃嘴角扯了扯,终是转身,背对着风冽。 然,扑入眼帘的却是一派春日繁盛的大好光景。溪水,桃花影,碧草,细柳,湛湛风,阳光,还有刚刚风冽窘迫的神情。身后,箫声温柔而起,来得刚刚好。 銮铃空荡荡的心头蓦然平静,觉得这世间其实还有一丝美好。她被太阳晒得骨头都酥软了,精神放松,身子越来越低,最后倒在大石上沉沉睡去。 梦里也不知风冽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只觉如沐春风,四肢百脉都被熨帖了,所有伤痕都被抚平,难以想像啊,风冽这般霜雪之质的男子,也会有这样温柔如水的时刻。 紫岚原本远远侯在一旁,见銮铃躺在那里久无动静,竟是睡着了?她轻声走上前,就见銮铃睡得安稳,嘴角还有笑容,再不是这几日的辗转不安。 她讶然抬眸看向风冽,风冽收了箫,也走近。 他低眸看了一眼銮铃,轻声道:“让她睡会儿。” 紫岚忙点头,她低身欲把手中的披风给銮铃搭在身上,却不防风冽的手悄无声息伸过来点在她颈间,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风冽俯身抱起銮铃,消失在桃林深处。 銮铃只觉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先是桃花纷纷,一片大好光景,她想起风冽,很快便想起竹凊。她想起竹凊,竹凊便出现了,穿一身青碧的衣裳,笑得欢快向她跑来。 竹凊跑到她面前,却沉下脸,双手叉腰,怒其不争地数落她。 埋怨她太傻,不该爱上李墨兮。斥责她太傻,因为一个孩子就要离开。愤怒她太傻,听他出征又屁颠屁颠跑回来…… 结果…… 结果…… 结果竹凊一头撞在大石上,热血飞溅,銮铃一惊而醒。 銮铃惊喘了口气,身上冷汗布满,脸上却满是泪水。她缩在床上半响,才发现她不知身在何处。这殿宇高大幽深,布置的奢华堂皇,便像是回到大明宫一样。 周围一片死寂,天似乎黑了,殿角落点着宫灯。 “风冽?”銮铃视线四下寻觅,轻唤了声。她有些摸不清头脑,潼关绝没有这样的房间,莫非她是回到了长安?可为何没人把她叫醒? 正惊疑不定,大殿远处的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久远的声响。銮铃紧紧盯着那门开处,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然,看到那进来的人,她便彻底惊呆,下一刻人要抓狂。 那人身前身后各有两个宫人提着明亮的宫灯为他照明,身侧还有一个宫人弯腰弓背小心翼翼搀扶着他。他们愈走愈近,殿内便通明起来,瞬间显露出高贵的辉煌。 銮铃的心却一刻比一刻沉下去,最后被冰冷淹没,她拥紧被子,还是冷得浑身打颤。 那人来到銮铃五步开外,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宫人,眼神一眯,细细打量銮铃。 銮铃暗吸口气,勉强撑住脸色,但脸色还是渐渐苍白下去。 眼前这人身板肥硕如小山,双眸深邃广阔,鼻子微尖,嘴角微翘。正冷笑盯着她,神情危险。 居然……是安禄山! “哈哈……”见銮铃惊惶,安禄山陡然放声大笑,笑得恣意而张狂,整个大殿一时满是他的笑声。他一把上前抓住銮铃的脖子,恶狠狠道:“本帅这双眼睛,一到晚上便如同瞎子一般,全是拜你所赐!” 銮铃用力想扯开安禄山的手,可安禄山力气极大,她费尽力气,他却丝毫不动。不由瞪着安禄山,冷冷道:“真后悔当时没杀了你!” 安禄山勐然把銮铃往床上一按,咬牙切齿道:“你没机会了,当时你放过本帅,现在本帅却不会放过你!” “你要干什么!”銮铃惊怒。 “你说呢?你以为本帅垂涎你的美色只是装模作样给那老皇帝看么?”安禄山欺身上前,整个人压在銮铃身上。 銮铃的心一下悬空,被他肥硕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居然连挣扎也挣扎不动。安禄山却颇为享受,他凑近闻了闻銮铃的脖子,赞嘆句:“真香。” 銮铃身子颤了颤,极力躲闪。 安禄山一只手已扯开她的衣服,露出大半个肩头。銮铃身上白嫩光滑的肌肤显然让安禄山大开眼界,他原本晦暗的双眸耀出一丝兴奋的亮光,大手很快摸了上去。触手温软。安禄山埋头便去咬銮铃的脖子。 銮铃一阵作呕,一阵接一阵的恶寒。 远处提灯的内侍们见此,都垂下脸,不敢四处乱看。 第297页 銮铃勐然闭上眼,手指紧紧揪住身下的锦被,大声道:“安禄山,我虽非贞节烈女,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要是被你玷污了,我绝不多活一秒。” 安禄山手上动作一顿。 銮铃慢慢睁眼,冷冷望着安禄山。她气势虽凛然,手心却汗湿一片。她不知道她怎么就到了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也不知道安禄山为何会在这里。可她觉得安禄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让她死,起码不捨得她死。 銮铃这话说的颇绕,安禄山聪明异常,却也一时迷惑,她这话中先说她不是“贞节烈女”,后又说她“不会多活”? ……便是说,因为被他玷污了,所以她不会多活?若是被别人玷污,她可能不会在意? 见安禄山似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銮铃笑着解释:“你长得这么丑,我要是被你玷污,也就跟你一样没脸见人了!” 安禄山眸光陡然一深,死死盯着銮铃,抬手就想把她掐死,銮铃不畏不惧,眼中还有一丝释然,轻嘲地笑了笑。见她如此,安禄山眼中欲喷火,手上用力,心中却犹豫。 这么一相持,殿远处的门再度被打开,来者见到殿内的情形,很快便疾唿着往殿中赶:“手下留人!” 安禄山这才勐然回神,他揪着銮铃坐起身,不等銮铃喘口气,已一掌掴在銮铃脸上,骂了句:“贱人!” 安禄山常年率军打仗,何等力气。銮铃被他这一巴掌打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直冒金星,胸腔里一股气血上涌,“噗”地一口血喷出来,正喷在安禄山身上。 她几乎要昏过去,却还不忘连忙把衣服扯上,暗思实在太丢脸了,这事儿决不能传出去。她往那来人身上看了一眼,然,她一看便呆住。 来的是两人,为首的多日未见的忠王——便是后来的太子李亨,李亨后来与安禄山联手篡位,发动了这场战争。李亨和安禄山是盟友关系。 可李亨身后还默然跟着……风冽! 风冽神情复杂地望了銮铃一眼,眼中有担忧,却终是漠然无所动作。 銮铃扯衣服的手僵住,任由衣襟裂开,露出半个肩头。她怔然盯着风冽,便那么杵在那儿。风冽和李亨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咱们攻潼关还要用到这女人,老弟手下留情。”李亨朝安禄山笑句,半扶半拉让安禄山远离了銮铃。安禄山凝眉不语,神情不悦,却顺着李亨地搀扶往外走。倒是李亨朝风冽叮嘱了句:“看好,可不能死了。” “是。”风冽垂眸答应。 李亨拉着安禄山走出大殿,那些内侍们也都提灯离开,门从外面锁上。没了别人,没了灯盏,殿内一时一片死寂和灰暗,就像殿内两人此时的心境。 风冽垂了脸,缓步上前,欲抬手帮銮铃拉拢衣襟。銮铃勐然向后撤了撤身子,干涩地吐出两个字:“大胆!” 风冽的手便僵在半空。殿内空落落地寒凉。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来碰我!”銮铃冷笑,眼神却空落,这世上如果连风冽都不能相信,她真不知还有什么是能相信的……她躲藏着往床里头挪了挪,避开风冽。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是怎么了!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李墨兮近日忙于战事, 除了在东平城和雍丘城加重兵力, 阻止叛军东进和南下外,又欲离间李亨和安禄山之间的关系,竭力让叛军西进潼关的速度也缓下来。此外,他把那些来自江南的军队重新编排, 进行了简单的检阅和操练。 煦王按照约定,放任李墨兮着手处理,只命江寒笛在一旁积极配合。他人在长安, 不闻不问。 李墨兮做事带有一股认真和偏执的狠劲, 一旦投入,便很难自拔。这样一来,他似乎也没有时间去理会銮铃, 便也真的没有理会。除了銮铃昏倒当日, 他惊痛不已外, 銮铃醒来之后,他便再没去看过她。 銮铃完全交给煦王的人来照顾。 当下从营里回来,李墨兮便往议事厅走去。议事厅内侧有个小书房, 书房不大,窗下有个小卧榻可供休憩——这几日, 李墨兮不敢回他和銮铃住过的那间屋子, 便在这里窝身。 刚走到议事厅门口, 里面匆忙跑出一人来,和李墨兮撞了满怀。瞧见是悟空,李墨兮倒也没生气, 只问:“何事如此匆忙?” “夫人不见了!”悟空神情惶急,一把抓住李墨兮胳膊:“贵人快想想办法!” 李墨兮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呵,流楚正想问问王爷呢!”一声冷哼从身后传来,却是流楚冷着一张脸从外而入。流楚也有些神色匆匆,似是跑了不少地方,一头的大汗。 “到底怎么回事?”李墨兮定了定神,压下一腔担忧。 “夫人消失之前,风冽去见过她。风冽是谁的人,大家心中都明白。”流楚满目质疑的盯着李墨兮,言下之意,是李墨兮得了煦王的兵马,又把銮铃给偷回去了。 “风冽?”李墨兮眼神一跳,惊问出声。 —————————————————————————————————— 銮铃拥紧被子,靠着墙坐了半响,问:“这是什么地方?” 夜很静,让她不高的声音在殿内四处飘荡,最后才飘入风冽的耳中。风冽寂了寂,他始终直立在床边上,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他沉声道:“东都的皇宫。” “你把我带来的?” “是。” “你背叛了李墨兮?”銮铃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一个脑袋在被子外,看着很冷的样子。 风冽一阵沉默。 銮铃无声笑了笑,嘴角还挂着血迹,像是被冷风撕裂的花瓣,撕裂处便流出嫣红的血来。 “风冽本来就是太子殿下安插在都夏王身边的人。”风冽缓缓出声。 銮铃寂了一寂。 徐徐笑出声:“他还真是深谋远虑。” 风冽抬眸,注视着殿远处仿佛无边幽深的黑暗,面无情绪:“风冽十多年来从未替太子殿下做过一件事,等的便是这最后一刻,最关键的一件事。” “把我绑来?最关键的事?”銮铃失笑,无力而苍白。 “潼关城本就易守难攻,都夏王现在又有煦王的大军,想要拿下并非易事。若有你在手,便可诱他出城,进入太子殿下设的局中。这才是当下攻潼关的最好办法。”风冽说的很平淡。 銮铃暗暗心惊,风冽跟了李墨兮十多年,近日又陪在李墨兮身边处理战事,对李墨兮,对潼关城都了如指掌,可他居然在阵前叛变,投奔了太子李亨……这简直是不堪设想! 她心头虽忧虑,面上却仍是嘲笑:“你们未免高估了我的影响。他会抛下我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你们未必能如愿。” 第298页 话到后来,悲凉却是真的。 风冽闻言,眉峰略凝,他望着銮铃,欲言又止。 銮铃却是累极,合上眼,便靠着墙那么一动不动,似是睡去。风冽又站了片刻,才离开。 —————————————————————————————————— 当下李亨率他的禁军诸统领,安禄山率他手下诸将,一起商量攻打潼关的事情。表面上李亨为主帅,可他手下只有两万多禁军,和安禄山的十五万大军相比,实在太过渺小。所以行军诸事,一般都由安禄山做决定。 今日情况却有不同,风冽从潼关城内来到洛阳,带来了很周详的关于潼关城的布防信息,他又是李亨的人,所以安禄山也不得不给李亨一些面子。李亨面上敦厚,行事却狠辣,实际和安禄山是同一种人。他深知安禄山的不好相处,当初也正是看中了安禄山的狠辣,才选了安禄山做盟友。 当下,李亨仍是不大说话,凡事听安禄山做主。而风冽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行事低调,李亨问他一句,他才答话,不问便也是沉默。 不过风冽这样,反倒让安禄山心生猜忌,他暗自以为风冽是被李亨吩咐过了,所以有所保留。早在前些日子,安禄山便听说李亨收到过李墨兮的密信,要李亨与他联手,一起结束这场战事,之后李墨兮把皇位让给李亨。 安禄山也是个很能猜忌的人,尤其二人当下这般联手,本来就是各取所需,谁也不会太过相信谁。 李亨看在眼里却是有苦说不出,他知道风冽是天生冷性子,若不是这样,怕也不会这么多年来留在李墨兮身边,深得李墨兮的信任。但李亨此刻身边人手不多,安禄山又是个强敌,他正竭力拉拢风冽,也不敢太多责怪。 是以,大战在即,洛阳城内的关系却颇微妙。 李亨和安禄山谋划着名借风冽绑来銮铃,是要挑拨李墨兮和煦王之间的关系,让他二人不合。谁想过了一晚,命人去探听,煦王仍安然待在长安,毫无动作。潼关城内也未乱成一团。 “这一招怕是行不通。”李亨踱步思忖:“不过是一个女人,都夏王未必把她放在心上,未必会因了她自乱阵脚。” 安禄山体态庞大,不喜欢站着,便斜倚在一旁的榻上,眼神也有些怀疑:“他能用她换了十万军马,说明在他心里,这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属下不这么以为。”风冽蓦然出声。 风冽向来很少说话,更少在主人说话的时候插话,他这么一出声,李亨和安禄山的目光不由都投向他。李亨道:“说下去。” “都夏王虽然爱天下,却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属下跟在他身旁时日已久,深谙他对此女也是真心。他若知道这女子在咱们手中,一定阵脚大乱。”顿了顿,风冽又道:“不过都夏王惯于隐忍,他便是心中慌乱,面子上也必定安然无恙。” 李亨眉色一松:“依你之见……” “属下以为,殿下和安将军原本所定计策,已是上上策。” 安禄山本还怀疑风冽,可见风冽如约把銮铃带到洛阳,昨夜也在銮铃面前承认他是李亨的人,此刻又把李墨兮的老底儿给揭了。不由信他信了九成。李亨亦然。 和风冽一起走出议事的大厅,眼见所有人都走远,李亨才意味深长道:“本王知道你也喜欢那女人。” 风冽寂静无语,身影却微僵。 “你放心,事成之后,本王便把她赐给你。”李亨温和地笑了笑,拍拍风冽的肩膀。他说罢,缓步消失在宫阙深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风冽目视李亨走远,转身,向銮铃所住的寝殿走去。 他走了许久,又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那人悄无声息掠向安禄山的寝殿,低声禀报。安禄山听了,冷冷自语:“这女人还真是抢手!可那李亨似乎忘了,他曾答应要把那女人给本帅的!” —————————————————————————————————— 銮铃所居大殿为夏日避暑所设,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凉。当下虽是春日,可一进来便是透骨的沉寒。风冽自外面而入,被这寒意一侵,兀自皱了皱眉。他见銮铃又睡了,便把手中提的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 走近床前,才发现銮铃脸色通红,整个人却怕冷似的,蜷缩在被子里。 听说銮铃病了,李亨本待不理会,可想到风冽,他又看一眼安禄山,见安禄山不做声,便道:“找个大夫吧。” 大夫是随行的军医,替銮铃诊完脉,皱眉半响,才道:“这位夫人,体质虚弱,似是受了寒。” “什么叫似是?”风冽凝眉道。 “嗨,卑职随军多年,治的多是男子的刀剑之伤,对女子这些虚软之症实则不甚了解。”那军医说罢,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心翼翼道:“不过,卑职觉得这位夫人,似是有喜脉。脉象很弱,日子不会太久……卑职实在不能断定。” 李亨和安禄山原本远远侯在一旁,此时才都竖起耳朵。 风冽心头一震,看了眼床上兀自昏迷的銮铃,诸葛青玉曾亲自诊断,说銮铃无法生育,连萧华也亲口说过。如何竟会是喜脉?他扫了那军医一眼,凝眉不语。 那军医被风冽质疑的眼神一扫,深深垂了头。 倒是李亨站起身,命那军医下去,又朝风冽道:“本王再命人请位大夫来。” “多谢殿下。” 李亨又命人去洛阳城内“请”了位老大夫过来。那老头不是别人,竟是当年在温泉宫中替李墨兮弄虚作假的公孙邈。銮铃假孕一事结束后,公孙邈便辞官,举家迁至洛阳。 当下被叛军从家中拖出来,公孙邈直吓得手脚发软,见到躺在床上的竟是銮铃后,才怔了一怔,他回头看到李亨,看到安禄山,又看到守在床边的风冽。心下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还是在他们迫视的目光下,抬手搭上銮铃的脉。 诊了一番,他似是难以置信,便又替銮铃抓脉,细心凝神听了半响。听罢,又凝眉思索,似是很困惑。 “到底如何?”李亨此刻也有些急躁。 公孙邈思忖片刻,徐徐道:“这位……夫人是有喜了。不过,日子尚短,多则一月,少则只有半月,夫人身子又虚寒,若不好好照顾,这孩子怕保不住。” 他心中也纳闷,当日在温泉宫中都夏王妃明明脉象异常,似是无法生育,此刻,居然真的是喜脉。 听了公孙邈的话,风冽心中再不怀疑,只是以诸葛青玉的医术,銮铃有喜,他不可能诊断不出来。 下一刻,风冽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李墨兮本就宁可放弃皇位,也不愿用銮铃去换煦王那十万大军,若是让他知道銮铃还有了他的孩子,他怕是宁可天下百姓为叛军践踏,也不肯了。所以,诸葛青玉才瞒着。 第299页 李亨闻言更是大喜,一个萧銮铃或许还不能震住李墨兮,若再加上一个孩子呢?乱心足矣。 当下公孙邈不敢丝毫怠慢,小心写了方子,又亲去取了药来,李亨才放他离开。安禄山冷冷盯着床上的銮铃半响,哼了哼,也走了。李亨却是微笑往外走,又有几分笃定。 风冽却是立在床前,神情复杂。 床上銮铃的脸被烧得通红,似是身上不舒服,她眉峰紧蹙,头歪向一侧,手指紧抓被角,身子略微蜷缩。 风冽正好看到她的侧影,尖瘦的下巴,轻抿的唇角,冒汗的鼻尖,紧闭的双眼,鬓角的髮丝有些乱,也被汗湿透。脸颊还有些膀肿,隐约看到指痕。 想到昨日那一幕,她被安禄山——风冽眼神一紧,不由在床边坐下,他很想去握住她抓着被子的手。 然,终是缩回来。他註定只能站在她身后。 ……她终于有她自己的孩子了么……她和王爷的孩子,原本这一切会很美好……她和王爷都会很开心…… 药煎好,风冽尝了一口,没啥异样,才来餵銮铃。闻到药味儿,銮铃被呛得几欲哭出来,下意识就把脸往风冽怀里藏,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墨兮。” 因为病着,一身伪装卸下,銮铃的意识不清,滚烫的身子不住往风冽怀里钻,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蜷缩一会儿,活脱脱一只狼狈无比的流浪猫。 风冽手中药碗晃了一晃,一时僵住不知该怎么办。过了片刻,才缓缓抬手把銮铃小心翼翼揽住,感觉被人抱住,銮铃才安静下来。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过銮铃身上灼热的温度,即便隔着衣衫被子风冽都能感受到。 安生片刻,风冽眉头紧皱,再度餵药。銮铃又开始闪躲,风冽一狠心,勐然抓住銮铃的下巴,捏开嘴角,往里面灌。 銮铃一面挣扎,却又逃不开,一面咽着药汤,泪扑簌簌滚落。褐黄色难闻的药汁恣意横流,灌到后来,銮铃不再挣扎,只是落泪,风冽的眼也红了。 好不容易喝完,风冽把碗一扔,扶她躺下,正欲替她擦身上的药渍,銮铃勐然把脸转向一侧,喃喃道:“我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来想让銮铃把那药吐出来的,可为她的身体着想,还是算了……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銮铃清醒时, 喝药便是安安静静的。她很少理风冽, 也懒得问她得了什么病,实在被呛得噁心,忍不住便也就吐了。风冽总不说话,也不告诉銮铃她得了什么病, 见她好了些,她吐出来后,他也不再去熬第二碗了。 如是过了三四日, 消失许久的安禄山忽然推门而入。 銮铃下了床, 正在桌边吃她的午饭——这李亨也不知哪颗良心发现,不仅为她请大夫看病,每日还让人按时送饭菜来, 饭菜也都不错, 倒是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样子。 惯常的, 她那些饭菜,风冽都要提前试吃,他察觉无碍, 才捧给她。銮铃倒无所谓,她要是被毒死了, 不是正好替李墨兮解围吗?也算了了她心头一桩大事。 不过, 瞧见安禄山, 倒是真真反胃。 安禄山被人搀扶着来到銮铃面前,眼神阴鸷。銮铃被他看的心里不爽,把筷子和饭碗一搁, 毫无畏惧地盯着安禄山。 她死都不怕,忽然觉得这世上也没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 风冽一步上前,把銮铃护在身后:“将军要做什么?” “本帅要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安禄山冷笑,抬手要把风冽推开,风冽身形利落地一闪,堪堪避开。仍挡在安禄山和銮铃之间。 “闪开!”安禄山见风冽居然躲过,一阵恼怒。 “风冽是太子殿下的属下,只听太子殿下的吩咐。恕难从命。”风冽不惊不慌地望着安禄山。 “你——”安禄山眼中恨恨,几乎是从齿间哼出两个字:“李亨!” 风冽淡静不语。安禄山眼中杀意一闪即逝,隔着风冽,盯向銮铃,冷笑句:“本帅倒要看看你那相貌好看的心上人,会有多么在乎你!” 说罢,愤然转身离去。 銮铃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安禄山最后那句话,无疑还是戳到了她的伤口。 风冽望着她的身影,寂了许久,轻轻道:“不是王爷不在乎你,而是煦王根本没有给王爷一个放弃皇位的机会。” 銮铃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是拿了筷子杵在那儿。 “当日煦王让王爷做一个选择,是要你,还是要他手中那十万兵马。若王爷选择的是你,煦王便即刻带兵回江南,任由叛军踏破中原江山,生灵涂炭。” 风冽压低了声音,沉沉道。 “王爷自出征以来,便立誓要除尽叛军,保护天下百姓。煦王一旦撤兵,仅靠实力薄弱的潼关,根本支持不了多久,长安也难以护住……他手中无兵,便回天无力。所以煦王给王爷的这个选择,其实是要你,还是要天下百姓。王爷最终选择了后者。” 銮铃悽然笑了笑:“我有那么重要吗?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总是把这天下兴亡的大事放在女人的肩上?” 銮铃又埋头吃了几口,食之无味。 风冽眼中有了疼惜,沉寂半响,才吐出三个字:“很重要。” 又道:“明日去陕郡。” “……”慢慢把筷子放下,銮铃低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她自己,寂寂出声:“去之前我要洗漱一下。” 风冽命人抬了热水进来,放在山水锦绣的屏风后面。銮铃在屏风后洗澡。他便远远守在一旁。 没有竹凊,没有木媌,銮铃现在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她泡在热水里,也不知泡了多久,她似是想了很多东西,也似乎什么都没想,便那么发怔。直到周身泛凉,水都冷了,才出水,换上干净的衣裳。 一身清爽后,銮铃似是心情不错,便来到梳妆檯前坐下。窗子敞着,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仿佛把这大殿的阴冷,把人心底的阴沉都照亮几分;一些春日暖和的风吹进来,銮铃湿漉漉的头髮随风轻轻飞扬。 銮铃自顾在妆檯上的多宝盒里翻找,找出一些簪环佩饰来,一件一件摆在眼前。又细细挑了半响,她选中一支白玉梨花簪,一对翠珠子的小耳环,风也差不多把她的头髮吹干。 在潼关这些日子,梳头倒是会了。李墨兮很愿意为她梳头,梳得髮髻也好看,可他实在很忙,每每她还未起床,他已不见了。大部分时间还是她自己来。 当下对镜梳了个侧髻,只插那白玉梨花簪,再把耳环带上。春日里,是一闪一闪的小小光芒。銮铃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在镜中打量她自己。 镜中人素颜白裳,眉目清爽如画,没有不妥之处。仿佛完美了。她的一生该也完美了。 —————————————————————————————————————— 第300页 出洛阳,未到陕郡,夜半歇在野外。帐篷连营搭起。李亨虽命禁卫军把銮铃铁桶一样围住,却没那份好心给銮铃也搭个帐篷让她休息。銮铃便住在马车里。风冽定时提食盒给銮铃送饭。想是李亨吩咐了,所以那些禁卫军看到风冽,只要风冽不做太出格的事,也都视若无睹。 北地荒原的夜色,沐风徐徐,星子低垂。銮铃把车壁上的小窗帘打开,望着那小方块大的夜空。 箫声呜咽而起,吹入人的心扉,仿佛一阵微凉的风。就在她的马车外。风冽稳坐在篝火旁,望着那跳跃的火光,凝神吹箫。 原本喧闹的营地里登时安静下来,一时只见天地浩渺,夜色葱茏,无边有些苍凉。即便是生勐的胡人,也都莫名有了些细腻的喟嘆。别说那些谋逆的禁卫军,他们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不成佛,便成魔。 …… 这箫声里有触动人心的漂泊的忧伤。 銮铃本来昏昏欲睡,听着便清醒了。正箫声洞开,忽而一点小的争吵从营地一个角落响起,后来愈吵愈裂,吵闹的人愈来愈多,最后蔓延整个营地。连位于偏僻一角,看护銮铃的禁卫军都开始翘首张望。 风冽倒是凝神吹箫,仿佛毫无所觉。銮铃也抱膝坐在车内,浑然不动,只望着头上那一片小小星空。吵架是别人的事,与他们无关。 吵到后来,禁卫军和安军双方都拿刀提剑,似是要火拼。 安禄山勐然从一旁闪出,夺过那安军小头领手中的剑,“扑哧”便刺入那人肚子里,那人眼珠一翻,倒在血泊里当即死亡。安禄山狠辣的眼神一熘,吼道:“谁再敢提回家的事,一样的下场!以后长安便是我们的家!” “将,将军不是兄弟们要回家……是那禁卫军里的人说咱们占了他们的地儿,要咱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又一个安军的人小声道,他话未完,安禄山手起刀落,那人的脑袋已搬了家。那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正滚到一个禁卫军小头领的脚边,双眼大张,甚是恐怖。 见了血,气氛一时凝固,人人冷汗。李亨这才出场,笑呵呵拉住安禄山:“老弟,咱们都是一家人,何来你我之分?” “呵,你们都听到了!”安禄山冷哼一声,把剑往地上一丢,却理也不理李亨,迳自转身回了他自己的帐篷。 禁卫军原为天子军团,常驻长安,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原本就高人一等,内心骄傲,颇不屑与胡人一同行军。而安军多来自穷苦的北地家庭,举止随性粗俗,很看不惯禁卫军的一些习惯。所以战事发生后,双方虽一起行军,但摩擦不断,并不和睦。但像今夜这般提剑相向,倒还是头一次。 当下见安禄山和李亨各自回去,诸人便也散开,只是分散之前,仍不忘彼此恨恨瞪了对方一眼。 双方积怨已深,安禄山和李亨心中都明白。但长安就在眼前,大事将成,两人求胜心切,便也都顾不上,只要他们撑到长安,再分道扬镳也不晚。 一场架吵完,诸人再去听那箫声,却只见天地萧萧,一片寂静,早已无影无踪。 銮铃听着那吵架声,嘴角有了笑意,居然就那么睡去。 第二日夜到陕郡,銮铃白天在马车上颠簸着迷迷煳煳睡了一路,晚上便异常清醒。风冽虽未说什么,可经过昨晚的吵架事件,銮铃心中却蓦然轻松不少。 銮铃从马车上看到外面的陕郡,和潼关差不多,并不富裕,很平凡的一个小镇。若不是因为这一场战事,怕也不会为人所记。銮铃被李亨安置在一处小屋,外面惯例被禁卫军围得铁桶一样。銮铃也不在意,简单洗漱过后,便坐下等风冽吹箫。 外面一片安静。 夜色一片安静。 正万籁俱寂,夜色浓重时,陕郡冷僻的某个小巷子里忽而传来刀剑的声响。继而蔓延,陕郡西北角一阵火光沖天。 那火光,几乎把夜色点燃,照亮半边天空。 銮铃从半梦中惊醒。守在门外的禁卫军开始走动,人影奔涌,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却把她忘了一般。她正杵在那儿分不清状况,风冽忽而推门闪入,一把拉她起身,低声道:“跟我走!” “去哪儿?”銮铃愕然。 “潼关。”风冽神色沉凝,拉着銮铃出了门,銮铃只见门外横七竖八倒着那几个禁卫军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来晚了…… 风冽是好人……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銮铃真真是被这些事搞晕了, 但听到能回潼关, 还是松了口大气,不由跑得格外卖力。 不过,没等銮铃跑几步,便被风冽揽住腰肢, 她身子一轻,风冽已带她上了一处屋顶。风冽也不多解释,脚下生风一般, 带着銮铃在各个屋顶上疾行。 銮铃脚不沾地, 像飞一样,一颗心早提到嗓子眼。黑暗中也不辨方向,仰头间只看到漫天繁星, 耳边夜风唿唿吹过。身后的陕郡小城, 里面灯火混乱, 依然一片厮杀吵嚷。而风冽带着她越走越偏,渐渐把那刀剑的厮杀抛在身后。 最后风冽带着她一跃从屋顶上飞落,正落在等在那里的一匹马上。銮铃身子一挨到马背, 心里才平静些。风冽一手环住她,一手斩断栓马的绳子, 调转马头。 “这……怎么了?”銮铃惊魂甫定, 终于问出一句。 “王爷夜袭陕郡。”跑了这么久, 还带着銮铃,风冽的语调仍是平静的,粗气也不喘一声, 看来功力果然深厚。他口中的“王爷”自然是李墨兮。 听风冽自然而然把李墨兮称为“王爷”,銮铃有些放心,可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我背叛了太子殿下。”风冽挥鞭的手在半空中微一顿,声音略微暗沉,却也只是片刻,他便又面色平静,鞭子重重落在马身上,骏马扬蹄疾奔。 銮铃听了风冽的话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唿吸在剎那一滞,觉得惊心动魄。对于风冽这样的人,“背叛”二字怎么会那样轻易出口?她瞬间想起木媌为了李墨兮的吩咐,宁可拒绝萧悟的事。“忠诚”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是最为珍贵和执着的吧? 风冽策马先是在僻静的山下小道上疾行,行了许久,视线忽然开阔,一片混乱的陕郡早已远远落在身后。銮铃不由诧异:“不用出城门,便能出城?” “太子殿下当日奉命修葺潼关时,修了潼关通往陕郡的小道,无需经过城门。”风冽手下一缓,马速便慢了下来。 “所以你也能偷偷带我出潼关?”马速一缓,銮铃的唿吸便顺畅不少。 “是。”风冽似是有意向銮铃解释一些事情,马速便更慢,于是銮铃能把风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接到太子殿下的密信之后,王爷知道我会去洛阳,可他并不知道我为了取得太子殿下的信任,会把你带去。” 风冽总是在替李墨兮解释。銮铃眉头挑了挑,又问:“他知道你是太子的人?” 第301页 “两年前便知道了。风冽此行,便是为了把太子殿下和安禄山的主力都引到陕郡去,王爷趁其不备出兵,便是不能全胜,也能小胜一场。”风冽说着,又道:“封常清封将军前些日子弃陕郡逃回潼关时,已在陕郡内安插好了内线,只等叛军一来,王爷的军队一到,便打开城门,迎王爷的军队进城。” 銮铃终于明白了些:“你这么做是和李墨兮约好的,所以你是谍中谍?” “我……”风冽眸光一暗,在无边星光下,漆黑而郁结。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咽了回去。 銮铃莫名有些不安,她抬手把被风吹到眼前的乱发拢到耳后,低声问了句:“咱们安全了吗?” 她说话间四处望了一眼,无边而幽深的荒野,夜幕低垂,穹庐一般把他们拢在其中,暗草惊风,有一种无法逃出去之感。李墨兮曾纵马带她来过这里,那一夜的星光下漫步,相偎相依,他们说了很多事情,他问她过去的事,倾听而安慰。然后他们一起说说未来,美好仿佛近在咫尺。那时她心中虽有不安,可因为铁了心要跟着他,一切便都不再重要。 然而此刻,不过短短几日,她居然以一个逃亡者的身份再度踏上这片荒原,仓惶而茫然。 “再往前些,王爷应该派了人来接应。”风冽亦打量四周,他话音刚落,眉峰便不做声一挑。因为两人靠得极紧,銮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戒备地僵硬起来。 銮铃的心随之也漏跳一拍。 他们的马停在原地,风忽而疾劲,銮铃只觉是在剎那间,马蹄声从四面袭来,并不震耳欲聋,可把星光都要砸破了。 “想逃?哼,父亲说了,他便是死,也一定让你们二人陪葬!”一声冷哼从天而降,一人一骑风一般掠到他们马前。继而便是八匹骏马驮着八个灰衣人团团将他们二人包围。 那说话的人纵马环绕在那八人之外,冷冷打量銮铃,最后朝风冽道:“乖乖跟我回去,父亲也许会留你个全尸!” “要我跟你回去,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风冽面无表情,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他的手甫一动,八个灰衣人已不约而同弯起弓箭,齐齐对准他和銮铃。 训练有素,是安军中难得一见的好手。 风冽一时一动不动。銮铃察觉他的身子绷得极紧。连他们身下的骏马似乎都感到气氛的不同,不安地踱了踱步子。马一动,那弓箭手射箭的方向登时一变,紧紧跟随銮铃和风冽。 环绕在灰衣人外的正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他见銮铃和风冽已是他囊中物,笑得十分得意:“你以为这样便能伤得了我们?!哈哈,受伤的只是那些李家的人!他们在自相残杀!这天下迟早是我们安家的天下!” 安庆绪笑得眼神阴冷,和安禄山极为相像。銮铃咬紧唇角,她是宁可死,也不要回去受安禄山的侮辱。她在风冽怀中悄然抬手,欲把绾髮那白玉梨花簪拿下来。可她一动,风冽箍着她的手臂陡然一紧,让她动弹不得。 风冽低头凑在她耳边,几乎贴着銮铃的耳朵道:“抱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銮铃背上一痒,还未回神,那安庆绪也未回神,风冽嘴里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低啸,清亮而飘忽,瞬间传响在荒野。而安庆绪和八个灰衣人身下的座骑都在剎那间扬蹄嘶鸣,像是疯了一般,胡乱奔窜。 八个灰衣人身形不稳。 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剎,风冽勐然挥剑拍在他们的马身上,那马吃痛,风驰电掣地沖了出去,带他们冲出灰衣人的包围。而风冽长剑过处,两个灰衣人翻倒在地。 不消多想,銮铃已紧紧抱住风冽,浑身发抖地缩在他怀里,除了风冽的心跳声,她几乎没有思维。 灰衣人的混乱只是片刻,不多时便听到他们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那些人穷追不捨,空气中满是冷箭破空的气流声。风冽一手把銮铃环住,一手挥剑,不时把一些冷箭挡开。 可他只想把銮铃安全送回潼关,无心恋战,对背后袭来的那些冷箭便也不多理会。只紧紧把銮铃挡在他怀里。 銮铃只觉风冽身子勐然一震,她也随之一震,可她身上并不觉疼,马速也未减慢,仍是往前狂奔。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灰衣人已驰马追上,探手来抓銮铃,风冽长剑一挥,那人伸出的手已被斩落,那人哀嚎一声,滚下马去。 但就这么一缓间,又有几匹马追近,銮铃听着那马蹄声,冷汗透衣,她刚探出脸往后一看,一支冷箭便擦着她的脸颊滑过。风冽勐然把她按回去。 “风冽,你把我给安禄山,你自己逃走……你别管我了……安禄山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銮铃惊得脸色雪白,战战兢兢吐出一句话:“风冽,你别这样,太危险了……” 风冽凝眉不语,手上挥鞭策马,只是一个劲儿往前奔,鬓角冷汗不断滴落在銮铃脸上。銮铃收回环在他腰间的手,颤抖着欲帮他擦汗,谁想竟发现她满手的血红,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风冽!”銮铃一震:“你受伤了!” “别说话!我不会把你送去见安禄山!”风冽眼中有沉痛闪过,终于定定应了句,可他一张口,嘴角便是血涌出。 銮铃眼中一烫,呆愣在那里,任由风冽的血把她的衣襟染红,她眼前一片暗红。她很快缩迴风冽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紧紧把他抱住。泪啊,无声瀰漫。 不时有冷箭射中风冽,风冽闷哼,却夹紧马身,不管不顾,只是往前沖。銮铃把嘴唇咬破,还是哭得浑身发抖,她从未觉得夜是这样漫长,漫长到分秒都嗜人,分秒都如千年。 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李墨兮的人怎么还不来,李墨兮怎么还不来…… 远远的前方有一小队骑兵仿佛乘风而至,风冽瞧见那暗夜下模煳的天青色,紧蹙的眉峰陡然一松。他咬牙吸入最后一口气,抬剑刺入马身,马流着血,疯了一样撒蹄往前奔。 他们迅捷沖入那天青色的潮流中。 那天青色的潮流安稳地将他们护住,和灰衣人缠斗在一起。 銮铃只听得耳边有厮杀声,渐渐远去,便只剩下马蹄,还有风冽越来越重地唿吸。直到最后,他们座下的马精疲力竭,前蹄失陷。风冽护着她从马背上滑落,安稳落地。 眼前幽静,居然又来到那片桃花林。 桃花林里,星空下的绚烂桃花,莫名凄艷。 风冽脸色惨白,双膝跪地,眉头紧蹙。他望着銮铃似是欲说话,一张口却只是往外吐血。两人的衣裳早已都被血染红,星光下,比那桃花还要凄艷。 喘息片刻,他推銮铃远离:“往前走……便到了你的住处……” 銮铃拼命摇头,站起身来扶他:“你中箭了,我扶你去找大夫——”可她一抬眼瞧见风冽的后背,那密密麻麻的冷箭,她脸色煞白,被击中了一般,傻呆呆软倒在地。 她的话说不下去,心口被撕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巨痛,她喘不过气,好傻,好傻,好傻…… 第302页 “夫人不要伤心。”风冽瞧见她的脸色,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风冽背叛了太子殿下,战事一旦结束,也会自戕,绝无法活在这世上。风冽之死,早已是必然,与夫人,与王爷无关。” 銮铃身子颤抖,傻呆呆望着风冽那破冰化雪的笑容。 “风冽死后,求王爷把风冽葬在竹凊身边,风冽答应了要照顾她。风冽已让她等了太久。” …… 桃花飞落,在夜色里沾染一身,可那桃色被血色染红,深深入眼,带着刻骨的疼痛。 …… 那星星亮眼,挂在浓稠夜幕,一颗忽然滑落,带着华丽而冰冷的光辉。 …… 风大了些,有些偏冷,把銮铃零乱地吹起,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浸润在那风并不温暖的关怀里。 …… 隐约耳畔,似有风声,似有箫声清冽。 …… 銮铃抬手揪住心口,低低喘气,她哭不出声,只是,泪水漫天滚落,遮住了一切。好傻。好傻。好傻。 依稀那个午后,风冽执箫立在那明媚的阳光下,她睡倒在那一块平整温暖的大石上,梦里箫声相伴,那箫声里隐约有刻骨深埋的柔情蜜意。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也是最后一次。 若不是竹凊说出口,她甚至都不知道风冽的这一番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风冽死得其所,可以去找他的小竹子了…… 其实写到这儿,偶才有些感觉到,风冽和銮铃其实是有点儿相似的人……大家有没有感觉呢?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诸葛青玉替銮铃诊完脉, 温和地问:“夫人身上可还发冷?” 已近四月, 窗外柳絮纷飞,花朵千里,鸟啼蝶舞,煞是一片盛世春景。銮铃正望着窗外那簇跳跃的阳光, 没听清诸葛青玉的问话,随意点了点头。 “应该无碍,只要好生歇息, 心情放松一些便好。”诸葛青玉儒雅的面上有了笑容。 “可夫人近日时常呕吐, 饭也吃不下,是怎么回事?”紫岚见銮铃不上心,便插了句。诸葛青玉神情淡然, 示意紫岚不必担忧, 只轻声道:“夫人近日心情郁结, 紫岚姑娘该多带夫人出去散散心,便会好了。” 紫岚恍然,点一点头。 诸葛青玉又取出一管竹箫, 双手捧到銮铃眼前,恭敬道:“这是风冽身上遗物, 王爷命属下带给夫人。” 銮铃终于回神, 目光定定落在那竹箫上, 她记得竹凊手中也有一支竹箫,还被风冽亲手埋在竹凊的坟前。如何,竟还有一支?她迟疑了, 没有去接。 “王爷说,风冽对夫人这一番情意,便在这竹箫上。”诸葛青玉语调低沉,面上有了沉痛。 銮铃又一怔,李墨兮……他竟知道风冽的心事? 这竹箫煞是精美,看出主人用尽了心思,也把他那一腔情意无声嵌入这竹箫细密的纹路。可不知是幻觉还是怎地,銮铃总觉这箫是血色的,满是深红的血色。 “我身子好了,明日便回长安。”銮铃拿过箫,低低说句,诸葛青玉眼中微有喜色,答应了句。她想了想,又道:“劳烦诸葛先生带话给你们王爷,我要带走木媌,无论他有何难处,都请尽量做到。” “……是。” —————————————————————————————— 战事仍在继续,当夜封常清率军夜袭陕郡,两军直面交锋。安军损失不多,李亨的禁卫军却损失过半,因摸不清敌我形势,安禄山和李亨弃陕郡,连夜逃回洛阳。封常清夺回陕郡。 这一战虽说没能彻底击溃叛军,却是战争发生以来第一次重大的胜利,大大鼓舞了人心。 安禄山和李亨回到洛阳的第二日,河北道有两处重镇脱离叛军,欲回归大唐,虽很快便被安禄山派军镇压,却也引起不少骚动。整个河北道,河南道所有被叛军占领的城镇都开始不安分,一股暗流涌动。 李墨兮忙于战事。可他真的没来看过銮铃。 他知道不能逃避,可他……不敢来见她,他怕来见她一次,他的心就死一次。 当夜风冽惨死,銮铃傻呆呆跪在一旁,他后来赶到,还未靠近,已被銮铃一个冷淡的眼神逼退。 空洞的,幽冷的,怨恨的眼神。 她一句话不用说,已足够他万箭穿心。 “你们这些人要天下,为何总是让别人流血牺牲?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銮铃一面说,一面落泪,后来泣不成声:“你们这些人,太残忍……实在太残忍……” 他当场逃走,在她心里,他也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无情的人了。 ———————————————————————————— 院外停着一辆马车,流楚带了十多个青衣侍卫不远不近侯在一旁。马车旁,木媌手里提了简洁的小包袱,正一脸担忧地往小院子里张望。不远处的桃花下,李墨兮和寿王相携而立。 碧空晴好,是难得一见的干坤朗朗。 銮铃收拾好了,便和紫岚一起出了院子。瞧见李墨兮,銮铃没有惊讶,没有怨恨,也没有躲闪,淡漠地便像是没有温度的一丝凉风。她缓缓走过去。 天幕下,那一片桃花开得浓艷,炫然欲燃烧,把人的视线都灼的通红。映在銮铃寂静的眼中,仿佛有了一丝情绪。 銮铃直视李墨兮。 李墨兮负在身后的手拳紧,凝眉望着她。 曾经的温软相依,曾经的深刻誓言,曾经的执着爱恋,便都随着这暮春时节的一场桃花,一点一滴流散,飘向无垠的天际。她的眼光,疏离,如利刃,把他心头刺得鲜血淋漓。 “说不恨你是假的。”许久,銮铃低低笑出一句,这笑苍白而无奈,像是风中纠缠的梨花,“可谁让我总是爱你多一点儿。” 李墨兮唿吸一滞,可他还未来得及欣喜,那点儿欢喜已被銮铃下一句话陡然击散: “我们今世缘尽,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可谁让我总是不甘心呢。” 銮铃说罢,神情有点儿落寞,把手中摩挲已久的白玉瓶递到李墨兮眼前,凝眉道:“这个还你。” 李墨兮张大了眼,望着那白玉瓶。他下意识接过,刚拿到手中,便听銮铃又道:“我祈求上天让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见,这样我们便都能各自活下去。” 李墨兮指间一松,白玉瓶滑落在地。 銮铃淡然转身,拉起木媌的手,上了马车。留给这世界,这阳光下,一片开到最盛处的桃花,开到最盛,反而空落落,让人眼中酸胀不堪。 李墨兮闷喘一声,抬手用力按住心口。 第303页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如果再也不相见…… ———————————————————————————————— 銮铃到了长安,见了煦王,两人都是淡淡的。煦王没有等的着急,銮铃也没骂他卑鄙。 銮铃问煦王,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天下,值得吗? 她问虽这么问,却也知道煦王抉择间放弃的并不只是天下,还有他用来逼迫李墨兮的那丝“人性”——他甘愿牺牲天下百姓的性命,只为她一人。 煦王认真回答:值得。 銮铃便沉默了,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李墨兮的选择,是命运替她做的选择。她在剎那间无比相信命运这个东西。也许,顺从命运了,她就会幸福。 煦王问銮铃,要去看看蕙儿和禤儿么? 銮铃笑了笑,摇头。她早已不是他们的母亲。 煦王又问她可要去看看竹凊和风冽? 銮铃再摇头。他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她不想再去打扰他们。把竹凊交给风冽,她很是放心。 长安,再不是她久留之地。 ———————————————————————————————— 四月十五日,叛军再度东进东平城,败绩。 四月十六日,叛军南下再攻雍丘城,败绩。 四月十七日,叛军无奈,西进潼关,败绩。 四月十八日,叛军被困于孤城洛阳,难以进展。 四月十九日,叛军老巢范阳发生动乱,叛军北边危险,安禄山慌忙命人北上救援。 四月二十日,太原城脱离叛军,与北上的叛军混战。 四月二十一日,荥阳城脱离叛军,与洛阳的叛军混战。 …… …… 李墨兮发了狠,定要把李亨和安禄山逼死于一隅,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余地。叛军来势虽勐,但河山渐次恢復。 这一道道捷报传来的时候,銮铃已在南下的画舫上,过着游赏春日,恣情山水的悠闲日子。窗外的一切,早已与她无关。 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可惜她有些晕船,整日昏昏沉沉的,吃点儿东西便都吐了。 煦王见她脸颊消瘦,又一次道:“找个大夫来帮你瞧瞧。” “不用。”銮铃倚在窗边,回眸沖他笑了笑:“就是有点儿晕船。习惯了就好。” “既是晕船,我们坐马车回去。” “不要。难得坐船赏春,正有兴致。”銮铃伏在窗上望着窗外怡人的春日山色,半响,忽然问:“你没把哥哥怎么样吧?” 煦王闻言一怔,随即微笑:“我能把他怎样?回去怕是他要给我脸色呢。” 銮铃又不说话了,许久,问:“你和哥哥怎么认识的?为何他会跟着你去江南?” “他是把他输给了我。” 煦王眸光悠远似是想起过去的事,便徐徐道来。 那时的煦王还是金陵王,第一次离开江南到长安。一日他出门闲逛,便遇上萧悟。当时的萧悟少年得志,轻狂自负得很,但一身倜傥不羁的风姿,却让他暗暗欣赏。 他人在江南,手边无人,举手投足要做点事都捉襟见肘,很需要萧悟这样的人来做他的左右臂,便有意接近,又后来,萧悟在他的激将之下与他拼酒。 萧悟喝酒豪放,从未输过。他看煦王温雅如仙,竟敢找他拼酒,暗笑煦王的不自量力。所以对煦王所言“输了要跟他回江南”这句话,根本没放在心上。点头便答应。 谁知他二人从中午喝到傍晚,再到晚上。 萧悟喝倒了,煦王仍在继续。 这是萧悟人生里第一次败绩,他没想到,他觉得真丢脸,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第二日,他一醒来便到煦王的松风苑去找煦王,谁想煦王病了,无法见客。 几番周折,他才见到煦王,然,他被眼前的煦王吓呆。 煦王满身的红疹,正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萧悟这才知道,煦王不能过度饮酒。 若说昨日被煦王所胜,萧悟心中犹有不服,但第二日见到煦王满身红疹的模样,萧悟心中感动,拜服。所以他后来死心塌地跟着煦王去江南。当时的江南并不如现在这般丰盛华美,仍是穷乡僻壤,有些荒凉。 可萧悟爱面子,不愿把他赌酒赌输的事让人知道,便硬说他是爱上了江南的风景,才要留在江南。 每每在给萧銮铃的信中,硬是把江南大肆鼓吹一番,实际上心虚得要死,生怕他那宝贝妹妹真的携夫婿来江南游玩,让他这当大哥的老脸没处搁。 讲到这儿,煦王嘴角有了一丝笑容,与平常那种看似温润,实则疏离的笑不同,这笑发自心底,带着难得一见的真切。 见銮铃伏在窗上动也不动,煦王悄声走过去,果然,她睡着了。 她常常说话间就睡了,他想找人帮她瞧瞧,她又不肯。他也不敢太勉强。当下轻手轻脚把她抱起,放在床上,銮铃舒展了身子,梦中喃喃:“哥哥和木媌要好。” 煦王替她拉被子的手一顿,便静静望着她。 銮铃整日淡漠的脸色,此时带上一股苍白的慵懒。越往南,天气越热。她额头和鼻尖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嘴角抿着,有幽深的疲倦,说梦话的时候,神色才松了松。 仿佛只有睡着,才能让她离你近一点儿。 她最近总不理人,连木媌也很少搭理。 他知道,她整个人,从心里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凌乱中,等到了金陵,会好一些。 咳咳,晋江抽的厉害,大家看文辛苦了。 此文看见结束的曙光,感谢亲们一路的不离不弃!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四月三十日, 太子李亨被困洛阳, 走投无路,愤然自杀。安禄山携众奔逃范阳,途中亦为其子安庆绪所杀。河北道,河南道被叛军所占城池, 尽皆收復,天子迅速命人重新接管。 五月一日,都夏王率兵回长安。这一场来势兇勐的叛乱, 歷时五个月, 终于暂时结束。 五月一日,煦王南下的船只飘然抵达金陵。当初煦王北上时,身侧十万大军浩浩荡荡, 声势震天。这时归来, 却是轻舟画舫, 唯美人相伴。 萧悟率江南诸官员来迎,彼此面面相觑。一阵愕然之后,除了萧悟沉冷着一张脸, 其余人便都乐哈哈,都说千金易来, 佳人难再得, 如此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是夜, 煦王府大摆流水席,火树银花,喧声震天。 梅妃殿内的气氛却颇为凝固。 梅妃端然坐于上方, 銮铃跪在殿中央。 “珩儿悉心培养多年的十万大军,便只得了一个你回来?”梅妃语调缓慢而温和,眼神却是肃冷。她的话一出口,侍立在殿中的所有人便都屏住唿吸,大气不敢出。 第304页 紫岚跪在銮铃身后,背上有冷汗冒出,她悄然向门口看了一眼,她已命流楚去请煦王了,怎么还没来? 梅妃何等眼力,把紫岚所有神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不用看了,本宫不会让珩儿知道本宫要见这个丫头!” 紫岚身子一颤,深深地伏跪在地,不敢再出声。 梅妃想是气急,竟不顾身份,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走下高阶,来到銮铃身前。她亲自抬起銮铃的脸来看。 一看清,勐然便震了震,许久,才冷笑句:“怪不得!” 她松了手,心神不定地坐回去,不遑一瞬地盯着銮铃。銮铃又垂下脸,寂然无语。 “呵,本宫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长这样一张脸。”梅妃玉手拳紧,凝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李清歌。”銮铃终于说出了她今晚的第一句话。 梅妃再度抽了口冷气:“你果真叫李清歌!” 梅妃认识木媌,还曾想把木媌嫁给煦王做王妃,所以即便把木媌带入江南,銮铃也没打算把木媌带在身边,她准备让木媌住在萧悟的府邸。 当下木媌见銮铃被梅妃的人带走一直没回来,不由着急,便偷偷熘到前院儿找了一遭,没看到萧悟,也没看到煦王。 正在煦王府中颇没章法的乱窜,忽听到花木深处“哐啷”一声脆响,似是酒壶被重重摔在地上。 “哈!我结交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衣冠楚楚,做的却都是狼心狗肺的事!” 说话的人似是喝醉了,又似乎被怒火沖昏了头,笑得撕心裂肺。木媌却是脚步一顿,放轻脚步,快速靠近。 就见花木深处,有一条倚水迴廊,迴廊上萧悟一把揪住煦王的衣襟,一拳重重打在煦王胸口。煦王闷哼一声,却不还手。 月光下,萧悟向来清朗不羁的眼中有深刻的怒火,他瞪着煦王,低吼道:“你说你,啊,你比李墨兮强多少!他都要把皇位让给你了,你不要,偏偏要个女人!” “我只要她。”煦王坦然迎上萧悟喷火的眸子。 萧悟神情一怔,手上却愈发用力。他冷笑盯着煦王。 “我会把她照顾好,但需要时间。”煦王又道。 “哈哈,”萧悟气得几乎要仰天大笑:“人都这样了,你还怎么照顾!你有没有看到铃儿的脸色!你有没有看到她的心已经碎了!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想和她的孩子们在一起!” 说到这里,萧悟语调一哽,他松开煦王,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痛苦地喃喃:“你们怎么忍心!我一想到她当时的笑脸,心都要碎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一次,又一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木媌全然被萧悟吓呆,萧悟的话渐渐说不下去,四周便安静下来,景色清幽,水天寂静。 煦王面无表情望着萧悟。萧悟却是抬手蒙上眼睛。两人在夜色中都是一片落寞。 —————————————————————————————— 銮铃跪得脑子里直犯晕,也不知高高在上的梅妃到底问了些什么,她能答则答,不知所云地便不说话。直到紫岚来搀扶她起身,她勉强撑着向梅妃行礼,告辞。出门时却是一个丫头正捧了银盘进来,和銮铃撞了满怀。 那丫头瞧见銮铃的脸,“呀”了声,手中的银盘便摔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銮铃的视线不太清晰,模模煳煳看了看那丫头,仿佛有些熟悉,但她实在没心思理会,说句“对不起”,便扶着紫岚想赶紧离开这里。她近来习惯长日大睡,今天实在太累。 正此时,一袭白影迎面而来,她还未看清,便被那白影半揽入怀。这一个月被煦王抱得多了,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 或是梦里,或是半醒。 当下知道是煦王,銮铃舒了口气,轻道:“我想睡觉。” 梅妃看到煦王,面上有了笑容,然,看到銮铃这么自然而然地偎在煦王怀里,这么任性地娇声低语,而煦王一脸的袒护和纵容,她心里幽幽泛起凉意。 “母亲,她近日身子不适,儿臣便先带她下去歇息。改日再来拜见母亲。”煦王远远说句,抱起銮铃快步离开。 —————————————————————————————— 銮铃这次见到萧悟,并未诉苦,也不像上次那样扑在萧悟怀里大哭一场。她神情淡淡。淡到深处,有些虚无。 不论萧悟如何捏她的脸,抓她的头髮,她都不做声,也不反抗。实在倦了,便歪在榻上,笑着去扯萧悟的手:“哥哥别闹了,让我睡会儿。” 梅妃没再找銮铃谈话,煦王也没逼她成亲,还在她手边放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伺候着。 一切都是淡淡的。 銮铃住在江南也没有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人都让她很舒心。她安于这种感觉。临窗而卧,看着天上的浮云变幻,听着流水风声,不知不觉入睡。 一天,一天,又一天。 她会一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 看着时光从苍白的指间流走,她疲倦地无能为力。 煦王见她又伏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抬手挥退殿内的侍婢,缓步上前。他半跪在榻上,从身后把她拥入怀中,她柔顺地靠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低头去吻她。她木然不反应,却也不反抗,任由他探下手去解她的衣裳。 很快把她压~倒——她脆弱的让他甚至不忍心压倒,不忍勉强她一丝一毫,他只想她能有些脾气,哪怕是生气也好。可她若是不想理人,便真的谁也不理。 她眼神淡淡望着他,嘴角还有一丝笑,她自顾笑她自己的笑,与他,与她周围的世界全然无关。 煦王生平以来,最大的束手无策。 见煦王只是定定望着她,停下了动作,銮铃才回过神,微笑:“我是你的人了,你爱做什么便做吧,不用管我。” 銮铃没生气,煦王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煦王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清凉舒适的殿中,銮铃拉好衣襟,缓缓转身再度望向窗外。天空明净处,眼角一滴泪悄然滑出,她迅速抬手蒙住眼睛。 她真该忘了,早该忘了,必须要忘了。这是命。 第二日,煦王携萧悟出城办事,銮铃留在煦王府。梅妃忽而命人传话,说要见她。 紫岚,紫蜜,流楚因被煦王吩咐过,便都拦着,把梅妃回绝了。銮铃惯常是待在寝殿不理会的,今日却忽而走出来,微笑句:“既是娘娘传话,我应该去的。” 紫蜜性子活泼一些,直言快语,当下正要说是煦王的吩咐,紫岚已暗扯了她一把,温柔笑句:“也好。” 第305页 紫岚心思缜密,瞧出銮铃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而且她也想到,銮铃迟早是要进门的,和梅妃关系太僵并无好处。 梅妃未在她自己的院子召见銮铃,而是在另一个地方。那带路的人没有说明,只让銮铃跟她走。煦王府颇大,銮铃又不常出来,所以不辨方向。倒是紫岚陪着越走,神情越发古怪。 远远只听得一声钟磬,仿佛惊惹了些许凡俗的尘埃。 銮铃一抬头,眼前竟是一处小小道观。 这煦王府内还有自己的道观?她吃了一惊,但又想到连大观园里也有自己的庵堂,别说这偌大的江南王府。 紫岚轻声解释:“娘娘颇信道法,王爷便命人建了这道观。” 銮铃点一点头,便缓步上了山门前的高阶,道观的门敞着,銮铃迈步进去。紫岚落后她两步,正要跟入,却被人拦住。那道观的门很快合上。 听到关门声,銮铃回头,才发现紫岚被关在外面。 她怔了一怔,转回来看这道观。这道观修得精巧,正前方一片铺砌整齐的汉白玉小广场,左侧一座玲珑七宝塔,正前方是白墙灰瓦的小观楼,外设一铜鼎香炉,正冒出裊裊青烟。 院中绿树淡花相映,一株木叶荫荫的绿树下,摆了香案,梅妃身姿优雅,正虔诚焚香。 銮铃心中疑惑,缓步上了面前的小广场,小广场中央铺成黑白太极的图形。銮铃方走到那太极上,梅妃头也没回,淡淡说了句:“站住。”她语调虽柔,却莫名一股威严流露。 銮铃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但见半空中四个身穿道袍的道士飘下,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每人手中一道长索飞出,蛇一般缠住銮铃的手臂和双脚。銮铃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震住,还未回神,半空又落下一个老道,手中执了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那老道把镜子对准銮铃,神色肃穆,嘴里也是喋喋不休念着什么。 已有另外的道士把梅妃亲自焚过香的香案移到那老道身后,那香案上摆着各色供果法器,清香幽幽燃起。 他们……要干什么……銮铃正盯着那香案气得好笑,那老道手中镜子方向陡然一转,那镜子反射出一道太阳光直剌剌刺入銮铃眼中。銮铃痛唿一声,勐然转开脸。 銮铃这么一动,所有道士都随之一动,念咒的声音骤响。 那老道手中多了一柄木剑,他朝天一挥,那四个围绕銮铃念咒的道士每人手中飘出一道画满各种奇异符号的经幡,齐齐击在銮铃身上。 那些经幡看着绵软,力道却非常,銮铃只觉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一股血气往上涌,腿上一软,便伏倒在地。 见銮铃被制服,梅妃绷紧的身子才软和下来,她正欲上前去看,陪在她身侧的婢女轻轻道:“娘娘还是再等等,若是这妖孽法力高强,伤了娘娘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人苍白中,不知说什么好了,故事就是这样的,啊,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现在不管是谁,对銮铃好就行了。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见銮铃被制服, 梅妃绷紧的身子才软和下来, 她正欲上前去看,陪在她身侧的婢女轻轻道:“娘娘还是再等等,若是这妖孽法力高强,伤了娘娘怎么办?” 銮铃本来被那经幡打得脑子发晕, 听到这说话声,心头却是一醒,很熟悉, 似是哪里听到过……她转脸去看, 那婢女宫装,和煦王府中的其他婢女并无不同,一张脸却煞是俏丽, 并不陌生……舞月! 竟是在都夏王府中与萧裛琖联手陷害她的那个舞月, 听说那舞月舞笙后来被李墨兮赶出了长安, 如何竟会出现在煦王府?又想到舞月说出的“妖孽”二字,再看看今天这阵势,梅妃竟是把她当成妖怪了?! 见銮铃朝她这个方向看, 梅妃冷冷道:“本宫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竟能把珩儿迷得团团转!” 銮铃忙想起身, 解释道:“我是人。”谁想她这一动, 那几个道士把手中绳索一拉, 銮铃再度摔倒在地。 见銮铃竟还能动弹,梅妃神色一紧,朝舞月问:“小月, 她何时才能现出原形?” “奴婢不知,这怕要问问道长了。”舞月做出一脸畏惧的神情看了銮铃一眼,怯怯道:“娘娘,小月扶您回上清殿歇着,让道长们在此处抓妖吧。” “也好。”梅妃凝眉盯了銮铃片刻,颇不放心,又朝那老道嘱咐句“切不可手软,不可让她再去祸害他人”,才扶着舞月的手进了大殿歇着去了。 已是五月,又值午间,太阳老高,连地面都被晒得滚烫,銮铃伏在那太阳下,汗如瀑雨,浑身粘腻。那五个道士却是环绕銮铃盘膝而坐,口中一刻不停地念念有词。 銮铃浑浑噩噩中,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全是那嗡嗡地咒语声,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銮铃一个激灵惊醒,一抬眼便瞧见太极圈外舞月冰冷的笑脸。舞月的身影在那刺目阳光下也是飘忽的,只听到她朝一旁的老道吩咐:“娘娘说了,她一刻不现形,便不能让她晕过去。” 说罢,舞月娉娉裊裊走回清凉的上清殿。 銮铃心里一个晃悠,忍不住要笑了,她连昏过去都不行? 便那么湿漉漉趴在地上,太阳越来越大,很快把她身上的水烤干,毒辣辣照在她背上,烧着了一般。她脑子里又开始犯晕,意识零乱,耳边始终未停的,是那振振有词的咒语。 旁边不念咒的小道士似是收了舞月的贿赂,把銮铃看得极紧,她还未彻底晕过去,一盆东西便当头浇下。 浑浊的暗红色,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粘稠地在銮铃素白的脸上,洁白的衣裳四处流溢。銮铃本就难受,胃里一个翻涌,“哇”地便吐了。 …… 昏倒,泼醒。 昏倒,泼醒。 …… 到后来銮铃麻木,便静静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舞月到底命人在她身上泼了些什么……实在太噁心,太噁心…… 死了算了。 她平生里,第二次真的不想活了。 这一世,她原本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活下去,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坚持到最后,总能看到一些美丽的风景。 然而,她觉得她真的坚持不住了。 太阳落了些,昏黄地洒在地上,那些念了一天咒语的道士们神色间也有了疲倦,见銮铃始终不现形,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便都开始偷懒,只是那么盘膝坐着。 却不防銮铃忽而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那簪子原本是白玉梨花,此刻被污秽沾染,让人看之作呕。銮铃本欲拿这簪子往她脖子里刺,可她一看那簪子,便颓然丢开,扔在一旁。 但銮铃这一动,倒把这几个昏昏欲睡的道士惊醒,他们忙得集中精力,又开始念咒。 到处都是骯脏的东西,视线所及,一片狼藉。 銮铃把脸埋在手臂里,无力地笑出一句:“你们杀了我吧。” 第306页 干涸了一整天,她的声音低弱,但因为有一丝恨,和说不出的绝望,莫名有了一股直入人心的力量,让念咒的那几个道士面面相觑,都呆愣在那暮春的晚风里。正此时,道观外传来惊唿声,继而有人踹开了门。 煦王一袭白衣,一身肃杀的冷意,在瞧见这广场中央的情形后,仍是震了一震。那几个道士一哄而起,退身在一旁。煦王身形一掠,已来到銮铃面前,他满目惊痛地望了銮铃一眼,便不管不顾把銮铃从地上抱起。 銮铃身上那些未干的赃物,黏煳在煦王洁白如雪的身上。那老道见状,忙要阻拦,煦王头也未抬,嘴里阴沉沉吐出两个字:“滚开!” 那老道面色一白,他在煦王府已有多年,第一次瞧见煦王眼中那欲杀人的神情,忙地闪在一侧大气不敢出。倒是上清殿的梅妃听到声响,被舞月搀扶着走出来,见煦王毫不避讳抱着銮铃,震惊道:“珩儿,你不能袒护这妖孽!” 煦王怀中抱紧銮铃,步子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梅妃,神色中满是愤怒和悲怆,浸润在夕光里,竟莫名有了一丝凄艷。他沉沉道:“若她是妖孽,儿臣也是。” 不论銮铃怎么想他,不论萧悟怎么想他,不论他母亲怎么想他,不论这世上其他人怎么想他,他管不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种磨心嗜骨的痛苦,白日黑夜独自想念,让他疯狂,让他沉沦,让他有时候觉得,他都不是他自己了。 煦王抱着銮铃头也不回远去,决绝然消失在一片晦暗的洁白中。天边,夕光似火烧。 一离开那道观,銮铃神思一松,便彻底在煦王怀里昏过去。紫岚和紫蜜心惊胆战替她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污秽,露出雪白凄楚的脸色,銮铃昏迷不醒。 平日里惠风和畅的煦王府,此刻是最严酷的冬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唿吸,生怕惊惹了一身冰冷雪光的煦王。煦王面上是多年未出现过的阴沉凛厉,和平素的温雅如仙全然不同。 直到紫岚悄声上前禀告:“大夫来了。” 煦王这才收回无声落在銮铃身上的眸光,亲手把帐子拉好,凝眉道:“让他进来。” 殿内静香谧谧,淡缃色的帐中没有一丝动静,唯探出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来。皓腕凝霜赛雪。那老大夫向煦王行了礼,放下药匣子,抬手搭在那腕上,细细听诊。 殿内静的,针落地可闻。紫岚和紫蜜早都吓得背后冒汗,生怕銮铃有半点儿闪失。煦王雪冷的脸色此时才慢慢平和一些,或许带了平日的几分随和温雅。 那大夫眉目纠结,诊了一番,向煦王施了礼,又掉转了方向重新诊脉。被他这么一动静,煦王神色又一紧。 片刻,那大夫方起身,煦王已上前,沉声问:“如何?” “这位夫人……”那大夫顿了顿,向帐中看了一眼,他很想知道这帐中人的身份,不过,一看到煦王不淡定的神色,他便也能猜到这帐子里的女人和煦王关系非常。 他缓和了声音,竭力心平气和道:“王爷放心,只要好生照顾,胎儿定能保住。” “……”煦王神色一呆,便彻底呆在那里。 紫岚和紫蜜都吃惊地张大了眼。萧悟和木媌早来了,见大夫在诊治,便都悄然侯在一旁没有出声,当下萧悟一步上前,瞪着那大夫道:“你说什么?” “萧,萧公子……这位夫人身孕已两个多月了,莫非王爷不知么?”那大夫瞧见诸人这番神情,才勐然醒悟。 “那你便好好开个方子。”煦王吐出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他脸色发白,神情还算镇定。他说罢,朝紫岚紫蜜道:“若再有半点差错,本王定不轻饶。” 紫岚心情玄虚,垂头不语。紫蜜却不知这孩子不是煦王的,点头如捣蒜。煦王没理会她们的反应,迳自转身出了大殿。萧悟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唿吸。 木媌却是定定望着那淡缃色的帐子,里面依然没有一丝动静,甚至放在帐子外的那只手都没有动弹一下。 —————————————————————————————————— 梅妃听说銮铃竟有了身孕,手中的茶一晃,当即紧张地问:“孩子如何?” 那婢女忙道:“大夫说保得住。” 梅妃神色松了松,把茶往桌上一放,静了静,又问:“那珩儿反应如何?” “王爷不太高兴。”那婢女答得有些不确定,她也说不准,当时煦王的反应,只能看出来不太高兴。想了想,她又添了句:“王爷似乎不知道那位夫人有喜的事。” “……两个月了,他不知道?”梅妃自言自语。沉吟一会儿,她站起身,凝眉道:“本宫亲自去瞧瞧。” 月光如碧水,一片澄澈,轻笼着王府内的亭台楼阁,精美犹若仙境。忽而风过,传来琴声泠泠,低缓淡极,倒也听不出悲喜情绪。梅妃暗自嘆了口气,她的这孩子,常年都是一张笑脸,连她这做母亲的都常常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今天下午,倒是真的生气了。 流水亭下,煦王正在抚琴。 萧悟不远不近站在他身后,也不做声。他一回头瞧见梅妃,忙地出声行礼。煦王的琴声才缓了一缓。 “萧悟告退。”萧悟又凝眉望了煦王一眼,快步离去。 梅妃缓步来到流水亭下,等煦王一支曲子弹完,才叫了声:“珩儿。”煦王不回身,手扶在琴上,却也没再弹。 “你还在怪母亲?”梅妃凝眉。煦王不语,白色的身影沐浴在清透的月光下,有些冷清。 “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她来路不明,母亲如何能放心把她留在你身边?”梅妃的语调里有了一丝激动,她辛苦养大的儿子,二十年来一直孝顺有加的儿子,竟为了一个身份诡异的女子,对她不理不睬! “儿臣早已说过,她是儿臣的宝贝,儿臣不想她受到一丝伤害。”煦王眸光静静落在亭外的水面,月光下,轻轻的涟漪,“若母亲仍怀疑她是妖孽,那儿臣也逃不了干系,因为儿臣的画像也在古墓中。” 梅妃身子再度一震。 夜色里,梅妃面上神色几番变化。 最后只问:“那母亲问你,她这孩子可是你的?” 煦王一直不曾看梅妃,听了梅妃这句话,却是不疾不徐转过身来,他眉峰略凝,神情里似乎有一股震惊,他出声反问:“母亲此话何意?” “母亲的意思,你自然明白。”梅妃审视着煦王面上的神情,不肯放松一分。 “那母亲觉得那孩子是谁的?”煦王似是被气得好笑。 “……母亲如何能知道你和这女人的事?” “那母亲为何不信那孩子是儿臣的?”见梅妃一本正经要追究,煦王打起精神,坐的更端正了些,嘴角却还是那丝好笑。又成了寻常的模样,笑得很好看,但又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第307页 梅妃看不出煦王的不对之处,可她偏又不愿相信,只凝眉道:“你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你和她尚未成亲,你——” “母亲言下之意,儿臣是个随便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人了?还来骗母亲?”煦王紧盯着梅妃。 梅妃一噎:“母亲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儿臣确实不是随便的人。”煦王徐徐道,温淡的眼中有了一丝浓深的情绪:“可儿臣对她,真的是情难自禁。” 梅妃被煦王眼中的认真惊了一跳,有了些心疼,她这儿子迷恋那古墓里的女人已经很久,很久了……好不容易遇见,怕是……罢罢罢,只要这李清歌不会伤害他,她也不愿再去惹他不开心。她轻嘆一声:“有你这句话,母亲便放心了。” “既是清儿已有了身孕,成亲便事不宜迟,还望母亲多多费心。”煦王似是不再计较今日梅妃对銮铃做的事,声音放低缓,眼中也有了点儿期待,巴巴儿望着梅妃。 梅妃难得见到煦王这般孩子一样的神情,脸上有了笑意,点头道:“母亲明白。” 顿了顿,怕煦王不放心,她又道:“你放心,她既成了你的妻子,母亲便不会再为难。” “会像待儿臣一样待她?”煦王追问。 “得寸进尺。”梅妃数落。煦王笑起来,皎洁如莲花盛放,他站起身:“儿臣送母亲回去歇息,亲事明日再商量。” 煦王笑了,她这当母亲的方有心情笑出来。梅妃由煦王陪着一起往回走。却是煦王忽然道:“还有一事。母亲有所不知,清儿和萧悟已过世的妹妹长得颇像,儿臣想让萧悟认她做义妹,到时便让她从萧府出嫁,不知母亲觉得可好?” “萧悟的妹妹?便是那都夏王妃?”梅妃问。 “是。萧悟来江南之前和他妹妹关系颇好,谁想之后那都夏王妃……”煦王顿了顿,直接道:“这次又见到清儿,萧悟总把她当成妹妹,儿臣想,不若成全了他。” “萧悟若同意,母亲自不会反对。”梅妃道。 “多谢母亲成全。” 服侍梅妃歇下,出了梅妃的寝殿,煦王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住,一点一点苍白下去,化作被夜风吹散的淡淡自嘲。他的身姿笼在月光下,有了说不出的落寞,凄凉。 他对她真的是情难自禁,他真是疯了…… 疯了…… …… 求之不得心常爱,高山成谷填沧海。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煦王也挺好的哇,是吧?当然某微的立场是毅然决然坚定的,跟着墨兮。 大家……淡定之。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木媌不肯走, 要留下来陪銮铃。萧悟把她拉到角落, 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把这事告诉李墨兮吧?” 木媌略一怔,摇摇头。 萧悟缓和了语气:“事到如今,你告诉他也没用。” 见萧悟还是不信她,木媌才道:“木媌跟夫人来江南之前, 王爷说了,以后夫人才是木媌的主人,木媌只要听夫人的话, 王爷与木媌再无关系。” 萧悟诧异地盯着木媌。木媌微垂了脸。 勐然回神, 萧悟道:“那你且在煦王府内住几日。等铃儿好些了,我再来接你。”说罢,也不与煦王告辞, 便迳自走了。 ———————————————————————————————— 紫岚紫蜜餵銮铃吃了药, 便放好帐子, 吹了灯,殿内光线登时暗了不少。紫岚侯在床边,紫蜜侯在殿的角落。见木媌进来, 紫岚悄声问:“姑娘没回去?” “我在这里陪她吧。”木媌指了指帐子,亦是轻声道。紫岚眼中颇犹豫, 不过这一路上她也看出木媌和銮铃情如姐妹, 关系非常, 连煦王都对木媌另眼相看。她点一点头,便拉着紫蜜出了寝殿。 紫岚紫蜜走远,木媌才上前掀开帐子。 然, 掀开帐子——銮铃不知何时早醒了,脸面朝着帐子里,手中揪着锦被,正无声哭得浑身发颤。 木媌看得眼中一烫,不由自主上前把銮铃抱在怀里。銮铃紧紧抓住木媌的手,指甲几乎嵌入木媌的肉里,可还是抑制不住在发抖,她惶惑出声:“怎么会……我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 早晨,銮铃正在喝药,消失一晚的煦王缓步进来。他看着和寻常无异,一身风姿飘逸,温雅若仙人。木媌原本坐在床边餵銮铃吃药,见到煦王,忙起身行礼。 “我来。”煦王顺势接过药碗,淡然在床边坐下。他瞧銮铃脸色仍然发白,精神也不大好,一面餵她喝药,一面温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銮铃把药咽下去,却是直接道:“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煦王拿十万兵马换她一个人,她却怀了别人的孩子,等于说她是个次品,是煦王做了亏本的买卖。可她不知道,李墨兮应该也不知道,他们不是故意让他上当受骗的。 煦王不等銮铃说出更多来,已抬手命殿内候着的婢女们都下去。等殿内人走的干净,只剩下他们两个,煦王淡淡解释:“说不定有母亲的人,被她们听到不大好。” 銮铃一怔,煦王已舀了一勺药餵到銮铃唇边,微微笑句:“喝了药,再说话。” 銮铃被他笑得难受,一把拿过药碗,眉头紧皱,却是一口气不喘地灌了下去。苦则苦已,可和心里的感觉相比,还是寡淡无味了许多。 见她如此利落,煦王目色淡宁,接过药碗,缓声问:“说吧,刚刚想说什么?” 銮铃避开煦王的注视,望着殿内清落的晨辉,凝眉道:“我当初是有些轻呕的,诸葛青玉说是心情郁结,帮我开了药,吃过后便好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怀孕的事。” “李墨兮也不知道。”煦王温温一笑,把銮铃未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他笑得光华灿烂,眼底却有忧伤……她始终都是在替李墨兮着想。 銮铃嘴角抿紧,却是点一点头。她仍望着殿内寂静流淌的光芒,放在被子上的手指绞紧。沉吟一会儿:“你放心,我既跟了你,便不会要这个别人的孩子。不会和他再有半点联繫。” 煦王温润的笑容终于一凝,眸光惊诧落在銮铃面颊。 銮铃的手攥成青白,指节骨处有点儿凄冷,却是转脸看向煦王,微微笑了笑:“尽量别让你太吃亏。” 煦王不置可否,他把药碗搁在床边,忽而倾身过去吻銮铃。銮铃不避不闪,然而就在煦王的唇要落在她唇上时,她终是把脸转开。煦王便吻在她脸颊。 第308页 “我刚喝了药,嘴里有点儿苦。”銮铃轻声解释。 煦王淡然坐回去,轻然笑句:“我失去的,不只因这个孩子。我要的,也不只是你这个人。” 銮铃挑眉:“我需要时间。” 煦王温温一笑,没有再追究。他抬手拂了拂他微褶的袍角,只问:“母亲身边那叫小月的丫头可是和你认识?” “舞月?她原来在都夏王府,后来被赶了出去。”銮铃顺从他话题的跳转。煦王“哦”了声,仿佛明白,銮铃又道:“她应该还有个叫舞笙的妹妹。” “听说是个哑巴。”煦王随意说句,便站起身:“我先走,你好好歇着。”他瞧见銮铃憔悴的脸色,想到孩子的事,又添了句:“你也无需想太多,让我来安排。” “……”銮铃被他说得微怔,下一刻才回神:“哑巴?” 见她纠结的是舞笙,根本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煦王笑容里有了点儿无奈,他不说话便往外走。倒是銮铃随着他坐直了身子,着急道:“舞笙是个好女孩儿。” 煦王见她还是纠结舞笙,才微转了身子,无奈又好笑地吐出一句:“不会伤了好人。你放心。” 他这最后三个字,说得温柔而亲昵,连整个冷清的大殿都莫名多了一丝暧昧的暖意,仿佛有春风徐徐吹入窗,吹入这偌大的地方。銮铃不知怎地就想起年初他们一起办女子学堂的时候,那时初春,可在这江南之地,早已是东风沐沐,杨柳弄轻柔。 煦王也怔了一怔,反而想起一件事来:“学堂已开始了,你身子好了,还可以去里面做教书的先生。” 然,光亮只是一瞬,銮铃的心情瞬即又低回,神色间有了疲倦,“再说吧。” “也好。”煦王略一点头,微笑离开。 没过多久,那老大夫进来为銮铃诊脉。木媌听从銮铃的吩咐,事先把其他婢女都赶了出去。殿内便只是躺在帐子里的銮铃,静心诊脉的老大夫,还有凝眉侯在床边的木媌。 “恕老夫直言,这孩子要想保住,只靠老夫这些汤药是不够的,您也得多护着点儿。胎儿能不能长成,多是要靠您。”那老大夫见煦王不在,便也直言起来。 “夫人要怎么护着?”木媌不解地问。 那老大夫沉吟半响,凝眉道:“哀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人只要一悲哀,心就会颤动,五脏六腑都会受到伤害。这胎儿来到世上之初,便与母亲的五脏六腑相连。母亲身子好时,它便也好。” 说着,大夫缓缓看向帐子,轻嘆道:“虽说它只有两个多月,看似毫无动静,但心神早已与夫人相通。夫人喜,则它喜;夫人哀,则它哀。夫人若心神怀忧,则这孩子也心神不宁。夫人若想保护它,自然能做到。” 老大夫话落,殿内一片安静,木媌不知说什么好。帐子里也是一片安静。只风吹过,把帐子吹出淡缃色的波纹,徐徐飘动。片刻,銮铃收回手,轻轻抚在她小腹上。 墨兮,墨兮你知道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吗? 你和我,我们的孩子。 如果你此刻就在我身边,会不会高兴地手舞足蹈,傻乎乎地,和人前不苟言笑的你完全不一样?如果你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依然把我送给煦王,来换取那十万人马?如果你误以为这是煦王和我的孩子,会不会痛苦到抓狂? 会的。 我知道你会的。 你明明就是个傻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懂……你明明就是个死脑筋,倔脾气,不知变通……你明明就是……说不出你是多情还是无情,温柔还是冷定……你明明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被你伤够了,可怎么就是忘不掉呢? 銮铃面上有笑意,笑着笑着,眼角滑落泪光。 李墨兮真是……笨啊,连接吻这种是个男人都该会的事,还要她小心翼翼引导;床~笫之间的事也要她频频主动,好不容易入港,他又青涩地可以……是不是个男人啊…… 她怎么可能和他有了孩子? 她不是不能怀孕吗? 把脸埋入被子里,銮铃不可遏制地哭出声,可是没办法,她控制不了她自己……她还是想他,想他的拥抱,想他的亲吻,想他青涩的温柔,想他冷定的手指因为她而颤抖……想他在她这里犯傻的神情,想他抱着她腻着她…… 很想,很想啊…… 为什么要把她和孩子送给别的男人…… 天下百姓就那么重要吗? 她好恨好恨……恨他,又能怎样?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她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可有了这个孩子,她又怎么能忘得了他?她忘不了他,又怎么能安心去做别人的女人? 谁来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听到帐子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大夫骇的头也不敢抬,只垂手站在那儿。木媌神色一变,对那大夫道:“先生请回。” 那大夫得了木媌的话,忙转身往外走,却听帐子里传来銮铃低哑的声音:“等一等。” 她声音虽低,还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带上一股胁迫感。那大夫只得又走回帐子前,小心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要小产。” 那大夫唬得脸色一白,惊诧道:“什么?” “王爷请你来,那你的医术必定了得,你说这孩子保不住,他必然是信的。”銮铃坐起身,拉开帐子,直视着那大夫。她脸色虽白,脸上微见泪痕,但眼神清亮,带着一丝凛厉。 “我要你干脆利落地把这孩子拿掉。”銮铃说话时,手紧攥着一旁的帐子,脸色愈白。 那大夫不敢看銮铃,伏跪在地上:“夫人,万万不可。” “你若不这样做,我自有办法不要这孩子,到时候赖在你头上,不知王爷是信我,还是信你?”銮铃微笑,眼中有了一丝迫人的狠意。 那大夫头上冷汗冒出,颤声道:“夫人这是为难老夫啊!” “这孩子我是不要的,你若不帮我,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赖在你头上。”銮铃轻喘一口气,她说罢,手中帐子一松,又无力躺了回去。那大夫腿上一软,当即瘫倒在地。 殿内一片死寂,连木媌都脸色雪白地说不出话,只死死盯着那寂然不动的帐子,她不知銮铃此时是何种神情。 “夫人,老夫担不起这罪名啊!”那老大夫到最后似欲哭了。帐中銮铃的声音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只要我们配合得好,自然没有人怀疑,王爷若责怪,我也会替你说话,自能保你平安。若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夫人——” “木媌,把他请出去。”銮铃不给那大夫说话的机会。 “……”木媌杵在那儿没动,手心一片冰冷。 第309页 “夫人……”那老大夫并非看不出銮铃眼中的痛楚和不舍,只是,他长嘆一声:“何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发生的事都是男人在做主,今儿想让大家了解一下女主的心情…… 不可否认,女主还是向着男主的,尽管……男主并不完美。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药是木媌陪着那大夫去煎的, 直接端上来。紫岚紫蜜见有木媌在, 便也都放了心,不加阻拦。 灰褐色一碗东西,冒着腾腾热气,中药特有的浑浊味道, 苦而涩。銮铃撑着下了床,倚在榻上望着窗外。暮春初夏时节,窗外绿色繁郁, 花朵连缀, 正是江南好风景。闻到那中药的味儿,她的脸色苍白,手脚都冰凉。 “夫人, 这——”那大夫眉头拧成疙瘩, 有意相劝。木媌捧了药碗, 不自觉跪在銮铃脚边,颤声道:“不可——” 銮铃面上神情绷紧,没有一丝表情, 抬手从木媌手中拿过药碗。沉甸甸的,压得人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连窗外温暖的明媚, 都无法温暖照亮此刻殿内的沉闷和阴冷。 銮铃抿紧嘴唇, 紧紧盯着药碗里的汤药, 身上还是抑制不住在发抖。光从窗外透入,把她纤瘦的身影笼住,是单薄的一片剪影, 轻轻在风里飘动。 木媌看得唿吸沉重,上前欲抓药碗,銮铃倒是被她这动作惊回神。她再不迟疑,闭上眼,把一碗滚烫的汤药一口气不喘,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药碗“哐啷”碎地,砸碎几许沉闷。泪倒是没有,只脸色如雪,銮铃身子一软伏倒在榻上,把脸埋在手臂间,哑声道:“你们都下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那大夫腿脚发软走出大殿,背上一片冰冷。他走出去时,看到僵立在殿外的煦王。煦王面上也是雪白,杵在那明亮的光芒中,仿佛要融化了一般。他满脸的难以相信。 “王爷……”那大夫瞧见煦王的神情,欲言又止,最后低声行礼。煦王却没理他,迳自转身离开。 木媌却是跪在銮铃身旁,先是无声落泪,后来便哭泣出声。整个殿内便都是木媌压抑着的低泣。 萧悟很快知道了此事,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銮铃的肩膀便是一阵勐摇:“你疯了么?啊?你疯了还是傻了?你不是做梦都想和他有个孩子么!你多想有个孩子!!!” 銮铃神魂被人抽走一般,只是寂然无语,任由萧悟呵斥怒骂,还是木媌看不下去,含泪把銮铃抱在怀里,怒视着萧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别让她来这儿!” 萧悟一噎,他喘口气,踉跄退开一步,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不出的颓然……都是他这当哥哥的没用,都是他没用!他一脸愤怒,勐然上前来扯銮铃:“走,跟哥哥回家去!” 木媌一愣,抱住銮铃的手一松,任由萧悟把銮铃从她怀里拉走。倒是銮铃皱了皱眉,死寂的神情上有了点儿疲倦,她把萧悟的手推开,轻轻道:“你们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把过去的事都忘了的,求你们让我自己待会儿。” 萧悟和木媌都静了静。銮铃没骨架一样,迳自往床上倒,语调静寂如水,带不起任何波澜:“我是煦王的人,哪儿也不去。你们别费心,也别生气,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一切都会好的。”銮铃说话间,闭上眼,嘴角有了一丝苍白的笑容。 銮铃殿内这样大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梅妃。梅妃被丫头们五花八门的说法弄得如堕云雾,便要亲自来看看。却是此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舞月夜间睡觉时,不小心把火弄在帐子上烧着了。她睡得熟,竟没有察觉。 还是睡在她隔壁的舞笙半夜被火势惊醒,才勐然着慌。舞笙当时吓得疯了一般,可她不会说话,没办法叫人来救火。她们住的院子又颇为偏僻,一时也没有其他人来帮忙,她情急之下便要冲进去救人。 就在此时,舞笙被人敲晕,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火已熄灭,可她姐姐舞月却没了。舞笙哭得昏天黑地。 舞月舞笙是煦王去长安之后,梅妃偶然在街上遇到的。梅妃看她们姐妹俩孤苦无依,心生怜意便把她们俩带回王府。 日子虽然不长,可舞月精灵乖巧,善解人意,深的梅妃喜欢。再加上舞月那个哑巴妹妹舞笙——舞笙人虽笨,可憨厚可爱,梅妃亦是喜欢,便十分照顾她们姐妹俩,还另分了一处小院子给她们姐俩住着。谁想竟发生这样的事。梅妃心里倒难受得紧,又考虑到銮铃有身孕,一时便把去看望銮铃的事给搁了下来,只把煦王找来问。 煦王面上温淡,少言寡慾,可总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孩子不妥?”梅妃见此,一颗心登时提上来。 “……是有些不妥……”煦王含煳地应了声,随即又皱眉笑了笑,向梅妃道:“母亲别担心了,过两日,儿臣定会带她来拜见母亲。” “孩子要紧!她来拜见我,你们的亲事,这些都能往后放一放。”梅妃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当即道。煦王闻言,神色略一缓,一脸顺从:“母亲所言极是。” 也听人说銮铃的孩子不好保住,当下见煦王神情恍惚,言辞间吞吞吐吐,梅妃更是认定这孩子不好。不由放柔了声音:“你也别太过担忧,孩子的事要靠缘分。你们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孩子不好,銮铃这做母亲的自然也不会好。梅妃对銮铃莫名生出一股怜惜来:“你也该劝劝她,让她放宽心,这样对孩子或许还好些。” 这是銮铃入府以来,梅妃第一次对她有关怀,煦王倒怔了一怔。梅妃见他目露惊讶,望着煦王的眸光转柔,有些悠远。她轻嘆道:“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最明白女人对孩子的那份情意,那种感情……比你们这些做父亲的明白多了……” 梅妃最后这一句,柔和清美的面上有了飘忽的落寞。 煦王十岁的时候,她便被刘华妃陷害,被迫带着煦王来了这偏远的江南。煦王就是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而她那个身边有无数佳人,秉性风流的夫君,带给她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失望到最后,她便再无期盼。这多年来,悉心教导煦王,只盼望煦王能好好对待他的妻子。谁知,煦王倒是痴情,却是迷恋上一个身份诡异的女子。 “……母亲……”煦王心头莫名苦涩。 “母亲说这些也不是责怪你什么,只是你既要娶她,便该对她好一些,尤其她还为你和孩子吃了这样多的苦。”梅妃把心内的酸楚咽回去,露出一个浅笑,风华绝代。 她疼爱地望着煦王,好言好语道:“以后要好好对她,平日多陪陪她,母亲以后也好好疼爱她,像对自己女儿那般。” “清儿会是个好妻子,会是个好女儿。”煦王神情难掩激动,认真道。 —————————————————————————————————— 第310页 銮铃堕胎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多数人只道她是身子不好,胎儿难以保住。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事情发生两日后,梅妃竟亲自来探望銮铃,态度大为改变。 刚洗完头,銮铃坐在窗下的榻上,窗外夕光正浓,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那光透进来,沐浴在她周身,也是亮堂堂的。木媌立在一旁替她擦头髮。大殿内无人敢大声说话,一片安静。 正此时,梅妃忽而进来,一眼看到銮铃湿着头髮坐在那窗下吹风,当先挑了眉:“怎么能这样直吹着?” 銮铃蓦然回神,见是梅妃,沉静的面色变了一变,忙扶着木媌的手站起身。见她身子单薄虚弱,梅妃已淡声道:“你坐着吧,不必多礼。” 说话间,已命人把窗户关上。 木媌扶銮铃坐下,下意识往一旁闪了闪,梅妃瞧了木媌一眼,也不惊诧,只道:“是萧悟让你来照顾她的?” “是。”木媌含煳地答应句。梅妃也没有多追究,缓步上前,便在銮铃身旁坐了。銮铃这几日都神思恍惚的,见了梅妃才清醒不少,她猜不透梅妃的来意,当下不由身子绷紧,有些如临大敌要全力应战的感觉。 “那日道观的事,是本宫太过冲动,不知你有了身孕。”梅妃瞧出銮铃的紧张,放柔语调说句。銮铃想做出一个笑容来,应上一句,可她实在笑不出,便垂眸不语。 梅妃也不介意,语调愈发缓和,试探地问了句:“孩子到底如何?” 这么一问,銮铃脸色刷白,她抿紧唇角,手攥紧衣角,仍是不说话。梅妃瞧见銮铃这神色,面上也一白,她蓦然握住銮铃冰凉的手,出声问:“真的没了?” 銮铃暗喘一口气,微合了眼,说不出话,身子却在发抖。她心底一片冰凉,泪已涌上眼中。 见銮铃不说话,梅妃脸色愈白,急忙又看向一旁的木媌,木媌眼中一烫,正要点头,却是煦王从外而入,淡声插话:“你们在说什么?” 梅妃担忧的神色一收,转而望向煦王,凝眉道:“她这么坐在窗下吹风,对身子可不好。” “母亲教训的是。”煦王向梅妃行礼,眸光在梅妃拉着銮铃的手上一顿,又瞧见銮铃雪白的脸色。銮铃微看了他一眼,便又低眉下去,谁也不看。他神情一凝,也挑起了眉头。 “你来了便陪她坐会儿。”梅妃见他们俩如此,仿佛闹了别扭一般,暗嘆一声,便起身要走。走之前,又朝銮铃嘱咐道:“自己的身子要自己照顾着,旁的人终究只是旁的人。” “……”銮铃这才动了动,愕然望着梅妃渐渐远去的身影。煦王也不多解释,他这两日并不常来看銮铃,他觉得不只銮铃要静一静,他也需要静一静。 当下煦王一把把銮铃从榻上扯起来,毫不温柔。銮铃也不反抗,被他拉到梳妆檯前坐下。煦王无话,拿起妆檯上的木梳凝神替銮铃梳头。 銮铃看到镜中她的脸,苍白消瘦,没有一丝精神,整个人都枯萎了一般……是心血先被抽干了……然后她看见煦王有些焦躁的眉宇。她缓缓出声:“再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就调整好了。” 煦王指间捏了她一缕髮丝,眼神顿了一顿,随即把那髮丝绾好。他替她绾了个简单清爽的髮髻,鬓髮上也未簪花,一身清瘦素淡。初夏时节,虽是傍晚,外面暑气仍颇大,但銮铃看着似是畏冷,木媌便又为她添了件莲青披风。 煦王要带她出门。这还是她这次来到江南第一次出门。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行走在阳光下的人们,銮铃扒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眼中有了一丝羡慕的光彩。 曾经,李墨兮也答应过她,要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有平凡的生活和烦恼。他早上出门讨生活,傍晚像鸟儿归巢一样,回到他们的家。她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那日子,想来就应该和车外那些人一样吧? 马车缓缓停下,煦王当先下车,又回身来扶她。銮铃自然不会反抗。她下了马车,抬眼一看,竟是在一处大的医馆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是不是太过平淡了……莫有大家想像中的精彩…… 而且晋江抽风到让人乏力,到现在才发现能更新,抱歉……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这医馆修得古朴典雅, 此时天色虽晚, 来往的人仍络绎不绝。而且出入的人,既有高贵如煦王,也有平凡的寻常百姓。医馆内的人瞧见煦王,又瞧见他身侧的銮铃, 虽有惊愕,但还算镇定,不慌不忙把他们引入内堂。 銮铃心中虽然不解, 却也不说话, 只温顺地跟在煦王身旁。他们坐了片刻,方有一个老大夫从外面快步而入,向煦王道:“让王爷久等了。” “是本王来的突然。”煦王温雅一笑, 笑得好看而寻常, 又成了平日模样。那老大夫恭敬道:“不知王爷是哪里不适?” “不是本王。”煦王转眸看一眼銮铃, 温和道:“是本王的王妃近日身子不适,本王特带她来瞧瞧。” “王妃?”那老大夫勐然一惊,快速看了眼銮铃。銮铃坐下之后便随意地四处打量, 闻言亦是一怔,但她神情淡静, 随即微垂了眼, 没有出声。 那老大夫自是不敢怠慢, 他行医多年,一看銮铃的脸色便知銮铃身上有虚寒之症。天气很热,可銮铃穿的很厚, 那大夫的手触到她腕间的肌肤,竟冰凉如冷玉,身上不由打了个颤。 銮铃一脸淡漠,眸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幅妙手回春图上。 煦王不做声望着那大夫。那大夫手指搭在銮铃腕间,忽而轻轻一跳,他吃惊地张大了眼,小心地看向煦王。 “如何?”煦王轻问出声。 “这……”那大夫忙站起身,退开两步,向煦王恭敬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銮铃闻言如遭雷击,她身子一僵,艰难地转头看向那大夫,涩声道:“你说什么?” “恭喜王妃,您有喜了。”那大夫不敢隐瞒,也不敢怠慢銮铃,忙不迭道:“正好两个月半,胎像虽不稳,但只要按着老夫的方子悉心调理,定然无碍。” 銮铃勐然站起身,死死盯着那老大夫:“你说什么?” 那老大夫被銮铃看的云里雾里,头上冒出冷汗,他看一眼煦王,方硬着头道:“王妃有何不明白之处?” 煦王走上前,轻轻揽过銮铃,朝那老大夫温和道:“她是有些太高兴了。你开方子去吧。” 銮铃却是回不过神,整个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亢奋,她眼见那大夫出去,便要提步追上去问个清楚明白。煦王落在她肩上的手一紧,皱眉道:“你都听到了?” “……我不明白……”銮铃摇头,死死盯着煦王,沉寂的眼中透出一股奇异的光彩,是惊喜,是震撼,是激动,是迷惘,她用手揪住狂跳的心口,艰难道:“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第311页 煦王却是双手抓住銮铃瘦弱的肩膀,低眸注视着她,一字一字认真道:“你的孩子还在。” 銮铃又一震,傻傻瞪着煦王,眼中渐渐有了水光,她哽咽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孩子还在。”煦王又道。 “我不信。”銮铃摇头,脸色惨白,她抬手就要把煦王推开,却被煦王紧紧抱住。 “我不信!”銮铃挣扎,有一种绝望的亢奋。 煦王愈发用力把她箍住,皱眉只道:“你的孩子还在。” 銮铃挣扎,煦王只是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夏夜的风徐徐吹入,这屋子里有一股特殊的药香,把人的心缓缓浸透。 “……我不信。”銮铃挣扎许久,最后反手抓住煦王的衣袖,虚软地哭倒在他怀里:“我不信,不信……” 那大夫写好方子,取了药进来,见到这情形,吓得不敢动弹。侯在角落的流楚悄然闪出,他把药拿走,命那大夫出去。 銮铃心力交瘁,原本压抑着的低泣慢慢变大,变成扯着煦王的嚎啕大哭。她好恨,恨她自己,恨这个世上每个人;她无助,每天睡着醒来都在想谁能帮帮她,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煦王只是抱着她不说话,听着她的哭声,面上神情渐渐绝望,他的心也要碎了。他们回来已是深夜,銮铃一身泪痕昏睡在煦王怀里。不仅紫岚紫蜜等的着急,连萧悟和木媌也都在。 萧悟火大,他上前一把就要抱过銮铃,煦王堪堪避开,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要带她走。”萧悟冷冷盯着煦王。 “那要看她跟不跟你走。”煦王眸光也微冷,他不等萧悟再张口,已绕开萧悟,抱着銮铃进了寝殿,淡淡抛下一句:“要走也等她醒来再说。” 第二日,那惯常为銮铃诊脉的大夫惯常来诊脉。他诊完脉,忽而听到帐子里銮铃的问话声:“孩子如何?”那大夫神情一滞,忙地在床前跪下,汗涔涔道:“尚好。” 銮铃拉开帐子,盯着那大夫,又问:“那天你给我喝的不是堕胎药?” “王爷早吩咐过,不论王妃怎么说,这孩子是一定要保住的。老夫无奈之下,所以只能换了副安胎药给王妃。”这大夫说话间,已把銮铃称作了“王妃”。 听了他这话,銮铃身上一软,不知舒了口气,还是仍然不能相信,便坐着出神。 那大夫又道:“王爷十分想要这孩子,王妃若有苦楚,不妨和王爷说明白,若王爷开口,老夫断然不敢迟疑。”顿了顿,他神情郑重起来:“然,若要留下这孩子,王妃需好生吃饭,好生吃药,好生休息,不可再胡思乱想。这样孩子才能好。” 銮铃只是望着远处的天空,一句话不说。 晚间,煦王携萧悟来看銮铃,銮铃下了床,正乖乖坐在桌旁吃饭。瞧见他们,她放下筷子,面上有了一丝淡淡笑意,虽然淡极,几乎不可分辨,但他二人还是极快捕捉到。 夕光照在她周身,那一点温红,让她脸上有了点儿血色。 煦王和萧悟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舒了口气。萧悟快步上前,在銮铃身边坐下,笑哈哈道:“娘娘让我认你做妹妹。” “真的吗?”銮铃眼神一亮,面上透出一股欣喜的神采,那种由衷的欣喜,让她整个沉寂许久的眼眸都清清亮起,耀出一些夺目的光亮。 “是啊!”萧悟重重点头,抬手去揉銮铃的头髮,銮铃很受用,她瞄一眼垂手在一旁的木媌,轻笑句:“那我何时叫木媌姐姐嫂嫂?” 见銮铃会打趣他了,那她精神是好了不少,萧悟暗暗放心,俊眉却是一挑,眼神滑过木媌,木媌本能地躲闪。萧悟“咳”了声,拿手肘撞了撞銮铃,压低了声音道:“你帮哥哥问问她何时同意,她便何时做你嫂嫂。” “……”銮铃抬眸盯着萧悟。萧悟一本正经:“她那性子,你老哥我驾驭不了,你是她的主子,你说话,她必然听的。” 萧悟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寻常人他不在乎,也就随他去了,可木媌这人,还真是让他束手无策啊。 銮铃于是回头向木媌道:“我好多了,你今夜便跟着哥哥回去吧。” “……不是直接‘指’婚?若她跟我回去,还是不同意,怎么办?”萧悟不满。銮铃皱眉:“连婚都不会求,干脆别当我哥哥了,太过丢脸。” “……”萧悟哑然无语瞪着她,他这妹妹,心情要是好了,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一时萧悟和銮铃又说了几句,见銮铃心情不错,便也没有提让銮铃跟他回去的事。他知道銮铃这死心眼儿……也不会跟他回去。而煦王这一招“顺水推舟”,让銮铃误以为她这孩子真的没了,虽说是一剂勐药——銮铃不知道的时候,难过地几乎死过去,可让她在极度的绝望中,忽而发现孩子还在,无疑是给她带来新的希望——效果却不错,她看起来,比初到江南时,精神多了。 萧悟当夜便把木媌带走。桌上的饭菜都有些冷了,煦王命紫岚撤下去,重新换了热的上来。 銮铃才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煦王便在銮铃对面坐下。銮铃这次来到江南,心情一直不佳,根本无心欣赏风景。此时看到窗外浓郁的绿色,争妍的花朵,清静如水的月华,漫天星辰,还有徐徐吹入窗的夏夜暖风。她鬓角的髮丝被轻轻吹起,撩拨在她洁白的脸颊。 她蓦然深唿吸,闻着那夏夜的花香,慢慢转脸看向煦王。煦王正默然凝望她,见她看过来,便微转开眼眸,嘴角有了温温的笑意。他仿佛和銮铃一样,也在欣赏窗外的夜色。 銮铃却是认真道:“孩子的事……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像是死过一次,又重生了一样。经过这一次,我是不可能不要这孩子了,不管付出什么,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我要做孩子的父亲。”煦王这才把目光落在銮铃脸颊,他抬手握住銮铃的手。温润的手指相触,把銮铃有些冰凉的手紧紧包住,他亦是认真道:“我做孩子的父亲,你是母亲,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 銮铃眼中微湿,嘴角却有笑容,她轻轻点头。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六月初,煦王大婚。 —————————————————————————————————————— 这是一件轰动了整个大唐的盛事,连长安都为之一动。五月初时,太子李亨和安禄山的叛乱刚刚平定,整个北方还处在一种惊魂未定的动盪中,虽然新帝即位—— 都夏王带兵回长安之后,没几日,年迈的玄宗便宣布禅位给这位在平定战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年轻王爷。都夏王即位,即是后来的肃宗,年号至德。 第312页 新帝即位后,颁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安抚民心的政策,他也以身作则,勤俭克己,号召百官与他一样,与众百姓共度危难。虽则年轻,但处理国事老道娴熟,丝毫不显稚嫩和疏薄,深得朝中诸臣的敬服。 而煦王手掌江南,是大唐藩王之首。在此次平乱中,亦功不可没。多有人传言,当今天子这皇位便是煦王拱手相让,这话传到新帝耳中,新帝也不置一词,淡漠不语。此次煦王大婚,诸臣上奏,认为新帝应该亲笔书写贺信,挑选贺礼,命使者前往江南道喜。也是安抚这位“功高震主”的藩王。 紫宸殿内,李墨兮提笔再三,却始终写不下去。他把笔一掷,抬手揉着眉心,脑子里无限胀痛。 太液池上和煦的春风吹入窗内,吹动李墨兮腰际的铃铛轻轻作响,在安静的大殿内活泼跳动,透过窗,外面是明媚繁盛的春日景象,大明宫呵! 李墨兮听着那铃声,便发起怔来。 正此时,紫宸殿遥远的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人,那小人身后蹑手蹑脚跟着几个宫人。 那小人嘴角挂着哈喇子,笑容却比殿外的阳光更灿烂,他笨拙地走进来——李禤刚学会走路,勉强能自个儿站稳迈步,却是走一步,“扑哧”摔在地上,爬起来再往前走一小步,“扑哧”再趴下…… 他这么一路摔过来的,难为他竟也来到了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多多支持吧! 表让某微太寂寞鸟。 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殿内侍奉的宫人见是禤皇子, 自都不敢出声, 亦不敢拦着。只是见这禤皇子一路嘴啃泥摔跤无数,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不由让人心中颇有感触。 李禤走得满头大汗,终于来到李墨兮面前, 他眼巴巴瞧着李墨兮,两只大眼睛晶亮晶亮,满是期盼, 期盼李墨兮能看到他。偏李墨兮在出神中, 没有注意。 李禤脏兮兮的小手揪了揪他的衣角,小脸上仍是笑意,曜黑的瞳仁乌熘熘一转, 忽而手脚并用, 爬上李墨兮的龙椅。 云心吓了一跳, 忙伸手欲拦,却见李墨兮手上动了一动,终于回神。余光瞥见李禤卖力地往他的龙椅上爬, 李墨兮没动,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李禤在李墨兮身后站起身, 踮起脚, 努力伸出胳膊, 从身后蒙住李墨兮的眼睛。他个子尚小,这么一使劲,整个小人便从后面挂在李墨兮身上。 “父皇, 拆拆……禤儿是谁?”李禤娇嫩甜美的声音,累得有点儿喘粗气,却满满都是笑意。他说话吐字尚不清楚,“猜猜”,在他嘴里便是“拆拆”。 李墨兮从来都抿得如刀刻一般的嘴角带上一丝柔和的笑容,他眉头挑了挑,作势在想:“让父皇想想。” “好啊!父皇拆拆是禤儿,还是蕙哥哥!”李禤笑得一脸得意,很开心的样子。他的小手却早已从李墨兮的眼睛上滑落,变成扯住李墨兮的嘴角。李墨兮依然笑着,也不恼。 云心破天荒从李墨兮清寂的眼中看到一丝温暖和怜爱,满是温情,她看得呆住。 “我猜是李蕙。”察觉李禤在他身上挂不住了,李墨兮便笑出一句。李禤却是惊喜地尖叫出声:“父皇拆错了!” 他高兴地松手,人从李墨兮身上滑落,小脑袋“咕咚”便磕在坚硬的龙椅上。李墨兮这才脸色一变,长臂往后一探,把李禤捞在怀里。李禤没觉得疼,脏手去扒李墨兮的脸,兴奋地大笑:“父皇拆错了!父皇拆错了!” 笑声,飘出紫宸殿,盘旋在太液池上方,传响在大明宫,远远地,飘了很远。李墨兮微笑望着怀中笑闹的李禤,神思却随着那笑声飘远,不知她在那么远的地方,可能听到? 李墨兮抱着李禤起身,迳自出了紫宸殿,身后迤逦跟了一群人。风翻动龙案上的锦书,那封写给江南王的贺喜之信上空荡荡的,都已两日了,一字未落。 李蕙正坐在书案后看书,门“唿啦”从外面推开,李禤笑奔过来。李蕙把书一抛,几步上前把将要摔倒的李禤扶住,一抬脸看见进门的李墨兮,彬彬有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李墨兮微一点头,迳自上前把李蕙刚刚抛开的书拿在手中翻看了看,随意问了几个问题,李蕙老老实实答了。听李蕙答得不错,李墨兮眼中有了欣慰。 李禤此时方着急地向李蕙比划着名,嘴里喃喃不清:“父皇带蕙哥哥,禤儿,去……兴那里……看……老祖父……” 李蕙登时明了,李墨兮是要带他们兄弟俩去兴庆宫看望玄宗。玄宗登基之前,便是住在兴庆宫,禅位后,他便又独居在那里,李墨兮每隔一段日子,便会带李蕙和李禤去看望他。 当日叛军攻下洛阳,安庆宗和陈玄礼在长安也不安分,带兵闯入了大明宫。林雁白带一队人马拼力护住玄宗,又分了人马保护庆王府和宁王府,还未来得及派人保护杨玉环,萧裛琖已带人闯入杨玉环的寝宫。 杨玉环被萧裛琖派人绞杀,萧裛琖又命人去杀李禤,当时李蕙也在一旁,见杨玉环被杀,李禤又有危险,气得发了狂,居然一箭射杀了萧裛琖。 后来煦王及时带兵来到,平息叛乱,安抚了许久,才让李蕙的情绪稳定下来。李墨兮这次回宫,再见到李蕙,明显发觉李蕙长大了不少,性子也不如从前活泼。他心中虽疼惜,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来。 兴庆宫里的唐玄宗,苍然白髮,垂垂老矣。他话很少,唯见到李禤时,眼中有些神采。李墨兮话也不多,有时候陪在玄宗身旁弹两支曲子,有时候与玄宗下下棋,便是坐在那阳光下,两人都沉默,也能渡过一个漫长的午后。 玄宗手拉着李禤走在前面,他和李禤走得都很慢,倒是合拍。李墨兮身侧跟着腰板儿笔挺的李蕙,李蕙近来个子勐窜,他迈大步子,李墨兮敛住一些,他们俩倒也合拍。他们俩步子虽然快,却总是不约而同落在玄宗和李禤身后。 李墨兮有时想推李蕙一把,让李蕙跟上去,如以前那样在玄宗面前撒娇玩闹,可每每手伸出来,不经意又缩回去。他知道李蕙,终于还是长大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回到宫内,林雁白早已等候多时。因前些日子护驾有功,李墨兮颇器重他,让他暂且做了个统领金吾卫的将军。林雁白出没于大明宫内外甚是自如,也替李墨兮做了不少侦查的活儿。所以长安城内事无巨细,李墨兮基本上都能掌握。 最大的隐患,便是上次那安庆宗逃脱了。 当下命人带李蕙和李禤各自回去,李墨兮自来见林雁白。林雁白不穿白衣了,穿一身利落的金吾卫统领的精緻锦衣,在月光下,英气勃发,风姿飒然。 李墨兮抬手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退下,太液池边上的花木亭里便只剩下他和林雁白。迳自坐了,李墨兮斟了一杯凉茶拿在手中慢慢喝,问:“有安庆宗的消息?” 林雁白眉头一挑,颇不耐的样子。 只有他二人在时,林雁白很少把李墨兮当成皇帝来看,说话举动都带着一丝随性,他知道这样,或许还能让独坐高位的李墨兮心中好受些。他往李墨兮面前一坐,如在花满楼里一般,没好气道:“你见到我,能不能问点儿和这些‘朝廷大事’无关的事儿?” 第313页 “那叫悟空的小和尚,又要还俗了?”李墨兮神情淡淡,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又问。 “……”林雁白一口冷茶几乎要喷出来。 这悟空没有跟銮铃去金陵,反而回慈恩寺要找他师父三藏还俗,然后被他师父暴打了一顿,骂他佛心不坚定,悟空还俗的心意遂解。林雁白把这事儿讲给李墨兮解闷儿,只图他一笑,没想到还记得。可见能让李墨兮玩笑的事,实在是少之又少,林雁白暗自嘆息。 李墨兮微笑了笑,抬起眼眸,神色有了些微端正:“我倒是有件正事儿想问问你。” 林雁白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见李墨兮这种神情,倒也态度端正起来,毫不含煳道:“什么事?” “可还记得我曾许过你一件事,你想好了没有?”李墨兮指的是他出征之前,在花满楼向林雁白许下的诺言。 “早忘了,你还记得啊!”林雁白肩膀一垮,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杯子。李墨兮眸光清湛,不动声色道出一句:“我替你想好了。” “是么?”林雁白有了些好奇。 “你和小珠儿的事,你可以请我下旨为你们赐婚。”李墨兮盯着林雁白,一本正经道。 “……”林雁白深吸口气,有些尴尬地转开脸,作挠头状。他挑紧眉头,把手中杯子往旁边一推,神情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想到小珠儿,可真是让他头疼的一个丫头…… 李墨兮也不逼他,只道:“小珠儿虽不谙世事,可年纪到底不小了;她又是我妹妹,你娶了她,也不会吃亏。” 说话间,他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徐徐道:“你现在若向我请旨,我明儿便赏你们一所大宅子,足够的银钱,足够的僕婢,你们俩在里头过日子。若吵架了,自可以吵到我面前来,我一定秉公处理,谁也不偏向。” 林雁白咋舌,这李墨兮倒是替他想的周到。可,他不满地反问:“这是你替我完成的心愿,还是你自己的心愿?” “我并不担忧小珠儿嫁不出去。”李墨兮淡淡撇嘴。他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只是想看到有人是幸福快乐的,这样他心里,或许还有一丝暖,能支撑他走下去。 林雁白“啊”了声,神情郁结,最后道:“这事儿缓一缓,等她再知书达理些,要不然我怕我受不了,哪天她哭了跑到你面前告我的状,我可是有理也说不清。” “也好。”李墨兮微笑了笑,才问:“你找我何事?” “呃……”林雁白顿了顿,他两日前听说了煦王和銮铃要成亲的事,便想来找李墨兮说说话儿,怕李墨兮闷在心里难受得慌,但一直忙忙碌碌,所以推到了今晚。 当下,他伸了个懒腰,想装作不经意,可最后还是直视着李墨兮道:“她要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这么大的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就你们父子三个,你不闷得慌?” 李墨兮面上笑容一顿,僵硬在那一抹清冷的月色里,他默然不做声,只慢慢喝茶。林雁白长吁短嘆,又道:“禤儿还那么小,你忍心他没有母亲?而且,我昨日听到几位大臣在讨论此事,说是要上书请你续弦呢。” “我有两个儿子,立嗣不成问题,他们上书做什么?”李墨兮眉头一皱。自李墨兮当了皇帝,林雁白更少从他脸上看到表情了,当下倒是第一次。 “为你的身体着想呗……皇上正值盛年,后宫里却一个女人都没有……很多人都怀疑,咳咳,你那个……有问题。”林雁白说话时有些迟疑,李墨兮脾气再好,到底现在也是皇上了。 李墨兮脸色青了青:“你可以告退了。” “嗯……”林雁白抬眸瞧一眼皓大的夜幕,忽而来了兴致:“捨命陪君子,咱们拼酒吧,不醉不归!” “不了,明日还得早起上朝。”李墨兮把手中茶杯放在桌上,迳自起身远去。遥远听到林雁白的数落他的声音:“整天除了这些朝堂里的事,能不能想些别的……” 深夜,李墨兮独自躺在他空荡荡的寝殿内,思念,铺天盖地,磨心嗜骨。 他清楚地明白,这世上也许有数不清的女人,可与他有关的,便只是那一个了。除了她,谁也无法再让他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李墨兮的独角戏…… 双更了,啊,大家体谅个,给力地支持下吧!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那一封贺信终是及时送出, 不过执笔的不是李墨兮, 而是诸葛青玉。诸葛青玉也算一奇人,通药理,又通文墨,擅长模仿人的字迹。李墨兮憋来憋去下不了手, 便把这任务全权交给诸葛青玉去办,他再不过问。诸葛青玉“幸不辱命”。 很快到了煦王大婚那日,晚上, 林雁白正窝在李墨兮给他分配的房间里辗转难眠, 李墨兮忽而差人来请他。 翔鸾阁是含元殿的阙楼,是大明宫宫殿院落的最高处,人站在翔鸾阁上, 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甚至睥睨浩大的大唐江山。林雁白一上来, 便看到李墨兮长身负手,正立在那最高处,凝神往南边看。他身后不远处悄无声息候着风飐。 林雁白心里莫名难受, 他没上前,远远地大声地行礼:“末将见过皇上。”清朗的声音在夜色里散开, 有些突兀, 却把李墨兮惊回神。 李墨兮敛住面上神情, 静了一静,方回身看到林雁白,淡淡说句:“你来了。” “怎么有空召见我?蕙儿和禤儿都睡了?”林雁白这才大步上前, 笑问。李墨兮一点头,清寂的眼神有些飘忽:“都睡了。所以……想找你喝酒。” 林雁白甫一上来,便看到李墨兮身侧摆着的小桌子,然,上面密密麻麻摆了不下十个酒罈,罈子虽然不大,但量却着实不小。林雁白这时咋舌,难以置信道:“你可以这么放纵么?明儿不用上朝了?” 李墨兮微一笑,顺手提起一坛酒,淡然道:“我只喝一坛,剩下的全是你的。我看你喝。” 李墨兮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再寻常不过。林雁白心里却咯噔一声,敢情这位尽职尽责的天子自个儿不能放纵,便借他来过眼瘾…… “你说了捨命陪君子的。而且你若死了,我会命人给你立个祠堂,让后辈们都把你供奉起来,让你名流千古……” 不等李墨兮说完,林雁白已不耐地挥手:“得,别啰嗦了,真是的,不知道蕙儿和禤儿会不会嫌你烦!”他说着,也提起一坛酒,来到李墨兮身旁。 李墨兮登时住嘴,随手打开酒罈,饮了一口,便转身伏在翔鸾阁精美的扶栏上,不做声望着这天底下明灭的万家灯火。林雁白却是一口气喝了半罈子,才抹一把嘴角的酒渍,也转身望着那广袤幽深的夜色。 这里是长安,江南很远。可最远的不是距离,而是那註定的分离。即便近在咫尺,他们也无法相聚。 第314页 李墨兮一个晚上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一罈子酒一口一口喝得矜持,慢极,仿佛每喝一口,都要把这酒的味道品到极致。林雁白不知李墨兮品到了什么,他喝得很尽兴,一坛一坛过去,风捲残云一般,他偶尔看李墨兮一眼,便发现李墨兮正满是羡慕地望着他,眼底是深埋的寂寞和惆怅。他笑不出来,也不觉值得被羡慕,只是喝酒。 最高处的风,徐徐吹动衣襟,心绪落寞缭乱。 这一夜可以过去,可这漫长一生,要何时才能过去? ———————————————————————————————————— 銮铃从萧悟的府邸出嫁,礼节繁缛盛大,等到送入洞房,已是星辰渐起,她累得整个人都几欲趴下。 天气愈发热了,她层层叠叠不知穿了多少衣裳,头上的髮式也极其奢华繁重,她浑身冒汗。煦王倒有意让她简化一些,怕她受累,可鑑于他的身份,鑑于这场婚事那空前绝后的受瞩目状态,她可不敢怠慢,便强撑着一切都按规制来。 后果便是,不用洞房,她已直不起身了。孩子三个月,銮铃的肚子已悄然鼓起,不过銮铃本就纤细,前些日子又清减不少,根本看不出来。当下倦倦地歪在床边上,銮铃轻抚着肚子,在心里道:“宝贝,坚强点儿,就这一晚上,今晚是洞房花烛夜,肯定逃不掉的……” 她想的容易,手却是越来越凉,也轻颤起来。虽说要面对的是上一辈子的丈夫,早已恩爱过无数次,可她此时认定了李墨兮,对其他人便本能地排斥,即便这孩子受得了,她也不知她会不会忍住不把煦王推开…… 正胡思乱想,一只温暖的手已轻轻覆在她的手上,銮铃正低了头,便从红盖头下方看到那只近乎完美的手。 她的唿吸一滞,勐然便想起两年前她嫁给李墨兮时的情形。当时天气也很热,她看在眼里满是红光,也有满心的惶惑,歷史奇蹟般重复上演,可她早已不是那时的她,和她在一起的人也不是那时的人。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圣旨宣完了?”銮铃低声问。 刚刚本来已要喝交杯酒的,突然说是天子使者到,煦王便又出去接旨。銮铃自是知道当今天子是李墨兮,但她的神情还算镇定,并无太多变化。 “皇上赏了不少珍宝,你可以挑一些出来。”煦王一笑,示意仪式继续。登时有人上前请他们喝酒之类,銮铃打起精神,十分配合。红盖头一掀,銮铃抬眼便瞧见煦王深情注视的眼眸,她心头一怯,硬着头皮笑了笑:“好了啊。” “嗯。”煦王应了声,仍是不错眼地盯着銮铃。这一刻,他等得实在太久,等到终于实现,他忽而就恍惚了,不敢相信是真的。殿内的僕婢见此,相视一笑,便都悄然退下。 虽然并无爱情,可銮铃还是被他看的不自在,心中歉意愈来愈深。她于是不知怎么办好,只抿紧嘴唇,探手上前去解煦王的腰带。煦王这才把目光从銮铃脸上移开,落在她手上。 绯红的衣裳,素净微凉的手指。解了一下,銮铃终是缩回手,她讪讪瞧了煦王一眼,说句:“我有点渴了。”便站起身来到桌旁,拎起那金玉小酒壶往肚子里一阵勐灌,灌得酒意上涌,她脸颊绯红,眼前有点晕乎乎了,才回到床前。 她眼里有一种欲滴水的醉意,探手又来解煦王的衣裳,可眼前红光乱绕,她在他腰际一阵乱摸,仍是无法成功。正杵在那儿手忙脚乱,她腰上一紧,已被煦王揽入怀中,被他吻住。 感觉似是陌生,銮铃在瞬间察觉不是李墨兮,本能地推拒,煦王却没顺着她,她愈推拒,他的吻进的愈深,到最后銮铃脑子里一团云雾,木然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迎合着他。 直到被煦王放倒在床上,銮铃剎那间睁眼,看清眼前人的脸,才怔了一怔。她立刻又闭上眼,屏住唿吸。 煦王解她衣襟的手随着她这一动作缓了一缓,但也只是缓了一缓,随即便把銮铃身上那繁复的衣裳,一层一层脱干净,只剩下一层单薄的亵衣,被汗意浸透,有些微湿地裹在身上,显出銮铃玲珑的身形,散发着清幽的淡香。 銮铃身子却是随着煦王的动作越绷越紧,最后几近石化,已完全动弹不得,只紧紧闭上眼。脱衣裳的动作便在这里打住,煦王又小心翼翼替銮铃解着髮式,把那些沉甸甸的配饰一件件取下来,长发散开。 銮铃正寂静地等待着,她身上忽而一暖,却不是煦王压在她身上,而是……她诧异地睁眼,发现煦王搭了一条薄被在她身上。她又是一怔,惊讶地望着煦王。 煦王替她拉好被子,见她睁眼,温温笑了笑:“还以为你睡了,今日太累了吧。” 累是有点儿……然而……洞房还是可以的,她不想在今后的相处中,总感觉是她欠他的……她既是他的妻子,就该尽妻子的职责……銮铃直直盯着他。 煦王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瞄了一眼她的肚子,缓缓道:“洞房的事等孩子出生了再说,不急于一时。” 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銮铃难以相信地盯着他。 “孩子要紧。”煦王抬手把銮铃睁圆的眼睛蒙住,不让銮铃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温声道:“你先睡吧,我出去应付一下,怕是还有客人没走。” 说罢,不等銮铃出声,已快速放下床帐,出了寝殿。 婚后的生活蓦然平静,是入唐以来的最最平静。銮铃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她自己的日子。夏天的光和热,铺天盖地,把整个柔美的江南照出一种浓郁热烈的风采来。连銮铃这样畏冷的人,正中午的时候,也要躲在凉殿内避暑。 煦王和銮铃的相处温淡,便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那抹阳光。没有新婚燕尔的如胶似漆,也不像过去那样互相疏远。煦王把距离把握的很好,对她呵护却不纠缠,既不让銮铃觉得他是与她无关的人,却又不觉是负担。自在随性的日子里,銮铃慢慢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早上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和他一起吃饭。他忙完他的事,回来陪她说说话,散散步。黄昏的风,他会拉她的手,扶她穿行在花木之间,他有时说话,她有时说话,没有靠得特别近,却也不避讳亲昵。沐浴完,銮铃更衣,他有时正好在,便也神情坦然。晚上睡不着,他陪她说说话。 日子温和平静的像一个梦,没有銮铃设想的疲倦和痛苦,她总担心这梦做的太奢侈了。 她发现李珩是个骨子里淡定的人,和李墨兮有时的急躁不同。了解越深,她越分不清她眼前这人是李暖还是李珩,神思在时空里穿越,有时候定神一看,才明白她眼前的是李珩。 天不太热时,銮铃兴致上来还去那金陵女子学堂任职了几日,她不教课,只是在一旁出谋划策,改进不足之处。或者就窝在一旁,看着那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欢快地嬉闹。 第315页 这其中便有人认出銮铃来,认出銮铃是当日在洒云楼主持煦王相亲事宜的那位少年公子哥儿。登时又有人想起煦王一定要銮铃参加的情形。想来想去,诸人便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心中早有了意中人,便是眼前这位安静温婉的贵夫人…… 于是所有人对銮铃又是羡慕,又是惊嘆。 銮铃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微笑,安静接受她们的关怀。偏煦王极为配合,每日放学都来接銮铃,扶她上马车,软语温柔,惹得他们马车外的羡嘆声此起彼伏,总能追随很远。 梅妃也听说了这些事,又前思后想许久,把銮铃叫到面前问了问,才明白原来去年她在扬州看到的那人果然是銮铃。也知道煦王相亲那日也是为了銮铃。梅妃心头唏嘘,最后便也只拉住銮铃的手,温声道:“都过去了,便不要再记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母亲希望你和珩儿好好的。” 銮铃恭顺地点头。 时光琢磨了很多,眼前的梅妃莹润剔透,如和田美玉,依稀可见当年清冷高华的风采。銮铃看到梅妃,便会想到多年以后的她自己,不过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李珩,她的孩子应该也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她会是一个幸福的母亲,平静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反正婚就这么结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这日午睡醒来, 日头渐斜, 不是那么毒辣。銮铃简单洗漱完,便出去走走。煦王府很大,銮铃基本上是每天去个不同的地方,这么走了有几日, 附近的院子转遍了,便向远处进发。 漫不经心走着,远远便闻得一股幽杳细密的香气, 清远浓郁而不靡艷。抬头便是一处园子, 园门的匾上书了“花苑”二字,煦王府的景致向来精緻清雅,这样直唿其名叫“花苑”, 倒是艷丽不少。銮铃好奇, 便走了进去。 进去便是繁花绚烂, 迷人眼帘。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各色花朵开遍, 浓郁的花色,花的海洋。在夕光笼罩下, 光艷旖旎, 恍如仙境。 一处深红的蔷薇旁, 一个紫衫女子坐在椅子上,正埋头编一个花环,她膝上放了一枚竹编的小篮子, 篮子里花花艷艷的,全是从地上捡来的落花。她不时从花篮中挑出花瓣,添在她手中的花环上。 銮铃自诩也是个手指灵巧的人,但看到眼前女子这灵巧纤白的手指,那细碎的花瓣在她指间,不知怎么就缠绕在一起,成了紧緻绚烂的小小花环。她惊嘆,呆住。 那女子没有发现銮铃,兀自忙活着她手里的花环,浸润在这一片静谧的花香里,便像是黄昏中,一幅绝美的画卷。 把手中细小的花环做好,那女子又打量一番,添了一些花瓣上去。这才蓦然转头,向銮铃看来,她的眼睛清亮而透净,带着让銮铃说不出的感觉,就仿佛是被她看透了一般,就仿佛她已不是这尘世里的人,而是这花中最美丽的仙子。 “王妃站了这样久,累了吧?”那女子轻轻一笑,仿佛满院子里的花都随她的笑容轻轻拂动。她看起来年纪尚轻,神情也恬淡,但不知为何,銮铃总觉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也没有很久……”銮铃缓缓上前,她确定她并未见过这个女孩儿,“你知道我是谁?” 那女孩儿笑容绚烂,她歪起头瞧了瞧銮铃的脸,眸光下滑,落在銮铃的肚子上,眼神有些调皮:“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当然是我们的王妃了。” 呃……过奖了……銮铃讪讪,却没有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四周。那女孩儿收敛笑意,并未起身,坐在那里弯身向銮铃行礼,恭敬道:“奴婢紫翘,见过王妃。” “紫翘?”銮铃恍惚记得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在哪里,她也记不起。 紫翘双手捧起她刚编好的那个小花环,笑望着銮铃,认真道:“王爷和王妃大婚时,奴婢不能服侍在侧,这个花环是紫翘一点心意,献给我们最美丽的王妃。” “……谢谢。”銮铃抬手拿过花环,那花环精美,戴在她腕上刚刚好,她陡然明白:“你很早就发现我来了?” 紫翘一笑,不答,只道:“王妃跟奴婢去里头坐坐吧,有了身孕,不宜久站着。” 紫翘依然没有站起身,而是抬手去扶她身下椅子的手扶,銮铃随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发现紫翘坐着的这椅子颇为奇特,这椅子不是四条腿,而是架在两只木轮子上,造型和现代的轮椅一模一样。 銮铃心头又一震,她一见到这紫翘,便被这紫翘面上恬静从容的笑容吸引,竟没有留意,紫翘竟是个残疾人。 紫蜜原本立在銮铃身后一言不发,此时跳上前,道:“我来推紫翘姐姐吧。”紫蜜性子活泼,在銮铃面前口没遮拦的,举止大胆,今天倒破天荒安静乖巧起来。 那紫翘点头:“多谢紫蜜。” 紫蜜颊上笑了笑,清甜可爱,便推起紫翘往花丛深处走。还回头瞧了一眼銮铃,也调皮起来:“王妃小心跟着哦,莫跟丢了,莫摔着。” 这花间小径,曲曲折折,扑鼻芳香,浓艷花海。銮铃果真要当紧跟着,紫蜜看着柔弱,还推了紫翘,可走起路来仍是迅捷快速。銮铃想了想,便明白了,她们这几个紫系列的,估计和木媌一样,都是练家子。 也不知在花丛里穿行了多久,眼前紧凑的花影一松,她们便来到一处花木稀疏的小院子。院子很小,五间连在一起的房子,白墙黑瓦,颇有后来江南园林的感觉。 院子一角种着错落的蔷薇,炫紫深红,发出幽深的香味。紫翘请銮铃在蔷薇旁的竹编软椅上坐了,迳自转着轮椅往最边上的房子行去,嘴里叫了句:“笙儿,上茶。” 便见那屋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手中捧了茶盏,面上笑意憨厚,手脚麻利地朝銮铃走来。她也不说话,把茶盏往銮铃手边的桌上一放,偷偷瞧见銮铃怀孕了,羞怯怯一笑,便又跑回了她的小屋里,不再出来。 銮铃狠狠呆住,这不是舞笙吗?李珩说她哑巴了,舞月现在又死了,她怎么还能笑得如此纯净和开心? 紫蜜低声插了句:“王妃有所不知,这位叫小笙的姑娘,自她姐姐去世后,把过去的事都忘了。王爷便把她送来这里,和紫翘姐姐一起住,好互相有个照应。” “……”銮铃不知该说什么,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纵然是好,只是看到舞笙这副憨厚无知的模样,她又莫名心酸。世事变迁,她不能不觉得有点儿悲凉。 煦王这两日有些忙,通常是吃过晚饭才回来。他一进殿,便见銮铃在窗下坐着出神。紫岚正立在銮铃身后,替她擦头髮。煦王不做声上前,取过紫岚手中的毛巾,轻柔地把銮铃的长髮包在毛巾里擦着。 紫岚紫蜜早习以为常,当下都悄然退在一旁。 虽然煦王未出声,虽然銮铃并非练家子,可她还是感到身后换了人。不由笑句:“今天回来的可早。” 第316页 “看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么?”煦王不答反问,他虽不过问銮铃每日都在做什么,可不代表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不高兴倒是没有。”銮铃转身,仰脸望着煦王:“舞笙失忆与你有关?” 煦王把銮铃的头髮从毛巾里散出来,还有微微的潮意,被夜风吹起,湿漉漉打在煦王洁白的衣服上。煦王回身把毛巾递给紫岚,淡淡应了声。 銮铃听说舞笙哑巴,是因为舞笙替舞月喝了李墨兮赐给舞月的□□,现在又被煦王弄得失忆……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她眉峰轻蹙:“反正她都忘了,让她来我身边吧?” “你若喜欢,便让她来。”煦王神态间颇随意,说罢,他微俯了身子揽住銮铃的肩膀,温声宽慰:“过去那些回忆对她而言并不美好,她忘了是好事,现在她能重新开始,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你不必过意不去。” 銮铃倦倦靠在他身上,笑着轻点头:“嗯。” 忽而又想到,没了舞笙,那紫翘要一个人生活在花苑中了,岂不是很寂寞?她抬起手腕,玩耍着腕上的花环,又问:“紫翘说你的画室在花苑里,我明天能去看看吗?” 煦王温润的眼眸在銮铃手腕那花环上轻轻一凝,一时没说话,片刻,才淡淡道:“没什么好看的。” 紫翘说她是侍奉煦王书画的婢女,常年住在花苑。煦王时常独自在画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不让人踏入,也不让人打扰。紫翘这么一说,銮铃心中虽好奇,却也不敢冒然进去,毕竟每个人都有心里的秘密,所以她按捺住,回来问李珩。 但,李珩这一句“没什么好看”的,倒又让銮铃怔了一怔,她来到煦王府之后,向李珩提出的要求很少,李珩不答应地更少。这真是头一次。她真没想到他会迟疑,或者不答应。 见銮铃似是吃惊,煦王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又道:“你要看便看吧,也没什么。” “……有什么秘密?”銮铃更是讶然,盯着煦王。 煦王有些躲闪,转身往床边走去。 因肚子大了,銮铃老坐着也累得慌,难得有人让她靠一靠,当下便整个人靠在煦王身上,他这么毫无徵兆地撤离,銮铃登时身子失衡,人便从榻上往下栽。 紫岚紫蜜惊叫一声,忙上前救驾,怎奈远水不解近渴。还是煦王勐然察觉,一个回身抢上前,在銮铃落地前把她抱住。他吓得一头冷汗:“清儿,你没事吧?” 銮铃一手按在肚子上,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惊魂未定,瞪着他道:“你干嘛突然走了?” “……你想去看便去看吧。”煦王避而不答,却是担忧地望着她的肚子:“孩子怎样?可有摔着?” 銮铃摇摇头,发现她的腿还在榻上,人已经在地上,只不过是在李珩怀里——脚在上,身子在下,这姿势实在不雅观高难度。她艰难地动了动,扯了扯煦王的胳膊:“快扶我起来。” 煦王忙地抱起銮铃,把她小心翼翼放回去,还未等他放下心,銮铃忽而眉头一皱,手按在肚子上,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煦王脸色一白,声音都发抖了:“怎么了?” 銮铃又持续僵了片刻,才望着他老实道:“孩子动了动。” “……不会是动了胎气吧?”煦王脸色愈白,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抬手便命紫蜜出去叫大夫,紫蜜“哦”了声急忙转身往外跑,銮铃已喷出轻笑:“不用去,没事儿。” 不等煦王言语,銮铃已瞟了他一眼,轻笑句:“你吓傻了吧,大夫昨儿还说,孩子五个月的时候就要开始活动,不动才不正常呢,你当时不是听到了吗?” 銮铃说罢,已自顾低眸去看她的肚子,看她的孩子。笑容间,满是一个做母亲的女人脸上特有的幸福漫溢,挡也挡不住。煦王一颗心放回去,刚刚是他慌了。然而他望着銮铃面上洁白的轻颦浅笑,耳边满是她刚刚那句软语温柔,略带娇嗔的话语,他怔怔许久都回不过神。 很难得,见到她真的开心。很难得,她会用这种亲昵的语调和他说话。他冲动之下,很想把她抱在怀里,但他又想让她这样笑得久一些,便不动声色忍住,只含笑望着她。 銮铃笑着笑着,便慢慢停住,望着她肚子有点儿神思恍惚。刚刚要是李墨兮,估计也被吓傻了,不比他好多少,怕是也忘了已经到胎动的时候了。想到这儿,銮铃深吸口气,转开脸望向窗外,不无落寞地微笑句:“孩子慢慢长大了呵!” —————————————————————————————————————— 舞笙对銮铃颇为好奇,銮铃一来,便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她。銮铃也不理会,只让紫翘带她去煦王的画室。听煦王同意銮铃进画室,紫翘眼中虽有惊诧,却没有迟疑。 把画室的门打开,紫翘并不进去,在门外笑道:“王妃自己进去吧,奴婢侯在外面。” 这么神秘?銮铃愈发好奇。窗子敞着,屋子里光线极为敞亮,收拾的干净整洁。听紫翘说这画室里的一切事物都是煦王亲手打理,不许外人进来。 勐一看与寻常的大书房并无区别,桌椅,书案,书架,画架子,一派清雅悠闲的景象。 銮铃边看,边往里间走,迎面便看到正中央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女子穿一袭月华长裙,正悠悠坐在鞦韆上弹琵琶,夜色轻妩,她神情淡美,略带忧伤。和銮铃扇子上那李白的画像一样,逼真度百分之八十。 然,画上的人,赫然正是萧銮铃。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估计这两章之后有很多的亲要…… 偶也不知说神马好,反正故事努力向终点迈进,把人物交待地差不多,就该大结局了。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銮铃被这近似照片的画像惊得呆了一呆, 蓦然转身, 看到一旁特制的巨大书案,书案上半卷了一幅画,画旁放了整齐的笔墨,颜料, 刻刀,煦王自制的细直画笔。 下意识走过去,缓缓展开画卷, 洁白的纸上, 画还未上色,只是细緻的黑白勾勒,然, 銮铃再也遏不住心中有了震撼。画的却是昨日的画面, 她半倚在榻上望着她隆起的肚子, 眼中,脸上满是幸福笑意,传神而逼真。 她勐然转开眼, 看到另一侧的窗下放了一熘儿的青花瓷大插画缸,每个里面都插了几卷收拾整齐的捲轴画。銮铃也不知是何种心情, 她快步走过去, 有点儿忐忑, 从第一个插画缸里抱出两幅沉甸甸的大捲轴,吃力地抱到那巨大书案,打开来看。 第一卷 , 画上画的是她的照片,李清歌时的照片。 第二卷 ,还是她上一世的照片,被李暖抱在怀里,她笑得有点儿羞涩,李暖轻吻着她的头髮。 …… 銮铃勐然觉得她站不稳,手撑在书案上,胸口起伏有些剧烈。她不敢再看下去,不敢去看其他捲轴上画的是什么,不由想起她要来看这画室时,李珩躲闪为难的眼神,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难以想像,他这样高贵淡定的人,真的可以为了一个偶然“相遇”的女子花费这样多的心思。 第317页 低头看到画旁的落款,还是几年前的时候。 画上的逼真度也不如近来这几幅,想是那时画技还未钻研成熟,然而,能在这个时代,画出与照片这样近似的逼真度来,李珩也真算是奇才。 花香随着风飘入窗,她看到窗外宁静美妙的小院子,看到紫翘在整理花朵,舞笙笑呵呵陪在紫翘身边,紫蜜则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时往画室内张望。 不知李珩在这画室里到底度过了多少独自琢磨的日子,不知他到底倾注了多少心血,不知他到底等待了多久,不知这画室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到底暗藏了多少汹涌的情意。銮铃默然把画收好,这光线敞亮的画室忽然逼仄,她唿吸不顺畅。 她心里有点儿苦涩,剎那间有点儿原谅李珩硬生生把她和李墨兮拆散了,剎那间有点儿想到李珩也是为了她,才放弃了皇位,偏居于这江南之地。 虽然她一直都明白他对他的情意,可是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直接的看到,为什么…… 这是个光晕平和的夏日黄昏,满院子都是蔷薇幽谧的香气,可銮铃平静许久的心里却莫名烦乱。 ———————————————————————————————— 书房里,煦王把手中的圣旨又看了一遍,明黄的锦帛,上面绘彩的龙纹在光芒中有些慑人的狰狞。他抬眸看向眉头髮紧的萧悟,面目温然地问:“你作何想法?” 萧悟吸了口冷气:“表面上是让王爷出兵援助北边的战事,但……属下觉得皇上之意,该是‘削藩’。” 萧悟竭力平和地说出“削藩”两个字,可这温暖的黄昏,还是受惊了一样,被风吹起,有了些凉意。 煦王神情温淡,眼底却雪冷,他轻轻笑了笑:“不论谁在位都想削藩。削藩,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当日父皇在位动不了江南,搬出安禄山来反而砸了自己的脚。他初登皇位,便想削藩,未免不自量力。” 萧悟凝眉不语,背后泛凉。 煦王和萧悟议完事走出书房,便看到不远处等着的銮铃。 她在夕光里踱步,神情有些迷惘,不经意回头看到他们俩,便展颜笑了笑,很清浅的笑容,却仿佛把那一片夕光化开,温暖纯美。虽然怀了孕,不似之前那般纤细,可她看着一点儿都不笨拙,反是做了母亲,身上少了那股清冷,说不出的娴雅温婉,看上去分外舒服。 萧悟看得都一怔,这是他的妹妹么?看上去这么完美,这么幸福,他嘴角扬起笑意,眼中却有了酸意……这幸福中间,銮铃到底经歷了怎样的死去活来,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萧悟觉得他自己忒丢脸,于是吸了吸鼻子,大步走过去。他在銮铃脸上捏了一把,把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大咧咧问:“找哥哥有何事?” 銮铃看了看天色,一本正经道:“本来想请哥哥留下来吃饭,可天色已晚,怕嫂嫂等急了,所以哥哥还是先回吧。” “啊?”萧悟眉毛一扬,他回头看一眼煦王。煦王笑意温柔,只望着銮铃。萧悟见这情形,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这是銮铃第一次,主动来找他。煦王眸光里有惊讶,更多的却是他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润和淡定,他嘴角有花开一样的笑容,很好看。 銮铃被他看的皱起了眉,这次却没有躲闪,她缓步上前,仰脸望着他,艰难道:“我……去了你的画室。” 煦王嘴角笑意微勾,不理銮铃,自顾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 銮铃话音未落,煦王手臂一伸,已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銮铃即刻闭嘴,温顺地窝着,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抬手,轻轻环住煦王。 ———————————————————————————————————— 天最热的时候,李墨兮带李蕙和李禤去了温泉宫。 依然住在思玄殿。 李禤头一次来,加上刚会走路,刚会说话,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是忍不住想要表达。李墨兮对他的性子又不管束,因而整个院子都是他甜美到发哑的笑声。 李蕙原本沉静不少,来到这里,面上也出现了兴奋,便和李禤笑闹成一团,有了些许曾经的调皮活泼。 李墨兮立在闻香水榭,望着窗外水面上吱吱扭扭旋转着的水轮车,一条条水流落下,在阳光下带起七彩的虹光。 物是人非事事休……故地怎重游?他明知来了这里便会被浪潮一般的回忆淹没,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来。 一道蓝影忽而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后的窗棂上,稳稳坐下。 李墨兮眸光一动,转身看到笑嘻嘻的小珠儿。小珠儿见李墨兮神情不悦,即刻从窗上跳下,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委屈道:“习惯爬窗了,会努力改的。” 李墨兮望着一脸纯净的小珠儿,心内嘆息。他替小珠儿找了几个先生教她诗书礼义,却又不想完全抹杀她这份纯真的自然,而因了他这模稜两可的旨意,那几个先生便都顺着小珠儿的喜好,给他打马虎眼,所以效果甚微。 “怎么不去陪蕙儿和禤儿?”李墨兮不由自主放弃了改变小珠儿的想法,眼中有了几分宠爱。小珠儿嘴角一撇,闷闷道:“我让禤儿叫我姑母,可蕙儿拦着不让,蕙儿长大了,便不听话。不想和他们玩儿。” 李墨兮笑得抿唇:“不喜欢蕙儿和禤儿,哥哥帮你叫了个人来,你必定喜欢。” “是么?”小珠儿眼神一亮,她最信的就是李墨兮。李墨兮把手臂从小珠儿怀里抽出,回头命人去把林雁白叫来。 听到林雁白的名字,小珠儿清甜的笑容一凝,她垂下眼眸,抬手揪住她自己的衣角,把淡蓝的衫子生生扯出几个褶皱来。见她这副别扭的样子,李墨兮好笑,问:“两人到底为何闹得不说话了?不能跟哥哥说说么?” 小珠儿不说话。李墨兮又道:“若不说,我便不管了,你们俩便这么闹下去。”他提步往外走,小珠儿一把拽住他,老实道:“我让他亲我,可他亲我的时候,我打了他一巴掌……还,还踹了他一脚,然后我就跑了。” “……你为何打他?”李墨兮面上神情寂了一寂,林雁白这么要面子的人被小珠儿打了,而小珠儿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他在心里想像了下这诡异的情形。 “我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我。” “……那你为何让他亲你?”李墨兮倍感棘手。 “染儿说了,她在花满楼里见过,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该搂搂她亲亲她的。我想让他喜欢我,所以让他搂着我亲我。”小珠儿却是越说越委屈,还有些愤怒:“我问了蕙儿,蕙儿说见过哥哥和王妃姐姐亲嘴的。” 第318页 “……” 李墨兮有点儿想噼头盖脸骂小珠儿一通了,这世上这么多人,她为何偏偏问本来就男女不分的花染衣?偏偏问只有五岁多的李蕙?还有,他找的那几个教导小珠儿的嬷嬷,到底整天都在做什么……同时,他也有点儿明白林雁白一时半刻不敢娶小珠儿的心情了,确实有点儿危险。 小珠儿见李墨兮眉头挑的老高,神情胆怯了些:“我做错了么?他后来见到我都是绕道走的,他不喜欢我了么?” “……女孩子应该要保护自己的,但你打他也不对。”李墨兮头大地吐出一句,忽然无限后悔把这些事揽在他身上,他真的不善于处理,当此之时,他宁可去治水,也不愿解答小珠儿的困惑……看来人真不应该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小珠儿也被李墨兮的话说的不明不白,正要再问,林雁白已从外面踏入。一眼瞧见小珠儿,他挑起了眉,似想绕道而行,但碍于李墨兮在此,又不敢。小珠儿下意识藏在李墨兮身后。 李墨兮把小珠儿从他身后拉出来,往林雁白面前一推,断然道:“以后你们的事儿我不管了,总之她是我妹妹,你不能欺负她。她若是来我面前哭状,我定会向着她。” 林雁白被李墨兮当头这一通话说的无限迷惘,不知李墨兮为何突然之间改口,而且改的这么彻底。李墨兮却是摆摆手,不欲多言:“你带她出去走走,我清静会儿。” 林雁白正要反抗,小珠儿已跳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别不喜欢我呀。”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林雁白很想一把把她推开,可低头看见她干净如水的眼眸,又不忍心。他长长地嘆了口气,便扯着小珠儿大步出了闻香水榭。 “你把这事儿告诉皇上了?!”拉着小珠儿走了几步,林雁白才勐然反应过来,他步子一顿,盯着小珠儿问。 “哥哥又不是外人……”小珠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慌。 林雁白无奈到几乎落泪:“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是不能随便往外讲的,你哥哥也不行!何况,我这么丢脸,岂不是要被他笑死?” “不会,哥哥没笑,他说女孩子应该要保护自己,可我也不应该打你。”小珠儿嗫喏道,又小声补充:“这是哥哥原话。” 林雁白不欲多言,松了小珠儿的手,几步走到前面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气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这还只是搂搂抱抱的事,若要真的成了亲,她是不是什么都要往外讲?都要请她那当皇帝的哥哥评断一下?这还得了?林雁白越想越觉得这女人他不能娶,但他又有点儿不舍。幸好,李墨兮说他以后不管了。 小珠儿见林雁白神色不佳,不由跟上来,杵在他眼前,无限委屈地望着他。林雁白把脸转向一旁,眉头紧蹙。 小珠儿揪住衣角,忽而低头在林雁白左颊上轻轻吻了吻,哽咽道:“我亲你。我喜欢你。” 很轻柔,很稚嫩,很青涩的一吻。 蝴蝶翅膀一落,便迅速飞走。 林雁白在花满楼渡过不少日子,早已看惯这些搂抱亲吻风花雪月,并非脸皮很薄的人。然而,他在剎那间呆住,瞪着小珠儿说不出话,一些红晕却慢慢在他颊上晕起,他心里微慌,杵在那儿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小珠儿见林雁白瞪他,抽噎起来:“你若不喜欢,便也打我吧。我不还手。” 看她那副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样子,林雁白果然抬起了手。小珠儿紧紧闭上眼,却真的不躲。不过下一刻,已被林雁白一把捞入怀中,紧紧抱住。 小珠儿本能地害怕和推拒,但只是一下,便迅速服帖。她在心慌意乱中忽而感受到一丝美妙,那美妙让她脸红如烧,却又贪恋不甘……也许,她是喜欢他靠近的。 “你亲了我,以后便不能再亲别的男人了,知道么?”察觉小珠儿身子不再僵硬,林雁白低头在她耳边道。 他这样说话,小珠儿身子发颤,十分紧张,便只羞窘地往他怀里钻,红着脸点头。林雁白便这样安静地抱着她,心内又有些嘆息,真的是比花染衣还不如。 “那你也亲我,以后不能再亲别的女人。”从最初的晕头转向中醒来,小珠儿勐然抬起脸,直视林雁白,认真道。 被她这么眸光热烈地看着,望着她红润的脸颊,林雁白心里直痒痒,不假思索便要吻小珠儿,可他眼前勐然跳出小珠儿上次的反应,便生生顿住,所谓心有余悸。他要是上第二次当,可真是要被人笑死了。 小珠儿却没想太多,她见林雁白望着她发愣,灿然一笑,指了指她的左脸:“也亲这儿,我们亲同一个地方!” 当这是盖章啊……林雁白被她这一笑耀的心里七上八下,神魂颠倒了,有种飞蛾扑火的情绪在心中瀰漫。他不自禁凑上去,离得近了,发现小珠儿依然笑得那么纯洁甜美,直直望着他,他心里一慌,本待撤离,却终究不舍。 还未挣扎完,他已抬手蒙住小珠儿清亮的眼,无比烦躁地暗骂:“姓林的真是败给你们这些姓李的了!” 没说完,他便长长吻住了小珠儿满是笑容的小小嘴唇。 那一种碰触的感觉,柔软而甜蜜,让小珠儿勐然张大了眼,傻傻呆愣在林雁白怀里。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成了夫妻,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小珠儿都始终记得这一吻,林雁白和她的初吻,让她懵懂沉睡的心,天崩地裂一般,剎那开了一道门。便如林雁白所言,这扇门里只有她和他,连她最亲近的母亲,最信任的哥哥,都不能进来。 李墨兮在闻香水榭,远远看到他们的状况,徐徐转身,嘴角有一丝淡极的微笑。夜半有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属于过渡章吧,比较平淡,呵呵,大家都舒缓一下,銮铃和煦王也舒缓一下。 吼吼,又解决了一对儿,越看小珠儿和林雁白越般配……江南还有一对儿呢,嘿嘿,不过不想折磨萧悟大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吧。 呃,请大家坚持到底支持此文!某微谢过了!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半有雨。雨声细密悠长, 淋淋打在这温泉宫的夜色里, 打在琉璃的瓦上,打在寂静的水面,打在沉睡的花木,打起清凉的调子, 沾染起空落落的惆怅。 李墨兮晚上总是睡不着,常听着夜色里细微的声响到天亮。今夜听雨。那雨声仿佛落在他心里,冰凉凉地泛起涟漪, 然后他的心, 死寂的心,毫无徵兆绞痛起来。 被撕裂一样。 疼痛里,他想起她的笑容。他想起很多他忘不了的她。仿佛她此时就在他眼前, 仿佛她依然在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在你身边就觉心安。看到你, 就不想和你分开。你去哪儿,孩子们和我也去哪儿。 他想起她信任而依恋的话语。 李墨兮抬手揪住心口处,用力喘了口气。然后披衣起身, 不顾一众内侍的阻拦,迳自走入那一片冷意蒙蒙的夜雨中。 第319页 被夜雨笼罩的温泉宫, 华丽的宫阙都沉寂着, 灰暗的光亮着, 一片行影相弔的凄冷。李墨兮也不知要去哪儿,他把步子走的飞快,他被冷雨淋湿, 只想摆脱心口那种彻骨的痛楚。 他一抬头,瞧见迷濛的太息池,没有月光,广袤的池水黑沉沉一片,幽幽波光,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荷花,此时也都化作一片暗影冷淡连缀。 雨声落在水面,便仿佛一声接一声,永不停歇地嘆息。 那些内侍都跟不上李墨兮的步子,此时才撑了伞赶上前,吓得脸色发白道:“皇上,这么晚了,您也不叫上奴才,这——” “滚开。”李墨兮眼底仿佛沾染了那太息池的水一样,一片幽暗,他用力把那内侍撑在他头上的伞推开。 那内侍被李墨兮的脸色震慑,忙地丢了伞,恐慌地跪在李墨兮脚边。他一跪,他身后那些跟来的内侍们唿啦都跪下,黑压压一片,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大气。 李墨兮不动也不说话,便那么目色沉沉地站着,任由他周身被那透骨的冰凉包围。 许久,他方有些无力地吐出一句:“风飐留下,你们都回去。朕自个儿待会儿。” 说罢,抬步往菊花台旁的木栏亭走去,背影说不出的疲倦,明明是一袭墨袍,却总让人看着有些苍白和惨澹。 木栏亭下,李墨兮望着那早已修缮好的雕花栏杆,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夜雨里低低飘散,听在人心头,却满是幽凉和苦涩。往事。往事经年,早已无法回来。可他心头仿佛仍是那夜月光,他们彼此拥抱,幽深而热烈的亲吻。而他那时的心底,仿佛已有末世决绝的悲壮。 他慢慢闭上眼,仰起脸,任由那漫天飞落的夜雨把他团团包围,再也没有逃匿之处。 腰间金铃,在风雨中飘摇,不时发出泠泠的清响。 ———————————————————————————————————— 李禤习惯了粘着李墨兮,李墨兮平日倒无妨,今日却颇为头疼。他把李禤推到远处,李禤便屁颠屁颠赶上来,扯住他的衣角,眼巴巴望着他,想让他抱抱。 李墨兮轻咳了声,朝一旁的云心递眼色。云心忙上前要把李禤抱走,嘴里哄道:“禤皇子和云姑姑去找蕙皇子——” “不要!父皇抱抱!”李禤小身子一扭,一把推开云心,泪光闪闪瞅着李墨兮。 李墨兮挑眉,他今日有点儿发烧,李禤年纪又小,他是怕把这病传给李禤。但一看到李禤要哭,他心里便更难受,抬手把李禤提熘在膝上,李墨兮一手揽住他,一手翻开案上的摺子,沉声道:“这么坐着,不许动,不许吵。父皇要看摺子。” 李禤来到李墨兮怀里,心满意足,便乖乖坐着,先是眼花缭乱地跟随李墨兮看摺子,后来眼皮一沉,小脑袋点了几下,便堕入酣梦。李墨兮凝神看了几份奏摺,才发现怀里果真安静异常。低头一看,李禤正把脸贴在他怀里,涎水湿了他一身。 忍不住无奈轻笑,不过,李禤睡得倒是很香,很美……和他母亲很像……有次他半夜醒来,觉得胸前湿湿的,还以为銮铃哭了,细看半响,才明白是銮铃的口水,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笑得口齿流涎。第二天他试探地问她昨晚做了什么梦,銮铃想了片刻,最后红着脸摇头说忘了。他没追问,也没敢把她流口水的事儿说出来,怕她尴尬,也怕她以后不肯在他怀里做梦了。 正要抱起李禤把他送回寝殿,却是外面有人通传,说是郢王来了。郢王便是李鸿。安军叛乱时,李鸿,萧华还有林音初一行人,与风飐一起前往范阳,在安禄山的老巢策划反攻。战事结束,李墨兮即位,封李鸿为郢王,萧华也答应归朝。 马上要前往封地,郢王该是来向他辞行的。把李禤交给云心,李墨兮命郢王上殿,他想了想,又命人去把李蕙叫来。李鸿一直不肯与李蕙相认,李墨兮也已把李蕙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没有勉强李鸿。但临行之前,李鸿也许会想再见一见这孩子。 “前往郢地之前,臣欲先往武康。”李鸿道。李墨兮静了静,忽而明白:“去接苏三娘?” 李鸿一怔:“皇上如何知道?” “朕听……人说过你和她的事。”李墨兮没把銮铃的名字说出来,但李鸿一想便明白,想到銮铃,李鸿轻嘆:“事已至此,皇上不若放手。这天下之大,总会有另外一个与皇上心意相合的女子。皇上无需自苦如斯。” “过去的事,朕早已忘了,倒不觉得有什么。”李墨兮淡淡微笑,不欲多谈这个话题。李鸿也没有再提,倒是听到殿外一声传唤:“蕙皇子到!”他坐在那儿的身子有些绷紧,下意识转脸向殿门口看去。 殿门口出现一个小小而神气的身影,那身影目不斜视快步上前,向李墨兮磕头行礼。李墨兮也不多言,只道:“你去见过郢王,他即将前往封地,朕想让你替朕去送送他。” “儿臣遵旨。”李蕙举止端正有礼,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李蕙这样懂礼,李墨兮望着他眼中却是无奈和嘆息,他费尽心力不愿李蕙和他是一样的性子,但世事难料,李蕙到底还是沉闷不少。李鸿亦是又震惊,又心疼。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禄山当时实力足以颠覆大唐,那场立时五个月的叛乱虽然被镇压,安禄山也被安庆绪杀死,可安庆绪把安禄山原来的手下进行一番收编,整顿之后,实力依然强大。安庆绪也不安分,不时出兵骚扰周边城镇。近日,又传出安庆绪准备在范阳称帝的消息。 当下李墨兮叫了林雁白在书房商议此事,见李墨兮居然下旨命煦王派兵出援,林雁白寂了寂,沉闷出声:“皇上让煦王派兵何意?” “国家有难,他们这些当藩王的理应出兵援助。朕命各个藩王都需出兵,不只他江南王。”李墨兮淡淡道。 “这——”林雁白眉头紧皱。李墨兮是下旨命各藩王都出一份力,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安庆绪,但对各个藩王的要求却不同,煦王实力最强,李墨兮对他的要求也最高。而且每道旨意都言辞恳切,听起来十分动人,而又不乏尊贵的威严,想来都是李墨兮仔细斟酌过的。这仿佛很寻常。但林雁白还是闻到了一股异样。 他按捺住复杂的情绪,勉强平和道:“你,皇上不是想公报私仇,藉机——” 就在林雁白出神到出声说话这短短片刻,李墨兮已侧头朝一旁咳了好几次,林雁白嘴里的话一转,忍不住道:“你这咳了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还不见好?” 第320页 “朕与谁有私仇,需要公报?”李墨兮反问,平静而寻常,但因为这几日一直病着,脸色有些苍白。 林雁白反倒一噎,杵了半响,最后认真道:“你别转移话题,有心思和这些藩王们斗来斗去,不如先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长久之计。”放缓了声音,他吐出一句:“削藩得慢慢来。” 想削藩……还真得抽丝剥茧一样慢慢来。 李墨兮唇角抿了抿,颇漫不经心:“让诸葛青玉配了药,每天都吃着,他自己不好我也没办法。”最后朝林雁白淡淡一笑:“我很想活着呢。” 那笑在光芒里,有些虚无。林雁白心内一揪,搓了搓手,没好气道:“那些县官能管得了的事,你这当朝天子便不要操心了,不用事无巨细都亲自去管……好歹歇一歇。他倒是想好,可总这么累,他怎么好的了?” 林雁白语气虽不善,眼中却是真的担忧。李墨兮心中有些暖,又有些落寞,想不到最后在他面前关心他的,居然会是这个他曾经颇为戒备的人。 李墨兮眼中有了笑意,戏嚯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林雁白肩上一抖,有些恶寒:“两个大男人别说这种肉麻的话,让人误会了可不好!” 说到这里,林雁白倒是忽而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你久不立后宫,很多人都传说你有断袖之癖,你准备怎么闢谣?” 知道林雁白又要劝他纳妃的事,李墨兮微一笑:“就你常在我身边转悠,我便是断袖也只能和你——” 他话未说完,林雁白已远远跳开,很有距离地道:“臣僭越了,以后一定离皇上远点儿,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 李墨兮点头,准了。 林雁白转身往外走,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头劝谏:“你还是找个女人来管管你……替你看看孩子也好。” 李墨兮看着手里的摺子,眼皮子都没抬,简单道:“不送。” —————————————————————————————————————— 銮铃和紫翘慢慢熟了,便常来花苑。这日来的早,紫翘还在屋内歇息,她不想打扰,便寻了一个隐蔽处,躲在花丛后听风声。这阵子没前几天热了,却又不冷,正舒服,歪在那花丛下的石头上,静静看着花影,迷迷煳煳竟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听到花丛外有人说话,她才醒来。看过去,却是一身淡青锦衣的流楚。紫翘坐在她那轮椅上,膝上惯常放着她那小花篮,流楚半蹲在她身侧,替她捡花瓣,不时仰起脸和紫翘轻声慢语地说上几句话。 这处没了,流楚便推着紫翘往前面走一些,两人说话举止都随意自然,亲昵但不亲密。 在銮铃意识里,流楚骨子里是个极高傲的人,他在煦王面前服服帖帖的,在她面前也是毕恭毕敬,和流沙交好,可看其他人时,便颇多冷淡和不屑。他又长得好看——銮铃始终记得她和竹凊第一次见流楚时,那种震撼,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如桃花的男人,当时还把他和风冽比较了一番。 流楚平日里,桃花眼一冷,淡漠地扫来扫去,不知寒了多少芳心。此刻笑容展颜,在那花丛里,简直比花还美上几分。 銮铃呆呆望着他们俩,忽而想起,她正是从流楚那儿听到过“紫翘”的名字。当时流楚说,王爷要是把紫翘许给他,他就满足了。那时她心里还一晃而过,不知这紫翘会有多美,才能让这么美的男人如此倾心。 原来——她再度看向紫翘,正是个侧影,美得很淡,并不浓艷,却让人莫名舒心。 ……这样,也很好。銮铃缩在那花从后面一动不动,便只静静望着他们俩。他们俩一路说说笑笑,却是紫翘忽而抬脸看天色,疑惑道:“咦,王妃怎么今日没来?” 流楚怔了一怔:“王妃?” “她这几日都会来陪我坐坐。”紫翘转脸四处寻觅,没看到人影,向流楚道:“你来了这么久?王爷有事找不到你怎么办?” “王爷说今日无事,放我半天假。”流楚笑着答应,瞧见有花落在紫翘髮髻上,便抬手替她拂去,那神态说不出的认真和疼爱。紫翘笑看他一眼,轻道:“你走吧,我有些累了。” 流楚这时才恍惚有所察觉,向銮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入眼满是密密丛丛的花朵。他没有再多说,只笑一笑,温和道:“那好,改天再来看你。” 流楚走远,紫翘才面朝銮铃所在的那处花丛,含笑道:“王妃出来吧,小心闷着。” 銮铃睡得两颊泛红,带了一身落花从花丛里钻出来,颇为狼狈。她清了清嗓子,才尴尬道:“打扰你们了。” 紫翘笑得开心,明眸斜睇:“真该让王爷看看此时的王妃,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儿。脸这样红,可是喝酒了?” 銮铃闻言,抬手摸了摸脸颊,是睡得发热。她顺手把肩上的落花给拍了,又低头去扯坐得有些发皱的衣裳,不过肚子大了,衣裳皱着也看不大出来。 “小世子会正月出生么?”紫翘转动轮椅来到銮铃面前,抬手来摸銮铃的肚子,笑眸中有了些恍惚。銮铃被她这丝恍惚弄得困惑,她也笑了笑,任由紫翘摸这孩子,不动声色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紫翘勐然回神,转动轮椅往她住的小屋方向而去。銮铃跟在她身后,许久,才听紫翘恍若不可闻地自语了句:“王爷向来不喜女子近身,却和王妃这么快便有了孩子。” 銮铃听在耳畔,却是轰然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淡定更文。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晚间, 銮铃颇有些心神不宁, 若她猜的没错,这紫翘怕是……开始见她总往花苑跑,煦王还过问,言谈间颇有阻拦之意, 但见銮铃难得与紫翘谈得来,近日便也不管了。 谁想銮铃回来后在那儿坐下来站起身的,诸多焦躁。他诧异:“这两日也不是那么热了, 你怎么反倒一头大汗?” 紫蜜嗤地笑了句:“大夫说了, 孩子快七个月的时候,王妃是要开始烦躁不安呢。” 銮铃笑瞪紫蜜一眼,煦王也笑了笑, 抬手命紫蜜下去。紫蜜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笑得却十分暧昧, 最后长裙迤逦而出。煦王从书案前起身,来到銮铃面前,扶她坐下:“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流楚和紫翘的事?”銮铃仰脸望着他。 煦王挨着銮铃坐下, 笑容温润:“你看到流楚去找她了?” “嗯,我看流楚很喜欢紫翘……你何不替他们赐婚?”銮铃很温和地试探了句。流楚是喜欢紫翘, 可紫翘的意中人, 到底是流楚, 还是她的主子煦王李珩? 煦王道:“我虽是他们的主子,可他们都是这样大的人了,这婚事我做不了主。他们未必听我的。” 第321页 “那紫翘的腿是怎么……毁了的?”銮铃仔细打量煦王的神色, 又试探地问。銮铃曾问过紫蜜,紫蜜说紫翘的腿是后来才断了的,但她问紫蜜缘故,紫蜜便含煳不肯说了。 煦王一时没说话。銮铃侧面看去,看到他的眼中有一丝复杂,她心里顿时也有些复杂,她看不透李珩到底知不知道紫翘对他的那一番情意?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见銮铃执意望着他,煦王又一笑化开,轻揽住她,淡淡吐出一句:“紫翘和风冽一样,都是李亨派出来的人。” “什么?”銮铃立即坐直身子,瞪着煦王。 “李亨当时到底派出了多少人,我也不清楚,但我们这几个王爷身侧应该都有。”煦王认真点头,徐徐又道:“流楚是一直喜欢紫翘的,不过四年前,却是他在我面前把紫翘的身份给指出来的。” 他语调里有了些沉重:“紫翘承认后服毒自杀,虽然被救回一条命,双腿却废了。” “……”銮铃呆住。 “所有人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却自请被幽禁在花苑,只侍奉书画。”煦王轻嘆一口气:“因为这些事,我便不太插手她和流楚之间。倘若紫翘答应了,我自然会为他们赐婚。” “这样……”銮铃靠在煦王肩上,含煳地应了声。看他神情这样坦然,该是不知道的。 再去见紫翘,銮铃心里便有了疙瘩,若紫翘真喜欢李珩,那她应该就是紫翘的情敌了。虽然她是很被动的情敌。不过相处这么久,紫翘对她一直都很好,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除了昨天。其实昨天也并不明显,莫非是她多心了? 紫翘惯常坐在那株蔷薇旁,不时往园门口张望,张望了几次后,才瞧见銮铃。她眼眸一亮,有了笑意,坦然而真挚。銮铃登时觉得是她多虑了,她快步走进来,歉意道:“等很久了?” 紫翘摇头,朝銮铃身后的紫蜜道:“去里头帮王妃搬张座椅来。”紫蜜不疑有他,活蹦乱跳地去了。紫翘才笑得有些惆怅:“还以为王妃不来了呢。” “……”銮铃秀眉轻蹙,望着她。 紫翘微垂了眼眸,轻轻道:“紫翘的心事,只有王妃和流楚知道。紫翘也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望王妃替紫翘保密。” “你果真——”銮铃惊诧出声。 “紫翘不过是个奴婢,从没有非分之想。”紫翘又笑起来,眼中有花瓣的倒影:“紫翘知道王爷心中只有王妃一人。紫翘能有现在的日子,每日住在花苑侍弄花草,王爷来作画时,能从窗外看到他片刻,已很是满足。” 銮铃震撼地说不出话,不知该心疼还是怎样。还有那流楚,明知紫翘心有所属,还是一心要娶她……这其中隐忍而沉敛的感情,她真真是被震撼了,这些古人哟! “请王妃替紫翘保密。”紫翘拉住銮铃的手,眼中有了一些请求:“请王妃不要疏远紫翘。紫翘也很喜欢王妃,喜欢和王妃说话,并无嫉妒之心。” 紫蜜很快搬了椅子回来,还在椅上加了一个小巧的靠垫,靠垫里填的是晒干了的花瓣,柔软而幽香。紫翘亲手做的。銮铃刚坐下,煦王便走了进来,夕光下,一袭温润如玉的白影。他身后跟着淡青色的流楚和流沙。 流楚瞧见紫翘,悄然朝她眨了眨眼,那美艷的画面,几乎让一院子的繁花都要羞惭垂首。偏他又毫不自知,随即便规规矩矩立在煦王身后。紫蜜收到他的目光,抿嘴儿一笑,便和紫蜜齐齐向煦王行礼。 煦王含笑点头,眸光却是落在銮铃身上,温温笑句:“萧悟请咱们去他那儿吃晚饭,不知有什么好事。” 銮铃原本只不做声打量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闻言倒真是眼神一亮。上次去萧府的时候,萧悟和木媌两人感情已突飞勐进,听萧府里的下人们说,萧悟是十八般武艺用尽,才把木媌这矜持沉敛的女孩子心扉给打开……呵呵,反正也无事忙,趁着这时节,好好下手,秋天便是收穫的时候了。 銮铃不自禁笑出来,顺着煦王搀扶她的手势起身,朝他道:“怕是要喝喜酒了。”煦王点头:“很有可能。” 被煦王半扶半揽地往外走,銮铃不经意回头看向紫翘。紫翘正含笑望着煦王,察觉銮铃的目光,便朝銮铃轻轻点头,手指伸到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銮铃回过头来又看煦王,他一脸毫无所觉。她在心头嘆息,为什么人总是看不到身后那一双凝望自己的眼睛,反而要去执着追求自己凝望的人? “你……不觉得紫翘很美吗?”銮铃忍不住轻声问。 煦王怔了一下,似是有些困惑,认真想了想,才非常淡然地吐出一句:“似是挺美,若不然,流楚也不会那么一片痴心了。” 銮铃哑然,紫翘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需要想想,才明白她的美吗?他竟一直都没发现?不过,銮铃这时才仰起脸仔细去看煦王的脸。 和流楚那种夺人惊艷的美貌不同,煦王好看,更胜在气质,骨子里透出的温润和高贵,让人只能远远望着。诚然,他这张脸,她在上一世已经用手描摹过无数次,熟悉到成了心底的烙印。 但她这一刻才勐然发现,她这一世,竟从未好好去看过他。他的神情,他的模样,她回想,竟也只是个模煳的轮廓。 銮铃这么自顾细细看着煦王,脚下步子便慢慢停住,只是盯着煦王的脸瞧。她一停,煦王自然停,流楚和流沙,紫蜜便都随着停下。煦王静静望着她,温润的眼底有了一丝深刻的情意。 “咳咳”,流楚和紫蜜同时轻轻咳了声。 銮铃勐然回神,颊上一红,忙地低头,解释道:“我刚刚在思考问题。” 她真的是在思考问题,可相信的人一定很少。瞥见紫蜜促狭的笑意,她就知道,紫蜜一定以为她是被李珩迷倒了。诚然,在这所有的江南人里,銮铃目前还没发现一个不迷李珩的人。李珩在江南是名副其实的万人迷,是被供奉的神。 “那想明白了么?”煦王顺着她的话问了句。 “还没。”銮铃摇头,迈开步子往前走。却是煦王忽而俯身,在她耳边认真道:“你最美。” 銮铃抬眸,恰好看到西边绚烂的晚霞,火烧云,一片片灼红了这黄昏的天空。 ———————————————————————————————— 萧悟请他们来吃晚饭,下厨的有木媌,还有苏三娘。 銮铃和煦王来萧府来的多了,驾轻就熟。迳自到了前厅,见坐在厅内说话的,竟是萧悟和李鸿,都吃了一惊。李鸿瞧见他们俩,倒是笑容自得,只是瞥见銮铃有了身孕,心内震了震,不过面子上却不动声色。 “王兄?”煦王撇下銮铃,快步迎上前。李鸿也站起身,向煦王走来。兄弟俩许久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寒暄片刻,李鸿才似是注意到安静立在一旁的銮铃。 第322页 他含笑朝銮铃点头,没有表达认识,却也没有伪装不认识。这其中的纠葛大家心知肚明,他和銮铃之间的感情也颇为微妙,他只是忍不住想嘆息。 銮铃却是怔怔望着他,这么许久以来,她生活在江南,窝在这一片水雾氤氲的地方,过平静闲适的日子。千山万水把所有音信都阻隔了,她也以为她忘了。 金陵在这里,长安在那一边。那么远的距离。 可是勐然看到李鸿,看到这个从长安来的人,李鸿身上仿佛还带着长安的秋意。銮铃有点傻住。 “清歌?”萧悟见銮铃神情不对,上来悄悄扯了她一把。銮铃原本红润的脸色转苍白,她抬手掩饰地笑了笑,朝煦王道:“有点累,你和王兄先聊着,我歇息会儿。” 李鸿道:“傍晚才进了金陵城,因替萧相带了家书过来,便当先来了萧府,明日再去拜访娘娘。” 李鸿口中的“萧相”,是萧华。前阵子萧嵩因年事已高,辞去丞相一职。这个空缺便由萧华顶上,萧华因此成了萧家在李唐王朝又一位封相的人。 煦王也不计较,只笑道:“王兄难得来一趟,定要长住一段日子,让臣弟略尽地主之谊。” 銮铃由萧悟陪着出了前厅,李鸿和煦王的说话声从身后飘来,渐渐远去。殿外的夜风,有了些微清凉,抬头便看见天幕上透亮的月轮,身侧便是繁花盛放。正是花好月圆夜。 “铃儿,母亲还托郢王带了信给你。”萧悟从袖间取出一封信,拿给銮铃。銮铃接过,只在手中握紧,一时也没去看,反是向萧悟笑道:“还以为是哥哥的喜事呢?” 萧悟扶銮铃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水边的迴廊上坐下,他却是长身倚在迴廊上,先是望着水面出了会儿神,才回头向銮铃一笑道:“我已写信把和木媌的事告诉了父亲母亲。等我外甥出生后,便带她回去办喜事。” “不能先在这里办了吗?孩子出生还要三个月呢。”銮铃疑惑道,而且,她又道:“哥哥也不必非要等着孩子出生,便是现在定了,也能带着嫂子回去啊。” “我人虽在这儿,可父亲母亲都在长安,自然要带着她回去办喜事。”萧悟笑眸清亮,落在銮铃身上:“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要亲手抱抱我外甥后,才能安心当新郎。” 銮铃心头一暖,知道萧悟还是不放心她和孩子,便也不再说话。只抬手轻抚着肚子,笑句:“听到了吗?看你多幸福。” 萧悟不说话,静静地望着銮铃。像是月色水光里,沉静而洁白的花朵。他觉得他最近脆弱不少,看到銮铃总有一种鼻子泛酸的感觉,又想到李鸿刚刚说到李墨兮的情形,心中愈发难受。当下不由上前揉了揉銮铃的头髮,遮掩道:“你跟他说什么,他还听不到呢。” “不会,我觉得和他说话,他能听到。”銮铃抬眼辩驳,展颜一笑,十分认真。萧悟败给銮铃,挠头道:“好吧,你是当母亲的,自然比我这当舅舅的清楚。” “木媌姐姐呢?要当嫂嫂了,反倒躲着不肯见我了吗?”銮铃这才想起今天来了还没见过木媌。木媌一向是个冷性子的人,还真不知她做了别人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不过,萧悟这般知道疼人,木媌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她呀,今晚亲自下厨了,估计正忙着,没工夫出来见你。我带你去瞧瞧。” 厨房里灯火通明,一片热火朝天,丰盛的晚膳正在紧张地筹备中。木媌对这间萧府的厨房显然已经十分熟悉,忙忙碌碌,却有条不紊。那些婢女对她也都是对待女主人的样子,毕恭毕敬,不敢违逆。 銮铃很久以前就察觉,木媌属于真心热爱厨艺的人。面上虽冷淡,虽然舞刀弄剑的,其实内心很女人。那时她就在想,木媌应该遇到一个在乎她的男人,给她提供一个家,然后她在家里悉心经营。男人在外面工作,每晚回来,能吃到她亲手做的可口饭菜……不论谁遇到她,都会是个幸福的人。 銮铃抬脸看向萧悟,见萧悟望着木媌亦满脸笑意,不由笑着道:“好贤惠,哥哥不要太幸福。” 萧悟不置可否,却又嘆了口气,颇为头疼道:“没办法,她偏喜欢在厨房里混着,我只能顺着她。” “她是闲不住的人。”銮铃笑语,眸光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也是在埋头忙碌,不过是在忙着切菜,刀工娴熟,刷刷过去,放倒一大片。銮铃由萧悟陪着站在门口的地方,朦胧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銮铃扯了扯萧悟的衣袖,指着那忙碌的女子道:“这,她,是——” “苏三娘。”萧悟笑道:“你没看错。郢王特意去武康接了她,然后来金陵,最后带她一起往封地去。” “……有情人终成眷属。”銮铃惊憾不已,最后只喃喃吐出一句。今夜果然花好月圆。 宴席上三对璧人都很开心。苏三娘虽口不能言,有些拘谨,也有些羞涩,但看到和銮铃并肩坐在一起的煦王,可还是忍不住连连惊嘆,要表达赞赏之意。李鸿话不多,望着苏三娘也是沉静而深刻的感情。 銮铃不知是羡慕,还是怎地,不听人劝就多喝了些酒。回去的路上便窝在煦王怀里睡着了。已入秋,白天虽然很热,晚上已有了清凉之意。看銮铃睡得两颊泛红,人却往他怀里钻,知她是冷了,煦王不由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探到一旁去抓小被子,想替她搭在身上。 冷不防他这么一松手,銮铃睡梦中哽咽出声,哀求道:“墨兮,你别放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小小预报一下,明天孩儿就出生了。。。。 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銮铃也不知是幻觉还是怎地, 她自觉那晚从萧悟家里回到煦王府, 李珩对她的态度又变了些。对她依然是无微不至地关怀,依然是软语温柔,但和前一段日子相比,明显疏远不少。不是距离或身体上的疏远, 而是心境上的,他时常望着她发怔,神情很复杂, 似是踟蹰不定。 銮铃开始还不安, 不断地反思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后来实在想不到便也随他去了,她也没心情再胡思乱想——那老大夫的话没错, 随着产期的临近, 她开始烦躁。她自认为是个淡定的人, 可因为生怕孩子有半点闪失,她愈害怕,愈烦躁。 正值冬日, 她会在温暖如春的寝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直晃得李珩手里的书看也看不下去, 最后把她按坐在榻上, 强迫她休息片刻。銮铃想到, 是不是因为得到了,所以他不再珍惜?人是不是都这样?转念又想,他放手也好, 正好给她自由。她应该也不会去长安,当个单身妈妈,带着她的孩子浪迹天涯。 想归想,日子照旧。破天荒的,这江南的冬日里也飘起了漫漫雪花,无边无际,大地银装素裹。銮铃缩在窗下看雪看梅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一个人同意她出去玩雪,她也不敢冒险,于是只能忍着。 第323页 眼看新年热热闹闹地过去,到了初六晚上,萧悟和木媌照旧在寝殿内陪銮铃说话。銮铃今年坐着不常动,为了解闷儿就剪了许多窗花,花样越剪越新奇,连梅妃都派了丫头来学。 偌大的王府难得这样热闹。煦王倒是有心提醒銮铃小心身子,可銮铃难得找到事儿干,正有兴致。而且她怕她闲下来又要去担心生孩子的事儿,也就这两天了,她怕她越想越紧张,到时候反而手足无措。见銮铃兴致高昂,煦王也不愿扫她的兴,便把銮铃那份心也操了,不动声色守在她身边。 当下紫岚和木媌仍围在銮铃身边学剪窗花,銮铃正侧脸和紫岚说笑着,手里的剪子忽而“啪”地掉在榻上,她脸色一变,头上涔涔落下汗来。 准备工作早已做好,也做得周详,煦王把他能做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可静谧祥和的夜色在剎那间乱成一团。 怕什么来什么。还是难产。 听说要生了,连原本已歇下的梅妃都特意赶来。可等了半夜,孩子还未出生,煦王便又劝她回去歇息。煦王虽劝梅妃,可他自个儿的脸都白如雪色。 萧悟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僵坐了半夜未动,听着内殿传出的惨叫声,手心里背上满都是汗。 勉强把梅妃劝走,木媌忽而双腿发软地跑出来,声音飘忽地吐出一句:“她说,她要是再生不下来,想,想剖腹产子……”她话没说完,萧悟已从椅子上跳起:“不可!” 煦王亦是一震,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冷而狠的恨意,他看向那仍处在一片惊慌中的内殿,冷冷笑出一句:“她想死么?那也得本王同意才能死!” 木媌被他的神情震慑,说不出话。煦王又朝木媌沉声道:“你告诉她,她若死了,即便这孩子她生下来,本王也不会留活口。若想让这孩子好好的,她自己也得好好的。” “……是。”木媌惊得站不稳,忙地又进了内殿。萧悟听了煦王的话,唿出口气,身上一软又坐回了椅子中,却忍不住神情复杂地望着煦王。煦王僵立片刻,最后才也软软坐回去。 漫长,冬夜。雪光,澄澈。 天亮时,孩子终是出生。銮铃虚脱,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她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这辈子再不要生孩子了,她还想拉张大横幅,号召全天下的女人团结起来,都不要再为男人生孩子,男人想传宗接代自己想办法去……不过没等她想完,便真的昏了过去。可两天后,銮铃醒时,看到偎在她身边酣睡的那小小孩子,便把所有痛苦都忘了,满心地欢喜和激动,眉开眼笑地几乎落泪。孩子是她自己的,不是别人的。 她因为生这孩子又去鬼门关转了一趟,可正因了这孩子,她才挣扎着一口气,一定要活过来。 不过她没醒多久,便一手搭在这孩子身上,又沉甸甸睡了两日。她是母亲了,睡着的脸上,都满是笑容。 煦王坐在床边,默然望了望那睡着的小宝宝,便静深地望着銮铃。可能是疲倦了太久,她睡得沉而香。他悄然抬手去抚摸她嘴角的笑容。 一直以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能满足。她难产时,他才恍然明白,她活得好好的,才是他最重要的满足。 他眉峰略沉,手还未触到銮铃的脸,便要收回。却是銮铃蓦然睁眼,轻轻拉住他的手,眸子里满是笑意望着他。 看到她醒来,煦王眼里陡然有了惊喜,然而下一刻,依然沉淀为温润。他不动声色把手收回,微笑道:“你睡了很久。” “……谢谢你。”銮铃却是认真道。不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她还是要感激他,若不是他关键时刻那么狠辣的一番话,她说不定早已放弃了。 煦王一怔,随即明了,他淡然转眸,望着那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宝宝,静静道:“我说的是真话。若你在,我必定会好好待你们母女。但若你不在了,这孩子必定得随你而去。” 这一番杀机沉沉的话,由煦王这般人物,在这样柔和温馨的时刻说出来,亦仿佛满是温柔,没有一点凉意。銮铃亦撑起身子深深望着那小宝宝,含笑望着,不做声。 煦王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忽而又轻道:“是个女孩儿。” “我喜欢女孩儿。”銮铃毫不犹豫道。她想起玄宗这几个有本事的儿子自相残杀的事,就不寒而慄。再者,若是个女儿,以后也不牵扯到世袭煦王爵位的事,反正这天下不论发生什么,都与她和她的孩子无关。她只想这孩子安稳一生。 銮铃笑得心满意足,抬眸望向煦王,“叫什么名字?你是她父亲,还是你来取吧?” 煦王却是被她这句话说的微怔,片刻之后才回神,温温道:“我想虽是个女儿,但因为是长女,便也按着辈分来,取了个‘菂’(di,四声。与帝同音)字。你若不喜,咱们再换一个。” 菂者,莲子也。莲子,怜子……銮铃心头一琢磨,望着煦王,竟是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煦王便也温温一笑,命人进来服侍銮铃洗漱,然后吃饭吃药。 ———————————————————————————————————— 煦王把孩子出生的事,一直压了三个月,才上报长安。萧悟等因此也迟了三个月回京。长安竟没有一丝风声。 看到是煦王从金陵递上来的摺子,李墨兮也不做他想,寻常地翻看。然,只看了两行,整个人便雪冷地坐在那儿动弹不得。冬日明明已经过去,殿外正是一片绚烂明媚的春日景象,然而他还是如堕冰窟。 他们居然……这么快……有了个女儿! 手指冰凉地放下摺子,李墨兮起身往外走,侍候一旁的近臣看到他的脸色,都不敢出声,想悄然跟着。没走两步便听到李墨兮的轻斥:“都不许跟着!” 李墨兮竟是一人一骑出了宫。风飐也不敢近前,只能远远跟着。萧华听说李墨兮失踪,慌忙入宫,宫里本已乱成一团,幸好李蕙出面,才勉强压下。 李墨兮即位以来,凡事都三思而后行,没有一处差错。这么任性还是头一次。萧华踱了几步,方问最近身伺候李墨兮那内侍,“皇上出宫前在做什么?” “在,在看奏摺。”那内侍知道萧华是李墨兮的“岳父”,知道李墨兮对萧华分外尊敬,便也不敢怠慢。忙地上前捧起那摺子给萧华。虽有些僭越本职,但事关紧急,萧华也没多犹豫。 把摺子快速看完,萧华也怔住。銮铃居然生了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家信里萧悟却从没提过……为何要这么隐秘? 勉强沉住气,萧华思忖片刻,才道:“不若带人去都夏王府看看,但万事顺着皇上,不可惊扰了皇上。” 都夏王府内只剩下打扫的僕婢,到处都空荡荡的,在这繁华春日里说不出的落寞。见当今天子突然闯进来,僕婢们吓得伏跪了一大片。李墨兮却是谁也不看,迳自往惊鸿苑走去。 第324页 鞦韆依然在,在那满树的海棠花下,被风吹起,慢悠悠晃荡着。阳光扎眼。 而她……真的不在了……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太过久远,他想寻找一些记忆,可他的心头一片空白。干巴巴的空白。 只是时光如水,无声把他碾碎。 萧华赶来都夏王府,便见李墨兮独自坐在那鞦韆上,风飐很远地陪在一旁。 说不出的寂静,郁郁葱葱的整个院子都是一片寂静。 萧华远远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李墨兮蓦然瞧见他,便从鞦韆上站起身,那鞦韆便在他身后空荡荡的晃悠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尊敬和微笑:“让父亲担心了。” 虽然身份有差,但这么久的相处,他和林音初心底亦把李墨兮当成了他们的儿子。他却也不知能说什么,只上前拍了拍李墨兮瘦削的肩膀,吐出一句:“被太阳直晒着不难受么?” 李墨兮微笑:“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萧华微皱了眉。 “离开长安,四处走走。”李墨兮认真道,“朝堂里的事便请父亲多多费心。” 萧华神情为难,这样大的事,他可做不了主。只是,看到李墨兮眼底深埋的那一丝悲哀,他——嘆气道:“皇上若要离宫,这朝堂里的事臣自当尽心尽力。” 李墨兮眼中有了一些感激,可没等他松口气,萧华又问:“皇上准备何时回来?皇上,不会要去江南吧?” 李墨兮转开脸望向那满树的海棠,低声道:“多则一个月,不会去江南,我不会再去打扰她。” 他给不了她幸福,保护不了她,她都已经有了孩子,他应该不会再去打扰她。 听了李墨兮的话,萧华缓和了口气,亦是低声道:“事已至此,臣倒是希望皇上解开心结。过去的事已成过去,两厢都忘了,可能才是好事。” 李墨兮凝神不语,不知为何竟想起初次在菊花台上和銮铃相遇时,他听到她唱的那首歌。那语言分明不是他所能听懂的,可她在唱什么,他却偏偏听得清楚明白。 “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已经死,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旧事也不须记,事过境迁以后不再提起,从前情爱何用多等待,万千恩怨让我尽还你。 此后人生漫漫长路,自寻路向天际分飞,他日与君倘有未了缘,始终都会海角重遇你。 因此旧梦不须记,亦不必苦与悲,缘来缘去前事的喜与泪,在今天里让我尽还你。” 原来他们在相遇之初,就註定了分离。可笑他当时心中颇有触动,一心要找出这唱歌的女子,结果阴错阳差,还找到了萧裛琖。他陡然觉得无力,四处望去,鲜花漫天的春日,唯他心口空落落的,一片肃杀冬意。 李墨兮轻车简从,只带了李蕙和李禤,还有云心雨心,此外便是风飐和木媔。一行人悄然出宫。等林雁白知道了,早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气得肺都要炸裂。这么好的天气,出去玩儿也不带上他! 李墨兮还特意留了封信给林雁白,信中备述他会尽早归来,请林统领稍安勿躁——林雁白是金吾卫统领,首要的职责便是保护天子的安全,李墨兮这么私自出宫,必得经过林雁白的批准才行。这样的话,肯定必得带上林雁白,林雁白又必得带一大拨侍卫。但他只想独自和他的孩子们出去透透气,自在几天。 尤其李蕙,李墨兮更想李蕙出来散散心,老闷在宫里,他怕把李蕙闷坏。他们沿着銮铃当年的路线观赏春日,出长安,到潼关,后来去壶口看瀑布。 来到瀑布远处,听到咆哮的浪涛声,李禤已兴奋地手舞足蹈,直要往那崖边跑,最后被云心死死抱住,他还急得哇啦大哭。 李墨兮一路沉默看风景,李蕙也颇为沉默。看到这瀑布滔天的声势,李蕙想往前走,又有些害怕,便回头看李墨兮。李墨兮微笑,两步来到李蕙身边,长臂一伸把李蕙抱在怀里。 有了李禤后,李墨兮抱李禤居多,李蕙便很懂事地跟在他们身边,父子俩不知不觉早已疏远不少。此刻像小时候一样被李墨兮抱住,李蕙长大了,李墨兮虽有些吃力,还是稳稳把李蕙抱紧。 李蕙眼里陡然有了泪,他抬手抱住李墨兮的脖子,也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在李墨兮脖子里,哽咽地叫了声:“父亲。” “害怕么?”李墨兮替李蕙抹泪。李蕙用力点头,李墨兮温声道:“有我在呢,不用害怕。” “嗯。”李蕙答应着,哭得却愈发大声,后来嚎啕大哭,似是有一腔委屈和幽怨,奔流滚滚,把整条黄河的水都给翻腾了。李墨兮默然抱紧李蕙,也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生了个女儿,莫有问题吧? 李蕙可是亲手杀了萧裛琖的……或许有心理阴影了……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哭过一场, 李蕙沉闷许久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一路上话多了,不时停下马车拈花弄草的,给云心雨心,还有木媔插了满头。木媔脸颊上有一道疤, 第一眼看上去颇为丑陋,但李蕙和李禤都是自幼习惯的,也不觉有什么。 经过这么多事, 木媔也变得温顺柔和, 只一心一意和云心雨心一起照看李蕙和李禤,虽然不怎么说话,倒颇讨人喜欢。当下见云心雨心木媔头上都插满, 再无处可插, 李禤便捧着手里那根长草, 屁颠屁颠跑过去,插在风飐头上。 风飐斯文的脸色一沉:“小公子是想卑职卖身么?” 李禤听不懂,便乐哈哈扑到李墨兮怀里。李墨兮看了看天色, 顺势抱起他,朝风飐笑句:“想卖身也到洛阳再说, 时候不早了, 再不上路, 天黑之前无法进城了。” 风飐把头上的草给扯下来,李禤一见,小嘴一嘟, 登时要哭。李墨兮瞄了风飐一眼,目光里颇有威胁意味。风飐咋舌半响,终于还是在李禤泪落下来之前,乖乖又把那根草插回头上。李禤于是破涕为笑,大家高高兴兴上路。 风飐心中其实对李墨兮无原则宠爱李禤不太满意,但身份有差,再者,看在李禤是个没娘的孩子的份上,风飐对李禤也颇多宠爱纵容,所以经常容忍这孩子骑到他头上来。 洛阳城,繁华如梦。 这繁华城市,李墨兮没想到他也能以一个路人的身份自由自在游览,能倚在窗上漠然望着街上穿流的人来人往,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在心底觉得这梦做的太奢华,他不捨得一口气做完,很想留着点儿明晚再做,可又怕明晚没了机会。 正出神,却是李蕙探头探脑往屋里看。李墨兮眉头轻挑:“进来便是进来,不进来便不进来,你这是做什么?” 李蕙闻言便跑进来。他是怕李禤在——李禤这几日又大了些,不那么粘李墨兮,却总粘李蕙,李蕙干什么他也要干什么,有样学样,连洗澡都要一起。李蕙没辙,只得躲着。 李蕙快步跑到李墨兮面前,笑嘻嘻道:“抱抱。” 第325页 李墨兮顿时明白李蕙是躲着李禤,忍不住有了笑意。他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才把李蕙抱在膝上。李蕙越长越大,他近来身子也一直不大好,要想长久地抱李蕙,还真是抱不动。 李蕙坐下,却也不安生,反是转脸看着李墨兮,说了句:“父皇是看了那本摺子才心情不好的。” 李墨兮没答话,淡淡望着李蕙,这孩子不大,倒学会说话绕弯子了。李蕙又道:“儿臣想了很久,才想到缘故。” “缘故?” “那摺子上写煦王妃生了一个女儿。”李蕙顿了一顿,忽而在李墨兮膝上爬起来,神情有些激动,一口气地问:“那煦王妃可是美美?美美没死,对不对?所以父亲当日曾说,蕙儿长大了美美就会回来,对不对?” 李墨兮却被李蕙这一番话问得连连败退,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他涩声道:“蕙儿?” “去年在宫里那个贵妃娘娘,便是美美,对不对?我能感受到,那是美美!”李蕙不依不饶地问,“美美明明是我们的,为何会在煦王叔那里?” “蕙儿……”见李蕙神情亢奋,李墨兮忙出声安抚。李蕙却是抓住李墨兮的胳膊,大声道:“父亲现在是皇上了,咱们把美美抢回来,好不好?!” “……蕙儿。”李墨兮神色颓然,勐地抱住李蕙,无力道:“她已经是别人的美美了,有她的夫君,有她的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李蕙陡然推开李墨兮,低吼出声,他瞪着李墨兮的眼中有了一丝深埋的恨意:“骗人!我都知道,是你把美美送给煦王叔,然后你当了皇上!是你为了皇位把美美送人的!你现在当了皇上,天下人都得听你的,为何不把她接回来!” “……”李墨兮脸色雪白,浑身僵硬地杵在那儿,原来因为这个,因为他把銮铃送给煦王……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这次回来之后,李蕙才一直疏远他……他一直以为李蕙是因为亲手杀人心里受了伤害……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还我美美!”李蕙手揪住李墨兮的衣襟,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经脱去奶气的脸上满是愤怒。 可怕的对峙和沉默,李墨兮觉得他在剎那间便要掉入深渊,粉身碎骨! 门一下被人从外面踢开,却是林雁白沉着脸闯进来,他二话不说上前把李蕙从李墨兮怀里拖出来。没等诸人回过神,手起手落两下子已打在李蕙屁股上。 李蕙眼里本来就有泪,林雁白下手又重,“哇呜”一声便痛得大哭。林雁白打了两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又打,怒沖沖道:“我这当舅舅的也得管管了!” 因曾对銮铃怀过那一丝未出口的情意,林雁白很少承认他是当舅舅的。他本来在门外听了听,听李墨兮和李蕙在修復父子情,便准备走的,谁想到李蕙后来话锋一转,开始威逼李墨兮,而李墨兮又不说话,他真是怒从中来。 李墨兮被林雁白的动作惊呆,想要说话,可是胸口处一口气缓不过来,周身动也动不了。却是小珠儿从门外冲进来,勐然抢走李蕙抱紧,惊怒地瞪着林雁白:“你敢打蕙儿!!!” 李蕙登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缩在小珠儿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儿,林雁白这才清醒了些,朝李蕙拱了拱手,没好气道:“臣失礼了。不过,他毕竟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读了这么多书,基本的礼仪道德懂不懂?” “是他做了错事!”李蕙哭得喉头髮哽,人却硬气得很。林雁白冷哼:“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对与错!” 云心雨心都缩在门外,一时没看住李禤,便见李禤虽一脸困惑,但也跑到李蕙身旁,跪坐在地上,两眼一闭,泪如涌泉哭得十分伤心。林雁白看的目瞪口呆,但见这俩孩子一个个哭得小脸通红,便也梗得说不出话,简直就是人间惨剧。 李墨兮此时才动了动僵住的手指,低哑出声:“都别吵了。”他扶着椅子起身,开始脚步还不大稳,走到他们面前时,人已稳噹噹了,他俯身把李蕙从小珠儿怀里拉出来,却是凝眉朝林雁白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蕙勐然把李墨兮的手甩开,眼中有泪有恨。李墨兮苍白地抿紧唇角,便又去抱李禤,李禤有样学样,也把李墨兮推开。李墨兮整个人便杵在那儿。 林雁白又要发怒,小珠儿已抢在他动手之前,开口埋怨李蕙:“蕙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哥哥?” 李蕙咬紧嘴唇,勐然转身便跑了出去。李禤便也小跑着跟了出去,嘴里叫道:“哥哥等等禤儿!” “……”林雁白想开口说话,李墨兮已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无力道:“你们出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小珠儿见他身子摇晃不稳,想扶他一把,林雁白抬手拉住她,把她拉了出去。偏小珠儿又想起林雁白竟打了李蕙,冷冷瞪了他一眼,迳自甩手追了出去。 林雁白长嘆一声,只得也跟了出去。 ———————————————————————————————————————— 公孙邈正兴高采烈准备着他的七十大寿,不想夜里忽而被人绑出了他养老的府邸。他自问一生难得做亏心事,却总是遇到这种事来。那绑他的人倒也不坏,只是神情焦急,说有很重要的病人。出了公孙府,那人把蒙脸的黑巾摘下来,却不陌生。 等他辗转来到那病人的榻前,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更是唬白了脸,这病人……他也不陌生。 公孙邈老腿一软,便想跪下行礼,林雁白已不耐道:“老先生不必多礼,皇上的身子要紧。” 林雁白真是无语了,今天下午,等他教训完李蕙和李禤,再回来想宽慰李墨兮,发现李墨兮已倒在床上,整张脸都憋得发青,不省人事了。风飐只擅长用毒解毒,对治病救人却也没有法子。当下请了几个大夫来,都说这病症不好医治,风飐只得趁月黑风高再度请公孙邈出山。 公孙邈胆战心惊替李墨兮诊脉,又仔细看李墨兮的脸色,忙把随身带着的药匣子打开。他兀自忙碌,风飐还算镇定,替公孙邈打下手。 甫一见到李墨兮的状况,李蕙就吓呆了,只知缩在床尾处小声的哭,到后来哭哑了喉咙,便只是发抖,满满都是害怕。这时见公孙邈替李墨兮施针,那长长的细针扎入李墨兮的肉里,李墨兮却毫无动静。 李蕙不禁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跳下床,跑到林雁白身边,抓住林雁白的手,可怜兮兮道:“舅舅,蕙儿知错了,父亲不会有事吧?” 林雁白正紧紧盯着那公孙邈面上的神情,暗忖李墨兮这病怕是不简单,被李蕙这么一打断,本来心烦。可转眼看到李蕙那红肿的眼,听到那一声哽咽的“舅舅”,登时心软了。想想万一李墨兮有个三长两短,这俩孩子可真就没爹没娘了。幸好那小的哭睡了,要不还真不知是怎么一副惨状? 第326页 “没事没事,这位先生医术高超,不会有事的。”林雁白摸了摸李蕙的头。李蕙一下又哭出来,委屈道:“我只想让他把美美接回来,没想让他生病。” 林雁白正要再安慰,却是床上李墨兮轻咳了声,悠悠转醒。林雁白松了李蕙,往前两步,李蕙已扑到床边,着急道:“父亲好些了么?” 李墨兮气顺了,脸色由青转白,看着总算不是那么吓人。他欲说话,公孙邈已道:“皇上且别说话,老夫的针还没收完呢。”李墨兮便不做声,打量过床边一个个满脸担忧的人,眼中有了些暖意,他很想摸摸李蕙哭得通红的小脸。 公孙邈缓缓把金针收好,抬手擦汗。林雁白忍不住问:“先生,到底是什么病?为何如此严重?” 公孙邈神情略凝,正要开口,床上李墨兮已道:“朕要单独和公孙先生说话,你们都下去。” 李墨兮在他面前称“朕”,林雁白便知道他必须得离开。公孙邈闻言,知李墨兮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病情,便紧急住口。林雁白一手捞起不肯离开的李蕙,扯住不肯离开的小珠儿,一行三人出了门。风飐在最后,把门关上。 李墨兮静了半响,脸色好了不少,方道:“深夜叨扰,辛苦先生了。”公孙邈忙道:“皇上言重,老夫惭愧。老夫斗胆问皇上几个问题。” “问吧。”李墨兮淡淡应了声。 “皇上心口处受过伤?” “曾中过箭,后来调理过一阵子,便无碍了。” “那心口何时开始泛痛?”公孙邈又问,李墨兮脉象疲倦,心口乏力,他忖度李墨兮该也痛过一阵子了,这并非新病。 “有半年了。” 公孙邈恍然,擦汗道:“诸葛先生可有说该如何诊治?老夫对这‘心痛症’并无太多把握,恐无法根治。” “诸葛青玉也说只能慢慢调理,无法根治。朕不会怪你。”李墨兮淡然一笑,颇不在意,朝公孙邈道:“你便尽你的努力开方子,不用太过小心。” “是。”公孙邈忙回身去桌前写药方,虽说李墨兮放了话,可他还是不得不三思而后行,若稍有差错,他这七十大寿便也不用过了,直接魂归西方极乐世界。 公孙邈正绞尽脑汁,生怕有错,便听李墨兮又道:“朕出现在洛阳的事,包括朕的病症,你须守口如瓶,不得说与任何人。” 他语调虽淡,可那种迫人的气息还是让人不敢掉以轻心。公孙邈忙道:“老夫明白。” 李墨兮和公孙邈也算是第二次合作。李墨兮颇信任公孙邈,公孙邈也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天子。两厢谈妥,公孙邈拿着方子来到床前,不知李墨兮还有何吩咐。李墨兮神情疲倦,摆手命他出去,公孙邈不敢多留。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父子俩有点小矛盾……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林雁白欲详细打听病情, 怎奈公孙邈不肯多言, 知是李墨兮的吩咐,他便让风飐又把公孙邈原路送回。他来到李墨兮房里,则李墨兮吃过药后已睡了,他转转悠悠便也回房去。他原是带了小珠儿想陪李墨兮一家子一起出门赏春的, 顺道也保护李墨兮周全,谁想第一天便遇到这事儿。 小珠儿近来被他教导,读了不少书, 也懂礼不少。谁想竟这么护短, 因为他出手打了李蕙两下,便对他不理不睬的。林雁白头疼地往床上一歪,长吁短嘆。 小珠儿陪在李蕙房里, 她本来想像个大人一样哄李蕙睡觉的, 谁想李蕙没睡, 她兀自沉酣入梦。 李蕙翻个身见小珠儿的胳膊大咧咧在被子外伸着,便轻手轻脚替小珠儿把被子盖好。他自己却睡不着,趴在那儿等天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而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他连忙闭上眼。来者来到床边, 先是轻手轻脚替他把胳膊放回被子里, 又默然在床前立了半响, 最后无声嘆息,在他身边悄悄坐下。 窗子半敞着,有月光洒入, 屋子里清亮一片。李墨兮背着月光,脸色便隐在黑暗里,看不大清晰。他抬手去摸李蕙的脸。他手指微凉,触到李蕙,李蕙身子抖了抖,忍不住张开眼。 父子俩的目光在夜色里相触,李蕙的眸光执拗,又爱又恨。李墨兮寂静无声。李蕙忽然长吸口气,转身背对着李墨兮。但他很是烦躁,勐然又转回来瞪着李墨兮。 最后,李蕙坐起身,和李墨兮直面相对。 “你也很喜欢美美,所以舅舅说的对,把她送给煦王叔,你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对不对?” 李墨兮屏住唿吸,点头,只点了一下,心口处便又开始纠结着疼痛。 “所以你也很伤心。”李蕙神色略松,坐的笔直的身子有点垮下来:“所以没办法把美美接回来。”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们。”李墨兮低声道。 “到底你对还是错,舅舅说我长大了才能明白。”李蕙垂下脸凝眉吐出一句。这么低头坐了许久,他忽而又抬脸看向李墨兮,微哽地问:“你会不要禤儿和我么?” “不会。”李墨兮忙道。 李蕙透黑的眼睛一下被水浸透,他抽噎了下,又问:“你会离开禤儿和我么?” 李墨兮语调微噎,一时竟答不上来。 李蕙见李墨兮迟疑,心下一慌,眼中满是害怕,勐然扑到李墨兮怀里,把李墨兮紧紧抱住,压抑着哭出声:“我不想你生病,不想你离开。” “……不会的,我很好。”李墨兮抬手抚着李蕙的肩膀,轻笑温声道。离开,怕也有几年,到时候蕙儿也长大了。 第二天起床,李墨兮便神清气爽的样子,和寻常无异。若不是所有人把昨晚的状况看在眼里,定然以为他像看起来那样,平静冷漠的,只是话很少而已。 林雁白感嘆道:“真能装!不愧是姓李!” 他话音未落,便觉背上泛凉,一转身,却是小珠儿没好气地盯着他。他赔了个笑容,刚想解释,小珠儿已华丽丽地瞪了他一眼,拉着李禤迳自下楼去了。 “……”林雁白无语正要凝噎,却是李墨兮和李蕙从房里出来,看他杵在楼梯口,不由问:“还不下去?” 见李墨兮和李蕙手拉手的样子,林雁白无语凝噎,探究地笑问:“你们父子俩好?” “我去找禤儿!”李蕙撒开李墨兮的手,欢快地跑下楼。见李蕙闪离,林雁白才唿出口气,问起了正事儿:“早听说你这半年一直在服药,可没听说你有病症,到底怎么回事?” “回长安再说。”李墨兮亦一笑,抬步缓缓从林雁白身前走过:“已经无碍了。” ———————————————————————————————————— 公孙邈昨夜回来之后只小眯片刻,便早早起床,他今日七十大寿。公孙邈平日为人宽和厚道,交友极广;他辞官回洛阳之后,又乐善好施,在洛阳城颇有善名。所以他的七十大寿,不论是高朋,还是寻常的百姓,都赶过来凑热闹,十分红火,把他家门外的那条大街都给堵上了。 第327页 毕竟上了年纪,公孙邈在前院应酬许久,累得骨架都要散了。中午便偷偷熘走,自个儿歪在花厅下的躺椅上晒太阳。鸟语花香,好不惬意,公孙邈眯缝着眼正要睡着,却是有人来到他身边,用力扯他的鬍子。 他脾气好得很,也不生气,把眼睁开一道缝,瞄了瞄,见是个小娃娃,便也没放在心上,心想怕是他哪个孙子在和他玩笑。然而,他转念便想起他的儿孙早已都大了,没这么年幼的。他勐然睁眼,李禤见他醒了,咯咯一笑便跑到李墨兮身后躲了起来,只偷偷探出头来瞄公孙邈。 一眼看到李墨兮——公孙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勐然坐起,老腰闪的“嗖嗖”发疼,他也顾不得,忙地要跪地行礼。李墨兮抬手把他拦住,微笑道:“朕微服出来,不想惊动别人。” 公孙邈会意,忙请李墨兮往花厅里坐,忙命人上茶,忙命人给李蕙和李禤上点心……忙地一脸忐忑,忐忑地满头冒汗。 “皇上可是身上不适?”好不容易坐下,公孙邈又问。但他瞧李墨兮脸色还不错,这“心痛症”本也就是一阵一阵发作,缓过来之后便也无大碍,只是心情不宜大起大落。 “只是出来随便走走,可看先生这里如此热闹,便忍不住来掺和掺和,想或许能沾上先生的一些喜气。先生不必紧张。”李墨兮见公孙邈神色惶恐,淡淡笑句,原本有些高傲的脸上,说不出的随和。 公孙邈闻言,便也轻松了些。李墨兮又问他关于医理的问题,公孙邈不敢怠慢,一一回答。答着答着,公孙邈便忘了眼前这位是当今天子,说的眉飞色舞,一发不可收拾。 李墨兮默然倾听,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李禤和李蕙却是在院子里玩耍,云心雨心小心看着。风飐陪在不远处。 他们早上出门,便和林雁白分开了。李墨兮带着李蕙和李禤,他让林雁白带小珠儿四处逛逛——林雁白身份不比从前,也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陪小珠儿,难得能和小珠儿一起出来,见李墨兮有意成全,他便也没有推辞。 而李墨兮带着李蕙和李禤边走边看,便来到公孙府外。一时兴起,便进来凑热闹,倒真没有别的想法。 公孙邈说着说着,忽而停下来,似是遇到难题,欲言又止。李墨兮不由笑句:“先生有话便说,无需顾忌。” 公孙邈一生爱好医术,尤爱钻研疑难杂症,被李墨兮这么一鼓励,便忍不住道:“当年在温泉宫,老夫曾为王妃诊脉,确信王妃无法怀孕生子。”他顿了顿,把话说完:“可为何王妃后来又有了身孕?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很想知道诸葛先生是用什么法子医好了王妃?” 李墨兮听着,开始还平静,听到后来,便有些震惊。因他把煦王妃生女一事给压下了,所以在长安,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而且,公孙邈还知道是銮铃嫁给了煦王?! “老夫一直想知道诸葛先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公孙邈也瞧出李墨兮神情的变化,但他求教心切,便又小心地问。 “你如何知道她怀孕的事?”李墨兮却是紧迫地盯着公孙邈,沉声问。公孙邈“啊”了声,终于瞧出李墨兮的脸色全然变化,他不敢有所隐瞒,慌忙把去年銮铃身陷洛阳时,李亨把他抓去为銮铃治病的事说出来。 李墨兮脸色愈来愈白,听到最后,完全震惊。院子里李蕙和李禤笑闹的声音全都远去。他僵坐半响,才难以置信地又问:“你说她当时便怀孕了?” “是,老夫记得清楚,当时王妃的身子极差,孩子不超过一个月。”公孙邈言至此处,便打住,他在朝中做了一辈子太医,只安分守己,从不窥探那些贵族间的隐秘——这也是他能平安到老的秘诀之一。 李墨兮起身时整个人都在晃。他当即便回了长安。 诸葛青玉甫一进殿,看到李墨兮阴沉的脸色,便知道是不妙的事,却也没想到会是銮铃怀孕这一事。 “她离开之前便怀了孕,你一直瞒着。”李墨兮说话时,气息不稳,似是寒气透骨。而这寒气在煦暖祥和的大殿内瀰漫,也让跪在下方的诸葛青玉生生打了个冷战。但诸葛青玉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他只是微微顿了顿,便坦然应道:“是。” 李墨兮心中虽有准备,但还是一怒起身,他实在太震惊……他当日送走的不仅是銮铃,不仅是他的这颗心,竟然还有他和銮铃的孩子么……他想也不敢想,一想身子便要发抖。 “朕向来尊你为长辈,你竟敢这样大胆欺瞒!” “属下甘愿受罚。”诸葛青玉朝李墨兮磕头,缓声又道:“只是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她是註定要走的。” 她是註定要走的……李墨兮颓然坐回去,抬手用力揪住心口的衣襟,脸色惨白。他艰涩地问出一句:“那煦王这奏摺上,为何说孩子三月才出生?” 莫非是銮铃身子不好,去江南的路孩子便没了,这孩子是她和煦王又怀上的?他想着,愈发心痛,冷汗涔涔落下来。 “这孩子是正月生的,煦王爷一直未上报。”诸葛青玉见李墨兮面色极差,不敢再有所隐瞒,和盘托出:“这孩子是皇上的,属下一直都知道。” —————————————————————————————————— 转眼五个月,一片明媚胜景。李菂(与帝同音)出生时,也是瘦瘦弱弱的,哭声细弱,小猫一样。可到她五个月的时候,已白白胖胖,精神饱满,脸色红润,抱在怀里沉甸甸的,颇有一些重量。 她,可是整个江南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 还好,不论銮铃,还是李菂都说不出的低调。有了孩子,銮铃愈发温婉沉静,便是守着煦王和孩子过日子,足不出户。而李菂的低调,是因为銮铃的低调。銮铃有意不让孩子承受太多的身份和荣耀,因为那些到后来都是压力,尤其,孩子毕竟不是煦王亲生的。她不明白煦王心底是不是真的不介怀。 当下梅妃把李菂抱在怀里,左逗逗,右哄哄,真是爱不释手。她孤身生活多年,一直都盼望煦王早已成家,一直盼望有个孙子。她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听说銮铃生了个女儿,她心中虽失落,但也没表露。后来这李菂越长越可爱,笑起来十分甜美,跟个瓷娃娃似的,她便也喜欢上了,十分疼爱。 而且,梅妃从心底对銮铃这个儿媳,是满意的。温婉端庄,从容淡雅,却又恭顺知礼,善解人意……总之好处很多,她觉得銮铃配得上她儿子。 五月的天气正热,梅妃抱了一会儿,身上便有了汗。銮铃瞧见,便笑句:“母亲歇会儿,还是让我抱着吧。” 銮铃近来心情一直不错,精神好,身体便也好,脸色自然也红润。煦王没有食言,对她们母女真的很好。 李菂到銮铃怀里,便没那么安分,她扒在銮铃身上,扑腾着白嫩的小手小脚,水汪汪的大眼四处乱瞟,咧开嘴笑得十分欢畅。当然,口水也四面八方地乱撒。銮铃便擦了一次,又一次,耐心而温柔,像是呵护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第328页 宫里的女人都争着要生儿子,都争着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殊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和满足。 梅妃望着銮铃和李菂,望着她们母女这般幸福美满的样子,眸光忽而惆怅:“本宫当初若生个女儿,此刻怕还在宫里,也不会回到这江南。” 銮铃愕然,转眼看到梅妃闷闷不乐的神情,不由笑着劝解:“母亲此言差矣,当初若没有母亲把王爷生下来,何来人治理江南?江南的百姓又怎能如今天一样,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梅妃一怔。銮铃含笑把话说完:“若说母亲此刻是为生了儿子而惆怅,那母亲也算是牺牲自己,造福千万家了。清歌不敢想,若这江南没了王爷,会是怎样的景象。” “……本宫没想到,这么说本宫倒是最无私了。”梅妃忍俊不禁。銮铃一本正经点头:“不过,母亲后悔生儿子的事,千万不要让王爷听到,不然,他怕是会伤心。”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梅妃全然笑开:“咱们菂儿长大后也要像她母亲一样才好。” 銮铃面上的笑意却是一凝,一时没说话,随即化成浅浅微笑。她却觉得,像谁都好,就是别像她。她是这世上最不济的人了,活得疲倦而卑微。 她忽而想起小珠儿,小珠儿和她同年龄,虽然被困在那望湖书房十七年,虽然懵懂无知,但有时候无知也才是最幸福的吧,那些事自会有别的人去费心思量。 去年还听李鸿说,小珠儿和林雁白的事儿也差不多定了。瞧,像小珠儿都比像她好多了。 不过,时间真是飞快,转眼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她和梅妃坐在院中赏花,却不知弹指一挥间,剎那便是芳华陨落。她这一生,便也会这么如水过去,被时间淹没。 “怎么了?”梅妃见銮铃望着那绚烂花丛发怔,不由问。銮铃蓦然一笑:“时间很快,花很快会落的。” “你怕什么,本宫看珩儿是很喜欢你的。”梅妃温声道,她眼神里倒真真有了落寞。 銮铃不再多言,很快收回目光,温顺地点头。梅妃歇息片刻,不那么累了,便又想抱李菂:“不若把菂儿交给本宫来抚养,你和珩儿尽快再生一个。” “……”銮铃下意识便把李菂抱紧……她猜不透李珩的心思,李菂出生也五个月了,他始终没有碰过她。 銮铃躲闪的动作虽不显眼,但梅妃还是看到,她心中虽诧异,面上却仍然笑语:“本宫只是这么提一提,你和珩儿若不同意,本宫也不会为难你们。” 銮铃手上松了松,神情还是紧绷。倒是紫岚笑着插话:“不是娘娘前面那句话吓人,而是后面那一句。王妃上次生小菂儿太痛苦,后来一直说她害怕生孩子呢。” 梅妃恍然,语调便也温柔不少:“是啊,怀着的时候,生的时候都很痛苦,不过你瞧现在,你多幸福。” 离开梅妃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紫岚忽而轻声道:“虽说不用着急要孩子,可王爷到底得有自己的孩子吧。” 这话来的突然,銮铃不由微怔,紫岚轻轻又道:“王爷对王妃的疼爱大家有目共睹,他顾忌王妃的心情不肯为难王妃。还望王妃也体谅王爷,能主动一些,化解他的心结才好。” 紫岚伺候銮铃也一年多,对李菂的身份,对銮铃和煦王之间的事再清楚不过。她是看不下去了。 夕光满园,花香四溢,美丽幽静的园子。 銮铃杵了片刻,方回过神,低低“哦”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墨兮知道了……希望不晚。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煦王进来的时候满眼兴奋, 也没注意銮铃正倚在那儿发呆, 拉起她便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围了几个侍女随从,都在看新奇。銮铃定睛一看,吃了一惊,下一刻又看向煦王。 煦王含笑道:“不是我做的, 是流楚。他手巧的很,紫翘那座椅也是他做出来的。”流楚连忙谦虚一笑:“王爷也参与了整个过程,功不可没。” 紫蜜跳出来一笑:“王妃画图, 我替王妃磨墨铺纸, 还有紫岚姐姐做的小被子,紫翘姐姐做的花香小枕头,哈哈, 我们大家都有功劳哦。” 銮铃被逗乐,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凑上去看。 居然是婴儿车。她那次抱李菂抱得手臂酸软, 揉着肩膀不经意说了句:“要是有辆婴儿车就好了。”煦王正好在侧,听到便问她什么是婴儿车。再后来,煦王问她要了图纸。再再后来便没了音信, 谁想今天陡然出现。居然已是实物。 式样和现代的婴儿车无异,精美的, 巧夺天工。 銮铃看得呆住, 紫蜜凑在她耳边悄悄道:“保准不会摔了小菂儿, 王爷早拿别人家的孩子试过了,嘿嘿……” 流楚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拿手肘戳了紫蜜一把。紫蜜不服地瞪回去:“让王妃放心嘛……” 銮铃却是含笑回眸,望向一旁微笑的李珩。 女人这一生,对镜梳妆无数,但能有几次是为了自己心头深爱的人? 銮铃沐浴回来的时候,煦王正抱着李菂迎面出来。煦王瞧见她,压低了声音笑:“睡了,你要不要再抱抱?” 銮铃就着他的手臂瞧了瞧,在李菂咂摸的小嘴角亲了亲,笑句:“不抱了,让她睡吧。” 煦王便自然而然地送李菂回她自己的寝殿睡觉。銮铃望了他的背影许久,迳自走到梳妆檯前坐下。 窗外夜色幽谧,花朵幽香浓郁。她望着镜中人又出神片刻,才低头拿起一支眉笔。 不远处紫岚在铺床,她把被子铺好,方来到銮铃身旁,问:“要不要奴婢帮忙?” “不用了,你去歇息吧。”銮铃在镜子里朝紫岚笑了笑。笑容干净而柔和,没有一丝责怪和幽怨,只是那么淡淡的,仿佛春日枝头,那一树清净的梨花。紫岚自是知道銮铃极美,甚至她第一次见到銮铃真人的时候,也惊讶于她的美貌。然而于此夜色中,她还是被銮铃这一笑惊得无法回神。 这样美,这样美,美得……让你感受不到她心底有一丝一毫的忧伤。 紫岚垂在身侧的手忽而颤抖,她冲动之下就要收回今天下午那一番话,銮铃已又道:“也不早了,你回吧。” 紫岚一狠心,低身行礼,然后快步离开。 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角落点着几盏奢华的宫灯,銮铃面前摆着古老而细腻的化妆品,心中满是温婉而淡静的柔情,就像此时吹入窗的这饱胀而柔和的暮春的风。 不要问她爱不爱煦王,她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她是心甘情愿的。这世上的事,若是你心甘情愿了,便也没有那么多是与非的理由,没有那么多爱与恨的纠缠。 一切都忽略不计。她心甘情愿就这么淡静柔和地过一生,融化在这水雾江南氤氲的风里。 于是,香墨弯弯画,胭脂淡淡匀。 第329页 妆容精细而淡美,銮铃秉性并不是浓艷的人,后来又养成慵懒不羁的性子,肯这样梳妆已属不易。所以煦王进来见銮铃在梳妆檯前左照右照,十分认真,倒有些吃惊,他来到銮铃身后,正要问话,却被镜子里的銮铃惊得呆住。 “你……”煦王迟迟问出了一个字,却没了下文,只余音在空寂的殿内飘落,他聪明如斯,她的动作,他如何会不明白。 没理会煦王复杂沉默的神情,銮铃起身,解开她腰间随意打结的衣带,轻软的外罩衫无声落地,像是洒落满地的月华。她里面只穿了单薄的亵衣,光晕轻悄里,隐约可以看出修美的身形,皎白如瓷的肌肤若即若离。 她又抬手去解亵衣的衣带,煦王勐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不必如此。” 銮铃温静的脸上有了笑容,她抬眸不遑一瞬地望着他,透亮的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温柔。那温柔像一张网,一张温柔的网。煦王唿吸一滞,勉强移开眼睛,转身要远离,銮铃已从身后紧紧把他拥住。 两人身体这样紧密的接触,让煦王温淡的身子抑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他抬手想把銮铃环在他腰间的手拿开,低低重复了一遍:“你不必如此。” “我~要~你。”銮铃把他抱紧,柔声吐出一句。虽然微不可闻,却仿佛震惊了整个世界。煦王难以置信地转身,死死盯着銮铃,銮铃坦然迎上他的审视。 “……你喝酒了么?”许久,煦王涩声问。 銮铃摇头。 “……你真心的么?”许久,煦王涩声又问。 銮铃点头。 …… 煦王这样的男子,连吻都是洁白的,带着嗜骨的温柔,疼惜,爱恋,辗转。 夜色里。 有花朵盛放。 那温柔嗜骨的春风。 銮铃抱着他,温顺地回吻,时空变幻,过去未来,她神思迷惘,有些分不清这世界了。后来被他放倒在榻上。两人眼神交融,鼻尖碰触,唇角偎依。煦王唿吸急促,最后问:“你确定你能接受么?” 銮铃被他问得心疼了,也不知是心疼谁,微侧了侧脸,伸出舌尖去舔煦王的脖子。 夜色里说不清的互相纠缠。褪尽衣衫。 月光如水,缓缓流淌。 如这人世间的姻缘,细密浸润。 銮铃沉溺在煦王的包围中,脑中滑过很多画面,松风苑的初遇,大明宫的再遇,江南的花灯节,秦淮河边的月老树……她和李暖的相遇,晚自修,婚礼,亲吻,恩爱,缠绵……他温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锦缎一样的肌肤,带起水一样的波纹。 煦王把她愈抱愈紧,揉得她整个人要出水一样。她打开身体,菟丝草一样攀缠在煦王身上,恍惚地等待他冲破那最后一道线,等待他和她交融唯一,完成那前世今生的使命。 也就在这一刻,煦王的动作又缓下来,他终是生生忍住心头那急待释放的情绪……用额头抵住銮铃的额头,眼花缭乱地望着在他怀中犹若莲花的洁白女子,他艰难再问:“你……可以么?” 銮铃脸上有旖旎氤氲的潮红,探着脸去吻他紧蹙的眉宇,轻喘笑着:“没事的,你来吧。” 煦王埋头吻住銮铃,身子滚烫正要挺进,却是门外毫无徵兆,突然传来流楚有些低沉的声音:“王爷,有圣旨到。” 骤然,惊醒了如堕云雾的一切。 …… 銮铃从地上捡了件衣裳把她自己裹住,便缩在榻上不吭声,静默地望着煦王披衣起身。他的脸色看不出神情,动作不徐不疾的,骨子里的淡定和优雅。 但銮铃很快发现他系衣带的手在发抖,打不上结。她跳下榻,帮他把衣带繫上。煦王却一把抬起銮铃的脸,要看清銮铃脸上的神情,銮铃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把脸转向一旁。 仿佛也没什么,只是脸色有点儿白,手指有点儿凉。 銮铃赤脚站在地上,身上随意搭了件衣裳,长发零乱倾泻了整个夜色。刚刚满是红晕的脸此刻泛白。煦王凝神望了她许久,终是放开她,神色里有一丝颓唐。他低沉道:“天色太晚了,我去接旨,你早些睡。” 他头也不回,长身消失在銮铃视线所及之处,门在尽头处一开,瞬即合上。銮铃疲倦地坐回榻上,埋头把自己抱紧。 便这么枯坐出神,銮铃勐然一抬脸,天色发青,已然亮了。煦王居然去了一整晚都没回来。 第二天她惯常抱了李菂去梅妃那里,才从梅妃那里得知昨夜圣旨的内容。圣旨上说,煦王得女乃是值得普天同喜的大事,要煦王携妻女即日进京,接受封赏。 晚间吃饭时銮铃才见到煦王,她手中筷子顿了顿,抬眸望向他。煦王却迳自朝一旁被奶娘抱在怀里的李菂走去。这李菂虽只有五个月,可仿佛已认识煦王,瞧见他便露出笑颜。 “来,亲亲父王。”煦王微笑抱过李菂,下巴蹭了蹭李菂柔软粉嫩的脸颊。李菂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臂来回乱抓,松松散散地抱住煦王的脖子,竟真是要亲他的样子。 銮铃看他们俩在那儿亲热片刻后,才放下筷子,走上前一面要从煦王怀中抱过李菂,一面温声询问:“你吃了吗?我吃饱了,还是我来抱她。” 这本是他二人这五个月来最寻常的动作。銮铃这时做起来,却有些忐忑。 煦王这才看了銮铃一眼,淡声道:“我吃过了。” “……”銮铃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接话,他从来都是回来陪她一起吃晚饭的。 紫岚见他二人别扭地异乎寻常,怕殃及李菂,便朝一旁的奶娘递了眼色。那奶娘登时会意,上前小心道:“小菂儿该吃奶了,奴婢把她抱下去。” 煦王于是把李菂交给那奶娘,奶娘福了福身子,急忙退下去。紫岚跟着也要悄然退出,煦王已道:“替我更衣。”紫岚不敢迟疑,只得上前服侍。 “昨晚去哪儿了?”銮铃温声又问。 煦王淡然望着床侧的狻猊香炉,那里幽微的细香正悄然逸出。其实自銮铃来了之后,这殿内便满是她身上的香味,他再也闻不出那香炉里点的是哪种香料。 紫岚替煦王脱了外衣,见煦王只是发呆,并不说话,轻轻提醒了句:“王爷,王妃还没吃饭呢。” “昨晚命人为那些天使接风洗尘,多喝了两杯,所以没回来。”煦王皱眉道。 “那今天呢?”銮铃仰起脸直盯着煦王,温声再问。 “在安排行程。” 行程……銮铃故作平和的脸色终于还是白了一白,她凝眉道:“菂儿还小,经不起路上折腾,她和我能不能不去?” 煦王不语,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拳紧。 銮铃周身无力,眼中有了一丝哀求:“……我不想去。” 煦王眸中陡然有了隐忍的怒火,他蓦然转脸看着銮铃,沉声问:“你是不敢去见他么?” 第330页 紫岚被煦王的怒火惊了一跳,手中正要为煦王换上的衣裳滑落在地,她悄声伏跪在一侧。 銮铃觉得她在剎那间被煦王这句话穿透,整个心口处有个透明窟窿,“噗噗”地窜着凉风。她身子晃了晃,苍白一笑,转身往餐桌前走去。 满桌已凉透的精美菜餚,却没有一丝胃口。她许久,方淡淡静静道:“我说了,我是你的人,便不会和他再有一丝联繫。即便和他见了,也还是你的人。王爷大可放心。” 煦王淡着脸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自己穿好,才低缓出声:“皇上给足了我面子,你们若不去,长安那些大臣,周边那些藩王,定会说我不把当今天子放在眼中,说不定会有谋逆之心。所以你们必须得去。后天出发,你明天命人收拾东西吧。” ——————————————————————————————————- 为了迫煦王带妻女进京,李墨兮给足了煦王面子。煦王一路北上的行程,都有李墨兮亲自安排下的官员热情接待。这么一程接一程,终于在六月初,浩浩荡荡到了长安。 煦王到的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人们纷纷涌上街头看这位被天下瞩目的江南王。目睹了白马上煦王绝世的风采,便又猜测那华丽马车内煦王妃的容颜,要何等绝色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位王爷? 马车外众说纷纭喧声一片,马车内却安静到沉闷。 华丽马车内的銮铃,却是素颜清简,简单挽了髮髻,轻薄的夏裳。她懒懒歪在舒适的车壁上,动也不动。街上人们的讨论声零乱飘入车内,她不时听到一两句,便抿出疲倦的笑容。 华丽背后的苍白,不是亲自体会,怕没有人会相信。 早在去年煦王带兵平定了长安城内安庆宗的叛乱后,玄宗便命人在入苑坊内建了一处煦王府。李墨兮早命人收拾妥当。不过,他声势闹得虽大,命文武百官都出城相迎,唯独他没来。 月是朦胧的半弯,上弦。 手中的白玉瓶辗转翻看,在月光下色泽莹润,流光溢彩,竟不像是凡物。 李墨兮不停地想起銮铃离开前的那句话——我祈求上天让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见,这样我们便都能各自活下去。 …… 她不想见他,所以他不敢见她。 李蕙忽而悄然跑进来,爬上榻,往李墨兮怀里钻。李墨兮抬手把他揽住,微笑问:“回来了?见到了么?” “我挤在最前头,美美下车的时候我看到她了!”李蕙笑着点头,兴奋道:“煦王叔还让我抱了小菂儿,很小很小,只有一点点,比禤儿小多了。” 他说到“一点点”的时候,还用手比划,在他胸前划了一个小小的圈。 李墨兮心口勐然漏跳一拍,紧盯着李蕙,很渴望能从李蕙的话语里得出更多的消息:“长得像谁?” 李蕙却自顾兴奋:“她嘟着嘴睡觉呢,也不理我。美美进府之后便没再见到,听王叔说是路上累了。” 菂儿……李墨兮反覆咀嚼这两个字,他的目光透过窗,正好看到飞起的殿檐,幽深的夜幕,那轮半弯的上弦,月光隐在云团里,有些昏黄。 ———————————————————————————————————— 銮铃仰头望着那夜空下昏黄的上弦月,一望便是很久。煦王走上来把她拥住,她轻笑问:“菂儿睡了么?” 煦王答应着,俯身去吻她,越吻越深……他的手指不安而急切地在銮铃身上游走……銮铃顺着他,可到最后,不知是谁有些悽惶,他终是下不了手。 这一阵子总这样,銮铃不明白煦王在犹豫什么,她向他说的很明白,她是他的人,可他总是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某微惯用的伎俩,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千钧一髮哪……请求原谅。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紫宸殿, 窗外便是太液池明丽的夏景, 恢弘而祥和。 李墨兮一袭团龙墨袍,负手立在窗下。太液池上的风徐徐吹来,他的衣裳猎猎舞动。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他一直配在腰间的金铃今日没带, 安静的殿内便只是衣衫寂寞翻飞的声响。 “皇上,王爷王妃到了。”一内侍轻声上前道。 “传。”手指轻轻一跳,李墨兮淡声道。 煦王身后只跟了流楚。銮铃身后跟着紫岚, 她身侧还有奶娘, 奶娘怀里是粉色小锦缎衣裳的李菂。 越走越近,大殿内却是越来越静,李墨兮衣衫翻飞, 仿佛望着窗外出神;銮铃长裙迤逦, 微垂了眼眸, 本分而端正。 “皇上,王爷王妃到了。”直走到李墨兮身后不远处,李墨兮仍然不动, 陪在一旁的内侍轻轻提醒。 手指拳紧,李墨兮这才舒缓了僵直的身子, 他缓缓回身。 他的侧影, 正面……在那一片明媚的光影里, 先是模煳,许久才慢慢清晰,清淡而贵气, 拥有王者之意。他缓步来到窗下的华椅上坐下。 煦王温贵,他礼数周全地向李墨兮行礼,没有丝毫懈怠。銮铃便随着煦王,弯身向李墨兮行礼,声音清静。 他是君,她是臣。 即便她在他面前,他也只能端坐上方。 他明白,他知道,但眼前女子一俯首一弯身间,依然有人的心碎了一地,变成太液池上金子般潋滟的波光。 李墨兮端坐不动,微笑接受他们夫妻俩的行礼,又命他们坐下了,方道:“朕昨日身子不适,所以未出城相迎。今日单独相见,不知可有不妥?” “皇上客气了,珩难当如此盛宠。”煦王温淡一笑。 “朕想着都是自家人,王叔也不该见怪。”李墨兮说罢,这时,方望了銮铃一眼。她衣饰华丽高贵,安静坐在煦王身侧,透出一股婉约的隽雅,细腻而温润,少了清冷,多了柔和。煦王身上那种感觉,已全然把她浸透,改变。 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手指扣紧椅子的手扶,却是淡淡转开眸光,望向一侧奶娘怀中那粉嫩的女娃娃。那六个月大的小丫头正一面啃着她自己的小拳头,一面不安分地四处乱瞟,乌熘熘的眼眸说不出的灵动。 李墨兮眼中再也掩不住激动,他竭力静了一静,才道:“这便是王叔的女儿吧?抱过来让朕瞧瞧。” 銮铃拳紧放在膝上的手。煦王恍若不经意握住她冰凉的手,他指间的温暖一点一点传到銮铃身上,銮铃微抬起脸,朝他展颜一笑。苍白里,说不出的信赖和亲昵。 李墨兮余光瞥见他俩的神情,当即呆住,那奶娘已抱了李菂到他身前,战战兢兢施礼。垂手立在李墨兮身侧的内侍上前一步抱过李菂,然后把孩子抱给李墨兮。 剔透乌黑的瞳仁,小小的鼻头,粉嘟嘟的小嘴巴,白嫩的脸蛋。李菂此刻发觉换了人在抱她,啃拳头的动作停了停,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傻傻望着李墨兮。 第331页 李墨兮被她看得心头狂跳,喉咙里有些干涩,便也不遑一瞬地瞧着李菂……他的女儿……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费尽心思命煦王把銮铃和这孩子带过来,虽然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他想见见,真的想见见她们,要不然,他会死的。 銮铃却是忐忑不安,生怕李墨兮看出这是他的孩子,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想和他再有一丝瓜葛。 李菂自顾看她自己的,全然不顾这些大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心思。安静片刻,她小嘴一嘟,一本正经唿出一个长长的“哦”音来,奶声奶气,却甜美了李墨兮的心。 他惊喜地问:“你想说什么?” 李菂小嘴又一张,眸子里闪着光芒,一本正经发出一个长长的“啊”音。原本有些单薄的时光,被她这清甜的嗓音瞬间拉到最长,李墨兮心中说不出的熨帖。 銮铃呆呆望着他们,眼中不知不觉涌上泪水,她把泪咽下去,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窗外。 李墨兮便全然忘了煦王和銮铃一般,和他怀里的李菂,这么“哦”“呀”“啊”地交流了半个下午。李墨兮难得有心情不理朝政,李菂难得会这么安分。 登上大明宫的最高处,李墨兮目视他们的马车在悠长的宫道上渐渐远去,连影子都没有了。 林雁白双手环臂立在他身后,许久,见李墨兮仍是望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忍不住问:“你费尽心思把他们叫到长安,到底有什么用意?” “孩子很好。”李墨兮微笑自语。 林雁白见李墨兮根本没发现他,上前在李墨兮肩上拍了一把,挑眉又问:“你疯了吧?明知见到这孩子会更放不下,为何还要见?” 李墨兮这才回神,他面上微笑敛住,神情有些恍惚地吐出一句:“不知道……只是想见见。” 林雁白定定望着他,沉默片刻,缓缓问:“你是想见见,可你有没有替銮铃想过?煦王是她的夫君了,你和她纠缠不清,你让她如何面对她的夫君?” “……”李墨兮脸色刷白。 回去的路上,銮铃软倒在煦王怀里,酸涩地说不出话。就这么结束了吧,就这么结束了吧……不要再见面。 再也不要见面。 ———————————————————————————————————— 萧悟和木媌的婚礼订在六月十六,木媌从煦王府出嫁。而因了萧悟这婚事,寿王携王纁儿也特意来到长安。王纁儿见了銮铃后,便一定要和銮铃黏在一起,死活不肯分开;寿王对她百依百顺,只得陪着王纁儿也住在煦王府。 虽说成亲前两人最好不要见面,但萧悟性子爽朗,才不计较那些。又有銮铃和李菂在,他自然是常跑煦王府。而林音初因銮铃难得回来,还有了李菂,便总过来帮銮铃带孩子。林音初在哪儿,萧华若有空闲,自然跟在在哪儿。 加上小珠儿和林雁白又都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他们得知煦王府的常聚,自然不甘落后,逢宴必到。一时这煦王府,竟成了长安城最热闹之处。 热火朝天的夏日。这些贵族王爷公子携妻女每日吃吃喝喝,日子过得好不悠闲惬意。 銮铃自那日见过李墨兮之后,心中一直不安,幸好后来李墨兮便再无动静,也不召见她和李菂,有封赏也只是传煦王入宫,她的心方稍稍安定。 这日,萧悟提议吃暖锅。 暖锅是由来已久的吃食,铜鼎里煮上高汤和食物,大家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吃,热闹而有趣。是冬日里一家子消磨时光的好玩意儿,最好是窗外飞雪,窗内暖锅。 而萧悟所说的暖锅,是被銮铃进行过改造的“火锅”,鸳鸯锅底,一边辣,一边清淡。只是现在正值六月,天气火热,再加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火热……真是怕有些人吃不消。 萧悟提这建议,并非考虑不周,但他是不想这么热的天,木媌总泡在厨房里收拾菜餚,满头大汗的,太辛苦。 大家都在迟疑中,王纁儿美眸一亮,头一个表示贊同。大家纷纷侧目,盯着她的脸,然后目光下滑,落在她肚子上。銮铃代表所有人问出心声:“纁儿,你现在身怀有孕,还是吃些正常的吧,万一有个什么的,谁也担不起。” 呃,王纁儿有身孕中,双子,四个月。 “我没事,很想试试那个火锅。”王纁儿蠢蠢欲动,挽住銮铃的胳膊,可怜兮兮道:“我只吃不辣的。” 銮铃咧嘴,回身去抱李菂,表示不做决定。可她悄悄向王纁儿瞟了眼一旁凝眉不语的寿王,示意王纁儿去求寿王的批准。 寿王正气不打一处来地盯着萧悟,你心疼老婆,怎么把我老婆搭进去? 萧悟却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王纁儿,毫不搭理寿王。眼看寿王要翻脸,兄弟俩多年的情意要毁于一旦。王纁儿已来到寿王身侧,拉了拉他的手,轻轻唤了声:“十八郎。” 那声音甜而不腻,像是三伏天吹了一阵舒畅的清风,无比的沁人心脾,任是谁听了都要柔软三分。寿王不负众望,脸色缓和,心疼地望着王纁儿:“那太热,你现在受不得热。” “我早想过了,王爷府里有个自雨亭,那亭子建在水上,又可以自雨,再凉爽不过。咱们把锅架在那里,一定不热。”萧悟登时出声解决难题。 寿王脸色一沉,冷飕飕盯着萧悟。萧悟一笑,连忙闭嘴。 “十八郎……”王纁儿语调中有了不悦和委屈:“早知这样,我便不生——” 她话未完,寿王果断起身,朝安然置身事外,只是微笑围观的煦王道:“王兄,听说你这自雨亭很是神奇,能自个儿下雨,夏天避暑再好不过,我早想见识见识,不如便今天吧。” 煦王瞄一眼诡计得逞的萧悟和銮铃,也站起身,含笑道:“自是十八郎有意,我这便带你去见识一番。” 萧悟和銮铃对视一眼,撇嘴笑了笑。寿王却是分别冷冷地瞪了他们兄妹俩几眼,方揽住王纁儿出了凉殿。 自雨亭初建于宁王府,当初玄宗即位,为了安抚宁王,便命能工巧匠替宁王修建了这么一处亭子。 亭子建在水面上,亭内有输水的通道与水塘相连,天气极热时,便把卡口打开,水塘里的水通过通道到达亭子的顶部,然后从亭子顶部滑落,在亭子四周形成一道道雨幕。 雨幕的大小薄厚可以随着天气的热度自行调节,人坐在亭中,便是凉风习习,水雾漫漫,暑热尽消,十分惬意。而煦王府中的自雨亭,也是玄宗命人修建。 当下在亭内坐定,看着屋檐飞落的雨瀑,銮铃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智慧,和这些贵族的奢华享受。当然,这么坐着,很舒坦,她自个儿也不想离开了。 王纁儿紧挨着銮铃坐,銮铃另一侧是煦王,王纁儿另一侧寿王。煦王另一侧萧悟,萧悟另一侧木媌,木媌另一侧小珠儿,小珠儿林雁白,林雁白另一侧寿王。八个人围坐一圈刚好。 第332页 ——小珠儿和林雁白虽未参与整个火锅计划的商讨过程,但按照惯例,銮铃还是命人把他们俩请来。他们及时赶到,主动落座,毫不客气。 面前式样精美的紫铜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各色菜蔬起起落落,浓郁的香味充溢鼻间。一切准备好后,他们便命人把雨幕开到最大,完全与外面蒸热的暑气隔绝。 也不要任何丫头侍婢,男人们各自看好各自的女人,下菜捞菜,辣的淡的,要不要喝茶?或是喝两口小酒? 小珠儿和王纁儿没等锅里的东西熟透,便都握紧筷子口齿流涎,一个劲儿盯着锅里自己喜欢的东西。虽然满头大汗,但着实不亦乐乎。 小珠儿最近淑女不少,可还是她最先忍不住,她咂了咂嘴,提起筷子便夹住一颗翻滚到她面前的肉丸子。林雁白眼疾手快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吃了生的闹肚子。” 小珠儿手上一松,那肉丸子掉回锅里,被翻腾的汤汁瞬间吞没。小珠儿“啊”了一声,怨恨地瞪着林雁白。 林雁白被她盯得心寒,去锅里挑了一筷子煮的鲜绿的青菜到小珠儿碗里,认真道:“这个熟了,先吃这个。”并且做出承诺:“那丸子熟了我再帮你找回来。” 小珠儿笑逐颜开,低头便去吃青菜,然后被狠狠的烫了一口。林雁白暗自心疼地骂:“傻瓜,你不知道刚出锅的东西很烫么?不能忍一忍?” 王纁儿瞅着他们俩,捞菜的手倒顿了顿,笑哈哈问:“你们俩何时成亲?” 林雁白正挑起一筷子青菜,在面前吹,不以为意地答了句:“等她不傻了再说。” 小珠儿原本只是眼巴巴盯着林雁白手上翡翠翡翠的青菜,听到林雁白的话,脸上红了一红,羞涩道:“你前几天不是还夸我说没那么傻了么?” 林雁白石化,僵硬地瞪了小珠儿一眼,没好气地把那吹了一半的青菜放在嘴里。小珠儿无限委屈地转脸面向銮铃和王纁儿,一本正经道:“我没骗人,他真的说了。” 銮铃和王纁儿相视一眼,抿唇都不语,只是笑。 “花开堪折直须折,你也别老等着了。”萧悟笑出一句:“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提醒你,傻一点儿没啥不好,反正你聪明。” 林音初和萧华从范阳回到长安后,便和林雁白相认。萧悟只比林雁白大几天,但也算是个哥哥。林雁白闻言一怔,下一刻勐然把嘴里的菜吐出来,捂着嘴直叫:“好烫好烫!” 小珠儿忙把手边的茶水递给林雁白,也心疼地数落:“还说我,你才傻呢!” 王纁儿瞟了小珠儿一眼,忽而抬手抚上她的肚子,虽只有四个月,但因为是“双子”,肚子已经挺大。所以寿王才寸步不离守着她,心惊胆战,生怕她磕着碰着,生怕有一点闪失。 反倒是王纁儿被寿王弄得不耐烦,每每想逃开。此刻她笑容明媚,一脸得意地大声朝銮铃问:“清歌,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我问你,生孩子痛苦么?” 銮铃明白王纁儿是想引起小珠儿的羡慕,便含笑违心道:“不痛苦,一使劲儿很快就好了。” “噗!”林雁白果断喷茶。萧悟的手抖了一抖。煦王也呛了一口。寿王这个即将当父亲的人,却是一脸困惑……真的那么简单么?害他白白替王纁儿担心了一场。 王纁儿心里觉得生孩子应该不难,要不怎么每个女人都能生呢?只是也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不由难以置信地盯着銮铃。木媌皱眉盯了銮铃一眼,这谎撒的真是光天化日。 不过,小珠儿倒是真的回神,在王纁儿肚子上瞧了许久,才咬了咬嘴唇,问銮铃:“王妃姐姐,做母亲是什么感觉?” “呃……很……幸福吧。”銮铃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反正当母亲的感觉很复杂,她看向煦王。 煦王举杯,銮铃会意,也举起杯,两人的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和谐而悦耳的声响。煦王才向小珠儿笑道:“养孩子的感觉,就是长大了的感觉,你可以自己体会体会。” 王纁儿并不知晓銮铃在去年时曾来过长安,去过潼关,寿王怕她心疼銮铃,只告诉她銮铃没死,一直在江南,直到和煦王成亲,有了自己的女儿。她一直有些疑惑銮铃怎么会放弃李墨兮而选择在江南,此刻看到銮铃和煦王如此默契和睦,便如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便放弃了她的疑惑,转而衷心地祝福。不论是谁,只要对銮铃好,爱护銮铃,只要銮铃喜欢就够了。 当下她便轻轻歪在寿王怀里,满是笑容地望着煦王和銮铃。 其实不仅王纁儿不知,林音初也一直以为銮铃自上次留在金陵,便没离开过,不论萧华还是萧悟,都没有告诉过她。至于李菂是李墨兮的孩子,知道的人更少。 却是林雁白瞧见銮铃和煦王这般举案齐眉的模样,心里憋得慌,他不是李墨兮派过来的卧底,但他还是替李墨兮难过。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鬼使神差道:“这自雨亭这么新奇,不若请皇上也过来见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萧家哥哥要结婚了。。。 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自雨亭这么新奇, 不若请皇上也过来见识一下?” 此话一出, 除了小珠儿欢喜地说了句:“好啊好啊!”所有笑着的人脸上便都静了一静。 亭内便只剩下沙沙的雨声,不时风过,水珠子溅落在人身上,凉爽地有些沉寂。锅内的肉丸子早熟了, 一个个翻上翻下,好不活泼热闹。 林雁白话出口就想自己给自己一拳头,明明是他劝李墨兮别再来打扰銮铃, 别再和銮铃见面的, 李墨兮做到了。可现在又是他想让李墨兮来这里破坏煦王和銮铃的好事……啊……他真是跟着他们俩也要疯了。 “咳”,林雁白打破沉寂,他轻揽住小珠儿的肩, 呵呵道:“我帮你捞个丸子, 你等着。” 萧悟不经意抬手揉了揉眉心, 故作不在意笑句:“今儿这饭都吃了一半,改日请皇上一起来玩儿吧。” “是啊,皇上平日比较忙, 这事儿要提前几日告诉他,若不然他怕是没空。”寿王打了个哈哈。 煦王微笑不语。 小珠儿却是深埋了头, 她再是愚钝, 也知道銮铃现在不和李墨兮好了。她还问林雁白, 李墨兮和銮铃都是互相亲过的了,为何还能分开?林雁白嘆息,只道:“他们和咱们不一样, 他们有很多身不由己。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但他依然是疼爱你的哥哥,她依然是你的王妃姐姐,你对他们无需另眼相待,只是以后不可在他们面前胡乱说话。” 刚刚听煦王说有个孩子就能长大……小珠儿沉思片刻,忽而抬眸一本正经向林雁白道:“那你娶我吧。” 林雁白好不容易拿筷子夹起的肉丸子,“噗通”落回锅里,翻滚着又不见了。林雁白嘴角抽搐,瞪着小珠儿:“你说话前能不能用脑子想想?” 第333页 “我想过了,想了好长时间呢。”小珠儿依然一本正经。 “……”林雁白被小珠儿眼里的认真震住,一时倒说不出话来反驳。王纁儿已一拍手,兴奋道:“既然林统领没有异议,不若尽快把亲事办了……啊,那就和萧悟同一天吧!” “……纁儿。”寿王轻声数落:“你别这么激动。” “我当然激动,我们走了之后,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来长安了,我还要乖乖在家里待产呢。所以只能趁着咱们现在都在长安,一口气办了,多好!”王纁儿明眸潋滟。 銮铃也笑着道:“纁儿言之有理,王爷和我回到江南之后,怕也凑不上你们俩的亲事,不若趁着一起办了好。” 小珠儿见王纁儿和銮铃都说好,可林雁白迟迟不肯答应,不由用力推了林雁白一把,娇声道:“你不是说亲了我,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么?为何不肯娶我?” “……”林雁白被小珠儿这一番话噎的面红耳赤,这个女人真是……然,他呆愣半响,闷闷吐出两个字:“悍妇。” 萧悟听到这俩字,知道林雁白是同意了,便朗笑起来:“好事成双,我没意见。反正雁白和小珠儿都住在宫里,在长安没有自己的宅子,不若小珠儿和木媌都从煦王府出嫁,雁白和我都在萧府里娶亲,如何?” 林雁白因是金吾卫统领,便住在宫内。小珠儿原本住在庆王府,可那里头没人陪她玩儿,她便被李墨兮接入宫,虽说身份不明,但她称李墨兮为“哥哥”,大家便也都不约而同把她当公主来侍奉了。而且在宫里,小珠儿时常能熘到林雁白身边玩儿。 萧悟这番话思虑周全,而且锦上添花,惹得大家都纷纷叫好和贊同。当然也包含了萧悟的私心,他是怕他去了江南之后也不常回来,銮铃应该更不会回来,那萧华和林音初身边连个儿女都没有,要是有了林雁白,也算是个儿子。他这不孝子心中的罪过也能轻松一些。 唯独林雁白皱眉不语。李墨兮曾说过要赐他一座大宅子让他风风光光娶亲,曾说过要小珠儿从宫内风风光光的出嫁,曾说过要参加他们的婚礼。他当时虽没理会李墨兮,却是默认了的。可他要是答应了萧悟,那李墨兮怎么办? “你不愿意?”萧悟瞧见林雁白眼中的迟疑,不由奇怪道:“或是有难言之隐?” 林雁白正思量他该怎么委婉地拒绝萧悟,关键时刻,要是连他和小珠儿都抛弃李墨兮了,那李墨兮岂不是更孤单?却是自雨亭的雨幕外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朕也觉得如此甚好。” 欢笑的自雨亭顿时寂静一片,雨声淋淋,淋淋。 诸人惊愕地寻声望去,便见自雨亭外的水面迴廊上,孑然独立一袭墨袍,也不知早已站了多久。 诸人尚未回神,小珠儿已放下筷子,也不顾自雨亭的雨帘,欢快地跑出去抱住李墨兮的胳膊,高兴道:“哥哥来了。”不等李墨兮说话,小珠儿眸子里满是夺目的神采,迫不及待向李墨兮报告好消息:“雁白要娶我了,好开心!” 李墨兮抬手替小珠儿把脸上的水珠擦去,轻笑道:“这么一把年纪终于嫁出去了,哥哥替你开心。” 小珠儿嘴角一撇:“我才不老呢。”她又扯着李墨兮往自雨亭内走:“啊,我们在吃火锅,哥哥快过来尝尝!” 早已有人将雨幕关了,亭内的人和亭外的人再无遮挡,一览可以无余。彼此清清楚楚相望,除了小珠儿一人殷勤备至,倒都静悄悄的,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维持一个原来的平衡。 事情发展到最后,到底还是多了一人。 小珠儿扯了许久,见李墨兮始终一动不动,便皱眉道:“哥哥进来呀,大家一起说话很开心。” 李墨兮微笑把小珠儿推开,淡声道:“朕是来看菂儿的,用过午膳了。你们继续。” 他说罢,也不等有人回应,已迳自转身,穿过水面迴廊,身影慢慢远去。亭内人目送他远去,才心神各异地嘆口气,嘆完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林雁白,有责备之意。 林雁白忙摆手,快速解释:“不是我说的,我只告诉皇上带小珠儿出宫玩儿,没说来这里吃火锅。” “……是我说的。”小珠儿喏喏低头,看着李墨兮的背影心里很难过,她委屈地轻声道:“哥哥每次听我讲咱们一起玩儿的事都很开心,我猜他也想来跟咱们一起的,所以今日来之前便告诉他王妃姐姐也请他一起来吃火锅,让他也来煦王府。” 銮铃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头昏天黑地的痛起来。 凉殿内窗下的榻上铺了柔软的毛绒毯子,小李菂正在那上头舒服地打滚,一骨碌滚到里头,奶娘便把她往榻中央推一推,一骨碌又滚到榻边上,紫岚便把她往里头推一推。 滚到累了,李菂便四仰八叉躺着,用力啃她自个儿的小粉拳,啃厌了,便抱起她的小脚丫来啃。她身上穿嫩黄的小衣裤,把她白嫩的小脸衬得艷丽而新鲜,像是夏日里那明艷的花朵。 李墨兮发现銮铃喜欢用鲜嫩的颜色来装扮李菂,他也觉得好。他甫一进殿,看到李菂那活泼的模样,心口的痛闷骤解,眼中兀自有了笑容。紫岚和奶娘见到李墨兮,都跪地行礼。李墨兮却是道:“你们且下去,朕在这儿陪菂儿玩一会儿。” “这……”紫岚迟疑。 李墨兮也不理紫岚,迳自来到榻边坐下,他一看到李菂,眼中便只有李菂了,其他尽数忘怀。李菂啃脚丫的动作停了停,眸子亮闪闪地盯着李墨兮瞧,然后水润的小嘴嘟了嘟,唿出一声长长的“哦”来。 这仿佛成了她遇见李墨兮的开场白。 李墨兮面上笑容化开,抬手一拉,李菂便摇摇晃晃坐起,然后小腰一扭,手脚并用爬向李墨兮,咯咯笑得很开怀。 紫岚在一旁瞧了许久,见李墨兮没有恶意,方朝奶娘递了眼色。她二人悄然离开。 逗李菂玩了一会儿,李墨兮方把李菂安安静静搂在怀里。他亲手带大李禤,所以抱孩子的手法很老练。李菂躺在他怀里无比舒服,她又玩得疲倦,很快便在李墨兮怀中睡着。 李墨兮这才凝神望着怀里这张小脸,眼中有万千眷恋和不舍,心中有翻滚的疼痛和苦涩。可他无能为力,可他说不出口。他明白銮铃今天特意把他也叫来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看见她和煦王在一起的幸福模样,让他别再纠缠她,催促他放手。 她的意思,他明白。 他微闭了闭眼,方从腰间的荷包内取出一枚金铃铛,摩挲半响,方把那金铃铛挂在李菂的小手腕上。 他亲了亲李菂的嘴角,用最轻最柔软的声音道:“等你长大了,替父亲转告你母亲,父亲是用心爱她的。” 他说罢,轻手轻脚放下怀里熟睡的孩子,起身往外走。最初步子有些摇晃,可等他出了凉殿,到殿外的时候,身影已稳稳噹噹,神情清淡,微有笑意。 第334页 他一抬眼便看到侯在不远处的煦王。 煦王侯在那一片杨柳荫下,洁白而温润,带着和煦的暖意。不过此刻,他的神情有些偏冷,沉默地盯着李墨兮。 李墨兮步履缓淡来到煦王面前,两人寂静地对视。 十分的死寂中有让人狂躁的闷热。 终于,李墨兮转开眼,看向一旁被太阳烤的几欲燃烧的地面,静静道:“你带她们走了之后,再也不要回来。” 他说罢,从煦王身旁擦过,寂静地离开。 —————————————————————————————————— 銮铃出嫁过两次,而且规模都非同凡响,可等她伺候别人出嫁的时候,才明白了做新娘子并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伺候新娘子,安排琐事,一点都不能疏忽。还好木媌很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銮铃颇省心。还好小珠儿也收敛起平日好奇活泼的性子,如临大敌一般,身板坐得笔直,十分一本正经。 最不省心的是王纁儿,寿王生怕她被忙碌的人们撞到,可她偏要来凑热闹。这次相见,銮铃觉得王纁儿的脾气比以前骄纵蛮横多了。可能因为怀孕的缘故,寿王万分宠着她吧,反正她自己认定的事儿,谁也别想劝。 当下王纁儿亲自替木媌上了妆,又要替小珠儿上妆,銮铃在一旁苦口婆心:“你歇息一下,这个让给我,好不好?小珠儿的妆,我亲自来。” 王纁儿是累了,大着个肚子,肚子里还是两个——她一个人身上承担的可是三条生命的重量。当下她擦了把头上的汗,瞧一眼銮铃素淡的妆容,不满道:“你自个儿的你都化不好,能替小珠儿化好么?这可是小珠儿一生最重要的一次。” “你太小瞧我了,你一旁坐着,我要是化的不好,你再来,怎么样?”銮铃被气得发笑。她不肯化而已,不代表她不会。銮铃手中掌握的可是古今合璧的化妆手法,经过这几年的运用,早已炉火纯青。 香墨胭脂在手,銮铃端详着小珠儿,不时下手,然后涂涂抹抹,再端详,添一笔减一笔。众丫头侍婢见她不紧不慢的,都心里着急,可等銮铃把手中的东西一丢,说句“好了”的时候,其实时间并没有用多久。 王纁儿当先凑上来看,“哇”了声,难以置信地看向銮铃,赞嘆了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銮铃无语,这夸奖的话可真刺耳,她有那么丑么?不过她懒得化妆倒是真的,銮铃自认为还是貌美的。 小珠儿样貌纯净,銮铃便依照小珠儿的气质特点为小珠儿化了个纯净的浓妆。勐一看上去便像没化过一样,丝毫不损害小珠儿那一身的纯净,但又说不出的妩媚和浓艷,这妆和小珠儿整个人都融为一体,美艷不可方物。 连神情紧绷的小珠儿都瞪圆了眼,喃喃道:“这是我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呀!” “化妆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看起来像没化过妆一样。”銮铃自得地道出一句。不过王纁儿把木媌画的也很漂亮,传统而有些夸张,很新娘子。 小珠儿临上轿前,才抓住銮铃的手,惶恐地说话:“王妃姐姐,我害怕。” “怕什么?”銮铃温声道:“你不是很想嫁给林雁白吗?” “可是那燕喜嬷嬷说……说晚上洞房的时候雁白会脱我的衣裳,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怎么办?我害怕。”小珠儿说的又羞窘,又惊慌:“不脱衣裳不能洞房么?不洞房便不能有孩子么?只睡在一起不行么?” 銮铃深唿吸。木媌早已上了轿子坐好,只等着小珠儿。眼看大势要动,銮铃忙道:“你有问题晚上便问林雁白,他会告诉你的,但是别太着急动手打人,知道吗?” 小珠儿似懂非懂,抓住銮铃的手不肯松。銮铃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温柔道:“没事的,你看我,看看纁儿都是嫁过人的,不用害怕。” “啊,你们也被脱过衣裳……我知道了。”小珠儿终于仿佛恍然。銮铃脸上一烫,含煳地答应了句,便把小珠儿塞进轿子里,这才长长舒出口气儿来。 目送木媌和小珠儿在煦王府门口换乘上各自的马车,銮铃和王纁儿在煦王府内歇息片刻,便也乘马车向萧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这两天晋江的留评回復系统有点儿抽风,偶没办法及时回復…… 但请大家持续支持此文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萧府里更是人声鼎沸, 忙成了一团。 萧悟的势力虽分布在江南, 他娶得也不是名门闺秀,可萧华是当朝左相,又曾是天子的岳父,自然引来诸人的拜贺。林雁白虽入朝为官不久, 但他深得天子的信赖,巴结他的人多的是,再加上他娶得是天子的妹妹, 那前途亦可谓无量。 这几日, 萧府的门槛本就要被人踏破,谁想一大早煦王和寿王突然在萧府现身,更是引起一波一波的浪潮, 不多久天子亲选的贺礼也命人送达。 萧家的权势和荣耀由此可见一斑。 萧家府院外的几道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萧家娶亲, 几乎成了长安街头巷尾到处传说的盛事。銮铃和王纁儿的马车被堵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萧府后院儿的一处僻静角门。 流楚早已等得十分焦急,瞧见銮铃和王纁儿才缓口气, 道:“两位王妃可算来了,两位王爷要亲自去接了呢。” 王纁儿被热气蒸的头昏脑胀, 可生怕错过了拜堂时刻, 理也不理流楚, 已扯着銮铃往热闹处走。銮铃担忧道:“纁儿,拜堂的事不急,你还是先凉快凉快。” 王纁儿扭头正要反驳, 眼前一黑,却是果真晕了过去。 銮铃忙抢上前把王纁儿抱住,可她也是一身疲倦,如何抱得住?被王纁儿这么一压,两人便都倒在地上。丫头僕婢们七手八脚上来搀扶。乱成又一团。 前院儿里宾客落座,秩序紧然;新娘子也迎进府来,只消銮铃和王纁儿来到后,便开始拜堂。 因萧悟是哥哥,便萧悟先来。紧跟着方是林雁白。 萧华和林音初端坐于上方,脸上都是笑容。煦王和寿王坐于宾客之首,两人身旁的位子都空着,他二人脸上都有笑容,却不时往殿外看,心中都有些着急。 正等待着,却是流楚慌忙而入,附手在寿王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寿王脸色一变,登时要起身,却是煦王把他按住,不动声色道:“有清歌在,纁儿没事的。拜堂的事不能再拖,时候已不早了。好歹等拜完堂再出去。” “……”寿王只得按捺住坐下,一颗心早已飞到远处。 拜堂便开始,萧华和林音初对望一眼,心情都掩不住激动。殿外正午的光芒正炽热,让林音初微微发酸,她坐的端正,嘴角满是笑意,看着一身红衣的萧悟牵着他的新娘子缓缓进来。 第335页 人群中一阵雀跃鼎沸,红衣的萧悟更显风流倜傥,不过他向来不羁的神情绷得有些紧,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和慌乱。他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往前走,不时偷瞄一眼木媌,生怕她头上遮着东西,看不清脚下被绊倒。 然而,他多虑了,木媌因为头上遮了东西,心情比他淡定多了。而且,以木媌的眼力和身手,他真是多此一举。 萧悟又瞄向一旁的煦王和寿王,才发现銮铃和王纁儿都没在。他怔了一怔,诧异地朝寿王递眼色。寿王没好气地瞪着他,眉头紧皱,示意他少废话,赶紧拜堂。 没料到寿王心情如此之差,萧悟又怔,看向煦王。煦王笑意寻常,却也示意他抓紧时间。 “……”萧悟嘴角扯了扯,心中颇为嘀咕,他一生就这么一次,他们俩也不体谅一下!嘀咕归嘀咕,萧悟却是端正了神情,再不胡思乱想。 正此时,却是殿外一阵人影忙乱,便听得一声气喘吁吁地唿唤:“等一等!”就见一红一白两位绝色丽人的身影出现在那一片灼热的光线下,銮铃搀扶着刚刚醒来的王纁儿,终于出现。 两人都满头大汗,也谈不上妆容,神情说不出的狼狈。但总算赶到,王纁儿腿上一软,差点瘫倒,还好寿王眼疾手快,忙地掠上前把她揽住。 煦王也按捺不住,上前扶住銮铃。殿内一阵侧目后,才恍然,这两位便是传说中的煦王妃和寿王妃。 煦王和銮铃很快坐好,寿王和王纁儿也很快坐好。寿王眼中满是责备,压低了声音道:“身子不好,便别来了,若是——” “谁让你管来着,不要你管。”王纁儿白了寿王一眼,不服气道。寿王一噎,那边萧悟已开始拜堂,他只得气哄哄转回脸,没好气地盯着萧悟。 好端端的,成什么亲…… 萧悟本来全神贯注拜堂,却总觉背后扎了跟刺儿,那叫如芒在背,很是难受。 煦王却是暗自握紧銮铃的手,和銮铃一起含笑望着萧悟和木媌。他们,也曾是拜过堂的。 总算再无差错。 这么热闹了一整个白天,晚上还有酒宴,寿王绷着脸勒令王纁儿去歇息,銮铃作陪。当下扶王纁儿躺下,銮铃才笑道:“热闹够了吧?寿王快被你气疯了。” 王纁儿面上疲倦,眼中却有波光一样的笑意:“呵,得气气他,谁叫我这么辛苦,他还不体谅。” “他可是典型的完美丈夫,把你捧在掌心的,老和他别扭算是怎么一回事?”銮铃规劝,她觉得王纁儿该是最幸福的了,她觉得王纁儿应该珍惜。 王纁儿笑容中有了自得,却是又深深望着銮铃。 銮铃转开脸,欲起身离开,王纁儿抓住她的手,迟疑道:“铃儿,你的煦王不够完美么?” “他当然完美。”銮铃微笑,把手挣开,来到桌前倒了杯茶,“今天真热,你渴么?” 王纁儿笑着摇头,娇声道:“不渴,被十八郎灌了那么多解暑汤,我快吐了。” 銮铃背对着王纁儿,捏着茶杯慢慢喝茶。王纁儿撑着坐起身,轻轻又问:“你当日到底为何嫁给煦王?” 吃火锅那日,见了銮铃后来的反应,王纁儿便明白銮铃是没忘了李墨兮。那她不明白了,既然放不下李墨兮,又为何会答应嫁给煦王,还这样快生了女儿。 “是缘分到了吧。”銮铃把茶杯放下,转身回到床前,笑着把王纁儿按下去,温声道:“生孩子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很努力的,而且生孩子之前你要听大夫的话好好休养,不要再这么跑东跑西……你睡会儿,我出去走走,难得现在凉快了些。” “……铃儿,咱们不能说说话么?” “我会把该忘的忘了,做个完美的妻子和母亲,你不必替我担忧。”銮铃轻轻道。 又是花好月圆夜。 夏日,夜风徐徐,花朵浓郁,静好的夜晚,没了白日的燥热。欢喜的热闹漂浮在远处。 銮铃独自在月光如水的院子里漫步,疲倦了整日的心神安静下来,便空荡荡的,说不出的落寞。 紫蜜和流楚原本都寸步不离跟着銮铃,今夜也都被銮铃放大假,各自找热闹去玩。銮铃在院子里晃悠了两圈,便推开院门,漫不经心走了出去。 萧家也算是銮铃住了挺久的地方,并不陌生,她走走停停,四处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抬头间,便是林音初当日居住的那小院子。林音初早已不在这儿住,不过收拾地挺干净,这儿很偏僻,再也听不到前面院子的喧闹。 院子不大,里面的花树繁茂地开着,绚烂安静,像是独惹了一片月光的世外仙源。 过往种种,便都在这澄澈月光下一览无余。而过去的,便也只能是过去了。銮铃发怔地在当院杵了片刻,便信步往那挂鞦韆的院子深处走去。 自离开都夏王府后,她便再没弹过琵琶,再没坐过鞦韆。这悄无人声的时刻,她忽而想再盪一盪鞦韆,就这么独自玩一会儿,没有李珩,没有李菂,没有萧悟,没有木媌,没有林雁白,没有小珠儿,没有竹凊,没有风冽……谁也没有,甚至没有她自己,没有李墨兮,她独自待会儿。 鞦韆在花木深处,銮铃洁白的裙子在月光下迤逦成一段柔软的光芒,裙子滑过地面,带起浅浅的落花,窸窸窣窣的微响。她驾轻就熟地走过去。 然,然而,等銮铃来到那鞦韆前,她在两步开外生生顿住。凉爽的夜风在剎那间静了一静,天地之间忽而没有了一丝声响,她傻呆呆站着,完全呆住。 鞦韆上独自坐着的人,瞧见她,也是傻呆呆地愣住,完全呆愣。心跳唿吸在剎那间都消失。 “……” “……” 风忽而大了些,銮铃的裙子在夜色里轻轻飘动,身姿纤窈,像是盛开的花朵。李墨兮嘴角抿了抿,收回望着她的目光,他原本拳紧鞦韆绳索的手指松开,他缓缓从鞦韆上站起身。 原本以为是幻觉,此刻见他动了,銮铃勐然便又退开两步,忙要弯身施礼,可她行礼的动作又生生顿住。她眉头紧皱,脸色变白,轻咬住唇角,不知该说什么。 鞦韆在李墨兮身后轻轻晃来晃去,绳索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墨兮喉头动了动,却也不知能说什么。 两厢便就这么静静站着,谁也不看谁。銮铃低眸望着李墨兮的袍角,那擦着他的袍角荡来荡去的鞦韆寂寞晃动着。李墨兮微仰起脸望着天上浑圆的月轮,总是月圆,总是月圆。 花香静谧的四溢。静谧四溢的花香。 李墨兮嘴角忽而勾起一丝微笑,这么完美,他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她一面。余光掠过銮铃皎洁到苍白的面容,他轻笑句:“我偷偷熘出宫的,不能耽搁太久,便先回宫了。” 銮铃也露出笑容,微抬起脸望着他,道:“我看到你系在菂儿腕上的铃铛。” “嗯。” “你放心,我们马上回江南,再也不会回来。”銮铃笑容愈发灿烂,夺目到有些扎眼。 第336页 “……嗯。”李墨兮面无情绪答应了句,抬步往外走,从銮铃身边擦过,步子走得迅速。 见他走得如此决绝,銮铃心头一阵一阵玄虚,苦涩纠葛着疼痛几乎将她击倒。她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有些站不稳,抬手去扶那鞦韆。 怎奈那鞦韆软软的,反把她带倒在地。 李墨兮听到身后的声响,步子一缓,却当即走得更快。一转弯,銮铃再也看不到他,他方停下来,呆呆站住。 銮铃却是委顿在地上,泪眼模煳,她抬手用力揪住心口的衣裳,低低喘着气。 两人隔着一树幽谧的花草,彼此看不见,妄想看不见就能彼此放手,彼此忘了。 正沉寂时,却是院子一角的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那人眼神阴鸷冷寒,手中一点冷光闪过,便听得空气中传来冷冽的气流声,“嗖”地射向銮铃。 銮铃木然无所觉,只是无声落泪。眼看那冷箭带着十足的力道便要穿破銮铃的头颅,李墨兮陡然从一侧冲过来,蓦地抢上前把銮铃牢牢挡在身后。 夜色里细微的一声,锋利的冷箭没入血肉,穿过心血。 銮铃还未回神,李墨兮腿一软已跪在她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大结局的味道……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銮铃不知李墨兮为何突然毫无徵兆地回身抱住她, 把她整个包在他怀里。 触到李墨兮熟悉的怀抱, 銮铃浑身便僵住,不愿把他推开,却也不能去抱他,便那么僵呆在他怀里, 只是哭得声音大了些,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那黑暗中的人把手中弓箭一丢, 提剑快步上前, 因为走得快且急,他身板又大,便把地面踩得“咚咚”直响。銮铃这才察觉不对, 勐然回头, 恰看到安庆宗在夜色里狰狞兇狠的面容。 安庆宗眼中满是冷光, 嘴角冷笑,来到他们身后,双手握剑眼看要从李墨兮头上噼下! 銮铃惊叫一声就要反身扑上来护住李墨兮, 怎奈李墨兮骤然把她抱紧,低弱地在她耳边道:“别动, 让我保护你一次。” 銮铃这才看见李墨兮惨白的脸色, 她彻彻底底呆住:“墨兮, 你怎么了……墨兮……” 李墨兮眉头紧皱,眼中却有笑容,他把脸埋在銮铃耳边低低喘息, 一时没说话,只手臂用力紧紧抱住銮铃。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都、去、死!”安庆宗怒喝,剑锋已到李墨兮头顶,正此时斜刺里飞出一柄长剑,直穿过安庆宗的喉咙。安庆宗双眼圆睁,手中剑落地,捂住脖子,勐然后退两步,便翻倒在地。 风飐一头冷汗冲上来,惊叫一声:“皇上!”下一刻,便飞身出了园子。 听着耳畔李墨兮粗重地喘息声,一股的血腥味飘到鼻间,銮铃浑身发抖,想转身来看他,怎奈李墨兮就是不松手。她大哭:“你怎么了!李墨兮你松手!” 李墨兮原本微闭的眼睛睁开了些,眸光黯淡,他手臂箍紧銮铃,轻声喃了句:“让我抱你一会儿。” 无数酸涩涌上心头,銮铃身子软下来,抓住李墨兮的手用力摇:“你松手!你松手!”李墨兮似是疼得厉害,身子都在抽搐着发抖,可他死死抱住銮铃,不让銮铃动一动。 天色黑沉,原本浑圆明亮的月轮隐入黑暗中,整个明净如水的院子里忽而漆黑一片。銮铃吓得心发慌,声音也在发抖:“李墨兮,你说话啊,你松开我!” 李墨兮的脸埋在銮铃颈间,耳边,仿佛从前那样,却睡着了一样,没有动静。銮铃不自觉泪落如雨,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歇斯底里叫了声:“墨兮!” 死寂。 死寂……许久,李墨兮才闷咳了声,一些血随着他的咳嗽喷在銮铃颈上,热乎乎潮叽叽的血腥味。他手臂用不上力,便慢慢松开銮铃,头也沉重地搁在銮铃肩上,低低喘气,惨白的脸上满都是冷汗。 他凝眉望着銮铃,深深望着,目光中有眷恋和绝望,却又一丝轻松。他觉得这一生也完美了。他不会再去打扰她,他也终于解脱……真好,他终于不用活着了。 他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在銮铃侧颊上亲了一口,他嘴角的血黏在銮铃脸上,凄艷的诡异,有点儿不完美……他心中遗憾,开始涣散地眸光里却有微弱的笑意:“终于亲到你了……”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大风唿啦啦席捲过小院子里的一花一木,原本安谧的夜色突然狰狞,整个花木都变了方向。 “嘎吱”一声,一截树枝被吹断,无数花朵被卷散,在暗夜里浑浑噩噩胡乱飞舞。 銮铃浑身打了冷战,才发现李墨兮环在她身上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滑落,他整个人都悄无声息歪在她肩上。她勐然转身,李墨兮的身子便往地上倒去,闷雷滚滚夹着雪亮的闪电,照亮李墨兮惨白的脸色,他嘴角有血迹,有一丝淡极的微笑,淡到仿佛没有笑,没有一丝伤悲。 銮铃整个人都要被击倒,她一把把李墨兮抱在怀里,看到李墨兮背上插着一支冷箭,冰冷的箭头从他心口处探出来,他胸口的血迹早已凉透。 銮铃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直响,她大口喘气,还是喘不过气,不住落泪,不住喘气,怀里把李墨兮越抱越紧,越抱越紧……这是怎么了……墨兮……醒醒…… 她想叫他一声,才发现她根本说不出话,心被掏空了一样,汩汩流着血,那血让她眼前凄艷的血红,让她头重脚轻,让她几乎死去,只是头顶上轰隆隆的雷声要把天地撕裂,嘎吱嘎吱作响的闪电照出一道一道雪亮的光。 天地间一明一暗,狂风大作。 銮铃面色死寂,忽而又被闪电惊醒,用尽全身力气摇着李墨兮,疯了一样要把李墨兮摇醒:“菂儿!菂儿是你的女儿!墨兮!菂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去江南!我不想去……一点儿都不想去……” 院子门口处急忙奔来的一袭白衣被这句话生生钉在那狂烈的大风里,白衣翻飞狂舞,他整个人却死死站住,再也动弹不得。煦王脸色雪白,在暗夜中泛着雪白刺眼的光。 一声接一声的闷雷炸响在大明宫上头,要把那恢弘的殿宇噼开了一样。大殿里灯火明灭,不时一片漆黑。李禤大哭着缩在李蕙怀里,嚎叫着躲闪:“怕,怕,哥哥怕……” 李蕙也是脸色发白,紧紧抱着李禤,哆嗦着轻哄道:“不用害怕,父皇看了美美和姑姑很快便会回来……有他在,就不用怕了,他说过的。” 煦王府里,李菂好端端睡着,忽而惊醒,便是歇斯底里的大哭,紫岚怎么哄都哄不住。 雨噼里啪啦打下来,漫天漫地,在漆黑的夜色里挂起一层又一层的厚重雨幕,凄冷,幽光。銮铃说完那句话便无声,只是抱着李墨兮跪在雨地里,密集的大雨点打在她脸上,打在李墨兮脸上,汇成水流。 狰狞的,雨夜,大风,冷水。 第337页 墨兮……墨兮…… 煦王也是一身湿透,他缓步上前,俯身去拉銮铃。銮铃下意识抱紧李墨兮。煦王眉头一皱,手上用力去拉銮铃。銮铃不管不顾把李墨兮抱在怀里。 煦王一阵恼怒,把銮铃从地上扯起来要拖走。銮铃死死抓住李墨兮不肯放,寂静地哭出声,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萧华萧悟等闻声赶来,眼见这一幕,一个接一个惊呆,都杵在雨地里。林雁白一身大红的袍子被雨浇湿,他身后跟着衣衫不整的小珠儿,小珠儿借着电光看清李墨兮的脸,惊叫一声便要扑上前,被林雁白一把扯住。林雁白脚下晃了晃,慌忙命人去请诸葛青玉,又忙命人封了这院子。 煦王的心一点一滴凉透,就像这夜里冰凉的雨水。他绝望地盯着銮铃,许久,才沉沉道:“他是皇帝,这么突然死在萧府里,别说萧府要但什么责任,你便让他这么躺着么?” 銮铃勐然松开李墨兮,抓住他的衣摆,紧张道:“他没死,他没死……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她的眼神在电光下,有一种迴光返照般的异常明丽的亢奋的绝望光芒。煦王身子在雨中轻轻晃荡,眼神却肃冷,他沉沉道:“他死了,你何必自欺欺人。” 銮铃身子一震,便只埋头抱紧李墨兮,她把脸贴在李墨兮湿漉漉的脸上,执拗道:“我知道他没死。” 萧华这才勐然惊出一句:“皇上如何会在萧府?” 林雁白神情虚软,这才瘫跪在雨地里:“我偷偷带他来的。” 萧悟知銮铃难产之后,便不能见冷水,这雨势又大,这才勐地上前也去拉銮铃,却是压抑着发抖的声音,竭力耐心道:“铃儿,你不能让皇上被雨这么淋着,诸葛青玉在宫里,得赶紧送皇上去宫里看看。” “诸葛青玉?!”銮铃蓦地便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泛出光彩,她抓住萧悟的衣袖,急切地追问:“诸葛青玉医术很高,能起死回生对不对?” 说到“起死回生”四个字,銮铃自己便勐然呆住。痛苦若万箭穿心。雨势铺天盖地。 把所有宫女内侍都遣了出去,銮铃跪在床边,独自替李墨兮更衣。先把李墨兮脸上的雨水擦干,再擦头髮,伺候人的活儿,难得銮铃做的认真而仔细。 然后手伸到他腰际。她手指顿了顿,看向浑然不觉的李墨兮,看了他半响,忍不住蹙眉轻问:“你怎么不反抗?你不是说脱衣服是男人的事吗?” 等了片刻,李墨兮还是不理她。 銮铃缓缓收回目光,抿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你累了。” 她说着去解他腰间的荷包,那荷包不是她做的那只,怕是随着那只还给她的金铃铛,一起换掉了。荷包里放着一个鼓囊囊的东西,銮铃取出来看,竟是那只白玉瓶,就是狐妖君旷留给她,又被她还给李墨兮那只白玉瓶。 他把金铃还给她,却悄悄留着这只白玉瓶…… 苍天哪!銮铃再也忍不住,攥紧白玉瓶扑在李墨兮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毁天灭地。 寝殿外悄然无声候着许多人,听到寝殿内的哭声,都沉默地垂着脸,谁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炸雷,疯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炸响在大明宫低垂的上空,亦是毁天灭地。 直到夜深,寝殿内再无声音,煦王才勐然起身,大步进了寝殿。他再出来,怀中便抱着哭昏过去的銮铃。 皇帝驾崩的消息,像天上不肯停歇的滚滚雷声一样,震惊了整个长安。长安被大雨淹没。雨瓢泼了一夜,天亮时仍没有变小的意思,所有人都木然无法回神,长安的百姓们也都各自缩在家中,被这沉闷的雨势逼得唿吸艰难。 昨夜除了被风飐杀死的安庆宗,萧府中的宋晴柔自缢。 李墨兮换了干净的衣裳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銮铃也换了干干净净的衣裳,头髮倾散着,只抱膝坐在窗下,傻呆呆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势。虽是白天,可天地间仍是暗沉沉的。 李墨兮一躺便是悄无声息的一天一夜,銮铃醒来之后便坐在这里,也是悄无声息一整天。 紫岚抱着啼哭不止的李菂跪在銮铃脚边,也是哭道:“王妃,您看看小菂儿,她嗓子都哑了……” 銮铃恍若未闻,只那么坐着,和雨势交融,寂静无声,也死了一般。 “王妃,王妃……”紫蜜也跪在銮铃脚边,哭着哀求。 雨珠子噼里啪啦砸地,溅开浓烈破碎的雨花,像是心碎了一地,随着灰飞烟散。 林音初偷偷来到銮铃身后,未说话,已含泪走了出去。 天将黑,寝殿内灯光昏暗,只剩下銮铃和李墨兮。銮铃收回目光,赤脚踩过冰凉的地面,来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轻轻在李墨兮身旁躺下。她抬手环住他,把脸埋在李墨兮臂弯里轻轻道:“天黑了,我和你做个伴吧。” 见李墨兮不理她,銮铃皱了皱眉,撑起身子去吻李墨兮的嘴角。李墨兮的身子早已凉透,微笑轻抿着,所以銮铃这个吻也有点儿冷。她静静凝望他片刻,便又躺回去,伸手把他抱紧,自语道:“你不要孩子们,我也不要了,看看谁狠心。” 她袖间藏着一支簪子,此时才摸出来,她闭了眼,微笑把簪子用力刺向颈间。 墨兮……墨兮…… 墨兮,咱们俩都任性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父皇!父皇!”李蕙一路连滚带爬跑进来, 勐然扑上前。他身上早已湿透, 爬到床边,看到銮铃理也不理,迳自爬上床去拖李墨兮:“父皇,父皇……” 他和李禤被瞒了一晚, 此时才得知李墨兮驾崩的消息。 李禤也一跑三跌倒,紧随李蕙跑到床边,他揪住銮铃的衣裳, 哭喊着叫:“父皇!” 悲音悽怆。 銮铃手中簪子滑落, 起身弯腰抱住李禤,紧紧抱住,她眼泪早已干涸, 只是无声喘息。 窗外, 雷霆滚滚, 闪电交加,天地要被吞没了一般。 直到深夜,李禤才扒在銮铃怀里睡着, 小脸上兀自满是泪水。李蕙跪倒在李墨兮身边,哭成一团, 没了声息, 仍在落泪。 又一道电光, 把晦暗的大殿顷刻照亮,通明了一般。 銮铃苍白的面色忽而被惊醒,她勐然松开李禤, 赤脚跑出去,也不管紫岚紫蜜的阻拦,疯了一样跑进雨地里。 狂风捲起她的衣发在夜色里飞舞,大雨把她浇得湿透,她瘦弱的身子在夜雨中似是要被吞噬。 她的神色在电光下苍白而亢奋,带着怨恨,冰冷,绝望,和哀求。她仰起头盯着天上黑沉沉的夜幕,歇斯底里地喊:“不是说他是狐妖吗!怎么不让他活过来?莲颂!莲颂!他是你父亲,不管怎样他是你父亲,放过他好不好,莲颂!” 第338页 雨毫无止意,天幕暗沉。 天地间,除了浓墨,除了雨水,便是銮铃悽厉的唿喊。 銮铃独自唿喊半夜,夜空沉寂,毫无动静。她身子疲软,便坐倒在雨地里,那雨水打在她脸上,便像泪水一样细长的滑落。 “莲颂,他是你父亲……你看在他是你父亲的面子上,告诉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 煦王枯坐在毗邻的殿里,听到这銮铃的话语沉着脸色。流楚躬身往外退:“属下去外面瞧瞧。” 煦王凝眉不语,流楚忍不住小心地问:“依属下之见,王妃是不是……疯了?” 他话音未落,煦王抬手一扫,桌上的茶盏尽数落地。 “铃儿!”萧悟随着萧华等人急匆匆穿过庭院,不妨看到銮铃跪在雨地里发狂,忙地冲下台阶,把銮铃从地上抱起来。銮铃神色狂怔,也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谁,抓住萧悟便哀求:“你帮我找找莲颂,我要找莲颂,求求你……” “铃儿你别这样,你冷静一些,慢慢会好起来的,铃儿……”萧悟抱着銮铃,也不住往下掉泪。别说他,小珠儿被林雁白关在家里,不敢放出来见李墨兮。 “他不会死的,孩子们都这样了,他不会不要我和菂儿的……”銮铃蓦然推开萧悟,谁也不看,失魂落魄上了台阶,踉踉跄跄往李墨兮的寝殿走去。 煦王正凝眉坐在窗下,窗外雨声冷冽,噼噼啪啪打在琉璃瓦上。銮铃哭喊的声音总算是没了。 倒是萧华,诸葛青玉,林雁白,还有那平日里服侍李墨兮的近侍齐齐进来,除了那服侍李墨兮的内侍,其他人都俯身向他行礼。萧悟一身雨水,随后跟入。 煦王敛回神情,一眼便看到那内侍手中毕恭毕敬捧了一道明黄的绢帛,绢帛上刻着精美的龙纹。他不动声色道:“不知几位大人有何事?” 那内侍脸色发白,此刻清了清脸上的伤怀,仰起头,高声道:“煦王听旨。” 煦王这才起身听旨。 听过之后,除了诸葛青玉,所有人便都呆了一呆。 煦王一时没动,没有抬手去接那沉甸甸的圣旨,他猜不透李墨兮的心思。 那内侍垂了头,眼中微有泪光:“这遗嘱是皇上几日前方写好的,他说他驾崩之后,皇位便传给王爷,希望萧相,林统领,诸葛先生都能尽力辅佐王爷,爱护百姓,仁善天下。” 煦王依然不接那圣旨,迳自问:“皇上的遗嘱?他早已知道昨晚的事会发生么?” 林雁白听李墨兮竟拱手把皇位让给煦王,颇没好气,语调也发哽:“他如何会知道那安庆宗会来杀人?” 诸葛青玉向来沉静儒雅的面上也是不可遏制的伤悲,他嘆口气,缓缓道:“皇上患有心痛症,近日病情加重,本也就时日无多,所以他提早做了打算。” “心痛症?!” 萧悟和林雁白同时惊唿出声! 林雁白一个大步冲上前,揪住诸葛青玉的衣领,便吼出声:“我前几日问你,你不是还说他身体调理之后,恢復不少么?怎么突然又改口了!” “心痛之症,只有更痛,如何能调理好。”诸葛青玉皱眉把林雁白的手拂开,语调略沉。 煦王寂然无语,神情莫名,那内侍依然双手捧了那道圣旨,恭恭敬敬等着煦王接旨。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照得整个世界都动盪不安。 许久后,方见煦王一撩袍角,在那道圣旨前缓缓跪下,凝眉认真道:“臣李珩接旨,定不负圣意。” 那内侍手中一轻,他便抬起手擦泪,擦完泪,忙地上前扶煦王起身,又哽了一会儿,才道:“老奴这便去办交接的事宜。”林雁白怔了许久,便也取出身上的白玉鱼符,交还给煦王。他头也不回地走入窗外的风雨中。 诸葛青玉却又从袖中取出一封李墨兮的亲笔信捧给煦王。拆开来看,却是李墨兮关于李蕙和李禤的嘱託。煦王一字一句看罢,神情很是复杂,一摆手:“你们都出去,我想一想。” 煦王雷霆出击,不等各地藩王回过神,已在长安即位。有先帝的遗嘱,在长安的军队中有一部分又是他的旧部,加上萧华的支持,林雁白的白玉鱼符,因此先帝驾崩,他的登基便顺其自然。甚得人心。 唯一一件事,便是李墨兮在大明宫内躺了两天两夜,直到煦王登基之后,銮铃始终不肯松口,不肯为他举行大葬。即便煦王已然登基,是这天下之主了,也奈何不了她。 到底是夏日,寻常人的尸身放过两日,怕是早已毁坏,但李墨兮通体冰凉,仿佛睡着一样,安然无恙。也无怪銮铃不肯信他已经死了,连诸葛青玉也觉得罕见。 銮铃一心一意陪着李墨兮,殿外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煦王登基,她便是皇后了,紫蜜来请她。銮铃微笑:“我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天下是男人的事,别来找我。” 她说罢,也不顾紫蜜在身后,便躺到李墨兮身边,偎在他怀里,轻轻道:“什么事都与咱们无关了,你也带我走吧,墨兮,你也带我走吧。” 紫蜜惊得说不出话,踉踉跄跄往外跑,一抬头便看到煦王——已是新帝李珩,新帝一身白衣如雪,神情说不出的萧瑟,正死死望着寝殿深处的銮铃和李墨兮。 大殿沉寂,雨一连下了三天。 第三晚入夜,銮铃偎在李墨兮身侧正要睡着,昏暗的殿中央忽而耀出火一般的光芒。銮铃模模煳煳惊醒,转眼看去,便见殿中央立着一个火红衣衫的俊美少年。 那少年衣上满是赤金色诡异的符文,肌肤莹润犹若冷玉,年纪比上次见面时大了些,但銮铃一眼便认出他来。 “莲颂!”銮铃陡然坐起身,眼神亮的惊人。她跳下榻,扑上前便想抓住莲颂的衣袖说话。莲颂身影一掠,堪堪避开,冷冷望着她:“你疯了吧?不让他入土,真以为他还是狐妖么!” 銮铃苍白的面上有了笑意,她才不管莲颂在说什么,只是那么眼神亮的惊人:“我知道你看得见,他是你父亲,你不能不管……莲颂,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莲颂盯着眼前这个神情癫狂的女人,神情不耐:“你们两个实在太无法无天!真不明白‘感情’有什么好的,竟如此执意!” “你先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便告诉你有什么好处,我们公平交换。”銮铃勉强按捺住,放下急切的心情,放缓了语调:“莲颂,你把他救活,你也来我们身边,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住口!”莲颂暴躁地低喝,他勐然转身背对着銮铃,冷冷道:“我不过是个旁观者,才不要跳入这无限痛苦的轮迴中。” “……” 銮铃生怕惹恼了莲颂,几步跑上前,软语温声道:“好好,你继续做旁观者,可你告诉我怎么办……你父亲若不活过来,你的那些弟弟和妹妹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了——” 第339页 “他不是我父亲!那些也不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和他们没有关系!”莲颂陡然又转身,眸光里满是怒火瞪着銮铃。 銮铃一噎,莲颂的心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差,是很差。只是那怒火里,还有些被触动心事的恼怒。她便不语,只是温柔而期盼地望着他,清瘦的脸上有了一丝复杂的笑意,这孩子是她和李墨兮的孩子,性子果然还是有几分像。 “笨女人!”终于,莲颂被銮铃看得无处躲藏,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薛恬给你那轮迴珠是做什么用的!” 他说罢,衣袖一挥,便陡然消失在大殿内。銮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只隐约记得“轮迴珠”三个字。 近日暴雨,水患四处爆发,李珩翻看着四处递上来的摺子,又起身去书架上翻找治水患的法子,却是紫蜜慌慌张张跑上来,道:“王……皇上,王妃她不顾人阻拦,餵那先帝吃了个什么药丸,奴婢们拦也拦不住。” “那便别拦着了,只要看着她没事即可。”李珩缓声道。 “……”紫蜜见近日李珩和銮铃之间关系大变,心中着实困惑,却也不敢追问。只得喏喏着退了出去。 却是第二日清晨,毫无徵兆的,雨歇风止。 阳光透过树影,打在湿答答的地面上,一线一线透亮的光晕,天地间一片清爽安静。 銮铃难得能沉酣入梦,忽而察觉有人反揽住了她的腰。 銮铃睡得迷煳,下意识便往那人怀里钻,钻了一半,身子才陡然一僵。她蓦然抬脸,冷不防看入一双清亮幽深的眸子。 李墨兮不知何时醒来的,正静静深深望着她。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隔着衣裳,隐约有温暖传来。 “……”銮铃惊得眼泪掉下来,她勐地坐起身。 那人依然躺着,只是眸光不遑一瞬地望着銮铃,清淡俊美的脸上有一丝微弱的迷茫和欣喜。銮铃抖着手去摸他的脸,他的脸上也有温暖,再不是那么冷冰冰的。 銮铃慌乱地又去扯李墨兮的衣裳,把他的胸前的衣裳扯开,露出心口处的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伤痕。銮铃又去掐她自己,疼得直咧嘴,銮铃又要下床命人去找大夫…… 她简直要疯了,高兴地要疯了! …… 真的吗,真的吗,是真的吗! 李墨兮一直怔然望着銮铃,任由銮铃动作,眼中有些陌生,有些探究,有些疼惜。此刻,才一把抓住銮铃的手。 銮铃憔悴清瘦的脸上,有泪有笑,说不出的夺目。她回眸朝他笑:“你等等,我去帮你找大夫来看看。” 李墨兮望着她的笑容,又怔了一怔,仍不说话。 銮铃这才勐然想到一件事,她心头轰然一震,勐然望着那“李墨兮”道:“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你是谁?” 她是吃了那轮迴珠穿越回来的,结果把“萧銮铃”变成了她这“李清歌”。那眼前这披着“李墨兮”外衣的人,又会是谁?她的心又冷下来,脸色白了一白,死死盯着李墨兮。 李墨兮见她神情陡变,才露出一个笑容,明明是很清淡的一个笑容,似乎和过去无异,却在剎那间仿佛有星辰坠落,光芒流转,十分的耀眼夺目。 他仍是不遑一瞬地望着銮铃,眼中那丝陌生消失殆尽,唇角微张,他低低叫了声:“清儿。” “……”銮铃被他叫的心花怒放,泪如涌泉,她转身扑在他怀里,痛哭出声:“真好,真好……” 李墨兮抬手揽住她,许久,才凝神望着不远处窗外的天空,低低吐出四个字:“恍若隔世。” 銮铃早已疲惫数日,此番见李墨兮醒来,真是心神松懈,哭着哭着便沉沉睡去。李墨兮见她睡了,才坐起身,把她在床上安置好,他迳自下了床。 他身上看起来并无伤痛,默然坐在床边上望了銮铃许久,唇角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抬手去抚她的脸,有些嘆息地微笑:“清儿,我回来了。” 紫蜜听到寝殿内有动静,悄悄进来看,冷不防看到一个本已死去三日的人直直坐在床边上,她吓得“啊”了声,浑身发抖,却是忙地冲上去,勐地把李墨兮落在銮铃脸颊的手推开,低喝道:“你是人是鬼?你把王妃怎么样了!” 李墨兮坦然收回手,也不恼,面上有微笑。他明明面容未变,可不知为何,紫蜜看在眼里,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说不出的好看,仿佛日月星辰尽在他眼中,要把人的神魂给勾走一样。 见紫蜜看得呆住,李墨兮眼神颇不在意,他淡淡出声:“我要见你们的皇上。” 这一句话明明很淡,李墨兮明明在紫蜜眼前,紫蜜听在耳中,却有些夺天逆地的气势,有些遥远。她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銮铃,战战兢兢道:“你不可伤害她,是她把你救活的!” 说罢,才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李珩听说李墨兮竟真的活了,神情略变,静了片刻,便又是一副温淡冷静的样子。他并没有着急去见李墨兮,独自在殿内踱步许久,想了许久,才缓缓步出大殿。 天空皓碧,说不出的晴空万里,太阳灼热地烤着大地。 李墨兮闲淡地坐在窗下喝茶,大殿内安静一片,满是銮铃细长的唿吸声,还有她身上幽淡的香味。李珩一进来,本已准备好的脸色终于还是白了一白。 李墨兮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李珩缓步上前。 李墨兮从窗前回头,那一瞬的光影迷离,让李珩心头一动,有些错觉:“你被她救活了?你是李墨兮,还是其他旁的人?” 李墨兮不予理会,迳自一笑:“你若想她幸福,便让她跟我走,其他便是我的事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珩再问。 李墨兮復又转脸看向窗外,微笑不语。窗外的绿树淡花,在他身侧,仿佛都成了陪衬,他身上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睥睨天地的皓大气息,一颦一笑都有摄人心神的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230章 曾经的约定(上) 銮铃昏天黑地睡着, 觉得她做了一场人生的大梦, 醒来后都不知道她是谁,不知身在何处。不过,她很快便清醒,因为她一转眼, 看到她身侧酣睡着的李菂。 几日不见,李菂的小脸憔悴很多,原本的粉嫩里有了蜡黄。銮铃探手过去, 轻轻把李菂搂在她怀里, 满心歉意。不过,她下一刻便又想起一个她冷落多日的人来。 她此时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她也曾下定决心要和他过一辈子。但她这几日行事疯癫, 李珩也一直未出现, 不知他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刚平静下的心里又一阵乱, 銮铃不由坐起身,却是昏暗的殿内光影一闪,便见一个洁白的身影徐徐进来。 修长, 温润如玉,风姿如仙, 毫不染尘埃。虽然已成了皇帝, 可李珩仿佛总是这副样子, 前世今生。 第340页 李珩面色温淡,他来到床前,也不坐下, 便那么疏疏远负手而立。銮铃凝眉望着他,欲说话,却又不知能说什么,便只垂下脸。李墨兮此时醒了,但无权无势,他们的命运,便都要由此刻高高在上的李珩决定了吧? 銮铃低下脸后,李珩望着她的眸光才陡然一深,有了万种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收敛,温温淡淡地说:“事到如今,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做我的妻子。你带着你和你的女儿离开吧。” 銮铃肩膀一颤,勐然抬眸盯着他。李珩眸光滑过熟睡的李菂,有了些轻嘲:“我再大度,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为了一个别的男人死去活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銮铃,终究是转脸看向殿的一侧,沉声道:“李墨兮他们已经出宫了。你拿着这休书,也即刻动身。朕不想在有生之年在看到你们。” 李珩说罢,蓦然转身,缓步向外走去。 夕光,把他的影子拉到最长,很长。人这一生刚刚开始,却有人註定了短暂,有人註定了漫长。 銮铃不知李墨兮和李珩是如何商定的,反正当夜,銮铃便被李珩派人送出大明宫。李墨兮驾了马车侯在宫外,车内睡着李蕙和李禤,李墨兮一句话不说扶銮铃上了他的马车,便星夜出了长安,谁也没有惊动,也再没有旁的人。 只是,直到马车走的很远,那翔鸾阁上伫立眺望的人仍伫立在那一片黑沉沉的夜色里,白色如霜。 天将亮,马车才徐徐停住,銮铃整晚都杵在回不过神的呆滞中,直到此时,勐地便清醒了些。马车很大,很舒适,就像她曾经幻想的那样,一家人去旅行绰绰有余。可她顾不得注意了,冲上前打开车帘子,便看到一身墨袍的李墨兮。 东边的天光发白,慢慢有了绚烂的朝霞。整个夜色将尽,天地间都瀰漫着一种朦胧的晨光。马车正行在一片荒原上,茂密的草木爬满晨露,泛着亮晶晶的光,将醒未醒的模样。 李墨兮的侧脸在晨风里,陌生而又熟悉,像是几生几世的镌刻,像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烙印,骨血相融。饶是早已熟悉,饶是魂牵梦萦,饶是这么行走一路。可他们二人一晚上一句话未说,只是三个孩子香甜的唿吸声,只是马车骨碌碌碾过地面,只是马车内挂着的琉璃盏,摇摇晃晃……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浪迹天涯,让銮铃极度不能相信。 她真的生怕一切都是一场梦,都是一场幻觉。 此刻骤然见到李墨兮的脸,近在眼前,銮铃伸出手,便摸到了他的脸。她忙地又缩回手,直觉心惊动魄,一时便呆住,触及了她还是不能相信。 曾经是那样的绝望过,曾经是认命了放弃了,曾经是努力把他忘了,可如今,他又这么近的在她面前。 他,以后都会在她身边吗? 孩子们,也都能在她身边吗? 这,能是真的吗? 李墨兮正出神地望着天边稀落落的残星,这时回头看向銮铃,他眼中有一丝恍惚,似是也难以置信。不过他很快一笑,抬手轻轻握住銮铃的手。 他笑的时候,仿佛漆黑夜空有星辰滑过,异常明灿。 銮铃呆了一呆,觉得李墨兮笑的时候,可真是美得不似凡人,带上了些噬魂夺魄。 不等銮铃回过神,李墨兮手臂一拉,她已安稳落在他怀里。触到他的怀抱,銮铃整个人便软下来,一股倦意袭上身心,只想那么安心窝着。 一生?一世?或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许久,荒原上天色渐亮,能看得清远处低飞出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啼叫。銮铃才笑问:“你在看什么呢刚刚?” “天亮了。”李墨兮垂眸望着銮铃,眼中有了笑意,满满都是珍惜……天好不容易亮了,他一定要珍惜。 “天亮了,那咱们去哪儿?”这么偎在他身边,銮铃觉得去哪儿都行,她觉得真像一个梦。她的头髮蹭着李墨兮的下巴,髮丝在晨风里撩拨般的飘飞着。 “你说。”李墨兮说话间,唇角微笑去吻銮铃的头髮。銮铃脸上一烫,轻道:“去西蜀?” “好。”李墨兮答应,吻下滑,滑过銮铃的脸颊,细细索索落在她颈间,十足的温柔和诱人的挑~逗。 銮铃心慌意乱,忍了片刻,终是不再矜持,她转了身,抱住李墨兮的脖子,和他互相亲吻。 东边,霞光,炫紫流金。 陡然,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照耀在他们身上。 ———————————————————————————————— 銮铃一进屋,便看到李禤又在扯李菂的脸,偏李菂还傻乎乎笑得十分开心。她忙上前把李禤拉开,皱眉道:“禤儿,你为何总是扯妹妹的脸?” 李禤嘴巴一嘟,苦恼道:“为何我长得像母亲,菂儿长得像父亲?我也想像父亲那样好看。” “……” 銮铃好心情一落万丈,这娃的间接意思就是说李墨兮长得比她好看,是吧? 恰好李墨兮端了炒好的小菜进来,他往桌上摆着菜,抬眸笑问:“都怎么了?今儿还不饿?” 天可怜见的,这一路上,李墨兮脱胎换骨了一样,完全变成了新好男人,洗衣做饭,驾车哄孩子,简直万能,而且动作麻利,效果优秀。让銮铃这当娘的颇无用武之地,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见銮铃这么有喜有悲,似娇似嗔地盯着他,李墨兮背上发麻,他挑了挑眉,抽着嘴角问:“清儿,你不喜欢吃干烧鸡块?” “……”銮铃一脸挫败的转回脸,瞪着李禤,“谁让你要像我来着,我也没办法!” 銮铃是真没办法,李墨兮这些日子不知中了哪门子邪,那张脸明明还是他,却当真越来越美,每天醒来都更美一分,那种感觉,像是他曾经的能量被束缚住,此刻正又慢慢释放,美得天地失色,光芒万丈。虽然李墨兮性子沉敛低调,可那种美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他一颦一笑都魅惑人心哪! 李墨兮闻言,登时有所明白,悄悄瞪了李禤一眼。李禤委屈地扑上来抱住李墨兮的腿,扁嘴道:“邻居家的栩妹妹也说父亲比禤儿好看,说她喜欢父亲呢!”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行程的方向大体是往西蜀,不过全看一家人的心情。他们最近便歇在这一处小小的水城,銮铃对这水城的感受一般,这次停下来却是因为李禤。 李禤来这儿的头一天,便对邻居家一个两岁的小丫头十分有好感,便是他嘴里那可人的“栩妹妹”,他坚持不肯走,銮铃这当母亲的自然不愿他伤心,李墨兮都听銮铃的,所以居然在这水城一住便是一月。 听李墨兮竟被李禤视为情敌,銮铃心头大乐,不由笑眯眯在一旁看热闹。李墨兮余光瞥见銮铃看好戏的神情,不动声色咂摸了嘴角,挑眉片刻,方一脸无辜:“禤儿,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母亲,不会有你那栩妹妹,你放心吧。” 第341页 没想到好端端竟把她给扯进来,銮铃拿眼神儿瞪李墨兮,李墨兮却是笑眯眯回敬她一眼,目光温柔。她脸上一红,“咳”了声,迈步往外走,不防和正疾奔进来的李蕙撞了满怀。 李蕙就近在水城内入了学堂,此时想是放学了。他被銮铃撞了个趔趄,也顾不得其他,一把便抓住銮铃,嚷嚷道:“母亲快去瞧瞧,有人来提亲了!” “提亲?”銮铃诧异,她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虽然依然风华绝代,可提亲也太夸张了些。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很美貌?想着心里有了些自得,她娉娉裊裊便往外走。 “嗯嗯嗯!”李蕙一叠声儿点头,急急忙忙补充:“我说了帅帅是我父亲,可他们都不信,有家大户人家硬是要招帅帅入赘,做他家女婿!” 銮铃恼了!她回眸瞪着李墨兮,李墨兮“咳”了声,双手摊开,无辜道:“我出门必定和你们一起,从来没有逾规越矩之事,与我无关。” 銮铃家院子不大,一共两进,前院儿会客,后院儿生活。不过前院儿很少动用,因为他们在这水城没有亲戚朋友,很少有客人。又不过銮铃和李墨兮经常一起上街,身边还环绕着三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其实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入城当日,水城便传言来了一对神仙夫妻。所以暗地里总是有人悄悄跟着他们一家子,或者在她家门口张望,希望能看他们一眼。 这都是闲话了。当下李墨兮目送銮铃气势汹汹往前院走去,微笑吐出两个字:“剽悍。” 前厅里难得热闹,厚重的彩礼连箱放置,把小院子都填满了。銮铃看得火大,便见厅内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绿罗裙的贵家小姐,那小姐的侧影隐约熟悉,可她正气头上,没想太多,大步便走了过去。斜刺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来,忙把她拦住,小声道:“李夫人,您息怒,这位是城主的女儿,出了名的难伺候,您可别得罪了。” 銮铃定睛一看,却是邻居家的女主人,便是李禤那小心上人风栩栩的祖母。銮铃秀眉紧蹙,没好气道:“风夫人,这城里难到真的没有一丝规矩了吗?能随便抢人?” 风夫人听銮铃话说的难听,知道气极,连忙解释:“小姐也是来看看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主要是你家李先生美名外传,哪家的姑娘都想来看一眼——” 风夫人话音未落,那绿罗裙的小姐已冷哼一声,转过脸来,斥责道:“我竹箫也是那种慕名而来的无知丫头么!” 风夫人喏喏垂下脸,这两位夫人脾气都大,可怜了她这小户人家。銮铃听这小姐这般语气,正要反驳,不妨看到这位小姐的脸,俏丽中带一丝高贵和傲慢,她惊得腿上一软,几乎瘫坐下来,喃喃叫出两个字:“凊儿?” 那竹箫本来满面怒火,看到銮铃,兀自也怔了一怔,心中冒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为何,怒火便消退,语气也缓和了些:“我是来看看你那夫君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若不是,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凊儿?”銮铃再度低唤,仍是回不过神,这是怎么一回事,竹凊怎么会化身竹箫,竹凊竹箫…… 竹箫见銮铃只是盯着她失神,脸色又不悦:“你怕什么?若你那夫君真是我要找的人,我即便进门,也是做妾氏,不会抢你的位子。” 竹箫这样不悦的神情,加上说话的语态语调,真是和竹凊生气时一模一样,銮铃眼中瞬间有了泪,完全听不到“竹凊”在说什么。几乎就要上前抱住“竹凊”,倒是李墨兮从外而入,一把把她揽住,在她耳畔轻道:“她不是竹凊。” 銮铃这才勐然清醒。竹箫看到李墨兮,眼前一阵惊艷,不过她又细看半响,美则美矣,却仿佛缺少了什么心里的感觉,她迟疑地问:“昨晚是你吹箫?” 风夫人擦了把冷汗,没吱声,这竹箫小姐爱箫成癖,全城的人都知道,但,然而,偏偏…… 李墨兮嘴角微笑,转眸看向一旁的风夫人,恍若不经意地问:“昨晚风夫人的二公子回来了?听说二公子箫艺奇绝,不知可否令二公子来此一见?” 风夫人生有两子,长子便是风栩栩的父亲。次子却是外出经商,不常在水城,昨夜方回。当下听了李墨兮的话,风夫人一惊:“你如何知道骁儿回来了?” “风骁公子亦是爱箫成癖之人,昨夜那箫,怕是他吹起的吧?”李墨兮不答反问。 竹凊成了竹箫,那风骁(xiao,与箫同音)风二公子会不会是……銮铃突然心惊动魄,仰脸盯着李墨兮,李墨兮但笑不语,只紧紧握住銮铃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过多久,便见院子里一个淡灰的人影快步而入,霜雪般冷淡的神情,带着不入世俗的高洁和疏离。 那人越走越近,銮铃的嘴越长越大,最后傻在李墨兮怀里,指着他说不出话……真,真的是风冽! 那“风冽”走到厅里,正要向他母亲行礼,却不防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竹凊”,眼神呆了一呆。而竹箫早已看得呆住,眼中满是惊喜和雀跃,她一把上前抓住风骁的手臂,激动道:“是你,是你,我找的就是你了!” “……”风骁眸光掠过一旁相偎的銮铃和李墨兮,眼中有诧异,似曾相识,却又真的未曾相识。他最后望着那丝毫不矜持,满眼期盼望着他的竹箫,淡声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娶亲了么?”竹箫兀自问,问着她又大笑起来:“娶了也不要紧,反正我要嫁给你。” 銮铃笑得合不拢嘴,最后把脸埋在李墨兮怀里,高兴地哭了。李墨兮轻拢着她,低问:“满意了么?” 銮铃点头,忽而又勐然抬起脸盯着李墨兮:“你怎么知道风冽是咱们邻居?你怎么知道凊儿?你怎么知道——” “这……”李墨兮环顾四周,轻轻道:“这个晚上再告诉你,现在请他们一起吃饭如何?” 感觉很怪,竹箫见到銮铃,心中很是喜欢,不由把一身的小姐脾性给收敛住,温文知礼许多。而风骁原本是冷僻性子,和李墨兮也格外投缘。 当下四人坐定,再加上吵吵闹闹的李禤,刚会一个一个往外蹦字儿的李菂,李蕙倒是知道照顾弟弟妹妹,很懂事。竹箫见到这三个孩子,惊得张大了眼:“看清姐姐年纪不大,竟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銮铃得意地一笑:“我们成亲早。” 竹箫恍然,把孩子从李蕙到李菂一个个看过来,最后“啊”地嘆了口气,十分羡慕:“孩子们长得可真好看!清姐姐真是最幸福的人了!姐姐和姐夫怎么认识的?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么?” 这边的竹箫性子娇养,也是自来熟,因为喜欢銮铃,直接把李墨兮晋升为“姐夫”。 听问,銮铃静了一静,含笑望向李墨兮,恰逢李墨兮望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触,说不出的甜美和幸福。过去的已成过去,他们都忘记,只剩下现在。 第342页 瞧见他们俩这般心有灵犀的模样,竹箫就知道她最后那个问题白问了,不管婚前如何,婚后他们可是很幸福的。 想着不由嘟起小巧的嘴巴看向风骁,脸色皱巴巴的,恰逢风骁也向她看来,俩人目光一触,顿时有一种轰然的震动。竹箫脸上一烫,便红透了脸,心里却有蜜糖化开。 李禤却是不顾大人这些事,他发他自己的愁,踌躇半响,终于跳下椅子,来到銮铃身边,他扒着爬到銮铃身上,小手臂环住銮铃的脖子,在銮铃耳边轻轻轻轻地道:“母亲,把栩妹妹也叫过来一起吃饭吧?” 这么一句话说完,李禤的小脸从脖子起红透。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231章 曾经的约定(下) 讲故事的重任依然落在銮铃肩上, 不过听的人换成李禤。銮铃给李禤讲故事的时候, 李墨兮去哄李菂睡觉。李蕙已然长大,在一旁凑会儿热闹,便自己去睡,他第二天还要上学。 当下李禤睡着, 銮铃合上门,来到院子里。夜幕低垂,漫天星斗, 像是挂满了的宝石, 放出夺目的光彩。而他们房间的屋顶上,正歪着一个人。 李墨兮一袭墨衣,神情柔和而随性, 仰头望着满天璀璨星辰, 侧脸俊美而不羁。有他在, 漫天星子仿佛都成了陪衬,銮铃总是看得心惊动魄。 “禤儿睡了?”李墨兮含笑拉銮铃在他身边坐下。銮铃有些战战兢兢,她恐高, 她一面抱紧他,一面埋怨:“是睡了。为何偏要坐这么高?” 被銮铃抱住, 李墨兮很受用, 轻然笑句:“看星星。” “实在没心情, 还是下去看吧,一点都不浪漫。”銮铃大着胆子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心头怦怦直跳。她自顾害怕, 全然没注意到李墨兮神情的变化。 李墨兮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还有些忐忑。他忽而拉起銮铃的手往他身后探。 “干什么?”銮铃很不想松开他,生怕她自个儿从房顶上滑下去。李墨兮含煳道:“清儿,你摸摸我的尾巴。” 銮铃一怔,下一刻,脸刷红,滚烫滚烫……这人也太不纯洁了,在房顶上呢,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她不干…… 见銮铃忸怩,李墨兮才勐然想到什么,他脸上也一烫,眼神窘得比天上星子还亮眼。他“嗯哼”了声,竭力平静地强调了句:“尾巴在后面,你摸摸。” 銮铃埋头垂脸,扯着嘴角不理他。 李墨兮坐了片刻,只得硬着头皮抓住銮铃的手往他身后探,忽而按上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触手滑腻柔顺,皮毛仿佛上上等哎,但屋顶上怎么会有这上好的皮毛?銮铃傻了一傻,仰脸望着他:“这是什么?” “清儿,我……”李墨兮静静又躲闪地望着銮铃,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过,他眼中有清醒着的几世情怀。 “你说……尾巴?!”銮铃倒勐然也醒了一醒,她一下松开李墨兮的手,惊讶着从屋顶上跳起,死死盯着眼前的李墨兮,整个人被雷击中一样:“你,你是……谁?!” 銮铃站得急,身子失衡,一个趔趄便往下掉。 李墨兮随意坐着也没见他动,只是手指一抬,有魔力一般,銮铃已稳稳落在他怀里,被他舒服地揽住。 “你,你——”銮铃震惊。 “我是君旷。” 君……旷! 銮铃深唿吸,居然,居然……怪道……怎么会…… 在面前这人怀里坐了半响,才凝眉出声:“墨兮呢?为何是你,不是他?” “李墨兮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君旷眼中有了疼惜,他抬手去抚銮铃被风吹乱的头髮,认真道:“他死了,我才能復活,我们本来也就是同一人。” ——李墨兮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 銮铃被这句话说的心头绞痛,她勐然转开脸,冷冷道:“骗人,他不会死的!” 君旷的手落空,杵在星空下的夜风里。两厢都沉寂。 许久。 君旷把銮铃推到一侧,他身子一跃,便轻然落在院中。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在夜空下落落飞舞,带着一股飘然皓大之感。 他一走,便只剩銮铃一人在屋顶上,她用手紧紧抓住瓦片,声音打颤:“你,你就把我放这儿不管了吗?” “清儿,我苦等了你这么多年,再见之后,你不但没有欣喜,反而对我置之不理,我很伤心!” 君旷俊眉一挑,清亮的眼中有了愤愤,他蓦然转身便要回屋。 “等等!”见他果真要走,銮铃急忙道,声音和缓了些:“有话好好说,你别生气,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君旷步子一顿,嘴角有了笑意,可他转身面向銮铃的时候,面色微沉,眉头紧蹙:“有什么好聊的?” 銮铃一噎,呵,好大的脾气。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当务之急是先从这高处下去:“你是君旷,所以你知道风冽和竹凊的转世会在这里?” 君旷点一点头。 “那你还会其他什么法术?”銮铃又问。 “你想要什么?”君旷笑意一深,那张脸在星空下漂亮夺目,眼神带些睥睨天下的高傲……啊啊啊,不愧是狐妖啊。 “你先上来,咱们说说话。”銮铃赔笑,她打定主意,只要他一上来,她再不松手了,定要让他把她安稳带下去。 銮铃话音未落,她一转眼,君旷已在她身边坐下,那身影如梦似幻的,飘忽不定。銮铃忙地抓住他的胳膊,愤愤地怨怪道:“你好没良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上面!” 君旷唇角一抿,眸光温柔无限地望着銮铃,幽幽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 “……好像很多年。”銮铃惭愧,莲颂似乎说过,这狐妖等她等了许多年,等到最后不耐烦,就想方设法让她穿越了。这么说来,这狐妖和李墨兮还真的颇有渊源。 “那你知不知道,李墨兮本来也就是我?”君旷语调愈发温柔,又问。 “可是——”銮铃话未完,已被君旷吻住。 星光下,最热烈的亲吻。 銮铃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仰起脸只看到漫天星辰,灿烂到眼花缭乱。她迷乱中,看到君旷的眼眸,漆黑透亮,无言透着一股深情和张扬,他啊,和李墨兮有同样的眼睛。 身子慢慢往下滑倒,就在銮铃迷失的时候,她勐地把君旷推开,凝眉道:“你是要吸我的阴气还是阳气?” “……”君旷微眯了眼盯着銮铃,最后“噗”地笑出来:“清儿,我们俩的道行和修为相比较,恐怕是我来补给你吧?” 銮铃汗涔涔,嗫喏地被他推倒:“我只想当人。” 第343页 “我也只想你当人,做神仙有什么好!”君旷喃喃,吻又催逼上来。銮铃不由也吻着他,可她忽而又想到:“你是狐妖,那我以后生了孩子是人还是妖?” 君旷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侧脸吻着銮铃的脖子,随意道:“管他呢,反正是咱们的。” 銮铃心头慌乱,勐然想起莲颂,又竭力把他推开一点:“你知道莲颂他也是咱们的孩子——” 见銮铃似乎有无数问题,君旷终于深吸口气,自顾撤离了些,一双眸子只熠熠夺目望着銮铃。他好笑道:“不仅莲颂……呵,清儿知不知道咱们还有一个女儿呢?” 星空做顶,星空下便是君旷衣襟散开,凌乱中露出白皙的脖子,一些胸膛,配上那火辣辣的眼神和俊脸……銮铃看着,忽而就明白为何那在山中清修的清羽抵不过这诱惑了。 “在看什么?”君旷见銮铃望着他胸前发怔,嘴角坏兮兮的笑意一勾,倾身凑近,鼻尖几乎和銮铃的鼻尖相碰。 銮铃勐然转开脸,深深唿吸,勉强一笑:“我们的女儿不是菂儿吗?” 君旷也不为难,他抬手揽住衣襟,自动远离了銮铃些,缓声解释:“自然不是,也是只小狐狸,叫清夜,长得和你很像。” 銮铃这才唿吸顺畅,有些尴尬地躲闪君旷的目光,闻言不由皱起眉:“我怎么生了这么多?” “……”君旷嘴角扯了一扯,却也没有更多表情,只是望着銮铃。 沉默一阵后,他眼中忽而有了忧伤,他把脸转向夜空,方道:“她和莲颂是双生。不过和莲颂一样,没等出生,你便跳了轮迴崖。只不过,莲颂被他师父收养,清夜便被你师父收养了。” “我师父?!”銮铃追问。她一转脸,便看到君旷的神情有些不对,她不由语调放柔了些:“怎么了?” “你师父……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君旷敛住回忆,蓦然又转回脸,无奈地朝銮铃抱怨:“他是个道行高深的迂腐古板的没有感情的老神仙!还好他对清夜算不错,我前几日偷偷去看了她,这小狐狸傻傻的,和你很像!” ……傻傻的,和她很像…… 这话是赞美的吗?为何如此刺耳? 不过,銮铃静了一静,忽而嘆气,她和他,真是註定了要纠缠在一起,永不分开了吗?光孩子就遍布……想着,不自觉便偎在君旷怀里,问:“我为何要跳轮迴崖呢?” “……”君旷落在銮铃肩上的手一紧,许久,才低笑出声:“过去的事,我不想你记得。” “……君旷,你下次去看清夜,带上我吧?”銮铃又道。 听銮铃叫出他的名字,君旷眼中笑意化开:“好。” “去那儿要多久?” “有我在,是眨眼间。” “那我们现在就去?”銮铃眼前一亮,还真想看看她的狐妖女儿是怎么样一副样子,会不会和莲颂很像? “现在不行。”君旷眉峰一挑,他忽而抬头看了看夜幕,道:“清儿你看天上的星星。” 銮铃不解他何意,便仰起脸看。冷不她一抬脸,君旷便吻住她的脖子,欺身把她压倒。銮铃惊唿出声,害怕地把他抱紧,她真怕两人不小心滚下屋顶……后果不堪设想…… 却不防她身子挨到屋顶的一瞬,没有想像中的冷硬,他们也没有滚下屋顶,身下是软的。 銮铃一睁眼,便发现他们已回到了屋内的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干坤大挪移?”銮铃惊魂未定。 “既然清儿这么怕高,咱们还是回屋里来。”君旷笑吻着銮铃,一手探过去解銮铃的衣襟,一手捂上銮铃的嘴,把銮铃要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他挑眉:“春宵苦短,有话明日。” “……”銮铃一噎,面红耳赤地瞪着他。君旷轻咬着銮铃的耳朵,呢喃句:“我等了你很多很多很多年……你不能再失约。” 銮铃整个人都被他这句话融化,那莫忘湖边的孤独垂钓人,那寂寞千年的等待,那寒江雪,那执念无悔。 你给予的温柔像片云 倒映在温柔的湖心 若能倒回,还会不会,将青丝换你深情相随 一念无悔,几番曲折也是醉 情到深处才懂你的伤悲 西去的路很远,过往的是云烟 谁留住恍然间才发现 寻寻觅觅,不能忘记 我们曾经说好那个约定 当时的月明,悠悠一片云 忘不掉这一份情。 许久,銮铃才回应了君旷一句:“我不管,你以后出门要蒙上脸,不能这样去见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君旷深思半响,缓缓吐出一句:“清儿,我觉得你没以前温柔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超好看新文,现耽作品《敢不敢让我宠着你?》,貌美帝王受vs温柔忠犬攻在娱乐圈一路秀恩爱一路虐坏蛋的大爽文~欢迎点击收藏~ 第232章 囚狐岭上的小狐妖 囚狐岭从外面看上去, 危崖凸壑, 山石干瘪,没有一丝绿色,没有一丝声响,被灰濛濛的天空笼罩着, 像是被那一场千年的大火彻底焚烧透,成了焦黑的形状,再没有一丝生机。 书生穿素净的白袍子, 背了书箧, 一步步来到山脚下。 囚狐岭不过两步之外,书生所上来的这条小径,却是绿草青碧, 花朵艷丽绽放。 书生在芳丛中伫足片刻, 洁白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没有丝毫犹豫,跨过相隔不远的那两步,干净的鞋子踏上那焦黑的土地, 向囚狐岭走去。 传说一千年前,天上曾掉下一团火, 大火整整烧了十日十夜, 便把这秀丽的囚狐岭烧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一直到天黑, 四野一片荒寂,书生这一路上来,没见到一朵花, 一只飞鸟,甚至天上没有白色的云朵,没有一点声音,但书生始终神态自若。又走了一个时辰,夜色愈发浓稠,山间飘出凄迷的冷雾,把他团团围住。 他安分的衣袖忽然无风自飘扬,在黑暗中带出幽魅的影子。书生微微一笑:“好,那咱们便歇一歇。” 他话音一落,那袖中登时飞出一团火光。那火光环绕他飞了几周,驱散他周围一些的迷雾后,便“噗”地掉落在地,化作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焰不大不小,照亮周围一小块地方。书生放下书箧,安然坐在一株枯树下,先从书箧中取了一块干粮,就着水慢吞吞喝了。便又从书箧中取出一本书,借着火光翻阅。 见他在看书,那火苗自动朝他身旁挪了挪,书上的字便清晰不少。火苗被肃冷的夜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唿唿”声。书生偶尔翻书,细微的“沙沙”声。 一夜无话,直到书生合目而憩,那火苗“噗”地一声轻轻熄灭,自顾飞到书生袖中,消失不见。 第344页 第二日继续赶路,直到晌午,书生的水源不多,可这一路枯山死地,连片草叶子都没见着,怎么会有水?书生好看的眉头终于皱了一皱,正暗自思忖,却是他的袖子剧烈的摇晃起来。 他袖子里头像是有个小人儿,紧紧扯着他,有话要说。 那袖子扯了半响,书生终于“唔”了声,轻道:“你说它来过了?偷了我的东西?” 袖子点头。书生于是放下书箧,查看他里头的包裹,少的居然是他这一路上吃的干粮。 那妖怪把他那一大包白馒头给偷走了? 书生愣了一愣,随即眉头更紧,师父说这山上的妖怪只有他才能收服,所以让他来。可这妖怪能悄无声息把他的干粮偷走,这份道行,远在他之上,他又如何能收服妖怪? 但,书生还是没有迟疑,继续往山上走。 他年纪虽轻,跟他师父也没有多少年,但对他师父却十分信服。他师父的话,他深信不疑,也从不违逆。 又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半山腰,山间居然有了绿色,先是零星的碧草;越往山的高处,渐渐绿草成片,有了浓郁之感,有了花朵;再往上,花朵茂密,草木居然茂盛高大,隐隐还听到清越的水声。眼前景致,恍若仙境。书生眼中有了欣喜,他抬步就要跑去取水,忽然看到草丛中散落的馒头屑。 那馒头屑洒了一路,往山的高处行去。 书生便随着那馒头屑,一路寻了上去。直到一处山坳,便见一条飞瀑从山崖掉落,激起盛大的水花。而那水潭边上,花丛中,正蜷缩着一个红色的娇小的身影。 那小姑娘梳俏皮的垂髫双髻,面容娇美,莹白的小手里捧了一个馒头正努力啃着。她啃得着急,一些碎屑便洒出来,她身边的草丛里还七零八落滚落着几个白馒头。 书生没出声,但那小姑娘已有所察觉,蓦然抬脸看向他。小脸白净中有一丝寂静,肌肤莹透如玉,美得纯净而清湛,就像跌落在花丛中的一滴露珠。下一刻,她鼓了鼓腮帮子,嘴角一嘟,迅速把啃了一半的馒头护在怀里。 不等书生回神,她身子一掠,已快速消失在花丛中。书生甚至没看清她的去向,只看见日光下,她一身大红的衣裳,那衣裳上密匝匝爬满了赤金色的诡异的符文。 这符文……她,便是他此行要抓的妖怪?! 书生走过去,把散落满地的馒头一一捡起,收回包袱。又拿出竹筒,去水潭里汲水。他弯身的瞬间,便看到水潭的另一侧,一个大红色的娇俏身影。 还是刚刚那小妖怪,她正趴在水潭边,把脸探在水面上舔水喝。她喝了几口,发现书生是用竹筒汲水喝,很是方便很是好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便跑跳着离开,嗖地消失在书生的视线之内。不多久她又回来,手里拿了个粗糙的大木桶。 她眼中有了嘻嘻的笑意,学着书生的模样,用大木桶汲了一大桶水,双手抱在怀里喝。依然是伸出小舌尖,埋头舔水。模样滑稽,但又美得不带一点做作和修饰。 真像只动物。书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做声走了过去,这次,这小妖怪没有躲闪。她怀里抱着和她体态十分不相称的大木桶,仰脸望着书生靠近。大木桶滴滴答答落着水,把她的红衣沾湿,她浑然不觉。 书生把小妖怪手里的木桶拿走,那木桶很重,又加上水,书生拿的竟有些吃力,他不禁又诧异地看了眼那瘦弱的小妖怪。小妖怪此刻,却是直勾勾盯着书生手中精巧的竹筒。 书生当着小妖怪的面,把喝水的动作放慢,然后方把竹筒递给她。小妖怪很聪明,当即抢过竹筒,学着书生的模样喝水。还是呛了一口。不过她却笑得眸光闪闪,顺手把书生的竹筒也塞在她腰间的布袋里,蹦蹦跳跳离开。 “……”书生欲言又止,最后微笑不语。 书生没了竹筒,便来到水潭边捧水喝。小妖怪从一旁的树丛里悄悄探出头,见他又换了种喝水的方法,好奇地张大了眼。 过了片刻,便滑下树梢,来到潭边,学着书生的样子用手捧水喝。不过流出来的居多,水把她的衣裳全都打湿,她也没喝几口。喝了一会儿,她失去耐心,便坐在水潭边,把一双白净的小赤脚伸入水里玩起水来。 她细长匀称的小腿在艷丽的红色裙子下若隐若现,一双小白脚扑腾起水花,然后她自顾笑起来,笑得甜美而清澈。再之后,她就远远看着书生,书生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书生看书,她没书,她腮帮子鼓了鼓,不动声色就把书生的书给偷走。也有模有样地端坐着看书。看了几行,偷瞄见书生在看花,她把书一抛,也装模作样地看花。却是看着看着,把喜欢的花都摘下来,插了她自己满头。 等她把花插满头,才发现书生早已不看花,自顾走远。她把手里的花随手一丢,便又蹦蹦跳跳跟上去,一双洁白的小脚丫十分麻利。她也不靠近,总隔着一点好奇而戒备的距离。 书生不动声色暗忖,这小妖怪天资极高,道行深厚,却不自知,只是在这枯木山水间活得随心所欲。 一连三日,小妖怪摸清了书生的生活习惯,一日三餐,晚上睡觉,睡前看书。书生吃馒头,她就偷馒头,躲在他身后的草丛里吃。书生睡觉,她就趴在树上,学着书生的样子闭上眼睛假寐。不时偷偷睁眼,瞄一眼书生是不是真的睡了。书生看书,她就坐在树上看书生,她觉得书生就像一本书。 这日书生醒来,便见头上方有红裙子飘来飘去,仰头看,却是那小妖怪睡的正沉正香,嘴角笑意浓浓,再不是初见时的寂静无神。她对他毫无戒备。 书生静了片刻,手探入袖中,去摸那“灵火”法器,这法器是他来囚狐岭收妖之前,他师父所赠。因这小火狐身上满是“天罡符咒”——这符咒囚禁着她不能离开囚狐岭,不能去伤害别人,却也以另一种方式保护她,让别人伤害不了她。 要收服她,必得先用灵火法器破解她身上的天罡符咒,然后哄她进了那伏魔袋。因为以书生的道行,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小狐妖,便是那曾经睥睨天下的狐妖君旷的女儿。当初这九天玄狐君旷突然转了性,也要修道,想做上仙一枚。得到这消息,三界之内无不欢喜。因为若这九天玄狐能安分向善,这世间的荒唐事便能少了不少。这些神仙道长们便也能清净过日子。 上仙之首,便是书生现在的师父须臾。 须臾上仙一生收徒无数,最得意的便是这只纡尊降贵要拜他为师的玄狐,其次得意的便是仙资非常的女弟子清羽。君旷拜师之后,听说了须臾还有这样一个独自在外修道的女弟子,十分好奇,便去了清羽修道所在的双鸾峰。 后来就有了后来的诸多事。 君旷一去不復返,清羽也堕入轮迴。 再之后,君旷知道清羽跳轮迴之时已有了身孕,而那女儿被须臾困在囚狐岭,更是恨透须臾,师徒俩反目成仇。他遂天降一场大火,自行在小火狐身上下了“天罡咒”,禁锢小狐狸不能乱跑,却也让须臾伤不了他女儿。 第345页 因此过了一千年,须臾才等到书生,这世上若有人能破解小火狐身上的“天罡咒”,能收服这小火狐,非书生不可。 书生开始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温文儒雅,满腹经纶,后来被须臾找到,收做弟子。 书生修韧的手指在那灵火法器上停顿片刻,忽而转身去收拾他的书箧,悄无声息收拾好,他便背在身后往山下走去。 拜师以来,他第一次违抗他师父之命,可他觉得君旷把这件事处理得最好,小狐妖在这囚狐岭上,不能出去做坏事,却也不能被人伤害。他没必要把她抓回去。 书生走得很快,一路下山,就要踏出囚狐岭时,身后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你去哪儿?” 他转身,便见那小火狐揉着睡眼直勾勾盯着他瞧,她手里还捧了个竹筒,娴熟地喝了口水,方又问:“你睡醒以后吃馒头了么?我还没吃。” 书生俊雅的面上露出一丝笑:“馒头吃完了,我下山去买些。” 小火狐腮帮子鼓了鼓,书生知道这是她不高兴的表现。不过她很快绽颜一笑,然后抱膝坐在囚狐岭最外缘那道边上,乖巧道:“我不能下山,那我在这里等你。” 书生没答话,迈步往山下走,一径儿走了十多步,才回头看。那小火狐果然还在那儿坐着,看到他回头,很高兴的样子,甜兮兮笑着朝他摆手:“多买一些,我喜欢吃馒头。” “……”书生终是没说话,下山去了。 天黑了,小狐妖踮着脚站在那里往山下望,可路上黑黢黢的,没有一点人影。天又亮了,小狐妖从梦里惊醒,她伸了个懒腰,往山下望,依然没有人影。 第二天,小狐妖抱膝坐在那儿,不停地鼓着腮帮子,她饿,很想吃白馒头。可是书生一直没回来。 第三天,小狐妖整张脸都耷拉下来,没精打采趴在地上,也不鼓腮帮子了,只用手捶着焦黑的地面。捶着捶着,开始用手指在地上挖洞。 第五天的时候,书生还在山下的小镇里晃悠,他在客栈里看书,可是看不进去,便出门走走。天色阴沉了五日,忽而一个闷雷炸响,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小镇上的人都急匆匆往家里奔赶,书生却杵在人群里,呆怔怔地犹豫不定。卖馒头的老汉正紧赶慢赶地往铺子里收蒸笼,瞧见书生,笑问:“公子的馒头还要不要?” “……要!”书生眼神一定,终于道。 天黑之前到了囚狐岭外,书生没背书箧,也没带法器,只包了大包的馒头,一路小跑上了山。 囚狐岭上的坑已经被挖的很大,小火狐趴在那深深的坑里,还在挖,一面挖,一面吧嗒吧嗒落泪。雨水把她身上浇得湿透,泥浆肆意横流,把她裹成了泥人。 她在泥里一面打滚,一面挖,鼓着腮帮子,落泪。 书生素净的袍子此时也有些狼狈,但他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哑然。那小火狐也没看到他,只埋头挖坑,想要把她自己埋了一样。 终于,书生哑然出声:“你还吃馒头么?” 小火狐勐然抬脸,脸藏在泥污后面,已经看不出面容和神情了。她看到书生,蒙着水雾的眼神一亮,有了光彩。书生把馒头放在脚边的石头上,跑上前把她从泥里拉出来,一面用袖子替小火狐擦着脸,轻声道:“你挖坑做什么?” “我想挖个洞,从地下钻出去。”小火狐眼巴巴望着书生,小嘴翘起:“路那么远,我想和你一起去买馒头。” “……”书生一手拉住小火狐,一手捡起地上的馒头,两人往囚狐岭上走去。夜幕上乌云散尽,现出漫天繁星。 “我买好了。”许久,书生方道。 他说完,不见小火狐说话,转头去看,就见她一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里已攥了一只馒头埋头啃着,顾不上理他,也顾不上看路,只被他拉着有一脚没一脚往山上走。 小狐狸心情好了,在书生面前也不似之前畏缩,便活蹦乱跳,仿佛翩翩起舞。山间的花朵,天上的星辰也都随着她的愉悦,而极度愉悦,在夜色中绚烂闪耀。 书生依旧坐在树下合目而息,小狐狸坐在树上,小脚丫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望着他。 过了片刻,小狐狸趴在树上,问:“你为何会来这山上?莲颂哥哥说这里寻常人是不会来的……你是人吧?” 书生未睁眼,淡声道:“来抓妖。” “抓妖?”小狐狸蓦地坐起来,奇异道:“我在这里住了一千多年,从未见过‘妖’,‘妖’是何物?能吃么?” “……妖吃人。” “吃人!”小狐狸抽了口冷气,蓦地从树上滑下来,跪在书生身旁,认真道:“那我保护你,我是狐狸精,妖不吃我的。” “……”书生终于睁眼看了看她,小狐狸嘴角一笑,明眸如水望着他:“我能保护你。” “这里没有妖,我来错了。”书生转开脸,徐徐道。 小狐狸眼神一暗:“没有妖你会走么?” “你莲颂哥哥在哪里?”书生岔开话题。小狐狸抬手指了指夜空:“他在天上吶,有时候会从天上掉下来看我。” “那你父亲母亲呢?”书生又问。 “他们……”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从地上跳起来,拉着书生往山顶跑。夜风慢慢大了不少,吹动小狐狸身上火红一样的衣袂,仿佛要燃烧。 书生望着她神情莫名,却是小狐狸勐然停住脚步,书生面前是一块巨大莹白如玉的石壁。石壁嵌在山崖上,像是上天垂下的一大块巨幅幕布。 “这是什么?”书生奇怪道。小狐狸一笑,拉着书生在那大石壁前席地而坐:“莲颂哥哥说这是轮迴镜,等我长够一千年,便可以从这镜子里头看到父亲母亲。” 说话间,小狐狸抬手一点,那莹白的石壁上登时有画面闪现。画面上的白衣女子名叫萧銮铃,墨衣的叫李墨兮,小狐狸激动地手舞足蹈,拉着书生连连道:“哥哥说母亲是叫銮铃,父亲是叫墨兮!!!” 书生却是看着看着凝眉不语。小狐狸也慢慢安静,才回过神,甜兮兮美滋滋地笑:“我和母亲长得真像。” 又过片刻,画面上出现了个气质高华的白衣男子,小狐狸眼前一亮,一脸兴奋。可她兴致勃勃半响,才勐然转脸细细去看书生,惊诧道:“你也在里头?那煦王和你长得也很像!” 书生徐徐站起身:“我不看了。” “为何?这画面上的人与你有关么?”小狐狸抬手一点,那画面登时消失,化成夜色里一块无瑕石壁。 “无关。”书生抬步走远。见书生往山下走,小狐狸一下慌了:“你又要走么?” 书生点头。 小狐狸快速跟在他身后,又问:“那你多久回来?” 书生顿住脚步,他缓缓回头,看到小狐狸可怜兮兮的眼眸。夜空被乌云蒙蔽,星辰黯然,又有要下雨的迹象。 第346页 书生迟疑半响,终于道:“你跟我下山么?” 小狐狸眼神一亮,瞬即一暗:“可我不能下山。” “我有法子。” 小狐狸登时跳上前抱住书生的手臂,甜兮兮美滋滋地笑:“那我要做你的小狐狸精。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书生温淡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的手探入袖中去摸“法器”……没摸到!他这才想起,他的“灵火”被忘在了山下的小客栈里。 “清儿,你先等着,我下山一趟。”书生把小狐狸的手推开,转身便往山下跑。 小狐狸鼓腮帮子,满是不信任地望着他:“你要抛下我么?” 书生愣了一愣,随即看一眼地上被小狐狸挖出的大坑,道:“你再挖一个坑,不等你挖好,我一定回来。” “……”小狐狸皱巴着小脸,果然趴在地上开始挖坑,一面挖,一面目送他远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开玩笑的。 其实小狐狸的坑已经挖好了。 不信? 请作者专栏戳《敢不敢让我宠着你?》。 楼上为咸蛋作品请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骚包阎君和冷面判官的本子预收中《地府改良刻不容缓!》】: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