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 第1页 《我有的是时间》作者:澜问【完结】 文案 看似病娇实则强大的轮椅美人受x武力值爆表却怂得到处跑攻 这是一个缺爱小少爷耐心掰弯直男老攻的故事,因为飈的是轮椅,所以追了个长路漫漫,从校园一直到社会。 小少爷特别有耐心,赚钱之余慢慢织他的全方位立体交叉大网,不疾不徐,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跑啊,再快点,看看你能不能摆脱引力冲出地球翻上天? 攻是学渣,糙男,小时候皮长大了丧,一天到晚战五渣,活得十分接地气,直到一缕白月光照上心头。 这小孩/同学/老闆……心肝儿,真是好看到不、科、学! 你们谁敢欺负他试试?试试!谁动他,谁趴下,起不起得来不好说。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羽,易乘风 ┃ 配角:双方亲朋好友同学同事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梅川的五月恰逢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早春的清冷殆尽,仲夏的懊热未至,街巷两旁纤秀高挑的洋槐树上挂满了雪白饱满的花苞,骄矜矜隐在碧绿浓密的叶子里,一串串清灵灵甜丝丝。 微风拂过,银雪纷飞,香屑漫天。 白衣男孩站在被傍晚疾雨沖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上,透过一丬翠绿缱婘的豆角藤望向玻璃厂家属楼17栋最东边一楼的一扇窗口。 他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模样,身材是还没抽条的清瘦,眉眼五官生得极其俊秀,任谁看了都敢断言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英俊少年,怕是连大多数女孩子见了都自嘆弗如。 窗口的玻璃被西风雨刷出一道道水痕,将窗内景象煳成一片虚恍的印象派。 然而阻隔视线的并不只是这层玻璃,还有窗外锈迹斑斑的防盗护栏,和窗内掩上一半的黄蓝格子窗帘。 傍晚时分的天光早已西斜,尽管那房间里远远亮着一点豆大的黄色光晕,小男孩还是无法穿越重重阻碍看清屋里是不是有人。 他不确定易乘风这个时间究竟是吃饱了晚饭,被他妈拎着鸡毛掸子摁在书桌前憋这周的周记,还是早就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跟邻居家那些熊孩子不知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只是感觉对方可能在家,也希望他真的在。 “易乘风?”男孩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他在心里默数了一百八十秒,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不在家?还是想躲他? “易乘风,”男孩的声音又低下去一些,仿佛只是两个人面对面聊天的音量,“我要走了,我明天就离开梅川了,我家的房子要卖了还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男孩平坦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抿了抿唇接着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再见。” 一帘之隔,光裸着上半身的男孩俯身趴在铺着竹蓆的简易油漆木床上,抱着一个鼓囊囊的枕头将脖子奋力梗起来,目光直直落在窗帘上,视线却仿佛聚焦于帘外的那张白皙面孔上。 他一头黑髮倔强地支棱着,眼中带着不羁的嘲讽和莫名的怒意,脖颈因为伸展抻出两道明显的脖筋,属于小少年劲瘦的胸脯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 苏享惠抽抽噎噎的哭声从外间传进来,夹杂着咕哝的抱怨和骂声,像隔了一层水障。 电视机里足球评论员亮着嗓子兴奋地喷着解说词,机关枪一样,比女人的泣诉真切不少。 要是搁在平时说不定易乘风早就大大咧咧晃悠出去,屁股往他爸旁边的沙发里咣当一沉,爷俩儿或笑或骂地看上球赛了。 再不济,他也能悄没声息地往门缝上一趴,在他爸精心让出的一个角度里撅着腚看一段远场。 易乘风扭头看了眼孤零零照着空白周记本的檯灯,很想飞起怀里的枕头直接将它隔空拍灭。 原本盖在他腰背上的毛线毯随着转身的动作滑落,露出腰臀和大腿上一道道清晰的抽痕,青紫红肿,纵横交错,稍微一动作就能带出抽筋剥骨的刺痛。 外头的人还没走,易乘风感觉得到,他耳朵竖得比兔子还机警,而且那小孩不同于别人的脚步实在太好分辨了。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纡尊降贵地跑这平民区干什么,看看他有多惨? 对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卖了房子还债? 他妈说过晏家那栋房子他们家不吃不喝攒几辈子都买不起,这小少爷家究竟是欠了债主多少钱?! 数学计算他撑死才学到四位数,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天文数字,懒得细想! 换了别人,他易乘风哪会悄没声息地忍下这么个大委屈,早就蹦起来撕掉窗帘臭骂对方一脸了。 要不是他现在全身不遂,行动不便,而且……衣衫不整,冲出去痛揍对方一顿也很有可能! 但他自诩是个仗义豪侠,萧峰、令狐沖那样的,怎么可能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弱鸡小屁孩儿,想想都丢份儿。 可他就这样趴在这儿装死吗?这好像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他不出声,外头那个小傻子是不是会一直杵在那儿?跟个讨债小鬼儿似的! 易乘风没忍住,在牙缝间低低挤出一句,“滚!” 白衣男孩这回听清楚了,再不是隐约难辨的唿吸,而是一个清晰的回应。他似乎安下心来,又不无遗憾地紧了下嘴唇。 第2页 男孩往前走了几步,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艰难地穿过竹篱栅和豆角藤,将一只掌心大小的见方锡铁盒吃力地送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几乎没有弄出声音。 薄竹片和枯藤架在他白皙的手和小臂上蹭出红痕,连衣袖也被叶片上的雨水染湿了。 男孩完成任务后松了口气,退后几步站直身体,扑簌簌的槐花早已落了他一头一肩,衬得男孩的面庞更加昳丽清隽,连眸子里都是潋滟的光彩。 再见,晏羽在心里说,然后转过身一步步缓慢顺着来路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导演,我这个出场是不是有点仙直级?你们剧组穷成这样吗,连男主角的道具服装都不提供?我不要命还要脸呢,就给个破毯子还往下掉? 晏小羽:没关系的小哥哥,我有钱,我买给你,小西装小花裙随、便、挑! 易大风:谁家小孩儿,你们家大人能不能看紧点儿?这么好看也敢到处跑!(四周望了望,招手)过来,哥哥给你糖吃—— 开新文了,求包养!收了我这个小妖精吧,以后天天给你们卖萌~记得去评论区踩脚印儿噢! *** 这只是个楔子,正文的时候就长大了,不会再这么细瘦,等着瞧。 第一卷:五年后 第2章 1面 莲城的凯景铭座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周围高楼广厦鳞次栉比,路网四通八达。 这是一座双子星建筑,稜柱形的ab两座主塔紧邻二环路东西相望,通体被湛蓝澄澈的玻璃幕墙覆盖,有如两块巧夺天工的蓝宝石原石。 塔身上倒映着车海人潮、蓝天白云,名副其实一道流动的风景。 “千呈科技”四个中国红的大字就嵌在a座上方,流辉熠熠,俯瞰群生。 下午四点多,正是员工们奋力清活儿争取按时下班的繁忙时段,访客一般都约在上午或午后较早的时间接待,这会儿没什么外人上门,距离下班也还有段时间。 空旷的一楼大堂正中,雪白的树形廊柱直抵玄黑穹顶,在树冠处分散成三片硕大简洁的叶形吊顶,漫洒出汩汩柔和白光。 环绕树下的接待台里,三个身着职业装的年轻姑娘正趁着领导不在也没外人,低头凑在一起蛐蛐嚓嚓交流着平安夜的活动安排和附近商场打折信息。 来电提示铃音悦耳,其中一人百忙之中抽空勾手接起电话,立即收了刚刚誓死血拼整夜的万丈豪情,柔声道,“您好,千呈科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是我,”听筒里传来一道男声,铿沉威严,听得前台小妹头皮一紧,心虚地将粉盒攥在手心里,“如果晏总回来了,告诉他直接来33层一趟。” “好的,魏总。”姑娘手心出汗了,庆幸自己在最后一秒钟成功扛住了语音识别考验,抓住了33层这个关键词涉险过关。 她刚入职没几个星期,仍在试用期,常用的拨号也不熟,却发现公司里总是有那么几个“总”喜欢在交代事情的时候自称“我”,这让人很崩溃的好不好! 有时候她爸在电话里还跟她玩一把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呢,你咣当丢下俩字儿,我哪儿听得出来你是何方神圣哪! 伍伽伽挂断电话,抚着胸口友情提示另外两个登录天猫撸购物车的不合格工友,“吓死我了,快别看了,魏总让盯着晏总,见他回来让他去33楼。” 一口气分享完任务简述,伍伽伽端起卡通骨瓷杯送到嘴边,“晏总我还没见过吧,就是你们说去惠州出差的那个男神大帅哥?早上在餐厅遇到行政和人资的同事,一个个思之如狂呢!” 旁边的梁盼刚摆出一副两眼放光打算传教的架势,余光就瞥见旋转玻璃门外黑色宾利车影一闪,登时又把刚刚张开的嘴老实合上,双手在身前交叠,挂上一副职业微笑。 “来了——”她嘴唇几乎没动,硬是从齿缝中挤出这俩字儿。 “这么紧张干什么,晏总可是最不爱挑刺儿的一个了,看看你俩这小模样。”稍微年长点儿的欧娜姐淡定地核对等会要交给快递的邮件,没有急着起身的意思。 另外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宾利车门,一个紧张,一个期待。 车里疾步走出一人,从翻开的后备箱中拎出辆摺叠轮椅打开,推到后门候着。同时,另一位西装男子从副驾驶位下来,倾身拉开了车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出,撑在轮椅扶手上,手背上的筋络因用力微微隆起。身后的助理扶了一把,晏羽借力将自己挪到轮椅上坐好。 助理推着他经过旋转门走进大堂,三个姑娘已经一排站好,齐齐向进来的三人行了个礼。 “晏总,魏总在33楼等您。”欧娜适时转达讯息,又瞟了旁边那俩一个呆若木鸡,一个状若花痴,无声嘆了口气。 轮椅里的男人清瘦白皙,温文儒雅,看上去很年轻却沉敛从容,又因为身体原因带着几分惹人惜怜的病弱。 晏羽微微朝她们点了下头。 一众人转了个弯向boss专梯走过去,助理还边走边躬身跟晏总交代着什么,后者笑了笑,那笑容浅淡得像一层薄纱,刚一打眼便轻飘飘散尽了。 梁盼的胳膊已经被伍伽伽揪住了,小姑娘一脸的酸疼委屈,“这个就是晏总吗?他也太好看了吧!” 第3页 “那当然了!圈里的那些小鲜肉遇到我们晏总都得统统靠边站!”梁盼拍开伍伽伽的魔爪,心疼地搓了搓袖子上的褶皱。 “那他怎么坐轮椅啊?!” 死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梁盼回手捂住她的大嘴巴,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淡定的欧娜姐也不太淡定地薅着傻孩子的后衣领直接扯到前台里面按在座位上,像是恨不得把她踹桌子底下藏起来。 梁盼低头近距离跟她对视,两眼闪着杀意,声音低沉瘆人,“警告你,在千呈,有两件事情是绝对不能提的,第一件就是晏总的腿。如果让魏总听见了或知道了,你,嘿、嘿、嘿、嘿,下一秒钟立即滚蛋!” 她还瞪着大眼睛抬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翻起的眼白相当骇人。 伍伽伽好像要哭了,委委屈屈地点点头,“知道了盼盼姐……那,第二件是什么?” 梁盼手刀变枪,沖她biu了一下,“不、知、死、活!你是面试的时候把脑子用光了吗?” *** “我知道魏总的行程,今晚七点在翠宫饭店约了马东明谈qoo3网销首发权的事儿。”尤霖双手将公文包抱在胸前,跟面圣时抱着免死金牌似的,“那人底下的市场部总监是个酒篓子,千杯不醉,见了面指定得拼几轮……魏总不可能带您去吧?除了这个还会为什么……” 晏羽将视线从电梯内壁自己的虚影上挪开,声音难掩倦意,“用不着一分钟就见面问清楚了,省点儿脑细胞不好吗?” “脑细胞这玩意应该越用越多吧?”说着话,电梯已经叮一声直达33层,尤霖先一步出去压住电梯的开门键。 “未必所有人都这个规律。”晏羽双手握在轮椅的手推圈上,转头对另一位助理陈行说,“你帮我去把车洗一下,洗完了送回来就下班吧。” 陈行是晏羽的生活助理,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掺和,可能以他的能力想掺和也弄不来,但照顾晏羽他很有经验,也尽心尽力。 是以听见老闆给他提前下班,他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 “你刚从外地回来,就别自己开车了,晚上我送你回家帮着收拾一下吧。” “没什么要收拾的,今天过节,去陪女朋友吃吃饭逛逛街,你买的礼物不是今天要送的吗?”晏羽逗趣地看着他。 陈行微微张嘴哑住了,没等他再说什么,晏羽已经自己推着轮椅往魏千程的办公区过去了。 33层的格局同其他楼层差别不大,整体也是环形结构,中空竖井,只是在西北角做了一丬空中花园,面积不大却五内俱全,亭台水榭样样都有。 此外,这一层只有两位老总办公,朝南一侧是魏总的办公区和休息区,东北角一块是晏羽的,装修是一样的简约不节约风,科技含量极高,相当符合千呈的行业特点。 “还有我呢,我一直跟着。”尤霖不无艷羡地摆手轰走陈行,又抱紧公文包快步追上晏羽,“晏总好偏心,我也是被耶稣圣光普照的肉体凡胎,一样要过平安夜的。陈行这呆子连‘铃儿响叮噹’都唱不全!” “可是他有女朋友要陪。”晏羽不咸不淡地戳他伤疤,十环! cindy接到欧娜短讯便候在门口,她是魏千程的助理之一,刚问了句“晏总”,她身后的总裁办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推开,魏千程紧接着大步迎出来。 魏千程今年三十八,比晏羽大了整整十岁,正是一个男人心智成熟又不失激情的年纪,像个丛林里年富力极强的狮王,随时准备着开疆拓土,挥斥方遒。 这种口含金汤匙出生又实力强横的男人,即便相貌上普通一些,眉宇间依然难掩睥睨众生的优越感和久居高位的王者风范。 “魏总急着找我,”晏羽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语调放松,根本不似普通下属那种谦恭谨慎,“还跑出来,是要跟我在这儿聊吗?” 魏千程不算很高,但身材练得比例协调,加持上高定的合体西装和拉长腿部的厚底皮鞋,霸总范儿足足的。 平时他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这会儿不太严肃地板着个脸,反倒带着兄长训斥幼弟那种怜惜腔调,“外头气温零下,你连件大衣都没披,是不是手下该换一批长眼睛的人了?” “出了汽车上飞机,下了飞机进汽车,出了汽车就到了,根本没在外面停着,穿来脱去倒是麻烦。” 尤霖右眼狂跳,紧紧攥了下公文包的提带,唰啦一下亮出免死金牌,“魏总,咱们跟惠工建设的合同都在这,这次争取到的条件……” 魏千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汇报,“不急着说这个,你们晏总办事我放心。” 他亲手接过cindy泡好的正山小种,将细瓷杯塞进晏羽手里,“暖一下,先别喝。飞机上没吃东西吧?cindy去隔壁买份粥。” 凯景铭座b座是一幢五星级国际酒店“安卡拉云顶”,酒店五楼有家餐厅“盛海阁”,晏羽对那里的几款海鲜粥品稍微青睐一点,每次过去宴客都能喝下一碗。 身边人都知道他吃得少还挑食,再刨去些禁忌入口的,特别难养活。稍微一折腾,一不对味,就病给你看。 晏羽抱着茶杯的确感觉暖和不少,飞机餐他是不会碰的,但午饭是吃过了的,这会儿也不至于肚子饿。 第4页 “进来说吧。”魏千程转头往总裁办里间走过去。 晏羽将茶杯递给尤霖,自己推轮椅。 尤霖也不觉得别扭,他就是这样的习惯,好像贴身照顾他这种活儿只有陈行一个人能做,别人动手便是越俎代庖。 “……工程部跟财务部的同事反覆计算过,这个价格应该是对方的底线了,后期的增减项明细、签批流程合同附件里都做了详细约定,避免后期相互扯皮。 监理方我们也一直在沟通,项目团队很专业,给我们提了不少有价值的建议,和他们投标时的承诺没什么出入。 当地政府的人见过几面,态度上当然是欢迎、支持,具体的政策我让法务都跟对方签了备忘,齐总后续还会在那盯着。 惠州的气候偏暖,冬天不会影响工程进度,奠基仪式大致定在明年二月,到时候你得亲自飞一趟,配合公关部的宣传……” 晏羽面前摊着深棕色水牛皮面记事本,上面是他密密麻麻手写的备忘事项,字迹劲力洒脱,字里行间错落随意却不散乱,重点地方用童体、海报体、小篆体五花八门的各种字体醒目标示,还有他信手涂鸦的小插图。 因此,每次汇报起工作来,他的叙述总是最简洁明了的那个,省时省心。 “那边条件挺艰苦?” ? 晏羽从面前的一堆合同、附件里抬起头,满脸突然转向的茫然,“还可以吧,要是你嫌开发区那边酒店条件不好可以住在城里,反正开车没多远。奠基仪式顶多花你一天时间,抡两锹土就回来了,你捏鼻子忍忍呗。” 魏千程眉心的褶皱收得更深了,“那你呢?捏着鼻子忍了小两个月?怪不得瘦这么多!” 原来是说他,呵呵。 惠州比不上莲城的条件,但也不至于差太远。 晏羽把笔记往桌上一摊,勾起嘴角,“所以啊魏总,年终奖和加薪包要体现诚意。” 机不可失,牢牢抓住! 魏千程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连续在外头折腾两个月会有多辛苦,合同的事儿他不想多谈,后期让人盯住跟进执行就可以了。 “你赶紧回去休息下,晚上我的饭局可能需要你后半场接应,我走之前会把他们招待明白的,你不用喝酒,陪一下就行。马东明是个成精的老狐狸,别人去我不放心。这段事情太多又件件着急,你辛苦了。” “那我回去换件衣服跟你一起吧,咱俩弄得跟换班似的多不好。”晏羽的脸色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一大早赶路跟着各方签订合同,中午匆忙吃几口饭又赶飞机,飞机一飞就是三个多小时,就算头等舱他的腰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住了。 “没什么不好,你要是不愿意折腾,就在旁边的套房躺会儿,我让cindy把粥拿进去。” 套房就在总裁办公区的旁边,专门给总裁大人休息用的,大到离谱的两室两厅,他去躺躺倒也不至于放不下。 “不了。” 不出魏千程意料,晏羽果然没同意。 他让尤霖提上粥,往同层的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粥放那,扶我一下。”晏总开口求助,说明他的确是装不下去了。 尤霖也没客气,俯身操起他膝弯直接给人抱到了智能沙发上,开机,沙发缓缓展平成了一张躺椅。 “你就下半场去接班吧,不然跟魏总一起,他不是一样要替你挡酒?” “挡就挡吧,反正有一堆人等着给他熬醒酒汤,不像我家冷锅冷灶的。” “能让总裁大人亲自出马挡酒的,也就你晏总一个人!”尤霖沖他竖了个大拇指。 “那有什么办法,与其让我喝进医院去一躺个把月,他肯定更愿意自己多干两杯,工伤赔偿很出血的,他精明着呢。” “卖乖吧你!谁让你这人命好呢?” 晏羽一哂,他命好吗?可能的确不算太差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导演你滚出来,我保证不打你。来来来,看看你这场戏的标题,1面!面了吗?我露一根脚趾头了吗?你还安排别人跟他聊天、抱他是怎么回事!往我脑袋上种草是不是?是、不、是!我跟你说,无片酬的男主角也是有素养的,有尊严的!你自己看着办,明白没? 晏小羽:你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么,哔哔什么?去吧,打坏了算我的,我给双倍医药费! 以下画面内容由于过于血腥可能引起观众的不适,特以马赛克方式处理。 第3章 2面 晏羽的办公区虽然没有魏总那边豪华的套房,但沐浴更衣这些条件还是具备的。 他的小憩也没有憩成,刚喝了半碗粥,研发部cto言斯年便找上门来,跟他沟通体感平衡车内部传感陀螺仪技术升级专利申请的情况,以及跟原来基础技术专利权人相互授权许可使用的问题。 言斯年是个健谈的萌大叔,四十几岁的人熟知各种新潮电子设备,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 放眼这些高管里面,他最谈得来的就数晏羽。 搞研发的人嘛,妥妥的技术流,不太擅长迂迴逢迎。 而其他部门的大佬都是不太懂技术的,财务盯着他的预算和成本,法务卡着难以具化的技术条款,产品不切实际的脑洞铺天盖地砸过来,市场更是一不留神就敢把功能性能往天上喷,没人顾得上累成狗的cto死得惨不惨。 第5页 晏羽是理工大学自动化专业出身,辅修过工业设计,读书的时候就是好几项专利的发明人,如今这些专利还都无偿许可给了公司使用,算是他眼里难觅的知音。 平时晏羽最关心的也是研发部,经常拉着项目团队一起攻坚,在魏总那边给他们争取各种资源,比亲妈还亲。 要不是尤霖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给老言发微信告诉他晏总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估计他能唠到晚饭都想不起来吃。 “我们的title是战略发展部好吗?为什么既要操心工程建设,还得助力产品研发,”尤霖咕哝着抱怨,“如今连陪酒都要上了,真是江河日下啊晏总——” “你当隔壁那位请咱们来是指点他家江山的?想太多了。”晏羽将半份冷粥丢进垃圾桶,“快发年终奖了,撑住!” 言斯年前脚一走,晏羽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 “我去换件衣服,魏总出发的时候叫我。” 他去里间的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挑了套浅灰色的西装换上,这个颜色比黑色能显胖一些?配上领带、袖扣各种零碎,尤霖便进来叫人了。 魏千程见晏羽准备妥当,既不意外也没再推辞,“过节堵车,咱们早走一会儿,你坐我车吧,正好有话跟你说。” 晏羽将车钥匙递给尤霖,“我的车也开着,完事了直接回家。” 一行人搭电梯下去,经过大堂往候在门口的车走过去。 尤霖开着白色路虎停在宾利车后,见老闆们出来赶忙跳下车拉开前车车门。 晏羽撑着座椅往车里挪,甫一用力腰椎闷痛,硬是没撑起来。他动作略顿想再来一次,魏千程已经挥退旁人来到近前,将他的轮椅向后拉开一些,接着俯身直接将人抱起来送进车里。 魏总直起身,理了下外套的衣襟,转而大步走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员工们不断从楼里往外走,将自家老闆间的这一幕和谐景色尽收眼底,却也不敢多看,走出好远才彼此窃窃私语。 伍伽伽只一面便拜入晏总的迷妹团麾下,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口,车子开出老远都没回过魂来,“哇,魏总对晏总这么好,他肯定也是个好人!” “不止好人,他还是晏总的哥哥,晓得了吧?” “啊?怪不得公司那么多o,只有晏总能上33层。”伍伽伽一脸瞭然,旋而又困惑,“不对啊,他俩不同姓,长得也不像!” “不像不是很正常嘛,晏总这样的好看必然是绝版!再说,人家也不是亲兄弟,算是……姑舅亲,是吧欧娜姐?” “什么姑舅、叔伯我不太懂,”欧娜将小挎包往胳膊上一挂,“简而言之,晏总的继父,是魏总的亲舅舅。我要踏上征程了,什么亲你们自己慢慢算去吧。” 伍伽伽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啊,那根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嘛!” “血缘关系算个屁!”梁盼不齿,“咱们家魏总的便宜兄弟还少吗?能像晏总这样帮他的有几个!mcqueen那双小白鞋你还想不想买了,要买赶紧走,晚了尺码就不全了……” *** 节日晚高峰堵车兇勐,宾利溺在车河里缓慢往前爬,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揽胜极光。 “转眼就快过年了,哪天一起去舅舅家吃个饭?你也挺长时间没见庄姨了吧?” 晏羽从热闹的街面上收回视线,“前两天刚看见她的朋友圈照片,这会儿应该还在圣莫里兹滑雪吧,瑞士可玩的地方那么多,没这么快回来。” “荞荞说他们元旦之前回,舅舅想请全家人一起吃饭热闹下。”魏千程倏然一笑,“你给庄姨准备新年礼物了么?要不要我明天陪你去挑一件?” 荞荞就是江荞,是晏羽他妈现任男朋友江裕仁跟前妻的独女,比晏羽大好几岁,已经成家生子了。 “看见她朋友圈晒图,我第一时间转了十万块,能算礼物吧?” “你啊——”魏千程好笑又无奈,“我舅舅呢,虽然没什么通天本事,对庄姨真是一心一意的。他年纪不小了,想法难免传统些,觉得两个人合得来就该有个名分,而且外人也早当他们是夫妻……荞荞也是支持的,庄姨不用有什么顾虑……” 晏羽也笑,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有这本事,当月老可别拉我下水,我妈什么时候会听我的意见?” 魏千程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摇头,“我就说这事儿我做不来……哎,白白送上门让你笑话一顿。” “千石的那笔风投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晏羽眸光一敛转开话题。 魏千程虽然已经足够了解他这个人是如何敏锐,但还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我今晚提前走的确是跟银行那笔贷款有关,只是不想公司被人牵着鼻子走,两手准备,真有状况我就等不到你问了才开口。” 晏羽点点头,虽然千石投资是魏家的产业,相当于魏老爷子给自己儿子掏钱,但坏就坏在老爷子儿子太多不稀罕了,何况魏千程还是个身份不入流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近几年将千呈科技做得风生水起备受关注,可能魏令涛咽气之前都不会想起他来。 第6页 外人都瞧着姓魏的风光无限,实际上他还不是一样要靠自己爬山过河。 “等惠州的工厂起来,我们自己上生产线能够节约不小的成本,这几年将财报做得好看些,上市也不是难事。” “有你帮我盯着,这些事情我从没担心过。”魏千程语气诚恳,“跟孙行长的女儿,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这样一句解释此刻略显微妙,他魏千程如今仍然单身,可单身的意义仅限没有法律认可的配偶。 像魏总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惦记他的女人比晏总的迷妹团人数只多不少,何况人家儿子都生了,这点也深得老魏总真传。 “孙小姐应该挺上心的吧?”晏羽戏嚯他,“你不如将计就计。” 魏千程突然转过脸来,目光描摹在晏羽好看的侧颜上,像是要一寸寸将他的表情刮开来研读,“那你呢,你上心吗?” “我?”晏羽轻呵,“我对千呈倾尽全力,这颗心也不怎么好用,还是让我自己留着吧。” *** 翠宫饭店是传统老牌高档酒店,里面的装潢富丽奢华,红绿配色相当大俗大雅。 马东明带着他的人先到了,见服务生引着魏总一行过来,连忙笑脸迎上前握手寒暄。 他早年涉足不少行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积累了不少审人度事的经验,前些年机缘巧合跟人一起做了电商,终于否极泰来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在网购平台这一块,马东明算得上风头无两的人物。 “诶呦,看看看看这是谁来了!晏总!”马东明热络得有些夸张,眼角挤出一熘儿鱼尾纹,一把握住晏羽的手,指着身后的几人,“千呈的中流砥柱,技术大拿,年轻有为,颜值担当!我得好好给你们介绍一下,晏羽,小晏总!平时可真是难得一见,我实在太荣幸了!来来来,里面请!” “过誉了,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我算晚辈,早该拜会马总。” 晏羽想着把对方架高,如此一个前辈总拉不下脸来为难他。 可这人说了半天话手都没松,魏千程脸色有些僵,晏羽借着推轮椅将手硬抽了回来。 qoo3是千呈科技新推出的一款针对年轻女性消费群体的拍照手机,外观时尚简洁,性价比高。前两个版本推出后卖得都特别好,尤其是2系的马卡龙幻彩系列,首发日各大渠道直接卖断货,连预定订单都大得惊人。 这次即将推出的qoo3设计特色更加鲜明,零界面全屏,机身比例修长适合女性抓握操作,拍照功能升级,各种智能滤镜让人像既不失真又隐性美颜,电池还带有强大的闪充功能……这一系列有针对性的设计提升在测试阶段就已经令整个团队信心满满。 马东明想为他的平台争取网销渠道的首发权,并且让千呈保障最惠价格和充足货源。但魏千程显然更愿意遍地开花,断货了不是问题,那叫饥渴营销,越是买不到就越想买。 两方明里暗里相互试探、角力了几轮,晏羽在一边帮忙魏千程做铺垫、敲边鼓,又是和稀泥又是拉偏架,酒是没喝,脑袋却也转得快木了,依然维持着清晰柔和的语速。 “所以,马总这边可以先预售,凡是首发日零点之前成功支付定金的订单我们都可以保障供货,其他平台绝对没有这个操作。 价格上您还得理解我们,毕竟头上顶着消协、工商、发改委三座大山,您也不想咱们因为歧视性价格明年联手上3·15是不是? 要不这样,我们可以免费提供三千个代言人q版手机壳,您平台抽奖也行,先到先得也行……” 马东明站起身,带着不明的笑意,手中的红酒杯先是朝魏千程举了举,“后生可畏啊魏老弟!小晏总处处让步,可实惠最终还都落进你千呈的口袋啦!不过怎么说呢,算是冲着晏总的面子吧,这个嫁衣裳我老马甘心做得了!” 酒杯划了个弧度对准晏羽,“晏总,要不是你跟魏总是兄弟,我可捨得三倍薪资挖他墙角啊!哈哈哈哈,来来来,这杯马哥敬你,合作愉快!” 对方的助理眼疾手快,已经帮忙倒了一杯红酒双手恭恭敬敬递过来。 魏千程起身,先是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随后探手去取晏羽面前那杯。“晏总这杯我替他喝。” 搁在平时,大boss先干为敬表示诚意,又主动替下属挡酒,已经足够把对方直接干懵了,没人会再执着计较。 但马东明不同,他自认今晚没占到便宜,里子上落了下风,如今再被这个小孩儿扫了面子,今后还怎么在手下面前混,是以这会儿脸上十分不好看。 晏羽深谙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且如今电子产品的销售渠道里电商占比越来越重,马东明这层关系还是要好好维护。 于是在魏千程端起酒杯的前一秒,抽手将酒杯先一步端起来。 他平时不喝酒,但举杯的姿势却极尽优雅,伴着毫无心机的笑容,“既然马总都说我处处让步,那不妨再破例一次。魏总体恤下属,他是怕等会儿还得麻烦各位帮我叫120,不太会喝,见笑了。” 众人当是笑话听,嘻哈奉承中,看着晏羽仰起修长脖颈,一点点将猩红的酒液缓送入喉。 这个姿势本属平常,但此刻却让在场的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他将纤细脆弱的咽喉暴露在这些想看他喝酒的人面前,居然有几分绝勇的悽美。 第7页 “咳,咳咳——” 最后一口饮尽,晏羽果然像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第一次碰酒那样呛咳起来。 尤霖连忙起身递手帕,雪白的丝帛登时染了几点猩红酒液。 这画面看得众人提心弔胆,好像下一秒真就需要他们打电话叫救护车似的,人人心中都升腾起一种负罪感。 魏千程不动声色,气场已然沉了下来,搞得马东明有点儿讪讪。 “没事,抱歉。”晏羽掏出手机在桌下拨了魏千程的号码,身边的魏总低头看了一眼直接按断。 “都催你了,这边交给我吧,马总不会介意的。”乘人不注意,晏羽沖魏千程眨眨眼睛,像奸计得逞的小孩儿。 马东明像是突然找到了台阶,“哎?魏总您有急事,先去忙,我们来日方长。” 魏千程走得理所当然,临出门还回头瞪了晏羽一眼,小聪明! “抱歉,马总,想来您也有所耳闻,老魏总最近身体不太好……” 晏羽话说一半,对方立即顺着他的意思误会了魏千程这是急着回去看亲爹,自然更没什么好计较的。何况,如果魏千程真跟魏家亲近了,那可是粗到不可限量的大腿,他马东明想抱都未必抱得着。 “理解理解理解!”马东明一叠声应承,看见晏羽又低头掩住唇隐忍地咳,心里有点儿打鼓,这还真是个病秧子,可千万别在他的局面上出什么状况。 “听说晏总今天也是刚刚出差回来,我看不如这样,咱们让晏总早点回去休息,其他细节明天我派人到公司详谈。” 晏羽松了一口气,这一晚上好累,又是智斗又是做戏,感觉身体被掏空。 尤霖让他在大堂稍等,自己去把车开过来。 隔着晶亮的暖茶色玻璃门向外望去,其实一切并不是太真切,然而就只是这一眼,路对面那个身影便唿啸而来,猝不及防地撞进晏羽的视野。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睛被撞得酸疼。 也许是红酒的后劲儿发作了,晏羽觉得自己有些晕熏,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到唿吸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他没留意自己的车是不是已经开过来了,径直推着轮椅划出门去。 尤霖在门口停好车,看见自家老闆就这么一身西装晃出来,心说玩儿蛋!免死金牌要碎!得赶紧给人弄到车里。 晏羽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也没觉出这腊月寒风透骨之寒,直直看向路对面。 似有笑意缓缓溢上眼眸,“那个人,是我刚刚叫的代驾,帮忙把他喊过来,你可以下班了。” 晏总习惯自己开车回家,今晚他喝了酒,因此叫了代驾,好像逻辑上也没什么不通顺。 于是尤霖扯着嗓子往对面吆喝了一声,“代驾!” *** 易乘风嘴里叼了根儿烟,两手缩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背靠一棵光杆儿老树,正微仰着头边数星星边思考这操蛋的人生。 莲城的星星还真特么少啊,数了俩小时还是这么几颗。 他一只脚踩在黑色的电动滑板车踏板上,脚边丢了一堆过滤嘴,谁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来着?他都抽了一整盒了,还冻得跟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似的! 正想着今天是不是就这么算了,他应该立马去找间快捷酒店洗个热水澡再叫份外卖,有什么能比小命儿更要紧呢,总不能第一天来莲城就客死他乡吧,传出去了还不得让人活活笑死! 易乘风抬手从嘴里卸下菸头直接掐灭,两手刚往电动滑板车的扶手上一搭,突然传来一声唿唤,“代驾——” 他嘴角抽了抽,绝望地闭了下眼睛,胸口烧出一团不太温暖的烈火。 你们莲城人都这么以貌取人吗?随便杵路边的一个人,只要带着滑板车,就是代驾? 妈的!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七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四不四很肥? 风哥的亮相大家还满意吗? 易大风候场太久已经冻懵逼了,这会儿正在擦鼻涕,明天继续!对手戏要来咯~ 第4章 3面 代驾?颤抖吧你! 易乘风心想,你特么该庆幸老子现在成熟稳重了,早几年还真可能让你付出代价! 他不过大脑地朝声源瞄了一眼,纯粹下意识动作,随即转回头要走。 等等—— 那幅瞬间入眼的画面就像烙在视网膜上一般,明明他的视线已经挪开了,眼前依然还是那个坐在轮椅里安安静静的影子。 肯定没看错,虽然对方离得不近,视角还有些逆光,匆匆一瞥也看不清眉眼口鼻,但他十分肯定这一回是真没看错。 易乘风的手指已经捏在了车把上,如果现在立即跑路,他指定也是追不上的,可能根本不会追。 要跑吗?心跳得有点儿虚,那个人影依然晃在眼前,透明度高了些,还是妨碍他看路。 “你回去吧,”晏羽抬手帮尤霖拦了一辆计程车,“我没问题。” “这……还是我跟你一起吧,挺晚的了……” “不顺路!”晏羽嫌弃地朝他挥手。 打发走了尤霖,他抬眼再看向对面,人还没走,跟被雷噼在了原地似的。 晏羽转头左右看了看,深夜路上车少,但车速都不慢,他想过马路得找准时机。 第8页 眼看前轮就要滑下台阶,对面易乘风终于动了,他左手掐着滑板车的把手,右手举起掌心朝前做了个制止的姿势,保持着这个傻不兮兮的姿势一路躲车跑过马路。 “诶?挺巧,你也在这儿吃饭?”易乘风看了眼旁边的翠宫饭店,还也?说得好像他跟这吃饭了似的,明明他是一直站在门口喝风。 晏羽觉得喉咙有点紧,微微仰脸看向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每一个细小表情和动作,终于摆出一副跟老同学偶遇的适度惊喜和从容,“是,正要回家,你接活儿吗?” 他笑着指了下被易乘风拎在手里的滑板车,新买的,前杆上塑料膜还没撕干净。 “啊?啊。”易乘风拍了拍车把勾下嘴角,就因为这个,他让人喊了一晚上“代驾”。 “你们这行不能歧视残疾人吧?”晏羽勾唇,闲聊似的。真冷,他声音有点儿不由自主地发颤。 易乘风唿出口气,像是做了个英勇的大决定,“那个是你车?”他朝白色陆虎一指,刚才跟他一起的人把这车开过来他都看见了。 车钥匙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被易乘风稳稳接住。 他帮晏羽拉开后排车门,晏羽自己把轮椅推过去,抬手按在座椅上撑起身体。 他也不是装的,的确是累了一天又喝了酒,再在冷风里冻了有一会儿,手有点儿僵,不太听使唤,姿势有点儿挣扎。 易乘风站旁边正骑虎难下地犹豫要不要帮忙,那边晏羽胳膊一软,整个人往车门踏板上跪了下去。 哎?易乘风反应速度不是盖的,他从身后插了一手到晏羽胳膊底下,兜着背直接把人给拎住了。车门开到最大,碍事的轮椅被他往后踢了踢,随即易乘风直接把人给横抱起来。 一个大老爷们儿比他妈还轻,跟一把骨头架在胳膊上似的,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的! 还有这人浑身冰凉,刚晏羽摔下去被他突然抱住的时候下意识抓了下他的手腕,跟戴了个冰镯子一样。 怀里的人明明像一块寒玉,却烫得他热血沸腾,连唿吸都压乱了节奏。 晏羽脸色冰白,近看能看到眼窝下疲惫的淡青,紧抿的双唇更是没什么血色,唯独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深深含着笑意,不敢吐露似的,眼尾拖着淡淡的绯色,不知是酒精染的,还是天寒冻的。 “谢谢,”晏羽先开口,玩笑似的,“服务态度不错,我得给你五星好评。” 他人还在易乘风怀里,距离近得可怕,数得清睫毛那种,一开口,吐息便吹在对方脸上。 易乘风蹙眉,“你喝酒了?”难怪动作不利索! “一点点。” 他整个人被易乘风塞进车里,大力拍上门。 易乘风挺熟练地折起轮椅,再折起滑板车,开了后备箱一齐塞进去。 他瞥见后备箱里一个毛毯礼盒,也没管这东西是谁的,能不能用,直接拎出来拆开,抖出一条粉蓝色巴拉巴拉小魔仙儿童盖毯。 易乘风拉开车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毯子往晏羽身上一裹,毯角掖在安全带里,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他钻进驾驶位,先点着火,把暖风调高,开启后排座椅加热。 然后呢?这车为着适合晏羽自己开,显然大改过,副驾的座位拆了,大概是为了方便他自己放轮椅,下面的剎车踏板踩了没反应,所以……易乘风回头看晏羽,“指导下呗。” 晏羽挣出一只手,往中控的一个按钮指了指,“那个长按三秒就切换到踏板模式,方向盘上的两个耳朵不用管,踏板模式下不起作用。” 易乘风顺利开车上路,把手机往身后递过来,“给我设个导航,这边路不熟。” 他手机连个锁屏都没有,图标密密麻麻一主页,背景还挺花,找个高德眼睛要瞎。 晏羽盯着被盖得七七八八的背景图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两条流浪土狗,大魔头和小王子,现在可以叫老魔头和老王子了…… 时间过得真快,二三十年人生看似漫长,换成狗生的话都够死上一两轮儿了。 易乘风直行了俩路口,见身后还没动静,微微侧过头,“冻傻了,连自己家都找不着了?” 晏羽点开导航设置好递过去,“你什么时候来莲城的,办事儿?” “下午刚到,一点小事。” 晏羽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易乘风像是领会了他的沉默,继续解释道,“过来要笔帐,拿到钱就走。” 晏羽心里咯噔一声。 易乘风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小脸煞白,吓着了? “别瞎想,不是以前那样,就一客户在我们那大改了台凯迪拉克,签了单子没结钱,拖着,年底了想清清帐。刚巧知道人在那个翠宫吃饭,过去碰碰运气,不行明天再去他公司要。” “车行生意还行吗?”晏羽掏出手机给尤霖发简讯:回去翠宫帮我查一下,今晚的客人有谁是开凯迪拉克的。 “凑合,今年又新招了两个小弟,有一个手艺挺不错。王朋想再发展一下开个分号,地方还没选好,梅川的改装需求也就那么大,正往外面考虑考虑,没准谱,就先到处看看。” 尤霖回信:老大,我刚到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刚才“挥之即去”的姿态有多果断? 第9页 “会考虑莲城吗?”晏羽把语调放得平常,没表现出特别的期待,手上还抱着毯子回简讯:年终奖,考虑一下? 尤霖的简讯几乎是秒回:已经到楼下了,正在打车。今晚真冷啊,你到家了吗? 晏羽没理会,抬头看着易乘风的后脑勺。 “顺道看看吧,你们这边消费太高,房租人工都挺贵的。” “也有不太贵的。” “那就地段不行吧,甘蔗没有两头甜,再合计合计,不急。” 尤霖效率挺高,陆虎刚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那边就回信儿了。 一个叫黄孟祥的,皮包公司小老闆,什么都倒腾的二道贩子,註册了个小公司办公地点在郊县,那边有一堆鬼屋根本没人住也没人办公,比待拆危房都不如,专门租给这些皮包公司做註册地。 晏羽立马给尤霖发了个99块9毛9的红包,附言:想个法子让他把欠梅川大朋车行的修理费结了,事成之后我给你凑个整。 尤霖:……我怎么这么缺那一分钱呢?! “老闆,到地儿了。”易乘风站在车外,拉开车门摆好轮椅,盯着身披小花毯稳噹噹坐在车里按手机的晏总。 “哦。”晏羽扯开身上的毯子,不急不忙地叠了个四四方方放到一边,将手机滑进西装口袋里,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轮椅,嫌弃地说,“再近点儿,前面往车上靠靠,手剎,哎你这车门开太大了我够不到……” 我艹,事儿精! 易乘风没那么多耐心改正错误,直接向前一步,揽腰勾腿把人抱了出来。 这个服务够到位吧,能给六星不? 他锁好车,把钥匙递给晏羽。 不上去坐坐了?好像是这个意思吧。晏羽有点儿小失落,“那边电梯上一楼,你住哪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住哪儿,还没定,莲城两百出头一晚的快捷酒店挺多的,过来的路上就看到几家。 “不远,打车就到。”易乘风按电梯,“你几楼?” “27。” 易乘风按了27,又按了1。 他俩也就只剩一层楼的时间了,电梯轿厢里静得有些憋闷。 “那什么,再见。”易乘风食指蹭了下鼻子,跨出去一只脚,“你……自己行么?” 晏羽感觉自己五脏六腑一搅,疼,不知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他下意识微微躬了下身体,“行,再见。” 电梯缓缓往上升,晏羽觉得胃里越来越难受,搅得眼泪都要往出涌。他左手握拳抵在了痛处,腰弯得更低了,幸好这个时间电梯里就他一个人,不算丢脸。 叮,电梯停在27楼,厢门拉开,他稍微缓了一下,刚要往外挪,门又往一块合上了。 晏羽一着急,抬手扒在门沿上,那么一只瘦削白皙的手从门缝里探出来,指尖薄得透光,玉雕似的,看得人心惊,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关合的厢门生生给夹断。 门外走廊捲起一阵风,晏羽抬头,看见易乘风沖得太急,人影斜斜地从门缝外面滑了过去,脚下打着剎车,身体后倾,钳子似的一只手稳准地塞进门缝扳住正要合上的门,人也借力停住了。 电梯门感应到障碍物,随即又朝两边打开,易乘风站在门外唿唿喘气。 “怎么了?”晏羽抬头看他,不自然地挤了个笑容,“是我忘记付钱了?” 易乘风拖着轮椅扶手将他从电梯里捞出来,“你,脸色不太好,我跟上来看看。” 说是看看,眼神却有点儿闪躲,好像是怕看到眼睛里拿不出来似的。这种眼神晏羽一点都不陌生。 “那,去我家坐坐?都到门口了。” *** “你喝点什么?” “随便,不用忙。” 易乘风四处看看,房子不很大,一室两厅,很空,除了书架塞得满满登登,没什么小零碎。 也没有画架,更没有钢琴。 餐厅整个改成了工作区,靠墙是书架,墙多大书架就多大,下面摆着一大张乳白色玻璃工作檯,光显示器就放了俩,还有一台笔电。 纸张用具理得很整齐,跟他家主人一样利落干净,还,精緻。 晏羽倒了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 “喝酒?” “你说随便。” 嗤,这帮学霸最会咬文嚼字! “我今天刚出差回来,家里能开盖即饮的就这个了,热水都得现烧,你凑合一下吧。” 那你还问喝点什么,说得跟挺有选择似的! “再说,老同学许久不见,应该喝一点庆祝下。”晏羽将杯子放在桌角,“你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易乘风其实想说你甭整这么费劲了,我说话就走,何况这身西装还挺养眼的,比什么时装偶像剧里花里胡哨那些好看多了。 他对着他背影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老同学许久不见,应该喝一点庆祝下。这话真耳熟,好像以前哪个王八蛋也说过,的确挺久没见的了,一晃又是四年还是五年。 他探头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啥也没看见,抬手将晏羽酒杯里的酒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小半。 红酒这种高级货他喝不惯,酸涩酸涩的,还死贵,在他看来是花钱买罪受。 第10页 易乘风顺手往兜里摸烟,这才想起来一盒烟都被他就着风抽完了,光剩个打火机。 他往身后看了看,开放式厨房,平时指定不做饭,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就是一只烧水壶。 形状挺别致,壶身胖墩墩的像个苹果,叶子形的不锈钢提手高高翘在壶顶,白色烤漆细腻得像奶油,光看不摸还以为是软乎的。 易乘风接了点自来水把壶架在底盘上开烧,随手翻出手机打开购物网站搜了下壶身上那个牌子,¥8999! 败家玩意,这个能烧出两万七千年阿尔卑斯天然冰川地下水来? 他妈一个79块的不锈钢水壶烧了三年都没坏。 这个价格差了一百多倍的水壶让他的心情有点不太美好。 晏羽还是有些变化的吧,他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出来了,那种就算是他坐着别人站着,也依然是站着的人仰视他的感觉。哪怕他弱到连上个车都要人抱,散出来的气场还是令人敬畏和自惭形秽。 晏羽就是这么个仙气飘飘高不可攀的小少爷,以前是,现在更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挠头)拥有一个炒鸡败家的媳妇怎么破?在线等!急! 晏小羽:(马甲回帖)能具体说说是怎么个败家法儿么? 易大风:他买个烧水壶花小一万,烧出来的自来水还是自来水味! 晏小羽:你试试用冰箱里那种安第斯山脉地下450公尺没接触过空气就被瓶装uquen artes mineral water,或者橱柜里那箱芬兰北部世界上最纯净的天然保护区泉水,味道也许会好一点点。 易大风埋头抱着裂了屏的手机一顿狂查,查完抹抹鼻血,开了瓶燕京纯生一口气干下! 劳资要赚钱,劳资要雄起,劳资还是一家之主…… 晏小羽:醒醒啦,到吃软饭的时间了! 易大风:qaq,我马上去做—— 第5章 4面 仙气飘飘的小少爷花了好一阵才换好衣服,拉开床边柜的抽屉抠出一粒胃舒宁。没有水,他只能干噎,胶囊涩在喉咙上令人作呕。 晏羽从卧室出来,看见易乘风正背对着他接电话。他电话有点漏音,对方是个女声,爽朗朗脆生生的,说的什么听不真切。 “……这还能耽误几天……行,办完就回……还要什么么,我一块儿买了……他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用不着天天去看……” 易乘风声音不大,语调也日常,透着股熟络和亲近。 晏羽没打扰他,捏着酒杯推着轮椅往露台去了。 女朋友着急让你回去了吧? 要不要给你女朋友选个礼物? 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 晏羽嗤笑,这试探得也太明显了,脑残! 万一他说,是,好,就快了…… 他有点难受,探身趴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这栏杆为了照顾他偏低的视野,做矮了些,对站着的人来说也就将到小腹。 易乘风听见拉门轻响,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惊得他差点把浑身汗毛都发射出去。 晏羽整个上半身挂在栏杆上,两条胳膊垂在窗外,红酒杯捏在手里,里面的酒液随风晃啊晃。 他侧头枕在一条手臂上,柔软的髮丝被夜风一缕缕撩起抛下,瘦削的蝴蝶骨支棱在背上,显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下一刻就能被风直接吹走。 易乘风匆匆挂断电话,没理会对方不甘心地喂喂喂,几步抢进露台,扯着晏羽的肩膀把他薅进来,噼里啪啦关上所有窗户。 晏羽被他吓了一跳,捧着酒杯抬头看他,好一会儿,他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快进播放的雪莲花绽放过程,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会以为我要跳楼吧?栏杆太高了,就算我想跳也跳不了呢。” “傻子!”易乘风看着他家居服外头就套了一件毛衣,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你酒杯掉下去那叫高空抛物懂不懂?砸了人有你赔的!万一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吧——” 他又下意识去摸烟,傻逼,这回是在心里骂自己。 “书架最下面那格有烟,你自己去拿。” 还真有,易乘风捡了一盒拆开,叼进嘴里一支。 他走回露台,往旁边站了两步,掀开一个窗户缝散烟。 “你也不抽,家里还放烟?” “有时候朋友来招唿朋友的。” 晏羽抿了口酒,冰凉冰凉的一路从喉咙到胃里,被胶囊噎着的食管好受了不少。 “你这次来还见见余琦么?他在千呈做财务,工作干得不错,刚供了个小户型,说是明年装修完就把他妈接过来住。” 余琦跟他俩是高中同学,一生下来就单亲,没爸,人特别老实,小时候总挨欺负,校园霸凌标配男主角,集小野种、傻缺儿、娘娘腔、假丫头各种绰号于一身。 他跟晏羽都在梅川本地念的大学,余琦在梅川财大,学校离梅川理工不远。 易乘风单穿一件运动衫倚在栏杆上,他腿真长,跟栏杆一样长,上身也紧緻健美,宽肩窄臀,衣服底下肌肉隐约可见,又不贲张,恰到好处那种。 他抽菸的姿势也好看,漫不经心的,满眼的沧海桑田,像个有故事的人。 第11页 他的确是有故事的。 “余小胆儿,呵,他比上学那会儿出息不少了吧……” 易乘风侧头看着晏羽,这个角度有点时尚杂志男模的味道,晏羽心想明年推的那款男性手机倒是可以考虑找他代言,就这样往夜色里一站,手里的菸头换成电话就行。 不过他肯定不乐意,他是底片杀手,一见镜头就硬成棺材板儿,呆头鹅似的,只有偷拍的还能看。 “孩子是好孩子,社会就没那么单纯……也就你罩着他吧。”他没抽完,过几口瘾就掐了,抬手扇了几下关好窗户。 “他自己干得挺好,跟我关系不大,我弱成这样还罩着别人?”晏羽自嘲地笑笑。 易乘风挑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弱?你从小到大都是那个遭人恨的‘别人家孩子’知道么,咱那批同学挨骂的时候就没有没引述过你的,包括现在……你不在梅川,梅川却还有你的传说!” 晏羽笑趴了,差点儿泼了手里的酒。 易乘风趁机把他酒杯接过去搁一边,“你罩过的人又不是余小胆儿一个,厉害了晏总!……等我接个电话……”他刚竖了个大拇指,手机响了。 铁血丹心!晏羽接着笑,他这辈子再没遇到过像易乘风这么好玩的人,能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得肚子疼。 这回他就站在露台接的,“朋哥……没见着呢……是吗?!那不挺好的……行嘞我知道了……” “欠钱那老小子不知道是让人夺舍了还是被阎王爷託梦了,居然主动把帐清了。”挂断电话,易乘风满脸不可思议,还傻笑了两声,“真特么活久见,奇了!” 晏羽心说,尤霖那边效率还挺高。 “那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该离开莲城了吧?我这算不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是呗,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易乘风很自然地过来推他回屋里,接过夹克穿回身上,再到玄关换鞋、套羽绒服。 “你,等下——” “嗯?”易乘风刚搭上门把手,又转回头,看见晏羽脸色煞白,蹙着眉,一手抵在胃上身体弓成虾米。 “诶你怎么了?”他两下踢掉还没拉拉链的靴子,慌慌张张蹦跶回来蹲在晏羽面前,“哪儿难受啊?肚子疼吗?还是胃……” 晏羽抬手抓住他羽绒服的袖子,勉强撑住身体,呕—— 我艹,吐他一身!合着你喊我回来就是因为缺个痰盂是么! “吐出来好点儿了么?”易乘风抽纸巾帮他擦嘴,小心翼翼脱掉被吐了满前襟的羽绒服,因为敞着怀,里头的夹克也没能倖免,还有裤子,连袜子上溅得都是。 “你够狠,一件干净的也没给我留!”他接着脱了夹克,解开皮带让牛仔裤直接落到地上,跟金蝉脱壳似的单剩下一身内衣。 “幸好哥们儿是穿秋裤的。等着,靠这儿先别动,我去拿水给你漱漱嘴。” 易乘风找了个杯子,兑了温水,又去卫生间拿了个盆,“来吧,往盆里吐,掺凉水了别喝肚里,等会儿我再给你倒一杯天价水壶烧出来的神水。” 他把衣服裤子兜儿里的东西掏出来,脏衣服直接扔盆里送卫生间去了。转身又拎着抹布出来擦地,“你家没有买大了的衣服借我穿吧,这身出不了门了。” “我有24小时洗衣店电话,他们上门取,明天早上就能洗好送回来。”晏羽揉了揉泪湿的眼睛找手机。 “明早上就算了吧,反正今晚也洗不好,到明天都可以再买一身了。我那套装备没几个钱,折折旧说不定还不抵洗衣费呢。” “你今晚必须走么?”晏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我这儿洗衣机能烘干,衣服裤子现在洗上,一个多小时能干。羽绒服先擦一下,不然你先凑合穿我的……” “我倒没那么着急,万一你再不舒服我得送你去医院。大晚上的,咱俩穿成这样跑外头去,可不是有点儿奇怪么——” “……” “你可真会吐啊,我一身全废,你自己身上连个唾沫星子都没溅上。” “那身衣服你别要了,我给你买新的。”晏羽接过水杯,咽了口温水,暖和、舒服。“明天直接让店里送过来就行,我知道你的尺码。你不会还要我赔精神损失费吧?” 易乘风叉着腰居高临下看他,“我像精神有损失的人吗?你这装一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喝完水去睡觉,我睡沙发这儿可以吧?你晚上有事叫我,叫不醒就打我手机,我就放耳朵旁边。” 晏羽想像了一下睡熟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铁血丹心那场面,光前奏就可能让血压飈到一百八。 “你放心睡吧,我吐完就没事了。”晏羽帮他拿了条被子,“洗漱用品卫生间柜子里有新的,你自己拿。你先洗吧,我比较慢。” 易乘风抱着被子都想直接躺下了,听见他这么说又勉强坐起来,“这都几点了,你虚成这样还非得洗澡,少洗一天也脏不死你。”矫情,关键还逼着他也去洗。 第12页 “我今天飞机汽车的,晚上又是饭局,不洗睡不着。” 那说明你还不够困! 易乘风不大情愿地去洗了个战斗澡,出来之后仰在沙发上也不敢先睡,竖起耳朵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万一人摔了呢?晕了呢?他这个操心啊。 晏羽的确挺慢的,慢到他瞌睡都等散了,困意全无,飢饿感愈发明显。 易乘风摸下地,掀开冰箱打算找点儿吃的。 “你不会没吃晚饭吧?”晏羽从卫生间出来,抓了他个现行,“我出差两个月,冰箱肯定让钟点阿姨清空了,没关系,我有24小时外卖电话,你想吃烤肉披萨还是包子锅贴?” 易乘风看着外卖单,最后选了包子热粥和两样小菜。 “你吐都没吐出什么来,全是酒,不饿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一点。”晏羽歪在桌角上,微眯着眼,他还看自己吐了些什么,不嫌噁心吗? “别往桌子上趴,难受就去屋里躺着。”易乘风知道他的腰受不了长时间坐姿,今晚他陪着自己可都是一直坐着的,“等会儿粥来了你喝点儿再睡。” 易乘风蹦下沙发,直接把人推回卧室,抱着放到床上。 腰要断了,这种平躺时酸疼酸疼的伸展和放松,反而比刚刚无知无觉的僵硬麻木舒服很多。 就好像易乘风此时站在他面前,可能在他心里自己连个朋友都不算,留下来也纯粹是同情弱者,但还是比他平时一个人铜墙铁壁地独来独往要快乐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我有24小时洗衣店电话,我还有24小时外卖电话,现在还缺一个24小时代驾电话。 易大风:你特么装吧!老子的电话号码从未成年到现在十几年没换过。 导演:亲们,求收藏了~~~~~~~~~ 第6章 5面 易乘风也只是一转身的工夫,扭头就发现晏羽人已经睡着了,被他扔在床上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连被都没盖,毛衣也没脱。 他伸手在半空中演习了几个动作……算了,就让他穿着毛衣睡吧,反正也热不着。 再把被子从床脚翻上来,帮晏羽盖到胸口,穿着毛衣呢,盖到这可以了吧。 晏羽不是他那种傻小子睡凉炕的火旺体质,他怕冷,还是盖到脖子吧。 可这屋里暖气挺好的,又拉回胸口…… 我特么这是在干什么?!有病吧!精神真损失了? 易乘风莫名有点焦躁,他肚子饿的时候心情通常也不好,索性熘达到客厅背靠在门板上等外卖。 走廊里电梯叮一声响,楼道里的感应灯就会同时亮起。 易乘风扒着猫眼向外看,一白狐裘小短裙儿的大波浪/女郎举着小镜子边照边走出来,嘴唇血红血红的,裙子上一圈亮片闪瞎人眼,踩着高跟儿鞋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像正经人,易乘风凭着对方扭哒这几步路主观判断。 晏总你这周围都是些什么邻居啊,大半夜吃鸡,近墨者黑懂不懂? 又过了一会儿,电梯再响,灯再亮。 这回是一个骑手打扮的男人走出来,拎着个保温箱子,上面是外卖公司logo。 男人走得挺快,易乘风刚看清他打扮,人就已经到门口了,胳膊一抬正要按门铃,易乘风比他更快地直接开了门。 对方吓了一跳,没遇到过如此心有灵犀的业主,多看了易乘风几眼,心想这人八成是在熬夜看nba,肚子饿了叫外卖又怕吵醒老婆不给进屋睡觉,哎,只有男人理解男人啊! 易乘风端着粥放到了晏羽卧室的床边柜上,捧着包子坐他放在床边的轮椅里啃。 不知道如果晏羽突然醒过来看见他在自家卧室里吃这么味儿的酱肉香葱包,会不会直接扑过来掐死他,所以他花了一分钟给自己想了句辩解的台词:来,你的粥正好不烫了,一起吃啊! 小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各种矫情,对所有异味嗤之以鼻,关键是他对“异味”这个概念的定义还特别广,好比饭菜香就无辜躺枪。 易乘风看见他床边柜上摆了个盛在水晶玻璃杯里的香薰蜡烛,已经烧掉大半了,又没摁住好奇心掏出手机扫码查询。 ……提取优质沉香木、薰衣草精华……缓解疲劳,舒缓压力,安神助眠……听着比保健品还不靠谱。 秒睡啊你,跟小猪儿似的,还安神助眠! 他又手欠地拨弄香薰蜡旁边的平衡摆件,一根弯弯的木棍架在针尖似的底座上,一头粗圆一头尖细,细的这边雕了个枕着手臂仰躺的小人儿,小人儿没有五官衣饰之类的细节,但轮廓很传神,既慵懒又不羁。 易乘风看着这小人儿有点儿眼熟,比对了下睡在床上的晏羽又感觉不是他。 这东西他不用搜也知道是哪儿来的,晏羽上学的时候就喜欢雕弄这种看着悬悬乎乎随时要掉的小玩意,还送过他一个。 后来他家挪家具,抬柜子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压烂了,当时的心情有点难以形容,他记得自己一点点将碎片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丢了,但是每个动作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易乘风嚼得津津有味,晏羽睡得沉绵香甜。 他玩兴大起地将咬掉一半的包子送在晏羽鼻子底下晃了晃,不知是不是眼花,他好像在梦里笑了一下。 第13页 晏羽不太爱笑,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毫无心机的那种,像三岁小孩儿得了心仪的糖果。 当然他不笑也够好看的了,长成他这样,根本不需要加持表情包讨人喜欢。 易乘风就着这笑容又捏了一只包子出来,刚咬一口,晏羽挪了下胳膊绕过胸前,似乎想翻身。 他因为身体原因睡觉一直很老实,翻身这种简单动作对他来说有点儿难度,基本上每次都得先把自己翻醒过来才能重新摆好姿势。 易乘风连忙将包子叼在嘴里,起身帮他手动了一下,又在他背后塞了个靠垫。还行,这回没醒。 他坐回来接着吃,看着侧身面向自己的晏羽,你说你哈,那么牛掰一个公司高管了,用个电水壶都是小一万的,就不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么!知道那么多24小时这个24小时那个是要干嘛,人家睡觉的时候你还洗衣服吃饭? 刚出差回来就得应酬,余小胆儿说你一周工作七天,经常下半夜还回邮件,过劳死的标准作妖姿势?对自己的身体没点儿数? 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长得这么好看,心安理得地找个男人照顾着……这人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投胎技术有点儿烂。 易乘风终于吃饱了也活动完心思了,端着冷透的粥塞进冰箱里,想了想又回去将轮椅往他床边摆了摆。 这玩意沖哪个方向他比较方便?易乘风觉得自己对他的生活了解得比他以为的少得多,他在晏羽身上花的那点心思,比起晏羽对他,寒酸得可怜。 就这,他还好意思以“为他两肋插过刀的朋友”自居呢?他又不缺猪肉吃,要你插那两刀做什么! 嗤,真是可笑! 吃饱喝足,易乘风转进卫生间开了洗衣机洗衣服,带烘干的洗衣机他第一次用,上网搜了个说明书,还好操作比较傻瓜,就是直到衣服裤子都烘干了他也没睡着,天都快亮了。 他担心自己在晏羽身后塞了靠垫,他想翻身翻不回去,就隔了两个小时又进去帮他翻了个身。被人手动翻身应该挺舒服的,晏羽特别配合,软得像奶猫一样,也没醒。 易乘风觉得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想趁他没醒就走,粥放在冰箱里得给他留个言,就去他工作檯上找纸笔。 晏羽的文件架最上面一格就有一摞白纸,用过的,上面都是些素描画的设计图,有手机的,有显示器的,还有时下特流行那种体感平衡车的……他往下翻了几十页才找到一张空白的。 从笔筒里捡了根醒目的橘色萤光笔,咬掉笔帽,易乘风在纸上留言:粥在冰箱里,热了再吃!!! 太丑了,这字好像比上学的时候更不能看,让萤光色一凸显,丑得十分醒目。 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地撕了块胶贴把它粘在了mac显示器的背面,我就是我,丑得不一样的焰火。 *** 晏羽做梦都没想到这个晚上他会睡得这么快这么沉,跟死过去了似的,连外卖上门的动静他都没听见。 饱睡的结果很积极,他看起来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身体也没那么酸疼沉重了。 卫生间里丢着易乘风那件黑色羽绒服,洗衣机用过了,很明显,他人已经跑路了。 丑炸天的留言被他放在腿上,要不是还有这个佐证,他大概会以为遇到易乘风是他睡得太沉做的一场梦。 里里外外满屋子巡视了一圈,晏羽打开了全屋的新风系统,又将卧室的香薰点上了,吃个包子弄得他满屋酱肉味。 八点多了,晏羽把粥扔进微波炉自己去洗漱换衣服,今天是周六,但下午一点产品那边有个碰头会,邮件抄送给他,他回復了参加。 之前在惠州,这边的工作一直远程沟通,现在回来了,就尽快融入惯有的节奏。 陈行拎着一只打包袋匆匆走出电梯,迎面碰上白狐裘小短裙的妩媚女郎,女郎正在讲电话,“……碰上个帅哥呢,出手也大方……不方便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一向很主动的……” 电梯门在身后关合,陈行后嵴一凉打了个哆嗦。 他在门口拨晏羽的手机,“晏总,我在门口,给你带了早饭。” “自己进来。” 陈行刷了指纹锁,进门先奔着厨房过去,找出盘盘碗碗重新装打包外卖。晏总不喜欢就着塑料餐盒吃东西,嫌盒子有味道。 屋子里隐约飘着香气,陈行是嗅觉盲,所有香味在他鼻子里都是同一种,好像现在屋子里这种和刚刚白狐裘身上那种。 他一抬眼,瞥见流理台上并排放了两只红酒杯,里面还有残酒。 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电梯间那幅画面,心头两股力量剎那交锋,一边是欣喜,一边是担忧。 他们家晏总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成个家身边有个太太照顾一下肯定会比他这个糙老爷们儿贴心很多,何况晏总作为男人还有他无微不至也满足不了的需求。 可……不应该是刚才那种画风吧?那种姑娘大家心照不宣,就算晏总身体有残疾,可他长得又好,又会赚钱,对身边的下属都体恤宽容。 怎么想怎么是他们家晏总吃了大亏呢!出手大方,哼! 远了不说,就千呈内部的那些小姑娘,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随便一个都恨不得对晏总死心塌地,跟他说句话都能兴奋好几天…… 第14页 “我吃这个,那些你吃吧。”晏羽坐在桌前,打开微波炉热好的剩粥,就着塑料餐盒便吃上了。 陈行讷然,“你胃不好,吃点新鲜的吧。”他家晏总什么时候这么勤俭节约了?几千一盒的花旗参不是说扔就扔的么。 “不用。”晏羽不为所动,“圣诞节的周末你还跑来干什么?” “你昨天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我闲着没事儿就顺路过来看看。”陈行觑了他一眼,这会儿好像气色好很多呢,酱酱酿酿的功劳? 脸色不好吗?所以易乘风趁他睡着了连羽绒服都没穿就逃跑了! 还说担心他夜里不舒服准备陪他去医院?六个包子他自己全吃了! “你买的东西很难吃?”晏羽看陈行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心想是不是他过来看自己女朋友跟他闹别扭了,不然怎么心事重重的。 “没,没啊。”陈行心虚,主动解释,“真没事,我女朋友今天加班,我送她去店里正好顺路过来看看。”难吃的东西我会买给你吃吗,好吃的都吃不了几口。 “等会吃完了,陪我去她们店里看看。”晏羽居然一点点将餐盒里的粥都吃光了,胃口不错的样子。 陈行心说,他们家晏总果然应该适当进行一些消食助眠的体力活动。“好。” 陈行的女朋友佟彤在一家高端男装专卖店做销售专员,越是节假日客人越多,她们的薪资跟业绩挂钩,这种时候加班能多赚点绩效工资。 “晏总。”佟彤见过晏羽,虽然他们店里的风格偏休闲,不太符合晏总的商务style,但晏总偶尔也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佟彤跟陈行交换了一个亲昵眼神,便引着晏羽往店里看过去。 “这些是今年的新款,设计简洁,料子也特别好……”佟彤一路介绍过去。 晏羽看得挺仔细的,平时他买衣服从没这么用心过,用佟彤的话说,反正晏总穿什么都好看。 “这两件吧,还有那边的羽绒服,要黑色短款的。”晏羽选了一条卡其色休闲裤和一件鸽灰色套头毛衣,羽绒服易乘风总嫌长了捆腿影响奔跑。 晏羽犹豫了一下,“还有上次那款黑色休闲西装也再要一套,你帮我配好领带……算了,还是我自己选吧。这些都要185码的。” 佟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总不是在给自己选衣服。 不过她们这个行业的职业素养还是很高的,面上她依然是一副周到的笑容,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只在擦肩而过时求证地沖陈行挑了挑眉。 晏羽又花了一刻钟在领带墙选领带,没发现喜欢的,直接把自己那条摘下来,“麻烦这个帮我烫平包起来,跟西装包在一起。” “好的。”佟彤有求必应,心说这又是什么操作?不过晏总解开衬衫两粒纽扣简直不要太帅哦! 店里不少人都在偷偷看他,他也心安理得地受了这种注目礼。 衣服装了三大袋,陈行提着送到车上,然后送他去公司。 “问你个问题,”坐在后排的晏总开口,“如果整个莲市的4s店都突然关门了,你会选择去什么地方修车或者改车?” 嗯?陈行从后视镜看他,这个假设好像有点玄幻,“那就私人店吧,口碑好的,我自己车过了保也去外面修,便宜点,但用假件的不行。” “那位置呢?远点儿有关系吗?” “这个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信誉……晏总你想改车?” “不想。” 陈行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这点也是他能在晏总身边一待好几年的本钱之一。 可他家晏总今天怎么看怎么不太对,一出出全都是崩人设的举动,还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就算早上那个白狐裘……那买一堆185的男装算怎么回事??!! 陈行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智商欠费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叶话题热线) 易大风:主持人,昨晚我一个晚上都在把老婆翻来翻去,翻去翻来,他还特别配合…… 主持人:所以呢? 易大风:所以我一晚上没睡好,感觉身体被掏空。 主持人: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一点,推荐您试试隔壁频段的保健节目《再战雄风》,只需8999,幸福立即拥有! 易大风瞄了眼厨房里的那只烧水壶,觉得这种便宜的幸福有点儿拿不出手! 晏总:迷妹团最新通知,收藏阿问同学的这篇文,就有机会获得晏总同款电水壶,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第7章 6面 下车的时候,晏羽无意中扫了眼后备箱,易乘风的滑板车,他跑路太急把这个忘了。 一个再见的藉口?要用吗,现在物流如此发达,太拙劣了吧。 尤霖锁了车匆匆追上来,在即将关合的电梯门上磕了一下,“诶呦,晏总。” 他瞥了眼陈行提在手里的滑板车,莫名有种熟悉感,这厮是不是被晏总宠坏了,闲着没事儿跑出去兼职做代驾? 陈行陪着晏总在惠州待了两个月,一回莲城晏总就给他放假,平时晏总也喜欢自己开车,他只在晏总出差或生病这种特殊时期显得尤其重要。 第15页 晏羽抬头看他,“你来加班?我不记得自己对你有这种无理要求。” 怎么今天一个个的都来关心他,只有那个易乘风恨不得躲他十万八千里。 “我不是惦记那笔红包的尾款嘛!”尤霖笑嘻嘻的,随口哼出: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晏羽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指尖一翻,硬币铮地一声被他高高弹起。 尤霖眼疾手快地凌空抓住,五指展开,还真的是一枚壹分硬币,1981年发行的,收藏品市场里轻松就能卖个上千。 “晏总破费了,其实……”尤霖有点儿不好意思,给自家老闆跑个腿儿而已,再说平时晏总从不亏待他。 “拿去玩儿吧,真假我也不知道。”晏羽抱着手机刷邮件,“对了,产品发布会的邀请函还有吧,等下拿一张给我,不用列印内容,要vip坐席的,前排靠边最好。” “还有!”尤霖点头,“您是要发给谁?眼看就到日子了,我直接送过去吧,别收到你的信已太迟。” “不用。”晏羽的眼睫细密密垂落下去,迟不迟的,他说了也不算,反正那么多年了,不差一时。 开会之前,晏羽终于下定决心给易乘风拨一通电话,他只知道上中学时他用的那个号码,也许早就换了,试一下吧。 听筒里响起长嘟音,说明号码还在用,晏羽脑补了一段铁血丹心的前奏,离唱词还有几个小节,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餵?”试探的语气,是易乘风。 “我是晏羽。”晏总自报家门,面前是33层的巨幅落地窗,向前一步便无着无落,融入蓝天,直坠红尘。“你的滑板车落我车上了,还在莲城吗?如果你不方便过来取,我让人快递给你。” “没……我,我还没走呢……你是不是在家呢,我等下过去拿。”跑路心虚的人说话果然吞吞吐吐。 晏羽声音平淡,没透露任何情绪,“我在公司,下午有个会,你来了之后跟前台说一声,地址我等下发给你。” 挂断电话,晏羽把定位图发给了易乘风,接着就去开会了。 易乘风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家小饭馆里就着胡辣汤啃驴肉火烧。 他早上从晏羽那出来,就穿一身单,离商场开门还早,只好哆哆嗦嗦跑到公交车站逮辆车就蹦了上去。运气不错,这趟车有暖气,站点还特别长,直接给他晃荡睡了。 售票员喊醒他的时候车已经开到终点了,他这身美丽冻人的打扮,人家看他的眼神有点儿像看盲流。 下了车,易乘风随便找了家小旅馆,连经济型酒店都不是的那种,开个房间狠狠睡了一觉。 睡醒后他直接进了旅馆对门这家小店吃饭,打算等会儿先去买件外套,然后再到附近的汽配城转转,算是实地考察。 易乘风用力咬掉一块发艮的肉饼,小样,说话的语气跟应付陌生人似的,还挺冷漠! 忘了昨晚上怎么乖乖听话的了?让他往左他不带往右的。 平时指定是被他身边的那些花痴小姑娘给惯坏了!上学那会儿就是如此。 今天又是周末又是圣诞节,这傢伙怎么还在公司加班,等会见了肯定得好好说说他! 好在晏羽发来的定位离他家不远,来的那趟公交车再坐回去就行。 吃饱了抹抹嘴,他又顶着冷风钻进一辆始发车往回颠儿,这是何苦呢!还得逛盪小俩钟头。 到了千呈的门口,易乘风搓搓手挺直腰杆走了进去,被暖风风幕唿啦吹了一脸,像个表面融化的冰淇淋,装出来的精气神儿瞬间垮塌了。 “您是易先生吗?”梁盼还沉浸在晏总给她派私人任务的亢奋情绪里,恨不得生出一副火眼金睛来分辨那位即将到来的易先生。“这些是晏总让我转交给您的。” 她俯身从前台里拎出重新用纸箱打包好的滑板车,又提了三只大纸袋出来放在易乘风面前。 “这些都是?”易乘风有点儿懵逼,他落下这么多东西吗?从小到大他出门就没拿过这么多家什! “是的,晏总亲自送下来的,您看下有没有遗漏。” “晏总他现在……” “哦,晏总在开会,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您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摆明就是不想见他呗,所以东西都放在前台让他拿了走人。 “没有,谢谢。” 易乘风大包小裹地拎着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前的花坛旁边停下来,先拆了滑板车的包装,好歹这是个交通工具,不管去哪儿还能省点儿力气。 再看那些纸袋,里面应该是……衣服? 易乘风先掏出来的那件正是羽绒服,他就着西北风抖开,很本能地就套在了身上,吊牌还在胸前飘啊飘,嘶嘶哈哈,终于暖和了! 他原地蹦了几下发电,很快就不冷了。 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天寒冻的,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儿热。晃身在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照了照,还挺合身。 有了保暖措施,易乘风也不那么着急了,又打开另外一个纸袋看了看,还是衣服。 晏羽说赔给他就真的赔给他,从里到外。 居然给他买了毛衣,这种热天穿热、冷天穿冷的东西他从来没自己买过。 第16页 最后是一套西装,还配好了衬衫领带! 他提起衣架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白色卡片,烫金的花纹,跟结婚请柬有点儿像,落到易乘风的脚边,被风吹着翻了个个儿。 易乘风怔了一下,不会是晏羽要给他大惊喜吧! 送他西装是让他参加婚礼的?他要结婚了吗,昨天没听他说呢……大概是没好意思吧。 挺突然的,但是也不奇怪,他们高中同学里大多数都成家了,进度再快点儿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晏羽这种精英成长模式,算是典型的钻石王老五呗,喜欢他的女孩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排大队。 这种喜帖里通常都印照片的,来吧,看看晏总的新娘长什么样,其实外表也不是多重要,关键得对他好点儿…… 易乘风捡请帖的手突然就有点儿抖,藏得可真好,昨天在他家里居然什么都没发现,余小胆儿也没提过这码事儿! 也是,跟他说就是走个形式,他算老几,连个像样的红包都未必拿得出手。 嗯哼?里面没照片。 字迹是晏羽手写的,易乘风说不出来什么体什么风,反正就是字如其人,特别好看!不像他的字,给主人这张脸蒙尘。 尊敬的易乘风先生您好,很荣幸邀请您参加本司于……发布会? 不是婚礼哦! 这段措辞极其官方,跟念课文似的,易乘风觉得有点儿咬舌头。 下面还有一段,字迹小了两号:我就是顺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也许那时你已经回梅川了,有兴趣的话这个发布会在“天眼直播”上也能看现场。另,帮我给王老师带好。 易乘风看了看请柬上的时间,29号,还有四天,也不是不可以。 他打开购票app,选了29号下午回梅川的动车车票。 晏羽说随便问问,实际上他不太是一个随便的人,问了大概就是希望他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一个电子产品发布会为什么还得让他看看,这跟修汽车勉强能扯上一毛钱的关系? 身后的凯景铭座高耸入云,让站在下面仰望的人很有压力。 门内的世界似乎离他十万八千里,且不说身居顶层的晏总,就是一楼那个前台小妹置身其中都比他从容淡定。 易乘风将购物袋挂在滑板车车把上,酝酿了几次都没发动,他也搞不清自己在这儿究竟是想等人还是求偶遇。 路是他自己跑的,再遇上人家说点什么?谢谢你送我的衣服? 走了! 他嘆了口气,发动车子。 不用去买衣服了,那现在去哪儿呢,这是莲城的黄金地段,指定不适合考察车行铺面,光租金就能把他和王朋吓死几个来回。 右转,右转,再右转…… 滑板车绕着凯景铭座整个一圈。 余小胆儿说晏羽的办公室在顶楼,那他如果从上往下看的话,自己应该比蚂蚁还小吧?可能跟一颗灰尘差不多,pm2.5,他可不就是一颗灰尘么。 滑板车绕着凯景铭座又转了一圈, 易乘风还是没想好应该去哪儿,再磨叽一会儿又到晚饭点儿了。 滑板车转到第三圈, 电池没电了…… *** 晏羽从33层下来,本来他应该直接去地库拿车回家,但还是往一楼前台拐了一趟。 梁盼赶忙起身,“易先生在一小时前来过,东西都取走了。” “谢谢。”晏羽点点头,转了轮椅再往电梯间过去。 他就这么走了?不然呢……留下来陪你过圣诞节吗? “晏总,”身后的梁盼突然叫了他一声,“节日快乐!” 晏羽转过身,递了个三颗装的费列罗巧克力给她,“节日快乐。” 他容易低血糖,陈行经常备一些甜食放在他方便拿到的地方,但晏羽不喜欢费列罗这种杂糅了太多内容的巧克力,他喜欢牛奶巧克力,苦和甜的比例刚刚好。 陈行和尤霖都被他轰走了,他一个人取了车开出地库,手机屏幕上的导航设置的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白色陆虎转上主路,没开多久,晏羽瞥见路边一个推着滑板车又颓又丧的身影,连他送的高端羽绒服都无法挽救。 他打了转向灯向右併线,一直贴上非机动车道。 左前方突然探出一个车头,专心发呆的易乘风本能地剎住车怒目而视,是不是瞎,往别人道儿上开!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一眼刚瞪出去,火苗就憋熄在黑眸深处了,真遇着了?! “上车,我被警察拦了会很麻烦。”晏羽落下侧窗看过来,他是无照驾驶呢。 易乘风手忙脚乱地爬上车,险些用滑板车敲掉了车漆,又差点儿把包装袋撒了一地,才砰地将全部狼狈关进车门里。 晏羽将车稳稳开出去,后面那人安静如鸡。 “是不是坐我的车你有点儿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你跟这儿一圈圈儿地逛游什么呢? 易大风:捡钱啊,你看,我捡到了一分钱,1981版的! 尤霖(摸兜):……qaq 加粗加黑###求收藏&求评论###加粗加黑 第8章 7面 易乘风噗嗤一笑,“你无照驾驶,还好意思问乘客害不害怕?” 第17页 “我也只是上下班开,车速不超过八十,直行时从不乱併线,不上高速不出城……”平时总是听下属解释的晏总终于体会到辩白的急切和无力感,“你去哪儿,不然我给你放在前面地铁口吧。” “开开开开你的,有代驾在你怕什么。”易乘风感觉出他有点儿不对劲,就一句玩笑话,他以前也没那么小气,难不成是加班累烦了? 晏羽的手机吸在托架上,点亮的屏幕是一幅导航,电子音播报:您已经偏离规划路径,路径重新规划中……前方三百米调头……出发了,距离目的地官屯汽配城还有23.7公里,大约耗时1小时03分…… 啪嚓一声响亮的打脸,晏羽的内心好苍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出卖了自己。他开车时双手不能离开方向盘,左手控制剎车,右手控制油门,腾不出空儿来让导航闭嘴。 易乘风肯定也能想明白,他这是要出去帮他考察车行的选址,是不是很热心?有没有很感动? 后座的人果然好一会儿没动静,晏羽在等红灯的空当将导航关了,也没解释。他就是时间多得用不完,吃得撑了管闲事。 易乘风听见自己说,“大过节的堵车堵成这样,等你到了人家都关门歇业了,算了吧。你们平时都怎么过节?梅川那边不太流行过这种洋节……要不,咱也凑个热闹帮耶稣他老人家庆祝个生日?” “基督徒可能会去教堂,普通人……就是购购物、吃吃饭、看个电影之类的吧?”晏总心说,过节我也不在行啊,在公司加班算吗。 “行!你送我这么帅的新衣服,我请你吃饭怎么样?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就是两不相欠的意思?晏羽勾起嘴角,“好啊,地方我选吧。” “火锅行吧,这种天气吃点暖和,同事说那里的辣油都是按祖传秘方头一晚现炒的,带你去尝尝。”晏羽知道易乘风喜欢吃一点辣,配点冰啤酒,说这样特解乏。 “吃辣?你昨晚刚吐过,今天还作?不吃!”易·痰盂·乘风捨不得他的新衣服。 “可以点个鸳鸯锅,我吃清汤那边。”晏羽打灯变线,左转,他开车的时候因为小心谨慎动作略显紧绷,视线每隔几秒就会扫一遍后视镜。“那里口碑很好,不过我没去过,要带着代驾的时候才能去。” 后座乘客倒是很放松,伸着两条长腿仰在椅背上,“黑店吗?不喝二两不让出门?” “那倒不是……就前面,跟梅川那家危楼小馆一样理由,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没到易乘风也知道了,果然,车速降下来,入眼是一丬店面,因着地势的原因,门前垒了十几级高的台阶。 “一般代驾还不行,得五星服务那种。”晏羽放缓车速在路边找车位,这会儿还没到饭点高峰,路边车位已经够紧张。 “那个红丰田要走了。”易乘风指了指窗外。 晏羽看了眼,“我先下车吧,不然停进去我就下不来了。” 易乘风没想到这一点,的确,车和车之间挤个人都费劲,他的轮椅根本放不下来。 晏羽在路边下车,想换易乘风开过去停。他下车的工夫,另一辆车正好开过来,直接扎进那个空位里。 “前面转个弯可能还有车位。”晏羽看不出什么沮丧来,直接掀开后车门,“你开吧,我坐后面,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也行。” 别人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做起来就是十倍百倍的折腾,渐渐磨出了认命的耐心。 “咱们一起。”易乘风感觉他那件羊绒大衣根本不挡风,这里车来车往的,人行道上挤满各色共享单车,丢他一个人自己也不放心。 一条街外停好车,易乘风推着他往回走。 火锅店门口的小哥很热情,见人就往里招唿,“二位,天冷吃个锅子暖暖吧,这会儿还有空位,不用等。” 刚五点,晚饭主力军都没登场,各家招徕生意的已经摆好架势。 见两人表现出兴趣在门前停下,小哥笑脸更深,“对不住,这边没有无障碍,我们帮您抬上去成么?”他转头招唿另一个服务生。 “你俩那边吧,”易乘风一个人抬一边,“稳点啊,手别滑!” “那不能够啊哥,二百多斤老大爷都抬过,俺家都是回头客!”说话工夫十几级台阶就跨上去了,“给两位帅哥找个宽敞点儿的位置。” 好吧,晏羽脑补了一下那位老大爷,感觉做一个身残志坚的吃货好像也没那么孤单了。 不知是因为晏羽长得好看还是身体不便,服务员特别热情,有求必应。 晏羽在菜单上勾了好多肉菜,把单子递给服务生,“再来两瓶鲜啤,要冰的。” “不要酒了。”易乘风拦下服务生,“酸梅汤吧,常温的。” “五星代驾很有职业操守的。你好好吃,回去我开车,不是还得看电影呢么。” “这个虾滑辣的不好吃,都下你那边吧……诶?我可看见这是你在我这边捞的第五片肉了啊,再给你个扇贝和一块鱼豆腐,别的辣的不能吃了……”易乘风给清汤那边屯了一堆货,“吃你自己的,不许越界!我跟你说今天我这身可不能让你再吐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一件羽绒服,我得穿十年。” 第18页 晏羽被辣得眉眼捎红,嘴唇更是鲜艷欲滴,让他淡白的脸上生出一抹明艷的颜色,昳丽至极。 他修长手指捏着鸡翅木筷子,优雅地探进红油锅,飞快夹起一根海带咬在嘴里。海带很烫,他捋着头一点一点啃,像吃虫的小鸟。 “这样吃既入味又不辣。”易乘风舀出一碗滚热的清汤,把辣锅里捞出的海带在里头涮了一下,又如法炮制了几根青笋和娃娃菜。 不知是换的第几个服务小妹,立即过来将清汤添上一些,趁机偷看低头啃菜的晏羽。 “你们店这服务是不是有点儿忒热情了?”易乘风打趣,全店的服务小妹都来添过汤了。 小姑娘脸一红,讪讪地遁走了。 “晏小羽你太招小姑娘了,将来你老婆肯定特吃味儿!天天跟你闹——”哈哈哈,易乘风脑补出一个焦头烂额的晏总,对着一只大醋缸欲哭无泪。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来看我的不是看你的。” “我?”易乘风听笑话似的,“她们瞎吗?” 晏羽举起手机对准易乘风,易乘风瞬间僵成扑克脸,要笑不笑的。 “你放松点儿,”晏羽盯着屏幕里的脸,其实很帅的,修眉深眸,鼻樑挺直,带着洒脱不羁的硬朗,“可以当做没有镜头吗?你看着我,对,看着我……” 咔嚓—— 要是不追究拍摄台本儿的话,这张看起来还挺深情的。晏羽转过手机给他看,“认识吗?是不是挺帅的?” 易乘风对自己的这种表情有点儿陌生,直勾勾看着人家,跟二傻子似的,“哎太难看了,删了删了——”他说着就去戳屏幕。 “不能删!”晏羽急了,伸手过去抢,衣袖在火锅的把手上颳了一下,汤锅一歪泼出股热汤来,几滴红油溅到他手腕上,“还我,我的!” “烫着了吗?啊?!”易乘风吓一跳,赶忙捏着他手腕翻过来检查,这会儿还顾着往回抢手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艷/照! “手机给你,想拍随便拍,我问你烫着了吗?” “我袖子脏了。”晏羽转了下手腕,西装和衬衫的袖口染了汤汁,油乎乎的一块。他细白的手腕上有好几点红痕,易乘风捏着湿巾不敢用力擦。 服务员闻声赶过来,收拾残局,送上烫伤膏,这东西他们常备。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晏羽躲开服务小妹沾了烫伤膏的手指,将右腕上的袖扣解下来,“我自己擦就行。” “我来吧。”易乘风托着他的手腕,挤了点药膏上去,用指腹缓缓推开,“起泡就麻烦了,得去医院挑开,还得缠纱布,好几天不能沾水不能洗澡,逼死洁癖党。” “吓唬人?”晏羽挑眉看他,“你炒鸡蛋给热油烫了,还不是自己拿你妈做活儿的针直接挑了水泡,当天下午就跑去河沟子里跟人家游野泳去了?” “我十八罗汉护体、金刚不坏之身,是你这种小白脸能比的么?” 晏羽抽回手,“你再说那三个字试试?羽绒服还我!” “不还,给了人家的东西还往回要,你生意都是这么做的?” 他捏起晏羽拆在桌上的袖扣仔细看,碎钻包边的银质圆形,中间蚀刻出一个花体字y。 他的姓和名都是y开头,放在一块还被他嘲笑过。 小少爷过得也太精緻了吧,这个东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从袖子上拆下来,易乘风大概会以为是女人的耳钉项鍊坠什么的。 晏羽搁下筷子摆弄手机,说好吃的芝麻酥饼也只啃了一半。 易乘风起身,摘了外套帮他穿上,“吃饱了吗?走呗——” 等位的人攒了不少,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服务员小哥过来帮忙疏导交通,招唿同伴帮忙抬轮椅。 “你一人儿就行了,帮我把轮椅拎下去。”易乘风躬身将晏羽直接抱起来,风大,他斜着身子挡着,走得飞快。 店里好些人回头看,一只帅哥抱着另一只帅哥,居然好和谐,突如其来的节日福利! “你想看什么电影?这附近就有吧。”易乘风开着车,晏羽在后面抱着手机查路线。 “直行两个红绿灯,凯德广场有一家,那里停车也方便。” 影院在顶楼,节日晚上人山人海,大多都是年轻轻的小情侣,亲昵地挨在一起取票排队。也有带着小孩儿的年轻父母,等着看超能陆战队,小孩儿举着纪念手办一脸兴奋。 “你去排队买票吧,我在这儿等你。”人太多了,轮椅不好推,易乘风刚一动,又被晏羽叫住,“诶?选座位的时候,靠着通道不碍事的。” 易乘风仗着高海拔,抬手在他头顶胡撸了一下,“晏总这么土呢,现在都网上购票选座,你在售票台买价格贵一倍。” 没人敢在晏总头上动土好吗?晏羽理了理头髮,抱着手机下载购票软体,“附近时段的都没票了……不然算了吧?” “这个还有,正好挨着过道。”易乘风给他看自己手机。 “《闪灵兇勐》?”晏羽嫌弃地蹙眉,“听着像恐怖片,而且是山寨经典的那种……” 第19页 “你害怕?”易乘风的表情又挑衅又欠揍,这是礼尚往来应有的态度吗? 晏总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怂”这个字,“你买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喂,元旦怎么过?想去哪儿玩? 晏小羽:(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爬山去吗? 易大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晏小羽:山,师安山,有一万个台阶那种。你得背我—— 易大风:…… 晏小羽:怎么?你不行? 易大风:(一个危险的眼神飞过来,男低音)记住,永远不要说你男人“不行”,你会付出代价的!我、来、了! 咔!导演需要插播一条gg:求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要是能把蠢作者一併收藏就更感谢了! ok,你俩继续! 第9章 8面 “电影市场现在这么火爆吗?恐怖片也这么多人看?” 晏羽被易乘风推着,跟在人群里一点点往前蹭。 前面满眼的腰臀腿,后面是暂时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刚吃饭找车位的时候,易乘风没有把他一个人丢下,即便麻烦也还是带着他一起,这种感觉有点儿,挺好。 他自己一向不怕麻烦,但是他怕别人嫌他麻烦。 这事还是挺有趣的,不单是吃饭看电影,而是这种融入人群的感觉,既不安,又踏实。 那点因为身体不便带来的不安,也被身后这个人的存在感给给沖淡了,连周围小情侣拌嘴和有人被踩了脚的抱怨都显得挺亲切。 “你们公司那个什么qura盒子,看电影也挺方便的,还不贵,车行那帮小年轻家家都有。连我妈追剧都不看电视了,盒子用得熘熘的。” 易乘风扶他到座椅上,轮椅折起来放在一边,前面过道很宽,不用给出来进去的人让地方。 “是吗?他们有没有说过哪里不好用,或者还想要什么功能?”晏羽挺认真地侧头问。 易乘风瞪他,“当年被你以学霸的姿态吊打,现在又换成工作狂的姿势了!求活路,晏总!给耶稣过生日呢,咱能认真点儿吗?” “他爸都给我关上一扇门了,我还给他儿子庆祝生日,已经很宽宏大量了好不好?” “那就麻烦你再大方一点,给自己好好放松放松。” “看恐怖片放松?”脑迴路是不是过于清奇了? “有什么问题吗?对了,你要可乐爆米花吗,我去买。”电影还没开始,周围咔嚓咔嚓嗑爆米花的声音已经响成了一片。 晏羽心说,恐怖片嘛,不是奇丑无比就是血赤煳拉,怎么可能吃下东西?“你还是歇着吧,我怕我等会儿再吐你一身。” *** 电影开场,让人后嵴樑冒凉风的音效环绕耳畔,银幕上画面颤抖灰暗,周围不时爆出女孩子的小声惊唿,甚至还有男的被吓得骂了脏话。 这片儿情节逻辑姑且不论,单看效果的话还挺符合恐怖片这种定性,观众的反应都挺配合,估计有不少男朋友已经得手了。 易乘风是从小被他奶奶的各种怪力乱神故事一手吓大的坚定唯物主义者,连原版闪灵那种级别都无法撼动他粗大的神经,这会儿看别人捂耳朵挡眼睛各种不敢看又想看的反应觉得挺好笑。 晏羽倒是一直盯着屏幕,没什么特别反应,情绪波动还没有看股市时候明显。 易乘风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晏小羽真是挺有意思的,又不是看完了还要写观后感,用得着看这么认真么? 不对啊,这不是认真,这是吓傻了吧?! “晏羽?”易乘风没敢大声叫他,“晏羽——” 他一手蒙住晏羽的眼睛,将他的脸扳向自己,一手握住他死死攥着自己裤腿的手。 那只手冰凉冰凉的,也不知攥了多久了,又僵又紧,易乘风揉捏了一会儿才觉得它有了温度重新软下来。 原本想着如果晏羽流露出哪怕一点害怕的模样,被他取笑的时候一定很好玩,他不能总是那个无懈可击假人似的晏总,他就该是有弱点会害怕的晏小羽。 可现在,被晏羽用那种溺了水也不唿救的眼神盯着,易乘风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一个小时前,狠抽那个不怀好意按下购票确认键的自己! 银幕里那个瘦弱少年还在晃动的镜头中夺路狂奔,凌乱破碎的唿吸从环绕立体声音响里吹出来,就像这孩子正跑在你身边,你却没法拉他一把。 在他身后,一辆重卡打着两道探照灯轰着引擎狂追,光柱不时闪过少年惊恐的脸。 来回来去追了至少一刻钟了……再特么没有比这更傻逼的情节了! 易乘风单手将轮椅够过来,另一只手一直握着晏羽的手,“不看了,咱们走了。” 他把晏羽往轮椅上扶的时候,感觉到他像个小动物那样簌簌发抖,易乘风几乎是跑着把轮椅推出放映厅的。 外面依旧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各种嘈杂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瞬间就将刚刚的压抑氛围碾压殆尽了。 晏总除了脸色有点儿白,又恢復成了原来那个晏总。 “你想回家,还是接着到处逛逛?” 晏羽转头看向他,眼神带着没回魂的茫然,“你要回去了?我先送你。” 第20页 易乘风心里有点儿堵,几步把他推到一个人少的角落,调转轮椅让晏羽对着他。 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傻的吗,害怕了还盯着看?!你认怂一次会死吗?” “那你认错一次会死吗?”被困在玻璃幕墙和夹娃娃机之间的晏总依然霸气不减,平视的角度风姿更盛。 “对不起。”易乘风认怂,双手扒着轮椅的扶手,额头靠在晏羽的膝盖上。 晏总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抬手报了之前那记摸头之仇,“那你陪我再逛逛。” “几年不见,你真是面目全非!”推轮椅的易乘风唏嘘摇头,“是不是连奥斯卡演技资格证都考到手了?学霸。” “还头一次有人用面目全非这个词形容我这张脸呢,学渣。” 易乘风继续摇头,生无可恋,“你以前也没这么臭不要脸,哎——刚我看你那反应,比看恐怖片还恐怖知道么,怎么装那么像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不然这些年我怎么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没人那么好运可以单纯一辈子。” 易乘风终于点点头,“渴吗?吃饭时候那酸梅汤你也没怎么喝。” “我不想在外面找厕所。” “那你想肾炎进医院么?”前面就有水吧,不少人排队。易乘风推他到一处不开启的应急门旁边,“在这等我一会儿,不用担心上厕所,我保证不让你碰到任何你觉得不干净的东西。” 被关心了肾的晏总看着易乘风边掏钱包边走远的背影,想像了一下那个不让他碰到任何他觉得不干净的东西应有的姿势,好像有点羞耻呢。 易乘风排在人群里,仰头看上面的水单,果汁咖啡奶茶什么都有,感觉有点眼花,晏羽可能更愿意喝纯净水,不过他愿意喝未必因为他喜欢喝,应该只是觉得那个更健康而已。 前面身高到他胸口的小软妹靠在男朋友臂弯里,娇嫩嫩地说,我要那个樱桃之吻,评价里说有接吻的味道呢! 男朋友俯身吧唧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这种味道呗,管够! 小软妹还是如愿拿到了她想要的樱桃之吻,一脸幸福。 易乘风清了清嗓子,“要一杯,呃……跟刚才那个一样的。”晏小羽知道接吻什么味道么,买给他尝尝。 晏羽靠在轮椅里看邮件,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往他这里看的,他全当没那回事,专心看一份技术交底书。 “巧啊哈?真是你!” 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晏羽抬头看过去。 高成泽,晏羽姑姑的儿子,他那画风清奇的姑舅表弟。 高成泽领了个短髮姑娘,那女孩一头金黄被吹拉烫染得熘光水滑,胳膊塞在高成泽臂弯里。 晏羽熄了手机屏幕,没什么兴致地抬起头等着对方喷下文。这外姓弟弟从小跟他在爷爷面前争宠,面心不合也不是一两天了。 高成泽一脸笑嚯,上下打量了晏羽一遍,搂过女孩,“给你介绍下,这个是我二哥。” “晏羽哥好,我叫米婷。”这个小女朋友倒是没什么恶意,笑容还挺发自内心。 晏羽沖她微一点头。 晏羽没想到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大概是个跟高少爷交往时长能排进前五的。 高成泽对米婷的殷勤显然有点儿不高兴,抽回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我二哥可是很少出门啊,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出来逛街,这人挤人的你可要当心点儿,怎么没见陈行那条整天跟着你的狗呢?”他作势转头四下看了看。 米婷觉出不对,往一边拉他,“我们走吧,电影就快开始了,晏羽哥再见。” “叫谁呢一口一个哥这么亲热?”高成泽耸了一下抽回胳膊,“你看上他了?想不想跟他试试?男人单看脸是没有用的,实力都在下半身,他怎么满足你,用手吗?”他俯在米婷耳边,用晏羽能够清晰听见的音量说完这段话,十分猥琐地笑了好一会儿。 晏羽脸色冷得像冰,他没看高成泽,对米婷说,“麻烦把你们家的垃圾带走,别到处污染环境。” 这种人对他来说就像鞋底踩到的一坨屎,谈不上生气愤怒这种高阶情感,最多就是噁心,一眼都不想多看。 高成泽最恨晏羽这种连正眼看他都嫌累的冷漠态度,怒气唿地烧上心头,“你再说一遍?!”他真被激怒了,已经忘了控制音量,伸手抓向晏羽的领口,“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残废!”“啊——” 垃圾的那只胳膊在碰到晏羽衬衫的前一秒被截住了,那只手钳子似的抓在他小臂上,一提一扭,轻轻松松给对方摆了个想挠后背还够不着的别扭姿势。 易乘风将另一只手里的樱桃之吻递给晏羽,“不小心点了个冰的,慢点喝。”他语气平常,甚至还带着点关切。 “你他妈谁啊,给老子放开,别让我说第二遍!”高成泽继续叫嚣,身体却诚实地向后仰着,踮起脚缓解胳膊被扭过去的力道,“二哥你可真行啊,什么时候又在身边养了一条狗,啊——你他妈给老子放手!” “让你说第二遍了,怎么的?”易乘风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要不是他捏着分寸,对方的小臂现在已经两截了。 第21页 高成泽盯着易乘风,眼神有点儿闪烁,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你?你就是那个……” “认出来了?”易乘风的眼神像钢针一样扎进对方的瞳孔里,“那你应该知道,上一个跟他这么说话的人,已经在床上人事不知躺了十多年没醒了。也想试试?” 这话一出口,连旁边手忙脚乱想劝架的米婷都愣住了。 高成泽对之前那事听说一些,他这人数粪坑石头的,又臭又硬,即便落了下风嘴上也不收敛,再者,他大概知道这人在他哥面前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他不要命,晏羽可是要脸的。 “嗤,你敢把我怎么样?!你他妈大狱没蹲够想再回……” 嘭,哗—— 透明果汁杯在高成泽的侧脸上迸裂,绯红的樱桃汁四散飞溅,大股顺着他的脖颈淋淋漓漓流过了巴宝莉拼皮卫衣大半边衣襟,又滴滴答答落在窄脚牛仔裤和限量版帆布鞋面上,一身全废。 “不用说第二遍。”晏羽淡定地抽了张纸巾擦掉溅在手指上的果汁。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你为啥这么生气? 晏小羽:他说你是狗。 易大风:可是他说我是你的…… 晏小羽:狗。 易大风:汪! 第10章 9面 “我艹!”高成泽气急败坏地扑上来,刚一动作,整个人就被提着手臂大力往后掀翻过去,咕咚一声狼狈地撞上大理石墙。 只这一下便让他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一条胳膊跟断了似的疼。 “晏小羽你太浪费了,进口车厘子榨的,69一杯呢!”易乘风推他一起去排队,“看在你扔得挺准的份儿上,我决定再给你买一杯。喝一杯泼一杯,我是不是很豪爽?” “还是要樱桃之吻吗?”水吧小妹记得易乘风,“这款真的很好喝吧!圣诞特惠,初恋滋味。情侣选购的话第二杯可享半价优惠哦——” 易乘风嘴角一弯,咧出一个坏笑,指着晏羽问,“这样可以吗?半价!” 晏羽眉心一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还有,乱七八糟的促销方式!!! “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你来买就半价,早知道刚才就带着你一起了。”易乘风沖他挤挤眼睛,故意逗他。 水吧小妹闷头榨果汁,脸上写满对帅哥自产自销的惋惜,为什么好看的男人都去搞/基了,我恨! 易乘风心满意足地扫码付了34.5元,爆出省下一套房的成就感,尾巴翘得要上天。 晏羽接过果汁杯送到嘴边嘬了一口,两颊染上了樱桃的绯色,声音却依然清冷冷,“以后跟我出来直接拍上大钞就说不用找,别给我丢人!” “知道你为什么好看到人神共愤还单身吗?就是因为你太败家了!姑娘们都愿意跟你这种霸道总裁谈恋爱,但居家过日子还得选我这种经济适用款。” “那你这么经济适用怎么也单身?”晏总半点没有吃人家嘴短的自觉性,“能跑会跳的mr. right都没结婚呢,我这种残障人士着什么急?何况你还比我老。” “……”易乘风仗着他后脑勺没长眼睛,抬手沖他凌空抽了两巴掌,又愤愤地一根手指戳了戳。 专会挑事儿的弱鸡战斗渣儿,祝你以后找个武力值爆表的母夜叉,天天收拾你顺顺熘熘的! 晏羽的脾气算温和的,对任何事都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但那不代表他身上没有逆鳞,起码“残废”这两个字连易乘风都觉得像在往天灵盖上钉钉子。 他没朝对方下死手,绝对是因为晏羽在场激发出了他吃奶的涵养和自制力。往前数十年,高成泽绝对会后悔自己曾出生在这个世上。 晏羽拿出手机给尤霖打电话,“我刚在凯德广场出了一点状况……” 这年头但凡周遭有点儿异样波动,就一定会有人手欠地拍照片视频转发,林子大了难免遇到能认出他的鸟儿。 对方吓一跳,“啊?那晏总你受伤了吗?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不用,帮我盯着点儿网上的新闻,随时处理一下,我不想发布会之前出什么状况。” 尤霖喋喋不休,晏羽再次解释,“我没受伤,现在很好,嗯,这件事情不用跟魏总说,也不用告诉陈行……我跟……” 他微微侧了下头,音量落下去,“一个老同学在一起。” 老同学舌根有点儿发苦,强颜欢笑道,“这就开始危机公关了?那个发布会挺重要啊——” “是挺重要的,以防万一。”晏羽心说他应该看到那函了,想了想终究没直接问他会不会去。 “你下次跟人动手之前能不能像对待工作这么理智严谨?起码先评估一下彼此的战斗力,万一我没跟着……”那个高渣渣显然不是讲究兄友弟恭、扶弱助残的德行,小晏总这体格进icu大概都不需要第三拳。 “你也会害怕吗?” “废话!” 晏羽感觉到后脑勺又交叉吹过两缕微风。 *** “我不想开车,你能送我回去么?” 易乘风心说坏了,这人的小玻璃心果然还是出裂纹儿了,要不是怕他再为自己担惊受怕,就高成泽那种缺钙的软骨头早被他捏碎了。 第22页 “行,到家之前把水喝光,这回没让放冰块。” 晏羽窝在后座,自己把小花毯主动盖身上了,头靠在车门上垂着眼睫,像躲进洞穴寻求庇护的软毛小动物。 睫毛精这样眯着眼,别人很难看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别睡着,等会儿下车吹风容易感冒。”易乘风从后视镜看他,琢磨着应该从哪儿哄起。 “嗯。”晏羽含混地应了一声,“风哥,对不起。” 易乘风一怔,从小到大很多人叫他风哥,但晏羽一直对他直唿姓名,不多的几次好像也只在上学那会儿叫过。好像这个称唿代表了亲切,不适合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一样。 可能本来他还对这句突兀的道歉莫名其妙,晏羽这么叫他,他立即就明白过来了,他是为了高成泽没说完的那句话:大狱没蹲够…… 否则就晏羽这种身体状况,他不会轻易先跟别人动手,只这一句,用不着说第二遍,甚至一遍都没说完,他就炸了。 “送我上去行么?”车到停车场,晏羽乖乖把果汁喝光了,抱着毯子窝在轮椅里,一副炸完了瘪掉的模样。 没有晏总的傲娇光环加身,像个乖巧的小可怜。 易乘风心里打鼓,摸他额头,没发烧吧。 “那有什么不行?”他拿过晏羽手里的空杯子丢进垃圾桶,推他往电梯间过去。 2701门口放了好几个大纸盒箱子,一看就是网购的存粮,易乘风帮他都搬进屋,又逐个打开,分类码到冰箱或者橱柜里。 “我那件旧羽绒服被你扔了?”易乘风从卫生间里转了一圈出来,抽纸巾擦手。 “送去洗衣店了,我没加急,要半个月以后取。”那会儿他肯定回梅川了,“我赔给你新的了,旧的你不能再要。” 易乘风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帮我捐了吧,正好我这人挺喜新厌旧的。” “你不去换衣服么?”他摸了根烟打算去露台抽。 “换,我洗个澡,可能时间长点。” 易乘风领教过这个时间长,摆摆手示意他尽管去。 晏羽拿了换洗衣服,在卫生间门口停下来,“易乘风,你今晚不走行么?” “唔?”易乘风刚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歪头进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羽沖他一笑,“看了恐怖片,一个人呆着害怕行吗?” “你接着演。”易乘风隔着拉门,掌根撑在门框上,指间烟气裊裊,一副看戏的姿势,同时默默做好了同一条河沟翻船两次的准备。 晏羽看出来他没当回事的表情,这样也挺好,刚刚那句是他冲动了,“你走的话记得帮我带上门。” 他挪到自己洗澡专用的沐浴躺椅上躺好,这椅子是一体成型特殊pp合成材质制成的,有一定柔软度且防水防滑,魏千程去日本出差专门给他带回来的。 特制的可升降花洒呈扁弧形,刚好能将热水均匀喷洒在身上。 水流一寸寸淌过皮肤,温暖了身体,抚慰了精神,也带走了疲惫。 晏羽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唿出那口只要醒着就提在胸口的一团精气。 他洗好自己,继续冲着水躺在那儿不想动,沾了水珠的睫毛轻轻合上。 耳边只有刷刷的水流声一成不变,外间很安静,和平时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虽然他很希望今天能和以往有点不一样。 易乘风大概已经走了吧?这么好的机会跑路,他怎么可能错过。 晏羽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沉很沉,一点也提不起力气来,什么都不想做,如果现在他不是躺在淋浴下面,而是一个浴缸,或许他就这样睡着了,溺死在里面。 慢慢慢,用得着慢到这种程度吗?一个小时了还不出来,六十一分钟了!大姑娘上轿似的…… 易乘风踩着软底拖鞋蹭到卫生间门口,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嗯?除了水声什么动静都没有,连水声都没有任何变化,这就很不对劲了。 晕里面了? 晏羽家的卫生间是干湿分区,拉门一进去是洗漱台,右手边是马桶,左边较大的空间是浴室,浴室和洗漱间隔着一道浴帘。 咚咚咚,易乘风抬手在拉门上敲了三下,“晏羽?怎么还没洗完?” 晏羽以为他已经走了,突然听见敲门声吓了一跳,笃地睁开眼睛,投过去的视线被浴帘拦住,喉咙一紧没发出声音。 哗啦,卫生间的拉门被人从外面滑开,透过白色的磨砂浴帘,一个藏蓝色的身影隐约可见,易乘风已经一步跨了进来,就站在一帘之隔的地方。 晏羽忙不迭关掉水龙,扯下浴袍盖在身上,哑着声音低低说了句,“就快了,你出去!” 房间里开着暖气,易乘风身上脱得只剩下一套棉质长袖长裤内衣,他听着晏羽声音不太对,“你没事吧,用帮忙吗?” 晏羽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两手抓着浴椅边缘,头微微从椅背上抬起,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你先出去!” “你是不是不舒服?” 一只手缓缓朝浴帘边缘探过来,因为旁边放着轮椅,帘子并没有完全遮严,眼下只能遮住他的人,稍微一拉对方可就什么都看见了。 第23页 “出去!” 易乘风的指尖刚碰到浴帘,一个颇有重量的物体嗖地擦着浴帘的边缘飞出来。他反应快,登时抬起胳膊一挡。 大瓶沐浴露撞上易乘风的小臂,瓶身受到撞击和挤压,噗地喷出一汩奶白色粘稠液体,啪叽煳在他衬衣的领口上,贴着皮肤渗了进去,瓶子咣当一声滚落到地上。 “诶?”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易乘风眉毛一竖,“晏小羽你来劲了是吧?刚谁说晚上害怕求我留下来的,你……” 咻—— 洗髮水也拖着水珠飞了出来,直奔易乘风额头。 他一矮身躲了过去,刚一抬脸,啪嗒,沐浴海绵湿哒哒跟他的左脸来了个亲密接触,混着皂液的水痕滴滴答答落了他一身。 “我艹!”易乘风怒了,“晏小羽你在干嘛?!我是你阶级敌人吗你对我下死手?看我这一身让你弄的!沐浴液、洗髮水……好啊,想让我跟你一块儿洗是不是?” 浴帘外的身影开始用夸张的动作脱衣服,唿地扯下上衣,再跳来跳去换着脚拽下秋裤,团吧团吧直接往旁边地砖上一丢,“那我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痛哭流涕的易大风跪在地上:老婆,我错了,以后不管你用多少乳白色液体扔我,我都不扔回去了行不行?我睡沙发没关系,可晚上谁帮你翻身呢是不是?开门啊—— 嘬着饮料的晏小羽倚在床上:我不觉得你今晚还扔得出白色液体了,跪安吧—— 第11章 10面 “易乘风你滚出去!马上、立刻!”晏羽盯着那道影子,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血气一波波往脸上涌。 如果他此刻拥有一双健康的腿,跑路的速度绝对能够秒杀易乘风。 更加勐烈的一波儿瓶瓶罐罐噼头盖脸飞了出去,也顾不得会不会把人砸伤,其实有些东西还是蛮有杀伤力的,比如浴盐罐子,比如沐浴刷子。 乒桌球乓地砸了一地,玻璃碴子乱迸。 易乘风顶着怒火,浑身只一件平角裤头,光着两脚迎着枪林弹雨奋勇向前,唰啦一下拨开浴帘站到浴室里。 搁架上的东西都被晏羽扔光了,仍然没有逼退这个大魔头的脚步,晏羽一把扯过手持花洒,将水龙的水流开到最大,对着易乘风的脸就喷了上去。 易乘风着实没有想到敌人这么狡猾顽强,弹尽粮绝了之后居然还懂得用水攻! “噗——”他喷出一口灌进嘴里的水,“大家都是男人,你用得着反应这么激烈吗?你是黄花大姑娘吗?这么怕人看!” 易乘风迎着凄风冷雨据理力争,“再闹我可真生气了啊,你别后悔!” 他脸上身上全是水,连内裤也湿透了,像只落汤鸡,炒鸡狼狈。 “出去!”晏羽抡起花洒朝他唿过去,最后的武器,最后的挣扎。 易乘风抬手抓住晏羽握着花洒的手腕向上一拉一按,咣当撞在他头顶的靠枕上。 晏羽手腕酸麻,花洒从他手里松脱,哗啦掉到地上,汩汩的水流蜿蜒成一条委屈的小河。 他用力挣扎,另一手过来想扳开易乘风铁钳似的的手指,同样轻轻松松被他抓住按在头顶制服。 短暂的水攻结束,守方易乘风大获全胜。 晏羽杀敌一百自损八千,他身上盖着的那件雪白毛巾浴袍已经沾水湿透了,挣扎中还滑落了一点,露出他因情绪激动上下起伏的瘦削胸膛。 “现在老实了?闹够了吗?”易乘风轻轻松松一只手就能制住对方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不就是问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吗?要是我什么都看见了,你是不是还得拎着剃鬚刀割腕,或者拿鼻毛剪自刎?!” 晏羽被他捏着两手按在头顶,居高临下的视野里是他白皙瘦弱的半露身体,久不见日光的肌肤白得透明,隐约能看见下面淡青的血管。他的大臂并没有比小臂粗多少,纤细的骨骼上薄薄地覆着一层血肉,像女孩子一般柔弱。 这时的晏羽反倒安静了,放弃任何无谓的抵抗缴械投降,他双手被捉住,双腿又不能动,跟一条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他微微闭上眼睛,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脸色孱弱冰白,连唇都是淡淡的豆沙粉,只有一头湿了水的黑髮愈加乌亮。 溅在他脸上的水珠倏而滑落,隐入鬓髮,给人一种流泪的错觉。 他不会真的哭了吧? 易乘风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紧,所有斥责的、讥讽的、玩笑的话统统都卡在嗓子里倒不出来。 沉默,尴尬的沉默……而且目前两人的这个姿势……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羞耻?暧昧?@#¥%…… 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对方胸膛上两处小小的,浅浅的……小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 易乘风下腹一紧,丹田蹿火,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处正在发生不可言说的变化,见鬼! 他笃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晏羽张开眼,一双水亮的乌眸像是要直直看进他大脑里,将那一瞬莫名其妙的绮念暴露在阳光下供人鞭挞。 易乘风倏地转开视线,好像刚刚被人欺负受了委屈的那个是他! “你先出去。”晏羽扯了下身上的浴袍,语气里已经没了刚刚的乖戾。 第24页 毕竟他刚刚完败,一时也拿不出任何反败为胜的利器,只能动动嘴。 他有太多跟生活妥协的经验,如果这样不够,他还可以加上一句“求求你。” 易乘风逃跑似的钻出浴帘,一脚踩在香皂上险些滑了个狗啃屎。 他站在洗漱间唿唿喘着粗气,直喘得大脑缺氧,好一会儿才从毛巾架上摘下昨晚自己用过的那条毛巾,将全身草草擦了一遍。 易乘风!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 易乘风返回客厅,在沙发上刚坐下,又像屁股上扎了钉子一样弹起来。 他回到洗漱间,将晏羽丢出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摆到洗漱台上,砸烂了不能要的直接丢进垃圾桶。 浴盐的玻璃瓶身碎了一地,大块的被他捡起来丢了,又用抹布将地面仔细挨着擦了一遍,以防有细小的看不见的遗漏。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脑子一直在乱转,像发了狂的陀螺,却没转出任何完整的结论来。 刚刚究竟是怎么了?两个男人在一间浴室里有什么不正常?他跟玻璃厂家属院那些男孩子们自打分得清男女厕所开始就互相鑑赏过,小时候比谁顶风尿得远,长大了一起在公共浴室赤诚相见也是常事,兴致好时还逮着一个不怀好意地品评一番。 怎么今天就……这么不一样?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晏羽被他欺负时那张明明很委屈很难过又强装平和淡定的脸。 易乘风你真是个混蛋,他想躲躲不开,想跑跑不掉,情急之下当然就会扔东西丢你了,你挨他两瓶子会死吗?居然小气吧啦地冲进去对他用强动粗,是谁最恨欺负他不能走路的人来着,你现在是不是就成了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地缝啊地缝,专门为他裂一道吧……不然他开了露台直接跳下去算了,真是太没脸了! 易乘风胡乱将牛仔裤和夹克衫空壳儿套在身上,捡起刚丢在地上的内衣团着塞进一只塑胶袋。 还等人家出来之后用哀怨的眼神吊打你吗?还不赶紧滚蛋! 刚人家让你滚你不滚,早滚晚滚还不是一样得滚?也不看看这儿是谁的主场! 易乘风掏出手机,先打开音乐软体搜了曲“铁血丹心”点击播放,待音乐响了一会儿再关停,假装自己接了个电话:餵?刘大毛啊……是是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是啊,我来莲城办点事,一两天就回去了……唉,这就不用客气了吧都是老同学……什么?你们都聚齐了就等我一个? 他举着手机往卫生间门口凑了凑,感觉这种音量晏羽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那行吧,你把地址给我发一下,我这就赶过去……好嘞,见面再聊! 拉门里面的动静听不真切,易乘风冒着热汗把戏演完,打算隔着门跟晏羽道个别,着重表示一下自己非走不可的无奈。 还没等他把台词儿捋顺,晏羽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你去吧,后备箱我远程打开了,东西别再忘了拿。”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易乘风说完,里面再没回应,他套上羽绒服踩着皮靴站到门外,身后的大门咔哒一合,总算生出一种涉险过关的侥倖来。 学渣有的时候也是可以很机智的! 晏羽滑开拉门,推着轮椅从里面出来,东西都被易乘风归置整齐了,人去楼空,只有露台隐隐飘进来一缕淡淡的烟味。 跑个路还这么多花样!演技拙劣! 你平时接老同学的电话是这么客气有礼的吗,难道不应该是:我艹你个刘大毛这么多年死哪儿去了!现在才想起你爸爸我来?赶紧赶紧攒一局给爷爷接风…… 晏羽无奈地笑笑,坐到工作檯前打开了电脑。 美股快要开市了,过两天的讲稿也还要再润色一遍,研发那个很关键的技术交底书中权利保护范围应该还可以划得更大些,扫地机器人的外观设计还没有最终定稿,下一季度的战略发展规划又要着手制定了,产品方面的市场调研报告也得有个更深入的分析结论…… 洗个澡的工夫,邮箱里又多了几条标题飘红的未读邮件,更有一些自己做了特殊标註的邮件需要进一步处理。 晏羽,可能你的能力就是这么有限的,你从来都不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能稳考第一的天才学霸,勉强跌跌撞撞向前赶也只能做好千呈的晏总这一个角色。 有些努力註定是看不到回报的,现实就是用来接受的不是么? 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工作檯上,盯着自己手腕上被捏出的一片红痕。 易乘风,我没有跟你要很多啊,我只想跟你做回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睡了两晚沙发的易大风继续跪在卧室门口: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觉也睡不好,饭也没得吃…… 导演:看一下评论区有木有人帮易大风求情,没有的话把浴盐瓶子那些个玻璃碴拿来撒地上,对对对,就他膝盖下面那片,撒匀点儿! 【每天勤奋肝字数的作者菌打滚儿求收藏】 第12章 11面 卡车刺目的黄光从后视镜中折射入眼,将视网膜晃成一片炫白。尖唳的笛音撕裂耳膜,如利剑般穿刺入脑。 晏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撅住,氧气和血液被一点一滴挤压出去,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隙都不给他留下。 第25页 又来了,这种熟悉而遥远的恐惧又来了…… 明明他刚刚还置身在车里,此刻却又好像突然被丢弃在荒野的一条坑洼小路上,两边是无际的密林和浓雾,探照灯的光柱不时从他身上扫过,重卡的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要追上你了,快跑啊,快跑,千万不要被它撞到…… 晏羽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拼命向前跑,仿佛化身恐怖电影中的那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在林间小路上龃龉前行。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在做梦。 快醒醒,小羽,醒醒! 谁在喊我?他茫然四顾,根本看不到人影,身后的卡车更近了,就要撞过来了……爸爸?爸爸!你在哪儿?!他听出来了,那是爸爸的声音—— 晏羽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体陷进了一片泥潭,他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心里急得不行。 动不了了,他的腿整个陷在泥地里动弹不得,认命吗?现在想跑也跑不掉了。 卡车撞上来了,本以为那一刻应该会很疼、很吵、很恐惧……其实没有,反而周遭划出像真空一般的一片死寂,没有声音,光也变得柔和,内心是恐惧爆裂之后的宁静,好像灵魂已经冲破了肉体的束缚飞身空中,借上帝的眼睛审视自己。 恐怖片之所以恐怖,是因为它能跟你内心害怕的东西产生共鸣,引着你透过它的情节直视自己的脆弱。 晏羽睁开眼,平静地从噩梦中醒来,抬手点亮手机屏幕,凌晨五点十分,距离他躺到床上刚好过去三个小时。 今天是周日,设定的闹钟不会吵他,他本来应该睡个自然醒的。都怪该死的易乘风,带他去看那种垃圾闪灵兇勐,害他天不亮就做噩梦!大魔头,祝你今晚失眠! *** 几公里外快捷酒店里,裹着棉被数绵羊的易乘风狠狠打了一串喷嚏,数到多少来着,19856还是19865?忘了……还是从头开始数吧,1,2,3…… 他觉得自己失眠的这件事情十分玄幻,除去某段不堪回首的特殊时期,他真是极少睡不着觉的,通常都是睡不够! 易乘风从晏羽家里出来,一手提着大包小裹的衣服,一手牵着没了电的滑板车,狼狈得不要不要的。 幸好晏羽住的那片周边商业繁华,他没走多远就有一家商场,商场一楼刚好也有一家滑板车专卖店,易不要脸凭藉自己还算有迷惑性的外表,忽悠了人家销售小妹三分钟,小妹欣然同意让他将滑板车留在店里帮忙充电,等他逛完街再回来取。 其实他可能不知道,真正让人家姑娘对他产生信任的并不是他那张痞帅痞帅的脸,而是他手里拎着的那几只品牌男装的袋子和身上这件小两万的羽绒服。 穿这么好的男人应该不会差一点电费吧,肯定没什么不好的企图,要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故意来搭讪就更好不过了,销售小妹做了个大决定:免费充! 解决完能源问题的易乘风直奔内衣店,毕竟他现在不仅空壳穿外套,更要命的是裤衩还是湿的,这给人一种自己随时都在失禁的错觉。 买完内衣找个卫生间换好,啊,舒服,易乘风感觉自己又满血復活了。 不过手边这些个袋子实在太麻烦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再去买个行李箱,买多大的呢?易乘风比着晏羽送他的那身西装,就以不让这身衣服受委屈为标准吧。 出门连腰包都懒得带的易大懒拖着个空荡荡的大箱子唿隆唿隆返回专卖店,估摸着续航电量差不多够支撑他找到一间快捷酒店了,便刷着笑脸将自己的车赎了出来。 莲城这个地方一定是跟他八字不合,不然他怎么会连着两个晚上都失眠! 易乘风决定不数数了,他唿啦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点了根烟靠在床头眯起眼睛慢慢抽。白天再睡吧,白天肯定睡得着。 不知道这个时间晏小羽是不是睡得正香,很多时候他在夜里突然醒来,都可能会想起这个人。 但今天好像又不太一样,他本来让他留下的,结果被他搞砸了。 那他一个人在家,万一真的害怕了怎么办?仔细想想,看电影的时候他那种反应也并不像是完全装出来的……他身体不好,怕这怕那也很正常的吧? 然后,他又想起晏羽用樱桃之吻丢他表弟的那一幕,干得漂亮! 还有更早之前的一些事,慢慢的,一桩一件都在心里抖开来晾晒了一遍,晏羽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真的不是,他其实比很多身体健全的人还要勇敢,还要不顾一切。 笃地,易乘风浑身一僵,仿佛刚刚吸食入肺的一口不是尼古丁和烟焦油,而是零下196度的液氮,将他五脏六腑瞬间冻住。 那个数羊时无数次窜入脑海的画面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晏羽被他按着双手放弃反抗的模样,再没有任何难以直面和不可言描的滤镜,也没有任何一时冲动和无意为之的藉口…… 易乘风手一抖,细长菸灰落在雪白床单上,他直接将菸头在指尖捏熄,光脚跳下床。 赶紧收拾行李离开莲城,越快越好,还考察什么地址开个狗屁分店,滚蛋吧!滚得越远越好!晏羽肯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这个宇宙无敌超级大混蛋! 为什么要抓住他双手?你可以打他手板弹他脑瓜崩,或者捡个沐浴花洗澡海绵丢回去,抢了花洒反喷也行……怎么当时偏偏就脑袋一热束住了他的手! 第26页 如果恨意能够化为实质且有杀伤范围的话,可能他逃出莲城都未必安全。 黎明的淡色天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照在那条限时半价促销的海绵宝宝新款男士内裤上,身穿草裙的海绵宝宝被挺/翘坚实的臀大肌撑出一副吸饱了水分的丰满身材,它的主人正撅着屁股草草收拾跑路的行李。 *** 晏羽点了一会儿助眠薰香,重新躺下来,睡不着也没关系,不用强迫自己,只要做出睡眠的状态来,身体也会一样得到休息。 躺了足够久的时间,花了足够多的耐心,他终于再一次睡着了。 这一次是被来电铃音叫醒的,晏羽摸过手机看了眼屏幕,魏总。 “餵?魏总。”他在魏千程面前用不着先清好嗓子拿好腔调再开口,何况这会儿都快九点了,人家打电话来绝对算不得骚扰。 “小羽,我把你吵醒的?”魏千程在私人场合喜欢这么称唿他,就像兄长对弟弟那样。 “也该起来了,我也没想到自己睡到这个时候。”他开了手机的免提,伸手去够轮椅。 “昨晚舅舅和庄姨回来了,庄姨滑雪的时候扭伤了脚,怕你担心就没提前告诉你。”魏千程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小羽?你没事吧?真只是扭伤,没骗你。” “没事,掉了个东西。”晏羽将轮椅推开一些,揉了揉刚刚撞在床边柜上的手肘,“等下我过去看看。” “庄姨现在舅舅家里,我已经通知陈行过去接你了,等会儿我也会过去。” “好,我知道了。”晏羽挂断电话,靠在床上嘆了口气,琢磨着是自己爬起来,还是等陈行到了再把他弄起来。 还是靠自己吧,最好陈行到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拾掇整齐,直接就可以出门了。 陈行的简讯没多久追过来:晏总,我已经到楼下了,马上上来。 晏羽喘着粗气将自己的两腿摆正,心说早知道你来这么快,我就不瞎费力气了。 “我怕您着急就直接过来了,您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怎么一大早刚起来就出这么多汗?”陈行看着晏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一时想不清。 晏羽忙着洗漱换衣服,“先不吃了,过去看看再说,江家还能差咱们一口饭么!过来帮我弄下裤子——” “您膝盖怎么青了?是不是洗澡的时候摔了?”陈行扶着他的腿蹙眉。 一提到洗澡,晏羽就浑身不自在,“没有,不知怎么弄的,没感觉,先别管了。” 匆匆收拾完毕,陈行开车载着他往江家赶过去。 *** 江裕仁是魏千程母亲江裕岫唯一的兄长,兄妹关系很亲近。 早年江裕岫没跟上魏令涛的时候,江家也只是个普通中产家庭,她一人飞升,全家受益。 加上后来魏千程这个亲外甥也很有出息,对江家多有提携助益,如今的江裕仁虽不至于像豪商富贾那样身价无数,也足够躺倒放平乐享人生。 莲城东南二环有一处赏荷的好去处,同时那里也是一丬高档住宅小区——莲生国际。 白色陆虎沿着莲池西路驶过百亩荷塘,若是在六月,眼前便是碧波万顷,小荷尖尖。 如今这时节,荷塘里结了冻,被物业驾了台造雪机搞出一片冰雪乐园,早早就有年轻父母带着孩子过来嬉戏,雪圈冰橇满天飞,也有玩冰刃的,一圈圈滑翔似的轻盈。 江家的别墅离荷塘不远,夏天开窗能闻香知雅意那种,坏处是蚊子有点儿多。 陈行将车停在别墅门前的访客位,推着晏羽沿青石小迳往正门过去,“魏总应该还没到。” 晏羽刚想侧头搭话,便瞥见一团粉红飞快地掠过暗绿色的石生海桐,像只灵巧的小松雀一般张着翅膀沿石阶蹬蹬蹬向他飞扑过来。 “你的小公主想你了,快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你这……穿的什么玩意? 易大风:海绵宝宝,可爱吗? (从小只刷题不看动画片的)晏小羽:你有大姨妈吗?为什么要选能吸水的? 易大风:……我只是担心自己霸气侧漏! 第13章 12面 陈行收了收脚步,险些推着他家晏总调头逃跑,粉色小炸/弹转眼已经近在咫尺,轰地撞进晏羽的怀里。 出身行伍身手矫捷的陈助理面对这种直白的攻击毫无办法,只能微微将轮椅向后撤了半圈,希望藉此能够缓解晏总受到的冲力,同时也默默为他不甚强健的肋骨点了根蜡烛。 晏羽刚提起的一口气被当胸撞了出去,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无奈地勾起嘴角,拍了拍贴在身上那颗披头散髮的小脑袋,“妙妙,见到你很高兴。” 一米多高的小人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掀开煳了满脸乱七八糟的长髮,手脚并用地爬到晏羽身上,一双小胳膊紧紧圈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漂亮舅舅,妙妙太想你了,我有103天没见到你了,今天是第104天……不过今天不用算,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小姑娘居然还为他数了日子,加上刚刚这段感情丰富的奶奶童音告白,晏羽忍俊不禁,“妙妙已经这么厉害了,都会用三位数了?” 第27页 “当然,我还学完了附点音符,芭蕾课的老师夸我battement tendu做得最标准,等下我会做给你看的!” “好啊,那……你的头髮为什么没梳起来?刚起床吗?”晏羽抬手在她头顶拢了两下,没搞懂留海究竟该向左还是向右。 小姑娘瘪了瘪嘴,有点儿委屈,“不好看吗?我们幼儿园苏老师每天下班都会先拆了辫子梳成这样的披肩发才到校门口见她男朋友的……” 负重增加三十几斤颇感压力的陈行突然脚下一绊,差点儿跪了。 妙妙小公主对他的工作状态有点儿不满意,转头看过来,“叔叔,你在偷听我们谈话吗?” 陈行讷然,仰头望了望灰云密布的天空,装聋,同时手上使力将一大一小推上门口的斜坡。 “外公、外婆、妈妈,漂亮舅舅来啦——” 自打妙妙三岁半第一次见到晏羽,就开始喊他“漂亮舅舅”,其实他一直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被用“漂亮”这个词修辞似乎不像什么好事,但妙妙童言无忌地叫来叫去,居然也听习惯了。 然后,小姑娘四岁多时随她妈妈参加了一场婚礼,颇受启发,打那以后就立志长大了要给漂亮舅舅当老婆,无情摔碎了幼儿园好几个小伙伴儿的竹马之心。 江荞挂着柔和的笑迎上来,详装生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你太重了,赶紧下来,别缠着舅舅!” “江叔叔,江荞姐——”晏羽跟江家人微笑招唿。他们彼此的关系称不上多热络,但见面也都是客气和睦的。 “我压疼你了吗?”妙妙不太情愿地蹭下来,轻轻揉了揉晏羽的膝盖,“对不起。” “没有,你再长大一点舅舅也抱得动。” 晏羽抬眼向客厅看过去,庄美婵正靠坐在沙发上,一只脚裹着踝托担在木凳上。 “妙妙我们去楼上练琴了,小舅舅要陪外公和外婆说说话。”江荞过来拉女儿的手。 小姑娘恋恋不捨,又趴到晏羽的腿上,仰头看着他,“漂亮舅舅,我的巴拉巴拉小魔毯呢?” 晏羽有点尴尬,那个巴拉巴拉小魔毯给一个大魔头拆了,锅还得他来背。 “对不起啊妙妙,本来毯子是包好的,不过前两天特别冷,舅舅就没问你的同意拿出来盖了一下,你介意的话舅舅会再买一条新的给你。” “我不介意!”妙妙应得特别干脆,“就要你盖过的那条,如果你冷了我还可以借给你用,等我长大了就是你的妻子,怎么会介意你用我的毯子。” 晏羽被这个“小妻子”弄得哭笑不得。 全家笑成一团,连端茶出来的保姆都快笑翻了,小姑娘依然一本正经,“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晏羽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小姑娘熟练地翻开电话簿,输入自己电话手錶的拨号点击唿出,随即屏幕上显示出这个号码的备註名——晏太太。 妙妙似乎对抽查结果很满意,把手机还给了未来“老公”,“看吧,我就知道你没改我的名字,以后也不能改。” 谈判桌上不让分毫的晏总一时语塞,这是他忘了好吗? “漂亮舅舅是不会娶一个连小夜曲都弹不下来的姑娘的,走啦,练琴了。” 小姑娘一颗真心被望女成凤的亲妈无情利用,斗志昂扬地上楼敲键盘去了。 “听程程说,小羽这两个月在惠州很辛苦,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北方人不太适应那边的气候,还是回来好。” 江裕仁挨着庄美婵坐下,茶碗直接递到她手里。 年龄上他比庄美婵大了十几岁,外人也看得出来他们是老少配,不过江裕仁身姿挺拔,眉目生得俊朗和善,举手投足满是儒雅的书卷气,和那种油腻中老年颜控大叔画风迥异,倒也没人把他俩的关系往低俗了想。 “不辛苦,我很好。江叔叔照顾我妈辛苦了,她有时候不太听话,让您费心了。” 陈行站在一边搓搓手,想找个机会插话说下他家晏总还没吃早饭,笨嘴拙舌的,一句话在嗓子里拱来拱去好悬给自己噎死。 江裕仁的目光柔和罩在庄美婵脸上,“哪儿的话,照顾也没照顾好,受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回来,让你担心啦——嗯,不过不太听话,倒是有一点!你得帮我说说她,好好在家养伤。” 晏羽的视线落在庄美婵受伤的脚上,“仔细检查过了吗?确定没伤到骨头?” 庄美婵抬手揉了揉小腿,“查过了,当天在瑞士的诊所就查过,回来之后你江叔不放心又连夜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就是扭伤,包得怪吓人的。” “固定一下比较稳妥,省得你不小心磕碰到。”江裕仁解释道,“快到时间吃药了吧,我帮你倒杯清水去,别用茶水送药。” 受了伤的庄美婵显然心情不太美好,嘴角微微下垂,像个闹意见的小朋友。 她今年五十出头,但底子好外加保养好,看起来很显年轻,说是三四十岁也有人信。 晏羽的脸型和皮肤像他妈,但五官长得更像父亲,若是别人看了觉得这儿子生得这样好看肯定是美女妈妈的功劳,那是因为他们都没见过英年早逝的晏爸爸。 第28页 江裕仁陪晏羽闲聊了一会儿就找藉口躲开,给他们母子俩单独说话的空间。 “现在脚还疼吗?”晏羽似乎对母亲的伤还不是很放心。 “疼倒也不算多疼,就是酸酸涨涨的,有点儿难受。” “忍几个星期吧,要多注意些。你想在哪儿休养?这里还是回家?” 晏羽处理事情习惯抓住关键问题首先解决,如果他妈留在江家,这里有保姆照顾着他便不需要再操太多心;如果她想回自己的房子养伤,那他就得安排人过去照顾好各种日常起居、吃穿用度和解决后续治疗、康復一堆问题。 “如果想回家也不用担心,我那儿的钟点阿姨可以给你用,请她专门贴身照顾几个星期。你去复查理疗什么的,陈行也能帮得上忙。” 虽说庄美婵现在正跟江裕仁交往,但毕竟还不是法律上的夫妻,大不过一个你情我愿。 晏羽单独给她妈供了套房子,好地段的大三居。 房主是庄美婵,每个月还贷都是直接从晏羽帐户上划过去,所以庄美婵并不需要依傍男人,她现在有个靠得住的儿子,进退自由,洒脱得很。 庄美婵蹙眉犹豫了一下,“本来我想回家住的,你江叔非说不放心,让我留下。” 晏羽看着她,所以呢,给个结论。 “那我就先住这儿吧,你有空常来看看我。” 她其实伤得也不重,支根拐杖就能到处熘达那种,医生也只是嘱咐她注意休息,并没有禁止她下地。 “我会的。”晏羽点点头,“回头我让陈行送一些你可能需要的东西过来,要是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就跟我说。” “小羽——”庄美婵探身过来拉住儿子的手,声音带着生病之人特殊的娇弱敏感,“妈妈现在才知道,这么多年你有多不方便。” 晏羽怔了一下,感觉喉咙有点堵,带着胸口也一阵闷疼,“没有,你别乱想,我没有不方便。” 就像人类生来没有翅膀,不觉得不会飞是多遗憾的事情,晏羽这一句倒也不全是扯谎安慰,他受伤十几年了,想不起脚踏实地的感觉,早把自己活成了新的物种。 时间自有他扭转干坤的巨力,迫着你适应一切。晏羽忽然想到,或者有一天他也能坦然接受易乘风再不把他当朋友,再不想见他一面这个事实。 晏羽觉得他妈可能真的有一点点变老了,尽管她精心保养的脸上这样近看也找不出几道肉眼可辨的细纹,但这种病娇煽情的台词显然不是她的风格。 庄美婵只会在他最最害怕的时候对他说: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别怂,否则现在这样的局面就还不是最糟糕的! “庄姨、舅舅——” 魏千程从外面进来,肩上落了雪花,脱下外套递给保姆,“外面下雪了,小羽到得这么快。” 他自小跟魏家没多亲近过,反而到了舅舅家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江裕岫跟着魏令涛那阵子,他这个没名没分的外生子就养在娘舅家里,已逝的舅母对他甚至比对江荞还耐心一些。 魏千程关心了下庄美婵的伤,又陪两位长辈随便聊了会儿,瞥见靠在窗边捧着书的晏羽有些心不在焉。 他工作起来恨不得天天长在公司里,从来都是一身正装,再不舒服也没少系一粒纽扣或者少结一次领带。今天就不一样,晏羽穿得少见地休闲,纯黑长裤配浅灰套头毛衣,平白小了好几岁,干净得像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新鲜人。 他歪着头懒懒地靠在窗台上,脖颈拉出好看的弧度,柔软的黑髮落在白皙侧颜上,双目半张望着窗外,视线却无焦地放空出去老远。 江裕仁觉得庄美婵不宜久坐,扶她到卧室休息。俩人蜜里调油,看得魏千程咋舌。 他们一走,魏千程熘达到晏羽身后,抬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这一下晏羽大概没什么准备,可能他发呆发得太专注了,根本就没留意这屋里其他人的动向,因此一惊之下手里的书啪嗒扣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出现在小剧场里的)易大风:(抹着眼角的泪花)说吧,你今天去哪儿了? 晏小羽:今天?去看我妈了,怎么了? 易大风:(隐忍的抽泣)你,你撒谎!你居然开始编故事骗我了! 晏小羽:(一脸茫然)什么?我想骗你还用编故事?你脑子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易大风:(拎出箱子开始收拾行李)跟你说我绝对不能忍,你当我是什么,小三儿吗?我知道,你去见未来晏太太了,俩人还又搂又抱! 晏小羽: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条小花毯呢? 易大风:(得意嗤笑)我扔了! 晏小羽:那以后我冷了盖什么? 易大风:(重新把箱子里的行李掏出来)盖我! 第14章 13面 晏羽抓住扶手想俯身下去捡,肩膀还被魏千程扳着,对方比他更快一步躬身捡起书随手放到一边。 装什么像呢?半天也没见你翻一页。 魏千程捏了下掌心压着那块瘦削的肩胛,感觉劲儿再大点就给捏碎了也说不定,“是不是发布会给你太大压力了?惠州那么多好吃的也没养胖你。” 陈行在一边苦着脸,心说这都十点多了还没吃早饭呢,怎么胖得起来?都到这会儿了,他反而不敢再多话,觉得魏总会嫌他没规矩,小事也办不好。 第29页 “胖了不是就不上镜了么?”晏羽沖他笑笑,仍然没骨头似的往旁边靠着,“好歹是首秀,我怕掉粉呢。” 魏千程拿他这种没正形儿没有办法,悄悄指了指里面,“你想进去休息一会儿还是现在跟我一起走?” 晏羽终于打起精神把自己摆正了,“当然跟你一起,我不想当灯泡。” “舅舅、庄姨,我和小羽有事先走了。”魏千程对着空荡荡的门廊音量不大说了一句,江裕仁从卧室转出来送客。 晏羽过去跟他妈道了别,接过羽绒服穿在身上,就听木楼梯咚咚咚被一串脚步敲响,粉色的妙妙飞奔下来,“漂亮舅舅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不跟妙妙说说话了么?” 魏千程从背后拉她刚梳起来的辫子,“亲舅舅陪你说话好不好?” 小公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好,亲舅舅是大坏蛋,总是让漂亮舅舅去工作,你累坏了他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妙妙蹭在晏羽的胸口,一双软乎乎的小手帮他把羽绒服的拉链一点点拉起来,再仔细将扣子一颗颗扣好,“妈妈说工作对男人很重要,我不打扰你,你会很快再来看我对吗?” “我保证!”晏羽捏着她的小肉手来了个吻手礼。 小姑娘笑逐颜开,搂着晏羽的脖子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见,晏先生。” ***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于视野开阔处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陈行去开车,魏千程将晏羽推到自己宾利的副驾,“坐我车吧,让他跟着就行。” 晏羽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挪上车,他不太适应副驾这个位置的视野,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早上没好好吃饭吧,快中午了,找个地方聊聊天吃点东西。你想去哪儿?” 晏羽陷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都行,你决定。”的确有点饿了。 “对了,你之前说考虑的纳斯达克中概教育股,是不是最好冷静一下,刚爆了几起幼儿园虐/童事件,感觉不是进场的好时机。” “嗯,”魏千程侧头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我的投资顾问刚也是这么说,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在考虑要不要以后把这笔佣金省下来。” “你可别!”晏羽也笑,“我只是玩票性质地友情提示,你让我每天盯盘美股我会死得很快的。” “还有,明年quu系列上绑定市政公交刷卡功能那事儿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我觉得这个还是很值得争取的,毕竟咱们的产品受众是年轻人,他们地铁公交车天天刷卡嫌麻烦,能刷手机的话是个不小的吸引力,而且宣传效应相当可观……代价大点也划算。” “怎么个代价大法儿?”魏千程有点儿兴致。 “之前杭总他们攻坚的一直是市民政局那边,这种事情做出来是便民利民,但蛋糕切给谁说道太大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没人敢轻易拍板。 言斯年在经信委有个老同学,老言这人肯定不是办这事儿的料,你也别为难他,就让他牵个线,大家一块儿坐下来聊一顿。 我们民企做政府的生意是有点难搞,但如果双方攒个什么科技合作项目,顺水推舟下来也未必没有机会。 经信委的部长大人,双胞胎儿子在国外念书,一连出去五六年了,保守估计每学期的费用要这个数。”晏羽抬手比了个一,“他夫人和岳父母全家陪读……” 魏千程看他的眼神有点儿像老父亲突然发现自家闺女会交小男朋友了,既感慨又锥心,“小羽,你真是隔段时间就敢给我一个大惊喜。” “算不得惊喜,只是我被你放到这种位置上,有些事情你也不用总是一个人担着,多多少少我还有能力帮你扛一些。” 魏千程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借着红灯翻了几下手机递过来,“觉得这个怎么样?” 屏幕上是一款跑车的照片,外观和内饰都有,晏羽对车了解不很多,只认得前脸上那个大大的三叉戟标志,“玛莎拉蒂?好东西……你不是宾利的忠粉吗?想换车了?” “喜欢的话,我让外面直接改好给你开。你现在这车底盘有点儿高,换一辆上下车会方便点。” 晏羽关掉屏幕直接将手机放回托架上,兴致缺缺,“你别作弄我了,这么夸张一车,你是怕交警注意不到我是吗?” “没那么严重,他们拦你一次我就能捞你一次,拦你两次我就能让他们下岗。现在订车的话半个月就能到岸,现货没有白色了,你喜欢的话我们自己喷一个。” 晏羽像是听了个有趣的玩笑,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还是不要这么暴殄天物了,人家一个三叉戟被我拿来当烧火棍用,熏一身黑不说,你让玛莎拉蒂天天跑五十迈是不是比拿牵狗绳拴美洲狮遛着玩还侮辱人?” 他见魏千程还想说什么,赶忙摆摆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适应一样东西有多费劲,所以念旧得很,等后面那个拉着我到跑不动为止吧。真不是跟你客气,想要的话我就要了。” 话到这份儿上,魏千程也不好再坚持,笑着摇摇头,“如果我的高管都像你这样,那我就赚大了。” 第30页 晏羽不谦虚地嗯了一声,“你还能省不少税!” “可我也要多缴一些补充医保是不是?” “魏总你好像在暗示我休的病假有点多?” “岂敢岂敢,我更怕你跟我算加班费。” *** 魏千程选的地方是一处四合院私房菜,亭台廊榭覆了一层白雪,静雅清幽。仿佛时间走到这里,也放缓了脚步。 这雪下得无声无息又极有耐心,那边点菜的工夫,晏羽把自己推出了抄手游廊,来到中庭。 他仰头向天上看去,靡靡细雪凌空洒落,无根无源,无牵无挂,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傍晚被风拂落的洋槐花,不知不觉便落了一头一肩,又化到记忆里,无迹可寻。 唔喵,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从耳房屋顶顺着一棵枯树踉跄蹒跚地跌滑到花坛的雪堆里,沾了一身雪沫,不知是不是摔疼了,叫声有点委屈。 “猫咪?”晏羽缓缓靠近过去,试着探出一只手,“过来,摔疼了吗?我有吃的给你……” 小猫爬起来,竖着两只小耳朵用它圆熘熘的一双眼睛打量这个表示友好的陌生人,唔喵。 它很漂亮,也不脏,不像一只流浪猫。 晏羽耐心地举着那只手,一人一猫在飞雪中对峙。 唔喵,小猫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试探地向他迈出一步,接着,轻盈地沿着花坛边沿跃到了他的腿上。 晏羽没想到这猫居然真的肯接近他,不由得也露出一抹笑容来,灿若晴雪。 “冷吗?”他托起猫咪,替它拂去皮毛上的雪,弄得小猫湿漉漉的,“好像弄湿你了,会感冒吗?” 晏羽解开自己的羽绒服,将小猫搂在怀里,“我没骗你,等下有吃的给你,你家在哪儿?是不是偷偷跑路出来的?有人担心你吗?” 小猫拱着个脑袋四下探看,不知是不是受了束缚不自在,它扒拉着衣襟从晏羽怀里钻出来,但是没有逃走,蜷在他臂弯里。 晏羽转头想叫陈行拿一点吃的来,看见陈行正疾步穿过游廊走向一位白衣短髮的女孩。 那女孩慌张地收起相机,机器加镜头块头不小,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藏,只得先出声辩解,“那只猫是我的,我只是在拍我的猫……” 陈行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丰富,向她摊开手,“给我看下,只有猫的不用删。” 女孩心虚,向晏羽这边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多余的抵抗,乖乖把相机递给陈行。 “拍得还不错。” 陈行刚要删照片,魏总站到他身后,抬头看向短髮女孩,“我弟弟的照片,删之前可以拷给我吗?我愿意付钱给你。” 女孩咬了下嘴唇,感觉被铜臭熏了,“不用付钱,你拷就是了,我就在隔壁,拷完了还我相机。” “仙蒂!”女孩唤了一声,猫咪咻地从晏羽怀里跳出去,蹿到她身边。 雅间里,陈行拷了照片过去还相机,之后便在外间等。 魏千程把照片递给晏羽看,“技术不错,这张你抱着猫的都能直接拿去当海报了。” 晏羽捧着碗热粥一小勺一小勺往嘴里送,“你想让我出道?” 魏千程将照片发给了公共关系部总监,“也不是不可以,预热一下帮你圈圈粉。” 晏羽伸头过去仔细看了看,远景,侧脸,低头,“随你吧。”不仔细看,亲妈都未必一眼认出他来。 一顿饭的工夫,这张照片在千呈员工的朋友圈里刷了屏。他们家小晏总以罕见的生活照示人,最是这一低头的温柔,凝视着那只遭人嫉妒的猫。 官宣图的下面是一行字——“给你融化世界的温柔”。 晏羽点开朋友圈的一瞬,差点儿把刚刚吃进去的那碗粥直接吐出来。 这词儿能跟产品发布会扯上半毛钱关系不?他决定明天一上班就得把那位总监拎上33层好好唠唠! *** 与此同时,莲城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边,一个高大身影坐在油漆护栏上,脚下垫着一只大号行李箱,旁边还歪着电动滑板车。 男人袖手坐在那里应该有好一会儿了,一动不动像个雪雕,连眉梢眼睫上都是唿吸凝成的白霜。他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与站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 改签直接走人,还是先去道个歉再改签走人,这个问题易乘风已经思考了四个多小时,两只小人儿厮杀得他头晕耳鸣。 一个扛着大包的返乡打工人员匆匆经过他面前,看了易乘风一眼,拨冗停住了脚步,“大兄弟,你这是叫行为,行为……” “行为艺术?”易乘风一张嘴,感觉舌头有点儿硬,嗓子眼儿里都冒着凉气。 “对,行为艺术!”那人一拍大腿,说话也没敢大声,怕把对方身上的雪层给震裂了,“挺冷的,不容易吧?” 他转身从旁边垃圾箱里捡出一个空的泡面碗放在易乘风面前的地上,抽手在浑身上下的几个口袋里仔细摸了摸,随后郑重其事地丢下了抛砖引玉的一枚一元硬币。 噹啷—— 硬币在纸盒里打了个滚儿,认命躺倒。 易乘风脑袋更疼了,望着大哥热情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第31页 他一咬牙,下定决心,掏出手机,改签!走人! 屏幕上闪过一条朋友圈更新提示,余小胆儿转发了一张主题为“给你融化世界的温柔”的照片。 晏羽瘦削的身影掩在漫天飞雪里,微微垂头注视着怀里那只小猫,小猫也正歪着脑袋看向他。 他的目光被眼睫遮挡,下颌半隐在竖起的衣领里,挺直的鼻樑下面是柔和勾起的唇角。 茫茫天地间,陪伴他的不过是一架轮椅一只猫,此外便是无边的孤寂寒冷。 晏羽却像一团暖暖的光,燃着绵薄的力量温暖出一方小世界。 温柔个屁!这么冷的天冻在大雪里,居然还敞着外套,谁给你作死自己的胆子?! 易乘风暂时顾不得改签还是跑路的事儿了,纠结的道歉也被抛诸脑后。他翻开电话簿找晏羽的号码,打算直接喷他一脸“毁灭世界的粗鲁”。 铁血丹心激扬的前奏抢前一步奏响,他手一抖碰到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不等他应声就急不可耐地吼过来,“风哥!我说风哥……有个事儿我必须提前跟你交代一下,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妈又等着你回来相亲呢,女的是我二舅妈的三表姐的四外甥女儿,孩子是好孩子,也会过日子,就是胖了点儿,体重比着身高长的…… 我真不敢瞒你啊,要是你妈给你看的照片,那肯定是美颜至少八次的,连她亲妈都认不出来,我给你发的这个才是高清原装大图。 风哥你千万别急着回来,在外头能躲几天是几天吧,真是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跟她摆在一起有哪里般配!” 易乘风挂断电话,哼笑了一声。 他眼看沖向三十大关,他妈似乎已经提前窥视到了他鳏寡孤独的未来,最近正在疯狂地帮他组织相亲活动。 只要是女的,未婚(可能心理标准已经降到了离异未育),不管什么样的都敢给他招来试一试,比买白菜还不挑。 他现阶段的人生目标被简单定位为:娶妻生子,让易家来个第三代单传! 易乘风根本连看都没看,就把女孩的照片删了。 他鬼使神差地重新点开了晏羽那张照片,一颗冻硬的心瞬间就化成了水,胸腔像是被什么戳了个洞,空落落地灌进来一肚子穿堂风。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晏总说省税,是自嘲的说法,因为企业安置残疾人就业根据各地不同的政策是可以抵扣或减免一定税收的。 为了写到易大风的戏份,作者菌肝得有点儿脑袋疼,今天就不插播小剧场了,明天继续! 大家别忘记收藏我哦,看到收评增加的心情实在太好了~ 另外,第一卷还有最后一个发布会的高潮,追求阅读快感的话大家可以攒攒文,但不要忘记给我留评呀! 第15章 14面 行政部高级经理周书刚从隔壁“安卡拉云顶”的发布会预演会场过来,矮胖的身材挤进转门径直骨碌到前台,举着一张纸巾在脑门儿上拍汗,“诶?梁盼呢?” “她去市场部送一份加急快递,应该快回来了。”伍伽伽赶忙答话。 周书探身捡起内桌上的一小盒费列罗,捏出一颗撕开包装填进嘴里,抬眼瞥见伍伽伽和欧娜生噎鸡蛋的表情,“赶紧别愣着,有事儿跟你们交待下。” 他鼓着一侧腮帮子咀嚼,“后天的发布会是这周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切以服务好发布会为首要任务。这两天如果有媒体上门约晏总的专访一律转到公关部处理,魏总交代,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晏总的工作。” 伍伽伽边点头,边趁领导不注意将剩下的两颗巧克力偷偷往电脑后面藏了藏。 “会服礼仪那边还需要一个人,等会儿通知梁盼顶上,下午四点到会议厅培训,其他工作你们两个多盯着点儿,务必打好这场硬仗!”周书豪迈地挥了下粗壮的大胳膊,好像后天的发布会他是群架先锋。 梁盼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走出电梯,面带比职业更柔和的微笑,“周经理早。” “诶正好人回来了,你们两个把我的话给他转达一下。”周书说完,转身又匆匆骨碌进电梯。 梁盼似乎心情不错,“他说什么了?”随手第数不清次点亮了手机新换的锁屏背景图,“给你融化世界的温柔”,全体千呈女性员工同款。 伍伽伽和欧娜面面相觑,拿不准应该先说哪个。 “你应该想先听好消息哦?”伍伽伽推着一小盆多肉将巧克力又挡了挡,“好消息是,领导调你去支援会服,后天你能在现场亲眼目睹咱们家晏总的风采!” “真哒?”梁盼柳眉一挑,喜上眉梢,挂着管不住的笑意在位置上坐下来,幸福出一脸红晕。 我的幸运巧克力呢?幸福的红晕变成愤怒的火烧云,“谁、干、的!” 伍伽伽一手抽纸巾一手顺梁盼的背,“盼盼姐,别难过了,不然你把另两颗吃了吧,吃到肚子里就是你的了,别人再也抢不走。” 梁盼擦掉花了的眼妆,吸吸鼻子,“这可是晏总送的!晏总!我发誓,明年一定把在职研究生考下来!我要申请调岗去总裁办,天天给晏总泡咖啡!” 欧娜心疼这孩儿病得不轻,“听说晏总胃不太好,不怎么喝咖啡的。” 第32页 “那就泡茶、泡牛奶、泡什么都行!” 三十三层的直梯隐约一响,三人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尤霖走在最前面,一脸紧张,身后陈行推着晏总匆匆跟上来,一条毯子直盖到他胸口。 晏羽脸色差得十分明显,现出全无血色的青白,表情上倒是看不出端倪,靠在椅背上被陈行飞快地推出门,随即直接抱到车上迅速离开。 “晏总病了?” 梁盼顾不上哀悼她的巧克力,眼巴巴看着陆虎车没一会儿调头从环路上再次经过,每次晏总生病,走位都是这样的,去医院了。 果然,没两分钟,公关的总监和行政部老大也一同坐车沿着同一路线追过去了。 *** “还晕吗?昨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好?”尤霖开了瓶水送到晏羽嘴边。 晏羽摇摇头,嘴唇抿得很紧,他觉得这会儿不能喝东西,喝了肯定还会吐出来。 陈行的手机狂震,他开了蓝牙接听,“魏总,我们马上到医院了……嗯,突然晕倒了,没摔到,早饭全吐了……有结果我马上打给您。” “你们非要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么?”晏羽靠在椅背上,声音没什么力气,“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每年至少体检两次,等下不会突然查出绝症的。” 尤霖被他气得想吐血三升,“陀螺仪的那份交底书是你凌晨三点回復的!还有今早改出那版讲稿,大大小小又动了三十几处……” 他想说这得熬出去多少心血。 晏羽头疼欲裂,扯了下他的袖子让他闭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稿了,所以,等下给我找个病房,让他们给我来一针镇定剂,我要好好睡一觉。离发布会还有四十个小时呢,够养好的了。” *** “你看起来还不错?”魏千程坐在床边,盯着靠在病床上认真吃饭的晏羽。 他面前放着一份粥和两样容易消化的小菜,还有一个酱肉香葱包。 晏羽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有耐心,每一口都咀嚼至少二十次以上才咽下去,而且荤素搭配,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膳食纤维都遵照营养白皮书推荐的标准比例,像个打算活过一百岁的养生达人。 “我可是睡足了二十个小时呢。”他捏着筷子的手筋骨纤长,手背上还粘着输液用的止血贴。 魏千程斟酌了一下措辞,决定还是直接开口,“医生跟我说,你有轻度的焦虑症状。” “轻度而已,需要看精神科吗?”晏羽不以为意地沖他笑了下,“现代人谁不焦虑,你那些整天被kpi牵着鼻子的高管说不定比我还焦虑。我还有二十年房贷要还,很惜命的,不用担心。” 魏千程显然不吃他胡掰瞎扯这一套,二指在小饭桌上轻轻叩了叩,“如果在公众视野里曝光让你觉得不自在,现在换一个人也来得及,没什么是比你身体更重要的。” “我准备了那么长时间,你在最后二十四小时说要换掉我?”晏羽平静地看着魏千程,有一瞬的表情让他感觉很陌生,随即又恢復了平日那种玩笑似的语气,“你不怕我下午就打一封辞职信给你。” “这么多年,无论闹脾气还是开玩笑,你这是第一次拿辞职威胁我。”魏千程放下二郎腿,摆了个端正的坐姿,“小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我不信一个发布会能让你紧张成这样。” 晏羽继续埋头认真吃饭,“你想要一场精彩完美的发布会,我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这就可以了。” 魏千程挑眉,不想说?这个小东西想咬在嘴里的话,别人是撬不开的。 他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尤霖和陈行在当天下午将晏总从医院接出来,送回公司附近的家里。 这次生病他表现格外配合,不仅让吃药吃药,让吃饭吃饭,而且不让碰别的工作就一点不碰,连邮件都不看,只在前一晚消化食儿似的跟尤霖过了一遍讲稿,聊了下媒体可能问及的问题。 夜里十一点,晏羽洗漱完准时躺到床上,这个时间是医生建议他每晚入睡的时间。 他从床边柜抽屉深处摸出一个没有标籤的白色小药瓶,倒出一粒小药片含进嘴里,就吃一片,我需要睡个好觉。 指尖从平衡摆件上轻轻滑过,在一边点了一下,平衡杆带着那个懒散不羁的仰躺小人儿摇摇晃晃在他视野里挥出残影。 大魔头,明天会来吗? *** 千呈科技的产品发布会现场位于一跨之隔的凯景铭座b座五星酒店“安卡拉云顶”最大的会议厅。 整个会场的布置极具科技感,主台正中是一面巨幅展示屏,正在播放的投影宣传片堪比大片的制作效果。 吊顶上一排射灯将主台照得光芒璀璨,会服人员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最后的会前准备,下面一排排红丝绒座椅正虚席以待各路受邀嘉宾。 与会场一廊之隔的休息区已经接待了许多业内和媒体的朋友,身着制服,佩戴千呈logo胸针的工作人员穿花蝶一般游刃其中招唿应答。 这次发布会主要发布的新品是qoo3女性拍照手机,因此受邀嘉宾里还有不少时尚界人士。 尤其是晏总那张“给你融化世界的温柔”官宣后,这一类别的嘉宾有不少主动找上门来要求一席之地。 第33页 晏羽坐车经过酒店正门向特别通道绕行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自己撸猫的那张照片被做成展板,跟新品手机的宣传板并排放在了一起。 他抬手捏了下衬衫的袖扣,之前跟易乘风一块过圣诞节戴过的那一对有一只找不到了,可能是不小心落在了店里,有点遗憾,他只好换了另外一对黑曜石的。 尤霖推着他走内部专梯直接进入预定的房间,这里是他专属的临时休息室。 九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千呈ceo魏千程在一排正中就坐。媒体的镜头扫过一排重量级嘉宾,并未在其中发现小晏总温柔的身影。 尤霖将酒店房间的电视和电脑分别连接了会场和天眼直播,会场中嘉宾区座无虚席,过道和后排架起了一堆长/枪短炮。而天眼直播上,各种花式召唤小晏总的弹幕一条接着一条刷上去,红唇桃心更是一排一排地往外冒,大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晏羽耐心地观看产品推介,他的发言从十点半开始,预计时长七十五分钟,之后有十五分钟的媒体提问时间。 他的视线随着摄像镜头偶尔扫过观众席,一排最左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 *** 落跑相亲对象易乘风同学流浪莲城的这几天当然也没闲着,将来要不要在这儿开分号的问题另说,但学习一下大城市同行业的先进经营理念这个藉口还是用得通的。 那天打电话给他通风报信的小弟是梅川车行的一个小师傅,平时也喜欢跟在易乘风后头风哥风哥地叫着。 王朋得知了他这段悲惨遭遇,特别给这位合伙人放了几天逃避相亲假,还介绍了在莲城的一个姓韩的老朋友给他,让那人带着他在莲城的汽修圈儿里到处看看。 易乘风这一看就是三天,他这人虽然经常看不出什么正形儿来,但办事儿还是靠谱的,一处处跟着人家多听多看,了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前一晚,他跟老韩约好了第二天往官屯看一处想出兑的店面,这店位于老牌汽配城周边,位置不错,而且老闆急着出手,所以要价没太大不实在,就等着跟人见了面再详细聊。 俩人约好八点从市里出发,老韩开车到快捷酒店接上他,顺路找了个小店解决了早饭就往官屯走。 “您已经偏离规划路径,路径重新规划中……前方三百米调头……出发了,距离目的地官屯汽配城还有23.7公里,大约耗时1小时03分……” 易乘风感觉自己突然出现了幻听,明明车里根本没有开导航,他脑子里却凭空响起了这段声音。 那天他在千呈门口遇到晏羽,他就是想一个人开车跑去那么老远帮他看分店选址么?官屯这种地方道路坑洼,灰尘满天,他在莲城那么多年会不知道吗?那为什么还要来,真就那么值得? 易乘风有时无法理解晏羽对某些事情的执着,觉得他像个傻瓜,念书念多了塞住脑子那种。 可这个傻瓜时不时就要在他通行顺畅的脑袋里熘达一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总是说来就来,特别任性。 上次的洗澡事件之后,虽然他仍然以某种勉强说得过去的藉口留在了莲城,易乘风却不可避免地一直陷在厌恶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当中。他刻意模煳掉了某个单方约定和期待,刻意不去想这一天是多少号星期几,却仍在这最后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瞥了眼手机的锁屏。 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上午8时43分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知道吗?有个美女前台想考研,就是为了给我泡咖啡。 易大风:你对我的自考学歷有意见?那我也坦白告诉你,我学习不好就是为了想泡你耽误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一辈纸……快来,让我泡一下~ 导演:大概还有两三章,就要进入校园副本了。 第16章 15面 易乘风移动手指点开了app商店,搜了个天眼直播开始下载,网速有点慢,是相当慢。 软体下载完毕开始安装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九点钟,邀请函上写的开始时间是上午九点吧,好像是的。 算了,就算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何况还正往相反的方向走。 “我就是随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麻蛋,他只看了一遍,却好像每句话每个字都记得?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跟着老韩专心去谈正事儿。 原来这家店老闆的儿子在外跟人打架惹了官司,老闆豁出去想把店兑掉筹钱捞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易乘风有点唏嘘,心里不太对味儿。 店里的各处都参观了一遍,大家又坐下来仔细聊了聊彼此的条件,分歧也不算特别大。 易乘风把关键信息都用他的丑字仔细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跟老闆交代回去同合伙人商量一下尽快给人家答覆。 这一聊就一个多小时,店老闆那边律师打电话过来,两口子急着出门,彼此也就各自散了。 老韩也在这边正好有点儿事,易乘风催他该走走不用管自己,于是自然而然落了个单。 这两天汽配城没少转,易乘风也没什么心情再细看,循着之前误闯公交车的记忆想熘达到那个公交总站搭车晃荡回去。 这车在凯景铭座是有一站的,要是那边没结束,刚好他心情又不错...... 第34页 他边走边点开了天眼直播,以前不太看这些玩意,有点搞不懂状况。 千呈的发布会直播间被设置了高亮置顶,主页直接就能点进去。 屏幕上也就载入中那一会儿清静些,能看到镜头正对着的发布会主台,旋即就被逼死密集恐惧症的弹幕铺天盖地遮住了屏幕。 …… 小晏总,我们爱你! 终于等到十点半,我下单的qoo3都快送货了,小晏总还没有出现,嘤嘤嘤…… 晏总真的要出来了吗?飞吻,比心 快快快,给我融化世界的温柔,我是你怀里的一只喵。 你们让开,我来帮晏总推轮椅,要推就推一辈子,羞羞脸.jpg 准备好了,前方高能,舔屏晏总的盛世美颜! 为什么我好想尖叫,心跳加速中……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 易乘风懵逼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感觉自己要瞎,戳了半天才勉强将弹幕关掉了。 这波儿最最疯狂的刷屏背后,正是晏羽被助理推上主台的一瞬。 他今天穿了一身简洁的黑色西装,纯黑衬衫的领口结了一条银灰星点领带,头髮微微做了造型,面色依旧是清清爽爽的白皙。 近镜推过,晏羽侧颜的特写出现在直播屏幕上,从沾了点点闪银的髮蜡,到光洁细緻的五官,再到衬衫领口上别着的那枚金色圆头领针,无一不优雅精緻,让人慨嘆这是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孔,又加持了高贵非凡的气度。 易乘风抬手拂了下屏幕上的印痕,指腹轻轻从晏羽的脸颊处擦过,带出几不可见的涟漪。 他有点猜得到如果此刻开启弹幕,将会又是一场怎样的狂蜂浪蝶,不过他对那些不太好奇。 身后收废品的平板三轮狂按了一顿车铃,易乘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在了路口占道的位置,他朝路边走了几步,视线又落回屏幕上。 晏羽并没有被直接推去演讲席,而是停在了主台中央,被柔和的追光灯笼罩,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光边儿。 这时,有工作人员遥控了一辆体感车停在他轮椅脚下。 镜头切近给出了特写,可以清晰看到,晏羽的双腿在西裤外面穿了一副钛灰色金属支架。 这副支架的主支撑梁紧贴大腿外侧,约有三指宽,向下一直固定到他的脚踝,向上隐在了西装的下摆里。 支架通过束带和辅助撑杆固定在他双腿上,相当于大腿、膝盖、脚踝这些主要着力点都是被绑着的。 工作人员在他面前蹲下来,扶着他一条腿缓缓抬起,将支架下端的接口对接到体感车踏板上加装的固定锁盘上,另一边也如此操作。 整个操作过程通过镜头向观众展示了每一个具体细节,连他那双瘦弱僵硬毫无生气的双腿也暴露无遗。 易乘风紧紧蹙起了眉头,他这是要做什么?不是很介意的事情吗?拼命将他从浴室里赶出去,也是因为不想他看见那双腿吧。 这里信号不算太好,屏幕上有些卡顿,易乘风左右试探着变换位置,寻找可以让画面流畅的角度。 晏羽腿上的支架与平衡车踏板完成连结之后,工作人员用脚抵住了平衡车的转轮防止它突然移动,同时将一只遥控器递给晏羽。 晏羽左手接过遥控器,右手抬起被原本帮他推轮椅的那位助理搀扶住,随即,手上的特写拍摄到他推动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 紧接着,晏羽借着助理一只手搀扶的力量,躬身配合渐渐撑起的支架的动作,缓缓从轮椅里站了起来,直接站在了平衡车上。 助理没有立即松手,而是让他稍微适应了几秒钟,尽管晏羽的表情从被推上主台就好像没变化过,一直是淡漠平和的,但这一刻他肢体动作不自觉表现出的那点小心翼翼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前面的工作人员跟他确认后,松开了平衡车的车轮,晏羽也缓缓松开了助理的搀扶,笔直地站在主台上。 整个过程,除了相机拍摄发出的声音,会场里鸦雀无声。 站在主台中间的晏羽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抬眸面向观众和镜头,迎着台下和看不见的镜头之外所有人的审视,露出了一个融化世界的微笑。 台下突然掌声雷动,好些人激动地起立鼓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闪成了一片炫目的光海。 晏羽左手握着一个金属球,他轻轻伸手到身前,平衡车立即载着他向演讲台滑去,他伸手扶了下讲台,平稳地停在话筒前。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非常感谢你们刚刚的耐心和掌声,我想说,从这个角度看世界,感觉真的很好。” 晏羽的声音柔和清冽,吐字清晰,语速也不急不缓,入耳十分动听。 他这段开场白说完,居然有不少人的眼睛湿润了。 覆手腰间站在两侧台阶上的会服礼仪大多都是千呈自己的女员工,只晏总这一句,好些已经顾不得妆容是不是要花,稀里哗啦哭成了狗。 平日他们在公司里见到晏总,尽管对方坐在轮椅上也仍是待人随和的暖男boss,会在三月七日给大家派女生节福利,也会主动给怀孕的女员工让路等电梯。 晏总是她们的男神,也是让她们心疼爱戴的白月光。 第35页 易乘风在看见晏羽站起来的那一瞬,便突然失控了一样拔足狂奔,他的目光盯在手机屏幕上,仅凭藉卡顿时短暂的几秒钟和余光看路,居然也接连奔过坑洼泥泞的车辙小径,躲闪着毫无交通规则可言的拉活儿三蹦子和随时逆行的送货车,一路向着公交总站的方向跑过去。 大概直看到停在路边的公交车时,他才勐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超级无敌蠢的事情,易乘风紧接着又跑到路边拦计程车。 这边正规运营的出租不多,大多都是黑车,车前闪着一条大家心照不宣的小红灯。 只要是敢往他面前停的,就没有他不敢坐的。易乘风掀开车门将自己拍在后座上,“凯景铭座,越快越好!” 本来看他一脸着急想搞个高价再走的黑车司机有点儿懵,迟疑了一下还是踩了油门开上路,“大哥,你这路不短,给八十吧,年底路堵,别人还不一定爱去呢。” “开快点儿给你一百,别跟我说话!你车载wifi的密码多少?” 司机彻底懵了,有点紧张地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二逼乘客,要不是他自己非法运营,说不定他这会儿会选择报警。 “……大家看到我手里拿的这个金属球,它其实没有魔法。”晏羽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那只金属圆球,轻松的语气让现场的气氛活泼不少,也将大家在前面一个多小时产品推介中消耗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过来。 “它只是一只质量2.5千克的普通金属球,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它今天要协助我完成平衡车重力感应系统的操作。”他无法控制双腿,为了藉助支架站立,从脚踝直到腰腹全部束在金属支撑上,不能任意移动重心。 晏羽说完,移动金属球的位置,缓缓做了个后退加转身的动作,面对巨幅投影屏开启了自己演讲的ppt。 “……这款陀螺仪的精度比目前市面上已有的产品至少提高1.6倍,同时兼具了稳定性和易操控性。相关的研发成果已经被千呈申请了专利,很快便会在除平衡车之外的其他领域得到广泛应用……” 伍伽伽和欧娜盯着大堂液晶展示屏上切进的发布会实时画面捧脸慨嘆,“站起来的晏总真是帅爆了!连转个身都这么萌——” 虽然是大好的工作日时光,但正值千呈发布会的重要时刻,各个部门的工作基本都暂时停了下来,提前一天被抢订一空的各个会议室里都是场外远程围观现场直播的千呈员工。 尤其是到了晏总霸屏的时段,各个楼层万人空巷,喜欢聚堆儿的凑在会议室,喜欢单独欣赏的就窝在自己工位上戴着耳塞抱着手机。 伍伽伽特意从家里带了个平板看直播,毕竟直播的氛围要比现场实况活泼不少,尤其是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弹幕,简直是网民福利。 一直淡定的欧娜也抢了她一边耳机,俩人头挨着头吼吼发出姨母笑。 伍伽伽指着一条一闪即逝的弹幕,“欧娜姐,这个是真的吗?”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压低嗓音,“晏总十几岁的时候就受伤了?” 特殊时期,欧娜也没再骂她问及禁忌,其实越是不许谈的话题私下就越能撩起大家的八卦之心。 “好像是吧,反正很久了,他特别不容易。” “虽然我不懂那些个什么专利什么仪,但咱们公司的技术真的很厉害啊,如果真的有一种机器,能让晏总重新站起来走路,那真是太好了!” 欧娜嘆了口气,“你以为他现在舒服吗?被这样五花大绑着,看着都揪心。晏总为了公司,也真是太拼了。” 晏羽的讲解不会涉及太多枯燥的理论知识,深入浅出,加之适当的例举和诙谐的比喻,基本上可以将大家的兴致和注意力一直控制在一个比较活跃的程度。 直播间里更是刷得高潮迭起,但大多是冲着晏总的颜值。 明明可以靠脸,偏偏还实力强横,说他是千呈花瓶的,自己找个花瓶吃了吧! 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说话也要这么好听啊,我要录下来录下来每天晚上当催眠曲听~ 前排的耳朵生了包子请拎出来晒一晒,看看有没有一毛钱像晏总。 我们晏总一定是完美到被上天妒忌了,心疼晏总的一百万次方! 魏千程爸爸这样的男人请给我来一打!换成晏总的话,一个就够了,我来养家! 楼上这位我觉得你有离间人家上下级关系的重大嫌疑? 晏总可以了吧,他这是要站多久,持续心疼中…… 尤霖在后台搓手,说好的十五到二十分钟,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也没见晏总给他约好的信号。 他逮着同样一脸担忧的发布会主持人,市场部副总监程曦简单商量一下,决定让后者借着送瓶装水将一个字条带上去,劝晏总先把自己放下来再继续发言。 “……目前这种外骨骼机器人在国内仍处于积极尝试和研发阶段,我今天佩戴这种具备了一些基本的辅助功能,将来会在创伤康復领域有更深入的应用……千呈是一个科技公司,我们肩上也同样担负着社会责任,千呈会在今后的发展中积极尝试相关领域技术的研发,让科技成果造福社会。” 晏羽扫了一眼压在水瓶下的字条,下一秒便像没看见一样继续下去,“接下来,我会带着大家一起展望下未来的智慧生活……” 第36页 每次告一段落,他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瞥向一排最左那个空位,他没来,真的不会来了吗? 他会在梅川联网看今天的直播吗?虽然他很希望易乘风会出现在他面前,但还是妥协地想,看到直播也是一样的。 此时看直播的这位正情绪分裂地窝在黑出租里,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手机屏幕上,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乱得像一锅八宝粥。 黑车司机听了一路的科技产品宣讲,渐渐觉得自己拉到的这位大概不是一个在逃犯,而是一个隐藏在民间的什么什么高手,反正能把这玩意当圣经听的都不是普通人。 只有易乘风自己清楚,他一直都在认真听晏羽说话,他语调平和、从容淡定又不失激情和信心,但他讲的什么高科技和未来生活此时根本跟自己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他盯着屏幕顶端的时间,11时21分,晏羽保持着这种站姿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 也许所有人都不会留意到他偶尔扫向某个方向的目光,但易乘风全部看得一清二楚,一排01,那是写在他邀请函上的座位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心肝儿,我发现自己激活了一个新技能,特别了不得。 晏小羽:啥? 易大风: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一遍就行,过耳不忘! 晏小羽:所以呢? 易大风:所以你如果是我老师,说不定我就能考上清华、北大、哈佛、耶路撒冷! 晏小羽:你的地理肯定不是我教的…… 易大风:好吧,那咱们现在来场师生恋怎么样? 刚看了看,掉收了,桑心...为什么小晏总在涨粉,我却酱惨qaq 第17章 16面 魏千程低头翻了眼腕錶,随即跟身边的科技局领导微笑致意,起身疾步走向后场。 “魏总!”后头那几个热锅上的蚂蚁像是一眼盯见了主心骨,眼神如泣如诉的。 晏总平时看着随和温润,但他的坚持各位可都是深深领教过的,撕碎文案摔人一脸以及将滚热的咖啡扔保龄球似的从会议桌一头丢到另一头溅得两岸同胞惨不忍睹,这种事惹急了他都干过。 就好像现在,如果谁敢擅作主张上台去把他放下来,估计这人的下场会特别悽惨。 魏千程透过登台通道看了晏羽一眼,“还有十五分钟,把他的问答时间取消。” “魏总,这次发布会的效果特别好,直播那边的流量比预估的要高出一倍,媒体也都一直很兴奋,我们的热度应该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程曦站在魏千程身后一步远谨慎通报,她没敢拿出邀功似的兴奋语气,毕竟老闆疼爱的弟弟还在台上帮他们市场部拉升kpi。 cso那边更是各个渠道单量飘红,一条条朋友圈刷得像是要飞起。 “告诉邰总,之后不许炒晏总私人的话题。” 直播那边已经乱七八糟地爆了一些晏羽的个人情况,好在真假虚实莫辩,相信和留意的人也不多。 依晏羽的个性,如果被人肉,他肯定会很不好受。 魏千程转身向外走,经过尤霖身边停了一下,“等会儿让他好好休息,下午的复查多留个人照顾他一下。” 七十二分钟,晏羽的发言精准地进入到了最后三分钟总结陈词阶段。 “……在未来,千呈的科技成果将不仅应用于传统家电领域,还会涉及娱乐、健康、医疗等各个方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倏地穿越人海,拨开时光,扑簌蝶翼般直落落地停留在门边某人的肩头。 三秒、五秒、十秒……晏羽似无意般垂落了眼睫,压在水瓶底下的字迹晕染开来,他勾了下嘴角,随即不露痕迹地将发言继续下去。 “也许你今天看不到我们的改变,甚至明天、后天也不行,但只要你还愿意将目光留给我们,我会告诉大家,千呈一定会让你看到他一直在努力,追逐的脚步从未停留。” “就像我们一直记得当初的承诺一样,做得到,才能站在这里!” 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晏羽的视线再次投向门边的角落。他看不清暗影里的那个人,但他知道,对方能看清他,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到。 易乘风,我做到了,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吗? 程曦在掌声中大步上台,晏羽控制平衡车将讲台的位置让出来,同时捏着那张字条在指间一揉,借着讲台的遮挡倏地塞进程曦的西装口袋里。 “我可以。” 程曦登时一僵,下意识看了眼台下正襟危坐的魏千程,两句截然相反的台词卡在喉间,谁也挤不出来。 只这一犹豫的工夫,下面熟悉会议流程的媒体嘉宾已经有举手示意要提问的了。 “各位嘉宾,下面是提问时间。”程曦迫着身后晏总的压力,听见自己这样说,“请三排那位先生。” 一位男记者接过话筒,他身边的摄像师连忙将机器对准台上,“晏总您好,非常感谢您刚刚精彩的发言,我想请问千呈如今的科研能力是否足够支撑您今天描绘的美好蓝图?能具体介绍下吗?” “千呈的研发团队目前拥有超过二千名硕士以上学歷的高级科研人员,今年投入的研发经费超过十七亿元……公司目前拥有已授权专利……如果您关注过业内数据,应该知道刚刚这组数字足以让千呈成为同行业内的佼佼者。” 第37页 接着一位网红脸女记者提问,“晏总您好,能够近距离感受您融化世界的温柔我非常荣幸。” 她话一出口,好多嘉宾笑了起来,倒是没什么恶意,实在是因为那张撸猫的照片火得不像话。 “也许您没有留意到刚刚直播的情况,我想替所有看直播的网友问您一个问题,请问,您中意什么样的女孩子?” 问题超纲了…… 晏羽的表情闪过一瞬的意外,视线有点尴尬地往远处飘了一圈,鸦羽般的眼睫倏然垂落。 这一串微表情毫无遗漏地被高清摄像机捕捉到,投映在分屏上,有点萌,好像他们的小晏总突然害羞了。 但也只是极短的片刻,手里的雷射笔扫过身后大屏上的产品发布会会议标题,停留在“产品”二字上,晏羽给了个标志性的温柔笑容,“抱歉,女孩子在我眼里不是产品,不合适在今天的场合发布。” 不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小晏总本来就是用来被大家喜欢的,他喜欢哪种类型有什么要紧,最好他谁都不喜欢,这样才比较公平。 直播间里一水儿地为晏总的机智幽默点赞,这个回答既避开了无关发布会的提问,又体现了他对女孩子尊重的态度,女友粉圈得哗哗的。 接着晏羽又回答了两个问题,距离预定的十五分钟只过了一半,台下的魏总已经起身准备好了上台致辞。 程曦很有眼色地接过话筒,“感谢各位,下面有请千呈科技ceo魏千程先生发言。” 魏千程踏着掌声走上台,他没有直接走向演讲台,而是迎向了缓慢操控平衡车离开主台的晏羽。 两人相距一臂远时,魏千程朝晏羽伸出一只手,一排排摄像机还聚焦在台上,晏羽也伸手过去让他扶住。 魏千程托着他一条手臂,另一手扶在他背上,一直将晏羽送下后台,随后才返回致辞。 晏羽一下去,陈行和尤霖就立即一边一个将他扶住,工作人员赶忙跑上来给他松绑。 有人蹲在他面前将支架与平衡车踏板分离,有人解开他腿上的束缚带。 “轮椅推过来。”陈行转头叫人,然后托住晏羽的腰慢慢让他坐下,“先把西装脱了,我帮你解上面的。” 晏羽一直抓着尤霖的手,坐下的姿势十分僵硬,被人七手八脚地脱掉西装,露出腰腹上紧贴衬衫固定住身体的上半部分支具。 陈行动作很利落,他在惠州陪晏羽练习过很多次使用这套设备,但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他不确定晏羽有没有被弄伤,或者伤得多严重。 支撑完全卸掉的一瞬,晏羽抓着轮椅扶手和尤霖右手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微微颤抖,他甚至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肋骨和腰椎传来的锐痛让他根本直不起腰来,只能勉强维持这个前倾的姿势。 “晏总,哪儿不舒服?咱们赶紧去医院吧。”尤霖急得冒汗。 晏羽摇头,“让我缓下,没事。” 陈行帮他将西装重新穿上,对尤霖说,“先去房间吧,让他躺一下。” 晏羽强撑着向后靠在椅背上,有种肋骨被拆下来再一根根重新装回去的不适感,“不用,把手机拿给我。” 易乘风既然来了,总该见一面的吧,可未接来电里没有他打过来的。 所以,露一脸,然后接着跑掉? *** 外面的发布会已经圆满结束,嘉宾们渐次离场,只有一个身影逆流而上。 “对不起先生,您不可以进入后台。”易乘风被一名会服人员拦下。 “我可不可以找下你们的晏总,晏羽。” 那名工作人员心说,现在所有人都想找晏总,你算老几呢?知不知道晏总现在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连魏总都交代无论什么人都不允许打扰晏总。 他嘴上还是客气地婉拒,“抱歉,您想见晏总需要提前跟他的助理预约。” “那你能不能转告他,我姓易……我的手机没电了……” “这个很抱歉,希望您理解我们的工作,谢谢配合。”工作人员耐心告罄,‘姓易’算老几?你就是‘异性’也没戏! 易乘风也不知是嫌对方烦,还是嫌自己烦,干脆一甩手,扭头就走,给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的背影,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走出会议厅。 晏小羽,见你一次也忒麻烦了吧!还vip嘉宾?敢不敢给一分钟说话时间? 不过一分钟可能还真不够说…… 门口逮着个大厦的保安,易乘风哥俩好似的给人塞了根烟,“这边哪里有无障碍停车位?” 保安不敢抽,把烟揣在兜里,态度却热情不少,“地下停车场每一层靠近出口都有两个,那边地上也有一个。” “谢了。”易乘风直接奔地上那个先找过去,守株待兔呗,不信找不到你。 果然,晏羽的白色陆虎安静地停靠在小路边孤零零的那个车位上,车位旁边竖了个醒目的牌子,一个坐轮椅的线条小人儿。 易乘风点了支烟,交叠双腿靠在他车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记忆的潮水唿啸着刷过耳畔,引起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疼痛。 五年前,应该也是一个冬日,晏羽那张期待的脸浮现在他记忆深处,还带着几分未涤清的稚气。 第38页 他说:易乘风,到底要怎样你才能跟我继续做朋友呢? 齿间漫溢出一缕淡淡的腥咸,易乘风下意识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真的以为过了小两千个日日夜夜,那些混帐话就能够被人遗忘掉,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 记忆的封印轰然迸裂,他听见自己冷到让人心寒的声音:要继续做朋友吗?那你在我面前站起来,不靠任何人,自己站起来。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马上,滚。 他不记得晏羽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了,真的不记得,因为他一直转过头去没敢看。 *** “你究竟在找什么?”尤霖推着晏羽一路经过会场,又转过走廊,“你现在应该马上回房间休息和吃午饭,我们约了两点钟的复查,魏总交代除了休息今天你什么都不许做。” 晏羽的视线扫过寥寥几个人,此时发布会已经结束,嘉宾们被安排到餐厅用餐,滞留在酒店的人并不多。 “为什么你就不能像陈行那样听话,非要跟来烦我。” 他指了下酒店侧门,“我要去拿车。” 车子停在室外,尤霖赶忙停下脚步将搭在胳膊上的外套往晏羽身上罩,“37度7,这叫低烧,晏总咱能好好生个病吗?你想干什么尽管说,就算抢亲我也替你去!” “你先替自己抢一个好了,我才不需要做这种事。” “是是是,你现在开个微博粉丝立马就得上千万,那么请问还有什么让你操心至此?” 他手上一重,感觉好像轮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晏总伸手握住了轮圈。 “这……”尤霖愣了下,抬头顺着晏羽的视线望过去,“代驾?!”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见面了,你们不要拿洗髮水沐浴露和洗澡海绵丢我,我知道这章有那么一丢丢儿的虐~ 再有一章就进入校园副本了,晏总的盐是打哪儿咸的,风怂的醋是打哪儿酸的,都会一点一点解密开来,敬请关注! 内们应该看出来为什么风怂见了晏总就想跑吧,因为他当初说了辣么伤人的话,自己没脸见人家了。不过这都是有原因的,作者菌跪地晃胳膊,“你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啊……” 风怂不是个渣攻,请相信我,(⊙o⊙)…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晏总的眼光!!!就酱! 第18章 17面 “不是代驾,”也不只是‘一个老同学’,晏羽侧头对尤霖说,“是我一个朋友,你先回去吧,该去复查的时候我打你电话。” 尤霖嗫嚅,没再多问什么,上次他家晏总遇到这个人就有点不对劲,应该不是一般的关系,有仇就更不像,起码没有触发他关于危险状况的警戒神经。 尤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酒店侧门正对一条小路,平时没什么人走,两旁的园林景观也很普通,参天梧桐上满是焦黄的枯叶和毛刺刺垂挂的梧桐籽,寒风吹过沙沙碎响。 易乘风看见晏羽,抬手捏熄了指间的烟。 他灭烟的时候习惯直接用拇指和食指一捻一掐,动作干净利落也烫不到自己,这回却手指一抖,生生被灼热的菸头烫了一下,烫得心都跟着一哆嗦。 他身体微微绷直,不再是刚刚松垮的状态,脚步却依然钉在原地。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晏羽自己推动轮椅过去,这路用三寸见方的小石块铺成,摩擦力不小,推着有点儿费力,尤其是手臂使力的时候就会牵扯出肋骨和腰部的疼痛。 晏羽把自己直推到易乘风面前,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直视他。 “这回不跑了?” “跑个屁!”易乘风低头嗤笑一声,无意义地晃了下手,“就是前几天那个……来跟你道个歉。” 晏羽看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条被利器割伤的口子,皮糙肉厚的已经结痂好差不多了,大概猜到可能是他那天收拾碎玻璃不小心割伤的,“你被我扔了那么多下,所以特意来跟我道歉?” “是呗,我又没那么爱听那三个字,不就是,对不起么?” 道个歉他还好意思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而且是疑问句,诚意呢? “好吧,我接受了。” 晏羽觉得他这个人大概做到这个份儿上就已经是极限了,自己断章取义听进来就好了。“你什么时候走?” 易乘风本来要脱口而出“今天下午”四个字,手机断电关机前他还收到了出行提示,看了眼晏羽又嚼吧嚼吧咽了回去,“正跟一老闆谈店铺,再有一两天吧,没定。” 他胡乱想了下究竟是提前多久退票还能返一部分购票款来着,这念头纯为占内存分散注意力,其实没什么所谓。 不想点什么的话,总有股巨力将他往之前的某些旋涡里拉扯,他这人既不认命又懒得做选择,感觉挺麻烦。 晏羽也没再细问店铺怎么回事,他被冷风吹得唇色发白,缓解不适一般稍微活动下坐姿,点了点头,“那行,有空的话走之前一起吃个饭。我下午还有约,要是你懒得出去吃,凭那个邀请函可以到楼上自助餐厅凑合一顿。” 按说握手言和最贴切的表达方式就是坐下来吃顿饭叙个旧,但晏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怎么稳定,未必能胜任这个简单的任务。 第39页 “刚才……是不是挺难受的?” 晏羽的手已经落回了轮圈上,听见易乘风低低叨咕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在说自己站着发言的事儿。 当然难受,可能接下来一星期他都不会好受。 “还好吧,这样算么?”自己站起来,不靠任何人。没说不让依靠工具。 “傻子!”易乘风咬了下嘴唇,疼,觉得自己有一瞬就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眼眶发酸,连讥笑都做得比哭还难看,千钧重的嘴角怎么都牵不起来。 “你们学霸就这点不好,什么事儿都爱较真儿!” “关键技术我都参与了的,设计图也是我画的……” 唿啦一阵疾风吹过来,晏羽偏了下头躲避,他想说这五年他想过不少的办法,真的就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医学在这个领域也没发生过什么翻天覆地的进展,让他一个大脑指令很难传达过腰椎的人怎么自己站起来,动一动脚趾他都做不到好吗? “咳咳……咳……”冷风入喉,梗住了他想为自己辩解的话,算不算的,还不是出题的人说了算。 易乘风侧身背朝来风的方向挡了下,抬手摘掉一片吹落到晏羽肩上的枯叶,“太冷了,上车说话行么?”他回手在车身上拍了拍。 晏羽解锁了车。 “我来吧。”虽然升级成了朋友,五星代驾精神尚在,易乘风拉开车门主动过来抱他。 凭晏羽现在的状况,自己肯定也上不去车,就算被人抱上去,胳膊压在肋骨上也是一阵疼。 他下意识把手贴在肋下轻轻嘘了口气,马上感觉到易乘风的动作缓了缓,低头仔细看他的表情。 这样一来,他便处于被对方抱着挤在车门夹角里这样一个尴尬的状态,好像五天前他第一次遇到易乘风那样,被他贴着车门抱住。 “冷。” 晏羽这么一说,易乘风才将他轻拿轻放地塞进车里,落座的一瞬腰椎又爆出一串压痛,好像还是刚刚的那个姿势比较舒服。 其实在陈行跟着他之前,几乎没什么人这样抱过他,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很遗憾那些短时记忆都已经失去了,连在梦里都遍寻不到。 易乘风开了暖气,绕到后排另一侧上来,在晏羽身边坐下。 他脱了自己那件羽绒服,反罩在晏羽的羊绒外套上。 就会穿这种耍帅的样子货,面子加里子都还没个脂肪层厚,三级小风给你吹个透! “那句就是一个混蛋犯浑的时候说的混帐话,你能忘了么?”易乘风商量的语气问,试试探探地,带着点儿求饶的软。 他说出那话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么个定位,想着把人气走就算了,也知道说出口肯定会给晏羽一个暴击,杀伤力不够也赶不走他。 但易乘风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句话发挥出如此漫长的影响力,居然让他在五年后真能不顾一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晏羽转头看向他,“你想赖帐?” “那你想怎么样?” “跟你继续做朋友啊。” “我们特么什么时候不是朋友了?!不是朋友被你吐一身能不揍你?不是朋友能一起吃饭看电影过圣诞节?不是朋友你就随便往家里留宿?” ??? 居然理直气壮,还会用排比句了…… 那我这几年是在干嘛? 晏羽笑了笑嘆口气,“那,行吧。” “就为这个,你这么拼?” “我朋友不多,所以每一个都很重要。”晏羽转回脸看向窗外,空调口的暖风吹得他眼梢泛红。 “那你也不用一站就站一个多小时,意思一下不行吗?” “这样问不心虚么,你一小时十三分的时候才出现,我意思一下你看得到么?” 易乘风指了指自己没电的手机,“你不是写了么,还有直播,甚至重播。” “你上网看电影都狂拉进度条,意思一下还不是一把就拖过去了……” “我看了!”易乘风抢白,“直播,我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一直看到酒店门口没电的。进来就……看见你真人了。” “那些技术在我们公司的产品上都用得到,平衡车啊,机器人什么的……也不全是跟你有关,职务发明,算是顺路,别太大心理负担。”晏羽颇得意地勾了下唇角,“我讲得还不错吧?” “没听,也不是……左耳听,右耳冒,没太进脑子……后面那几句听懂了。我就光看着你的人来着……一直在担心你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趴下了……要是我一直没来,你还打算杵在台上继续当背景么?” “也不会吧,我的确不太坚持得住了。” 晏羽扯着羽绒服往下缩了缩,像是刚刚凯旋的士兵,亢奋过后迎来渗出骨髓的疲惫。他干脆闭了眼睛,这种睏倦的感觉很好,尤其是身处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可以放心地任凭大脑睡过去。 在人前,他少有这种不设防的时候,不过朋友面前,应该是可以的吧。 易乘风看他软乎乎地就要睡了,觉得不太对,这是融化世界的温柔?怎么看着像是他自己要融化了呢? 第40页 他似有感应地抬手试了下他额头,“你在发烧呢?挺烫的……得上39了!自己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烧的么?就这你下午还约人?” “我约的医生啊,快到时间了。你要送我去吗?朋友。”晏羽真的很困了,眼皮重得睁不开,勉强摸出手机解了锁,“尤霖,帮我找一下尤霖的号码拨过去,预约的资料都在他那儿。” 易乘风飞快地翻开电话簿,尤霖是被他手工设了置顶的几个人之一。 就这分分秒秒的转瞬之间,他还晃了个自己的号码不在置顶行列的念头。 你哪颗葱?失落个屁! “晏总。” 没等易乘风动作,那边已经飞快地接听了,尤霖接着问,“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晏羽歪着头,下一秒便坐不稳向车门那边滑了过去,眼看额头就要撞在玻璃上。 易乘风本想将电话递到他耳边,这下也顾不得了,赶忙拦胸把他给搂住,慢慢托着他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这才顾着替他讲电话,“车里,马上下来送他去医院!” *** 啪啪啪—— “晏羽?醒醒,先别睡,哪里难受?” 易乘风侧着身,晏羽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膊上。他另一手在晏羽的脸颊上轻拍了几下,想唤醒他。 尤霖:…… 晏总的脸是用来看的,从来没有人敢上手的哇,别说是拍,摸都没人敢下手。 后视镜中不时投过来他神色复杂的一瞥,尤霖递了个靠垫过来,“易先生,晏总的腰可能受了点伤,帮他垫一下,别让腰空着,他会很难受……” 易乘风接过靠垫,塞进去拉出来感觉怎么都不太合适,干脆伸手绕过他的腰腹将右手托在他侧腰下面。 严格来说,这是个抱小孩的姿势,肩颈和腰都没有落空,晏羽应该不觉得难受。 但是……渐渐他自己有点难受…… 毕竟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个大活人,削薄的肩,紧緻的背,纤细的腰……还有因发烧滚热的身体,和一波波吹在他颈间灼人的唿吸。 “你们晏总,怎么回事?”说病就病,连个过渡都没有。 尤霖自打瞥见这人不仅敢拍晏总的脸,还敢这个姿势抱他,就开始腿肚子抽筋儿,几欲踩错油门和剎车。 他几次想出于人道主义,友情提示下对方珍爱生命、把手拿开,都没好意思开口。 “呃……晏总前天突然晕倒了,医生说他是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神经性焦虑导致的,发烧也是这个原因……” 晏羽感觉这个全包围式的睡觉窝很舒服,又暖和又支撑合理,可突然就变窄了不少,压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晏羽抬手在对方胸口抓了抓又推了推,蹙起眉表示抗议。他出了一头虚汗,额前的头髮有几缕湿漉漉粘着,体温倒是因为出汗略降了一些。 易乘风松了松手臂,“老实点儿!别乱摸!” 尤霖:…… 啊啊啊,我瞎了好么,聋了好么?!谁来给解释解释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这位易先生究竟是晏总的什么人啊—— 等晏总清醒过来,会不会杀他灭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易大风请搂紧一点,一直搂到回忆杀结束哦。 易大风:(欣然同意)好哒! 晏小羽:(偷偷睁开一只眼)你爪子给我老实点儿! duangduangduang~新副本开启~ 第二卷:七年后 第19章 1梦 正午暖阳透过车窗斜斜照着晏羽白皙的面孔,将微阖眼皮中的血管脉络和淡红颜色印在了视网膜上,光影晃动,水波柔和,他的身体如入摇篮般随着车行轻轻颤动,仿佛被缓缓地,轻柔地拉进了一个遥远的梦境。 记忆中满是清甜的槐花香,晏羽趴在自己位于别墅三楼的房间向外望去,洋槐嫩绿的树冠连成一片,仿佛凌空铺就的一道绿毯,上面点缀着清雅的白色花苞。 从这个角度向下,刚好可以透过细密的枝蔓看到墙外那条熘着缓坡的柏油小路,浓密的树荫泼洒在路面,雪白的落花被微风扫在路肩的夹角里,给小路镶嵌了两道白色花边。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下去,但路上的人想仰头看上来却不太容易,他只要稍一躲闪便能避开那些本就被遮得七七八八的视线。 晏羽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偏过了四点,就快来了。 分针移向2的时候,小路尽头终于如约传来熟悉的嬉笑声,像由远及近的一波潮水,那是梅川四小的学生们放学了。 梅川四小原来的名字叫梅川玻璃厂子弟小学,学生都是玻璃厂职工的孩子,后来玻璃厂面临破产重组,学校归到了社会,改名为梅川第四小学。 这些都是晏羽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这个学校唯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每天下午四点放学的这一波学生。 他们奔跑在小路上,恣意地嬉笑追逐,将书包甩得像风车,有时笑闹声中还夹杂着一两句粗鲁的叫骂,甚至会有大一点儿的男孩子偷偷躲在树后面背着大人吸菸。 还有的时候,学生之间也会打架,乱七八糟的招式匪夷所思,两个发狂野狗一样的男孩紧紧抱在一起滚进路边的水洼,输的那个会被逼迫吃一口土,相当丧权辱国。 第41页 女生们三五一群,低年级的有些会被老人接着放学,大一点的就凑在一起边分享零食边看那些男生层出不穷的笑话。 “小少爷,该练琴了——” 管家常伯站在楼梯上叫,下午四点一刻,一秒钟都不会差。在读书和练琴之间,他只有这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晏羽恋恋不捨地从窗边退回来,转身快步跑下楼。 琴房在二楼他房间的楼下,少顷,叮叮咚咚的琴声被奏响,汩汩地飘出窗外,染着洋槐花的淡香一路流淌在小路上。 有些孩子浑然不觉,也有些会好奇地驻足仰望。 玄色掐丝金属围栅上爬了些不知名的阔叶藤蔓植物,半掩着晏家那栋别致的三层红砖小楼。 小楼颇有年代感,外人看不见楼里的布置摆设,也听不懂飘扬的萧邦巴赫,这一切都像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勾得大人孩子们心里痒痒的。 各种消息在玻璃厂因下岗而闲住的人们之间口口相传,渐渐流出了不少的版本和隐情。 晏家的男主人晏啸,莲城人,是个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英俊绅士一般的男人。他在梅川经营着一家小家电代工工厂,因为在这里建厂房和僱佣工人的成本都要比莲城低很多。 晏家的女主人同样好看得不像话,而且十分年轻,总是搭着家里那辆黑色轿车去镇上最好的髮廊做头髮,而且几乎是天天都去。 外人从未看到过这房子里的一家三口一起出行,好像他们只是碰巧住在一栋楼里的陌生人。 最最神秘的要数晏家那位小少爷,这孩子不知为什么从来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到学校上学,而是请了一堆家庭教师到家里授课,也不见他跟周围的孩子玩。 有人说这位小少爷生了怪病,好像自闭症之类的,又或者是什么很严重的传染病,不能见人。 也有人说这位小少爷不出门是因为他长得很难看,简直就是他父母正正得负的败笔。 男人们忙着寻找新门路赚钱养家,不屑理会这种无稽之谈,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去应聘晏家工厂的合同工。 现代社会,一个人再神秘还能神秘到什么程度,小少爷一样要吃喝拉撒,一样要跟着老师念书学艺。 早有接触过晏家的人无奈闢谣,但仍然无法阻止女人和孩子们乐此不疲地幻想。 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千万不要接近晏家的房子,他们家的小少爷会变成发狂的怪兽出来吃人,这是玻璃厂周边最新流行的哄吓孩童夜啼的方法,比白骨精和天皇皇地皇皇都有效! 我不是怪兽,也不吃人……晏羽难过地蹙了蹙眉,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一双手臂轻轻紧了紧,似有温凉指尖在他眉心一点一点揉,将这点烦扰慢慢推散。 “晏羽?很难受吗,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到了——” 熟悉的声音,似穿透时光的唿唤,从遥远的未来回眸,予他温柔注视。 晏羽放弃同倦意的对抗,重新合上眼安然睡去。 梅川,从洋槐树上跌落的莽撞少年,和雨后黄昏那场不欢而散的道别,成了晏羽童年里最宝贵的记忆。 *** 晏羽离开梅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未来的某天他还会再回到这里,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九月一日,是梅川实验中学开学的日子,高中部教学楼上扯出大红条幅:开学啦!热烈欢迎新同学!新学期加油!花坛的围栏上也插满了各色彩旗,迎风展动,热闹非凡。 初秋的骄阳热情如火却懂得保持分寸,晨风中透着令人清爽的凉意,松散了整个假期的学生们重新聚拢,边踏着晨光走进校园,边热络地彼此交谈。 七点三十五分,到校的学生基本上已经全部进入教学楼,虽然是开学第一天,但按照学校的作息安排,所有学生必须在七点半之前全部进教室,开始每天半个小时的晨读,之后才正式上课。 “豆浆——”苏享惠对着敞开的房门大喊。 “不喝啦,来不及!”易乘风咬着半张馅饼飞奔下楼,脚下好像踩着一双无形的风火轮,从六楼一路飞身而下,转眼就到了一楼。最后那七八级台阶,他干脆单手往楼梯扶手上一撑,修长双腿倏然跃起,直接从上面跳了下去。 汪汪汪汪,汪汪—— 一楼吴奶奶家的老黄狗被他吓得嗷嗷乱叫,爪子稀里哗啦挠在门上,惹出吴奶奶一串碎碎念:造孽的小龟孙,见天野猴子似的,别撞翻了我的酸菜缸…… 她没念完,人早就飘出好几条街去,一阵风似的往实验中学的方向刮过去。 易乘风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馅饼,为着不就风吃早饭只能紧紧地抿着唇狂嚼,飞跑中半长短髮被整个吹向后脑勺,眼角还挂着匆忙被叫醒后未来得及退净的惺忪。 他穿着秋季校服的藏蓝长裤和夏季校服的短袖白衬衫,衬衫的左胸有一枚刺绣的实验中学校徽,这是一套就算在整个梅川甚至放眼全国都很拿得出手的校服,男生穿了很绅士,女生穿了很淑女。 不过易绅士的脚下踩的是一双黑色运动鞋,装饰着两道细细的银色反光条,给整体效果增添了一点,嗯,活泼。 十六七的少年,身高已经接近成人,易乘风比他175的老爸高出大半个头,上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第42页 他日趋成熟的身体也褪去了孩子般的清瘦,长出了挺拔坚韧的骨骼和修长匀称的肌肉,将一身禁慾系的校服穿出了洒脱不羁的效果。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不远处就是中学校门,易乘风翻腕看了眼那只白色电子表,7:53,班主任王坤老师习惯提前五分钟来班级,他还有最后两分钟的时间潜入教室。 很有挑战的紧迫,但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糟糕!教导主任朱扒皮居然守在校门口,真是天要亡我! 易乘风脚下一顿,花了一秒钟时间决定绕去另一边的小操场翻墙。就在他刚要动作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校门,随即停了下来。 司机下了车,是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裤衬衫,学生家长模样。朱扒皮顿时收起一脸严肃,热情洋溢地上前跟人握手寒暄。 这绝对是天赐良机! 易乘风瞄着被牵制注意力的光杆儿敌军统领,猫着腰一路小跑贴着另一侧车门钻进校园,跑出十几米后,气焰立即嚣张起来,挺胸抬头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髮型,大摇大摆地晃进教学楼。 浑然不觉自己微微勾起唇角得意回眸的一张侧颜已然隔着玻璃印进了另一双清澈安静的眸子里。 他一步两阶地蹦跶到二层,逮着走廊最西边那间教室一头扎进去。 嗯?教室里整整齐齐坐着四十几号略显拘谨的新生,没一张熟悉的脸,百多只眼睛看猴戏似的盯着他,要不是脸皮厚都有可能被吓尿了。 我这是穿越了么?现在去卫生间照镜子的话,该不会看到另外一张脸吧。 “同学?”身后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叫了易乘风一声,“你是高二六班的吧?还是在原来的教室,楼下。” 易乘风懵逼地沖老师行了个礼,在一片隐忍的憋笑声中退出门来,歪头往门牌上看了一眼:高一六班?!!!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五班的门口,再抬头看:高二五班?!!! 麻蛋!愚人节改成九月一日了?这是什么鬼? 易乘风转身沿着西侧步梯下楼,梅川实验中学每个年级有六个班,素来有固定的教室安排,几年级就在几层,一班最东,六班最西,多少年从来没变过。所以今天一开学,他完全是可以闭着眼睛摸进新教室的,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下了楼,果然,原来教室的门牌已经从高一六班换成了高二六班! 易乘风单肩扛着个书包从后门熘达进去,半边衣襟塞在裤腰里,还顶着一脑袋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乱毛,懵逼得毫不掩饰。 他已经做好了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迟到被王皇后下课约谈的准备,这么楼上楼下一耽搁,赶在老师之前进教室别想了不说,八点都过一分了。 二六班的教室里仍是叽叽咕咕一片,根本没有老师的影子,易乘风一挑眉,书包丢在课桌上。 前桌赵柏生唿啦一下转过头,笑得神经兮兮的,“风哥?是不走错屋了?” “啊呗!”易乘风唿咚一屁股坐椅子上,“什么情况?学校跟六班闹着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阿晏就在刚刚那辆车里哦~ 大家喜欢十七岁的风怂怂吗?欢迎踊跃留言,哈哈 在这里解释下两人的年龄,看卷标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他俩时而差一岁,时而差两岁 是酱:小晏的生日在12月,风风的生日在7月 因此:第一卷的时候小晏刚满28岁,风风已满29但未满30;第二卷的时候是九月开学,风风已满17周岁,但小晏还没到16周岁的生日,小晏的16岁花季当然要有风风陪伴呢! 爱他们吧?嘻嘻…… 第20章 2梦 易乘风一来,旁边几个男生登时以他为中心聊成了一圈,只有他这个风暴眼还在懵圈地沉默着。 赵柏生这孩子继承了他妈‘包打听’的优良传统,学校里大事小情都能从他那儿听来一耳朵小道消息,人送绰号“实验中学百晓生”。 “据说啊——”这是百晓生标准的开场白,语气神秘,配合着装蒜的小眼神儿,“咱班儿今年摊上大事儿了!学校这么弄是为了给六班改改风水,不然很可能影响到全校的升学/运!” 鑑于百晓生传八卦的信誉还算不错,消息到了最后多少都验证是有点实锤的,此话一出,周围这些唯物主义的秧苗们一片譁然。 易乘风尥蹶子照着他凳子腿儿踹了一脚,震得赵柏生差点儿从椅子上折下来,“滚犊子!你特么一搞传媒的,什么时候还兼职神棍了?说点儿有用的,少装神弄鬼。” “是这么回事儿,我也是刚听说的,说是咱班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所以呢?”有人追问,“那跟教室不升楼层有什么关系?步步高升是咱学校歷来的传统啊,原地踏步多不吉利。” 百晓生挠了挠下巴颏,“这个嘛,我觉得可能是那位新同学恐高?” “……” “再或者那位新同学是个吃货,毕竟咱们班这个地理位置去食堂是最有优势的!诶?你们觉得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 易乘风觉得什么步步高升、吉利晦气都不是主要矛盾,最麻烦的是以后跟其他班约球不是站走廊喊一嗓子那么简单了,跟一年级的小崽儿蹲一块儿,烦躁! 第43页 “王皇后今天怎么还没来早朝?这都快八点十分了。” 旁边叫李敏旭的男生问,虽说每学期开学第一天的前两节课没什么实质内容,都是班主任给大家做些新学期动员,杀鸡祭旗再灌灌鸡汤什么的,但以六班班主任王坤的性格,出现无缘由的迟到相当于太阳从北边升起。 王老师不到四十,教龄不短也正处于年富力强的阶段,对待工作和学生极度热忱,就算不爱学习升学无望的学生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老师。 王老师单名一个坤字,教英语,坤与queen谐音,她对待自己的学生虽然春风化雨,但原则问题上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硬得起来,相当女王范儿,因此被自家熊孩子亲热地称唿为“王皇后”,她也当班上的孩子是她的小王子和小公主们,真心实意地疼着护着。 斜对过一个马尾辫女孩冯婉悦扭头看向他们这一撮,“班长去办公室问过了,王老师接那个转校的新同学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我看你们差不多得了,赶紧安分点儿!” 百晓生赶忙不耻下问,“悦悦公主,知道新同学什么情况么?男的女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甚特长?” 冯婉悦白了他一眼,淡定地回了俩字儿,“八婆!” 百晓生羞愤地指了指悦悦公主的后脑勺,“嘿——要不是咱班女权之风盛行,男人没有话语权,我非得,非得让你给我讲十道物理题不可!” “我们又没把你当男的,你仍然是一类公民!”语文课代表丢了本假期作业给他,“你作业忘写名了,一看那狗爬拉就知道是你,还没有易乘风的字好看呢!” 无辜躺枪的易乘风不怎么走心,拍了拍赵柏生,“写完名先别交,借我抄一下,你得给我念,不然我看不清你写的什么玩意。” 抄作业还得享受听写待遇,风哥这谱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 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坐在黑色大奔后座的晏羽安静地等待司机与校领导寒暄,他透过车窗看了一眼那座白色四层高l形的教学楼,对陌生环境生出的那一丝不安更具体了些。 晏羽穿着秋季校服的长裤和长袖白衬衫,衬衫的左胸有一枚刺绣校徽,他右手三根修长的手指将左腕上的衣袖纽扣解开、扣上,扣上,又解开…… 司机终于同那位老师说完话了,转回来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架轮椅,打开车门推到他旁边。 晏羽撑着扶手将自己挪到轮椅上,接过司机递给他的书包,书包很沉,里面都是实验中学新发的教材,还有司机在路上给他买的一瓶饮用水。 新生通知上说让学生自己带水杯,他今天没带,于是司机直接买了一瓶水给他塞在书包里。 “小羽,朱老师会带你进去,有什么事就跟老师说,晚上放学我再来接你。”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客气的笑意,有种任务完成的如释重负。 晏羽点了下头,“谢谢郑叔叔,朱老师好。” “好,你好。”朱主任指了指教学楼正门,“就这边,要不我……” “谢谢老师,我自己可以。”晏羽深吸一口气推着轮椅跟上,陌生的环境,他只能依靠自己了。 刚到楼门口,班主任王坤老师和一位副校长迎了出来,终于完成了他这个货物的最终交接。 *** 万副校长伟岸的身躯在六班门口一晃,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除了躲在后排奋笔疾书抄作业的易乘风,所有眼睛都集中到推着轮椅走进教室的王老师和新同学身上。 王老师脸上的笑容比以往更柔和,手里的轮椅转了个方向,让晏羽直接面对着满屋子的新同学。 晏羽的视线落在第一排同学课桌下那双脚上,西裤配白球鞋?原来鞋子可以随便穿的,他攥在轮圈上的手心泛出一层细汗,这样被人正面审视的角度多少让他有点紧张。 “新学期好,同学们!”王老师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活泼激情,特别醒瞌睡,但接着声音放柔和了不少,“今天,有位新同学将加入我们六班,成为咱们班的一份子,请六班的王子和公主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新成员!”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接着才响起噼噼啪啪密集清脆的掌声。 晏羽并非第一次在台前接受掌声,从前他参加过很多次钢琴表演和比赛,每次结束都能收穫比这更加热烈的掌声,但却从未像这次这样令他紧张,连唿吸都侷促起来。 易乘风低着头用右手爬字儿,左手探向前座,挠赵柏生的后背,“喂喂,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什么?这什么字儿滚过来念一下!”他手上的笔没停,继续抄后面的,惹起旧愁无限,盈盈泪眼……共伊长远。 语文作业得最先搞完,不然教语文那位“林妹妹”实在太哀怨了,能絮絮叨叨用文言文磨死他! 赵柏生正跟邻桌咬耳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边转头扶贫还边慨嘆,“……我的妈呀,咱班男生以后还有谁敢自称小王子啊,这才是真正的小王子吧?!跟他一比,别人都是后妈生的……诶,哪个字儿?宴,宴会的宴,这都看不出来……老朽断言,这上下三层的女人估计都要疯……” 第44页 这么随便一听,易乘风百忙之中懒散地抽空瞄了一眼,铮—— 大脑里划过一声尖锐的金石之音,像是被盘古一斧子噼开了脑壳,这一眼抛了出去,就再没能收回来,“晏……”是他? 王老师轻轻按了下晏羽的肩膀,鼓励道,“我们请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好吗?” 晏羽抬眸看向所有人,目光中带着脆弱的孤勇,仿佛迎着的不是一丬好奇目光,而是无数支破空袭来的利箭,“我叫晏羽,晏子使楚的晏,羽毛的羽。”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很清晰,清泠泠如泉水。 易乘风想起从前在晏宅的那个晚上,隔着玄色的金属栅栏,漂亮至极的小男孩也是这么跟他介绍自己,晏子使楚的晏,羽毛的羽。 那时他不太懂得晏子使楚这个典故,以为是天上飞的那种燕子,还开玩笑地说,“既然是燕子,还有一双翅膀,你干嘛整天躲在家里不飞出来玩,屋檐底下哪有什么意思,天大地大才痛快有趣!” 然后,城堡里的小王子就被他勾搭着从围墙里翻出来。 易乘风记得,晏羽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弱鸡,他翻墙的姿势灵动得像只猫,轻飘飘落地时比风中的槐花还好看。多年之后,他才明白当时那种感觉叫做,惊艷。 面前安静的男孩依然配得上“漂亮至极”这个形容词,而且好像所有形容美好外表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却都没有这简单的四个字贴切。 他纤瘦,白皙,眉目如黛,挺直的鼻樑下面是一双微微抿紧的唇,淡淡的豆沙粉。 微长蓬松的短髮隐盖了一点点眉,但那两道墨色的眉却要比偏淡的发色更突出,鬓髮向下,双颊优美的弧线一路勾勒出精緻下颌。 这个长相太讨喜了,简直就跟那些被女生们在自习课上偷偷传阅的二次元美少年漫画高度重合,书里走出来的谪仙一般。 要不然,前面这些个姑娘们怎么都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把自己写满情绪的脸蛋捧在手心里,巴巴盯着人家看得灵魂出窍。 王老师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晏羽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她居然用了粉色,于是黑板上落下这个看一眼都觉得十分旖旎的名字。 下面有不少女同学也暗搓搓地在演草本上反覆描摹了这个名字,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连名字也这么好听,一张张脸孔上浮现红云。 “晏羽同学是从莲城一中转学到咱们班的,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高一的时候就拿到过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二等奖。” 王老师继续道,“不过晏羽同学的身体有些不便,希望咱们班的各位哥哥姐姐能够多多帮助他尽快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哦,对了,晏羽同学年龄上比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要小一些,他还没满十六周岁,算是咱班的小王子呢。” duang~ 居然这么小,对了,还有身体不便。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看异性大多都不太关注下半身的,毕竟面前这张脸实在太吸睛了。 红云飞过,小姐姐们又暗搓搓在心里嘆息,小晏同学居然坐轮椅,真是天妒红颜啊! 易乘风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真的是那小孩儿,长大了,却仍带着当年的影子。 旁人在低声议论什么他没听清,只见王老师向后排指了个临时的座位,座椅间过道的宽度显然不够轮椅通过,晏羽犹豫了下便推着轮椅从教室前门退出去,绕行走廊从后门进来。 最后一排座椅和靠墙的储物柜之间有条一米来宽的过道,晏羽从这里往窗边那个单独的位置过去,易乘风清晰地听见车轮碾过水泥地面发出的细微轻响,晏羽路过了他僵直的背影。 有人起身,帮晏羽将那个座位的椅子挪开,方便他将轮椅推进去。 “谢谢。”晏羽低声对那人说,随即安静地待在位置上,连整理课本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万副校长托着因肥胖而宽厚的声带给大家讲了几句,换汤不换药的老生常谈,听得人耳茧疼。 王老师趁机走到晏羽身边,俯下身问他,“坐在这里看得清黑板吗?你也可以跟其他同学坐在一起,有不方便的地方大家都会帮助你。” 普通座椅不适合他的身体状况,轮椅又太大太占地方,跟同学排排坐对晏羽来说很不现实。“谢谢王老师,我看得清楚,这里就很好。” 易乘风的胳膊被邻桌撞了一下,故意的,他蹙眉瞪过去,刘开迪反而挤挤眼凑过来,“风哥,你跟那个小王子戴的是同一款电子表呢,情侣款?” “滚蛋!” 易乘风微微侧头,斜着视线瞥了眼晏羽的手腕,suunto防水运动版,月光白,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 当年他的那块不是已经送给自己了吗?为了这块表,他还挨了苏享惠一顿暴揍,也让大姨苏享勤丢了晏家那份工作,现在想起来屁股还火辣辣地疼。 还有,他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乘风抄的那个词是柳永《秋夜月·当初聚散》,没看清的字正好是“宴”,嘻嘻……是不是很有缘分?当然他这次作业铁定是要出错的咯,因为日错了地方…… 第45页 我们软萌的小晏总即将开始陌生的校园生活了,他会很紧张,因为这会儿他刚刚受伤不久…… 易小风:请组织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第21章 3梦 消息不胫而走,如秋风过境,一上午没过完就吹遍了整个校园。 九点半到十点的大课间,十五分钟广播体操结束后另有十五分钟的学生自由活动时间,不少好事者佯装在教学楼门前的甬道上遛弯,眼神往一楼六班的教室里乱瞟。 一六班一入学就到了二层,而本该搬去二层的二六班却仍留步原地,这本身就令人惊奇。 谜底很快传遍了整个高中部,原来是二六班来了个新同学,而且是个坐轮椅的小帅哥,好看到不要不要的,连男的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们班的女生提到这男生,表情简直太精彩了,花痴脸的大姐姐,又爱又怜,像被激活了母性光环的护崽儿狂魔,八卦结尾一概警告好姐妹不许打他们家小王子的主意。 听说七年前晏羽家也在梅川,就是城南那个开工厂的晏家,僱工上千,妥妥的有钱人,富二代。 没人清楚他家当年为什么搬走,如今又为什么回来。 网上还能找到晏羽参加萧邦国际钢琴比赛的一张照片,稚嫩的少年身穿黑色西装坐在琴凳上,雪白衬衫探出领口,他微微垂着头,专注演奏。 照片有点煳,一道侧影而已,却不影响他的好看和贵气透屏而出,只系了一粒扣子的上装勾勒出他纤细的腰线,向下是两条笔直的长腿,右脚踩在踏板上。 那是两年前,晏羽还好好的。 易乘风盯着叩叩群里这张照片发呆,手机屏幕黑掉了,图像还晃在脑袋里。 客气矜持的就隔着绿化带远远偷看,教学楼地基高,窗外那片装饰花坛根本不是阻碍。 晏羽坐在六班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视角简直不要太给力。 更有胆大脸更大的,直接熘达到人家窗根底下,推推搡搡,嬉皮笑脸。反正又不是看小姑娘,没啥不好意思的,也不犯法。 窗外有层护栏,再就是两层玻璃窗,就这么点距离和微不足道的隔挡,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晏羽摊开一本数学习题册刷题,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游走,眼角的余光里都是晃动的脑袋。 如果直线y=kx,且k的绝对值大于1……不对,是大于或等于1……所以有两种情况…… 晏羽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这只是道很简单的证明题,分值才6分,他写了五分钟,推导过程一塌煳涂。 拇指在签字笔顶端按了一下,笔尖缩回笔管,晏羽缓缓俯下身,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们要看到什么时候,怎么还没打上课铃? “风哥,踢两脚?”二班的体委骆荀站在操场边勾着脚尖颠一只足球,下节课是他们班的体育课。见易乘风没等大课间结束就往教学楼里走,他脚背一绷将球传给了易乘风。 易乘风别着腿用足跟轻轻一磕,动作比花式踢毽子还花哨,“踢个屁,就快上课了。” 足球稳稳飞回骆荀的脚边。 呦呵,风哥什么时候上课这么积极了? 易乘风从后门跨进教室时,刚好看见晏羽枕着手臂趴到课桌上,后嵴躬起一个小猫般柔和的弧度,雪白衬衫松松覆在单薄的肩背上。 他没看清晏羽的表情,只瞥见他眼梢有些微微泛红,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窗外又是一阵嬉笑,有人边笑边说,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看一看就不好意思了…… 每个教室从前到后都有三大扇窗户,晏羽的座位在最后一扇的窗尾,窗帘是单片的,得从往前两个人的窗边向后拉过来,他行动不便,够不到窗帘。 再说,晏羽也不确定如果自己真的遮住窗帘拒绝围观,那样是不是显得他很矫情。 他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改变别人本来的习惯给人家徒增麻烦。 易乘风胸口突然就烧起一股莫名的怒意,他抬手在前面赵柏生的课桌上轻轻一按,身体便灵活越过了一排座位。 又踩了不知是谁的桌子椅子,几步蹿到中间那扇窗的窗边,扭开窗户沖晃在教室后窗的几个人摆了摆手。 那几个人不明就里地走过来,“风哥,有啥事儿?放学约球儿吗,一假期没活动了有点儿难……” ‘受’字还没出口,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矮个男生倏然双脚离地,脸上的讪笑登时烟消云散,他的衬衫领口被易乘风伸出护栏的一只手紧紧抓住,身体蹭着粗粝的水磨石外墙缓缓朝上移。 男生面色惶恐,眼睛瞪大了好几圈,四脚乱蹬,“风哥……松,松手……” 后面跟着的几个也没料到变故突生,有人吓呆了不敢上前,也有仗着平时总跟易乘风一块儿踢球的交情上来劝架,“……诶,闹大了风哥,快上课了,别……” 矮个男生的脸已经向上卡在了护栏的两根钢筋之间,从脖子往上变成猪肝色,吱吱哎哎叫不成声。 外面甬道上驻足看热闹的人目光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没有了偷窥小帅哥时那种躲躲闪闪。 易乘风笃地松开手,矮个男生后仰着跌落下去,被人七手八脚地扶住,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狂喘。 第46页 “再他妈让我看见谁来扒六班的窗户,我就把他挂在这儿,让他看个够!”易乘风语气冷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剜进耳膜。 窗外的几个人瞬间就散干净了,接着甬道上看热闹的也散了,谁没事儿吃撑了去惹一个打架像吃饭一样按顿来的校霸大魔头。 易乘风一转身,撞上晏羽直直看向他的视线,像浇了一头清澈的泉水,火气滋啦啦灭下去不少。 他很文明地走了课桌间的通道,没再跳障碍,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抄数学作业。 预备铃响,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 “刚刚那人谁啊?欠儿巴登似的,揍他活该!” 冯婉悦瞥了眼奋笔疾书的易乘风,低声对身旁的丸子头女生说,“二班那个胡伟俊,真无聊!以后看谁还敢跑来听墙根儿!” “就是!”丸子头女生愤愤然,继而又小心地向教室后窗瞥了一眼,“小晏同学会不会生气啊,听四班的人说刚还有人举了手机偷拍他……” “一群神经病!” 这么一闹,三四节的课间果然清净了不少,再没人往六班窗根底下熘达,连在甬道上围圈踢毽子的都很小心不往这边起脚。 *** 梅川实验中学的学生都是走读,但中午学校不开门,学生们在校内的食堂吃饭。 食堂位于教学楼西侧两三百米的配楼,因此,地理位置处在一层最西的六班学生在第四节课一下课便可以从教学楼西侧门出去,直奔食堂,近水楼台,天然优势。 易乘风他们一小撮更是每次都能走后门抢在最前面,下课铃便是发令枪,学生们鱼贯而出,百米赛跑似的。 后来学校领导琢磨着饭前剧烈运动损害健康,于是就派了校办的老师每天中午站在沿途抓跑步的,生生将百米赛跑改成了百米竞走。 对于运动细胞天生发达的易大长腿来说,比赛形式并不重要,他依然每次都能第一梯队抵达食堂,不用排队,肉菜任选,没有去晚了就只能化身兔子捡圆白菜炒粉或白灼油菜这种后顾之忧,吃得快还能在操场上踢一把小场,浑身舒畅。 第四节是语文,讲台上身高一八/九白白瘦瘦的“林妹妹”林清沂老师,是个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没两年的青年教师,课讲得不错,就是人过于娇媚了点儿,一个爷们儿能因为学生不写作业气得眼圈泛红,文绉绉地批判人家一节课,比唐长老还让人崩溃。 不过他这人也有个优点,可能是刚离开校园时间不长,特别理解学生们长身体时的穷凶极‘饿’,赶上第四节课从不拖堂。 下课铃声一响,后面两排的男生转瞬就消失了,跟异度空间开启了似的。 易乘风几步蹿下台阶,脚步突然收慢了好几拍,纯靠惯性向前,身后的李敏旭险些贴他后背上。“怎么了风哥?” “我落点儿东西,你们先去。”他这一顿,拖累着整个小团体都慢了下来,眼看后头的大部队就纷至沓来实现赶超。 赵柏生推了易乘风一把,“忘带饭卡了就先刷我的,快走,别贻误战机!” “不是饭卡,你们先去。”易乘风扭头往回走。 “那你到底干嘛?!”赵柏生不甘地扯着嗓子追问,“先给你打一份啊,三荤零素,赶紧来!” 易乘风逆着人群往回走,迎面飞来不少询问的眼神,他熟人多,不断有人问怎么回去了。 “忘拉屎了——”易乘风没正形儿地敷衍,纯粹噁心人,恶趣味。 西侧门不大,魁梧点儿的俩人同行都嫌挤。 楼里的人咕嘟咕嘟往外涌,易乘风一时进不去。 就这架势,那小孩儿推个轮椅,等到了食堂,估计连餵兔子的都剩不下。 瘦巴巴的一个小孩儿,孤单单坐在食堂里就着免费汤啃冷馒头,勾芡的免费汤里飘着几根泛黄的菠菜梗,蛋花儿比蜘蛛丝还缥缈,一股馊掉的刷锅水味儿……这画面让易乘风打了个哆嗦。 但他不知道自己回来是想干嘛?带他去食堂?或者帮他打饭? 给人添堵这事儿他常干,助人为乐就不太熟练,会不会太矫情了?上头有班干部和学雷锋标兵,再往上还有老师和校领导,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献爱心。 爱心这玩意,他有没有还两说…… 这么一犹豫,教室和走廊已经没什么人了,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他今天可能的确有点儿问题。 可七年前那个小晏羽是把他当朋友的,这里他谁都不认识,从老师到同学,就他一个脸熟的,不管他么?你还是不是人! 纠结半天,易乘风刚想进去,就见班长汤秀丽拖着张椅子在晏羽旁边坐下,端庄得像联合国秘书长。 “晏羽同学,我叫汤秀丽,是六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可以直接找我……”见晏羽看了看自己反应淡漠,她继续说,“比如,你每天中午的吃饭问题,我们可以安排值日生轮流带你去食堂……” “不用了。”晏羽轻声而果断地拒绝了班长大人的热情,“我不去食堂,我带了午饭。” 他大概是怕汤秀丽不相信,从书包的前袋里拿出一只保鲜盒,高透明度的玻璃盒盖里,是两只白白胖胖的饭糰,每一个上面都扎着一只红色虾子,鲜嫩q弹,旁边还点缀了绿色的海苔、红心火龙果、金黄的炸鸡块,以及一些散碎的各种金贵干果。 第47页 汤秀丽被这种只有在韩剧里才见过的便当噎了一下,好精緻,的确比食堂的大锅饭看着有食慾。 她将后面的一串关怀政策暂时咽回肚子里,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什么时候轮到她这种寒门学子来关怀,就算腿坏了,人家依然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啪—— 易乘风肩上一重,扭头看见王皇后爽朗的笑脸,“易乘风,站门口干什么呢?这就吃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的小阿晏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么?眼珠子还要不要了? 第22章 4梦 被吃饱的易乘风肠胃一顿抗议,干巴巴叫了声王老师,跟着一同走进教室。 王坤下课回班也是担心晏羽午饭的问题,看见那只精緻的饭盒放心了不少,品评道,“好漂亮,营养搭配也挺合理的,就是量不多呢,吃得饱吗?” 晏羽点头,“吃得饱。” 他整天坐着,没什么运动,也就脑力劳动消耗些能量,吃多了胃里反而不舒服。 王老师瞥了眼晏羽面前摊开的《高考冲刺真题全刷(理综)》,有点儿脑仁儿发紧,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有两位任课老师跟他反映新同学不听课的问题,政治老师严肃,语文老师婉转。 当初校长给全体高二班主任开会,决定这孩子分班的问题时,大家都犹犹豫豫不太想接手。 毕竟晏羽身体状况特殊,残疾孩子,带班老师责任大。 而且据说是通过关系转进来的,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最难伺候,芝麻大点事儿家长都能上门兴师问罪,老师们也是有家有口领工资生活的,谁也不爱给自己找麻烦。 后来校长说,这小孩儿成绩好,带他等于给自己白捡个宝,而且,人家转来实验中学是有目的的,实验中学有高二读完即可参加高考的试点名额,晏羽家里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再麻烦再累赘也就高二这一年,成绩还算老师的业绩。 这个理由稍微有些动人,可还是没人主动请缨。细想想,人家就来念这一年,是好是坏还不是个人原因,跟老师能有几毛钱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物理大赛得奖也未必就代表成绩优异,这种获奖选手偏科的多了,谁都说不准。 王坤老师手里捏着一份晏羽被影印的个人资料,盯着上面那张清隽的黑白照片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纪就折了翅膀,据说家庭状况还很特殊。 “要不,放我们六班吧。”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如释重负。 现在也是轮到她感受负担了,一个上政治课和语文课连刷两节理综高考题的个性小孩儿,慢慢来吧,才第一天呢。 班长和老师都走了,易乘风假模假式地抄了会儿假期作业,把本子胡乱往桌洞里一塞,打算浪出去找食儿然后踢球。 他转身刚要走,看见晏羽正用湿纸巾认真地擦手,那双弹钢琴的手修长白皙,每个指节都生得舒展,指尖微微收窄,粉白的指甲美玉一般剔透莹亮。 真是没有一处不精緻啊,跟自己那一双老拳相比,像是两个物种。 晏羽仔细擦干净双手,从餐盒里捏出一个饭糰,举着朝易乘风的方向递过去。 他没说什么,朋友重逢的欣喜或者为他赶苍蝇的谢意都没有,就那样举着一只白糯糯的明虾饭糰看着易乘风。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两排桌椅的距离,晏羽的目光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期待,就像当年他将自己那块suunto手錶摘下来递给易乘风的时候一样。 易乘风心说,每次送人东西都这样低调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拦路打劫低年级的小朋友。 他上前几步,伸手接过饭糰直接塞进嘴里,只一口,揪着撅在外面的红色虾尾,将一点虾壳吐出来。 饭糰不像看上去那样味道寡淡,白米软弹,带着竹叶香,且馅料不仅是一大只虾肉,还有鲜香咸甜的别的什么内容,具体没吃出来。 易乘风意犹未尽地咽了肚,才想起饭糰一共才两只,捏一块儿未必有自己的拳头大,让他吃饱估计小二十个差不多,现在晏羽就剩下一个…… 晏羽看起来倒不太在意,捏着剩下那只饭糰小口小口地咬,翘起来的红色虾尾正对着他的鼻尖。 他鼓着腮帮子一下下咀嚼,脸蛋撑鼓得也像一个饭糰子。 两个互相残杀的饭糰子。 “你吃不饱吧?”易乘风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回来打算帮人解决吃饭问题的,结果把人家午饭吃掉一半。 晏羽摇摇头,“我就吃一个,不然也会浪费。” 他语气诚恳,眼神坦然,不像是在安慰人。 易乘风稍微没那么心虚了,就是肠胃还虚,这样一个饭糰子吃进去,就像牛肚子里掉了颗枣,毛用不顶。 小少爷吃得也太少了,怪不得瘦巴巴的,风大点儿都能给吹跑。 如果晏羽继续搭理他,说不定他们可以稍微叙叙旧,问问他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他的腿怎么了? 易乘风虽然大条,但也懂得尽量不去触碰别人的痛处,活蹦乱跳的年纪,别人都能尽情奔跑,他却只能困在一架轮椅里。 粗粝如他,心里也涌出酸涩的滋味来。 第48页 易乘风离开教室,往食堂晃荡的路上又是跟大部队逆行,人家都吃完了,他还去干嘛,喝免费汤啃冷馒头吗? 他刚想调头往小卖部去买点面包烤肠什么的垫一顿,就看见赵柏生他们拎着个打包盒朝这边晃过来。 “风哥,浪哪儿去了半天没见人,给你打的饭菜都凉了,好不容易才跟打饭阿姨要了个餐盒,还吃么?”赵柏生将一次性pp餐盒怼他怀里,“勺子在里面。” 三荤零素都挤在一起不分彼此,三座大山似的盖在米饭上,花式盖饭。 易乘风也不讲究那么多,抱着餐盒往花坛边的石台上一坐,挥舞着塑料小勺直接往嘴里扒,没几分钟就扒了个底儿朝天。 其他几个都急不可耐地上场踢球去了,就赵柏生蹲在旁边儿陪他吃饭。 实验中学百晓生给自己的定位是靠语言生存的种族,和球场上那些傻跑的糙汉子不是一类人,虽然体能测评不及格的时候他也有点儿难受。 易乘风将空餐盒用鞋底踩扁,稀里哗啦一阵响,“那个晏羽,你还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听说他转来咱们学校是为了高二念完就高考的……” 易乘风有点儿吃惊,梅川这小地方不太出神童,所以高二读完就高考这种名额根本没人争,踏实读完三年能考上个一本家里就烧高香了。 平时他们见识的学霸,也无非就是期末大红榜上的前三十名,高分,不偏科,已经足够当“别人家孩子”了,至于什么全国这个那个竞赛拿奖,因为遥远,所以没什么感触。 但高二念完就高考,这个听起来比较玄幻,才高二,才十五,他过得这么着急是闹哪样? 就算脑子好使两年学完三年的课程,那多巩固一年成绩不是更好吗,多考几分说不定就是两档大学的差距。 一十五岁小孩儿读的什么大学呢,交女朋友都找不到适龄的。 再说大学都是住校吧,他这种身体状况,自己能行? 赵柏生捡了根树枝戳蚂蚁窝,看见易乘风丧得一头一脸,笑道,“风哥你也有被学霸吊打的痛感吗?” “痛感个屁!”易乘风捡起餐盒丢进垃圾桶,“今晚回去请教下你那位个体传媒界祖师婆婆的亲妈,看看晏家究竟什么情况,明天第一个告诉我。” “行啊!不过风哥……”赵柏生欲言又止的表情相当欠揍,“你好像格外关心阿晏同学嘛,居然还跟人家撞表。” “滚犊子吧你!”易乘风抬脚踹他屁股,“就说你少跟咱班那些个臭丫头传阅不健康成人读物,日本人的漫画也敢看,死变态能yy出什么精神食粮?老子明白告诉你,本人男,爱好女,将来生他一个足球队,天天陪老子踢球。” 说着,他人已经边热身边往场上去了,没一会儿便加入了混战。 *** 吃完东西,晏羽到水房涑口洗手洗饭盒,再回班的时候已经有同学吃完饭回来午休了。 他看看自己那只被撑得要爆炸的书包,又转头看看旁边的储物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也该有个柜子来安放不用每天都带回家的书籍杂物。 储物柜上下五层,大多柜门都锁着,也有嫌麻烦直接把钥匙留在上面的。 晏羽仔细看了看,觉得有可能没人用的几个空柜子,不是在最下层,就是在最上层,刚好都是他够不到的地方。 余琦本来是想到储物柜拿下午上课的课本,看着新同学对着柜子犯难,他也不说话,直接去把自己那个中间层靠边的柜子稀里哗啦全部腾空,又蹲下从最底层找了个空柜,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放进去。 腾空的柜子就在晏羽手边,相当方便。晏羽看着他埋头收拾东西,主动问,“这个柜子,是让给我的吗?” “嗯。”余琦含混地应了一声,好像办了什么错事儿,胆怯怯的。 “谢谢。”晏羽将学校发的新书一股脑全部塞进柜子里,翻都没翻一下。 下午第一节是王皇后的英语课,王老师提前两分钟进班,“大家提前准备好课本和笔记,没预习的同学抓紧时间把新单词看两眼,这学期和之前的要求一样,同学们继续保持课前预习的好习惯,掌握生词,熟悉课文……” 她踩着方根皮鞋沿着过道前后敲了一圈,配合高扬的声线,将春困秋乏的瞌睡虫赶走了七七八八。 经过晏羽身边时,转头一瞥,还好,正在刷的是英语卷子,一道摺痕都没有的课本也摆在桌边,态度还算端正。 “你可以准备一个笔记本,上课讲到的知识点和重点例题记在里面,方便随时加深记……忆。” 王老师随手翻了下晏羽面前的那个棕色皮面笔记簿,被里面密密麻麻漂亮的手写体笔记给惊到了。 她只随便翻两页,就能看出来这笔记整理得有多用心,不同的字体,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标註,将各种类型的重点、难点一一列明。 王老师素来爱才,更喜欢肯下苦功读书的孩子,忍不住抬手在他头顶拍了拍,亲昵地像对待自家八岁小儿子。 “我来找一位同学将新课文诵读一遍,有错漏也没关系……”她举目四望,一个个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恨不得自己秒变透明。“晏羽同学来试一下。” 第49页 王老师点了晏羽的名,一来想试探下这孩子到底什么水平,二来更想提升他在课堂上的参与度,别总置身事外地独自刷题。 晏羽翻开崭新的英语书,书是新的,但同样的书他已经将另一本翻得滚瓜烂熟了,早在两年前。 “unit 1……festivals and celebrations of all kinds h□□e been held……” 晏羽一开口,前面的同学开始禁不住刷刷回头看向他,他的发音是英式的干净利落,每个音节都很清晰标准,语速不快也不慢,没有拿腔作调和拖泥带水,非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读得没什么情感,像听力练习的音频素材。 课文不算很长,他一气呵成地读完,熟练得好像小学生背诵《静夜思》,那种掌控感令人艷羡。而且,声音敲好听! 王老师终于尝到一点捡到宝的感觉,诵读能体现综合能力,识词、断句、发音……这孩子偏不偏科她不敢过早下结论,但英语无疑不是短板。 刘开迪嘘声慨嘆,“我艹!这特么绝对是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然后留了无数扇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桑来夸孩子了,阿拉小晏哈,最牛逼的科目还不是英语呢,是物理哦!而且,我们不是神童那种开挂模式,是小晏真的很用功很用功地读书才有这么好的成绩哒! 公开招募儿媳妇一枚—— 易大风:妈,您是我亲妈,别吆喝了,他是我的! 第23章 5梦 下午两节课过后,有半小时的大课间,之后才是留给学生们完成作业的自习课。 大课间先是眼保健操,广播里音乐的尾音还没结束,已经有学生轻盈或拖沓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 野了一整个暑假的笼中鸟们还不适应被圈养的节奏,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出教学楼拥抱外面那片不太宽广的大自然,叽喳雀跃很是热闹。 实验中学不是一类省重点,每年高考的成绩算不上多好看,985和211这种学校每班能考上五六个也就到头了,因此校领导们转而比较注重素质教育,尤其是身体素质,该给学生们的体育活动时间在课表上从不剋扣,比如每天上下午各半小时的大课间,和3:50到4:30这节体活课。 晏羽在受伤后休学了一整年,这是他重返校园之后第一次全天留在学校里,长久的坐姿让他有点不堪重负,腰椎说不出地酸疼。 学校里也没有辅助他练习站立的器具,因神经受损丧失九成知觉的双腿如果血液循环不畅就会形成压力性溃疡,医生反覆叮嘱过这是截瘫病人时刻要注意的劲敌。 多数学生都离开教室出去活动了,尤其是后面两排的男生早跑得一干二净。 晏羽小心地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依靠手臂力量缓缓将身体从椅子上提起一点,减轻坐姿带来的压力,直到手臂撑不住再将身体放下来,如此反反覆覆,算是最简单的康復锻鍊。 向前隔了两个位置的男生就是那个让给他储物柜的腼腆男孩,他叫余琦,晏羽听见同学这样叫他。 下午的大课间余琦也没出去,趴在课桌上好像是在写作业,每科老师留的作业都不少,单凭等下那节四十分钟的自习课很难全部完成,所以好些学习上比较有追求的学生都会利用这个大课间来赶作业。 晏羽早就学过了全部的高中课程,如果不是一年前那场车祸,可能他现在就已经在大学校园里了。 但他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不听课是因为老师讲的那些他已经掌握了,但作业还是会认真写的,他不想老师们觉得他对他们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窗外的甬道上还会有向这边远远张望的身影,但这个距离已经不会让他觉得那么紧张了。 晏羽的右手轻轻覆在左腕那块suunto上面,也许他的运气也不算特别糟糕,起码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居然还能遇到梅川唯一的故人。 *** 七年前,晏羽八岁,正常这个年龄的小孩应该在上小学二三年级,但八岁的晏羽已经差不多通过家庭教育学完了整个小学的语、数课程。 他有很多很多个老师,文化课的、钢琴、声乐、油画、西洋棋……甚至,跆拳道、网球、高尔夫。 但他没有同学,一个也没有,别墅二楼的几个房间是他一个人的教室,走廊墙壁上一家三口的油画像旁边,几乎挂着一面等幅大小的课程表,那是他最近一年的作息安排和需要达成的目标。 最近钢琴课程排得密集,晏羽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未来星全国青少年钢琴公开赛”做充分的准备,据说能在这个舞台上得到评委青睐的孩子,才有机会获得国际名师的指点。 晚上九点半,他今天累计练琴已经超过了五个小时,十指酸麻,拿水杯都有些抬不起手腕。 晏啸和庄美婵中午出门的,说是回莲城参加祖父晏长彬一位老友的寿宴,傍晚打了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交代常伯看着晏羽练琴和照顾他起居。 还有半个小时,晏羽打算咬牙坚持下来,老师说他的土耳其进行曲节奏还需要更干脆一些,那样比较容易在比赛中得高分。 笃笃,常伯趁着琴声间隙过来敲门,手里托着一只盛满果块的玻璃碗站在门口朝晏羽摆手,“歇会儿吧,过来吃水果,今晚月亮又大又漂亮,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第50页 晏羽随常伯坐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晒月亮,农历十六,月圆之夜,一轮玉盘悬挂天边,清辉流转,美不胜收。 小少爷用勺子挖水果的手都是抖的,常伯慈爱地盯着身边这孩子,轻轻嘆了口气,才多大啊,整天这么逼着赶着往前跑,也不怕给孩子累坏了。 常安很早跟着晏长彬,这个祖父太严厉了,偏觉得学校里的课程安排纯属浪费时间,把这寄予厚望的孙辈圈在家里培养,一点儿不当他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爹妈又整天各忙各的,没人带他玩,他也没时间玩,小小年纪就安安静静的,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但他也只是个下人,没法逆着主家的意思办事,只有在这种时候偷偷给小少爷开个后门,让他出来透透气,千万别憋坏了。 常伯给晏羽讲他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的事,走鸡逗狗、下河摸鱼。 晏羽听得很认真,除了常伯,没人跟他这样说话,他只要听着就行,不需要努力记住,也不需要小心回应,难得的轻松。 腕錶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他该去洗漱睡觉,但常伯今晚没有催他,好像他忘了时间似的。 长长短短的故事讲了好些个,一老一小都陷入静谧的沉默。 有老妪领着孩子从墙外经过,那小孩不知为什么一路哭闹,老太太走在前面威胁要把小孩丢下,却又不放心地一直回头看,“……走快点儿了牙牙,你再赖皮奶奶自己回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哦,今晚月圆哪,再哭就把你留下餵晏家那个吃人的小怪兽!” 小孩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登时紧起来,追着老太太跟上去,也不大声哭喊了,只余渐远渐模煳的抽泣声,还有老妪慈爱地安抚声。 晏羽垂下头,视线落在灰白的石阶上,他虽然不太出门,但一些话他还是听到过的,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别人会说他是怪兽,还吃人? 他还太小了,分不清无心的善恶,也没有充耳不闻的洒脱,只能自己难过。 常伯不会安慰人,只一味劝他再多吃点水果,还要不要别的什么点心,冷不冷热不热……随后就送他回房间洗漱睡觉。 晏羽洗了澡,躺在床上睡不着,又爬起来。 秾春时节,供暖已经停了,夜里有些清冷,他知道生了病会影响比赛,随手抓了件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他搬了椅子趴在窗台上盯着那条柏油小路发呆,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路灯在漆黑路面打出一层暖黄的光,好像月光流淌出的长河。 远处房舍透出疏落的灯光,那些屋子里的人,也像他们家这样过活吗?那些放学经过这里的孩子,是不是已经酣然入梦? 晏羽见过别的孩子被父母带着从楼下经过,他们不坐漂亮的汽车,也没穿华丽的衣服,就那样一左一右地牵着小孩的手慢慢走,那些小孩扯着父母的胳膊盪鞦韆,仰头放肆地笑着,笑声穿过树梢,一路冲上云霄,比他弹奏的任何一曲乐章都要动听。 而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很忙,经常不在家,母亲见他的时候大多在过问功课,父亲好一点,极少的休闲时间会陪他说说话,下下棋,还有一两次带他出去吃饭。 可那样的时光毕竟太少了,他还想要更多,最好像走廊里那幅画像一样,三个人时时刻刻都依偎在一起。 如果他也像其他小孩那样出去上学,说不定会好一点,起码别人会看清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孩,不是会吃人的怪兽。 窗外洋槐的枝叶无风而动,牵住了晏羽的视线,一个灵活的身影狸猫一样蹿上了临窗那棵略粗的树干,吭哧吭哧手脚并用向上爬。 晏羽浑身的汗毛登时都警戒地竖起来,有贼?知道他父母今晚不在家,所以想趁火打劫? 他后退几步到床边,探手摸出一支高尔夫球桿握在手里。 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孩,晏羽从小是接受过危险教育的,比如怎样防范和减轻诱拐、暴力、抢劫、绑架对自己的伤害。 比如现在,他房间的窗户紧紧关着,那贼除非暴力破窗,否则是进不来的。 暴力破窗的话,树冠足以支撑体重的主干距离窗户这种距离,对方没拿工具根本做不到。 而且,他好像也没什么同伙儿。 所以,这是个缺心眼儿的笨贼? 晏羽打开了房门,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万一那人真能进入他的房间,不被他冷不防的一球桿拍出去,他还可以第一时间锁上门跑去楼下求救。 司机和保姆今晚都没在,一楼只有常伯自己,他老了,自己应该保护他。 八岁的小晏羽胸中升腾起莫名的责任感,仿佛自己突然就可以顶天立地了一般。 月色下,笨贼的身影渐渐吃力,洋槐树除了一支主干,其他枝杈都不太容易借力,细密的树叶不仅遮挡视线还给攀爬增加了不少阻滞。 易乘风抬手勾住一根树杈,双脚依靠摩擦力蹬在树干上,稍微停下喘了几口气。 他当然不是贼,他是趁着月圆之夜特意跑来捉妖怪的! 大家都说晏家那位小少爷到了晚上会变成吃人怪兽,易乘风从小听着他奶给他讲各种鬼神故事,干听,从来没真的见过,机会难得,必须要亲眼见证一下。 能淘出圈儿的小孩儿,脑迴路多少都有点儿异于常人。 第51页 可惜同谋的那几个小伙伴儿实在太怂蛋了,明明提前好几天就约好一起来,晚上临出发只凑齐了三个人,其中两个还在最后关头丢下他先跑了! 光杆儿司令易乘风赌气地咬了咬后槽牙,他是侠之大者,才不干那种临阵脱逃的糗事,传出去还怎么在玻璃厂混了。 唿哧唿哧,捉妖小分队队长只身犯险,攀着树枝一点点接近三楼,唿哧唿哧,脚板发软,手掌磨得赤红,终于登临高峰。 小妖怪的房间黑着灯,窗帘半掩,连外头的月光也洒不进去,果然妖气深重! 易乘风揽着树干蹲在一根略粗的树杈上,像只值夜的猫头鹰,可惜他没有猫头鹰的视力,蹲了一阵两腿发麻,嗖嗖的小风无情刮过,还挺凉。 一窗之隔,晏羽握着球桿的手心渗出细汗,他躲在窗帘后面等待时机,缓慢地调整唿吸准备好制胜一击。 时钟的秒针一圈一圈无声滑过,他有点儿替窗外那个笨贼着急,腿脚这么不利索,一棵树恨不得爬半天,哪儿来的勇气入室盗窃? 晏羽毕竟年纪小,耐性有限,守了约莫十分钟,没忍住把窗帘欠了条缝隙偷偷往外看。 那个笨贼居然蹲在树杈上抹鼻涕? 而且,那并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量,比他高一些,但也高得有限,还不如躲在树后面抽菸那些学生大只。 晏羽心中的警戒从红色降为黄色,继而变成槐树叶一样的绿。 窗外那个小哥哥,该不是迷路了吧? 歌里唱的迷路,都是路灯下的小妹妹,从来没有大树上的小哥哥啊。 或者,流浪儿?上树过夜是怕狗咬? 晏羽的小脑袋里瞬间代入了好多个童话故事,开始有点同情对方。 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先将手里的球桿倚墙放到一边,然后,拉开窗帘,轻轻地推开了窗…… 鬼影子都没见一个的易大师十分沮丧,猫着腰刚想原路撤退,忽然看见对面的窗户被推开。 月光穿透云层泼洒过来,映在窗边那张稚气的脸上,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满眼都是星辉月华,恍若天宫的仙童一般好看。 捉妖遇到了天仙下凡? 那小仙童一般的男孩突然开口,“你是谁?” 易乘风手上一重,咔嚓,抓住的那根树杈被他掰断了,随即只觉得一阵失重,扑簌簌的枝叶擦过手臂和脸颊,他整个人向后仰着跌落下去。 啊—— 嘭! 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章的时候,作者菌一直在暗搓搓地姨母笑,哈哈哈哈,好想赶紧发出来跟大家分享~ 从时间线来讲,他们之间有四段比较重要的经歷,第一段不会单独摘出来写了,会揉在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回忆里,不知这样写会不会给读者带来困扰,如果有看不通顺的,随时跟我交流吧! 第24章 6梦 晏羽一惊,赶紧探身看出窗外,男孩四脚朝天地跌落下去,身形瘦长,被风鼓起的衣摆间露出一截劲韧的腰身,裹着满身的碧叶琼花咕咚一声砸在院墙外的青砖路上。 不太好,这种高度掉下去,就算不出人命也要断几根骨头的吧?单是听声音就感觉挺疼…… 滚在路边的男孩缩成一团,晏羽在心里数完了30个数他还没有动作。 常伯应该还没发现,不然角房的灯会最先亮起,他一定会披着衣服出来查看。 晏羽转身轻手轻脚地摸下楼,打开了紧锁的大门,绕出迴廊往靠近小路的院墙跑过去。 “你还好吗?”他隔着铁栅蹲下来,抬手扯开一些藤蔓,植物毛刺刺的茎划过皮肤又疼又痒,不过眼下他顾不得这些。 趴在外面的男孩动了动,随即缓慢地撑起双臂半跪在地上,黑暗中晏羽看不清他身上流没流血,但见他还能做出这些动作且没有龇牙咧嘴地哀嚎,放心了不少,骨折应该就动不了了吧。 男孩侧头看过来,黝黑的眸光掩在眉骨的暗影里,露出一段线条坚毅的下颌。 他隐忍地喘着气,缓了一会儿慢慢变换姿势,靠着刚那棵跟他互相伤害的洋槐树坐了下来,一腿笔直地伸向前,另一腿大概不太好,被他圈在胳膊里揉。 被苏享惠一日三餐荤荤搭配补出来的硬骨头,关键时刻还算给力,没有缺钙。 易乘风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骨头大概都还齐整,就是右腿因为落地姿势不对崴了一下,有点疼。 他再次抬眸看向晏羽,天爷,谁特么吃饱了撑的瞎传播封建迷信言论,你们家祖宗十八代见过这么标緻的怪兽么? “你受伤了吗?”晏羽见他没有反应,心想会不会是个脑壳有问题的,或者刚刚摔坏脑子了,不然这是一脸什么表情? 易乘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摆手,“没,我没,还好。” 他说着话,忽觉鼻腔一热,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抬手去抹,居然蹭了一手背的血红。 武侠小说里常见这种情节,高手过招后,外表看着没事儿,其实人已经受了内伤,严重点儿的七窍流血,他现在流了两窍,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易乘风从小跟各个年龄段的熊孩子打架,同时还得承受他老妈时不时的单方痛殴,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因此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就是这个表现形式略显蹊跷。 第52页 可晏羽见血的次数不多,尤其是这位小哥哥流血的前提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你等下!”他转身往屋子里跑,没一会儿提了只应急医药箱出来,白色塑料盒子,上面画了个红十字。 晏羽先是扯了好多纸巾从铁栅递出来给他擦鼻血,随即又消毒棉球、创可贴、冰袋一样一样地往外递,活像个抓瞎的蒙古大夫。 好在易乘风的自愈能力超乎常人,随便擦擦抹抹鼻血很快就止住了,还很注意形象地用酒精棉洗了把脸,把人家一整盒的棉球祸祸成一堆脏棉花。 按说稍微长点儿心的,到这时候就应该赶紧扭头走人了,大半夜爬树偷窥被发现继而慌不择路摔下树,搁谁身上都算大事儿,巴不得对方看不清自己长相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呢! 易乘风蹭了下鼻尖儿,盯着人家小孩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他不要脸得特别坦然,好像刚刚那件事没有任何见不得人一般,又或许好久没有人这样关注过晏羽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晏羽认真地对那小哥哥说,“我叫晏羽,晏子使楚的晏,羽毛的羽。” “燕子……呃……”小学四年级的大尾巴狼显然文学素养还不够,“使杵”是神马玩意他就更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妈告诉他不许打架,万一非打不可的话也不能使刀、使棍。杵,应该也是兵器的一种,比如降魔杵? “既然是燕子,还有一双翅膀,你干嘛整天躲在家里不飞出来玩,屋檐底下哪有什么意思,天大地大才痛快有趣!” “……” “我叫易乘风,容易的易,乘风破浪的乘风。”易乘风模仿对方主动做了个自我介绍,“要是你愿意,可以找我一起玩。对了,我大姨在你们家做钟点工,苏享勤,我家就在玻璃厂17栋。” 苏阿姨,晏羽知道,她来晏家帮佣没多长时间,但是人很和善,见人笑眯眯的,不爱说话,隔天来帮保姆做一次彻底的室内清洁,跟他家保姆的关系不错,有时保姆忙不过来也让苏阿姨帮忙买菜。 易乘风,不是笨贼,是个有名有姓有住址有人际关系的实实在在的人,他这种坦然和磊落让人不设防。 “你们都去哪儿玩?”小晏羽明显动心了,双手抓着栏杆跟对方说话。 “不一定,可玩的地方多了,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是不是你家人不让你随便出来?你会翻墙吗?” 但凡是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都能听出这话带着浓浓的教唆意味,可小晏羽还没满十岁,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上了当也不稀奇。 “我会。” 身穿精纺棉睡衣,套着毛线外套的小少爷,证明实力一般踩着软底鞋一脚蹬在围栏的铁枝上,双手攀着横樑轻轻松松跃过围墙,轻盈地落在院子外面的青砖小路上,下凡一般。 易乘风有点傻眼,没想到这位瘦不拉几、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还真有两下子,赶忙拱拱手说,“行行,你先跳回去,今天太晚了,外面不安全……诶,小心那边的藤条别缠住脚……除了我,别人让你出来你可不许出来啊,小孩儿要有危险意识……你们家大人平时怎么教的,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操心的易大伯盯着小少爷重新翻墙回到院里,感觉自己完成了一场生动的学雷锋实践活动,被送面锦旗都不为过。 “快回去睡觉吧,多老晚了!”易乘风一瘸一拐,一步三回头,“关好窗户,再有人爬树你就准备根杆子把人捅下来!” 多新鲜,这位八成是属金鱼的,转头就忘了自己干过什么,真当自己是危机演习里的npc呢? *** 晏羽视线放空,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样一种表情让外面甬路上窥视他的人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好像他正在饱含深情地看向自己,登时心率失常。 “阿晏同学,你的物理作业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最后一题的解析过程。”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同学突然转头对他说,视线落在他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老师布置的那页已经写完了。 “什么?”晏羽回过神来,看向对方,“哦,可以。” “谢谢。”那女生拿走习题册,“我叫徐欣荣。” 徐欣荣,晏羽又记住一个名字,他原本以为后面两排坐的都是男生,没想到居然还有个女同学。 只是他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对方剪了短髮,整个耳朵都露出来那么短,而且身材高大壮实,背影确实难辨雌雄。 徐欣荣的肤色很健康,是那种被太阳烘焙出来的浅铜色,而且她没穿校服裙,和别的男生一样穿了条藏蓝色的长裤。 “我懂了,原来这个加速度条件是个干扰项。”徐欣荣没一会儿就过来还作业,“阿晏你的确很厉害!” 晏羽尴尬地挤了个笑,明明是这题很简单,夸赞受之有愧。 阿晏,他还不知道全班同学都默认了对他的这个暱称。 班级群里发了好多条有关他的消息,有人苦求班长晚一点再拉晏羽进群,好让他们先痛快八卦一番。 也有人狂催班长赶快把小王子拉进来,三次元不好意思主动跟他说话,可以先在二次元里混熟。 第53页 还有人已经开始另建小群继续八卦事业,贊成有之,反对有之,都快掐起来了,看不见的硝烟。 徐欣荣收拾了书本,去卫生间换好一身运动服。 下午第四节课是体活,有社团活动的同学去参加社团,没有的就自由活动。 “我是学校田径队练标枪的,等下有训练。”徐欣荣有点自来熟,话家常一般,也不用有回应。“易乘风也是,他练跨栏,不过教练觉得他二百米也不错。” 听见易乘风的名字,晏羽抬眸看了看徐欣荣,算是回应。 练体育的人真的很直啊,就这样坦然地当着他一个不能走路的人谈论运动项目。 晏羽看了眼易乘风的空座位,这么说,放学之前他应该都不会回班了吧。 开学第一周没有晚自习,理论上四点半放学,之后每天晚上都有三节晚自习,放学时间延后到八点五十。 晏羽的身体显然受不了这种作息强度,学校允许他只来上课就行,晚自习不用上。 不过,现在晏羽觉得,上学也没有那么令人担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伯(读音bai,一声),哈哈哈,为什么我自己好想笑~ # 晏小羽:听说你练跨栏和二百米? 易大风:啊呗,是不是每天都躲在窗子后头窥视老攻的风采? 晏小羽:我只是觉得,你可以考虑练练跳高,毕竟从三楼掉下去都摔不死你…… 易大风:(危险地凑近,咬着老婆白嫩的小耳垂)当然,我捨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守寡啊—— 第25章 7梦 到了放学时间,晏羽才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开机。 以前他在莲城一中读书,上课时间必须关机,玩手机被老师看见必然没收,然后由家长领着,提三千字检讨书来见才能领回,二犯则直接停课一周。 这里似乎没那么严格,大家的手机都放在静音上,下课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手机里先是进来几条简讯,唯一有用的就是司机郑海发的那条,他说他会晚到一点,得先送董总去个饭局,让他耐心等一会,到了再打电话。 晏羽觉得没什么所谓,正好他也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放学,而且董宏杰有饭局说明他不会出现在晚餐桌上,这对晏羽来说不是个坏消息。 郑海来得挺快,只迟到二十分钟。晏羽接到电话便收拾书包自己推着轮椅往校门口去跟他会合,学校里一般不许进私家车,他不想搞得太特殊。 田径社还有一些人在操场上训练,也有结束了但没着急走的凑在一起聊天喝汽水。 晏羽的视线匆匆扫了一圈,看见西墙梧桐树下一排栏架旁边,教练正在给易乘风讲解过栏动作,边说边让他做动作。 易乘风穿了一身黑色嵌金边的运动背心短裤,露出坚实的臂膊和劲瘦的长腿,稍一动作便活力逼人。 他背对着教学楼,因此看不到晏羽正远远地看着他。 咔嚓—— 一楼某个窗口探出的一条举着手机的胳膊,在晏羽转回头的一瞬慌忙收了回去。 不是二六班的,一年级的新生也来拍他? 晏羽加快推轮椅的速度朝校门口过去。 “书包轻了不少。”郑海接过晏羽的书包放在副驾座位上,等他自己挪进车里。 “可以放学校,有带锁的储物柜。” 郑海发动车子,“怎么样,第一天还顺利吗?” “嗯,一切都好。” 董宏杰的房子离实验中学不远,开车也就五六分钟,是一处六跃七的大跃层。 郑海送他到楼下,晏羽自己开了门禁搭电梯上去。 住家阿姨听见开门声赶忙迎出来,拖着扶手帮晏羽跨过那道小门槛,“回来啦,累了吧?赶紧歇歇。我刚烤了蛋挞,趁热给你拿一个先垫垫。” 晏羽掏出书包侧兜的那瓶水,扭开盖子咕咚咕咚仰头大口喝。 他渴坏了,一整天都没怎么敢喝水,怕去厕所不方便,回了家才敢肆无忌惮地喝个够。 一直把整瓶水都喝光,他才腾出嘴来跟阿姨说话,“我妈在家吗?” 阿姨已经端了蛋挞和果汁过来,“太太午睡之后跟孙太太一起出去了,说晚上不在家吃。先生也有应酬,茜茜还没回,大概晚上就咱们两个在家吃饭了。” 晏羽对这个状况说不上什么感触,只是他以为他妈会在他第一天上学这晚等着他回来,陪他吃顿饭,问问他学校里的情况。 毕竟,他跟别人不一样…… 阿姨接过晏羽递过来的空保鲜盒,很开心的样子,“给你带的间点都吃了?我还怕你不喜欢呢。明天带蛋挞和煎鳕鱼怎么样?你饿了吗,想什么时候开饭?” 晏羽点点头,他把间点当做正餐吃,而且只吃了一半,这会儿的确感觉有些饿了,“那就现在吧。” “好嘞,马上好。”阿姨麻利地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晏羽拿起果汁杯又喝了几口,没去碰那只蛋挞,他不想今晚和明天中午都吃蛋挞充飢。 喝了个十成的水饱,晏羽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手换衣服,然后他把自己绑在了辅助截瘫病人练习站姿的支架上。 晏羽每天都坚持练习,他在康復医院见过那种骨瘦如柴的双腿,就算失去了功能,他也不想自己的腿变成两根筷子,太难看了。 第54页 “开饭了。”阿姨来敲门。 晏羽的手心和额角都出了一层细汗,他简单洗了下出来吃东西。 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家的时候,阿姨就陪着晏羽一起上桌吃饭,今天的晚饭简单些,海鲜乌龙面,味道还不错。 “学校食堂的饭菜吃得习惯吗?”阿姨将一份蔬菜沙拉往他面前推了推。 晏羽敷衍地点点头,“还行,没有您做的好吃。” 阿姨笑得很开心,当做褒奖,“先生他们工作忙,中午没法接你回来,要是你吃不惯食堂,以后我给你送饭也不麻烦。” “不用了,”晏羽连忙拒绝,“我和同学一起比较好。” 阿姨点点头,知道这孩子挺要强的,不愿意搞特殊,而且跟同学一起说明他在学校人缘还不错,也就没再说什么。 晏羽吃了饭,将自己放到床上平躺了半小时,然后爬起来开始做功课。 直到外面天黑透了,家里都没有人再回来。 董宏杰是晏羽的继父,他母亲庄美婵在丈夫车祸去世、儿子重伤瘫痪后不到一年便嫁作他人妇,这在晏家看来是极其不检点不妇道的,尤其是从一开始就对庄美婵颇多微词的晏老夫人。 但晏羽也清楚,自从父亲在梅川的工厂衰落,举家迁回莲城,他母亲的日子就不太好过。父亲没了,她离开也是迟早的选择。 本来晏长彬不打算将晏羽交给庄美婵这种不靠谱的母亲抚养,何况还是让自己一心调/教栽培的孙子去管别人叫爸,但奈何庄美婵是晏羽的第一顺位监护人,她想带着儿子的话,法律也会站在她这边。 晏羽觉得自己跟着谁都无所谓,他用了小一年的时间才勉强恢復自理,心早就死了一百八十回,自己是个包袱,谁扛着都是拖累。 庄美婵毕竟是亲妈,他不喜欢晏长彬这个总是板着面孔的祖父,每次他用那种‘你得付出百倍努力才有资格活着’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晏羽就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当时跟父亲一块儿死掉了会不会更好一些。 还有他那个见天跑去晏家幸灾乐祸的表弟高成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晃在他面前噁心他,假模假式地帮他扶他,在他外公面前刷存在感,衬托他这个残废表哥的无能,连去卫生间都得靠人帮忙,以后如何继承晏家。 虽然晏家在晏羽看来,早就没什么好继承的了,几套房子而已,穷疯了才会天天盯着流口水。 庄美婵在他开学前不久才接他回梅川,梅川,起码这里给他的记忆没那么糟糕,有他惦念的洋槐花。 晏羽也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不想自己坐着轮椅出现在从前的同学面前,起码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他健康的样子。 除了,易乘风。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进来一条简讯,陌生号码。 晏羽同学,请加入班级群,群号是xxxxxxx。汤秀丽 是班长要拉他进群,可全班都没人知道他的叩叩号,所以才敲了他简讯让他主动加入。 晏羽搜索了群号,备註姓名后发出进群申请,管理员通过的速度快到惊人。 而且刚一弹开窗口,就稀里哗啦刷了好几屏的花式欢迎词。 恭迎六班小王子殿下^_^ 阿晏,欢迎2333 帅帅的小王子快来跟哥哥姐姐们打个招唿! 以后大家自己人啦,阿晏 …… 还有一堆的表情包,晏羽翻了好一会儿才看完,好些网名他根本认不出本尊,毕竟真名他都没认全。 晏羽认出了易乘风的id,因为他的网名是“破浪”,头像是法国球星本泽马,不过上面刷出来的这些欢迎词没有来自他的。 晏羽选了个小猫举着hello牌子的表情发上去,小猫的眼睛超大,瞳仁黑得发亮,萌萌哒。 小姐姐们果然又是一阵激动,阿晏阿晏叫个不停,比白天偷偷看他的时候奔放太多了。 晏羽不知如何结束群里关于自己的话题,于是发了个“明天见”,便将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不再理会。 他调亮檯灯,摊开笔记和卷子继续刷题,然后对答案,改错,再将错题分类誊抄到笔记本上,仔细写好解析过程,从头到尾看三遍,再上网从题库里搜类型题巩固几遍才算告一段落。 虽然这种细緻的学习方式不太出数,一个晚上也就刚好能刷完一份卷子,但慢工出细活,学习效果对他而言非常好,以后再遇到这种类型题基本就不会出错了。 回家后集中喝水的后果渐渐显现出来,晏羽频频跑厕所,没办法,他这种状况牵连得内脏也比较脆弱,如果水分代谢不足,很容易得肾炎。 董家楼下给他住的房间带一个小卫生间,但扶手支架这些辅助设施安装得就很敷衍了,高度和位置他都借力困难。 往轮椅上挪的时候,大概是地砖上有点水渍,他感觉手上一滑,人就在半空落了下去。摔了,不很疼,但是挺狼狈。 “小羽?”阿姨可能听见了动静,站在门口询问,没得到回应就试探着走进来,看见趴在地上的晏羽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扶他。 “摔着了吗?动动试试,看看有没有哪里疼?” 晏羽自嘲地勾了下嘴角,视线却倏地模煳了,他开学的第一天,接送他上下学、关心他在校顺不顺利的人是他继父的司机,在乎他累不累饿不饿、摔倒了第一时间赶来帮忙的人是他继父家的保姆。 第55页 我可不可以觉得自己好可怜啊,可不可以稍微心疼自己一小会儿呢? 阿姨见晏羽不出声,一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以为他摔疼了,忙不迭去找药酒,还给他热了牛奶拿了巧克力,哄小孩儿似的。 “早点睡吧,刚开学呢,适应了再用功也来得及。”阿姨不太放心地退出去。 十点半了,还是没人回来,晏羽该睡觉了,受伤后他不太熬夜,尽量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毕竟底子不好了就得靠后天养护。 熄了灯躺在床上,晏羽抱着手机看了会儿新闻,关心时事也是一种备考需要,很多阅读理解和作文题目都可能从这里挖掘灵感。 他没有群聊的习惯,但热情的新同学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太一样,跟从前在莲城一中不同。那里的同学彼此间都绷着一根弦,看不见的竞争关系,每一次考试都是厮杀的对手,平时彼此间维持着微妙的热络和客套,像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晏羽在学校里的生活经验少得可怜,他从初三才开始正规接受这种全日制教育模式,目的也是为了高考。 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年龄偏小跟同学有代沟,甚至长得太好看……这些都让他游离在群体之外,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 点开叩叩,班级群里大概很是热闹过一番,刷出了99+条新消息。 晏羽随意往上翻了翻,一小时前有人敲易乘风和外班约球,他回了个ok的表情,没说别的。 七年前易乘风就喜欢踢足球,那会儿他挑着晏羽休息的时间偷偷带他出去玩过几次,发现他不会踢球就迁就他玩别的。 晏羽学过网球、羽毛球,甚至高尔夫,却不会那种需要团队协作的球类,他不会,易乘风跟他一起的时候就不玩。 不过以后,易乘风大概再也不会迁就他了,这样怎么迁就呢?陪他玩上自习吗,他从小就不爱学习呢。 外间传来门响,晏羽在低声的对话中轻易分辨出庄美婵的高跟鞋落地轻响,董宏杰也一块儿回来了,阿姨在跟两人说话,似乎还提到他。 晏羽刚生出的一点倦意瞬间散了,转头看向房门,如果他妈这个时候敲门进来陪他说说话,哪怕只有一两句,他就原谅她了。 有脚步声接近门口,犹豫地顿了一下,又果断远去,敲在木楼梯上,她回房间了…… 晏羽闭上眼睛,紧紧压住胸口的委屈。 他生了她的气,又原谅她,一次一次,她从来都不知道。 男人应该让着女人,何况那个女人是他妈妈。 他爸走之前对他说,替我待你妈妈好一点儿。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煳煳地,浅浅的睡着,然后被咚地一声拍门巨响震得笃地清醒。 丢钥匙、开灯、换鞋……每一个动作都稀里哗啦音效夸张,是董茜,董宏杰的女儿。 董茜不知在国外念的什么大学,也不知这个季节放的什么假,回来这些天一直晚出晚归,打砸抢一般弄得全家不得安宁。 她还真不像是对自己的继母或便宜弟弟有意见,就是一搅家不嫌的小太妹作风,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化个朋克妆,挂一身钉子链子就出门了,不到凌晨不回来。 晏羽当然不喜欢这个姐姐,好在跟她也没什么交集,就是吵人睡觉特别可恨。 直到那架轰炸机边哼歌边踢里踏拉蹦上楼去,世界才重新安静下来。 次日一早,晏羽六点钟起床,家里六点三刻开饭,餐桌边只有他和董宏杰两个人,女人们还在睡美容觉。 “叔叔早。”晏羽问了好,坐在桌边吃蒸饺配豆花,董家喜欢中式早餐。 董宏杰经营一家装饰装修公司,在当地很有名,和一些开发商也有合作。 晏羽觉得他不难相处,或者说不用相处,也许他看自己也只当是庄美婵养的一只小猫小狗,给个窝给口饭,多了笔对他来说没有所谓的开支,随随便便养活一年送他上了大学就算完成任务,连碍眼都省了。 “早。”董宏杰点了下头,在他对面坐下,“你妈有点感冒,昨天回来晚了就没打扰你。郑海说你在学校还挺适应,需要什么就跟他说。” 晏羽应了一声,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么多个字,想想又加了句谢谢。 虽然是法律认可的关系,但毕竟他们母子现在寄人篱下,他妈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还自带散财buff。 郑海七点准时到楼下,晏羽早早就出了门,早一点,可以避开上学高峰。 但他没料到的是,去得太早了,拿钥匙的同学还没来……而且,居然偶遇了踩电门专业户兼迟到标兵易乘风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风哥为什么早到? 今天好像入伏哦,大家别忘了吃饺子!嗯嗯,我要在后面的细纲里加一个风风给小晏买饺子的情节~ 帝都下了两天雨,雨停出去看海~ 第26章 8梦 易乘风从水房转出来,扯着运动背心的下摆擦脸,他的脖颈手臂上都挂着水珠,头髮似乎也刚刚用凉水冲过。 抬头看见晏羽等在门口,他愣了一下,“怎么来这么早?开门的15到20才来。” “你早上也有训练吗?” “是加练,过阵子有个市级比赛,教练想让我沖一下国家二级,高考有加分。”易乘风把运动背包往教室门口一放,“我去小卖部买面包,你吃早饭了么?” 第56页 晏羽从书包前袋拿出保鲜盒,向易乘风递过去,“这个给你。” 又是精緻的一小块一小块,易乘风没接,“你的午饭吗?总学老外吃凉的不好吧。这种我吃不饱,你留着。” 赵柏生提着钥匙跑进走廊哗啦哗啦开门,“早啊,风哥、阿晏。” 他朝餐盒瞥了一眼,“什么好吃的?” 晏羽刚想递过去让对方尝,餐盒突然给易乘风截了过去,转而塞回他的书包里,“别给他吃,这人吃多少都跟根儿丝瓜似的,浪费粮食。” 嘿—— 赵柏生刚要顺杆儿贫,被易乘风搂着脖子提熘走了,转进l形教学楼的那条短边走廊。 一楼这边的几个房间基本闲置,被各年级组用来存放各种活动用的物料,攒灰似的,平时也没人过来。 不过走廊最里还有个卫生间,如厕尖峰时段才有人过来用,男厕因为翻台率高基本不会排队,因此这边的男厕长期无人问津。 俩人刚转进男厕,赵柏生就伸腿踢上了门,从兜里摸出一盒小熊猫,照着烟盒底儿一弹,蹦出来一根先递给了易乘风,再自己抽出一根儿,俩人就着一簇火苗儿点着,开始吞云吐雾。 “刚不是聊得挺好的,想知道什么你自己不问,非让我打听?”赵柏生隔着烟雾眯眼看向易乘风,探究似的。 易乘风抬手推开一扇锈蚀的窗户,清凉的晨风霎时贴了一脸,“不是什么话都方便当面问,问了他也未必说。你他妈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我小时候就认识他,算朋友、哥们儿,他家房子原来就在玻璃厂那边,只是好多年没见了……” 赵柏生点点头,晏家的老房子,倒是跟从他妈那儿听来的没出入,“他家不是好几年前搬走了么,房子卖了,工厂也转出去了……听我妈说,好像是因为经营不善欠了银行的贷款,反正就是没落了。听说他和他爸一年多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他爸死了,他腿废了。” 易乘风突然转过头,“他爸死了?!” 他记得晏羽跟他告别的那天,说过房子要卖了还债,应该指的就是银行贷款。 不过一个家庭里父亲早逝就像房梁断了,好像余琦那样,让人从小欺负到大。 就算他爸易培这种没啥能耐的男人,他都觉得不可或缺,更何况是晏父那种一力养家的。 “嗯,死了,挺可惜的,才四十多岁吧。”赵柏生很感慨地嗤笑了下,“人生无常啊——” “那他跟谁回的梅川,他妈?” 晏羽他妈就是个精緻的美人儿灯,只会吩咐管家盯着他学这学那,小时候就没见她对晏羽多关心。 “他妈改嫁了,就是跟那个……那个‘诺亚家装’的老闆,好像姓董吧……你上网搜搜应该能搜到。果然是漂亮女人无长情啊,他爸才死不到一年这边就扯证住一起了,我妈说外头传得挺难听的,说是他爸可能没死的时候就绿了……更离谱的说道我也没细听,肯定是后期加工的,连我都不信……” “诶?还想什么呢,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赵柏生在易乘风眼前打了个指响,算是把他的魂魄给震归位了。 易乘风用力吸了几口烟,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这话咱俩就哪儿说哪儿了,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去你家挖祖坟。” “得了吧风哥,我家祖坟在哪儿连我都找不着!知道你这人对朋友仗义,放心,那小孩儿够可怜的了,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私人媒体也是讲业界良心的,干不出背后戳刀子这种事。” 家破人亡,寄人篱下……这八个字在易乘风嘴里无声地转了一圈儿,特不是味儿,涩得不敢细嚼。 合着他哪儿是什么活得着急、想出风头,提前高考八成是因为现在这家容不下他了吧。 易乘风觉得好像有只手突然在他心脏上拧了一下,比苏享惠拧他胳膊里侧的嫩肉还疼,眼睛也被烟雾辣得有些睁不开。 “走吧,请你冰红茶。” “谁一大早上喝冰红茶?我要烤肠!”赵柏生也不客气。 俩人刚想收个尾赶在早读之前熘出去找食儿,便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吼:“怎么这么大烟味儿!谁在里头抽菸呢?赶紧给我滚出来!” “我艹!是老朱!”赵柏生登时慌了,“你特么开窗户把烟都吹走廊里去了!” 俩人一对视,易乘风用急智憋出来的新鲜馊主意瞬间被赵柏生领会,他俩几乎是同时掐熄菸头照着一个关了门的隔间丢进去,然后操起一只塑料盆盛满了水哗啦一下从门上泼了进去。 破门而入的朱主任刚好看到这一幕,“你们两个在干嘛?!” “救火啊朱主任!”易乘风演技上线,一秒入戏,“您也是闻到烟味儿才过来的吧,这秋高气爽、天干物燥,差点儿就烧大发了,幸亏我俩发现及时!” “对对对!”最佳男配角也不甘示弱,“就是从这间烧起来的!” 朱扒皮咣当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六只眼睛望过去,但见门里站着个落汤鸡似的人物,湿透的校服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而在他的脚边,赫然躺着两只吸完的过滤嘴烟屁! 第57页 “你!哪个班的!”朱扒皮一手叉腰,一手怒指对方,“出来!三千字检查!再有一次直接停课!” “我……” “闭嘴!”朱主任以眼杀人,将对方的辩解掐死在摇篮里,随即从裤兜里掏出狂震的手机接听,“哎?校长,我在呢,您说您说……” 他边接电话边往外走,两条短腿儿很快就倒腾没影儿了。 易乘风和赵柏生当然不是傻瓜,早趁着接电话的工夫也脚底抹油滚远远的了。 “那个是二班的谭赫伦吧?他怎么跑到一楼来蹲茅坑?”赵柏生有点儿费解,差着对角线呢,真是不怕远征难,怎么憋住的? 吸菸挨抓,初犯的话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记过不处分的,一份检讨搞定,何况老朱急着拍马屁,很可能这事儿就稀里煳涂岔过去了。 易乘风陷害别人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何况对方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上学期两个班踢比赛就是这货使绊子,让刘开迪脚脖子打了俩礼拜石膏,黑他活该! “那孙子什么时候进去的?” 他俩在最里面靠着窗户说话,真没注意那鬼地方还能有人。 “你担心咱俩说话他都听见了?” “管他呢,听见他也得给我烂在肚子里,要不然挖祖坟那话对他同样适用!”易乘风对自己在实验中学的威慑力多少还是有点儿自信的,别人躲他还差不多,惹他?那应该是活得不耐烦了! *** 开学第二天,各种藉口跑来六班找人的学生突然多起来,晏羽可以不上操不参加体育活动,想看到真人不是太容易。 好奇心这种东西,只有满足了才能过去。 晏羽觉得现在这样大概和他第一次踏进一中校园、第一次走进初三教室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一样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态,勇敢啊,忘了吗? 中午,他吃了阿姨给他准备的间点,想随便放空几分钟休息一下,刚掏出手机,瞥见被自己放在桌角的纯净水旁边多了一瓶插着吸管的汽水。 剔透的玻璃瓶上凝着一层水珠,淡青色液体正汩汩地冒着气泡,一波波爆裂在液面上。 晏羽抬起头,撞上了易乘风的视线。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清水?”他指了指桌上一上午都没碰的那瓶水,“青柠汽水,瓶子变样了,味道还跟以前一样。” 以前?晏羽的目光微微闪动,易乘风没忘记他,还记得他喜欢喝这种汽水。 以前他很羡慕易乘风,不仅可以随便出去玩,还有零用钱,不像他,只能偷偷熘出去,渴了喝他买的汽水,饿了吃他买的零食。 晏羽握住凹出妖娆弧线的瓶身,送到嘴边吸了一口,沁凉微涩的口感从舌尖一路漫溢到咽喉。 “嗯,味道没变。” 这种汽水好像只有梅川买得到,莲城没有卖。 他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忍不住又吸了一口,酸涩淌过,才透出淡淡的清甜。 易乘风弯着嘴角无声笑起来,长腿一跨反坐在前座的椅子上,跟晏羽面对面,“还以为你假装不认识我!” “没有。”晏羽抬腕指了指自己的suunto,目光却落在易乘风的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两只。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们冤枉你拿了我的表,后来常伯告诉我,苏阿姨哭了很久,连你妈妈也来了,她们一起把你带走了。我猜你可能会挨打?” “嗯,偷东西呢!打得可狠了,趴着睡了一星期不敢翻身。”易乘风夸张地点点头,玩味地欣赏了下晏羽负疚的小表情,“我听见琴声了,你那时在家吧。” 就是因为这个,他那会儿才有点记恨眼前这忘恩负义的小孩儿,知道他被冤枉了也不出来解释,还弹得慷慨激昂。 当时那曲子就跟魔咒一样烙在易乘风脑海里,过了许久仍能让五音不全的他轻易哼唱复述,土耳其进行曲! 之后每次苏享惠提着鸡毛掸子揍他,他都想把这个推荐给他妈当健身bgm。 晏羽脸上愧疚的表情果然更浓重了,易乘风冒出点点的不忍,毕竟挨揍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被人诬陷是小偷他十分介怀。 “在的,那时我被罚在琴房练琴四个小时,晚饭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晏羽攥在瓶身上的手被水珠浸湿,好像那只漂亮的手也会哭泣。 “他们为什么罚你?”易乘风挑眉,关注点跑偏。 他被冤枉的时候的确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主家刻毒泼辣地指责,长工号啕诅咒地喊冤。若是鸡飞狗跳到那种程度,也许楼上的晏羽就听见了。 相反,一派表面和谐,庄美婵甚至淡淡地说,小孩子不懂事,看见稀罕东西哄去玩玩也能理解,你们大人领回去好好说说道理就行了,咱们都不想让孩子长歪…… 话里话外,说的是他家大人没教好,大孩子哄骗带歪了小孩子,让晏家小少爷近墨者黑。 谁能想到一八岁小孩儿戴个一千多块的电子表,还特豪气地撸下来就送人,他还当是那种买糖豆送的呢! 要是他八岁的时候把家里旧电视送人了,苏享惠指定也得发飙要回来。 苏享勤性子软,一言不发好像要哭倒人家的房子,直到易乘风他妈苏享惠来了,大的小的一齐拖走,发誓再也不进晏家的大门。 第58页 晏羽说,“我们前一晚偷偷跑出去划船,被我妈知道了。” 易乘风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想来手錶的事情也只是个藉口,“那你挨打了吗?” 晏羽摇头,他们家除了祖父晏长彬会提着戒尺打手板,别人都不会体罚的。“惩罚就是练琴,或者写功课。” 易乘风咧咧嘴,好像还不如挨顿揍来得痛快。 “那你现在还弹琴吗?” 晏羽愣了一下,在手机上搜了张图片翻转过去给易乘风看,正是之前被班级群转发的那张,“钢琴有踏板的呀。” 他腿坏了还怎么弹,随便玩玩当然可以,但想要拿成绩有建树,就是做梦了吧。 有坐轮椅的画家、眼盲的钢琴师,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眼盲的画师、坐轮椅的钢琴家,有些短板是必然无法逾越的。 易乘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谨慎地出口,“还,还会好吗?” 晏羽双唇抿成了薄薄一条线,眼底泛起的浓重情绪被倏然垂落的眼睫轻轻遮住,好一会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扇熄了易乘风胸口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小火苗儿,透骨的寒意蹿遍全身。 “你别……其实……” 他突然特别厌恶自己这毫不负责的虚伪,你别难过?其实一切都会过去? 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 易乘风以为他会哭,但实际上没有,晏羽只是一直攥着那只汽水瓶,水珠一行行从他的指缝滑落下来。 他强迫自己换回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头却依然俯着,两人前额的髮丝几乎要擦到一块儿。 “不是白请你喝的,下午大课间我来找你帮我讲题,你等着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是不是很有奶爸潜质? 这个小累赘他既然招惹了,就会对人家负责到底! 导演:朋友,哥们儿?呵呵—— 【预告片:抱抱】 第27章 9梦 晏羽将喝了三分之一的汽水摆在窗台上,淡青的液体被阳光渡上一层暖黄,像极了初夏洋槐树叶片嫩绿的颜色。 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青柠味,他会把它留到放学,然后一口气都喝掉! 晏羽侧头看了眼两列之隔,最后一排那个头顶化学书,趴在课桌上睡到昏天黑地、炎黄不分的易乘风。 讲题?那么爱学习的话,为什么现在睡这么香?难道是想让自己帮他补习这节课的内容? 这样的话,晏羽找出一本空白的笔记翻开,抬眼看向黑板,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记起课堂笔记来。 化学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上课前要在鼻樑上架一副老花镜,跟学生互动时总是从镜片上方看人。他讲课很佛系,底下的学生只要不扰乱课堂秩序,爱听不听。 佛系的化学老师讲课也像念经,再赶上下午第一节课,没多久便撂倒一片。 睡觉他是不管的,除非打唿噜扰民,因此易乘风这个午觉补得十分酣畅。 晏羽偷偷用手机查询了本省的高考加分政策,国家二级运动员,加10分投档……10分,随便学一下就提上来了吧,天天这样补觉难道不会退步20分?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体育,睡觉的准时被下课铃叫醒,满血復活开始换衣服,跟刚才判若两人。 李敏旭把易乘风晃醒,“换衣服了,赶紧的,二班同学说第一节课上的跨栏。” 易乘风晃晃脑袋醒神,一嗤,“我穿裙子也比你们跨得好!” “那是!这个我还真信!老师指定让你做示范。”李敏旭瞄了一眼他的校服西裤,“不然你换条裙子吧,起码裙子不会开裆。” 赵柏生也笑嘻嘻地凑过来,“期待!女装大佬,保准惊艷,吓退那帮暗恋你的姑娘们!诶你知不知道每次田径队训练的时候,都有女孩儿偷偷看你?” “那帮姑娘中毒港片太深,就喜欢古惑仔那种又痞又帅的,咱风哥画个小花臂就是妥妥的陈浩南!”李敏旭摘下双眼累计二百五十度的近视镜嘆了口气,“像我酱紫斯斯文文的就没有市场,真不公平!” “你特么衣冠禽兽还差不多!”易乘风终于散漫地站起身,抻了个露肚脐的懒腰,“哥们儿今天不跨了,怕你们看了之后自暴自弃。” “屁!四十个人你考第三十九还不是照样来上学,怎么没自暴自弃?”李敏旭并着易乘风一块儿往外走,“听说这两天就要文理分班了,你想好选什么了么……” 教室里一阵兵荒马乱,学生都走了个光,课桌上留了一堆蝉蜕似的衣服裤子,只有易乘风死拽地穿着西裤衬衫去上课了。 晏羽捧着抄好的化学笔记,将刚刚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四十个人他考第三十九?现在自己转学过来,全班四十一人了,那他岂不是得第四十了? 似乎成绩不太好的比较倾向选文科,这样最后两年还能靠死记硬背沖一下成绩。 实验中学教学能力偏重理科,分班后每个年级只有一班一个文科班。 一班,在二楼的最东边,很远的…… *** 教室里没别人,晏羽掩上后门,将轮椅推到两个课桌中间,稍微调整了下桌子间的距离,他要给自己弄一个简易的站立支架。 第59页 课桌的高度基本合适,他双臂撑在两边的桌沿上,反覆尝试了几次才慢慢将身体撑起来。 1,2,3……20,21……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金属合页发出吱嘎轻响。 晏羽慌张地转头去看,强弩之末的手肘突然卸力,身体登时往轮椅里跌了回去。 易乘风没想到自己突然开门吓到晏羽,差点害他摔跤,几步抢进来,“摔着了吗?你……在干嘛?” “没有,没什么。”晏羽调整了坐姿,将挪动的课桌推回原位。 “是,要练习……么?”易乘风尴尬地抓了抓头髮,他见过邻居家中风的大伯,他老婆每天都推他到小公园练习站立,据说可以防止肌肉萎缩。 “你这样自己弄太危险了,”万一刚刚是向前摔的,他想救都来不及,“来,我帮你!” 晏羽抬头看向他,帮他?怎么帮? 易乘风沖他伸出双手,“你抓着我胳膊,我来扶你,来。” 晏羽犹豫了下,双手搭在易乘风的胳膊上,薄薄衬衫下,那双手臂劲韧有力,还没等他使劲儿,整个人已经被易乘风架着大臂託了起来。 “这样可以吗?哪里不对你就说。” 没有任何主动支撑,晏羽紧张地攀住易乘风的肩膀,他感觉到易乘风的手臂换了个姿势,绕过腋下揽住了他的背。 呃……这个姿势,有点像在,拥抱。 大概易乘风自己也没想到帮忙的具体表现形式会发展成这样,无形的乌鸦拖着一串省略号从头顶嘎嘎飞过…… 也没什么吧,大家都是男人,一块儿光腚洗澡岂不是比这个仙直级多了。 而且晏羽不一样啊,他俩又不是无缘无故搂在一起的,他明明是在照顾好朋友! “那个,你,你觉得累了就告诉我。”不知为什么,易乘风感觉喉咙有点儿紧。 他吞了两口唾沫,不自觉就去感受这个贴近自己的身体,他好瘦啊,一胳膊就搂得过来,指尖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肋骨。腰有一尺八吗? 其实晏羽并不矮,他爸爸妈妈都很高挑,如果他没受伤的话,应该至少也会接近一米八吧。 晏羽一动不动地趴在易乘风肩上,这种安静反而令易乘风生出深深的不安。 会不会因为感受到自己的强壮有力和完美身材,这小孩儿觉得自卑了啊? 他刚想清清嗓子随便找句话说,声带还没来得及震动,忽地便感觉到了右侧肩膀上那点渐渐清晰的温热潮湿。 哭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易乘风发誓,他已经把自己的感官调整到了敏感级,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近在耳畔的唿吸都仿佛被刻意压低了,唯一鲜活的就是贴近自己胸口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到底是谁的心在跳似乎也分不清楚了,都在跳吧,活着就得跳。 易乘风不敢动,其实他的手臂已经微微僵麻了,连一个微小的姿势也不敢换。 晏羽这种凡事都特别要强的小孩儿,难得在别人面前掉一次眼泪,绝对不能戳穿他。 易乘风觉得他自己大概属于那种泪腺极其不发达的人,或者可能根本没长泪腺,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触发流泪神经,哪怕小时候被揍得哀嚎,那也是干打雷不下雨。 可晏羽这种精緻得仿佛一包水儿的人,难过时肯定会释放本体,实在不稀奇。 又过了好一会儿,超漫长!如果不是下课铃还没响,易乘风大概觉得会有一个小时那么长,晏羽终于轻轻说,“我累了。” 易乘风如蒙大赦地搂着他往轮椅上放,可能之前忘记了拉剎车,晏羽刚刚碰到轮椅,轮椅就突然向后滑了一下。 晏羽已经感觉到易乘风要放手了,可身后的倚靠突然变得不踏实,他慌张地伸手抱住易乘风的脖颈,“你别松手!” 好像溺水之人抓抱浮木,惊惶得让人心疼。 诶?易乘风赶忙又将他提起来,好像这次贴得更近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后面有柜子挡着呢。你别怕,这次我慢一点,不会让你摔着的。” 站了十几分钟,累他一身汗,简直比加训还累人! 晏羽脸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明显的泪痕,只是眼梢染了一点瑰丽的绯色,这让易乘风怀疑他刚刚是不是感觉出了差错。 他这个样子,不一定是哭过啊,说是害羞好像也可以。 “你等我一下。”易乘风出了教室直奔卫生间,掬着冷水洗了把脸。 他解开纽扣将衬衫脱下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右侧肩膀上靠后一点,的确有一片湿水的痕迹。 贴近鼻子闻一闻,眼泪好像没什么气味。 人生中第一次借肩膀给人哭,居然是个小蓝孩,好尴尬! 再回到教室,他俨然又是一副人模狗样。 “你怎么逃课了?”晏羽问他。 易乘风仍然在他前面的位置上反坐着,“下午还有训练,累。” “……”这态度能国家二级? 晏羽把替他抄的课堂笔记推到他面前,想想又收回来,翻开扉页,在右下角写了三个字:易乘风 这个签名是用钢笔签上去的,而且晏羽的字是从五六岁起颜筋柳骨实打实苦练过的,既端方隽秀,又风骨洒脱。 第60页 易乘风从没见过有人将他的名字写得这么漂亮,捧着笔记看了又看,简直爱不释手。 “这本,送我的吗?”真皮封面的笔记,他那种烂成绩还真配不起,兴许考的分数还没有这本子的售价高。 晏羽翻开一页,“送你的是这个,你睡觉了,所以帮你抄了笔记,以后你可以用这个本子继续写。” “我用这个,有点儿浪费……” “不会,它是个本子,就是给人写字的,你不用才是浪费。” 嗯哼?好有道理的样子。 易乘风点点头,余光一扫,看见了被放在窗台上的那瓶青柠汽水。 “这个,没气了,也不冰了,就不好喝了。” 说完,他拿起那瓶汽水,将吸管抽出来,对着瓶口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晏羽蹙眉,心疼地看着那个空瓶。 “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旁白:如果遇到一个能把你的名字写得比你自己的签名还漂亮的男人,那就嫁了吧! 易大风:扯犊子!那我这辈子不用干别的了,一天结八次婚都忙不过来。 晏小羽:嗯?你刚说一天怎么的? 易大风:(小碎步跑过来跪地捏腿)我是说我这辈子不干别的了,一天到晚就干你…… 第28章 10梦 “你好像说有题让我帮你讲?” “不是,其实是想问你,今后能不能建立个长期合作,你的作业借我抄一下,各个科目。”易乘风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利诱道,“我天天请你喝青柠汽水!” “不借。”晏羽果断拒绝,翻开英语练习册开始刷题。 “别人借你都答应了,我怎么就不行?” “因为我的作业我说了算。” 易乘风捣鼓晏羽的笔袋,翻出他刚刚帮自己签名字的那支钢笔,拔开扣上,扣上拔开,“你这小孩儿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人!” duke,他摸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牌子的钢笔,哎呀活!小少爷你太不低调了吧,一支笔四千多!那刚刚他那个签名是不是也得值个百八十啊?! 易乘风默默将笔轻轻放回笔袋里,像是捏着一根吹口气就会掉渣的奶香蛋酥卷般小心翼翼。 不奇怪啦,当年他八岁就送了自己一只千多块的手錶,要是装糖豆那种闹着玩的,兴许他就不会含冤挨揍了。有钱真可怕! 易乘风刚想抱着新本子开熘,晏羽突然抬头看向他,“你如果不想写作业就不写,抄作业想有速度就连练字都兼顾不了,多浪费时间,你自己的,还有老师的。” 易乘风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去,“不抄更浪费时间啊,老师把我叫办公室一啰嗦,起步价就是半小时,那点作业我有五分钟就抄完了!” 也不是他不想自己写,实在是老师们太能留了,他很忙的好不好,要吃饭睡觉、训练踢球……哪儿能所有作业都亲力亲为啊,挑重点写个一两门就不错了。 “你在嫌我啰嗦你。”肯定句,晏羽似乎认定了他那个啰嗦就是在映射自己,垂落视线不理他了。 我的天,生气了?“诶,不是……那,要不你给我讲一道题吧,我保证记住还不行么?” 晏羽指着他手里的笔记,“那你把这些都背下来,不然就把笔记还给我,我撕了当演草纸。” 易乘风咻地将笔记藏到身后,“不行!你送我就是我的了,这上还有我名!” 败家小孩儿,演草纸还用真皮的,你不问问人家牛同意吗? “那我的青柠汽水呢?” 果然不能跟学霸讲道理,易乘风站起身,“行!我再买一瓶赔给你!” 放学前,王老师来给大家宣讲文理分班的事情,话里话外也是希望成绩靠后,尤其是理化生没优势的同学重点考虑下文科方向,随即让班长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表格,三天考虑时间,下周一提交,还得有双方家长签字。 晏羽看了看易乘风,他拿到表格就折巴折巴塞书包里了,像是根本没走心。 如果你选理科的话,我就每天帮你补习一道题,怎么样? 晏羽掏出钢笔,在表格里毫不犹豫地填上了理科,然后签了自己的名字。 他对物理学和计算机都特别感兴趣,将来也想从事这个方向的研究。 如果当年晏家的工厂能够自动化程度更高一些,不完全依赖劳动密集型产能,或许就不会那么快被市场淘汰。 如果晏家的工厂一直开下去,他们一家人如今可能还继续生活在梅川,他爸不会死,他妈不用改嫁,他也不会残废。 窗台上满满的那瓶青柠汽水泪流满面似的,瓶底洇出一滩小水洼。晏羽抽了张纸巾将瓶身仔细擦干净,递到嘴边小小地抿了一口。 *** 晏羽培养了一个新习惯,就是在睡前刷一会儿班级群。 这会儿群里都在讨论文理分班的事情,已经有一两个同学明确说自己会选文科,都是成绩排名后十的。 第三十九……哦不对,第四十…… 今晚晏羽终于在开学后第一次见到了庄美婵,她为了保持身材不大吃晚饭,但总算耐着性子坐在餐桌边陪着喝了碗雪梨炖燕窝,母子俩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 第61页 晏羽赶在她不耐烦前拿出表格给她签名,庄美婵根本连看都没看就签了,跟之前在晏家签下那份对她很不利的遗产分割协议一样无所谓。 这样敷衍的态度像一柄利刃在晏羽心上划了一刀,自从他车祸受伤,他妈就再不像从前那样监督他的功课,过问他的成绩了。 从前他是母亲的希望,是除父亲之外她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她在耐心等待自己长大、变强、给她想要的生活。 现在这样,是断定他做不到了吗?他在母亲的眼里,或许已经是个废人了吧,所以毫无期待。 晏羽看了眼父亲签名那栏,其实可以空着的,他犹豫一下,还是提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晏啸 他的字和父亲很像,如果说字如其人,那根本就是他们父子俩也长得非常像,只是他这张脸被庄美婵柔化了一些,没有父亲那种端肃威严。 群里有人在讨论一道几何证明题,刷了几屏都没得出确切答案。 欣欣向荣:不然问问阿晏同学吧,也许他会解@晏羽 晏羽翻到前面看了眼题目,然后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趴在桌边仔细写好推导过程,拍照上传。 是酱是酱,酱紫逻辑就很通顺了!阿晏好棒! 特别清晰,一看就懂了,笔芯~ 阿晏的字真漂亮,以后加入我们板报小组可以吗? 4啊4啊,今天看到了阿晏的化学课堂笔记,想复印! 我就说阿晏一定解得出来,以后有问题还可以请教吗? 那不是阿晏的笔记,是易乘风的吧? 可是字是阿晏的字啊,易乘风手脚并用也写不出这么好看的笔记吧。 “……” 晏羽赶忙回復了一行字:互相学习,知无不言。 下面又刷了一会儿,晏羽无意瞥见一条“晏尾蝶的群号是多少?求拖!”的消息,晏尾蝶?为什么是他的姓氏? 然而这个id提问之后就没下文了,群里像是没人看见一样,噼里啪啦很快将那条消息给刷得无影无踪。 *** 周五,也是最后一个没有晚自习的上学日,晏羽经过教学楼门前时远远看见了加训的易乘风。 他正在百米道跟另几个队员练习起跑,看见晏羽忽然离开跑道往西侧门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向他摆了摆手,然后挪开了挡住无障碍通道的一辆自行车。 晏羽进了教室,透过窗户向外看过去,嗯?原来空荡荡的窗台上多了三盆“银皇后”,舒展碧绿的叶片中间泛出闪亮的银丝,每一盆都生机勃勃,迤逦动人。 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他了? 易乘风放了狠话之后,再没人来扒窗户,但小路上经过的人还会时不时向他这边看。 晏羽感觉有点暖,六班的同学很友爱啊。 他用手机给三盆绿植来了个合影,然后发到班级群里,附言:很漂亮,我会记得给它们浇水。 从前晏家也养过一些万年青,银皇后就是其中一种,这三盆的品相应该是侍弄很精心才养得的。 群里很快有人回应,冯婉悦刚好捧着手机走进教室,她径直走向窗边凑近了看那三盆绿植,嗅了嗅大概不存在的香味,“易叔叔真是会养花啊,比上次送给我家的那两盆还要好。” 谁?易叔叔? 晏羽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冯婉悦。 “你不知道吗?这个应该是易乘风爸爸养的花,他爸可是栽培高手。” “……” 所以,这些花,是易乘风带来摆在这里的? 他刚还在群里显摆了一圈!!! 班级群又冒出一条新消息,破浪:你喜欢就好。 晏羽一回头,看见挂着促狭笑意从后门晃荡进来的易乘风。 *** 早读后,余琦来到后排拉开自己的储物柜,崭新的教材上沾满了灰尘泥点,他蹲在那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一点一点将靠近柜门被弄脏的书本拿出来整理。 他并没有打算维权或告诉班长老师的意思,像是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稍微忍耐一下便接受了。 晏羽递了几张湿纸巾给他,那些污渍显然是被人把储物柜当垃圾箱洒扫故意弄脏的,今早或昨晚的值日生?为什么这样干? “我们把柜子换回来吧,我放进去的东西都是不太用的。” “没关系。”余琦似乎已经不难过了,“我每天记得锁一下就可以了,谢谢你的纸巾,擦得很干净,什么都不影响。” 他收拾一下,拿了上课要用的书本,锁好柜门回到座位上。 上午的大课间,易乘风下了间操就转回教室,挨个儿撩拨银皇后那些漂亮的叶片。 “是不是上午也该练习一次,我昨天上网看了看……坚持的话说不定能恢復一些。” 晏羽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视线。这里人来人往啊,同学! 易乘风大概明白他不好意思,敲了敲他的桌角,“跟我来。” 晏羽被他带到l形走廊短边的那几间储物间,易乘风推开一间没锁门的示意他进去。 房间里因为久不通风有股明显的灰尘味,无数细小的颗粒在透窗而入的光影里旋转漫舞。 最里面的角落堆了一些破旧桌椅,其余存放的都是跳箱、槓铃、软垫之类的体育器材,应该是学校淘汰不用了的。 第62页 “这里,平时没人来。”易乘风掩上了门,轻微的回声给他这句话营造出某种神秘感。大概是为了让晏羽放心,他还落下那道看着就不怎么结实的门插。 这房间只有普通教室一半大小,因为位置处在楼房夹角里,光线并不充足。 瘦削的白衣少年推着轮椅缓缓碾过陈旧时光,而后倏然回眸,竟有种lomo风格营造出的不真实感。 易乘风走到他面前,先是蹲下来确认手剎拉好了,然后才站起身,向他伸出双臂,“开始吧,十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抱一抱,更健康! 晏小羽:认真一点行吗?你别松手…… 易大风:你自己抱紧点,我松开咯,嘿嘿 【请假】21日周六出差停更一天~周日见 第29章 11梦 下午最后一节课,王老师将晏羽叫到走廊,指着一位先生问他,“康先生说他是你父亲的朋友,过来看看你,你认识他吗?” 那人身量瘦高,穿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亮驼色西装,九月初的天气,连晏羽这样气血虚弱的人都只穿一件衬衫,他却将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连衬衫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纽扣,庄重得像是来出席什么重要的商业峰会。 晏羽点点头,转而看向那男人,“康叔叔,你好。” 康靖缓了缓一直落在晏羽脸上的视线,露出一个优雅却孱弱的笑容,“小羽,你好。” 他转而看向王老师,“请问,我可不可以带他到附近坐坐,放学之前一定送他回来。” “抱歉,没有监护人的允许,我们不能将孩子交给您。”王老师温和拒绝,“教师办公室旁边有个会客室,您可以带晏羽到那儿说话。” “谢谢。”康靖摘下金丝边儿眼镜,二指用力捏了捏眉心。 “对不起,应该早点来看看你。”康靖的语气情真意切,他眼睛里的怜惜也不似作伪,“在……学校还适应吗?” 晏羽没想到康靖会突然来看他,这是他父亲生前最得力的助理,好像上一次见这个男人,还是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他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之后他有没有来探过病,晏羽记不清了,有些时日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太关注,回忆也都是大段的留白。 “谢谢,我很适应。” 非亲非故的一个人,对他这样表露关心,晏羽有点不适应。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如果……”男人有点生怕这话被当做客套的小心翼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谢谢。” 两个不会聊天的人凑在一起,绝对是高浓度的garbage time,尴尬癌随时发作。 康靖终于站起身,主动推着晏羽把他送回教室,“我带了些小零食,等下让司机拿进来分给你的同学尝尝。” 男人的手覆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透着长辈殷切的重量。 这一瞬,晏羽有些不敢回头,他多么希望一转脸,看到的那个人是他父亲,即便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也没有关系。 康靖坚持留了他的电话,那些零食也都是稀罕精緻的进口货,很受同学们欢迎,一派幸福的周五放学时光,岁月静好。 送这些东西来,是想帮他跟新同学搞好关系,得到他们的照顾吧? 晏羽不由得透过银皇后浓郁的叶片,将目光投向操场上那个一次次跨越障碍的身影。 *** “嗯哼?终于见到小学霸本尊,还以为你连吃饭都嫌浪费时间呢!”董茜一觉睡到中午,掩着呵欠晃到餐厅在晏羽旁边坐下,一脑袋亚麻色乱发用猩红髮带束着,脸上的残妆依稀可见,还穿着奶牛花连体睡衣。 她红唇一勾,吊儿郎当地,“叫姐姐。” 晏羽赏了她个余光,继续用小勺挖面前的扇贝肉送进嘴里,置若罔闻。 董茜嘴角挂着调侃的笑意,也拿了一只蒸贝直接去吮壳里的汤汁,“现在流行阳光暖男,你扮这么冷酷泡不到女朋友哦。餵!小帅哥,你是不是耳朵也不太好?” 晏羽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淡然道,“不止如此,我眼睛还不好,至今都搞不清你头髮是长是短,什么颜色。”他倒希望自己耳朵不好,免得天天被这个夜游神吵醒。 “挺可爱的啊,不是书呆子嘛。”董茜吃吃地笑,“家里可就剩咱们两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了,你该和我团结起来,躲什么?我又不恋/童!” 真是完全无法沟通,隔着八个星系的距离。晏羽放下勺子,抽纸巾擦手,对阿姨说,“我吃饱了,下午想去趟书店。” “司机陪先生和太太出去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吧,正好也要买菜。” “不用,我自己可以。”去书店买什么菜,精神食粮? 董茜沖担忧又不敢多话的阿姨努努嘴,“甭担心,正好我下午有空,我带他去。” 阿姨脸上的忧色果然更重,这样难道不是更让人担心吗? 晏羽对这位不靠谱的临时司机自然也没抱太大希望,兀自推着轮椅进电梯。 董茜今天没化浓妆,裸色珠光休闲t恤,就是裤子上破洞太多,勉勉强强还算能看。 第63页 “咱们打个赌呗,你说你妈跟我爸能好几年?” “无聊。” “我从小就开始看他换老婆,一个接一个,要是集齐七个后妈能召唤神龙,姐姐我早就飞升了。” 董茜自嘲地笑笑,“不过你妈算是最好看的一个,你也不像有的小崽子那么烦……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呢?反正老爸的钱也花不完,与其给别人花,不如花在自己女儿身上对不对?享受人生啊!” “那你也得先搞懂什么是人生吧?”晏羽不屑,这便宜姐姐二十几岁了,世界观还停留在幼儿园阶段,张口闭口吃穿玩。 董茜跟在他身后出了电梯,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晏羽的侧颊,“人生就是活着呗,吃好穿好玩好……遇到美人多看两眼。”最后这句纯粹变成了调侃。 她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什么都敢说,但晏羽没想到她会伸手过来,转着轮椅往旁边躲。 偏偏单元门口有一级不算高的石阶,轮椅的一只轮子偏着滑了下去,紧接着重心一歪,连人带车整个侧翻了下去。 那一滑晏羽已经感觉到了不好,他甚至瞥见了董茜惊诧的表情,下意识探出左手去支撑,整个掌根和小臂都蹭在地面上,登时火烧一样的疼。 “哎——”董茜对着侧翻的轮椅跳脚,不知该从哪儿下手,跑下台阶想先将人扶起来。 晏羽侧身伏在地上,挥开她的手臂,“走开!” “我扶你起来啊!” “不用!” “不用你自己起得来吗?!” “跟你无关!”晏羽看向自己的左臂,因为挽着袖子,整个小臂外侧到手掌都被蹭得血渍斑斑,像是被铁刷子胡乱刷过,擦破的皮肉里嵌着细碎的砂砾灰尘,视效相当骇人。 他忍痛活动了一下,感觉骨头应该还好,没有断。 刚好阿姨跟着就出来买菜,一出门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赶忙小跑着过来跟路过的邻居一起把晏羽扶起来。 “怎么刚出来就摔了啊?这得去医院检查下吧,我先给太太打个电话。” “不用了。”晏羽拦下阿姨掏手机的手,“皮外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电话打出去他妈也未必就能立即赶回来,还不如干脆就不抱期望。 他这么说的时候,董茜瘪了瘪嘴,也是一脸愧疚,抢下阿姨的买菜包,“行了行了,你先带他上楼清洗一下,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晚上你也别做饭了,我请客叫外卖。” 阿姨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把他交给那么不靠谱的姐姐,“这擦伤面积挺大的,是不是疼得厉害?” 晏羽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的确像被火烧一样疼,“还可以。” 半小时后,他的半条胳膊被家庭医生给包成了白粽子,连手掌都缠了纱布。 晏羽对这个造型有些无力吐槽,不过看见董茜那种捅了篓子惴惴不安的表情还是挺解气的,良心没被狗吃干净嘛。 他白着一张小脸病弱兮兮地问,“以后你晚上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我觉轻。” 董茜讪着脸点点头,觉轻?我看你是矫情!今天这事故责任起码五五开吧,开个玩笑摸你下脸居然反应这么大?是不是男人! *** 周一上学,刚一出家门,晏羽就将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刷刷刷全都拆下来丢进垃圾桶。 这半条手臂依然触目惊心,满是划痕和紫红的血痂,接触地面的那一侧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连腕錶都不敢戴了,碰一下撕皮一般地疼。 好在绝大部分都能被衬衫的袖子遮住,只余手掌那一片,不注意也看不到。 下午的大课间,实验中学在线公布了文理分班的结果,易乘风报的居然也是理科班,晏羽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又到了俩人约好的锻鍊时间,还没等晏羽想好怎么将胳膊上的伤遮掩过去,毕竟碰了会很疼,易乘风就已经率先发现了异常,“你怎么没戴表?” 他一拉晏羽的手腕,看见那片赫然从衣袖里蔓延出来的伤痕。 易乘风解他的袖扣查看时,手指因为愤怒有些微微发抖,解了好几次才解开,随即松松将袖子往上一提,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打你了?!” 什么?晏羽茫然地仰脸看向他,你在脑补什么狗血的情节?继父伙同亲生母亲虐待未成年残疾儿子? 他这一脸被易乘风解读为既胆怯委屈又想隐瞒家丑的表情,像是彻底验证了易乘风的猜测,“法治社会了,还敢明目张胆地家暴?!” 话说他亲妈苏享惠还不是经常家暴他,也没见当事人自己有多激愤,毕竟他皮糙肉厚的,比小少爷抗揍多了。 晏羽这样乖巧柔弱的小孩儿,居然也有人捨得打他! “没有啊,”晏羽去拉他的胳膊,“是我自己不小心滚了台阶,谁家暴谁?” 易乘风难以置信地看过来,自己弄的?那他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尴尬…… “你多大人了?自己不会小心点儿!” “是,我以后会小心。”晏羽晃了晃自己受伤的胳膊,“那今天,还锻鍊吗?” “你把左手举高点,别碰到伤口。”易乘风干脆俯下身,直接把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第64页 因为晏羽现在只能依靠右手借力,易乘风抱得相当牢靠,就算两只手都张开他也倒不下去。 这样……究竟在锻鍊谁呢? 晏羽想了想,突然在他耳边问,“这样,有巧克力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谁摸他脸,我剁谁手! 下一章会解释一下,为什么吃巧克力,嘻嘻~ 好睏啊,觉觉去啦 第30章 12梦 有巧克力吃吗? 易乘风祭出他的百米速度,赶在上课前跑到小卖部买了一板老式的牛奶巧克力,这种巧克力包装简单,用锡箔纸裹着,外面一层纸皮,没有花哨的夹心儿和干果碎,可能连糖都没捨得放太多,量大又不贵,味道也十几年没变过。 用来骗骗没吃过糖果的八岁小孩儿还差不多,用根钢笔都四千多的晏羽还会吃这个?权当买来给他怀旧好了。 易乘风记得那是他第二次见到晏羽,如果树上和树下算一次的话。 大姨苏享勤在晏家做钟点工,有回食材买得多了拿不了,就喊易乘风帮忙她送过去。似乎也是易乘风想主动帮忙,毕竟那是神秘的晏家,自从他见了晏家那个漂亮的小少爷,说好有空带他出去玩,居然一直都没机会兑现承诺。 好几次易乘风从晏家楼下经过,听见的都是叮叮咚咚的琴声,小少爷弹琴真好听,他在音乐课偷偷敲过老师那架旧钢琴,动静能把自己烦死。 易乘风帮大姨拎着大包小包往晏家送进去,虽然今天晏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家,大姨还是反覆叮嘱他不许乱走,等她拾掇好果菜就带他回家跟表姐一起去吃汉堡包。 晏家的厨房在一楼,宽敞得吓人,比他家睡觉屋子还大。 苏享勤坐在院子里收拾果菜,收拾好一些就让易乘风提着送到厨房,根茎类的收在搁架上,怕坏的放进冰箱,并不担心这些他做不好。 易乘风一趟一趟搬运东西,心说这晏家这么能吃,怎么还把他家小少爷养得瘦巴巴的,一定是总圈在屋子里缺乏运动的缘故,好像他捉的那只麻雀,天天餵小米最后还是快蔫吧死在笼子里,一放出去,没两天就活蹦乱跳飞走了。 晏宅今天很安静,没有琴声,易乘风以为晏羽应该是和他父母一块儿出去了,不在家。 就在他不知第几次提着东西走到厨房门口时,突然看到一片小小的身影站在雪白的流理台前,背对着门口,小猫一样无声无息。 易乘风心头一喜,刚要开口跟他打招唿,便看见晏羽抬手从刀架上抽出一柄水果刀,那姿态平常得仿佛是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笔。 也就是一愣神的几息之间,晏羽手中的刀刃并没有切向砧板上那只漂亮的青苹果,而是被他的左手,轻轻握住了。 很轻很轻的动作,随即,血珠顺着白皙的掌心一串串滴落,像是殷红的眼泪落在干净的檯面上。 这个行为显然超过了一个十岁孩子的认知,易乘风手里的布袋一松,蒜头胡萝蔔登时滚了一地。 晏羽被这声闷响惊了一跳,手里的水果刀锵啷一声掉在檯面上,继而又滑到地面,撞出更尖利的声响。 苏享勤听见声音跑进来,看着两个呆立原地的孩子一时没弄懂状况,接着,她看见鲜红的血顺着小少爷握紧的拳头里汩汩往下滴,惊得心脏几乎停跳。 常伯被苏享勤喊过来,边让她帮忙给医生打电话,边捏着晏羽的手放在水龙下沖,淡红的水痕流了一池子。接着常伯唤人取来医药箱替他临时处理伤口,消毒、止血、简单包扎。 苏享勤眼泪汪汪的,责问易乘风,“你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小少爷的伤是你弄的吗?” 如果搁在平时,被人冤枉易乘风早就炸了,但这次他却出奇地安静,盯着被常伯擦酒精棉的那只手摇摇头,脑子里一团乱絮。 内酯豆腐似的手掌上,赫然一道猩红的血痕,伤口锋利而笔直,皮肉微微翻开,像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残忍割破,透着毁灭的快/感。 小少爷他在做什么?拿刀割自己?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怎么会切到手呢?”常伯看着伤口不太深,稍微放心了些,仔细处理的话,大概疤痕都不会留下。 “你想吃东西可以告诉我和阿姨,自己切水果太危险了。” 易乘风心说,他哪儿是切水果啊,他分明就是在切自己。 晏羽一直垂落的眼睫倏然抬起看向易乘风,黝深的黑眸里像是锁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且未经串谋即默契达成的小秘密。 这样看人,是想求我不要拆穿他吗?易乘风蹲下来捡掉落满地的食材,嘟囔了一句,“可能是我刚刚不小心弄掉了袋子,吓到他才会割破手的。” 晏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大眼睛里满是诧异的光彩。 苏享勤用力戳了下易乘风的脑门儿,怨悔地斥他,“你个皮孩子到处闯祸!看看你造的什么孽,人家小少爷过些日子还要参加比赛,手伤了怎么练琴!你呀!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出来现眼……” 易乘风记得自己的确是莫名其妙道了歉的,当时晏羽什么都没说,只用那种他才明白的惊讶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伤了手,果然没法练琴了,甚至连跆拳道、高尔夫之类的课程也受了影响,难得有了几天病假。 第65页 养伤的日子,小少爷终于有时间翻墙出来跟着小哥哥出去到处玩了,反而成了他最开心的时光。 “别用那只手抓栏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少年仰着脸,像是弥补过错一般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 易乘风多年之后还有些想不明白,当时明明只是信口胡诌的一个谎话帮晏羽解围,但他的记忆好像真被篡改了一般,满心的感受都是他手心的伤痕是因为自己的错。 “给你这个!”易乘风从口袋里掏出包装皱巴巴的半块牛奶巧克力塞到晏羽手里,“吃这个伤口很快就不疼了,不信你试试。” 他妈有时候后悔自己揍他揍太狠了,就会给他买一大块巧克力。 男孩儿并肩坐在暮春的池塘边,一小块一小块地分享半份巧克力,满口都是带着阳光的香甜。 “易乘风,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受伤了还会有吗?” 易乘风吓了一跳,“吃这个很简单啊,不需要受伤。那我妈给我的零用钱我以后就不乱花了,请你吃巧克力!” 漂亮男孩的唇角染着咖啡色的可可汁,被他粉嫩的舌尖倏地舔进嘴里,露出一个如花绽放般的笑容,一双明眸闪亮如星子。 “可是这个吃多了,有点渴。” “走吧,我带你去喝汽水,青柠汽水。” 晏羽被他拖着手从草地上拉起来,学着易乘风的样子拍掉裤子上的草叶。 “甜吗?” 小少爷狂点头。 易乘风在心里笑,小傻子,刚刚吃完巧克力再喝这个,明明又苦又涩的! *** 易乘风将巧克力拍在晏羽的课桌上,紧接着又从身后变出一瓶青柠汽水。 看着晏羽弯起眼睛不出声笑倒在桌子上,他挑了挑眉,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酸疼的念头,他被车撞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有人买巧克力给他吃吗? 易乘风将化学笔记向后翻了几页,才好意思在上面写新的内容。 晏羽帮他记的那些,他还真就回去认真地看了几遍,答应朋友的事情不能食言,而且那些字实在太漂亮了。 所以,这堂课老师提问他一个有点复杂的分子式,他居然答出来了,引得前后左右一阵侧目。 新学期开学,各种琐事一大堆。 九月下旬,学校要召开每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体委忙着做表格统计各人提报的项目,制定比赛计划。 十一前夕,还有迎国庆合唱比赛,以班级为单位,所有同学都要参加,文艺委员也是纠集了一堆文艺骨干选曲目,印制曲谱打算组织全班练习。 再往后数,十月还有实验中学甲级足球联赛,简称“实甲”,以及十一月的篮球赛。 不过拨开重重令学生们神经亢奋的彩色迷雾,这其中还有更加实质和暗黑的一波操作:学校将分班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定在了国庆假之后,简直诚心不让人好好过节! 晏羽不上晚自习,仍在四点半放学便离开学校。 文委司娉一脸懊丧地看着邻桌冯婉悦,“怎么办?学校要求大合唱必须全班参加,怎么跟阿晏说呢?感觉他不会答应吧……” 冯婉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就算他答应了,你打算怎么排队形?第一排坐着吗,又不是拍毕业照。” 听了这话司娉更闹心了,“不然先让易乘风帮忙问问他的意思吧,我觉得他们两个关系挺好的。” “好吧,那等会儿我去找他,不用谢。”冯婉悦喜滋滋地检查了一遍刚写完的作业,借作业给他抄,应该很容易答应帮忙的吧。 易乘风正埋头冥思苦想,好像脑袋都快转裂开了,眉头锁得很深。 啪嗒,一本现成的作业从天而降,跟着是冯婉悦骄傲的笑脸,“怎么样?雪中送炭吧!” 易乘风摊开的作业本一片空白,他正在演草纸上演算的是第六题,一道简答。 天上掉了馅饼,易乘风毫不客气地接住,刷刷刷将除第六题之外的所有题目都抄了一遍,字迹飞檐走壁。 “嗯?你觉得这题我解得不对吗?”冯婉悦又重新看了看,追击问题,不偏不难,而且他还是物理课代表诶! 易乘风合上她的作业本推回去,“不是,让我再想会儿。” “……” 吃错药了?抄作业还带保留晚节的? 冯婉悦唰啦一把收回作业本,想问他的事情瞬间忘个精光,赌气道,“那你慢慢想,想明白了再跟你说话!” 眼看第一节晚自习就要下课了,易乘风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几行题解抄在空白处,还配了个奇丑无比的示意图。 这才摸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个照片,找到晏羽的名字发送过去。 这是晏羽今天给他布置的任务,必须自己做,七点前不管做成什么样都要发给他看看。 易乘风这人就这样,凡事把他憋得再难受,那边只要一交差就算过去了,郁结散退! 他晃到冯婉悦身后,“你找我什么事?” 冯婉悦揪着衣袖直给他扯到走廊旁边,才把文委大人忧心的问题跟他说了,“司娉想你探探阿晏的意思,毕竟是班级活动,直接把他排除在外怕他心里会难受。” 第66页 易乘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他对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办法,如果问晏羽,他铁定不会参加。 “诶?他不是钢琴很厉害嘛,不然看看能不能让他来伴奏,音乐老师也需要休息的嘛。”冯婉悦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易乘风摇摇头,“钢琴得用踏板吧。” “又不是参加国际大赛,用不着弹得特别专业,不踩也行!”见他还在犹豫,冯婉悦急急晃手,“信我啦!我也是学过几年的,虽然没他那么牛掰。” “那行吧,我问问他。” 易乘风手机叮咚一响,他掏出来低头翻看,跟冯婉悦点点头,匆匆返回教室自己的位置上。 晏羽回了张照片给他,应该是将他解题的照片给列印了出来,之后红笔手写在上面做了特别详细的修改,关键步骤后头跟着角标,下面注释里一一列明对应步骤用到的定理、公式、解题思路,甚至他写错的问题分析。 一道简答题,愣是被他批改成了论述,还重新画了一幅吊打到他死去活来的示意图,不仅逻辑清晰,连上面的小火车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易乘风仔细看了两遍,看懂之后将题解写到作业本上,然后点击了图片收藏。 【破浪】看懂啦,你也写得太详细了!不用上晚自习果然清闲啊—— 【晏羽】是呢,我有的是时间,不然你把第七题也做了? 易乘风假装没看见,默默地退出聊天收起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老婆,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受伤,我的心都特别特别地疼! 晏小羽:是吗?所以呢? 易大风:所以我觉得你对我也是一样一样的……(抹掉鼻血)以后咱不家暴了可以吗? 晏小羽:那取决于你的表现。 易大风:知道了,以后绝不在任何场合单独跟8到80岁的异性说话……同性也不行……全年龄段……我的心里只有你! 第31章 13梦 神秘组织“晏尾蝶”群聊里一片欢腾。 :没想到阿晏居然答应了,亲眼见证钢琴小王子的秀time :见证什么呀,没见合唱比赛的伴奏都是在侧后方么!你打算背对着观众唱吗? :排练的时候可以看啊,照片上那么帅的小晏晏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兴奋!还是易乘风有面子呢,一说他就答应了。 :捂着脑袋若若地问,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莫名其妙就很合拍,性格完全不同吧 :性格有什么要紧的,cp感最重要啊,好想偷拍他俩面对面说话的照片! 管理员提示:偷拍行为属于本群严禁行为之一,一经发现立即踢走,黄牌警告。 :嘤嘤嘤,我知道啦,就是想想,肯定不会那样做的。 :你们别乱猜了,他们是小学同学,都在原来的玻璃厂小学读书嘛,发小呗。好像还是邻居。 :是酱紫啊,怪不得,易乘风对阿晏很照顾的,听说每天都陪他到储物间那边练习扶站。 :什么什么?这个我第一次听说,快详细说下…… :有什么好惊奇的,这种训练对嵴椎损伤的人来说很重要嘛,我妈就是康復医生,很多病人都得每天坚持练习。 :你们快别说了,心疼阿晏。 :光心疼他有什么用,实际行动呢?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帮阿晏买一个那种练习站立的支架吧,我叔叔他们药房里就有卖,四五百块钱,还可以让他再打个折。 :我同意!到时候跟王老师商量一下,就放在储物间那边,阿晏就可以随时去练习了。 :对啊对啊,咱们群里现在21人,平均分摊的话每个人也就20块钱不到。 :那还等什么啊!就这么说定了,买个好一点的! …… 晏尾蝶,顾名思义,就是晏羽同学的暗粉团。 其实这种八卦组织挺不合法的,所以连创办人都不敢让正主知道。 不过晏尾蝶的群规森严,任何别有目的加群,或者有任何伤害及可能伤害到阿晏的行为,一经发现立即踢出去,而且必须实名验证,被踢的不能再入群。 中二的姑娘们无非是想在枯燥生活中寻点儿不一样的绮梦,这个既神秘又漂亮的男生刚好给了他们一些发挥空间。 大家可以在群里有底线地讨论关于晏羽的话题,发一些他公开过的照片或笔记、试卷,犯犯花痴也是被允许的,但诸如爆人家隐私、偷拍或者在三次元打扰对方都是绝对禁止。 这件事情跟王皇后一沟通,立即得到了官方的支持。王老师觉得是自己没想周全,让一个孩子一坐一整天想想都知道得多难受,何况他本就身体不好。 王老师果断决定,这笔费用她个人出了,让大家还可以再想想什么地方能够帮助晏羽更好适应学校生活的,只要具备可操作性她都会支持并实践。 教师节那天正好赶上周五,学校搞了个简单的谢师仪式,之后送惊喜小分队便偷偷奔赴储物间打扫场地和安装设备。 下午大课间刚刚开始,班长汤秀丽就代表全班同学把这个神秘礼物送给了晏羽,本来她想弄得煽情一些,不过好多桥段都被同学否决了,怕晏羽会不好意思。 “真没想到,谢谢。”晏羽看到那个架子,表情有些无措。 第67页 送惊喜代表很快撤出去,储物间里又只剩下易乘风和晏羽两个人。易乘风蹲在地上认真研究说明书上的使用方法,晏羽则看着他发呆。 “差不多搞懂了,我们试一下?” “好。”其实这类东西他用的次数多了,根本不需要有人来教他。 易乘风扶他站上去,又帮忙束好绑带,“行吗?会不会不太好受。” 的确没有被人抱着好受啊,晏羽紧紧握着扶手,挤出个笑容,“不会,就是这样。” 易乘风背对着他倚在一张课桌上,心里莫名憋闷,看着晏羽被这样束在一个架子上,真他妈不好受! 没过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开始解他身上的束缚,“可以了,第一次不用很长时间,循序渐进。” 晏羽被他托着胳膊慢慢放下来,“肯定不是第一呀,我在家里也每天都练习,没关系的。” “我说有就有!”他垂着头,正眼都不给一下,“你胳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差不多就行了,以后我天天陪你练。” *** 董家也有钢琴,董茜的,不过没见她弹,摆在一楼的偏厅里攒灰。 晏羽觉得自己答应大合唱伴奏绝对是一时冲动,他这一年多就没摸过琴,最后一次碰那些黑白键就是他和他爸出车祸的那天,刚刚参加完邻市的比赛,很有含金量的一个大赛,奖盃被他一直握在手里,一等奖,父子俩都很开心。 原本两个人吃过宵夜,是打算在当地休息一晚再回莲城的,不想晏啸接了个电话,说公司有急事需要赶回去处理,这才带着他连夜出发。 晏羽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奖盃。 他很想让易乘风看看弹琴时候的自己,以前他只是在窗外听过,夸他弹得这样那样好听,但他一次都没见过他弹琴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够好了,可还是想让他看到。 晏羽掀开琴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弹出了他在比赛上演奏的那首曲子,莫扎特在《费加罗的婚礼中》创作的《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和《何处寻觅那美妙的好时光》。 虽然他默谱的能力连钢琴老师都很吃惊,但他自己也没想到经过这么久,居然还能清晰地记住每一个小节,每一段音符。 也许并没有过去很久,只是他的世界变化太大而已。 在晏羽弹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二楼主卧里,庄美婵涂唇膏的手笃地一抖,一抹暗红擦到了颊边。 她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足足一曲结束,才抽了纸巾小心将红痕擦去。 啪、啪、啪—— 身后响起意兴阑珊的孤单掌声,董茜穿着露肩的碎花连体衣,挂了一脖子长短粗细的金属链子边拍手边走进偏厅,“还不错哦!” 晏羽不自觉就瞄了一眼她的头髮,又黑回来了。 现在只要看她走近自己,稍一不老实地抬爪子,晏羽就格外紧张,毕竟他躲别人没那么灵活,“你干嘛?” “和你比试下!” 董茜抻胳膊晃腰地原地做了一系列准备动作,几乎让晏羽以为她说的比试是武力方面的,害他摔了还不够吗? 准备完毕,董茜坐到琴凳上,弹了曲s.h.e的《不想长大》,这首歌副歌的部分用了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最脍炙人口的选段,还真不能算她太通俗。 一曲完毕,董茜转身沖晏羽挑挑眉,“怎么样?评价一下。” “还不错,跟我巅峰状态的时候有得一比。”晏羽几乎原封不动地把评价还给她,还顺便自夸了一下,“不过你演奏姿态实在是一言难尽,比赛的话你肯定输给我。” 嘁,董茜站起身绕着他来回踱步,“弹琴的目的是让自己和他人享受音乐的美妙,又不是为了比赛拿奖!你这小孩儿就是活得太累人,做什么都憋着个目的性,也不怕你这么好看的脸十八岁就长皱纹……” 她说着话,就伸过手去想捏晏羽的脸蛋,纯属姐姐捣鼓弟弟的那种小促狭。 晏羽连忙仰头往后躲,还把自己血痂没退净的胳膊举在她面前晃了晃,一招退敌。 董茜不再跟他闹,举着手机给他看一张照片,上面是摁在一起的一摞书嵴,“上次说带你去书店也没去成,这些赔给你,可不是随便买的,这是我托朋友跟他的学霸表妹打听到的高考圣经,本本经典!” 晏羽扫了一遍,不甚热情,“这里一多半我都做过了,还凑合。” “凑合?那不是还有一半可以做嘛!再说,做过的你可以送给你的学渣同学,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跟题库有仇,天天狠刷……” 学渣同学?立刻就想到易乘风,这样不太好吧。 “谢了。”晏羽将手机还给她,已经决定好了那几本题集的去向。反正他还得多念一年才高考吧,自己的那些笔记、题库都可以留给他。 董茜接了个电话又往外跑,“书让阿姨放你房间啦,小弟弟白白!” 临滚蛋还得噁心他一下,可恶的女人! *** 由于是迎国庆的合唱比赛,学校将比赛主题定为“再唱/红/歌”,因此参赛曲目需要从一些经典的革命歌曲里选择。 第68页 选歌不仅要考虑合唱的效果,还得考虑钢琴伴奏者对曲目的熟悉程度,毕竟距离比赛只有三个星期,之后还有月考,给晏羽准备的时间相当有限。 司娉利用体活课召集所有文艺骨干开了个小会,几个女孩子凑到教室后窗围了晏羽一圈。 “没关系啊,你们选好了告诉我就可以,三天之内我把弹奏的曲子录下来,如果合适就可以照着排练了。”晏羽挺淡定的,毕竟红/歌他也练过不少,经典的几乎都弹过,一天熟悉一曲应该难度不大。 小姐姐们默默在心里给阿晏比心,太淡定了啊,就爱这种泰山压顶的从容,心里突然好有底! “你接触过的曲子多,有没有推荐啊,能在比赛上出彩的那种。”司娉托着下巴看向晏羽,他睫毛好长,比自己的还长。 晏羽认真地想了一下,撕了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歌名:《我和我的祖国》、《保卫黄河》、《绒花》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三种类型吧,主旋律、慷慨激昂、深情婉转……” 他又抬笔将后两首歌画了个对调符号,“这个顺序,开篇宏大,之后是女声为主的柔美,最后是男声为主的雄浑,可以给人印象深刻。我就是举例说明下类型曲,换成别的也可以,比如歌唱祖国、珊瑚颂、团结就是力量这样。” 说得好有道理,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呢! 司娉一拍桌子,指着晏羽写的那张便签,“就这三首吧!” “……” 好有效率的碰头会。 咚咚—— 银皇后的叶片后面突然出现一张脸,易乘风敲着玻璃挑眉从窗外看过来,“你们虎视眈眈的在干嘛?小晏你要不要出来透透气?我去救你——” 晏羽眉心一抽,被他吓了一跳,是谁说的扒窗户会被挂在这里看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蜘蛛精们,放开我老婆,不然我就一直挂在这里瞪到你们做噩梦哦! 第32章 14梦 易乘风从教室后门进来,抬头便看见司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头跟晏羽对着一张纸在写写画画讨论什么。 学生们每周轮换一次座位,只有晏羽一直守在他的小角落,这周刚好易乘风就换到了晏羽的前面。 感受不太美好,上课睡觉的时候总是被人从后面戳醒,小孩儿特别烦人,还动不动写个问题考考他,他随便答一下,晏羽恨不得能给他批改出一篇学术论文来。 “你们聊,我拿件衣服就走。” 司娉其实也没有打算起来的意思,知道易乘风等下要去田径社训练。 易乘风趁机偷偷瞄了一眼俩人研究的那张纸,上面画满了蝌蚪文,还有不同颜色的划线……在说合唱比赛的事儿? 这玩意他可不懂,易乘风自知从小到大他唱不跑调儿的歌只有小星星和国歌,两只老虎都不行。像他这种参加合唱必须滥竽充数,真出声说不定还能带跑偏几个意志不坚定的。 “好像要下雨了。”晏羽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又转头看向易乘风,意思是下雨了还要训练吗? “下不大,预报都只是阴天。”易乘风将运动背包往肩上一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今天练习了吗?” 别跟小姑娘聊天聊忘了,好心人提醒你一下。 晏羽点点头,他觉得易乘风大概看他被束在那里不太好受,每次都急着放他下来,所以最近他都挑易乘风不在的时候自己去,省得惹他心烦。 “行,那你一个人小心点,手机带在身上,有事儿打电话。”易乘风留了个淡漠的眼神,转身走了。 司娉继续道,“这里到这里可以重复一次,合唱,情绪加强,之后第二段再来一遍。”她询问地看向晏羽。 “可以啊。” “那我回去再把乐谱修改下,今晚带大家按照这个练习。跟你说的事情,你要认真考虑下哦,咱班今年能不能赢就靠你啦!”司娉不等他回应,抱着一摞谱子转身走了。 *** 易乘风转出走廊的时候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煳了个满怀,他一把扯开对方,“赵柏生你他妈天天走路玩手机,不怕哪天直接掉粪坑里淹死?!” 赵柏生抬头回了个讪笑,“风哥今天火气有点儿大,小卖部去吗?加多宝还是王老吉你任选,败败火!” 俩人一块儿往小卖部晃荡,易乘风蹙着眉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上初三的时候,看见高二的女生是什么感觉?” “嗯?”赵柏生飞快地戳着键盘,“胸大,比我高……怎么了?” 屏幕上的小忍者一个不留神撞上飞刀,嗷一声惨叫跌落深渊,游戏结束。 赵柏生收起手机攀住易乘风的肩膀,“嘿嘿,风哥,你是不是恋爱啦?遇到了初中时期的女神姐姐?诶不对啊!你初三,她高二,那你高二的时候她应该大一了啊?復读班的?” 赵柏生感觉这种猜测十分合理,学校高三有个復读班,简称“高四”,每年会收一些外校转来復读的学生。 “啊,你又踢我屁股!我跟你说等我以后生不出儿子来就赖你!” “滚犊子!你用屁股生儿子?”易乘风看了看天,好像真要下雨了。他跨进小卖部,拍了五块钱在柜檯上,“汽水,青柠的,两瓶。” 第69页 “谢啦——” “谢屁!”易乘风一手拿一瓶,“我自己喝,想喝自己买去!” 赵柏生嬉皮笑脸跟在后面,发挥出一个个体传媒者锲而不捨的八卦精神,“到底谁啊?我给你参谋参谋……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成熟型的呢?” “谁喜欢成熟型的?我喜欢漂亮型的!”易乘风觉得自己的眼光十分符合大众审美,“小屁孩儿不能成天想着勾搭小姑娘,得好好学习懂不?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让早恋影响了成绩,影响了一生!” 易乘风仿佛突然被朱主任上身,赵柏生直接吓傻,“风哥,你这成绩好像也只能被往好的方向影响了吧?” “谁说的?上回考试那是意外,特殊情况!”再说后头不是还有人呢么?谁说他就是最差了? “没意外的时候,你好像也没进过前三十吧?”赵柏生赶紧捂着屁股逃窜,“唉?你再这样老子绝后了上你家吃饭去啊!啊——” 下午快放学时,天空果然飘起了雨丝,算是微雨,凉沁沁的让人很舒服。 田径社很多人都没有因此中断训练,易乘风一身短打仍被基础体能折腾出一身汗,间歇的时候叉着腰仰脸接了满身满脸细雨,凉快!舒畅! 唿—— 他刚要去完成最后一组高抬腿跑,就见晏羽推着轮椅从西侧门出来,连把伞也没打。 屋里那帮臭丫头就会犯花痴,关键时刻屁用不顶,就没个人出来送送他! 晏羽感觉轮椅被人从后面抓住了,随即听见易乘风说了句“松手”。 他的双手刚从轮圈上收回来,轮椅突然就被加速推起,产生一股强劲的推背感,像是要起飞。 晏羽有点紧张,这会不会超过了工业设计的最高限速啊,散架了怎么办?轮子飞了的话他也得飞出去吧? 带着水汽的风从耳畔刮过,撩起额前鬓角的黑髮,两边氤氲在雨丝中的景物迅速后退,在余光中投影出一卷水墨幻影,晏羽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盈和自由,仿佛真的可以飞起来一般。 他深吸一口初秋微凉湿润的空气,吐出郁结在胸口一整个夏天的憋闷,没有特别糟糕,还可以弹琴,还有人带着你奔跑…… 西侧门到东边校门也只三百米左右的距离,易乘风跑得很快,转瞬就到了门口。 他脚下收住速度的同时,伸手轻轻拦了一下晏羽的肩膀,阻住他的身体因惯性前倾,“是那个黑车吗?快去吧,雨要大了。” 司机迎出来,帮忙收了轮椅。 晏羽落下车窗,伸手递出一把雨伞,“给你。” 易乘风摆了摆手,人已经跑出去好远了,他奔跑时那种舒展的姿态就像草原上的千里马,或者丛林里的一只猎豹,健壮而灵动,仿佛没什么人可以跟上他的步伐。 晏羽有点失落地收回手,将雨伞重新塞回储物槽里。 这天地间仿佛没什么能够左右他,他不需要别人廉价的关心,只有自己才会乞怜哪怕一点点的善意……但是从来没有任何的单方付出可以长久的吧? *** 周五全天和周六上午,实验中学召开秋季运动会,晏羽请了假没去学校。 距离三十日的大合唱比赛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他每天都会找家里没人的时候练琴,也许是没了功利心——毕竟只是一场伴奏,一个配角,反而可以放飞自我尽情通过音乐表达自己。 班级群里不时有关于运动会的情况发上来,好像现场直播。 晏羽知道易乘风报的三个项目分别是110米栏、200米和跳高,跳高?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擅长这个,只是报项目那天晏羽随口跟他开了个玩笑,说他很有跳高天赋,毕竟三层楼那么高摔下来都没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更适合的项目是跳楼?”他挑着眉反问。 晏羽笑着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点突然那么低,居然笑到趴在桌子上了,因为十岁的易乘风那天真的好好笑啊,自己还傻傻地配合他鬼扯。 果然没什么悬念,易乘风顺利地通过了强项的预赛,在决赛中拿了两个第一,跳高也不算太差劲,得了个第三名。 压轴的项目是男子4x100米接力,这个不算个人项目,不在最多可报三项的限制范围内,所以易乘风自然也被拉上场,而且是跑第一棒。他反应快,起跑是优势。 忽然有人发了张照片到群里,睨着镜头的易健将一脸呆滞,好像不仅手脚,连五官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妥妥的黑照。 刷着题的晏羽又忍不住笑,偷拍的话,会不会好一点呢? 周一上学,易乘风的座位已经串到了门口,距离最远的地方,虽然并没有几步路。 易乘风从桌洞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纸盒放在晏羽桌上,“送你的,你喜欢白色吧?我用不了这么干净的颜色。” 恰好在晏羽前桌的刘开迪闻言转过头,“杯子?这是昨天比赛得的吧,接力第二的奖品。” 晏羽已经动手拆开了盒盖,是一只通体纯白的保温杯,挺小巧的,容量只有270毫升,内层是不锈钢,他很喜欢。 “嗯。”易乘风没否认,奖品怎么了,那也是他凭藉努力获得的东西,“天凉别总喝瓶装水了。给我,我先去洗一下,接了温水再给你。” 第70页 刘开迪意味深长地笑,“风哥啊,你知道送杯子代表什么不?人家阿晏从开学到现在都不知道收到多少只杯子了,一个都没要!” “我又不是小姑娘,一辈子当哥们儿怎么了?你有意见?”易乘风干脆拧开晏羽桌角那瓶水自己喝了。 “阿晏你要吗?”刘开迪还不死心。 “要啊。”他很开心,一辈子吗?不会嫌弃他? 易乘风满脸得意,拍了拍刘开迪的脸蛋儿,“怎么样,脸疼不?给你揉揉。” 他在水房很仔细地用开水将杯子烫了两遍,又接了旁边的温白开才送回去给晏羽。 “不爱喝水可不是好习惯,你的水都给花浇了啊!” 晏羽没想到他还留意到了这个,一时没想到怎么解释。 易乘风指了指他的书包,“起晚了没吃早饭,今天带吃的了吗?” 晏羽赶忙拿出保鲜盒递给他,“鳗鱼寿司,水果你也吃了吧,不然会腻。” “唔,”易乘风已经将一个大卷一口塞进嘴里,“好吃!对了,你昨天给我发的那个答案我没看懂,下课讲讲吧。” “好啊——” 晏羽看着他吃得很香,一辈子的朋友呢,饿一顿肚子很值啦。 作者有话要说: 吃老婆的饭,让老婆没饭可吃,只能乖乖求包养啦,哈哈哈哈—— 餵!醒醒,起床了,把你的口水擦干净……这个月的家用你怎么花的,居然还剩那么多,是不是又抽20一盒那种烟给我省钱了? 没,没啊,我先把自己工资花完了才花的家用。 嗯?你一分钱私房都不攒,怕不怕哪天被我休了净身出户? 怕,我不能净身,我还得伺候老婆! 第33章 15梦 虽然总是把间点当成午餐不太像话,不过晏羽饭量小,而且每次放学回家阿姨都有补给给他垫肚子,倒不至于挨饿。 今天好惨啊,晏羽看着窗台上被易乘风舔干净的保鲜盒,再看看那只八分满的水杯……友情饮水饱?他不敢在学校喝水的啊。 果然时间一到,同学都去吃饭了。晏羽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不然睡会儿吧,睡着就不会饿了。 咯噔,桌上被人放了什么东西,晏羽睁开眼睛,距离太近聚焦不清。他微微抬头,才看清面前是一只塑料餐盒,里面盛了满满的水饺,肥嘟嘟挤在一起,薄薄的面皮透出馅料的颜色,好像还不止一种。 易乘风递了双方便筷子给他,“趁热吃,茴香鸡蛋和猪肉胡萝蔔。你好像不爱吃咸,我就没放酱汁。” 晏羽的眼睛被盒盖掀开那一瞬的蒸汽熏得有些潮湿,把他午饭吃光,是想给他吃点热乎的东西吗? “这些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才四两,每种二两起卖。” “你吃了吗?” “我让他们帮我带了,这就回去吃。怎么了?”易乘风看他夹了个饺子咬一口,登时捂住嘴不说话了,“烫啊小傻子!你是不是没吃过热乎饭!” 灼痛感从舌尖蔓延开来,的确好烫,不是都拿一路了吗? 晏羽眼里的水汽更重了,连眼梢都微微泛红,仍然捂着嘴摇头,“没事,你快去吃。” 真没事吗?易乘风不太放心地往外走,他感觉自己好心办坏事的机率还是大得有些离谱。 *** 赛前的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司娉给大家打气,“亲们表现得非常好,大家一定要有信心。等升了高三咱们就没有这么多精力来投入比赛了,所以今年一定要拿冠军,留下最美好的芳华记忆!” 班长汤秀丽较为保守,“尽最大的努力,接受努力的结果,输赢心还是不要太重。” “班长大人,咱家娉娉可是还有秘密武器呢,不然她能这么自信?”冯婉悦站在方阵最前,她学过点半吊子的声乐,这次合唱担任指挥。 “什么秘密武器啊?”大伙儿的胃口果然被吊起,“是说阿晏吗?他怎么总也不来跟我们合练?” “看他读书就知道了,阿晏很靠谱的,到时候肯定和录给咱们的伴奏发挥一致。” “是啊,咱们在四楼排练,你让人家来合琴不是难为人嘛!” …… “好啦好啦,”司娉拍手,“大家听我说,秘密武器我的确是有的,不过呢,得到明天正式比赛的时候才拿出来。你们只要给我记住一点,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任何意外,好的还是坏的,都一定要发挥出咱们排练的正常水平,千万不能掉链子!服装大家再回去仔细检查下,明天千万要带来别忘了!” 冯婉悦帮忙收拾好场地,关灯,跟司娉最后走出音乐教室。“你可真沉得住气啊!非得到最后一刻才揭开谜底……说实话,我都有点儿期待现场的反应了呢!” “你还是先期待下你们家易乘风不要跑调儿太远吧!”司娉的肋下被冯婉悦掐了一把,笑着求饶,“好啦好啦悦悦公主,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了,饶了我吧……哈哈哈哈……” *** 红丝绒的幕布上用金色亚克力字体拼出了“再唱/红/歌,再续辉煌”八个大字,下面是:梅川实验中学迎国庆歌咏比赛 第71页 三个年级18个班集体比拼,不分年级组,这是实验中学合唱比赛歷来的传统。舞台下面,除了坐着学校领导和评委,各个班级的方阵也因为有演出服的区分而十分明显。 二六班位于舞台左手中间,前面是一五班,后面是三一班。大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窥探晏羽小帅哥的机会,侧目引颈、找人路过,各种招式纷纷登场。 咦?不会没来吧!据说还是六班的秘密武器呢,会上钢琴伴奏,可是现场怎么都没见人…… 连六班自己的同学都有点儿搞不清状况,司娉及时出面安抚,“阿晏先去后台熟悉钢琴了,秘密武器怎么可以随便给人看!跟大家嘱咐两个情况,第一,咱们的第一支歌《我和我的祖国》,阿晏和我都觉得单单有钢琴伴奏出不来那种磅礴大气的感觉,所以第一支歌,记住,只是第一支歌,咱们用的是伴奏带,从第二首歌开始,就是阿晏的钢琴伴奏了,听清楚了没?” 看着大家纷纷点头,司娉继续道,“第二,为了演出效果,我们将第二支歌和第三支歌调换了顺序,先唱《保卫黄河》,最后才是《绒花》,大家一定要记住了!前面的歌结束之后,要迅速调整情绪进入下一首,ok?” “很好!最后,我想告诉大家,今天的表演一定会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和美好的回忆,让我们亲手实现这个完美吧!加油!” 司娉抽籤的顺序,二六班是第七个上场,这算是个不错的位置,评委们过了最开始的审视阶段逐渐形成稳定的计分标准,且尚未审美疲劳昏昏欲睡。 他们选择的服装也很有特色,是五四时期的学生装。 女生靛蓝色半袖斜襟盘扣单袄配及膝黑色短裙,连白布袜黑布鞋和两根水辫儿这种细节都做得很到位。男生则一身黑色立领中山装。 这种民国风的服饰既古朴庄重,富含时代底蕴,又充分体现了年轻人的活力和风姿。 前面的参赛班级已经开始表演了,每个班十分钟左右,司娉一直认真地关注着赛况,跟自己心中构想的表演相比,直到登台的前一刻信心还是满满的。 排好队形的二六班一开嗓,观众都有点失望,不是因为他们演唱的问题,而是居然跟别的班级一样也用了伴奏带,说好的钢琴小王子呢? 一支歌结束,舞檯灯光变暗,几秒钟之后再亮起时,已经多了一束追光打在了合唱方阵右后方的钢琴上。 台下爆出了低声的惊嘆和细碎的窃窃私语。 晏羽同样穿了一身中山装坐在琴凳上,指尖已经流淌出《保卫黄河》慷慨激昂的旋律,他瘦削的身形似乎跟抚琴时坚定的力度并不相符,所有的重音都是完全依靠手指的力量弹奏出来的。 男生们激昂的嗓音铿锵唱响,合着钢琴明快豪放、震撼人心的节奏,将人们的情绪带回到曾经战火纷飞、殊死拼搏,保卫祖国壮丽河山的激情岁月中去。 随之而来女声加入,为这曲充满力量感的乐章增加了鲜艷的色彩,似乎让人们看到了青纱帐里,不仅有男儿们保家卫国的身影,同样也有巾帼英雄们的无限豪情。 两个声部前后唿应,将跃动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两段之间,有大约28秒钟的钢琴独奏,这一段的演奏难度相当大,不仅需要娴熟的技艺,还要有飞一般的手速,所有无法藉助踏板完成的延音、切分都只能用双手来弥补。 晏羽全神贯注、全情投入,他甚至憋了一口长长的气息,让音符在指尖快速地飞扬、迸射,就算是不懂音乐的外行也能感受到演奏者加诸于乐曲之中奔放的情绪和热忱,无法不为之深深震撼。 28秒,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一次依然是因为音乐。 晏羽深深闭上双眼,那些音符早已烙进自己的脑海里,只有死亡方可磨灭。这一刻他才体会到自己对音乐的热爱,他没有放弃音乐,音乐也没有放弃他。只要他愿意,哪怕没有听众,依然可以继续弹下去,继续感动自己。 六班在台上演唱的同学也是一样地心潮澎湃,虽然这段演奏他们早已在排练时的伴奏录音里听过很多遍,但都没有现场来得震撼。 如果不是还在比赛,他们好想扭过头去亲眼看看他们的阿晏小王子是如何将这一段演绎出来的。 这一点上,冯婉悦就比较有优势,作为指挥,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盯着琴手看,还掌控着乐章的速度,呃,不过好像晏羽都没有看她,而是她的指挥棒跟着晏羽的节奏。 第二曲终了,台下再次爆出掌声,仿佛下面坐的都已经不是比赛的对手了,好祥和的气氛。 站在最后一排梯架上,距离晏羽最近的易乘风背过那只别人看不见的左手,沖他比了个大拇指,也不知道晏羽有没有看到,压着惊嘆的心情匆匆收回胳膊人模狗样地继续滥竽充数。 这就是他七年前爬上洋槐树发现的宝贝,晏羽就像本不属于这里却意外跌落凡间的一颗星子,带着令人感动的光芒和惊喜。 而每每这种时刻,他的心情又是极其复杂的,胸口揉着作为朋友的自卑,觉得对方大概永远都会停留在那个让他仰望的角度,不远不近,触不可及。 最后一支歌是《绒花》,这是一首歌唱女性的柔美坚韧,以及追忆美好青春芳华的抒情歌曲。 第72页 舒缓的钢琴声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昂扬激盪,而是如山间清泉一般汩汩流淌,似空谷夜莺般婉转低诉。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滴滴鲜血染红它…… 领唱司娉的嗓音柔和婉转,带着少女特有的含蓄和娇弱,仿佛一朵慢慢绽放的绒花在一点点释放它柔弱却坚韧的美丽。 随即是女声合唱,男生用似有若无的低音伴唱旋律。 第二节,全体倾情合唱,从头至尾,男声女声一齐,没有花哨的声部,将柔美脆弱的情绪逐渐托起,带着青葱岁月的果敢和无畏,在最美好的年代挥洒出最浓郁绚烂的一片色彩。 之后,乐章重复。 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华…… 本该仍旧由司娉领唱的段落,却突然在降调处理的琴声中由一个清澈纯净的男声唱出,以至于一开始连站在台上的六班同学自己都懵住了,只有司娉和冯婉悦相互对视,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 花载亲人上高山,顶天立地迎彩霞…… 唱这一段的是晏羽啊!他边抚琴,边对着麦克清声吟唱,俊美的侧颜在追光中皎洁如月,清越的嗓音如碧空流转的皓朗月华。 当所有人反应过来这一状况时,台下登时疯狂了,也不顾校领导们都还在场,女生们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 太好听了啊!钢琴小王子居然唱歌也这么好听,那种淡淡流淌出来的情绪如此绵长悠然,透着化不开的忧伤和留恋,像是回望曾经时禁不住的唏嘘感嘆,将那个懵懂而不完美的自己留在了过去,背负梦想继续前行。 因为太过震惊,六班的同学大多已经忘记了司娉那句“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任何意外,好的还是坏的,都一定要发挥出咱们排练的正常水平,千万不能掉链子!” 集体在副歌开始的时候卡了个壳儿。 所幸!台下的唿声实在太高涨了,这点小瑕疵评委们根本也听不出来,都被尖叫声掩盖了。 还好在冯婉悦夸张的指挥动作以及射穿人脸的犀利眼神中,同学们很快找回自我,完成了最后的合唱。 幕布渐渐拉合,晏羽终于放松地唿出一口气,其实他也很紧张啊,第一次在受伤后登台演奏,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他的声乐都是学着玩的好么,长这么大连ktv都没进过。 “再来一个!啊——” “晏!羽!再来一个——” 幕布之外,居然跟开演唱会似的喊起了要求返台的口号,太疯狂了! 校领导频频回头都无法制止。 有老师指挥学生从左手边迅速离场,六班的同学终于可以转头,都纷纷看向晏羽所在的位置,满面惊喜。 “阿晏好棒啊!” “以后还有班级福利吧,好想听!” …… “快走快走,别耽误后面的班级登台——”引导老师着急地催促大家离场,他们班搞出的状况已经够多了,这是一个严肃的比赛好伐? “阿晏跟我们一起吗?不能把他丢下啊!” 晏羽在舞台右手边,这会儿忙乱,一时没人顾得上帮他把轮椅推过来。他感觉自己像个搁浅的小船,霎时被惊慌的浪花推得不安摇晃,有点着急地扶着钢琴转身向后看。 易乘风没有走台阶,直接转身从一米多高的梯架上蹦下来,这时也终于有人想起晏羽还在台上,急忙将轮椅推到他身边。 “快快,已经超时了,赶紧的!”老师不耐烦地催促,后面班级的学生已经登台,幕布即将再次拉开。 晏羽快不起来,他得先俯身拉住手剎,简直比刚刚的表演还紧张。 易乘风走过去,弯腰直接将晏羽打横一抱,从琴凳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追赶前面离场的同学。 这一幕好突然,不仅惊呆了控场老师,也闪瞎了好多狗眼。 我艹!这是公主抱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一下,第一个公主抱诞生! 第34章 16梦 晏羽的脑海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像是被从紧贴对方胸口的右臂窜起的那股细碎电流击中,心底颳起了阵风,将浑身血液吹得一浪高过一浪。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惊悸中裹着丝丝暖意,猝不及防,却不讨厌。 虽然之前易乘风扶他练习站立,两个人也是近乎拥抱的姿势,但这一次显然不同于那种看似彼此平等的面对面,而是完完全全以一种依附的姿态靠在他怀里,让他负担了自己所有的重量。 上一次这样抱过他的人是谁,復健医生,还是护工? 他对待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对象吗?这么一想,内心的潮涌似乎又缓慢平静下来,应该是吧,抱他当然是因为他不能走路啊,不然还会因为什么! “阿晏你累了吗?”走在前面的同学转头问。 晏羽赶忙摇摇头,掩饰地向评委席看了一眼。校领导和评委们似乎对两个队伍之间停顿过长有些不耐烦,亦或是对他刚刚引起的意外局面不太满意,每个人的表情都略显严肃,低低地交流着什么。 易乘风一直将他推到二六班的观众席,同学的赞美和惊嘆纷至沓来,像股劲风吹淡了刚刚那点蒙昧。 第73页 晏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安静地将轮椅靠边停在过道上,“谢谢了。”他低着头,声音也几不可闻,易乘风,刚刚,谢谢。 司娉带着笑,有点兴奋地跑过来,直接坐到挨着过道的那张椅子上,“阿晏,太棒了,比我想像的还要好,还要反应热烈。” 反应热烈很好吗?领导不这样觉得吧。晏羽不太自信地看向她,“该不会我把事情搞砸了吧——” “管他呢!”司娉完全没有了赛前的那种志在必得,“你弹得太好了!大家配合得很好!就是这样的!不管我们拿的第几名,这就是我想要的演出!所有人肯定都不会忘记的,成功就是这样啊!” “阿晏你要让我们用眼睛看一次你的表演,刚刚我都恨不得后脑勺生出眼睛来啦!” “就是就是,你是不是学过声乐啊,声音、气息控制得都特别好,就是那种淡淡得让人想流泪的感觉……我刚听化学老师跟人说,这歌让他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呢!” “有机会给我们唱几首流行歌曲听听吧,或者你想唱什么都行,最好是弹唱!” 大家围着晏羽兴奋地聊起来,王坤从后排绕到这边,用手里的文件敲着那几个人的脑袋将他们赶回座位上,“观赛也是比赛懂吗?赶紧坐好,朱主任要来检查纪律了。” 她跟着又对晏羽说,“太棒了!在你们唱之前,我从没注意过绒花这首歌。刚刚突然得知你们调整了曲目顺序,还捏了把汗,真是完全没必要啊。” 司娉撒娇地问,“母后大人,儿臣们表现得这么优秀,有没有什么赏赐呀?” “有啊,如果你们拿了名次,今晚的庆功宴就可以超预算点菜,多出来的我买单。” 大家瞬间兴奋,那就是庆功宴一定有咯!的确是每逢过节前夕这种,王坤老师就会组织大家找个理由聚聚餐,一学期有那么一两次,彼此联络感情,也为了给大家减压。 生活委员赶忙确认,“不是玩笑吧,那我这就打电话到‘危楼小馆’定包间,赶上过节晚了不一定有位置。” 危楼小馆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小街上,很受学生欢迎,价格不贵又好吃,二六班聚餐的主根据地。 “阿晏也一块儿去吧!”王坤拍了拍晏羽的肩,“和家里说晚一点回去,到时候让同学送你。” 晏羽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新同学和老师真可爱,比赛刚下场连成绩都还不知道,就已经确定如何庆祝了,好洒脱啊!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他们这样? 大概是观众的热情都被晏羽的琴声和歌声一举耗尽了,比赛的后半段简直成了垃圾时间,评委歪在椅子里眼皮打架,下面的观众兀自聊着天。 只有三三班登台的时候大家稍微关注了下,他们开场唱了一首《烛光里的妈妈》,虽然不算红/歌,但选曲很藏心机,毕竟教师节过了没多久,赞美老师总不会有错。 而且他们班的同学每人手里拿了一支蜡烛,前奏响起的时候开始彼此传递着烛火渐次点燃,舞台效果和气氛还是蛮不错的。 冯婉悦从后排扒着椅背凑到司娉耳边,“就是那个第一排左起第四个……漂亮吗……易乘风……关系很好……” “挺漂亮啊,是温柔贤惠型!”司娉的回应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你不会飞醋吧?嘻嘻。” “要死啦——”冯婉悦扑上来掐她脖子。 晏羽在旁边被迫听了一耳朵,不由得也将目光投向了台上一排第四那个女生,是易乘风喜欢的女孩吗? 也不奇怪吧,他那么帅,又是女孩儿们欢迎的阳光运动型,有人喜欢他很正常,他也喜欢对方吗? 晏羽转头看了眼后排枕在椅背上睡觉的觉皇大人,喜欢的人在台上唱歌,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比赛是现场就出成绩的,所有班级演唱完毕,评委开始统计得分和名次,这期间有学生的才艺表演,但反响都没有晏羽弹唱时那么热烈。 最后,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环节,司娉还是有些在乎的,嵴背绷得笔直,恨不得将耳朵竖上天。 三等奖4名,其中没有二六班……二等奖3名,还是没有二六班…… 这就很刺激了,要么是一等奖,要么是阳光普照的精神文明奖,坦白说採用这种钢琴伴奏的形式是有些冒险的,观众的反应太激烈很可能拂到领导和评委的逆鳞。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主持人手中的信封上,好像在期待奥斯卡最佳影片揭晓。 “获得本次歌唱大赛一等奖的班级是——二年六班!恭喜——” 啊—— 二六班的方阵登时沸腾了,司娉和冯婉悦高兴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阿晏这是你的功劳!”司娉笑着大声对晏羽说,还兴奋地拉起他的手晃了晃,随即握着自己的两根小辫儿跑去台前领奖。 王坤也特别开心,用手在嘴边拢了个喇叭,“等会儿大家先回教室换衣服,四点半准时出发去饭店,路上结伴走,注意交通安全!时间有限,不许迟到,迟到的罚水三杯!” 比赛圆满结束,学生们按照班级渐次离场。身穿军装的和西装革履的走在一起,五四青年和曳地长裙并肩而行,拉拉杂杂的,看起来十分有趣。 第74页 晏羽靠边跟在人群后面,和王老师一起往教学楼去。 他的视线扫过许多个中山装的背影,随即停在易乘风身上,他也落在人群后头,但身边走着一个女生,一排第四。 是真的—— 晏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看到那个女生时不时扭头跟他说话,脸上挂着熟络的笑意,还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们一直走到教学楼门前才分手,女孩从正门进去,易乘风转身走向西侧门。 “阿晏你不换衣服吗?”余琦站在储物柜前小声问。 晏羽从窗外收回视线,“不了,回去再换。”仔细看的话,他身上的中山装跟其他同学还是有区别的,纽扣是三个一组,很精緻,左肩到衣摆绣有暗色的云纹,不是那种租借的演出服可以相比的,这是他自己的衣服。 “走啦阿晏!”司娉叫他,换好衣服的好些人已经准备好一道走。 晏羽推着轮椅跟他们一块儿。 赵柏生用胳膊肘碰了碰刘开迪,“你们出来的时候吵什么?” “还不是二班那个贱人,谭赫伦。”刘开迪一脸不快,“嘴欠,说咱班拿第一是利用残疾人博取同情……放他妈的罗圈屁!” 赵柏生看了眼前面的晏羽,“这话可别传出去,你上回踢球脚踝受伤,风哥就看他很不爽了,要是让他知道了,那孙子可能要废。” 他想起什么似的,“其实前两天他在厕所刚被我俩摆了一道,不爽也很正常……” 赵柏生给刘开迪讲了卫生间救火的事情,俩人嘻嘻嘿嘿乐了一路。 危楼小馆不算远,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他们这第一批出发的已经到了门前。 晏羽抬头一看,登时心里凉了大半截,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天堑,二三十级台阶一路铺到店门口。 跟他同行的几个也有点儿傻眼,光想着敞开肚子吃一顿了,谁也没顾及到这茬儿。 司娉看了眼这里面唯二可能指望得上的男生,对刘开迪和赵柏生说,“你俩,帮忙抬一下吧。” 说完又不放心地瞟了眼赵柏生,觉得这根丝瓜好像不靠谱,大概他自己爬上去都得喘半天。 “能喊个店员出来跟我一起么?我怕我这关键时刻掉链子,再摔着阿晏。”这是一根很有自知之明的丝瓜。 晏羽觉得有点尴尬,他一个人的问题,让大伙儿都陪在门口头脑风暴。 “我来吧。”身后突然响起易乘风的声音,说着话已经俯身抓紧了轮椅的一边,对着刘开迪努了努下颌,“你俩抬那边吧,稳着点儿,别手滑。” 晏羽的全部感官突然都被旁边这个影子吸了过去,好奇妙,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易乘风在,他就没那么担心。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菸草味,随着吐息隐约传过来,未成年就吸菸? “风哥牛逼啊,我看你一个人就能把阿晏抱上去。”赵柏生几乎就是搭了把手,没吃什么力,这边都压在刘开迪手上,所以抽得出工夫来调侃易乘风舞台上那个公主抱。 易乘风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羡慕么?凯蒂脚受伤的时候哥们儿还背过他爬四楼呢。” “对对,那会儿我妈天天给我炖大骨头,补到快一百六了,阿晏这轻多了!”刘开迪总结似的,“风哥最讲究了,绝对够哥们儿意思!” 就是这样了,他对朋友都是这么好的,自己并不是特例。 几十级台阶一路迈上去,刘开迪有点儿喘,易乘风还气定神闲地,接过轮椅推着往包间去。 “吸菸有害健康。” 身后嗤笑一声,“烟盒上写了。” “而且一点儿也不酷。” “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知道了,然后是做还是不做呢? 晏羽刚想再说什么,又生生梗住了,健康这种东西,只有你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宝贵…… 好说教啊,他自己不懂吗?何况,现在没有健康的人是你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为什么不喜欢我吸菸还在家里留烟给我? 晏小羽: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来。 易大风:……(心脏被击中,十环!) 晏小羽:(好好哄哦~) 第35章 17梦 易乘风当他是讨厌烟味,所以将他送到包房门口,就转身去了卫生间。 洗了手,漱了口,是不是衣服上也还是有味道?没办法了,他姨夫偷偷抽菸,再小心都能给他大姨闻出来。 只能离他远点了。 全班同学很快都到了,老师招唿晏羽和司娉坐在自己旁边,毕竟他俩是今天比赛获胜的大功臣。 包间里四张桌子,晏羽看见易乘风坐在离他们最远的那桌,跟刘开迪他们有说有笑的。 王老师起来敬酒,其实举的是冰红茶,“孩子们,我真为你们骄傲!我们先干一杯,润润你们优美的歌喉!来——” 大家嘻嘻哈哈地响应,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杯子小,一杯不过百来毫升,晏羽觉得不该扫大家的兴,也随着举杯喝光光。 “然后,我要特别感谢咱们班为这次比赛辛苦付出的文艺骨干们,尤其是司娉和晏羽!咱们大家共同敬他们一杯!” 第75页 晏羽的眉心抽了抽,好像这个比刚刚那杯还要非喝不可。 “最后,预祝我们二六班能在节后的月考中取得好成绩,cheers!” 王老师这劝酒的功夫绝了,好像每一杯都不容错过! 口渴得到缓解的同时,晏羽看了看表,起码要一节课的时间才能结束吧,这刚上来就连干三杯,好像很危险呢。 好在很快上了菜,大家就没再专注喝东西的事情了。 “你学过声乐的吧?”司娉咬着一块炸鲜奶。 “小时候学过一点。” “听得出来呢,基本功很好的,你声音这么好听,应该继续唱歌呀。” 王老师开始到各个桌巡场聊天,司娉几乎是在和晏羽挨着说话。 “功课太多忙不过来就不再学了,其实没什么,那两句我练了很多遍才好一点的,唱别的就露馅儿了。”晏羽的视线扫了过去,还是背影。 “你好像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我以为你是智商超高的那种,书上的东西看一眼就都会了。” “我没有这种超能力,”晏羽笑起来特别好看,“只是我有的是时间而已,看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司娉像是真的喝多了酒,脸已经微微地红了。 王老师转回来,跟晏羽聊天,“对一模有信心吗?这回你是跟着高三的一起考试,别太紧张。” “嗯,我会尽力的。”不太好,他有点想去厕所了。 王老师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涣散,好多词彙都直接擦着耳边飞走了,晏羽偷偷看表,别的同学饭后还要去上晚自习,五点四十该散了吧,最多不会超过五点四十五。 錶盘上的数字变淡了许多,大概是该换电池了,假期一定要记得换好,考试的时候他要合理分配时间。 再坚持一下,他觉得身体里传来某种模煳的疼痛,这是个危险的信号。然而在这个绝对陌生的地方,他连卫生间在哪都不知道。 晏羽赶紧掏出手机,打开同破浪的对话框:可以bw…… “王老师,敬您一杯……”一个胖胖的男生从身后挤过来,凸出的肚子在椅背上撞了一下。 晏羽手一抖,输入一半的信息发送成功! 他想输入,可以帮我个忙吗?bw的联想词里随机撞出的是“抱我”。 于是,对话框中晏羽对破浪说:可以抱我 ……好尴尬,尤其是往前回想下,那段台阶,他是被抬上来的,可以抱我……老天! 晏羽觉得自己一张脸快要烧成烙铁了,他不敢去看易乘风的反应,甚至不想再留在这间屋子里,于是自己推着轮椅出了包间的门。 “阿晏你去哪儿?”有人转身问。 不想说话,只想赶紧躲起来。 “餵!” 怕什么来什么,易乘风一手抓在他的扶手上,推不动了。 “你怎么了?” “我发错了,抱歉。”晏羽不想抬头,他脸色大概不很适合见人。 又是一声刺耳的嗤笑,“本来想发什么?” “没什么。”下腹的疼痛感更明显了,晏羽抬头寻找卫生间指示牌,双眼中溢满了水汽,脸色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红润,而是一种不健康的冷白。 易乘风的笑容立即收住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坐太久了吗?” 晏羽摇摇头,在基本尊严和小傲娇之间,只能首选基本尊严了,“……我想去卫生间……可以帮我吗?” 要命,这句是不是给人的遐想空间更丰富啊。 好在易乘风没再笑他,而是熟练地推起轮椅往一个方向走过去,这里他来过几次,到处都熟。 “这里没有马桶,不过别担心……”然后呢,具体怎么帮法他一时也没主意,可以抱他? “没关系,我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我自己可以。” 隔间是很小的那种,而且为了安装蹲坑都有一个高高的台阶。 易乘风见男厕这会儿没有人,直接将晏羽推进去,“没人来就可以吗?你放心,我在外面,你有事叫我。” 晏羽处理完,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被拦下一串儿满脸懵逼的三急人士,大家都对男厕所排队这件事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行了吗?”易乘风好像还不太放心。 晏羽应了声,专心洗手。 “是不是忍好久了?下次你早点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晏羽深深闭了下眼睛,感觉自己可能弄错了求助对象,是不是让余琦帮忙话会少一点?不过凭他那种软软的性格,肯定不会拦住门口那么多人。 易乘风的视线落在晏羽手腕的那块suunto上面,“你的表快要没电了?” “嗯,我也刚发现,明天去换个电池。” 易乘风解下自己的那块,“来,你先戴我这个,我知道哪里可以换电池,这种电池不太好找,我刚换的。” “都是一样的你也挑剔吗?洁癖?”他见晏羽没动作,晃了下手里的表。 洁癖?如果不换那就说明自己嫌弃他了?哪有—— 晏羽也摘下表,两人互换,戴上对方的。 “你手腕太细了吧?居然比我细两个扣眼!” 第76页 晏羽看了看,的确是,但易乘风看着也挺苗条的,只不过是那种健康的瘦,不像他,连骨骼都细细弱弱的,好像用点力都能折断。 “王老师,我先送他出去吧,他家司机已经到了。” 王坤赶紧嘱咐,“那易乘风你慢一点,晏羽到了家在群里说一下。” 晏羽摆手跟大家道别,再见就是七天假期之后了。 郑海仰头看见晏羽被推出来,赶紧跑上台阶,心说这帮孩子也真行,怎么把人给弄上去的。 他平时也就扳个方向盘,再加上有点儿突出的腰间盘,抬重物这活儿干不太来吧。 本来替老闆接送继子这事儿就已经超出工作范围了…… 易乘风见他这几步走,便感觉这人大概指望不上,“叔叔你把车门打开下,我来吧。” 他俯身将晏羽直接抱起来,蹬蹬蹬蹬顺着台阶走下去,走得还挺快。 “诶?”晏羽有些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怀抱,还有下面陡峭台阶带来的不稳定感,这对于不能自己控制身体,而需要完全依赖别人的他来说是一种不可控的危险。 易乘风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随即后衣襟也是。 抓这么紧,是怕自己给他扔了么? 可以抱我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条乍一看莫名其妙的简讯,那一刻易乘风不可否认地思维跑偏了一丢丢,然后及时醒悟,才会跟了出去。 “你再吃胖点儿,我也抱得动,不用害怕吧。” 晏羽连忙松开手,自己被他直接塞进车里。 易乘风接着又返回帮他把轮椅扛下来,对着车窗跟他摆手,“再见。” 刚一扭头,易乘风的手机上又进来一条简讯:给你留的题别忘了解,明晚十点前交。 小孩儿,忒好为人师了吧! *** 被学霸吊打的姿势可以有很多种,但其中总有那么一种是最令人难堪的。 月考结束,二六班的同学才发现原来晏羽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考试,而是跟着高三的毕业班参加了一模。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晏羽作为没有歷史战绩的转校生,按0成绩分配在了吊车尾的考场,然后一战逆袭,名字写在了三十人大榜的最上面一个,总分702,领先第二名七十多分。 这是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霸道胜利,毕竟跟他同一个考场的人,选出两个最高分加在一起还是没他分高。 在高三考生被全面重创的同时,高二六班的同学也深受刺激,人家才十五啊,叫你们哥哥姐姐哒,天天在一个教室上课,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好伐?! 成绩公布下来这两天,全班同学都蔫头耷脑的,还没有窗台上那三盆银皇后支棱挺拔。 晏羽把银皇后侍弄好好的,不仅按时浇水,还买了观叶植物专用的营养液,休息大脑的空当要么给它们剪剪枯枝败叶,要么给松松土,当宝儿似的。 易乘风就没那么怜香惜玉了,每次过来跟晏羽说话都得欠巴登地揪几把叶子,“请问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羞辱了整个实验中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高一小孩儿也不能倖免吧,毕竟晏羽这年龄正常发展还应该在初三。 晏羽手里拿着易乘风81分的物理卷子正在仔细看,随口答道,“我还有7分的题是不该错的,马虎让人悔恨。” 易乘风真想一头撞死在卷子上,他还悔恨?! “这是你考得最好的一门?” 所谓最好,是指班级的单科排名最靠前,毕竟不同科目的分数无法横比。 高二的月考理综还是分成三科单独考试的,每科满分一百分,81的话……晏羽的视线越过卷面,“所以你的总成绩到底排多少名?”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然学校拉大榜为什么只排前百名,因为再往后的大概只有去向不明的份儿,跟听过一耳朵的校名基本无缘了。 晏羽问了,纯属好奇。 他还是很介意那个第三十九名,那样的话,他可能只有考虑读个专科了。 易乘风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欠揍啊?” 晏羽无声笑趴在桌子上,侧脸枕着胳膊,柔软的黑髮下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含着深深笑意,“知道。那到底是多少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不捨得打你是不是? 第36章 18梦 易培趁着苏享惠去厨房起锅盛排骨的空当,将刚甄满还顶着雪白酒花的啤酒杯搁在儿子面前悄悄努了努下颌。 正往嘴里扒拉辣子鸡丁的易乘风赶紧咕咚了一大口酒,沁凉的感觉解辣又解腻,特别过瘾。 “臭小子,终于排进前三十了,跟你沾光呢,冰箱里屯了一堆硬菜。你妈心里乐坏了,脸上装酷是怕你骄傲。咳咳——” 苏享惠飞了老公一眼刀,端着带尖儿一大盘红烧肋排走进客厅,“吃肉也堵不住嘴!锅里还有,慢点儿吃,晚自习赶趟儿呢。” 易乘风吹着辣红的嘴唇不忘熘须拍马,“妈你这鸡丁做得赶上危楼小馆了,超赞!” “要是你再前进十名,你妈还能赶上五星级大厨呢。”易培乐呵呵地给儿子夹排骨。 苏享惠忙活半天也终于坐下来,端着碗看向儿子,“我听前楼悦悦她妈说,你们班新来个转校生学习特别好,一来就考了个全班第一。” 第77页 全班第一在他妈眼里已然了不得了。 易乘风吐了个鸡骨头,郑重摇头,“全班第一算什么,人家今年才十五,跟高三的一起模拟考试,是全校第一!而且是大比分遥遥领先!我姐他们班刘思研,就那个从高一一直第一到高三的那个学霸,让人家秒杀到渣都不剩!总分709!” 他还好心地帮晏羽把那不该丢的7分给加上去了。 苏享惠果然满脸惊嘆,“都满分不才七百五么,这也太厉害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谁家孩子啊?” “唔,”易乘风不小心咬了个花椒,嘴角狂抽,“别人家孩子呗……诶反正你也不认识,从外地搬过来的。小孩儿挺不错的,最近天天给我讲题,不然我物理也考不了那么好……还讲数学了,正好最后一道大题刚整明白,要不也进不了前二十九。” 和前三十就差一个数,他难得这么精益求精。 “是吗?还给你讲题!”果然是不错的小孩儿,苏享惠探身叮嘱,“那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处着,我跟你说你现在的同学里面,将来指不定谁就出息了呢,到时候这就是根儿上的友谊,关键时刻互相拉拔一把可顶不少事儿!” “苏享惠女士,你怎么这么功利呢?” “废话!咱们家要不是我整天操心这个算计那个,你们爷俩儿还能在这儿吃香喝辣过这么舒坦?早玉米地里喝西北风了!”苏享惠把弹嫩的鸡腿肉挑进老公和儿子碗里,自己捡着鸡杂啃。 “那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着,这离高考还有小两年,莲城大学、梅川理工这样的你妈我不敢想,要是憋着力气沖一冲的话,体育大学或者梅川师范估计有戏。你要是能上个本科,你们老易家祖坟也算冒一次青烟,万一再考个二本,我这辈子就算合眼都瞑目了!” “胡说什么玩意呢!”易乘风特不爱听他妈讲这种要死要活的话,身上被人系了条性命的感觉太特么不爽了!沉重!不自由、毋宁死! “你俩养我大,我就是要饭也会给你俩养老送终,别天天合眼、瞑目地挂嘴上,跟我多不是东西似的……” “哎,你说人家的儿子是怎么养的呢?可能咱们这基因就不行事儿!”苏享惠嘆了口气。 “你就这句分析得比较靠谱!”易乘风冷热不忌地灌了杯水,擦擦嘴赶着去上晚自习。 晏羽肯定是基因好啊,不然怎么养的?换了他这根反骨投胎到晏家,八成就长出狗血言情剧里富二代纨绔窝囊废那种人设了,离家出走是必须的,那种压迫他一天都忍不了。 苏享惠在身后喊,“明天早点回来,我给你炖鱼包饺子!” “听见啦!”易乘风蹬蹬蹬地下楼,心想小晏羽考得那么好,他家会不会也给他做点儿爱吃的补补身体呢,整天就拿点心水果煳弄他,估计在家也吃得不咋样,不然不会那么瘦。 哎,晚自习听他的吧,把错题改一遍,能改多少算多少。 他们班学生最近被晏羽刺激太墙裂,一个个都装模作样开始啃书,能坚持几天不好说,多考一分是一分。 他摸出手机,给晏羽发了条简讯:你吃饭了吗?卷子我今晚自习改,明天再给你看。 过了一会儿,晏羽回了一个字:好。 恨!没看见疑问句吗,怎么审题的,就这读题能力语文怎么考136分的!该不会真还没吃饭呢吧?! 想想又单独追问了一条:你吃饭了吗? 晏羽:当然。 当然吃了?还是当然没吃? 想摔手机!不理他了,明天的青柠汽水,取消! *** 当年易乘风中考成绩马马虎虎,进实验中学还是走的体育特长生,交了两万块贊助费。为了他上学方便,家里卖了玻璃厂房改的老房子,贴上全部家当又做了按揭,才供了现在这个两居室。 他们家经济条件不算好,玻璃厂倒闭双职工下岗,易培没什么特长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勉强找了个夜班看门的活儿。 苏享惠是个要强的女人,在小市场租了个摊位卖童装,有时天不亮两口子就得出门上货,捨不得花钱僱人就一个人看摊儿,从早到晚,周末更忙,转得像个陀螺。 基本上他家主要的开支都指着他妈那个小摊位。 若不是他还有个刮搜女儿倒贴儿子的外婆,也许他们家的日子还真能过得不赖。 苏家上头两个女儿,下面三个儿子。俩闺女起名享勤、享惠,仨儿子叫享荣、享华、享贵。单看字面儿意思就知道,女儿负责勤劳贤惠,儿子负责荣华富贵,分工明确、执行有力。 他大姨家日子也不宽裕,本来条件不错,但他姨夫得了糖尿病没法出去赚钱,一年到头吃药打针不少开支。这两年又查出来慢性肾炎,时不时就犯病,更跟药罐子似的。 他家还有个马上高考的学生,也就是易乘风的表姐文艷艷,学习挺不错,一本希望很大,到时候又是一笔大开销。 随便这么想一圈儿,易乘风抬眼就看到了刚在脑海里转过的人,“艷儿!艷艷!” 俩人就差一岁,他总没正形儿地叫人小名儿,学校同学都没几个知道他俩是表姐弟。 文艷艷时不时还帮他挡一挡莫名其妙的烂桃花。 文艷艷回头,等他跟上来,表情寡淡,低眉顺眼,一看就知道不太对劲儿。 第78页 “怎么了?一模没考好?你不是考了五百七十多分么,挺不错啦……诶你不能跟我们班那个小孩儿比,他已经不属于人类了!”是个小怪兽,吃人的!不知为啥,易乘风想想这事儿就心情发飘,跟那种同门师弟在武林大会上灭了八大门派似的,贼自豪。 其实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鸣谢都鸣谢不到他头上。 “跟考试无关。” “那……是你爸又犯病了?”这个就有点儿麻烦,都没听他妈说呢。 “你爸……你才犯病呢!”文艷艷忌讳这个,他最怕他爸哪里不舒服,医生都建议保守治疗了。 易乘风急脾气,“那你这丧一脸的给谁看呢,我又没得罪你,爱说不说!你要是偷偷谈恋爱了我帮你保密,要是哪个傻小子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什么呀!是二舅晚饭的时候上我家跟我妈磨叽了半天,估计现在还没走呢,烦死了!”文艷艷满脸嫌恶,就像被癞蛤/蟆舔了手指。 易乘风倒着走,跟她面对面说话,一听也有点儿来火,“他这好容易消停几天,又闹腾什么?上回跟人打架,钱不是也赔了么。” 那笔赔款他们家也摊了两千,没办法,老太太哭天抹泪的,亲女儿狠不下心来,就当打水漂儿忘听响儿了。 大姨家估计也出钱了,只不过苏享勤脾气软,吃亏了也不吭声,不像他妈还知道反抗几句,虽然毛用没有,他姥儿永远站在儿子那边,除了用钱的时候。 “哪儿能有完啊!这不是又说跟人合伙倒腾建材赔钱了,卖家催货款,开口就是六万!”文艷艷快要哭出来了,“他当别人家钱都是大风颳来的,先让咱姥儿电话里哭了一场,这边又自己上门耍赖,我妈也哭,我爸烦得不行自己关屋里生闷气连晚饭都没吃……” “为老不尊的王八蛋!儿子都懂人事儿了他他妈还没断奶!倒腾建材?码长城么!指定又是赌桌上让人给诓了,狗怂狗怂地怕人家揍他……行了你别管了,我问问。” 易乘风边压着怒火安慰他姐,边拨了个电话给苏享勤,“喂,大姨,是我。苏享华在你家么……让他接电话。” 得有个三五年了,易乘风对这个窝里横、作大死的二舅就只剩下直唿姓名这点情份,连个路人甲都不如。 “……你是不是想要钱?来学校找我,我给你想辙……”易乘风拨开他姐过来抢电话的手,“爱信不信,你不来拉倒,等着让人砍手剁脚呗,家里还清净清净……” 文艷艷扯着他的手直接把电话挂断,又气又怕,“他疯狗似的,你招惹他干什么?!闹够了没钱拿他还能怎样,你把手机关了赶紧上自习去,大人的事儿咱们少管。” 易乘风嗤笑,“大人的事儿?他们家自己管得了么!今天上你家闹完,明天就得去我家,我妈我爸累一天了,还得听他哭穷放屁!” 他大舅是个自扫门前雪的妻管严,换了他有这种弟弟,早就揍得顺顺熘熘的了,用不着自己爹妈天天担惊受怕,愁得恨不能上吊跳楼。 “那也不行!你有什么法子管?打他一顿?好歹他是长辈,你别犯混!”文艷艷有点儿后悔跟弟弟吐槽这些,“小风你听姐的,他烂命一条,你跟他犯不上!” 易乘风推着他姐往校园里去,“没事儿,我本来就混,不用特意犯。你一小姑娘家家的,好好念书就行,别的不用操心……我就跟他好好唠唠,动口不动手……” 信他才怪! 上个期末,易乘风遇到一女孩儿路上给小流氓拦了,还是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他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人一顿揍,差点儿被认定成防卫过当。学校因为他管的是自己学生的事儿,动了大力气保他,王老师天天逮着万副校长到公安局舌战群儒才算息事宁人。 因为这他还迟到了一门考试,不然吊车尾还不至于吊到尾巴尖儿上。 能动手解决的事儿,他什么时候动过口。 *** 晏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直至背光熄灭。 易乘风似乎最近特别关心他的吃饭问题,中午总是给他往回带各种吃的,有时他的间点没分出去,带回来让阿姨看见了,还以为他不爱吃了有点小难过。 晏羽对吃饭这种事情向来不太在意,好像今晚,还是他和阿姨两个人在家,董茜回学校了,继父和母亲很少在家晚饭。 晏羽右手握着刻刀,一点点削刻左手中那块木料,木料的底座已经渐渐显出了蛇尾巴的雏形。他要雕一条蛇,尾巴盘着正好支撑整体,上半身抬起,摆出似要进攻的姿势。 雕刻,他是没有正式拜师学过的,算是爱好,之前看常伯摆弄过,受伤之后他拿这个打发时间,买了全套的工具,一来二去,一些不太复杂的小玩意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蛇,不算太复杂,比他的生肖马简单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雕成一条冻僵的蛇,和一根棍儿差不多。 晏羽看了眼时间,突然想起手上戴的这块表还是易乘风的,他应该换了电池吧,但谁都没记着找对方把表换过来。 啊—— 稍一走神,锋利的刻刀在木料上滑了一下,直接切进左手食指指节一侧的肉里,鲜红的血登时冒了出来。 第79页 好疼,晏羽放下刻刀,用拇指将翻起的皮肉压回去,抽了纸巾擦掉血迹。凝血功能还不错吧,压了十分钟,好像不再流血了。 他点亮手机想给易乘风发一条简讯:你生日是几号? 指尖停在发送键上,想了想,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等雕好了再问吧,万一真的雕成了一根棍子怎么办?会气得他又想揍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阿姨:阿晏啊,你家老攻又要跟人打架啦,哎呦—— 晏小羽:…… 第37章 19梦 冯婉悦抱着一摞物理习题册从办公室回来挨桌发作业,刚走到后排就被赵柏生、刘开迪他们拦下,“悦悦公主,风哥是不是还在办公室呢?啥时候放回来?” “不知道!”冯婉悦满脸不高兴,眼皮都不爱抬,但话里揉着的那点鼻音却将面上这种冷漠卸了个一干二净,“你们管他这种傻子干什么,一点儿不懂得自保,值不值当的事儿都能跟人动手!”满满的怒其不争。 “不是,你不知道他那个舅舅有多不是东西,风哥这种暴脾气指定忍不了。”赵柏生小声解释,“他人没事儿吧,我听说在派出所折腾了一晚上。” “活该!”冯婉悦丢下两本作业,扭头走了。 晏羽:…… 联繫上下文,这篇对话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有关舅舅的什么问题,易乘风跟人打架了,还进了派出所。 现在能回学校应该不会有刑事或治安处罚之类的问题了吧?那他受伤了吗?是不是要赔钱什么的?会被学校处分吗? 直到上午前两节课结束,易乘风才被放回教室。 同学们都出去上操了,他从后门进来直接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顶着一脑袋乱毛专心地发了会儿呆。 晏羽对着这个侧背影看了一会儿,感觉他不像受了什么外伤或内伤,连校服上衣都还算整齐。大概是一夜没睡困得厉害,没一会儿他就卧倒在课桌上了。 这边易乘风刚合眼,不用俩数就能睡着,总之意识都涣散了,突然被一只手从身后推了推,涣散的意识又唿啦聚拢回来,挤得脑袋差点儿炸开。 艹!谁特么手欠……他一扭头,看见是晏羽,怒意收得太勐导致表情略显诡异。 “……嗯?昨晚上有点事儿,卷子还没改,今天肯定改……” 晏羽盯着他唇角的一块红肿乌青皱皱眉,不是实验中学战神么,居然被揍破相了,脸肿得有点儿偏,下唇皲裂的纹理中还染着没被擦净的血痕。 “我要去练习,你能来帮我一下吗?我不小心割破手指了……”晏羽举着自己贴着创可贴的食指给他看了看,卖惨。 “行吧。”易乘风打了个呵欠,跟着他往储物间去,脑袋里凝成了一锅冻子不转了。困死了,这小孩儿真会添乱! 进了门,易乘风直接站到他面前,闭着眼睛伸出两条胳膊,“来吧。” “……” 其实我不是说要这样帮,只是想找个理由问问昨晚的状况。还有,他不会站着就睡着了吧,好像有点危险。 晏羽把手扶上去,随即身体就被他拉起来,好久没有这样“拥抱”了,他用力攀住易乘风的肩膀,这个比铁架子舒服很多啊,好暖和。 晏羽微微一转头,大概是碰到了易乘风受伤的嘴角,对方嘶一声,偏头躲了躲。 “你昨晚挨揍了?” 这样近的距离,晏羽甚至可以看清楚他皮肤下面毛细血管破裂渗出的点阵般淤血,很疼的样子。 “什么?”易乘风愣了一下,觉得“挨揍”这个词大概只有涉及苏享惠才适合用在他身上,“没,对方比我惨多了,估计一个月下不了床。” 他跟人打架经验丰富,不会让对方落下什么严重的损伤,但肉体上会比较痛苦。至于他自己,也就挨这一下子,作为师出有名的藉口。 晏羽不说话了,易乘风以为他被吓到,解释说,“没事儿,我这是家庭纠纷,挨揍的是我妈他弟。他主动跑到学校来敲诈勒索我,还先动手打人,我有人证,学校门口还有监控,我这是正当防卫……稍微有点儿过当,学校说服教育一下就完事儿了,没有处分,通报批评又不进档案,不用担心。” 晏羽在心里梳理了下,看来是他把自己舅舅给揍了,他舅究竟多不长眼跑来学校敲诈勒索他?这其中八成是有什么大坑。 另外,不进档案就算没有处分?那未来两周挂在宣传栏里丢人的是谁? 刚那段说辞听起来还头头是道的,好服气,这种文采语文才考89?兑换成百分制勉强不及格。 易乘风手有点儿酸,小心地换了个姿势扶住他的腰,“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是东西?” “苏享华那个畜生,以后我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我姥姥姥爷的棺材本都给他败光了,逼着自己爹妈出去借钱替他还赌债……把亲姐姐当成提款机,完全不顾她们在婆家还有没有脸面,连我姨夫吃药看病的钱他都惦记……工作让人开了,老婆打跑了,儿子没人管,才六年级的小孩儿就自己做饭洗衣服,还天天担惊受怕……” 第80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跟晏羽说这些,本来都是不可外扬的家丑,大概是闹腾了一场自己心里憋屈想找人倾诉,或者他不希望晏羽认为他是个连长辈都能动手的混蛋。 “……我们这种穷家小户的鸡毛蒜皮你们理解不了,挺烦人的……一大家子根儿在这里,想躲都躲不掉……” “还疼么?” “啊?” “我说你的脸。”晏羽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在上面擦了一下。 他这样一抬手,少了支撑,身体就势向下滑,易乘风赶紧更用力地将他托住,“别碰就不疼,哎你好好站着,别摔了。” “以后我天天给你讲题,你考个想去的学校吧,将来找个好工作,然后赚了钱把你父母接出去过舒心的日子……” “你想过去莲城吗?那边离梅川也不远,以后想回来看你的亲人也特别方便,莲城有那么多学校,工作机会也很多……” “也许你将来可以把家安在那里,实在割不断的麻烦,就试试尽量保持距离。” 晏羽这么看似随意地跟他说话,同父母望子成龙的殷切和老师谆谆教导的期望都不一样,无关于衣食无忧和鸿鹄大志,倒是让易乘风第一次认真地想到了“未来”这个词应该具体有什么样的含义。 不是那些他尚未看清和体会的荣华富贵甚至功成名就,就是改变这么简单。 生活是可以改变的,他不是註定一辈子要在梅川面对这种复杂扰人的亲戚关系,他父母也不该到老仍为生活操劳,被混蛋弟弟拖累骚扰,被拎不清的父母剥削压榨。 他们改变不了的局面、心态,他或许都可以。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身边有什么亲人朋友或者其他在意的人,像我这样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我爸爸和我,在医院里抢救了十几天,花了很多钱……如果不是靠家里那些真金白银砸进去,也许我也活不成了……” “可能那种时候,你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不是被迫填你舅舅那样的无底洞,而是真心想把你在乎的人留下,让他过得好一点,就得先让自己足够强大吧……” “我也一样,我想做得更好一些,不要成为别人的包袱。” 易乘风感觉心脏又被人狠拧了一下,这种让对方忌讳的假如,和让自己疼痛的举例,也就晏羽这样单纯善良的小孩儿能够毫无顾忌说出口了。 “你就是包袱啊,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谁不想背了记得让给我,我不嫌沉。” 晏羽趴在他肩膀上笑了,很轻,鼻息似有若无地扫了下他的脖颈。“我知道你嫌我啰嗦的,谢谢你没有睡过去啊。” “你……明年会报考莲城大学吧?”易乘风觉得晏羽这种成绩,大概是全国高校任我行的级别,只要他愿意。 “也许吧,还得看当年的招生政策,大概有些学校不想要我这样的。” “不可能!你这样的肯定好多学校都抢着要,你就好好保持状态吧……万一我努力努力成绩能上去点,也报考个莲城的学校,到时候去莲大看你!” 刚刚跟朋友重逢不是吗?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快要离别的感伤。的确是没几个月了,距离高考还有220天。 “好,我等你。” 易乘风这一刻也似乎感觉到,晏羽就像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来了又走,又来,还是会走。 他看似强大,也自诩成熟,但仍是被父母悉心呵护在羽翼下十七年的孩子,任性妄为、不计后果。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细想过成长的压力和生存的重量,哪怕在自己那片不太华丽的小天地里,他也是国王,主宰一切,甚至父母的喜怒哀乐,周遭是绕着他转的。 但晏羽不一样,他从小被精心安排,看似用心的背后全部都是忽视和冷落,刚刚生出羽翼便被一刀砍去,世界对他淋漓地展示了无情和残忍。 所以,他并不是外表示人的那般柔弱,他被迫早早就要为自己考虑如何生存,他甚至比易乘风成熟更多。 如果他努力一次,为了自己的将来拼一把,说不定就能跟上好朋友的脚步,把他从过客变成同路人。 毕竟这个小孩儿看一眼赏心悦目,聊聊天更是有趣,照顾照顾还挺有成就感。 “那你以后不要打架了吧?” “是不是怕我被学校给开除了?我心里有数的。” “不是啊,我是怕你有天遇到打不过的。” “……” *** 月考后四十天,将会迎来期中考试,而两次考试之间夹着‘实验中学甲级足球联赛’和‘syzx basketball association(简称sba)年度总决赛’。 二六班最近学习劲头很足,连即将进行的“实甲”都不太有人准备了,原因无他,皆因阿晏同学这次得跟着高二考试,作为高二学生不能没有期中成绩,这个成绩是要录入电子档案的。 一模中晏羽的辉煌战绩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溅射伤害,这回大家考同样的卷子,那将是直接暴击,好歹让血槽里能剩点血,别直接game over那么难堪。 第81页 再一个原因就是二六足球俱乐部狂热分子易乘风同学最近忙着补习功课和准备他的国家二级,天天不是被教练虐身,就是被晏羽虐心,虐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张罗训练,只依靠学习型体委简单组织一下。 “实甲”的赛制非常粗暴,按年级组分,六个班先抽籤两两对抗进行一轮淘汰赛,然后剩下的三强来个循环赛,按积分决出冠亚季军,完事! 今年的淘汰赛刚抽完签,二班体委骆荀便跑到六班来找易乘风哭诉,“你们班体委手气还能更衰吗?我抽到1,他也抽1,这是打算一开场便是决赛的节奏?!” 毕竟二班和六班是去年实甲的亚军和冠军,他觉得学校这么玩儿有点儿大,种子队不需要呵护保留一哈的么? 易乘风正忙着胡撸自己的数学作业,眼皮儿都懒得撩他一下,敷衍地摆了摆手,“这不挺好么?你们来一场华丽的出师未捷,然后老老实实回家准备期中考试,不然我们班这小孩儿随随便便落你班第一一两百分儿,那才是祸不单行。” 骆荀不死心,“咱联名跟学校请愿吧,保留种子队重新抽籤,怎么也不能一上来就巅峰对决!” “决个屁!”易乘风指着前面那些课间都还在忙着刷题的难兄弟难姐妹,“看见没?都干正经事儿呢,没空哄你们玩。再说了,体育组组长雷战老师最喜欢什么知道么,无处不在的机遇和挑战、不可预知的过程和结局!他说这就是体育的另一种魅力,迷人的残酷!我个人觉得抽籤的这个结果他应该十分满意,说不定正偷笑呢,你写个血书他都未必搭理你。” “……” “赶紧一边儿玩去,我这写完作业还得训练。” “……” 骆荀抱着足球晃回走廊里,半天才噗嗤一笑,他感觉今年二班淘汰上届冠军,绝杀大boss,从此走上足坛巅峰似乎有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泡妞多苦都不怕,最怕老婆是学霸。 第38章 20梦 易乘风痛殴亲娘舅的事件终归在苏享华主动到学校寻衅滋事、苏家家庭内部矛盾愿意自行和解这两方面原因下息事宁人了,但毕竟他出手伤人且伤得不轻,公然在校门口武力解决问题这种行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学校还是给了他通报批评的处分。 第二天,易乘风的大头照连同“英雄事迹”被一齐贴在了学校宣传栏里,和左手边晏羽同学在一模中取得的骄人战报并驾齐驱、相映成趣。 晏羽的那个只放了一张一寸小照,连表情都是寡淡朴素的;而易乘风的照片则是被直接列印在了a4纸的正中央,配合他一见镜头就僵成棺材板的脸,比通缉令还摄人心魄,都能直接当门神供着了。 六班同学十分恶搞地将两则消息拍成了全景照片,放在群公告里置顶。 除此之外,别的班的学生也把宣传栏当成了旅游景点,总有人站在那儿举着手机咔嚓咔嚓拍照,晏羽的照片太小,宣传栏的玻璃又反光,想拍真切不太容易,因此这项活动仿佛又演变成了一次摄影大赛。 易乘风对这种言语抨击天生免疫,在学校里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就是回家之后发现前一天说好的炖鱼饺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顿鸡毛掸子炖肉。 “妈?妈!我先欠着行吗?马上考试了,还有比赛呢,加十分不要了吗?啊——”易乘风捂着屁股哀嚎,“再打真没法比赛啦!我欠着欠着,放了假连本带利地还还不行吗?” 苏享惠气得把鸡毛掸子一丢,唿哧唿哧坐在沙发上喘气,“……他好歹不济也是你舅舅,你姥姥姥爷都没动手呢,哪儿就轮到你逞能了啊?!现在好,人让你打趴下了,看病吃药的钱还不是咱家出?” “你要是打死他也就罢了,他是个属癞蛤/蟆的,等能蹦能跳不是一样跑来噁心人?这事儿你当今天就算写完翻篇儿了吗……” 易培搁下小花铲,扭头开了电视机调到体育频道,“怎么说话呢,打死人不用偿命的吗?小风我跟你说,家里的事儿还有我和你妈两个老的顶着呢,你可不能犯傻。” 易乘风不吭声,知道跟他俩说不到一块儿去,苏享华那种人根本就是任何语言和行为都度化不了的,只有揍趴下了才能老实。 苏享惠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事儿不怨儿子生气。 易乘风想要一双puma的足球鞋想很久了,上回刘开迪约他一起买他没捨得钱,这一双鞋差不多就是他爸给人打更一个月的工资,这是孩子懂事儿。但苏享华那边一出什么乱子,他们家保准也得纳贡似的跟着吃瓜落,花的不比一双鞋钱少。 他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这种气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怎么能总忍下去。 “我就算打坏他,赔他医药费,也比扔钱给他填粪坑心里舒坦!”易乘风嘟囔一句,胳膊上又挨了一下,抽得火辣辣的。 苏享惠瞪他,“你以为打他就白打吗?他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吗?要是打他不用吃官司进局子,你妈我第一个削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易培嘴角狂抽,觉得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行了行了,你俩都省省吧哈!赶紧煮点面条,孩子等会儿还得上晚自习呢。” 第82页 易乘风明白,苏享华事后没有继续找麻烦,一来是的确怕了他,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家又出了远多于医药费的冤枉钱,不然他姥儿指定得上他家哭个三天三夜。 他妈嘴上说恨不能苏享华死了干净,但到底是她和大姨一手带大的弟弟,情感上比亲儿子也差不太远,总抱着浪子回头的一线希望,盼着人再大些就能活明白了,其实都是浪费感情。 就像晏羽跟他说的,好好念书吧,将来离开梅川这个地方。 他是独子,走出去父母指定是要跟去身边的,就算刚工作没房没家的时候不跟着,那等他成家养了孩子爷爷奶奶总要去看孩子吧,早晚都得在一起。 只要离开梅川,那些鸡毛蒜皮就大部分都沾不着身了,愿意的话就给老人多出点钱,过年过节回来看看,平时总能图个省心。 易乘风边走边想着,又磕磕绊绊把当天老师讲的古文背了一遍,中间没背下来的就掏出手机搜了原文继续背。 晏羽跟他说做题不用贪多,重要的是把类型题搞明白,万变不离其宗,今晚他得把数学卷子改完,不懂的睡前再问问小阿晏。 其实他脑袋挺好使的,要不然就凭他之前那种学习态度,真不是花钱就能上高中的。 进教室时,易乘风瞥见角落里那个空空的位置,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突然想起晏羽白天手指上那片创可贴,当时他一脑袋乱帐也没太在意,现在想问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不过,这个手上的伤口,倒是让他想起了多年前晏羽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伸手握住刀刃的那个画面。 易乘风两肘支在卷子上,点开同晏羽的对话框。 破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晏羽:不要说废话。 破浪:那你不能生气。 晏羽:还是废话。 破浪:小时候那次,你为什么用刀割破自己的手? 发送完这句,易乘风抱着手机等得有些紧张,是不是不该问啊,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翻人家旧帐!看吧看吧,不理你了,指定生气了,唿—— 终于,过了一小会儿,晏羽回了消息。 晏羽:今天那个不是故意割破的。 玩儿蛋!想什么都让人家看出来了…… 破浪: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我替你背了那么多年的锅,你应该让我死得明白对不对? 晏羽:你煳涂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想明白吗? ……是啊,晚了吗?不行吗?易乘风好郁卒,跟晏羽聊天他好像怎么都占不到便宜! 年龄优势呢?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呢?这个显然不太可能。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长呢?这个说出来很可能被他打死…… 算了!就当自己没憋住,放了个屁。 晏羽:因为我不想一直练琴,不想学高尔夫,不想学游泳…… 易乘风看得一惊,那个八岁的小晏羽,因为压力大居然自残。大概就是之前他不想接受这类的事实,才会一直宁愿相信是自己吓到他才让他割到手的假象。 现在撕开了,虽然过了很多年,也不是毫无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 那现在呢?他压力不大吗?关心他的人比从前多吗?他还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冒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念头? 易乘风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老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晏羽: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没拆穿我,但是我知道你现在大概觉得我……有点可怕?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晏羽:不是朋友也没关系,同学关系我也可以帮你讲题。{笑脸} 晏羽:你知道我不是吃人的怪兽对吧,我不会伤害别人…… 没等易乘风回復,晏羽就一连发了三条消息过来,虽然中间还有一个笑脸,但易乘风觉得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没有半点笑容。 晏羽那张白皙的脸仿佛就晃在眼前,氤氲的眼眸中满是期待,他很需要一个朋友,是不是朋友根本很有关系,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了。 破浪:当然! 我艹!当然个屁! 破浪:当然愿意跟你做朋友! 破浪:你不可怕,你特别厉害,特别勇敢!我当初没拆穿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晏羽握着手机无声笑趴到写字檯上,侧头枕着胳膊,有两行温热的泪汹涌溢出眼眶,默默洇进衣袖的纤维里。 易乘风,我还有更可怕的一面你永远不会知道呢,我曾经每天每天都想杀死自己,杀死这个再也站不起来的自己…… 谢谢你让我依靠,我以后不会那么想了。 破浪:哎你是不是生气了?心胸要宽广啊小男孩儿! …… 晏羽:我猜你数学卷子还没改完。。。 破浪:这就改!你别看书看太晚了,适当也得给大伙儿留条活路,比如考试放个水之类的。 晏羽:怎么放? 破浪:比如每科少写一道大题这样,哈哈哈哈—— 晏羽:那你有把握把咱俩的分数差控制在250以内吗? 破浪:我先死一会儿…… *** “风哥,今天不首发吗?”刘开迪已经换好了球衣,10号,“基佬紫,这谁选的色(shai)儿啊!我就说让咱班那些丫头片子办这事儿不靠谱。” 第83页 冯婉悦抱着司娉的胳膊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人家佛罗伦斯队服也是紫色,怎么就不能用,多特别啊,遇到谁都不会撞色。” 距离比赛开始不到半小时了,易乘风仍旧穿一身校服满地乱晃,“你们先顶上吧,我这还有几道题没完。” “你开玩笑吧风哥,你不上,咱俩这双剑合璧发挥不了作用啊!说好的灵魂中场和前场利刃呢?我可是连基佬紫都穿了……”刘开迪仔细地系好那双银色puma战靴的鞋带,别说这颜色和衣服还挺搭。 “灵魂中场您可悠着点儿,又老了一岁呢,别再崴脚脖子让我给你背回来。一个手下败将你们搞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等会儿都先出去活动开了再上场,小豆儿你先上吧,我给你们当首席替补。” 下午大课间结束,三点整比赛正式开始,参赛班级的同学可以不用上自习在场边观赛。 大家对这种赛事还是比较热衷的,尤其是今年一开场便是去年的冠亚军一决雌雄,也说不定这就是本年度最好看的一场比赛了,因此围观的人不少。 “你先去比赛吧,忍着多难受。”晏羽对来找他讲题的易乘风说,“卷子放我这儿,做错的我会给你详细改过来。” “真的?那我走啦——” 外头已经开踢了,易乘风的心也早就飞出去了,场上的每一个哨音和场边的每一波欢唿都撩拨着他的神经。 首席替补换好球衣,把长裤长袖的运动服穿在外面,站在场边看比赛。 二班似乎一上来就踢得挺勐的,跑动积极,过半的时间都在六班这半场活跃,还打出一次比较有威胁的射门。 易乘风觉得自己的冷板凳大概坐不太久,想着赶紧转回教学楼上个厕所然后回来换人。 他从正门进来,解决完问题神差鬼使地绕道打算从西侧门那边出去,大家都出去看比赛了,他其实就想看看晏羽一个人在教室做什么。 经过后门时,他放缓了脚步,从敞开的门向里一看,没人。 去储物间练习了?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就瞥见走廊尽头靠窗的那个身影。 晏羽背对着他坐在步梯对面那扇窗旁边,相较教室里的窗户而言,这里能更清楚地看见球场。 他把轮椅一侧紧贴在墙边,侧身趴在窗台上,窗台对他来说有点高,两臂几乎架到了下颌的位置。 这是在看比赛吗? “小晏?” 不知是晏羽看得太投入,还是易乘风的脚步放得过轻,这一声叫出口,晏羽明显惊了一下,肩膀一僵才缓缓坐直身体转过头。 “一起出去看吧。今天的天气不错,他们都在呢。” 易乘风走过来,直接推着他从西侧门向外走去……他其实并不想一个人远远待着吧,如果有更多的朋友,他的快乐会不会也更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邓丽君bgm响起: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第39章 21梦 “阿晏,这边。” 六班的同学看见他俩过来,赶忙在自己班这半场让出一个观看位置来。 足球场不是那种有看台的,单是跑道中间围出来的区域,铺了层人造草皮,观众就围在旁边的橡胶跑道上站着看。 司娉和冯婉悦正带领大家给场上的队员加油鼓劲儿,两边啦啦队的女声在空中碰撞,像是另一场看不见的比拼。 站在旁边的李敏旭看见易乘风过来,忙不迭催他,“赶紧上场吧风哥,骆荀接了谭赫伦好几个长传差点儿破门了,再不给对方点儿回防压力早晚坏事儿——” “没那么夸张,先看会儿。”易乘风觉得他把晏羽给带出来了,怎么也得陪他一会儿先,于是叉个腰站他旁边,时不时给他讲解两句比赛规则,再沖场上喷点儿意见和建议,忙活得轻松愉快。 没一会儿,场上带着队长袖标的体委也沖他摆手,示意他赶紧热身准备一下,再耗一耗上半场就结束了,下半场体能消耗大,且他们班的进攻方向是西向逆光,想得分会更困难。 易乘风开始压腿拉筋、原地跑、高抬腿……各种姿势热身,“等会儿我在场上踢的就是和本泽马一样的位置,刘开迪快被对方困死了,没我在他就是个hello kitty,等我去释放他吧……” 他话没说完,忽然一个灰影裹挟着劲风疾速向这边飞来,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躲闪和惊唿,炮弹一样直奔晏羽的方向射过来。 如果这一下砸到他的脸上,那他受的伤绝对要比易乘风挨的苏享华那一拳只重不轻,更别提砸中眼睛或者鼻樑这种脆弱的部位。 晏羽下意识偏过头躲闪,双手刚放到轮圈上,便见易乘风一个凌空飞射,长腿几乎和身体绷成一条直线,用了他平时并不擅长的左脚将飞出场外的足球一脚踢开。 他这一脚只为了解围,没有什么目标和准头,仓促到全凭本能。 足球在擦到他脚背的一瞬被迫改变了方向,直直向高空飞去,随即又在引力的作用下落回地面,落点周围的女生们惊叫着四散躲开,又惊魂甫定地喊着好帅好帅往易乘风这边看过来。 “我艹!”易乘风一眼看过去,目光锁定了刚刚的罪魁祸首,谭赫伦,又是他! 第84页 去年决赛的时候,这小子禁区内铲球没铲到,收脚时趁着裁判的视线死角勾了下接应的刘开迪,直接给人绊倒扭伤了脚踝,石膏打了两个星期才敢一瘸一拐地扶着走路。 这一回,还真不好说他是不小心,还是故意—— 易乘风相当豪迈地就地脱掉运动服衣裤,团吧团吧塞进晏羽怀里,“拿着,我上了。柏生你看着点,别让人碰着他。” 赵柏生赶忙应着,站到晏羽旁边,“风哥上场了,他们也就蹦跶到这儿啦!” 晏羽看了眼怀里那团乱糟糟的衣服,再看看易乘风小宇宙冒火星子的背影,这个架势,真的不是要去打架吗? 他十分强迫症地将衣服裤子全部展开,重新简单叠了一下放在腿上,好歹能看出是衣服来,不然人家还以为他抱着一团破抹布。 给心仪的男同学拿衣服,那可是看球女生的福利呢! 赵柏生笑嘻嘻地对晏羽说,“这衣服你可得拿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想给风哥拿衣服呢……” 晏羽:“……” “凯蒂,我来啦!”易乘风跟刘开迪击了下掌。 “麻烦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喊我的中式英文名,我会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场地的啦啦队员。” “在我心里都是一样一样的呢!” 易乘风沖他抛了个媚眼,差点儿让刘开迪撅了个跟头,穿基佬紫的人发起浪来果然骚气加倍! 同时,二班的半场上,一个平头男生拍上谭赫伦的肩膀,“阿伦,你差点儿踢到他的那个小朋友,现在人家来找你算帐了呢。” 谭赫伦阴阴地朝对面看了一眼,“那就算吧,新帐旧帐一起。” 足球被六班后卫破坏出底线,二班的队员迅速调整位置组织新一轮进攻,六班门将看准机会大脚将球开回了二班的半场。 右路吧,这是易乘风跟刘开迪最常配合的进攻路线。 刘开迪的盘带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队友的接应和掩护下一连过了二班几名防守队员,足尖一磕将足球贴着草皮送入了二班禁区。 原本晃在边线隐藏存在感的易乘风突然发力插上,他那种百米起跑的速度几乎无人能及,盯住他的防守队员根本连他影子都踩不到,他人就已经出现在门前即将起脚射门了。 二班的守门员如临大敌,几乎全部的队员都回归防线,球门的若干角度都被堵死了。 易乘风横带了几步,找准一个防守位置稍微薄弱的缝隙起脚射门。 场边传来连绵不断的吶喊和尖叫,足球擦着二班队员的小腿变了个方向,被另外一名防守队员飞起一脚开出后场。 就在二班的队员和观众刚刚要松开一口气的时候,刘开迪突然原地起跳,生生用头球将危机又顶回了二班的禁区,这将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上半场的比赛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易乘风绝不会错过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在足球与刘开迪的脑门发生碰撞的前一秒便默契地起步插上,边裁没有举旗示意越位,很好! 易乘风双脚灵活地交替盘带眼看便要直面对方守门员来个1v1的正面刚,忽然感觉球衣的后襟一紧,有人犯规拉人了! 凭他的速度和力气,这场上能拉住他的应该不多,但进攻速度肯定是要被拖慢了,对方的后卫已经开始收拢回防。 易乘风突然用力一挣,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脆果决,易乘风心念一动,下一秒他起脚将球胡乱往底线一送,随即整个人便就着被拖拽的力道直接后仰着摔了下去…… 嘟—— 主裁判悦耳的哨音响起,同时,仰躺在塑料小草上大口喘气的易乘风也在飘高的视线里看到了那张让他十分不爽的脸,谭赫伦,又是你!很好! 他随即闭上眼睛,做出一个比被鸡毛掸子抽着还痛苦的表情,挺舒服的,再躺一会儿咯—— 场边观众登时沸腾起来,太过分了!居然明目张胆地在禁区内拉人犯规,点球!红牌! 六班的队员都向易乘风倒下的方向聚拢过去,观众也是,女生们的担忧溢于言表。 晏羽双手握在轮圈上,视线落在被围挡严实的那一片区域,终究没有挪动。 三层楼高自由落体都没问题的易乘风,应该不会栽在一个拉人犯规上吧? 裁判老师从口袋中掏出了黄牌,向二班9号谭赫伦发出警告,同时判罚了点球。 二班队员和观众一片哀嘆,甚至开始跟裁判理论,指责易乘风假摔,说该吃牌的是他,罚点球没有道理。 易乘风躺着歇了一会儿,这时已经被自己同学拉了起来,左边衣摆在腰侧那里顺着缝线撕裂一道二十几公分的大口子,毛茬儿正在迎风招展,欢快地向所有人展示着对方犯规的如山铁证。 拉人的力道多大,能否必然引起进攻队员摔倒的后果暂且不提,但衣服肯定不会自己撕破,谭赫伦拉人的行为是客观存在的,而且能将球衣撕成这样,力度绝不会小。 众人看到易乘风插兜儿似的将胳膊从那道撕裂的破口里伸进去,撩起衣襟展示一圈,基本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还有不少女同学在看到他不小心露出的六块腹肌和马甲线时,心旌狠狠地摇盪了一下,选择毫不犹豫地相信他是受害者。 第85页 顽强的受害者当然没什么不良后果,还能活蹦乱跳地主罚点球。 其实对于实甲这种级别的球赛,守门员能扑出点球的概率非常低,只要不是球被罚飞了都能得分。 主裁判哨声一响,易乘风小步助跑,随即一个大力抽射,足球从右上角应声入网! 六班进球有效,同时上半场比赛结束。紫色队服的球员一个个再次向易乘风聚拢过去,刘开迪第一个跳到他后背上,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摞成了一座紫色的小山,谁也没看见易乘风是怎么爬出来的,反正山还在,下面的石猴子已经熘达到场外了。 谭赫伦吐了口唾沫,用他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讽刺道,“奥斯卡影帝,恭喜啊。” “客气啦,最佳导演。”易乘风也嬉皮笑脸地回嘴,随即抬肘轻轻在追上来的刘开迪胸口敲了一下,“等会儿给他们来一个心服口服的!” “没问题!”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大家都回到六班的观赛区。 司娉晃了晃冯婉悦的胳膊,嘟着嘴说,“我就说这套衣服质量不行的嘛,你们还不肯提高预算!11号就这一件怎么办?以后就让他穿着跨栏背心上场吗?” 四周哄堂大笑。 冯婉悦也很委屈,“那个谭赫伦到底使了多大力气拉人啊,就算是淘宝货也不至于像纸一样一扯就破嘛……” 易乘风喝了半瓶矿泉水,扯着自己的球衣看了看,“不怪你们买的差哈,我这个是我一早嫌里面的标籤扎人自己剪标来着,不小心剪大了点儿,随便一扯就开了,纯属巧合!” 啊?大家面面相觑,顿时无语。 “先把衣服穿一会儿。”晏羽将运动服上衣扔给他。 “风有点儿大,你冷吗?要不先回去吧。” “你们加油!那我先回去了。”晏羽将他的衣服拿起来,想了下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赵柏生。 “慢点,阿晏。”同学跟他短暂道别。 易乘风把水瓶一丢跑上来,“我送你回去吧。” “很近啊。” “所以才送啊。” 下半场的比赛大概高潮迭起,窗外不时传来山唿海啸的加油声,尤其是比赛的最后十五分钟,放学了,好多人都没有立刻回家,围在操场边看比赛。连教学楼面对操场的这一侧,也有不少脑袋从窗口探出来观战。 郑海四点半准时来接晏羽,他不想让司机等,就将帮易乘风改好的卷子压在他课桌上,按时离校了。 到了家刚刚换好衣服,晏羽就接到了易乘风的电话,“喂,四比零哦!”少年掩不住的兴奋从电波那头传过来。 晏羽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太厉害啦,恭喜你们。” “你吃饭了吗?” “阿姨正在做,就快好了吧,我闻到香味了,葱香鱼滑。” “你喜欢吃鱼吗?我妈做的红烧鱼特别香,哪天请你来我家尝尝——” 大概是什么人在他旁边开玩笑,晏羽听见易乘风说了声“滚!” 他应该是把话筒捂住了或者拿开一点说的,声音并不真切,但晏羽还是听清了,而且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某种不太舒适的感觉,很突然,像是忽地将一捧灰尘扬进刚刚愉快的气氛里,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这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餵?”易乘风出声打破了沉默,“卷子我看到了,今晚会吃透那些错题。对了,我今天忘记给你买青柠汽水了,你放桌子上的那瓶水都没开封?” “我……刚刚回家喝了很多果汁。” “不爱喝水是坏习惯,你改吗?你改的话,我戒菸怎么样?”反正他只是吸着玩的,又没什么菸瘾。 晏羽顿时觉得这个交易他蛮有兴趣,“你说真的吗?我改!” “那说定了!”易乘风突然想起在危楼小馆聚会的那晚,“小晏,你……不会是怕喝水多了去厕所会麻烦吧?” “不,不是。我要吃饭了,再见。” 易乘风看着对方匆匆挂断的电话,这分明就是被拆穿了无言以对嘛! 作者有话要说: 晏总:有没有觉得我演技很好?现在知道是从哪儿学的了吧…… 第40章 22梦 操场只有一个,比赛的时段也仅有下午放学前这一个,三个年级的球赛要轮番进行,因此第一场胜利之后的几天都不再有六班的赛程。 摆平了二班,大家也都觉得后面没什么意思了,一班那种文科班连凑齐十一个队员都困难,抽到他们班的三班都不好意思卖力踢就出线了,四班和五班实力相差无几,谁赢基本靠运气。 易乘风接着安心准备期中考试和市里运动会,他有了什么弄不懂的问题也不好意思总去打扰晏羽,一般先自己憋一会儿,实在憋不出来就翻答案看看,要是再看不懂才攒到一块儿趁着下午的大课间找晏羽给他一併讲解。 周五下午刚做完眼保健操,睁开眼睛易乘风就拎起习题册打算霸占晏羽前面的座位听他讲题,却看见晏羽停了眼操的最后一个动作,连眼睛都没睁开便直接趴到了课桌上。 困了?大下午的犯困很正常,易乘风了解那种非睡不可的滋味儿,那就让他先眯一会儿吧,小孩儿肯定是昨晚又熬夜刷题了。 第86页 谁知晏羽这一趴就半个小时没起来,连自习课的上课铃声都响了,他还是窝成一团趴在那里,都没怎么换姿势。 除了易乘风本风,谁还能有这种睡功? “喂,昨晚干什么了困成这样?” 晏羽听见声音,撑着混沌的脑袋抬起头,看见易乘风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绷紧了。但紧接着,他的脸像是失焦镜头里的成像,又很快模煳起来,声音也仿佛隔着一层水障忽远忽近的。 他只觉得眼皮沉、脑袋沉、浑身都沉,愣了一下就又往桌子上堆了下去。 “小晏?!!!” 这煞白的脸色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唇色显然很不正常,低血糖了?还是脱水?易乘风伸手往晏羽的额头上探了一下,发烧了,连他这种火旺的体质都能试出热度来。 旁边自习的同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转头看过来。 李敏旭催促道,“赶紧去医务室看一下吧,我去通知王老师……可能还得跟他家人说一声。” 晏羽的身体状况毕竟很特殊,他生病的话大概跟别人随随便便吃药抗一下不太一样。 易乘风二话不说推着轮椅就往医务室跑过去。 晏羽稀里煳涂地伸手抓轮圈,“怎么了?你带我去哪儿?我不想去看比赛了……” 易乘风弯腰将他差点儿绞进轮子的手连忙按住,“哪有比赛给你看!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让医生看看。” 进了医务室的门,他直接将晏羽抱到检查床上。 “应该是低血糖了,给我一杯糖水就行,谢谢老师。” 晏羽挣扎着想坐起来,易乘风赶紧过去托着他的背,接过校医沖好的葡萄糖水用纸杯一点一点餵他喝。 王坤老师也很快赶过来,看他喝了高浓度的糖水,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一点,稍微没那么担心了。 校医看了看水银体温计,“这孩子有点儿发烧,37度9,应该是身体有什么炎症,最好到医院仔细检查下。低血糖倒是好解决,还要一杯吗?” 晏羽摇摇头,齁死他了,喝到后面满嘴都是没彻底融化的糖渣子。 王老师探他的额头,“是挺热的,你别担心,我已经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她很快就来接你。你先在医务室这里躺一会儿,是不是最近学习有点儿累,周末好好休息一下,你成绩这么好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老师,麻烦你们了。”晏羽又喝了点清水躺下去,“我在这等我妈来,老师你们先去忙吧。” 王老师的确说好占用自习给四班学生讲卷子,就跟易乘风一块儿走了。 易乘风走的时候不放心地沖他晃了晃手机,晏羽瞭然地点了点头。 下午最后一节体活课,易乘风照例到操场训练,他给晏羽发了条简讯问他到哪儿了?晏羽没回復。 他猜对方可能正在医院忙着排队做检查,没空搭理他。 直到第一组技术动作做完,易乘风一抬头,看见一个明显漂亮于普通人好几个数量级的女士从教学楼正门款步走出来。 她披着一肩的微卷长发,发色是精心染过的棕色,很有层次感,五官离得老远都能看出精緻来,还有她身上散发出那种许多年都未曾淡化的高傲气质。 易乘风几乎不用细看就立即认出这位女士便是晏羽的妈妈庄美婵,曾经的晏太太,如今应该叫董太太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接人?距离王老师打电话给她整整过了一个小时,梅川就那么大点地方,开车的话这么长时间都够跑出行政区划了。 庄美婵穿了一件长及小腿的米白色风衣,简洁修身的款式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修长的脖颈衬出她白天鹅一般的冷漠骄傲,同色腰带松松在身侧系了个结,束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她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将一部鲜红外壳的手机举在耳畔,微微低着头边走边讲着电话,轻纱裙裾下一双尖细的高跟鞋节奏优雅地敲打着教学楼门前的石阶。 那她来接的人呢? 赵柏生追着一只足球笨拙地跑到易乘风旁边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惊嘆,“妈耶,这是咱同学家长吗?看着跟大明星似的!” “晏羽他妈!”易乘风语气不自觉地生硬,“可能是落了什么东西又过来取吧?”书包吗,也没见她拿着…… “我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长成这样了,真真是一点儿也不怨我自己不努力。”赵柏生感慨,“他妈多大啊,是不早婚早育,说三十我都信。诶?” 赵柏生朝教学楼正门一努嘴,原本想转头走开的易乘风又看了过去。 只见庄女士举着手机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等人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晏羽在她身后一个人推着轮椅从楼里出来,脸色是稍微好了一点,但整个人依然没什么精神,病恹恹的,偌大一只书包放在腿上,他走了坡道下来。 庄美婵看见儿子跟了上来,便继续讲着电话移步往校门口走去,始终领先晏羽几步的距离。 “我艹!这是亲妈吗?”震惊之下,那点路见不平的怒意已然变得无稽可笑。 “还真不像!”赵柏生也觉得超不可思议,阿晏在生病呢,这么晚才来接人也就算了,自己亲儿子腿不方便,连推一下都不行?还让他自己这么费力地跟着。“这要是换了我妈,恨不得连气儿都帮我喘了……谁特么瞎传他不是他爸亲儿子了,我看他亲妈是小三儿的概率更高一些!” 第87页 易乘风倾身就要追过去,被赵柏生扯着胳膊拉住,“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你是那个小三儿?” 对于调侃他已经无心理会,易乘风一直目送这母子俩走出校门,眼看着晏羽自己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庄美婵对着轮椅无计可施,后来还是司机出来帮忙收进后备箱。 “起跨距离远了……摆动腿再积极一点……第二步、第二步的步幅不够大……落地角度不对,这样损失速度……迟钝!你起跑的优势在哪儿!” 易乘风抓过背包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教练,我今天中午吃撑了状态不好,这会儿有点儿难受。” 教练照着他肋下戳了一手指,给他戳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早上早点儿来,再加一组体能……你平时挺稳定的啊,赛前别太紧张。” 易乘风将背包往肩上一丢,拎着钉鞋大步走出运动场。 *** “还难受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庄美婵坐在儿子身边,探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精緻的指甲闪着银粉色的碎光。 她的视线细细描摹过晏羽的侧颜,目光中似有无数幻波涌动。 真是越来越像了,他和他爸爸,在某个角度简直可以重叠般的相似。 那个她从二十岁时见到第一面就彻底沦陷了的男人,晏啸,你从来都是说走就走,唯一给我留下的就只有这个儿子…… 庄美婵略显狭长的眼尾轻轻眯起,带出妩媚温柔的味道,恍惚中似又重回旧时光,她下意识往儿子身边靠了靠。 晏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身体的高热令他每个骨节缝隙都酸痛难当,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抵御因体温异常带来的寒战感,而下腹隐隐的疼痛却又让他不合时宜地冒着冷汗。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母亲关切的声音,感受到了母亲指尖擦过额头的温柔。 “好一点了,你别害怕。”晏羽握住了母亲的手臂,按在自己胸前,这样的姿势,就好像他正在被妈妈抱着,好温暖。 周遭的声音忽然变得纷乱嘈杂,似乎车子剎了个疾停,晏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头更晕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视野里却是雪花状飘舞的黑絮,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人在大声叫他的名字,他的身体被拨来晃去,抬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又撞车了吗? 他妈妈呢,他妈妈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像他爸爸那样再离开他! “小羽,看看妈妈,小羽——” 刺目的光线在头顶闪出黑影,庄美婵的脸就悬在面前,晏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哦,看清楚了,他妈妈没事,大概刚刚是他晕倒了。 那就好—— 移动平床咣啷啷穿过走廊,被送进一间急诊室,家属都被拦在了门外。 有医生护士上前检查,手脚麻利地解开他的衣服,将冰凉的仪器贴到他身上。 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姐姐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又用纸巾在他嘴角擦拭,“……你叫什么名字?很好,你的名字可真好听……病人神志清醒……你刚刚晕倒的时候呕吐了,我帮你换件衣服,可能有点冷……” 晏羽下意识去抓自己的裤子,他不想被陌生的姐姐脱衣服,难道撞车那次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被换了衣服,可现在他是清醒的啊。 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这时他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任人摆布。 换好了病号服,紧接着又有人在他左手上扎了输液针,透明的液体被吊在床头的支架上,右臂的肘窝也被一支注射器刺入,哗啦哗啦地抽了好几管血样。 那种虚脱时皮肤表面泛起的酥麻感又来了,晏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各项体徵基本平稳,先送到病房吧,让家属看看能不能餵他吃点东西,再呕吐的话就继续点葡萄糖,补钾和胺基酸。”中年男医生声线平稳地做出医嘱,“血检尿检的结果来看,应该就是急性肾盂肾炎,再等后面几项检查结果出来了印证一下。” “小同学,是不是平时喝水太少了啊?等会儿要准备个大杯子使劲儿喝水哦,不然护士姐姐还要在你手上扎个留置针一直给你输液。” 大概是董宏杰帮忙疏通过,晏羽出了急诊室直接就被送进了单间病房。 “妈你要走了吗?” 庄美婵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我出去买点吃的给你,今晚你可能要留在医院观察。” 晏羽习惯性地看了眼床边的唿叫器,指示灯显示在工作状态,他稍微有点安心,于是抬手从边柜的书包里摸出手机。 一连12通未接来电,全都是易乘风一个人拨的,晏羽吓了一跳,赶紧回拨了过去。 “餵?我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你有题要问我是吗?”晏羽隐约还记得他在大课间来找过自己。 易乘风听见他的声音总算放了一点心,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那么热爱学习了啊,你都病了还得追着你讲题!” “是哦。”晏羽也无声地笑了笑。 “你感觉怎么样了?声音好像有点……是感冒了吗?” 第88页 “嗯,有一点,不要紧。” “生病了要好好吃饭,那你现在回家了吗?” “我回……回了。” 不经常撒谎的人果然更容易遭遇现世报,就在晏羽这句话刚刚出口之际,病房的门被吱扭推开,护士姐姐甜美地喊了一句:“27床量下/体温,刚刚排尿了吗?” “……”盯着手机屏幕上接听状态下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延长,晏羽手指一抖,现在挂断……好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丈母娘,我jio得你应该对俺媳妇儿再好点儿。 叫错了! 婆婆…… 也错! 妈,亲妈! (易大风转过头):老婆,不然你别认她了,我jio得我妈对你应该更好一点,不是,是好很多! 啪啪,两鸡毛掸子同时抽过来~ 留着宽面条泪的易大风哽咽无语 导演:咔!第2333幕第6666场,再来一遍! 第41章 23梦 “你在去学校的路上吧?” 心虚的人比较容易没话找话,晏羽看着手机上的时间,17:27,易乘风上晚自习好像也没这么积极。 “刚从家里出来。” 没质问他,也许真的没听见? “今晚天气挺好的。” 说完了自己都想咬舌自尽,还敢更没营养一点吗? “不好,阴天了。”易乘风声音里已经颳起了冷风,“你好好休息,挂了。” 没等他回应,听筒里已经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晏羽向窗外看了一眼,晚霞满天,余晖尚暖,看来阴天的是某人的心情,这还是易乘风第一次连句再见都没等他说就把电话挂断了,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托尔斯泰曾经说过,随便什么,都比虚伪和欺骗好……列宁也说过,欺骗的友谊是痛苦的创伤,虚伪的同情是锐利的毒箭…… 他打开搜索app,随便输入‘朋友’和‘说谎’两个关键词,搜出来一堆惨烈的控诉和泣血的悔恨……怎么办呢?应该道歉吧……等下周见了面再道歉是不是显得比较有诚意一点……下周会不会有点晚…… 病房门被推开,庄美婵提着一只打包袋走进来,将买好的晚饭放在小柜子上。 那是三只摞在一起的透明塑料餐盒,看得出来里面装的分别是海鲜焗饭、金枪鱼蔬菜沙拉和意式红菜汤。 这些都是他爸爸喜欢吃的,但他并不喜欢。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在庄美婵身后也进了病房,他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制服,身材不高但看起来挺强壮,左胸的衣兜上印了个手掌托心的标志,一看便知这人是个护工。 “小羽,这位是刘师傅,医院夜里不允许家属陪床,刘师傅只照顾你一个人,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庄美婵像是在给他介绍一个什么重要人物,寥寥几句,她甚至都没有打算坐下来的意思,连手包也一直提在手里。 看来是打算把自己丢给护工就了事了? “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晏羽垂下眼眸,赌气地拒绝。 庄美婵上前一步揉了揉儿子头顶的黑髮,转身对刘师傅说,“小孩子生病了闹脾气,你别介意,麻烦你了。” “小羽,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庄美婵转身,晏羽伸手去拉她的手,指尖堪堪在柔软的衣料上擦过,抓了个空。 就算把我丢给护工,现在也不是晚上啊,你留下来陪陪我都不行吗?他好想像一年前在病房里那样,再问庄美婵一句:妈你不要我了吗? “你出去!我不要护工,不需要!” 房门关合,晏羽知道他妈一定听见他的这句“闹脾气”了,高跟鞋敲在走廊里渐行渐远,他没有任何委屈可以阻止她离开的脚步。 一团郁结堵在胸口,晏羽拼命大口地喘气,我究竟哪里不好?是小时候练琴不够刻苦,还是现在读书不够努力?为什么你不爱我,我怎么才能让你爱我! 刘师傅尴尬地站在门口,刚那位太太给了他高价,他不可能丢下病人自己出去,可眼前这位小少爷明显不欢迎他。他嘴笨,只会干活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解,只好立在那里假装自己是透明的。 晏羽生了半天气,不得不第不知多少次接受没人搭理自己的这个事实,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位大叔。 他肤色偏暗,脸上有明显的细纹,一双眼睛没什么神采,看着便像长期从事这种夜里睡不好工作的人。他们挺不容易的,晏羽知道,他受伤那段时间也是一位护工彻夜照顾他,擦洗、翻身、餵饭餵水……好多连自己亲人不愿做或做不来的事情他们都要做。 “对不起。” 刘师傅大概没想到这小孩儿会跟自己说这三个字,明显怔了一下。“没,没事。那个,现在吃饭吗?我先去打水给你洗洗手……” “先别忙了,我不吃。你回去休息吧,我有需要会打你电话。”晏羽知道他们这种护工虽然不算医院的员工,但医院会给他们一个休息区。“你去吧,我不习惯有人陪床,会睡不着。” 第89页 “那……”刘师傅明显觉得自己可能对不起他妈给的高价,“那你电话多少,我给你拨一个,你有事千万打电话,我就在这一层一分钟就过来。” 终于又剩下他一个人了,晏羽盯着那个未接来电看了一会儿,点击选择,手指停在了删除键上,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取消,乖乖地备註上护工两个字。 他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气敢说不用任何人照顾的,万一夜里挂着水的时候想去厕所呢?总不能叫护士姐姐来帮忙吧。 骨气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廉价,一步距离便怎么都迈步过去。 *** 咚咚,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晏羽从书上抬起视线,“请进。” 门推开,易乘风挂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笑容从外面走进来,黑色的卫衣帽衫,黑色的运动长裤,黑色的运动鞋,像个夜行骑士。 晏羽的胸口重新被某种情绪塞满,但这次并不是那种令人难受的郁结,而是好像很多很多个乱撞的气泡儿一样让人欣喜得有些忘记唿吸的感觉。 “你怎么会来?”提问的尾音不自觉上扬。 他翻腕去看手錶,才想起急诊的时候手錶被护士摘掉了,但这一动作却让易乘风清楚地看到了扎在他左手手背上的输液针。 “六点了,你别乱动,会回血。”易乘风大大咧咧地熘达过来,直接坐在了他床边的轮椅上。 这个对晏羽来说好像身体一部分的伙伴,平时没有人会坐上去的,他以为如果有,他一定会很生气,但其实现在并没有。 “你没去上自习?” “我又不是第一次逃课,只不过这学期没怎么逃而已。” 易乘风的视线落在晏羽脸上,还是很好看,穿那么丑的病号服也很好看,但的确是带着病容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只凭一个27床吗,好玄幻! “学校附近三家医院,最好的就是人民。而且你长得那么英俊潇洒、见之难忘,我在楼下随便找个小护士一打听,人家恨不得立刻帮我带路呢!” 晏羽靠在床上笑起来,这人可真会胡说八道,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哪有人能看清楚一个被推着急救的人长得是圆是扁。 “你生病了还用功呢?”易乘风指了指他手里的书。 “这个是闲书,看着打发时间的。”他翻过书皮给易乘风看了一眼,安徒生童话(英文版)。 易乘风挑眉点点头,打算不再自取其辱地结束这一话题,干脆直接把他手里的书收走了放在小柜子上。 “你还没吃晚饭吗?” “我一直在输葡萄糖。” “那你长嘴做什么?光有条血管就够了。”易乘风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看外面有好多店,馄饨面行吗?那个清淡好消化。” “那你还回来吗?” “你是不是烧傻了?我不回来馄饨面给谁吃?等着哈,很快!” 这个很快果然不慢,晏羽猜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在店里等餐,路上时间应该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拿到手里的面还是特别烫的。 “慢点吃,好吃吗?” 晏羽点点头,“就是这种塑料餐盒有股奇怪的味道。” 好吧,为什么大家都是人类,他却只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关注事物的主要矛盾不好吗?连政治老师都是这么讲的。 “你还赶得及去上第二节。”这样缺席真的没关系吗?对晏羽来说课表就像法律一样必须遵守,就算他不听讲也从来没无故缺课过。 易乘风摇摇头,“不去了,在这陪你说说话。不然……就你自己?”他问出口,才觉出哪里不太对,覆水难收。 晏羽手里的勺子果然顿了一下,“还有护工,我让他先休息去了,有事才打电话。” “单间病房还是挺舒服的,我姨夫之前也在这里住过院,六人间,夜里进进出出的根本没法睡觉。”他假装四处参观,熘达到床尾瞄了一眼病歷牌——急性肾盂肾炎?! 易乘风胸口笃地被锤了一下,他姨夫这两年那种慢性肾炎有多磋磨人他是略知一二的,可晏羽这么小怎么会得这个?八成是跟他在学校总不敢喝水有关系! 这么一想,他赶紧转悠回来,指着面碗说,“你先喝汤,这家的面汤特别好喝……诶对了,我刚还在楼下水吧看到了青柠汽水,你要不要喝……生病的时候还是喝清水比较好吧,那个等你好了再买给你,我先倒上给你晾着……” 说罢,易乘风泼掉了一整盒意式红菜汤,将餐盒刷干净晾了满满一大盒开水。 “我现在不用喝水也行,一直在输液,再喝水我就得住在厕所里了。” “那也没关系,我晚上不走了,在这陪你,你想去厕所尽管叫我!” 晏羽怔了一下,“可是这里不让家属陪床的……” “那你怎么一来就住进单间病房的?”易乘风先行体验了一把双人沙发的舒适度,感觉把长腿扔在外头还真勉强可以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就说我是你表哥,你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护士姐姐一定就不会赶走我了!” 第90页 “有护工照顾我……你睡沙发也不舒服……” “挺舒服的,再说明天是周末,我还可以补觉。” “那你不回家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住在刘开迪家了呀!诶你这还真提醒我了,我得赶紧跟凯蒂串个供,不然这傢伙傻笨傻笨的很可能就穿帮了!”易乘风说着就掏出手机发简讯。 “你是……说真的?”晏羽仍然难以置信,这是他漫长的住院生涯里,唯一一个不领薪水陪护他的人。 “嗯,陪个床而已,我还犯的着逗你玩么。来来来,水凉了,开喝!” “这个水也有塑料的味道。” “大哥这是pp05,聚丙烯,耐高温130摄氏度的,水的沸点才100度……那你喝水的时候先憋口气,别闻味!” “……”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我错了,我不知道许多年以后你是用小一万的水壶烧水喝的…… 第42章 24梦 窗外一缕浅淡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曲折地落在地面和床尾,像是窥进这小小空间的一道狎昵目光。 病床已经被易乘风放平了,床头只余小夜灯的一团暖黄光晕,刚好能够看清输液架上液体的余量。 “你睡吧,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可以滴完,我帮你看着。”他坐到了晏羽的左手边,“你睡觉老实吗?别翻身压到针头。” 晏羽的脑袋陷在软枕里,微微转向左边,“嗯,很老实。” “真不谦虚啊,”易乘风笑他,叠着胳膊趴在病床拉起的护栏上,“我那个上六年级的小表弟,小时候他爸妈一吵架就把他吓得躲到我们家跟我挤一张床睡,睡着之前乖得像只小奶猫,睡着就不是他了,转得像个风车……” “你这样的兄弟姐妹很多吗?” “嗯,不少,表的、堂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梅川生活了。好像也就我们家这支人丁单薄些,当年我奶奶生了我爸之后就病了,没有其他孩子,我们这波又赶上了计划生育……我们家超级重男轻女,不是对女孩不好,就是觉得男孩才是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易乘风无所谓地笑笑,“小地方的人很多都这么想,莲城就好很多吧?” “哪里都有这种想法的人,我祖父也差不多,女婿的能力再强,家产也想交到儿子手里。我有一个大伯和一个姑姑,大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带着我堂哥也跟着他整天做陶烧陶。祖父对这玩泥巴的父子俩很不满意,他最喜欢我爸……我爸走了他很难过,想逼着我将来可以顶起晏家,没想到我更让他失望……” 易乘风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样的他都能失望?!那你祖父有点儿,活该……我看啊,你大伯才是最拎得清的人,人活着当然要做自己喜欢做也想做的事情,不然还不如当一只狗自由。” “我奶奶也不喜欢我,她信佛,我出生那年她找人算过我的八字,说我命硬克亲。我妈说其实不是,她是不喜欢我妈妈才厌屋及乌。之前那几年来梅川,就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想我们一家离她远点,后来她还真的渐渐好起来了。” “我爸爸属虎,给我取名字的时候特意添了一双翅膀,大概是希望如虎添翼……我非但没有帮到他,还害死他了……他是陪我去比赛才会撞车的,可能奶奶信那些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应该希望那天活下来的人是我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 晏羽的唇忽然被一只手覆住了,将他没出口的话压了回去,“当然完全没有道理!你活下来没有占了任何人的命,你爸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小时候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小孩,不然我怎么会吃饱了撑的总去找你玩,连挨了揍都不长记性?!” 那只手很大也很暖,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 晏羽笑起来,黑亮的眸子里映出两点暖黄柔光,似有安抚一切的耐心和温润。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说我很好?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如果世上註定只能有一个人觉得我好,那这个人是你,而我遇见了你,也就够了。 易乘风抽回手,又转身拿水给他喝。 晏羽抓住床栏慢慢转过上半身,再去扳自己的腿,这才翻成侧卧的姿势。 易乘风愣了一下,他现在才明白那句‘很老实’根本不是在吹牛,他这样翻身的动作在睡着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完成,非把自己弄醒不可。 生病的人很容易疲惫,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晏羽就撑不住睡着了,连易乘风叫护士进来给他拔针他都没醒。 易乘风替他压着针眼上的止血贴,输了几个小时的液体,他的半条手臂都是凉的。一开始只是用一根手指按着,犹豫了一下,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整个握住了晏羽的手,用被子盖住他的胳膊。 晏羽像个得了安慰玩具的小孩子,也在睡梦中抓住了他的手,甚至将他的胳膊都拖到被子里抱着。 “……” *** 嘭当,重物掉落的声音将沉睡的易乘风笃然惊醒,他唿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头髮被靠垫压得半边竖起,脸上还印着诡异的压纹。 第91页 他大脑尚未清醒,视线里却看到晏羽半边身子垂在床边好像正在费力去够什么东西,“诶?你干嘛,怎么不叫我?” 晏羽像是受了惊吓的小蜗牛,倏地缩回被子里蜷成一团,只余软枕上一撮柔软的黑髮。 真是太丢脸了,这一整晚他不想吵醒易乘风,都是自己去拿床边的小夜壶解决嘘嘘问题,里面积攒了太多的液体,他不想让易乘风醒来看到,打算往里面藏一下等护工来了再清理,结果,直接掉到了地上,幸好是有盖子的…… 即便隔着一床被子,他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易乘风捡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拿去卫生间倒掉又清洗,再走回来放回床下。 怎么可以让好朋友帮他做这个,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里面不闷吗?你怎么这么害羞?” 易乘风好像在笑,虽然他没有发出笑声。 晏羽脑袋顶上的头髮被轻轻拉了拉,接着,蒙在头上的被子让人掀开了,“快六点,还睡会儿吗?” 晏羽摇摇头,等下护士就会来巡房,量体温测血压,今天还有几项空腹的检查要做。易乘风帮他洗漱完毕,就去叫了护士抽取空腹血样。 “早上想吃什么?” “你快回家吧,再不回家你妈肯定担心你。” 易乘风没所谓地擦着洗脸时顺便就洗了一把的头髮,“她知道我一不会离家出走二不会遭人绑架,才不担心。” “今天我妈会来。”这回能吓退你了吧? “你妈都不拿正眼看人的,过了这么久她肯定认不出我是谁,要不要打赌?” 你妈和我妈都不怕,晏羽想,那我只好上必杀道具了,“那好你把我书包里的英语练习册拿出来,我们背几道题。” “呃,你先背,我走了——”易乘风只一个利利索索的人,来去都不带半点累赘,跨出房门又探回身子,“开始打饭了,叫你护工过来……今天能出院吗?跟你电话联繫。” 晏羽已经看到被晾了一晚上的护工积极地端着饭从易乘风身边挤进来,赶忙沖他摆了摆手。 “大叔,一定要盯着他多喝水!” 操心的易大伯终于晃荡出去了,晏羽看了眼稀汤寡水的病号饭,突然觉得塑料味的馄饨面真的好香啊—— *** 晏羽一连在医院住了三个晚上,直到周一中午才被获准出院。 庄美婵亲自带着司机来接他了,他又不争气地高兴起来,小狗一样蹭在他妈身边希望路程能够再长一点,又担心他妈不喜欢他都这么大了还表现出这种不立事的小男孩模样。 车子驶过学校后街的那条小路,晏羽透过车窗看到了庆功宴那晚他和同学一块儿去过的危楼小馆,“妈妈,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你选一家店。” 他的零用钱攒了很多,因为平时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这段时间买水买零食的一直都是易乘风。 庄美婵不置可否地笑笑,像是听见了小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路上有好几家,或者我们去远一点也行。” 郑海从后视镜中瞥了母子俩一眼,解围似的说,“小羽,太太和董总等会儿要赶三点钟的飞机,可能送你回去我们就得出发去机场了。” 晏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妈,被第一千零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才刚刚出院呢,早知道这样是不是病死了更好! 都伤透心了怎么还会生气呢,你的心不会死的吗?晏羽进门时果然看到了玄关放着的两只大号行李箱,度假吗,祝你们一路堵车,天天下雨! 他气唿唿地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戴上耳机,将音量扭到最大:i feel the need-the need for speed! 然后,英文原音切换成了来电提示音,屏幕上滚动出“易乘风”三个字。 “餵?小晏!” 好震撼的环绕立体声招唿,晏羽赶忙将音量调小,“我刚到家了,你快点准备上课吧,别再睡着了。” 对方呵呵地笑,“不会,你在家多休息两天吧,反正来了也不听课。” 练听力的耳机音效好逼真,仿佛易乘风就在他身边说话一样,晏羽想想干脆闭上了眼睛,“我明天就去上学,我已经好了。” “那明天还有明虾饭糰吃吗?咳咳,老师来了——” 晏羽挂断电话,打开门出来,果然该走的都走了,只有阿姨在厨房里准备他一个人的午饭。 “阿姨,明天我还想带明虾饭糰,可以多做几个吗?” “好呀好呀,不过……”阿姨想起他刚刚出院,“海腥类的都是发物呢,你身体刚刚好,还是等几天再吃吧。” “我不是自己吃,是想分给同学。” 阿姨如释重负,“这样没问题!你们班多少个同学,一人两个够吗?” “不不不,不用那么多……” *** 第二天一大早,郑海帮忙提了个比晏羽书包还大的塑料储物盒放进车里,里面装了整整齐齐五十份独立包装的明虾饭糰! 晏羽坐进车里,拿出手机发了个没装箱时饭糰们的合影给易乘风,毫不意外地收穫了一枚震惊致死.jpg 第92页 像饭糰子一样肥胖圆滚的小仓鼠呲着兔牙瞪得一双眼睛脱眶而出,捧心的姿势撅倒过去,炒鸡可爱。 “小晏我知道你很豪,但不用这样,真的不用……受宠若惊心动魄散魂飞上枝头!” 晏羽看着聊天框里一行不知所云的话,垂眸无声笑出来,“上枝头就不要再摔下去啦。”说得好像我要用饭糰子包养你一样。 “你到哪儿了?我等会儿去校门口帮你拿东西。” “才刚出门。”晏羽回了简讯,转头看向窗外,天气真好啊。 车流被红灯截断,路口正对着一条狭长的小巷,这样随意一瞥,晏羽看到一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背影,有点眼熟。 棕红色的老式人造革书包,是余琦? 余琦正被另外几个一看就不是学生的社会青年半围住,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更看不清表情,但从他直垂到胸口的脑袋和那几个人跋扈的肢体语言便可推断这大概是一场单方的发泄。 正要变灯之际,晏羽盯着窗外对司机说,“郑叔,麻烦靠边停一下,我遇到了一个同学,他好像有麻烦。” 这话刚说完,其中一个头顶扎小辫儿鬓角几乎剃秃的胖子噼手就给了余琦一巴掌,自上而下打在头顶那种,比扇耳光还粗鲁暴虐,紧接着就是第二下,好像那种打地鼠的游戏,让人担心他的脖子都会被拍到腔子里。 郑海掰了方向盘向辅路上靠过去,车还没停稳,晏羽便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探出头去,“余琦!” 这一声喊出口,那些人的动作果然停住了,余琦有点儿难以置信地拧身看过来,似乎想走又不敢走。 “快迟到了,上车!”晏羽坚持地等在那里。 郑海大概也看出门道来,驻了车推开车门走下去。且不论动手的话他是不是顶事儿,单单一个一米八几体魄成熟的宝马男往那里一站,相较于小混混来讲便是种邪不胜正的压倒性胜利,他们能有多大出息,也就熊一熊余琦这样报警都不敢的老实孩子。 也许是看见了大人出面,余琦终于鼓起勇气按着书包跑过来,钻进车里坐在晏羽旁边。晏羽升上车窗,不再理会那几道射过来的目光。 “谢谢。”他蚊吶似的嘟囔了一句,拘谨到后背都没敢贴在座椅上,却无比快速地掏出一部屏幕上带着裂痕的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通电话。 “妈妈,我刚又遇到那些人了……你早点收摊回家吧……我没事,正好遇到了同学……” 余琦说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晏羽一眼。 “我会小心的,你也是……没,没有……他们不敢到学校找麻烦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红肿的前额。 郑海从后视镜看过来,“同学,高中生了不能再像小孩儿一样被人欺负,是个男子汉了呢!有事先去找家长和老师,再不行就找警察。” 余琦点点头,“谢谢。” 晏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鑑,如果说上一次他的储物柜被当成垃圾桶是同学间不怀好意的恶作剧,那么刚才的一幕便是赤/裸/裸恃强凌弱的欺辱和暴力。 小学霸谨慎地想了一会儿,问:“你家是欠高利贷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晏你是港片看多了吗? 第43章 25梦 高利贷??? 余琦连忙摆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没有,绝对没有……我家有点穷,但是不欠人家钱的。刚刚,谢谢你。” 晏羽看他实在太紧张了,不打算再问什么,便一路安静到了学校。 结束晨训的易乘风远远看见董家那辆锃明瓦亮的黑色别摸我由远驶近,扬起手臂挥了挥,跟着便看见后车门被推开,下来一个战战兢兢的余琦。 “余小胆儿?” 司机把食盒交给易乘风,余琦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俩旁边,好像刚受了人家恩惠不好意思马上走开又待得很不自在的模样。 虽然易乘风在学校出了名的不好惹,但余琦并不怕他,他从不无缘无故欺负人,更不屑搭理像他这样没有存在感的人。 “拿着!”易乘风将手里的食盒递出去,给余琦派了个活儿。 他自己空出手来推轮椅,晏羽才刚出院,不经风凉的小少爷娇惯一点也是应该的,何况现在天冷了,那个金属推圈看着就挺冻手的,肾不好不是不能着凉么。 小孩儿一定不知道这个对男人来说有多重要!改天得委婉地帮他科普一下,关系下半辈子的幸福呢…… “你怎么在他车上?”易乘风转头看了余琦一眼,眼神大概不那么友好,语气活像捉/奸。 反正余琦整个人一激灵,紧接着鬼撵似的抱住食盒就往教学楼里跑,“我,我先把这个拿回教室了——” “他怎么在你车上?” “为什么总有人欺负余琦?”晏羽微微侧仰着脸,“早上有几个人拦他,还动手打人,就在青衣巷那里,我刚好经过。” 轮椅倏然停住,在走廊里转了个弯向着储物间的方向被推了过去。 易乘风有些焦躁地问,“你管闲事了是么?!”他呯地关上门,落锁。 第93页 “……这怎么叫管闲事?你要干嘛……”晏羽自己调转方向面对他。 “这就叫管闲事!”易乘风将运动背包往旧课桌上一丢,惊得浮灰乍起,“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别人看见了都绕道走就你还傻乎乎地撞上去!” “那你看见自己同学被人欺负就不管吗?”晏羽觉得他这股无名火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那些是什么人,当然不是好人,但他又没招惹对方,只是带走了自己的同学而已。 这事若是给易乘风遇到了,自然也不会不管,否则去年期末也就不会有英雄救美耽误考试那档子事儿。 “我管,我管的事儿你就一样能管吗?咱俩一样吗?” 这话刚喷出去,易乘风就后悔了,他一瞬就看懂了晏羽那种受伤的眼神,我艹,我不是那个意思…… 果然,晏羽直接过去开门,这是不打算理他了,连反驳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 “喂,我不是——”易乘风急忙去拉他的胳膊。 “你就是!你觉得我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你敢说你没这么想?!”小少爷声音颤抖,还带着浓浓的水汽,听起来就很委屈。 我这么想有错吗?惹上那帮混蛋咱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保护不了自己,何况你这种……别人一看就有兴趣招惹的! 门锁咔哒打开,变形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滑开一道缝。 “放手!”晏羽挣了一下没挣开,情急之下抡起左手打过去,好巧不巧地就敲在了易乘风的麻筋儿上。 “餵!”易乘风追出来,目送一缕把走廊当成了f1赛道的背影,又迎头碰上两双探究的目光。 刘开迪和赵柏生身上沾着淡淡的烟味,各自顶着一张憋屎的表情将笑不笑地看着他,“你,对人家阿晏做了什么?” “放你娘的罗圈屁!”易乘风转回储物间取背包,那俩人不失时机地跟了进来,赵柏生还暗搓搓地落了锁。 “怎么了呀风哥,一大清早的!”赵柏生掏了根烟递给易乘风,把他圈到窗边,“人家阿晏生病这几天你不是急火燎心的么,怎么刚一见面就吵架。” 易乘风吸了口烟狠狠在肺里飈了一圈儿才吐出来,像个焖了火星子的人形草垛。 “余小胆儿刚在路上给人拦了,他把人叫上车给带出来的。” 本来在一边捡根木片帮他抠钉鞋上泥块儿的刘开迪闻言也看过来,“是尹家的人拦他么?那伙人欺负他有小十年了吧,怎么就没够!对了,上次你揍的那个流氓……叫什么来着?钱……” “钱罡!”赵柏生接茬道,“也是跟着尹煦他们混的,都不是什么好鸟儿!” “不过风哥你也不用太担心吧,阿晏从来不在外头晃荡,就算那些人看他不爽了也遇不到他。学校里他们肯定不敢来,阿晏放学就有车接,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也不怪风哥紧张,那些兔崽子都是属癞蛤/蟆的,风哥那事儿之后不是还老有人想路上堵他么。” 那阵子也得亏易乘风的朋友多,刘开迪、骆荀他们轮流跟着,从来不让他落单。 再者易乘风的战斗力一般人也不敢小觑,大规模的群殴他们组织不起来,此外只要不动枪,那随便来五个八个都未必是易乘风的对手,还可能再搞出个寻衅滋事进去蹲俩礼拜。 “不一样不一样,他们也就捡软柿子捏一捏,谁吃饱了撑的去惹董宏杰的儿子。继子也是子,董家又没有亲儿子!” 梅川这种小地方,权和钱的往来私下都是很紧密的,好比诺亚家装是这里数得着的纳税大户,董宏杰是榜上有名的地方富贾、人大代表,那他必然也跟当地公检法司大小官员都混个脸熟,招惹这种人家还是很值得掂量一下的。 “说得也是!风哥你放心,哥儿几个有空都帮你盯着你的宝贝阿晏,让他一根头髮都不敢少。走吧,马上上课了——” “哎?还有好吃的!”刘开迪几步跨上讲台,从讲桌边的食盒里取出三包明虾饭糰,往赵柏生和易乘风怀里各丢了一包,乐颠颠地捧着自己那只大口咬下去,“好吃好吃!” 易乘风接住小饭糰,看了一眼几乎拿空的食盒,又看了看垃圾桶里丢得七七八八的包装纸,愤然道,“谁让你们吃了!都是我的!给我吐出来!” 他不吼还不打紧,他这一吼,好几个吃了半截的都赶紧囫囵个塞嘴里了。 司娉小口小口地咬着,扬起巴掌脸,“谁说都是你的?人人有份,阿晏说了。”她朝易乘风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是班级群的聊天框。 晏羽:带了饭糰给大家尝尝,人人有份,谢谢这几天大家对我的关心~ 大家对他的关心?易乘风很不服气地瞪了晏羽一眼,趁他低头的时候。 不就是在群里叽叽喳喳叫嚣几句,什么好担心好难过、怎么怎么样啦、阿晏加油、快点好起来之类的么,很感人吗?逃课跑去看他、给他买晚饭、夜里陪护他的是谁!还做好事不留名地给他暖手来着…… 小没良心的!易乘风按了按睡沙发硌得酸疼的腰,即使那个酸疼前天早上就已经好了,可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付出过! 第94页 饭糰被他一口塞进嘴里,转身又从食盒里拿了一个,他就是有资格比别人多吃多占的。 之前有那么数不清的好些次,易乘风中午都会先打一份饭菜回来投餵晏羽,有时候买得多了干脆就跟他一起在教室里吃。 不过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们吵架了对不对,应该算吧,反正在晏羽看来他还坏脾气地动手了。 “你中午吃什么?” 易乘风这个不要脸的,明明知道他的饭糰都分光了,又从来不去食堂吃饭,这算不算明晃晃的挑衅?他之前吃光自己的间点然后买饭给他可从来都没有提前打招唿的习惯。 晏羽不停笔地刷刷在演草本上写着算式,“随便什么都能吃,面包、三明治、茶叶蛋……”茶叶蛋好像不行,阿姨早上跟她念叨了一堆忌口的东西,似乎有鸡蛋。 反正就是学校小卖部里买得到的吧,对了,还有方便面、煮玉米、椒盐酥饼。 “你是不是医院没住够,还想回去?” 易乘风扫了一眼那些个一下课就咔吧咔吧嗑零食的丫头们,小卖部她们恨不得一天跑八趟,要是晏羽随便找个谁帮他带点吃的,那对方简直是求之不得,说不定还能将三角形的夹心面包给他团吧成心形送回来。 晏羽莫名其妙地奋笔疾书了一堆公式,有些装不下去了才停笔。 “我早上吃鱼子酱龙虾煎蛋饼,放学回去有现烤蛋糕和果汁,晚餐阿姨会炖一盅极品辽参或者澳洲青边鲍,所以只是中午凑合一顿而已。”不像你们,一天凑合三顿。 他其实挺会气人的,只是为人厚道这招不怎么爱用,随便用一下,易乘风脸就绿了。 “行,你爱死不死吧……” 晏羽说的这些当然是随口胡编的,他才不爱吃那些玩意,那是他妈的食谱。 不过他也不是对自己身体全然不在乎的那种,真要是作死,他这小身板也不够作一年多还生机盎然的。 生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会给很多人添麻烦,晏羽深谙这个道理,就好像昨天人家明明都要去度假了还得抽空接他出院。 易乘风甩了句狠话,人却没捨得走,盯着晏羽被输液针扎得一片淤青的手背。 他的皮肤是那种少见阳光的瓷白,稍微磕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住院这几天两只手也不知被轮流扎了多少回,易乘风脑补出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容嬷嬷来,把自己噁心得一哆嗦。 他感觉自己前半辈子的耐心都让这小孩儿给预支了,“我说的不是今天,明天我去比赛中午不在,让他们给你打饭可以么?” 得先说好,不然他可能不会吃,这事儿晏羽干得出来。 果然,晏羽沖他摇摇头,“不麻烦别人了。” 呵,跟我你怎么没这么客气呢?“那怎么办!要不你明天请假一天得了——” 十一月了,不是夏天,饿肚子或者吃冷饭,哪样不是嫌命长?! “你明天好好加油——” 我加个屁! “我以后去食堂吃饭——”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辽参?滑不唧熘的看着就想吐!青边鲍?有猪肉白菜水饺好吃吗? 拿走拿走,真爱我就直接上一份辣子鸡丁~ 第44章 26梦 赵柏生举着手机,对准面前正在拎着筷子戳米饭的晏羽咔嚓就是一按,“阿晏,是不是我选的菜不合胃口,米饭也不是一粒一粒吃的。” “你还说?别人拍他你也凑热闹!”刘开迪白了赵柏生一眼,挺直了伟岸的身躯企图将晏羽挡在角落里。 “我是拍一张给风哥看,他刚给我发了条超长信息,跟阅读理解似的,对咱俩一百个不放心。我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回击他!” 晏羽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注意餐厅里经年不散的油腻味和外人新奇的目光,垂下眼睫卖力吃饭。 “他比赛怎么样了?” “哦,说是进决赛了,挺不容易的,一点儿没保留才进的,决赛在下午五点左右跑。” 李敏旭捏着一只餐盒的对角挤过人群坐在四人桌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将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还发烫的餐盒丢在餐桌中间,“余小胆儿怎么这么实在,给你带的这些馅饼够你吃三天了吧。” 餐盒中满满六个馅饼是余琦一大早揣在书包里带给晏羽的,他说这是他妈亲手做的,不知晏羽爱吃什么馅所以每种带了一个,谢谢他昨天早上替自己解围。 晏羽吃过早饭了,跟余琦说他不用这么客气,馅饼可以趁热分给别的同学吃。 余琦特别为难,就算他愿意分,估计也没人想要,他知道不少同学背后都觉得他妈很脏,很脏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脏。 其实从他妈给他派了这个任务开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的,觉得晏羽不会要,但又想不出其他方法表示谢意。 哪里可以加热吗?我中午再吃吧。 晏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琦几乎要感激涕零。有有有的,餐厅就有微波炉。 晏羽接过餐盒,那谢谢你,正好我中午也去餐厅吃饭。 盒盖掀开,香味扑鼻,四个人一人分了一张。 “你什么馅儿的,我这好像是羊肉玉米莲藕,味儿不错!”刘开迪边吹边咬了一大口,烫得在嘴里翻着嚼。 第95页 晏羽有点儿受不了餐盒加热后沾在食物上的味道,馅饼盖在米饭上无辜地冒着热气,“他们为什么那么对余琦?” 三个人面面相觑,有点儿不知从何说起。 赵柏生挠了挠下巴颏,“……阿晏你还小呢,跟你说这些少儿不宜的我怕风哥知道了会掐死我。” 少儿不宜?晏羽看了他一眼,将夹起的一根蒜黄又放回了餐盘,一副‘你不说可以我也不想吃饭了’的淡漠表情。 “这怎么刚动筷就撂下了呢?你饿肚子我死得更快!”赵柏生觉得哄小孩儿这活可真不好干,也不知道易乘风怎么干那么来劲的,“行行,你边吃边听行吗?你多吃点我就多讲点儿。”反正说评书是他的强项。 余琦生在单亲家庭,而且单得相当彻底,家里就他和他妈两口人,连外公外婆舅舅阿姨这样的亲戚都没一个。 据说余琦他妈余曼瑛是较早一批到南方从事特殊行业的乡下姑娘,被同乡以打工的名义带出去,慢慢也就入了那种来钱快的行当。 至于后来余曼瑛为什么会来到梅川这个地方,故事版本就很多了,但流传最广的一个是据说她当时跟一个恩客好上了,怀了人家的种,以为可以从此上岸重新做人,没料想那男人播种之后不等收穫就偷偷跑了,压根儿就是逗她玩。 但余曼瑛认真了,肚里揣着孩子就开始四处上演爸爸去哪儿,一路从南方找过来,孩子都生出来长到会叫妈了,孩子爹仍然连个鬼影都没有。 因为这事儿,她好一阵子没做老本行,一直省吃俭用地花着老本和那男人留给她的一点‘良心钱’艰苦度日,自然汇给家里接济父母兄弟的钱就少了甚至没了。 于是娘家人开始嫌她丢脸,一翻脸皮,干脆就不认这个女儿了,更甭说一个连爹都不知是谁的野外孙。 余曼瑛一路找到梅川,带着个狗屁不懂的吃奶孩子,颠簸得几乎弹尽粮绝了,终于明白有些人她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但儿子还得靠她养大,于是就在梅川安定了下来。 大抵梅川的确是个风景优美适合伤怀的好地方,余曼瑛背着吃手裹尿布的儿子对着路边一株老槐树痛哭一场,也没遇到显灵的仙人给她指条活路,只好用剩下的钱租了间小屋子,趁着儿子不明白事儿继续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干起了老本行。 她没什么文化,工作经验也仅限于床笫之间那点事儿,扔下没人照料的儿子自己出去找工作就更不现实,唯有这个工种是来钱比较快且能兼顾孩子的。 余曼瑛真正从良大概是从余琦开始上小学的那年,尽管她很小心地隐瞒自己,但还是低估了小脚侦缉队蜚短流长的战斗力,走出去被人戳戳嵴樑都是常有的事儿。 大概就是因为这段黑歷史,余琦打小就被别的孩子孤立,他性格又软弱,长来长去就窝囊成现在这样了。 余曼瑛从十年前开始改行卖早点,烙得一手好馅饼。她一开始是给人打下手,学了手艺之后开始自己干,竟然渐渐也经营得不错,起码维持母子俩的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她那点儿旧事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知道的也并不是人人都介意,除了那些怀疑自己老公跟她睡过的,这其中就包括尹家。 尹家简单点说就是一条地头蛇,直白点说就是地痞流氓为祸一方,但人家比较懂得控制尺度,好像上头还有人罩着,因此一直没翻车。 余曼瑛和尹家有这种瓜葛,又千里迢迢跑来梅川,自然容易让人产生他那个儿子跟尹家可能有几毛钱关系的遐想,倒霉的是余琦那个趴鼻樑还跟尹煦如出一辙,更是把尹家噁心到像吃了屎。 “所以就因为这个一直欺负人?直接去亲子鑑定不就行了。” “小少爷你吶咿唔(naive)啊!”李敏旭已经吃完了第二个馅饼,“鑑定出来不是,尹家就能满大街贴告示自证清白吗?no!这个传言的根本原因在于,尹煦他爸就是个流氓,他要是个女的,名声还不如余小胆儿他妈呢!” 俩人有没有生出孩子来另说,不正当关系指定不是空穴来风。 好吧,人言可畏,这个晏羽自己也曾经在梅川领教过,小时候除了易乘风,没有小孩儿主动找他玩。 “那他们其实可以搬走,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树挪死,人挪活。当年晏家在梅川是碍于这边有生意,而且的确也没人在乎他一个小孩儿有没有朋友,好像没有才好。但余琦家不一样,他们一穷二白的,去哪儿还不是两张嘴两双手的从头过起。 “这个还真不清楚,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没走,不过后来听说他们买了个小产权的房子,分期付款还没完,而且这种房子后来政府管得严没法出手,就被套牢在这里了吧。” 挪窝这事儿说来简单,但即便是那些穷得只剩下铺盖卷的,不到‘逃黄水闯关东’这种程度的大天灾实在过不下去了,人们也都还是不愿意轻易离开常驻地另起炉灶的。 余曼瑛这种拖拉个孩子的弱质女流,除了千里寻姦夫那一回算是次人生壮举,其余时候的软弱都是跟余琦一脉相承的,包括她当年被同乡稀里煳涂带下水、因为拿不出钱给家里就不敢投奔亲爹妈,以及这些年三天两头就被尹家人吓得东躲西藏不敢出摊。 第96页 实际上倒不是尹煦真那么有空没事就喜欢逗弄他这个真假莫辩的便宜弟弟,而是跟着他混的一众小哥们儿有了闲工夫就爱找这娘俩的麻烦,反正他们娘俩越麻烦尹老大就越开心,还能顺便坑顿早饭或一点零花钱,何乐不为。 人生多艰,看来别人家的事情是听得管不得的,各有各的难处。 晏羽不再说话了,表态似的将碗里那张馅饼吃了,他仍然觉得余琦是个好人,从他默默将储物柜让给自己的那一刻起。 于是,晏羽不仅摊派着让他们仨把馅饼吃光,还拿出手机拍了个空餐盒打算发给余琦,让他知道他妈的手艺很受欢迎,发的时候才想起俩人还没加过好友,只能先发个好友申请。 几乎是屏幕背光都还没来得及熄灭,申请就被通过了,晏羽对这种高效率丝毫不稀奇,将空餐盒照片发了过去。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想追加个谢谢给余琦,然而刚刚打了两个叉,对方的消息就先发送过来:谢谢 …… 晏羽有点能理解这种长期被晾在孤岛上突然看见有人主动跟自己招手的感觉,就像当年他看到蹲在树上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易乘风,虽然他好像刚做出一个要笑的表情就被地球给吸引走了。 *** 饭后赵柏生他们十分尽职地将晏羽送回教室才跑出去浪,踢球时间肯定是不够了,三人就一块儿去小卖部喝汽水。 晏羽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易乘风一整天都没主动跟他联络。这是要专心应付比赛吗?可他还跟赵柏生他们联络了。 临近放学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频频看表,五点左右决赛吗,这会儿应该进场准备了吧。 “郑叔,您知道市级的中学生运动会电视台会转播吗?比如菡萏或梅川这边的地方台。” “嗯?运动会?”郑海显然也没太关注过这些,“菡萏体育台不转就应该没有……你也喜欢看综合赛事?” 问完这句他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个大嘴巴,晏羽果然没答话,淡淡地看着窗外发呆。 郑海赶紧往回找补,扯开话题,“董总和夫人在马尔地夫一定玩得很开心,据说这个季节那边雨少天晴、风平浪静,温度也适宜。” 晏羽总算有点反应地转过脸,“是的,当年我爸妈就是在那度的蜜月,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 天儿,毫不留情地被聊死了,郑海感觉智齿突然有点儿发炎,当即把自己伪装成自动驾驶的一部分。 快六点的时候,晏羽才在班级群里看到易乘风发上来的一张照片,是个颁奖台,上面站的冠亚季军都不是他,但从选手身材以及关联性推断,这应该是男子110米栏的前三名。 接着又是一张照片,领队的雷战老师跟参赛队员围坐在圆桌边,桌上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的冷盘热菜,易乘风挨着教练坐在左二这样显眼的位置,不过从他那张棺材板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成绩如何。 若是不知道他晕镜头的,可能会猜测他跑着跑着鞋掉了或者因为崴脚之类的原因退赛了。 直到大家把照片刷得没影了,易乘风才终于蹦出来句人话:我第四,刚好没牌儿 市级的比赛,第四算是很好的成绩了,下面刷了一大片风哥牛逼、风哥威武之类的口水话,晏羽觉得他说什么都会被淹,索性就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成绩申请国家二级应该没什么悬念,他不太喜欢锦上添花,又或者,是因为某种一视同仁闹了点小性子。 易乘风为了比赛状态中午没敢多吃,赛前也只少量补充,耗到这会儿本来都快把自己的胃给消化掉了,还硬是在如雷的肠鸣伴奏下将群消息仔细翻了一遍。 果然是小没良心的!可能压根儿就没看见! 他翻出晏羽的聊天框:我的10分到手,以后不用继续训练了。倒是你这动不动来场病的小身板不太行,明天开始带你锻鍊一下! 晏羽:恭喜你,我正好有十本题集买重了打算当贺礼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抱着十本空白题集面对镜头僵成雕塑的风哥~ 第45章 27梦 事实证明晏·小没良心·羽还真是挺记仇的,不仅十本题集一次性兑现了,还把自己期中考试放水的承诺干干净净吃了回去。 虽然当初易乘风那句每科少写一道大题的建议纯属玩笑,但在晏羽这里是当真了的,六门主课每科扔掉一道12分以上的大题,就相当于主动将满分线降了七八十分。这个起跑线调整幅度大概可以让他和第二名的成绩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竞争性。 但既然易乘风先是因为余琦的事情凶了他,第二天又故意不跟他联络,还有第三天收到题集那丧一脸的表情……晏羽觉得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期中考试,也还是应该认真对待,全力以赴! 于是惨案再次发生了,年级第二名活活被他落下了一百多分,连任课老师都开始怀疑人生,是不是听课的学生都被误导了? 易乘风的班级排名又前进了两位,27名,虽然没能将他和晏羽总成绩的分数差控制在250分以内,但毕竟对方也没放水,所以算不得他输,仍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吃他的鸡腿大肘子。 董宏杰和庄美婵已经走了小半个月,中间打过两三次电话回来,重点关心了下晏羽的身体。 第97页 肾炎即便是急性的,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彻底治癒,出院之后他还得每天按时吃药,三个星期之后再去复查,如果復发会很麻烦。 “等复查的时候妈妈应该可以回来,陪你一起去。”庄美婵那边是唿唿的风声和隆隆的海浪声,听起来特别遥远。 晏羽往暖气边靠了靠,裹紧身上的毛衣,“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再去。” 阿姨最近心情不错,煮饭的时候都哼着小调儿,温柔软糯的,像是要哄人入眠。 “我要当外婆咯——”她见晏羽好奇地盯着她看,忍不住主动招供,“我女儿,月底就要生了。” “恭喜了。”晏羽看了眼桌上的鲫鱼汤和酒酿圆子,怪不得最近的食谱有些奇怪,拿他练手月子餐吗? 阿姨被抓了包,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得讪讪的。 “您刚刚哼的歌儿是摇篮曲吗?” “是的,好听吗,我们老家才有的,我囡囡小时候就是这样哄睡。”准外婆一脸幸福的期待,看晏羽的眼神都像盯着个大宝宝。 晏羽搁下筷子抬头看向她,“您是不在这里做了吗?要去带小孩?” “不是不是,”阿姨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了某种说不清的依赖,顿时觉得让他担心有些不忍,赶忙解释,“我不走的,小孩有亲家带,我只在宝宝出生那两天请个假过去陪陪,可以的吧?” 可不可以当然不是晏羽这个孩子说了算,但阿姨就是觉得非得看他点头才能心无顾虑地休假。 晏羽像是放下心来,换了勺子盛汤圆吃,“应该的,您可以多陪几天。” 虽然他从小到大身边没有断过人伺候,但大多也都是郑海那样当着一份工作来做的,真正关心他高不高兴难不难过的人少之又少,阿姨总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常伯,那是一种超过了主僕关系的亲近。 “老家不缺人手,两三天就够。还好明天先生和太太就回来了,他们度假前我打过招唿的,到时候会有钟点工来打扫煮饭。”阿姨其实也挺不放心这个小少爷,他那个妈妈有和没有区别不大,宁肯自己花上大半天去做头髮也不会坐下来好好跟自己儿子说两句话。 用了晚饭,阿姨在水池边洗碗,哼出的小调儿和着水流声愉快奔淌,忽地被生生插进来的一串手机铃音吓了一跳。 晏羽卧室半掩的门突然被推开,阿姨身上还挂着围裙,带着橡胶手套的左手捏着右手的手套,一路滴着水跑进来,“对不起啊,小羽,我刚接了女婿的电话说囡囡可能今晚要提前生了,一直喊着要妈妈……囡囡胆子小又怕疼的,我……” 晏羽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一目十行扫过屏幕上搜索到的信息,“现在赶去汽车站还来得及,到夏县的最后一班车是晚上七点半,你带好身份证和钱直接打车过去应该赶得上,还有手机和充电器别忘了。” 阿姨没想到要跟他商量的事情还没出口对方就答应了,而且连行程都帮忙规划好,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你……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我先叫郑海过来一趟……”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明天他们就回来了,只是睡一觉而已。”晏羽打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现金塞到阿姨手里,“我妈妈不在家,她在的话应该会封个更大的红包给小宝宝,这个您先带着路上应急,围裙脱下来,再不换衣服走恐怕要误了车。” 阿姨眼眶一热,“我这样对不起先生太太的呀,让你自己在家我怎么放心……” “我每隔一小时发一条报平安简讯给您,一直到躺下睡觉,这样总可以了吧。我吃也吃饱了,又是在家里,哪有什么危险,万一发生应付不了的状况我会打给郑叔求助的。”晏羽信手捏了个老大的定心丸给阿姨服下。 阿姨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纠结地走出门,远方自己孩子对她的需要总是超越一切。 是以晏羽懂得她最终走出门奔向孩子时脸上带着的那种使命和急切,如果此刻他告诉庄美婵自己正一个人在家,好希望妈妈可以立刻赶回来陪他,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呢? 大概就是没有反应吧…… *** “乐乐今天玩爽了吧?!晚上在你哥家住是不还得盯着他写作业?”刘开迪胡撸一把旁边小孩儿的球寸,营养不良的黄毛一点儿不扎手,跟小狗脑袋似的软趴趴的。 易乘风罩着帽兜晃在马路牙子上走猫步,扬眉吐气地回击,“你可是二分之差惜败在我手下的第二十八名哈,凯蒂,不要总给我机会提醒你残酷的现实!” 忠实小狗腿苏一乐同学手里拎着个大鞋盒子,走起路来直撞腿,仍是一脸兴奋,“我哥现在不是吊车尾了,我二姑天天做好吃的给他补脑子,特别有用!” 赵柏生就着凉风啃一根烤肠,听见这话噗嗤一乐,“小鬼,我看你才应该让你二姑给好好补补,看你这小个儿,怕不怕长大后你就成了我?你哥这回没挂车屁股上那可不是你二姑补的,我说的是吧风哥!” 大家心知肚明,易乘风多考的那几分还不都是晏羽一天天留题讲题给逼出来的。 李敏旭跟易乘风走并排,低声问,“你二……你妈她二弟家孩子今晚又上你家申请政治避难了?不会上次的事儿还跟你没完吧。” 第98页 “没有,这不养伤养时间长了心烦又作妖呗,正好小乐也要考试了就接过来住两天,不然我妈怕孩子跟扭曲环境里呆时间长了长太歪正不过来。”易乘风扭头看了他弟一眼,“快走了,还惦记那七彩棉花糖哪?都是色素,你看你那一口小牙还没换齐就要被虫子蛀光了!” “凯蒂哥哥帮我拿下。”苏一乐没理会他哥的警告,将手里的鞋盒子往刘开迪怀里一塞,扭头开始往回跑。 “我艹,这小兔崽子跟我来这手?”从这里到街角棉花糖摊起码两百米,易乘风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决定让他一百五十米,“被我追上了就不能买棉——” 话说一半,乐乐小朋友已经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下了,目标压根儿不是街角棉花糖。 四人跟着回头,只见一个推轮椅的身影正背对着马路想要下台阶,刚好那里的路肩又不低,于是后退的姿态显得犹犹豫豫。 乐乐这小孩儿虽然上到六年级,可身高体重勉强也就是三四年级的标准,因着家里常年战乱不断导致发育不良以及成绩稀松,但助人为乐精神还是相当充沛的。 他刚路过时就看见有个哥哥从酒店里推着轮椅出来,再扭头便发现对方想下台阶又一直没付诸行动,大概是怕贸然退下去直接翻车。 于是这会儿小乐乐正用他单薄的小身板用力抵住椅背一点点帮忙往下退,真正等轮椅落地那一瞬还是撞了他个趔趄,好在没有人仰马翻。 酒店灯箱的蓝白光晕打在晏羽脸上显出一片冷白,他调整好方向,转头对乐乐道了句谢谢,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乐乐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便听见前面小生哥哥沖这边喊了句,“阿晏?!”接着几个人就都向这边走了回来。 “哥哥,你认识我哥吗?” “认识,拿着吧。” 小孩这次安心地接受了巧克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刘开迪四处看了看,“跟谁一起,自己吗?” 晏羽微微下垂的眼睫在一侧脸颊上投影出鸦羽般的阴影,目光藏得让人无法看真切,“嗯,我出来买个酱油,这么巧……你们逛吧,我先回去了。” 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菱形格压纹薄棉外套,领子竖起挡住下颌,腿上却盖了条灰蓝色的羊绒毯。 “酱油呢?”易乘风一根手指将刘开迪往旁边扒拉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晏羽的脸上,又缓缓滑落下去到他露在绒毯外面的鞋子上,“你穿着家居鞋出来买酱油?是到宾馆买,还是到房屋中介买?” 他身后就这两家店,这条街上还有髮廊和法式面包屋,唯独没有超市和杂货铺。 赵柏生也反应过来,他们家就算再没人了也不至于派他出来买酱油,而且还是一个人,“阿晏,到底怎么回事儿,都是哥们儿跟我们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敏旭也附和,“你是想去哪儿吗,还是跟家里闹别扭了自己跑出来?” 晏羽视线扫过他,笑了一下,“你跟宾馆的服务员想得一样,以为我在离家出走。其实没有,我只是出来丢个垃圾不小心把自己关在外面了。” 他像个做了蠢事的小孩儿,有一点不好意思又有一点自嘲,“虽然外套里带着身份证和钱,但她们说我还未成年不能单独登记入住……你们几个,有没有人年满十八周岁了,借个身份证帮我登记下房间?” 易乘风的表情隐在帽兜的暗影里,单单看被路灯照亮的下半张脸,已然心情不太美好了,是以晏羽几次看向他们都故意在他这里露掉一眼。 “这……你家人都没在吗?要不给谁打个电话……”赵柏生以为他手机也锁屋里了,赶紧往外掏自己的。 “不用了,两个在马尔地夫,还有一个在南半球。”让谁赶回来他今晚也是露宿街头的命,还不如早早认了。 全体:“……” “不是,”刘开迪感觉自己都结巴了,说话直咬舌头,不知是不是天冷冻的,“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住在宾馆吧,这哪儿行啊?!” “我妈明天就回来了,一个晚上没关系的。” 刘开迪是十月生日,摸着兜里的身份证有点不太确定地瞟了易乘风一眼,虽然平时他们都风哥风哥地叫着,反而易乘风生日偏小,上学截止到8月31日,他生日7月7日,全班比他小的其实除了晏羽还真找不出几个。 可谁他妈知道这个忽然冷得像冰棍儿的玩意正在想什么呢,屁也不放一个,甚至好像连气儿都不打算喘了。 易乘风真真有种肺要气炸的感觉,但显然他想喷火的对象都远得十万八千里,而且压根儿说不着话。 这得多有创意的一家子才能干出扔他一个人在家奔赴世界各地的壮举呢,怎么不直接把他遗弃到大马路上要饭,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给捡回去! “喂,妈——”一众期待的目光中,易乘风淡定地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一同学家里没人还忘带钥匙了,今晚上咱家凑合一宿。等下我让旭哥给小乐儿捎我大姨家去,你给她打个电话……那倒不用,煮碗面条吧,饭量小你别整太多了人家吃不完还有压力……这就回。” 第9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你家住了? 第46章 28梦 晏羽实在没想到这人能干出如此先斩后奏的事儿来,居然跳过他的意见直接通知了他妈。 “我不能去你家住,太打扰了。” 易乘风煞气散尽,这会儿大型犬似的蹲在晏羽脚边仰脸跟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你是不怕我妈啊?她真就只打我一个人,对谁都比对我像亲儿子,不信你问他们——” “是是是是!”后头那仨一水儿地点头,连乐乐小朋友都跟着捣蒜似的晃脑袋。 刘开迪:“我们几个都跟风哥家住过,苏姨待我们绝对没话说,而且做饭特好吃,在他家蹭一个周末饭我能胖三斤!” 其余人继续点头如捣蒜,“好吃,好吃——” 易乘风被他们跑题跑得牙疼,转头继续看向晏羽,“我们几个指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宾馆,你要是不去也行,咱们今晚就组个未成年流浪小分队,找个桥洞子或公园长椅蹲一宿,说不定明天还能上个梅川晚报社会版头条。” 他眼皮一撩,看见绒毯下露出的一窄边儿睡裤裤腿,登时站起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绒毯外面。大冷的天,就穿一条单裤子也敢往外跑! 乐乐原地弹跳,“我也要上报纸!上头条!” 易乘风脑仁疼,一个熊孩子还没搞定呢,两个真能给人整疯。 他朝李敏旭摆手,“我大姨跟你家一个小区,赶紧给这崽子帮我顺过去,别耽误我干正事。” “我不冷,你把衣服穿上。”晏羽掀了外套往回递,易乘风也不接,就一件t恤站在大凉夜里,真无动于衷就算你铁石心肠! 二十分钟后,几人已经顺利转移到易乘风家楼下。 苏享惠从阳台上探出个头隔老远便居高临下地招唿着,“赶紧都上来坐会儿,喝点热汤再走!” 晏羽转头看向易乘风,“这楼好像没电梯?” “嗯,老楼。” “那你没说你家在六楼……” “你也没问哪,反正都不用你爬。”易乘风往他面前半蹲下来,“背你吧,安全点儿。” 都给骗到门口了,现在还带反悔的吗?晏羽的表情活像被抢了亲逼上花轿的新媳妇,从不想从,逃又逃不掉。 苏姨的确老热情地,一队人刚爬到五楼易家大门便向他们敞开了,“哎呦,这……来来慢点慢点。” 第一次见到晏羽,苏享惠倒是没能立即认出他来,只是看到这么端正标緻的一个小孩儿不良于行心里挺不好受,生怕自己家傻儿子一毛躁给人磕碰了。 “阿姨好。”晏羽一被放下便马上跟易妈妈问好,其他人则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直接登堂入室十分随意。 “好,好,外面冷快进屋,这孩子怎么穿这么点儿,可冻坏了吧……大风你让你同学先暖和一下,我给你们盛热汤去。” “易叔今天夜班?”刘开迪跟进厨房帮忙。 “是呗,所以我看小乐也不用送走了,晚上就跟我一屋。大风跟他同学住他屋……诶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叫什么名?以前没听你们提过——” “他叫晏羽,”刘开迪一手一碗金针豆皮儿汤,嘴里毫无防备地往外秃噜,“九月才转学过来的,风哥没跟您说过吗?就我们班学习超牛那小孩儿。” 苏享惠笑容一卡壳儿,脑子里瞬间反应过来这个脸熟的小孩儿究竟是哪个“别人家”的孩子了,姓晏,和他爸长得真像。 当年的晏啸是何等出众,同龄的异性就没有不对他见之难忘的,得亏自己养了个儿子,要是个闺女对人家这么上心,她恐怕还得找根绳直接捆上。 难怪易乘风这臭小子对晏家小少爷转学回来的事儿黑不提白不提的,合着七八年过去了还傻乎乎地跟人家玩到一块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她当年打轻了! 苏享惠心里存着对晏家的芥蒂,但她骨子里不算一个煳涂人,知道当年那些也都是大人之间的阶级矛盾,不该算在一个孩子头上。 何况晏家这孩子还总是给自家儿子补习,成绩提高就是铁证,对于一个高中生的妈妈来说,没什么能跟孩子学习成绩过不去的沟坎儿。 “哎,那个小……晏羽是吧,你别喝那个,我给你煮了面……”苏享惠又转身钻进厨房去盛面,鸡腿肉吊的汤底,上面还卧了个水汪汪的荷包蛋。 易乘风和晏羽听见刘开迪就这样直白地帮他自爆了家门,心里都不同程度地咯噔了一声,但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 晏羽见易妈妈似乎没什么特别反应,以为是易乘风之前跟她提到过自己了,稍微放下心来。只是这“饭量小、少弄点、减压份”的一碗面,好多! 易乘风则直接在心里为他妈的沉着冷静点了个大赞,他苏阿姨太大气啦,这么给面子的话回头私下里让她抽个十鸡毛掸子出出气也值当! 一群大小伙子热热闹闹地喝完汤,该留留,该走走。 苏一乐不用被二次派遣,显得十分兴奋,换上易乘风带他买的新鞋子满屋跑了几圈,被苏享惠撵回主卧写作业。 第100页 易乘风趴在餐桌上唿噜唿噜吃晏羽那份根本没动几筷子的鸡蛋面,把自己撑了个肚歪。 次卧放了张双人床,平时就易乘风自己滚着睡,偶尔苏一乐来避难跟他挤一挤,经常半夜把他挤到客厅沙发上睡去,小崽子太能折腾了,梦里能练出一全套降龙十八掌加九阴真经。 晏羽睡觉有多老实他是见识过的,不过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晏羽肯定不习惯跟人挤一张床。 “晚上你睡我床,我睡客厅,你有事叫我,叫不醒就打我手机。” “快十点了,你还刷题么?要不今晚早点休息吧。” “我给你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这被子你睡薄不薄,我把暖气开大点儿……对了,屋里温度高容易上火,水杯我就放这儿……” “小晏?”易乘风嘚啵半天,晏羽一句话都没应他,简直比空气还安静。 他坐在书桌边,看的正是易乘风写了一半的数学作业,“这里,你来看下……圆的内接四边形的对角互补,并且任何一个外角都等于它的内对角……” 晏羽从笔筒里抽了支铅笔,刷刷刷在卷子上边改边写,“……所以,∠ace=∠abd,这边两个角的合是180度……” 檯灯的光镀在他瓷白的面颊上,映出一丝与这夜色不合时宜的紧绷和疏离,像是有层无形的什么障碍把他和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晏羽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做些什么,又显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他需要一些事情来证明他同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某种联繫,他不想重新回到那种被红砖墙和玄铁栅栏死死囚住的状态里。 易乘风显然觉察到他的异样,回手推上了门,“来,咱们站一会儿。” 裹得越来越紧的障碍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子,有清新的空气涌进来。 晏羽像个小动物一样柔软地靠在他身上,一声不吭,连唿吸都几不可闻。他心里难受了,每次这样,都是他不好受的时候。 “你跑出来多长时间了?” 易乘风有点儿不敢细想,万一今晚他们没在路上捡到晏羽,那他这会儿又会一个人去哪里?在那家酒店之前,他又被人当作离家出走拒绝了多少次? 离家出走,很可笑是不是?他有家吗,又如何走?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银皇后肥嫩的叶片上狠狠掐了一指甲,留下月牙形永不磨灭的疤。晏羽不是一株晒太阳浇水就能存活的植物,他有感觉他会疼,如果一直掐下去他还会遍体鳞伤。 “没多久,就是吃了晚饭出来丢个垃圾……我真是太笨了……” “你难得笨一次,我觉得挺解气的。”易乘风挤出个笑,“不丢垃圾能熏死你么,非得出来一趟。” “阿姨做的醪糟,味道有点儿大……” “你可真是活该啊!” 天底下就你鼻子灵,而且塑料味、烟味、酒糟味……什么味都闻不得。 “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好歹跟我说一声,除非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 晏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推开易乘风的胳膊把自己咕咚摔回轮椅里,“你妈妈会不会生气?毕竟小时候……” “她要是看见咱俩抱在一起的确会生气,但现在不会了!”易乘风被他吓了一跳,有点儿不高兴,“你这样不怕把自己摔散架了?不疼是不是?” “嗯,我挺禁摔的。”晏羽敲了敲那张卷子,“你把这题接着写完吧,留一半能睡得着觉?我送你的题集随便借一本给我看看——” 苏一乐砰地一声撞进屋,手里捧着个切满苹果的瓷碗,“小晏哥哥吃水果吧!”眼珠儿滴熘熘在屋里转了一圈。 “牙都刷了,多老晚还吃水果!”易乘风叼着笔用脚尖把小难民轰走。 “二姑,他们在写作业!”单蠢的乐乐小盆友实在搞不懂大人们的诡计,刚一出门就把他二姑给卖个底儿掉。 易乘风噙着笑转头看向晏羽,他白皙的侧颈和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绯红,好像雨后静静绽放的蔷薇花。 作者有话要说: 老妈你在想啥?你以为我俩会在屋里干点啥? 第47章 29梦 客厅沙发是那种老式的面包沙发,长度不够就算了,一躺上去就像掉进泥坑里,翻个身所有弹簧都会咯吱咯吱伴奏。 “你还是别睡沙发了,不舒服。” “唔?”易乘风将写好的卷子随意往一块儿堆了堆,戏嚯道,“那换你去睡吗?” 晏羽一怔,很认真地回答道,“那我宁愿打个地铺,如果在沙发上睡一晚,可能我明天连坐都坐不起来了……易乘风,我睡觉很老实的,只占一点地方就可以。” “咳?我以为你不喜欢跟人挤一起……” “那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小孩儿还挺识时务的,跟乐乐小难民有得一拼,懂得迅速适应环境。 易乘风把他扶到床边,晏羽选了外面一侧,“你睡里面,这样我夜里起来方便一点。” “你夜里要起来几次?我家地形你又不熟,起了叫我就行。” 第101页 “最多一次吧。” “那你睡里面,想起就叫我。”依然省略徵求意见环节,易乘风直接把他铲起来放到靠墙的里侧,“还好你是穿着睡衣来的,不然我还真没地儿给你找去。” 他把自己扒得只剩下背心和秋裤,呲熘一下钻进被子里,抬手拍掉了灯。 “换了床睡不着吗?”易乘风侧头便能看见夜色中晏羽那双黑亮的眸子无焦看向天花板。 “可能是今晚睡得有点早吧。” “十一点了还早吗?”易乘风带着困意小声嘀咕着,侧翻过来面对晏羽,“倒是听说汤秀丽他们每晚都要学习到十二点的,不会你也每天熬夜吧。” “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也熬过,那会在莲城一中,高一就开始上晚自习,学校做过调查,那里学生平均每晚的睡眠时间不到6.5小时。” 神经粗大的易学渣不为所动,半眯着眼嘟囔,“不让我睡足八小时我大概一整天都不会真正醒过来……这就是差距呗!王老师说过一中经常一整个班全部都过一本线,莲城大学到处都是一中的校友,也许将来你会遇上不少认识的。”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逗趣的问题,自己先笑了一下,连睡意都散了大半,“喂,小晏,问你个问题,之前你在一中考试能排多少名?” 嘿嘿,易乘风自觉已经抓住了对方细如纤尘的小辫子,足够让晏羽这种超级学霸也体会一下头顶冒凉风的感觉,毕竟莲城一中是高手云集的地方。 “高一的时候一般般吧,那会儿分了好多精力在别的地方,练琴、比赛什么的……不像现在时间这么多。高一期末那次年级排名是第二十七……”晏羽突然弯起眼睛看过来,“好巧,跟你一样诶。” 一样个屁!易乘风在心里默默踢走那块他自己搬起来砸脚的石头,翻身一百八十度背对着晏羽,“快睡觉!” 真的是换床睡不着吧,晏羽盯着易乘风乱糟糟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又在黑暗中打量了整个陌生的空间,简单却密集的家具,到处都塞得满满的,不过归置十分整齐,易妈妈应该是个很勤劳的人。 虽然她发脾气时会把易乘风胖揍一顿,但即便是瞪他的眼神都带着关切的,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地善待他的朋友,甚至这个不讨她喜欢的自己。 晏羽在易乘风均匀酣沉的唿吸声中一段思绪一段乱梦地时睡时醒,有时睁开眼辨不清身在何处会突然生出惊惶,但只要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便能神奇地安定下来。 他每次想侧翻都会弄醒自己,再一点点拉着裤腿才能摆好侧卧姿势,这回刚刚翻到左侧面墙,一条手臂忽地越过肩膀将他向后一拉,半天的努力化为泡影。 回归仰卧姿势的晏羽无奈望天,转过头去看了眼熟睡的易乘风。 原来这个抱怨别人睡姿清奇的傢伙只是不自知而已,他现在这样随便当别人是抱枕的行为难道就不值得谴责吗? 晏羽老老实实地被他这样搂了一会儿,感觉对方没有打算变换姿势的意思,便抬手想把他的胳膊推开。岂知刚一动作,易乘风便用更大的力气将他连人带胳膊一併捂在怀里,还迫着他翻身面对自己。 “……” 把人搂得死死的易乘风居然还勾唇笑了笑,做梦娶老婆? 晏羽记不清自己跟他搏斗了多少次,后来实在累得受不了才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透过窗帘照在两人的身上。 晏羽睁开眼便意识到自己向来精准的生物钟大概是被彻底打乱了,这番光景怎么也得早上七点以后。更无奈的是,他依然被易乘风按在怀里搂着,而且是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境地。 怪不得这一晚都很暖和,如果现在推醒他会不会很尴尬? 正犹豫着,易乘风的睫毛颤动几下像是要醒来的样子,晏羽果断闭上了眼睛,谁先醒谁尴尬! 易乘风睁开眼,满屏尺寸的全高清立体大图盛世美颜便展现在眼前,晏羽浓密纤长的睫毛几乎要戳到他鼻尖上。我的天!脑血管轰地就自爆了,直接把他炸成一只沙雕。 足足反应了好几秒,他终于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这才发现自己的爪子还垫在晏羽的背嵴和墙壁之间,而一只脚丫子正蹭在他冰凉纤细的脚踝上。 他不仅把自己的被子给踢掉了,还连晏羽的也一併踹到脚下,自己补偿性地充当了他的真皮睡袋! 要死不死的是,某个不可言说的身体部位正一如既往地遵循规律渐渐甦醒,却比平日更加积极热烈地展开了晨练。 易乘风憋了一口差点儿憋死自己的气儿,以毫釐为精度进行了一系列微操作才最终脱身。 他小心翼翼地帮晏羽盖好被子撒丫子跳下床,捡起睡前乱丢的衣服裤子往肩膀上一甩,以一种尿急的武当式赤脚跳出房间。 “哥你醒啦!” 苏一乐一声清脆的招唿,换来易乘风嘘地一声,回手掩上了门,“让你小晏哥哥再睡会儿。” 他站在门口蹦来跳去地往身上套衣服,跟翻转的裤腿激烈搏斗,看得乐乐同学唬一脸,“哥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像电视剧里那个隔壁老王……” “以后少看电视多看书,小屁孩儿!我爸呢?” 第102页 “姑父下了夜班在补觉,早饭留在锅里,我去帮你们热一下。” 易乘风一把薅住乐乐的领子,“行行行你先歇会儿吧等下我弄,别叮里噹啷地给人都吵醒了。我妈走了?” “嗯,二姑出摊去了,说是晚上回来再收拾你。哥,用不用我帮你把鸡毛掸子都藏起来?” 细嫩的童音顺着门缝钻进晏羽的耳膜,他倏然睁开装睡的眼睫,瞳仁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易乘风是不是又要因为他挨打了? *** “易乘风!阿晏?”踩着单车的冯婉悦单脚撑地停在两人面前,“你们俩……这是去哪儿?” “图书馆。”易乘风答得不甚愉快。 他也搞不懂究竟是为什么,晏羽一大早就非要回去,好说歹说地总算劝他吃了点东西才出来,又不清楚他妈飞机什么时间落地,总不能让他自己守在家门口干等着,最后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俩人一起到图书馆上自习。 “顺路哦,那我也不骑车了。”冯婉悦跨下单车随便往路边一锁,跟他俩一道步行。 图书馆不算远,走路的话可以穿行青衣巷,比走大路能省一半距离。 “余琦他妈的早点摊就在前面。”易乘风抬手一指,刚好指到了出门倒垃圾的余琦,神得像大变活人。 余琦也看见了他们,拎着垃圾桶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将桶放在墙角。 若是打招唿,晏羽应该不嫌弃他,但兇巴巴的易乘风和牙尖嘴利的冯婉悦他就没什么信心,不想过去自取其辱。 几息之间人就已经走到了店门口,那是一家中式快餐店,油腻的招牌和店面昭示着平民大众消费水准,余曼瑛的馅饼摊只占据了近门口的一隅,反倒拾掇得比里头厅堂整洁干净。 余琦哑在那里,晏羽却开口主动跟他打了招唿。余琦回头看了他妈一眼,余曼瑛从窗口探出头来,立即认出了儿子跟她反覆说过好多次的这个同学,余琦描述得实在太细緻,以至于她看一眼就知道不会认错。 “琦琦,快给你同学挑好的拿一些,趁热——” “阿姨,别忙了,我们去图书馆不方便带吃的。”易乘风一口回绝,他旁边站着同样神情疏离的冯婉悦,好像每个人都习惯了用这种态度面对他。 “你俩先走,我跟他说句话。” 晏羽转头扯了下易乘风的衣袖,不想他对余琦说出什么不应该的,易乘风会意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以后你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易乘风看着冯婉悦推着晏羽慢慢走远的背影对余琦说,“别把他扯进来,还小孩儿呢,人家在这呆一年不到就走了,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得有点儿样。我说的话算数,你懂我的意思?” 余琦点点头,想解释什么最终也没开口,他知道那天易乘风看见自己从晏羽家车里走出来就不太对劲,应该是不希望晏羽因为帮他惹到那些人。 “阿姨,再见。”易乘风打了声招唿,转头大步朝两个人追上去。 九点一过就没什么人来买早点了,余曼瑛将剩下的馅饼收拾了打算带回家跟儿子当午饭、晚饭,他们母子俩经常一日三餐都吃馅饼。 街角晃着几个人影,余琦解下围裙塞在车筐里,谎称自己要跟同学一道去图书馆,护着余曼瑛让她先骑车回家。 “哎?躲什么呢,煦哥今天心情好,想跟你聊聊天儿。”一个油腻捲髮的青年揽着肩拖住余琦,他下意识就往后躲,脑袋垂得更低了,像是在配合那种自上而下巴掌的弧度。 尹煦捏着自己的趴鼻樑从捲髮男身后站出来,梳向脑后的鸡冠头挑染成莹莹的灰蓝,他皮肤很白,眼裂狭长,看起来并不兇悍,再加上趴鼻樑下面那张似乎永远都闭不太严略带傻笑的大嘴,甚至给人一种憨憨的错觉。 他走到余琦面前歪着嘴嗤笑一声,大概是看他这副怂样就心情不错,“你跟刚那几个小孩儿是同学?一个班的?” 余琦不吭声,像个被拔了毛的鹌鹑。 尹煦做了个半蹲的姿势双手模拟着推轮椅的动作,恰好矮身盯着余琦的脸,“那个就是前些天美人儿救狗熊的那个吧,叫晏羽?”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连法令纹都早早挤了出来,“老子要跟他交个朋友,你给引荐下。” 周围几个马仔爆出不怀好意的笑,这尹二少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欢场老手,特给他那游戏花丛的爹长脸,已然升级到了荤素不忌的程度,只要看见漂亮脸蛋儿人就立马疯狂。 余琦一哆嗦,纯粹因为吃惊才抬起脸来,“你们……他……不是,不能……他是董总的……” “便宜儿子是吧?你出息啦,学会抬大佬压人了?”捲髮男噼手又是一巴掌,“煦哥看上谁是给谁脸,懂吗!他连你这样的傻逼都搭理,能清高到那儿去,让你牵个线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 也许是尹煦对他这个废物点心还抱有期待,余琦虽然一如既往地装哑巴不吭声但也就挨了这一下,通关得有点顺利。 “煦哥,一残废有什么搞头?还不如——” 啪,反派死于话多,这位马仔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登时噤声。 第103页 “老子看上他了,怎么搞另说,先交个朋友处一处,谁他妈有意见?” 自然没人有意见。 “煦哥,你跟姓余这死孩子身上能挖出什么路子来,不如找找照哥帮忙,我记得照哥跟董家大小姐一块儿玩过,说不定俩人还好过,那不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尹煦十分受用,招唿着几个小弟,“走,上我哥他们公司熘达一趟!” 他刚迈出两步又忽地停住,指着刚刚献出锦囊妙计的那个马仔,“你跟着,其余人都散了吧,我哥不爱看你们这一个个吊儿郎当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照照镜子,瞅瞅自己是怎样一副尊荣。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有人打我老婆的主意,请允许我送他领便当! 第48章 30梦 时间自有他的诡计,你嫌多的时候一日三秋,嫌少的时候又白驹过隙。 一年寒尽,新春将至,实验中学高二的学生便迎来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 期末考有如一记响锤擂在每个人的心头,有的警示,有的振奋,但距离六月那个重要的日子却都同样地又迈近了一步,高考,只剩下140天!or 365 140天! 晏羽跟着高三在春节前考了三模,成绩不太理想,只有672分。尽管依然毫无悬念地高居榜首,但跟第二名的差距已经缩小到了50分以内,他在光荣榜上自己跟自己玩,唯有这个分数差算是比较客观的衡量标准。 董家所在小区的私人会所三层是一丬室内羽毛球馆,晚饭前这个时段的客人不多,炽白的灯光照在翠绿地面上反射出温润光泽,时有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咯吱声和球与球拍撞击的砰砰声传来。 董茜穿了身特别烧包的炫橙色限量纪念版羽毛球服,脚踩雪白的球鞋瘫在场边啜果汁,短裙下的两条长腿散漫地晃来晃去。 她面前的球场上,右手边刚刚大开大合勐力扣杀恨不得隔着球网拍死她的易同学,此刻正极其温柔有耐心地给左手边自己那个便宜弟弟餵和平球,一个个恨不得连高度和落点都完全保持一致,羽毛球飞过球网的姿态都仿若慢镜特效一般飘逸优雅。 这个不大有前辈样的姐姐真恨不得把手里的西柚汁直接贯易同学一脸,怜香惜玉老师没教过吗?知不知道这里的会员卡还是她出的!金主爸爸居然沦落到这种待遇,讲出去让茜姐在梅川怎么混?! 一个高漂球从晏羽头顶飞过,他虽然很久不运动了,但毕竟之前练网球的预判和意识还在,提前后退仰身接球。 呯,球被击过球网,他也因为后仰过大连人带轮椅翻倒过去。 董茜唔地一声扯掉吸管,含着满口果汁来不及咽就跳起来扶他,却被易乘风抢先一步。 “说是专业的运动轮椅居然也会翻,我可是挑了最贵的一款呢!”她自觉跟这个弟弟大概八字不合,每次见面都要害他摔跤。 易乘风揉了揉晏羽的后脑勺,这种地面不至于摔伤他,但还是挺吓人的。 “没关系,这个比较轻,习惯一下就好了,我的驾龄还不够长。”他把毛巾递还给易乘风,操纵轮椅原地转了个圈,“我又不是从三层楼掉下来,你干嘛一副要哀悼我的表情?” 易乘风还在心里纠结轮椅驾龄的问题,慢慢就够长了吗,过一年就长一年,一直到生命尽头?他大步走到场边,用毛巾擦了把脸,捡起一瓶水仰头灌进去。 “易同学你球技不错嘛,周五还来吗?” 董茜之前一直都找俱乐部的教练玩,人家是拿钱哄这些大小姐开心的,很会拿捏输赢的分寸,不像易乘风这种野生选手招式蛮横这么有挑战,很对她不走寻常路的胃口。 “周五是除夕,我要跟爸妈一起去爷爷家吃年夜饭,就不来了。” 易乘风这两个月总是带晏羽锻鍊身体,一开始是在室外投篮,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就拿了董茜的会员卡来这里打球。 董茜放了假从澳洲飞回来过年,觉得能把她这便宜弟弟诓出去运动的简直就是神人,非要藉口送他过来看一眼。看一眼之后就按捺不住比武斗法之魂,跟易乘风打了一场,觉得特带劲,之后就每次都跟来。 晏羽倒是觉得她来也挺好,至少阿姨那边不会很担心地唠叨他,当然也可能是更担心了但是不好说出口,再者他体力有限,多个陪易乘风正常打球的人他也不至于特别无聊。 “跟老头老太太吃饭能有什么意思!夜里要不要出来放烟花?多叫上几个你们的同学也行,我等会开车去买!”董茜一贯秉持煽风点火凑热闹的爱好,让她憋家里嗑瓜子看春晚她能闷得撞墙。 晏羽知道易乘风家风传统,人家祖孙三代都完完整整的自然要凑在一起守岁,哪像他们这种没有传承也没人讲规矩的重组家庭随便过一下就算了。 “你别乱出主意了,找你那些朋友去玩吧,有老人家在肯定是讲团团圆圆的,谁闲着陪你疯。” “他们都出去度假了好吗?!我有人玩的话干嘛找你们这群小屁孩啊!”董茜气鼓鼓地拧身往椅子里一陷,实在让人看不出她有多成熟。 晏羽把长羽绒服套在身上,嫌弃地用球拍戳她,“快点走了,别在这儿丢人。” 易乘风已经穿好了外套,走过来扶着晏羽站了一下,将羽绒服的下摆顺到腿上,又蹲下帮他将拉链扣子全部弄好。 第104页 “过了十二点吧,我能出来,你们那会儿睡觉了么?” “不睡不睡!”董茜热烈响应,“大过年的谁睡那么早啊!一言为定啊风哥!” 啪叽!易乘风的后肩中了一记铁砂掌,起码用了九成功力那种。 易乘风:“……” “走吧。”出门前,易乘风抬手盖上了晏羽的帽子,“你姐买烟花你还是别跟去了吧,她这状态好像自己随时都能炸。” 晏羽忍不住躲在围巾后头翘起了嘴角,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也弯起来,“我不去,我一会儿等着你交作业。” “你这次考得不够好,是不是因为被我耽误太多时间了?” “没有,我有的是时间,就是为了照顾他们情绪放了点水。” 易乘风:“……” 三人在会所门口道别,董茜推着晏羽往自家单元楼走过去,“你同学人不错哦,你们俩平时谁收到的情书比较多?” “……” “他有女朋友吗?要不要我帮忙介绍一个?” “无聊。” “上次我买重了的习题集,你送给他不就行了?他算学渣吧,看着像——” “你们学渣之间都带感应的吗?” 董茜隔空戳了戳晏羽的后脑勺,“你别以为你骂我我听不出来哈!” “他期末考班里第二十二,你当年多少名?” “晏小羽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这推下去?”董茜站在上次摔伤他的台阶上威胁道。 晏羽晃了晃手机,点了下重播键,晏小羽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这推下去? “故意可比不小心主观恶性大得多,你信不信今年你的红包会空?” 董宏杰对自己的独女肯定是万般宠爱骄纵的,打不得骂不得,唯一有效的管控手段就是经济制裁,董茜也最怕这个。 所以,反威胁成功。 *** 梅川位于梅河的中下游,此地也因梅河得名。 二月正是梅河的枯水期,原本十几米宽的河道收窄成一条,河面结了一层薄冰,露出两边河堤黢黑粗粝的鹅卵石滩。 岸边的草木离河滩尚有段距离,因此这里成了新年燃放焰火的好去处。 易乘风和父母在除夕这天吃了早饭便去到爷爷奶奶家里过年,按着家里传统他们在下午四点左右吃团圆饭,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还要有一顿接神饺子,配上四荤四素八个凉碟,年年如此。 期末试考得好,易家今年过年又要比往年喜庆不少,易乘风陪着他爷和他爸喝了点酒,被四位老人絮絮叨叨地寄予了不少厚望。 “照着这个趋势努力努力,再有一年半咱家小风应该能进前十五或者前十,到时候体育大学肯定没问题,指不定还能考个梅川财经或者莲城邮电学院什么的!”苏享惠看着自家儿子越来越顺眼,连瞳仁都是乐的。 保守点儿的爷爷奶奶也连连称是,“咱小风就考个师范学院也挺好,将来在实验中学当个老师,现在老师待遇多好呀,一年还有俩假期,离我们这些老傢伙还近。” “你当光我一个人努力别人都原地踏步等着我呢?还前十前十五,可别对我期望太高,我怕到时候你们受不了打击。” 易培举杯跟儿子碰了一下,“还得谢谢晏家那个孩子,人家学习上没少帮你,改天请他过来家里吃个饭吧,上回也没好好招待一下。” 易乘风瞟了眼苏享惠,“招待挺好的呀,人家前脚一走我妈不就赏我一顿鸡毛掸子么?谁还敢来!” “我打你是因为你跟人家学习么?!还不是你知情不报、故意隐瞒,早你怎么没说晏家的孩子又回梅川了,还跟你一个班。”苏享惠将坨掉的饺子翻了个面儿,“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要说跟人一块儿学好我还能拦着么!对了,他是不是马上就高考了?高三就不能帮你补习了吧。” “你还打算赖上人家啊!明年我就自个儿学呗,肯定会拼一下,到时候争取考个莲城的大学,将来让你们也感受下大城市的生活!”易乘风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悲壮的孤勇,小晏很快要离开梅川这个念头有点难以接受,剩下一年的冲刺路段他得一个人走好,争取在莲城再见到他。 客厅的时钟报了整点,被窗外震耳的鞭炮声湮埋。 易爸爸和易妈妈站起身给爷爷奶奶行礼拜年,然后是易乘风站起身给四位老人一一行礼拜年,大家口中念叨着吉祥话,期盼来年生活安康、学业顺利。 “二十二名,真不错,爷爷奶奶封你个大红包,明年考得好还能再大!” 苏享惠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纸盒,居然是打了包装的,“小风,这是爸爸妈妈送给你的,希望你今后一路顺利,走得踏踏实实!” 易乘风眼睛一亮,不用说他也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拆开那个娘兮兮的蝴蝶结,退下包装纸,掀开盒盖,里面果然躺着一双崭新的puma足球鞋,竟然是炫酷的萤光绿! “还好绿的是脚上不是头上。”易乘风百无禁忌地胡扯,踢掉拖鞋踩进去试穿。 “大小合适吧?”易爸爸很满足地欣赏儿子高兴的样子,“你妈特意拎着你的旧鞋垫去买的,给人卖货小姑娘熏够呛。” 第105页 苏享惠更是怎么看自家儿子怎么帅,“这颜色叫什么……潮!半大孩子都喜欢……我原来觉得太晃眼了,你看小风穿上还真好看!” 易乘风原地蹦了两下,笑出八颗牙,“谢谢爸妈,我以后不老踢球,等考完大学再狠狠踢。” 易培又给儿子的啤酒杯满上,“这眼看就十八成年了是不一样啊,我儿子长大咯,咱们争取多活几年好好享福吧!来,儿子,陪老爸干一杯!” 易乘风一饮而尽,“我跟阿迪约了出去放鞭,你们吃完早点儿休息不用等我。” 他扯着羽绒服就往外跑,苏享惠追着他塞过来一副手套,“可注意安全,手啊眼睛啊……早点回家!” *** 过了午夜,河滩上的人渐渐少了,董茜叉腰站在一块岩石上,比比划划地指挥着一干小弟摆放烟花阵。她今晚穿了件明黄色的面包羽绒服,挂了两只扇贝一样的大耳坠,远看十分显眼,像只即将腾空而起的孔明灯。 尹照坐在她脚下的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河面丢石子,转头瞥了眼身后不远处董总的那个便宜儿子。 小孩儿长得的确好看,要不是腿坏了,估计捧一下轻轻松松就能进个二三线小鲜肉阵营。他自己那个花痴堂弟尹煦反倒跟个傻子似的对着人家小孩儿嘿嘿乐,又是递水又是陪着点焰火棒哄人家高兴。 董茜抬脚踢了踢尹照,“你那败家弟弟怎么回事?!让他离我弟远点儿,他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 尹照点了支烟,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嗤了一声,“你弟?说得跟真的似的。” 尹煦男女不忌他当然心知肚明,前段时间哭着喊着跑来找他帮忙给自己牵线搭桥,尹照懒得麻烦,推说等他茜姐放假回来再约,于是今晚还真有意无意地遇上了。 “法律都认可怎么不是真的。让他少打我弟主意,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董茜沖捲毛男招手,“点起来,从那边开始!” “阿煦,去车里拿点凉茶给你茜姐去去火。”尹照皮肉半笑地盯着董茜看,算是帮他支走了自家的花痴弟弟。 面前河滩上的一排焰火渐次腾空而起,在半空炸裂成大团大团的各色烟花,此消彼长,炫极美极。 晏羽裹着羽绒服静静坐在轮椅里,手中捏着的一支焰火棒呲呲吐出明亮炽白的焰线,将他一张面孔映得瓷白生动,宛若浮烟中的皎皎仙子。 易乘风和刘开迪两人晃到河滩时,眼见的就是这样如画的一幕,周围晃动的人影仿佛都是融入夜色五官莫辨的背景,唯有晏羽能够牵引全部的目光。 咔嚓,刘开迪举着手机拍了一张,咧嘴傻乐,“风哥你看,阿晏随便一拍就是高清美图的桌面背景——” 他话没说完,横屏的镜头中闯入一个侧影,正讪兮兮地弯腰递水给晏羽,晏羽摆手拒绝,对方硬塞了一瓶给他。 “尹家那伙人怎么也在?”刘开迪目光一扫,抬肘撞了下易乘风,“还有钱罡,风哥你先走吧,别跟这帮牛鬼蛇神照面,给阿晏发个消息说下次再约。”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有句拜年话再走。”易乘风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迈开大步径直朝河滩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阿姨一探头:…… 晏小羽:不用说,我知道他又要跟人打架啦 第49章 31梦 “风哥来啦!”孔明灯从岩石上跳下来,背对着一片焰火往堤岸上走去,站在搁浅的晏羽旁边朝两人招手。 河滩上都是粗粝的石块,轮椅放下来就很难再移动了,晏羽循声转过头去,看见易乘风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直接把旁边的尹煦给看傻了。 他刚刚使尽浑身解数晏羽都是一副石膏脸,这会儿居然笑得像出太阳了似的,到底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小晏。” “你真有空过来?”晏羽像是对他能来没抱太大希望,但他既然跟董茜出来了,就还是有点期待能够遇到他的,毕竟放假之后不是每天都见面。 “来听你给我拜年。”易乘风拿起他腿上那瓶尹煦硬塞给他的冰糖雪梨拧开盖子灌了几口,刚刚酒喝得急了,正好压一压。 “风哥过年好。”晏羽仰头看着他,一副你说什么都行的乖巧模样。 “你给我弟红包吗就占便宜?”董茜拿了几支闪光雷分给他们,这种烟花简单粗暴,拿在手里点着就会有十几粒火焰弹飞上天,炸响的声音有如惊雷。 易乘风笑了笑,“茜姐过年好。” 现在是三角债了,你们姐弟俩慢慢算去吧。 远处河滩上,油汪汪的捲毛男用肩膀撞了下旁边正仰脖看焰火的同伴,扭着细脖子向身后耸了耸,“罡哥,冤家路窄呢!” 钱罡之前为了养头上开瓢的那处伤剃了个光头,之后头髮就一直没留起来,贴着脑皮蓄了一层青黑,乍一看有点儿像越狱出来的。他跟尹煦都是一路人,就是口味没那么宽泛,之前喝了点酒拽了一个学生妹几下,就天降横祸地被人揍进了医院。 钱罡远远地眯眼看了看,登时头髮都窜长了三寸,大过年的,的确是路窄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那一次被易乘风这个念书的毛孩子给揍了是个意外,一来是他喝了酒行动力受到影响,二来是他那天恰好落了单。他们这些混混欺负人的时候跟警察抓贼路子差不多,通常以多欺少,这样不仅可以保证胜率,还能震慑对方不去报警惹麻烦。 第106页 现在身边都是他们的人,又赶上大年夜这边幽深僻静没有警察打扰,倒是个算帐报仇的好时机。 钱罡裹紧越穿越冷的皮夹克,迈着大步朝河滩上走过来,身后跟着捲毛和另外几个尹煦的马仔。 易乘风在第一眼看见尹煦的时候就警报狂响,这还源于上次晏羽住在他家的第二天早上在青衣巷遇到余琦之后。 余琦在那之后的某天突然吭哧瘪肚地找到易乘风说有话跟他说,神秘兮兮的,易乘风当时以为是他又被人欺负了,想找自己兑现那个有事别扯上晏羽直接来找他的承诺。 然而余琦却告诉他,说尹煦想认识阿晏,找他帮忙牵线,他肯定不会答应这件事。余小胆儿于是好容易鼓起自己的小胆儿跑来跟易乘风说,让他看看能不能保护阿晏不被那个烂人骚扰。 毕竟除了告诉学校老师,易乘风是唯一有可能不怕那伙人的一个了。没风没影的事儿,他也的确不敢轻易跟老师说。 从那时起,易乘风每天都会掐着差不多的时间跟晏羽一块儿到学校,晚上放学再明里暗里直看着他上了自家车才放心。至于周末节假日这类的时间,他就藉口陪他锻鍊身体把他少得可怜的外出时间都占满。 多少天过来一直也都好好的,易乘风心说自己可能是被余小胆儿影响得太紧张了,毕竟晏羽的father inw还是董宏杰,尹煦在董家面前又算个屁。 然而,今天这个屁居然就直接崩到了他面前,以至于他连自己的宿敌都暂时没空理会了。 “小王八蛋挺有种,见到老子还不快滚,现在想走可有点晚了。” 钱罡一脚一步用力踩在鹅卵石上,像是要将石块踏成齑粉。 董茜听过一耳朵钱罡的破事儿,却没想到揍他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俩之一,略显惊讶地看向易乘风,他的嫌疑似乎更大。 晏羽却对那件事情一无所知,也茫然地抬头看了看易乘风。 “没事,就是之前见义勇为收拾过的一个人渣,弱鸡得很,还没有苏享华禁揍。”易乘风用闲聊的语气跟晏羽解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顺风传进人渣及其渣友的耳朵里。 刘开迪还特别不怕事儿地在旁边嗤笑一声,不屑就像秃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去你妈的小兔崽子!老子今天——” 钱罡捡了根燃放大地红的挑杆儿向易乘风冲过来,那是一根看上去很扎实的木棒,头上还歪着一根带锈的铁钉。他操了武器,又领了好几个人,显然没有一对一公平单挑的勇气。 易乘风见状的第一反应却是站得远离晏羽一点,这样等会儿别有不长眼的什么人误伤了他。 可就在那位提着棒子打算教训别家儿子的‘老子’一句阵前开场白还没念完,啾~咣!啾~咣!已经有两颗闪光雷擦着他的鞋尖在他脚下的河滩上炸裂开来。 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十几颗弹药补给,滚滚白烟翻腾在众混混脚下,搞得他们像是要集体升天。 晏羽提着董茜分给他的那几根炮仗,探手在旁边尚未燃尽熄火的一个烟花筒上点着了,对着这群大过年预备找不痛快的混混射了过去。 火星子溅在钱罡的裤脚和鞋面上,已经显而易见地烧出了好几个烫洞,以多欺少四人组不得不停下脚步原地乱跳着躲闪灭火。 刘开迪看得超过瘾,差点儿没忍住给晏羽鼓掌。 钱罡跺熄了烫断鞋带的火星子,登时调转火力指着晏羽开骂,“你他妈真以为自己是董家小少爷了是吧!老子今天就要看看董家这个便宜儿子值上几斤几两!别以为是个残废老子就不敢收拾你!” 易乘风早已走过来挡在晏羽旁边,钱罡话音未落,晏羽便清晰地听见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骨节咔啦一声轻响,看过去时拳头已经攥得发白,好像比这满地的石头还要坚硬。 也许是酒劲儿刚刚才开始上头,易乘风听见那个无比刺耳的字眼儿就好像有人突然在他血管里撒了一把火星子,将含有乙醇的血液唿啦一下全部都点燃了,早将理智烧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他挥拳的前一秒,晏羽抬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细弱,即便非常用力也起不到什么阻拦的效果,毕竟易乘风觉得自己有能力挥出大半个职业拳手的重量。 那股凉意顺着袖管钻进身体,居然神奇地就熄灭了刚刚的滔天怒火,也并不是他不再生气了,只是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在小晏面前和人打架,他可能会害怕会担心,而且……自己今天是出来陪他过年的。 “尹照你他妈今天是过来遛狗的吗?疯狗也敢往出领!”董茜也十分搓火,她骨子里自然看不上耍流氓的混蛋玩意,勉强带出来给他们跑跑腿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叫嚣着打架,还连他弟都骂了。“道歉!然后马上滚蛋!你们几个全部!” 尹照一副看好戏的从容模样,但尹煦已经坐不住了,毕竟是他带出来的人,现在得罪了他努力讨好一晚上都不见成效的美人儿,直接将他的好感度刷成了负值,自然感觉很不爽。 更有一层尹照和董家有生意往来的利益关系夹在中间,翻脸显然很不明智。 尹煦走过去推了钱罡一把,“你他妈有病吧,大过年的给我哥和茜姐找不痛快!”又作势抽了他身后的几个,愤声道,“赶紧的,给茜姐道歉,痛快儿滚蛋!” 第107页 “对不起茜姐。” “对不起。” “茜姐对不起。” …… 几个人厚着脸皮轮番道歉,钱罡经过易乘风面前时仍旧没忍住放了狠话,“给老子等着,有你跪下求我那天!” 易乘风强忍怒气憋出个冷笑,若不是他的右手被晏羽死死拽着,对方此刻应该在捂着腮帮子满地找牙。 远处的鞭炮已经渐渐熄灭,只余风中残留的几缕明火寂寥跳动,有如不甘的情绪无处宣洩。还有些散乱的爆竹丢在河滩上没有放完,但这已经改变不了今天这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易乘风知道那几个人不会走远,他转头对董茜说,“你先把他带回去,咱们改天再约。” “不行,我要你送我回家。”晏羽攥着他的手心已经泛出一层细汗,依然扣得紧紧的,以至于易乘风有种这只手快要不是自己了的错觉。他侧过视线,就对上晏羽黑水银一般的眸子,丝毫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 董茜摇着车钥匙,“走吧,他是怕你走夜路遇到鬼。” 易乘风晃了晃胳膊,无奈道,“是要我送你,还是你打算押解我?” *** 董茜开车,易乘风和晏羽坐在后排,刘开迪只好坐副驾。 他拧身沖晏羽比了个大拇指,一脸憋不住屁的坏笑,“阿晏你好牛,就地取材,威慑力一级棒!” 董茜也没忍住跟着笑,养个这样的弟弟还真不赖,总是给你出其不意的人生惊吓! 易乘风啪地拍开刘开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爪子,“滚蛋,能教他点儿好不?你们就是这么给人当哥哥姐姐的?” “我弟弟干得漂亮!必须表扬。回家姐姐给你包大红包,就当风哥刚才的拜年钱。” “别说你不知道尹家都是什么人,把他往那种人堆里带你怎么不直接跳河自裁。”易乘风转头看晏羽,“你姐太不靠谱了,还是跟她断绝关系比较好。” “别跟这离间亲情哈!我哪儿知道尹照能带着他弟和那帮混蛋一起来,反正我已经打算跟他们绝交了,下次找别人玩儿呗。” 三人对她这种幼稚园级别的友谊观十分无语,以至于不得不开了车载音乐排解尴尬。 董茜先送刘开迪回家,随后把车往空无一人满是炮仗皮的大路边一停,“你们先等会儿,我得把剩下的放完驱驱晦气!” 她说完丢下后排的两个人,蹦出驾驶位翻走了后备箱余下的烟花干脆就着大马路开炸。 炫色的焰火从全景天窗上缤纷坠落,有如尘世的星河。大红的爆竹皮屑被夜风捲起,滚成另一段别致的红尘。 “风哥,快要高考了,你别和人打架背处分,不值得。” 晏羽用力将他僵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一只手不够就两只手,从尾指到拇指,将他胸口的戾气硬是拆得七零八落。 等易乘风反应过来他在那吭哧吭哧做什么,简直要气笑了,“你在解题么?一步一步的还挺清晰。” “差不多吧,我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要不要再说一遍?” 易乘风点点头,“不说这个了。小晏,新年快乐,祝你顺利考上莲城大学,去更高更远的天空祸害其他精英吧,我谨代表全体准高三同学送一面锦旗给你:一骑绝尘加鞭快马,学渣学霸一齐吊打!横批:前程似锦。” “锦旗也有横批吗?那是什么文体?”晏羽笑着靠在车窗上,窗外的大地红噼里啪啦炸了满路,铺就一道虚幻的锦绣前程。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小晏高考还有100天~ 第50章 32梦 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易乘风踩着晚六点的电门晃进教室,习惯性向晏羽的位置瞥了一眼,以为自己被英语听力折磨出了幻觉,唰一把扯掉耳机。 “小晏?你怎么在这?” 他的第一反应是晏羽那个不靠谱的妈又出了什么么蛾子弄得他无家可归,不得不到学校来避难。 晏羽从真题练习册上抬起头,回了他个微笑,“我来上晚自习,快考试了,要更努力一点儿。” 易乘风满脸‘我才不信你在这儿鬼扯’的表情,“你胡乱地放水考试都能保过莲大录取平均线,连梅川理工保送的名额都不稀罕,用得着在这儿硬撑着上自习?” “嗯,用尽全力,毫无保留,无怨无悔。”晏羽指了指板报上的誓师词,有理有据的。 多了三个小时的晚自习对晏羽来说的确辛苦不少,尽管他在家里也是一样地看书刷题,但累了还能躺下放松一会儿,现在这样每天坐教室里长达13个小时经常会让他的腰椎疼到夜里睡不安稳。 时间真的不多了,三月底的四模考过,天气渐渐转暖,快得好像一夜之间就催开了满世界的玉树繁花,又快到梅川一年中最美的时节了。 如果不是遇到恶劣天气,晏羽便不打算给郑海增加负担,每晚跟着顺路的同学一起回家,还有个绕着弯也勉强算顺路的易乘风。 “走了,早点回去你还能在家休息一会儿。”易乘风掐着四点半的放学铃跑过来敲他桌子。 晏羽沖等他同路的同学摆摆手,“你们先走,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 第108页 “你不回家吃饭去哪儿,跟我回家吃?” “我要逃学。” “什么?” “逃学,你这什么表情,这事儿你不是常干吗?” 易乘风好容易才将掉出来的眼珠子按回去,惊极而笑,“说说看,你想往哪儿逃?” 晏羽已经操纵轮椅转出座位,“我要回玻璃厂那边看看,那条路上的槐花应该已经都开了吧。” “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吗?”易乘风挡着他的去路。 “所以我现在正努力拉你做同谋,你带我去吧。” 两人出了校门,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老玻璃厂梅川四小的方向。 “王老师如果发现你失踪了,会不会急得报警?” “我跟老师请了假的,说今晚不来自习。” 易乘风挑眉,“胆子很大嘛小朋友,如果你家人发现了,跟老师一对质,你岂不是很被动?” “我家人不会发现的。”晏羽勾唇笑了笑,就算他到了放学时间都没回家,大概也就只有阿姨会发现,他妈妈……大概都不清楚他几点放学的吧。 学生们都已经离校了,校门口显出少有的幽静。小时候易乘风曾经带晏羽来这边玩过,那时候校园管理没这么严格,晏羽跟着他进去看了一圈,趴在窗口看见教室里的一排排桌椅羡慕至极。 “现在不让进了,你饿了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晏羽指着校门口一侧的那辆移动售货车,“我想吃那个,你说你小时候经常来这买吃的是吗?” “不太一样了,真想吃?”易乘风看了眼售货车,小时候的车没有这么漂亮,卖的也都是些煳弄小孩儿的零食玩具,现在看上去就干净了很多,经营的还是一个连锁品牌的洋快餐附带一些关东煮的串串。 可能不是很健康,但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吧。 易乘风给他买了一份汉堡套餐,自己选了一盒微辣的串串外加一瓶纯净水。 “跟你换,你喝水,冰可乐给我。” 他们就着附近路边的石桌石椅吃东西,暮春的风拂过,吹落旁边老槐树上初绽的花蕾。 一片花瓣落在了晏羽手里的汉堡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也不挑掉,直接一口咬进嘴里。 “甜吗?我们小时候经常爬树吃槐花,我妈还会用它包饺子,特别好吃。” 梅川的槐树很多,实验中学的校园里也有,但都没有玻璃厂这边的粗大茂密。盛放时节,槐花雨有如飞雪一般簌簌飘落,美到无法形容。 实在的梅川人不太懂得浪漫,因此很多有意的落花尚未等到追逐流水就被端上了餐桌。 晏羽趁他不注意,从纸盒里拎出一只滴着红油的鱼豆腐塞进嘴里,唇上染着鲜红的辣汤。 “那个少吃点,没营养,想吃吃这个——”易乘风挑出一支鸡肉串递给他,看他被辣得眼泪汪汪又忍不住笑,“来,我帮你用清水沖一下就没那么辣了。” 吃完东西,天色已经擦黑,晏羽指着一条向东的路,“你以前放学就走这条路回家吧?所以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梅川的地势总体有些起伏,西高东低,因此从四小到玻璃厂家属区和从四小到晏家旧宅的两条平行路都有少许坡度。 “陪我去17栋看看,我也好久没回去了。”易乘风指了指通往家属区的那条路。 “好,我们比赛吧,看谁先到前面的红绿灯。”晏羽说完,没等易乘风响应便推着轮椅顺坡而下,飈出一个不慢的速度。 易乘风抬腿就追,“餵!你小心——” 风从少年的耳畔掠过,带走沉淀在时光中的烦恼,飞向希冀憧憬的未来。 失去双腿的旅程,仍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奔跑。 “你家窗外这条路上的槐花总是开得最早最漂亮。” 缱婘的豆角秧依然翠绿,同样的窗口也仍旧泛出暖黄的灯光。而青石板路上的小少年已经长大,生出比从前更加昳丽清隽的面庞,带着柔和水汽的槐花好似还记得他一般,亲昵地撒了他一头一肩。 易乘风忽然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当年来跟他道别的小晏羽,一个人孤单单地得不到回应,最终黯然离去。 窗口传出年轻母亲的斥责和小孩子低低的争辩声,有如时空隧道里的一场无尽轮迴。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易乘风心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天我会出来送送你的。”心里想着,嘴里就已经说了出来。 晏羽转头看他的一瞬,错愕一闪即逝。 他随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掺杂半点遗憾和怨念。 “里面的小孩,好像比你当年还乖一点。”毕竟只有训斥没有打斗。 “说不定是他妈比较……心慈手软。” 晏羽晃了晃手腕上的表,这才是当年他送出的那一只,“你妈妈后来怎么肯让你戴这个的?” “实话实说呗,”易乘风拨弄了一下手上的那只表,“你当我妈还真是因为偷东西打我?他知道我不会干那种事。大概就是气我招惹了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不自量力,穷人的尊严,有些自卑,我说不太好,就是那样。” 第109页 “我现在不是,很久就不是了。”晏羽像是急着撇清自己,要跟剥削阶级划清界限,我们没有你妈妈认为的那种障碍了,可以做朋友对吗? 易乘风揉了下他的头顶,“是就是呗,有什么关系。那你为什么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我觉得这个很好用,就拿零用钱又买了一个,后来这一款就不再有了。” 零用钱,易乘风勾唇哂笑,还说自己不是有钱人! 从17栋离开,晏羽绕过一条街非要回晏家的旧宅看一看,易乘风不太想带他触景伤情却也拗不过他。 曾经古朴的红砖小楼已经被改造了门庭和外立面,变成奶白色欧风洋房的西式外观,焕然一新。 院中移栽了一些常青植物,藩篱一般半掩住外界的视线,还稀落落种了几株果树。 原来的爬藤被铲得一干二净,唯独外墙的玄色掐丝铁枝栅栏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 小楼整个黑着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晏羽已经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易乘风背对着他坐在路灯下,弯起一条长腿百无聊赖地摧残那些落花。 寂静的小街上,槐树的枝叶如擎如盖,路灯拖曳出明处少年英挺俊朗的身姿,他身后的黑暗里,印着白衣男孩瘦削的影子,有如一幅对比鲜明的画卷静静展开在浓浓夜色中。 “当年不知什么人拍走了这座房子,好像并不住在这里。” “开始几年住过的吧,我见过里面亮灯。”易乘风抛着小石子,晏羽一家搬走后,他有意无意路过这里很多次,再也没有从二楼飘落下来的琴声,再也没有那个小猫一样灵活翻出围墙的少年。 晏羽推着轮椅靠近铁栅,抬手试了几次才够到上面的横杆,“就是那棵树吧,你从上面掉下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从这里翻出来的……” 晏羽紧紧抓着栏杆,将自己从轮椅里拉了起来,他几乎使了全部的力气,手背上的青筋分缕突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因为无法控制自己挺直膝盖,他险些向下跪倒,最终才颤巍巍地勉强抓着栏杆站稳。 “小晏……” 易乘风拍着屁股从地上蹦起来,大步站到他身边。 “就是这里,”晏羽转眸看向他,眼里装着月光星辰,漾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湖,“风哥,要是以后跟你隔着什么栏杆,我就再也翻不过去了……” 他脸上浅淡的笑容狠狠在易乘风心头掐了一把,疼到漏了心跳。 “过来——”易乘风托着他的手臂缓缓移到自己肩上,让他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倚靠着自己,然后,他张开双臂环住了晏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第三卷:六年后 第51章 1魇 “准考证、铅笔橡皮尺子……这些都带了吗?赶紧再看一眼——” “签字笔两支够么,新的不行你得试试好不好使……来往我手上画!” “纯净水给你换个小瓶的吧,喝完了记得拧紧盖子,别碰洒了弄湿考试卷。” …… 文艷艷无奈地瞪了身边这位突发性话痨症弟弟一眼,“我的天,早上我妈已经问过我两遍同样的问题了,你这还得来个升级版的第三遍,是怕我考试不紧张?” 易乘风抓了两把脑袋顶上的乱毛,视线匆匆扫过来往的车辆,“我这不是奉命给你当陪考嘛,尽职尽责怎么了?” “不怎么,你好像比我还紧张,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明年轮到你自己上考场八成得当场晕过去。” 大姨夫身体不好,大姨在商场做保洁赶上促销不好请假。文艷艷比较懂事,推说父母陪考她会紧张,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易乘风身上。 姐弟俩转过最后一条街,远远便看见实验中学门口已经聚拢了不少的家长和考生。 并不是所有考生都在本校考场高考,但比较幸运的是文艷艷被分配在了实验中学考区,晏羽也是。 易乘风起了个大早去接他姐,路上掐着时间给晏羽发了个信息:今天的天气不错…… 别的不知说什么好,尽管晏羽向来都表现淡定,但他就是不想勾起对方哪怕一点点紧张的情绪,毕竟这是人生第一大考,关乎理想,关乎未来。 晏羽也随便地回了句:大概以后的每一天都不错。 史上最不知所云的加油打气和自信回应。 “喂,你们班的那个小孩儿五模的时候731,理综满分,简直逆天了,这回应该可以挑战下省状元了吧?” “他说五模肯定都出题简单,最后一次了,给大家点儿自信嘛……状元不状元的没所谓吧,反正他考莲大的任何专业应该都没问题!” 易乘风低头看了眼手錶,八点二十,还有十分钟就可以进考场了,晏羽应该也到了吧。 学校正门对面的路肩上搭了许多凉棚供陪考的家长休息,为了讨彩头不嫌热地用了大红色,身穿橙色反光背心的协警正提着指挥棒疏导交通,一派热闹繁荣。 董茜一直把车开到门口,恰好赶上考场开门迎接排队的考生入场。 “十一点半来接你,要是你出来没看到我就一定是周边在堵车。”董茜一手搭在椅背上,扭头等晏羽自己下车。 第110页 “没看到你应该就是你把我直接忘了。”堵车?呵呵。 “小没良心啊你!我可是特意飞跃太平洋和印度洋回来陪你考试的……算了今天让着你,good luck!” 话音未落,跑车已经一熘烟蹿远了十几米,还好是特斯拉,不然晏羽一定躲不过那股浓郁的一氧化碳和硫化混合物。 他无奈地唿了口气,虽然我是理科生不考地理,但也知道从澳大利亚回来这俩洋跨一个就够了,难道你家飞机是骑着分界线飞的? 易乘风仗着身高优势已经远远看见了晏羽,他做什么都很靠谱,像落准考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要不要过去打招唿呢?打招唿的话就难免要加加油鼓励下吧,他会不会感觉紧张? “艷艷,加油!” 身后傻不兮兮一声喊,文艷艷嘴角抽搐转头看过去,神经病啊你! 文艷艷这个转头怒瞪挑事儿者的眼神堪堪让下意识就要回头看过去的晏羽硬生生将扭了一半的脖子梗住了,他听易乘风提过的,那个一排第四,高三三班的表姐叫文艷艷。 怎么会以为他在喊自己?! 晏晏…… 戳在叔叔阿姨大爷大妈堆儿里的易乘风是除了志愿者之外硕果仅存的小鲜肉陪考,以至于被周围人误会了好几次是忘记带证件进不去考场的考生,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关心。 掏出手机照镜子,我看起来像这么二的人吗?没有吧…… 高二的期末考在七月中旬,这几天学校放假是为了给高考腾考场,易乘风反手从屁股口袋里抽出一个单词小册子,刻意走远了一些坐在一株老槐树下背单词。 他的理科成绩还行,但语文和英语就有些一言难尽,如果能在最后一年提高一下,考去莲城工业大学或者莲城邮电学院就都不算奢望。 莲工大挺不错的,他感兴趣的车辆工程专业录取分数线并不算太高,易乘风的信心也渐渐随着晏羽帮他补起来的成绩充足了不少,权且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奋斗目标吧。 而且,从地图上看,莲工大和莲大近到几乎挨在一起。晏羽说两所学校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就像梅川理工和梅川财经一样近。 只需要一年的时间,他就能够跟晏羽在莲城重逢,晏羽一定会读研究生,那他们至少有四年的时间继续像同学一样相处,还可以互通有无地蹭蹭课或者一起自习什么的。 莲大的食堂出了名的好吃又便宜,晏小少爷那么有钱自然可以时常接纳他过去蹭饭;莲大的图书馆歷史悠久馆藏丰富,说不定他经常过去薰陶一下也能生出一点叫做气质的东西;莲大还有闻名全国的自习草坪,环绕校园的健步跑道,最先进的室内游泳馆…… 易乘风许诺到时候会教晏羽游泳,这是对他来说少量可选择的最优运动之一。 晏羽告诉他,在他还没受伤的时候曾经请过不下五个游泳教练都没教会他这项运动,易乘风表示难以相信。 晏羽这种既聪明又努力的人,是不可能学不会游泳的,毕竟像他这么普通的资质第一次跳进河里就领悟了狗刨的精髓能够不让自己下沉。 自己肯定可以教会他,那样他在水里就会和别人一样体会到行动自如的感觉。 月白的槐花已经扑簌簌落满了书页,他还一个单词都没背进去,兀自沉湎在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中。 易乘风远远看了眼教学楼,那就是梦想起航的地方吧,今明两天考完,晏羽大概就不需要到校上课了,曾经以为遥远的分离和缓慢的光阴好像倏然拉到终点的进度条,留下一片怅然的灰色。 之后的一个月他要认真准备升级考试,然后在晏羽离开梅川之前大概还有四十天的暑假,这个暑假他们作为毕业班的学生已经不享受假期待遇了,仅能隔周休个大礼拜,周日免个晚自习。 好在,他的十八岁生日晏羽还赶得上参加,虽然那会儿就快期末考了,但吃顿饭的时间总还挤得出来。 易乘风决定约上最好的朋友,就在危楼小馆一起热闹一下,告别不成熟的自己,那之后他就是一个法律认可的大人了! 大人,是可以独立决定好多事情的年龄,他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跟合得来的朋友在一起…… 对了,其实易乘风还有件很遗憾的事情,他错过了小晏十六岁的生日。 那会大家都在准备上学期的期末考,加上晏羽刚转来不久没人知道他的生日,就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后来等他想起来追问的时候,晏羽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是十二月二十一日,而且那天也算易乘风陪他过了生日的。 怎么陪的连这位男主角自己都记不清了,想破头才隐约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天,明明刚刚在食堂吃过了午饭,晏羽还是在回教室的路上非让他去帮自己买一块纸杯蛋糕和一瓶青柠汽水。 他当时还不太情愿,应该是怪他净惦记着那些零食不肯好好吃饭……总之晏羽商量他半天,他才勉为其难地给他买了回来,习惯性一起买了的那块巧克力还没拿出来给他,被乐乐小朋友翻去解馋了。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少,又隐忍地不敢说出口,生怕对方不想给让自己失望,只好偷偷地藏起来一些,哪怕是对方当作施捨的也好,就足够让他满足了。 第111页 小晏,你的十八岁,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休息区的人群已经开始向校门口聚拢,易乘风低头看表,还有五分钟第一场考试就结束了,也连忙收了本子往那边走过去。 “风哥?!” 董茜落下副驾一侧的车窗,将墨镜从鼻樑上勾下来,“你不是提前高考吧?是来给我弟加油的?” “你弟不差我这点儿地沟油。”易乘风沖她摆摆手,“前面停了车也不好出来,你就这儿靠边停吧。我姐今天也考试,我来陪考的。” 董茜停好车,一开车门便伸出来一双运动版恨天高,也不知晏羽哪儿借的胆子坐她车来考试。 “这样啊,还以为阿晏会很高兴。” “你这样陪考他高兴才怪,万一中间有点什么事连人都找不到你!”易乘风吧啦吧啦训了董茜一路,董大小姐以为他疯了,惊诧到连发脾气都忘记了。 陪考的家属在外头等得心焦,其实真正考起试来时间过得还蛮快的,一晃就到最后一门了。 易乘风把自己的那颗心没来由地提熘了一路,总觉得莲城大学那样的地方,好像哪里稍一不留神就能在门口被绊住。 好在晏羽之前几门考得都不错,英语这种靠积累的科目就更不在话下。只要过了今天下午,十几年寒窗就算画上了句号,他可以让自己好好休息下了。 “正好你在家,到时候多带他去打打球运动下,熬过这些年实在太不容易了!”易乘风看着渐渐关合的考场大门心生感慨,“明年等我考完试,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家烧书,然后连约十场球!” 董茜被他莫名其妙一顿教育,居然也开始老老实实留下来陪考了,只不过这俩人跟门口那些中老年家属实在和谐不到一块儿去,干脆就躲在董茜的车里吹空调聊天。 英语开考刚过去一刻钟,考场门口突然出现一股骚动,好多人朝向大门的方向聚拢过去,又在协警的指挥下渐渐散开。 董茜说了什么易乘风没太听清,他正隔着车窗盯着校门的动静,须臾,一辆救护车从校门里驶出,风驰电掣与特斯拉擦肩而过,速度太快,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救护车驶过一个路口之后,鸣起了警示笛,这辆车是一直候在考场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的,鸣笛说明车里的确载了病人。 “怎么了?”董茜见他一脸严肃,没忍住问了一句。 “不知道,可能有人晕倒什么的,这种事年年都会有……”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混沌的担忧,易乘风从消失的救护车上收回视线,再转向校门时,看到了匆匆跑过马路扎进家属休息区的王坤老师。 他几乎想也没想便推开车门跑出去。 “餵!究竟什么情况?!”董茜踩着恨天高也一路追了过去。 “您是晏羽的……”王老师额角渗着细汗,尽量控制因焦急而飞快的语速。 “姐姐,我叫董茜。” “董小姐,晏羽在考英语的时候突然腹痛,有短暂休克的症状,医生认为他无法继续参加考试了,我知道这个情况对考生和家长来说都很难接受,不过孩子还小,身体要紧,你们家长请立即到医院处理一下,我忙完这边也会过去……晏羽是自尊心比较强的孩子,希望你们多多安慰他,别给他太大压力,遇到这种事情可能对他打击比较大,能不能立即联繫他母亲去看看他……” 董茜虽然平时一副天地不怕的大姐大模样,但她可没顶事儿地处理过这种突发事件,她弟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上面栽了跟头,而且身体状况究竟怎样还不知道,立时就慌了手脚。 “我跟你一起去,开车!你还能开车吗?”易乘风拉着她往车边跑,完全没有照顾花盆底高跟鞋的绅士觉悟。 “能开能开,你不崴死我我就还能开!” 董茜一脚油门轰出个百公里最快加速度,妖冶的火红色特斯拉疯了一样压着黄灯冲过路口。她边开车边手忙脚乱地给董宏杰打电话,易乘风也试着拨了晏羽的手机,仍在关机状态。 “中午你带他吃了什么?” “啊?没什么啊,和昨天一样,串串钵,麻辣的,他说他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 茜姐:为什么又是我的锅?以后请叫我——阿晏的扫帚星! 第三卷开启啦!承受能力弱的小天使可以囤文了~ 这一卷的前期各种踩雷爆引擎,轰轰烈烈的修罗场,tnt当量,解锁各种密辛,之后会跨越六年到两个人第二次重逢,开启新的相处模式~ 第52章 2魇 他、说、他、想、吃! “你有病啊!他一高考考生你带他吃这种东西,还连吃两天!你特么有点儿常识吗?!!!他想吃耗子药你是不是也给他买?” 董茜吸吸鼻子,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祸了,“怪我吗?他好不容易有点儿想吃的东西还不让吃吗?现在到处不都讲民主、人权——” “人权个屁!你是不是在国外呆时间长了让洋鬼子把脑子洗没了?!” 易乘风感觉空调出风口正对着自己吹也还是压制不住那股怒火,缺考一门就是没成绩,他前三门满分也不过600,这还考什么莲大?! 第112页 小晏这会儿清醒了吗,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会不会接受不了? 特斯拉兜头铲进了医院的停车坪,易乘风找人的时候还得牵着个没头苍蝇,俩人在急诊见人就问。 “那个很帅的小男生是吗,救护车刚送过来的……在里面急诊室检查,你们先在门外等一下,右手第二间……”护士小姐耐心引导。 等了一阵,医生走出来,“问题不大,急性肠胃炎。他的身体状况可能平时饮食上需要多注意些,尤其是夏天,生冷辛辣尽量不要碰。” 董茜又差点儿给易乘风一眼剜出心脏来,一手捂脸,一手捧心。 易乘风和董茜见到人的时候,晏羽正靠在留观病床上挂水,他安静倚在那望着窗外,听见声音才转过头来,大概是没想到易乘风会来,眼睛明显睁大了一圈,给人一种他并没有很沮丧的错觉。 “胃里还难受吗?”易乘风问出这句,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应该是心里更难受吧。 晏羽可能呕吐过,他校服衬衫的领口溅了几点污渍。易乘风给他倒水,“先漱漱口再喝。”又抽了纸巾帮他擦掉污迹。 “好多了,我没事。”晏羽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呕吐造成的,还是着急上火之类的原因。他仰头看人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把事情搞砸了的小朋友正等着大人的训斥。 一直蹭在门口装壁花的董茜听见他说没事才敢凑过来,“晏小羽,你别担心,就算再读一年高三你也还是比他们小啊对不对?如果你不想读了,就让我爸也送你到澳洲来学设计,将来我们一起回诺亚做设计师……” 易乘风飞了她个“你还是省省吧,他跟着你出国非得客死他乡”的眼刀子,转头对晏羽说,“你再读一年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说不定连一本都可以考虑考虑了。” 你高兴吗?晏羽的眸子里似有光闪动,“明年我不会这样了,会好好再考一次,如果董叔不介意我多吃一年闲饭的话?” 董茜揉他头髮,“你胡说什么呢,谁嫌弃过你?!姐姐我过些天回去准备毕业答辩,等再回来就不走了,到老爸的公司上班,赚了钱给你加零用怎么样?” 晏羽浅浅地勾了下嘴角。 这样就过去了吗?易乘风感觉轻松得有些不可思议。别说是成绩这么好的晏羽,就算换成他这样的,突然丢了一次机会要再战一年,想想都难以接受! 难道正是因为学霸,所以无所谓比试的时机,任何状况都能从容应对? “你姐姐考试快结束了,你走吧,别让她等。”晏羽反过来催他。 “没事,我给她发信息了,她出了考场开机就能看到。反正都考完了,自己熘达回家就行。”易乘风坐他轮椅上,“不过以后你还是别上晚自习了,至少不能天天上,身体要紧。” “好。”晏羽答应得挺痛快,“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上。” 晏羽的因病缺考事件很快搞得人尽皆知,本就重视身体素质教育的实验中学为此还十分重视地狠抓了毕业班的健康问题,告诫各科老师尽量不要霸占学生的体育活动时间。 假期一过,全体毕业班在开学典礼上举行了庄重的誓师仪式:为高考健康奋斗二百七十天,为人生努力拼搏新起点。 走廊里的电子屏开始日復一日地显示高考倒计时,励志条幅随处可见,好像这才是真正的战斗气氛。 易乘风和刘开迪、骆荀他们每周约一次球,从下午第四节体活课一直踢到放学,无比的酣畅淋漓。 晏羽的生活跟高二相比没什么改变,晚自习仍然会上,遇到天气不好或者身体不适就请个假,照例每天给易乘风讲题,布置给他语文和英语需要阅读背诵的作业,把他折磨到将死不死的边缘就留一口气。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规律的轨道上运行,按照既定的路线缓缓滑向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 昔日的好友,儿时的玩伴,一起为了梦想努力,再一同收穫硕果,在新的彼岸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一切都如童年的槐花香,沁远悠长,万古不变。 *** 青衣巷的一家小酒馆里,灯影灰暗,油腻的捲毛晃着细伶伶的脖颈歪头看向闷头喝酒的钱罡,“罡哥,易乘风那小兔崽子最近都机灵得很,每天两点一线从来不落单,小来小去的挑衅他也不上钩……回头等这小王八蛋考了大学拍屁股走人了,咱这气还能找谁撒去?还是咱就预备这么算了?” “算个屁!”钱罡勐力一墩,差点将杯底拍掉了,“老子什么时候吃过闷亏?!要不是煦哥一直为了讨好那个残废在这儿和稀泥,老子早就连着他们一锅收拾了!” 扎小辫儿的胖子憨声道,“煦哥这些日子也不干正事儿,合着他们尹家是不差钱,可哥儿几个都要喝西北风了。罡哥,要不你拿主意吧,我们几个都愿意跟着你干,就你一句话!” 论心计和胆略,钱罡是指定不输尹煦这个废物点心的,但他多少也忌惮尹家的势力,毕竟尹煦上头还有个狠角色尹照,这俩虽然是堂兄弟,却能差出喜马拉雅山加上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 钱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有个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主意,兄弟们帮我谋划谋划,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们……” 第113页 一周后,苏享华在尹煦照看实为尹照经营的棋牌社里又输光了一大笔高利贷,加上前头欠了没还上的利滚利,抹了零依然是个六位数的天文数字。 这么大的窟窿连他自己都知道,即便是哭爹喊娘卖孩子也是还不上的。 喝光一斤劣质老白干的苏赌棍意外地在回家之后没有揍乐乐出气,而是抱着亲儿子痛哭了一场,反倒吓了苏一乐同学个半死,不知是该躲出去避难还是留下来看他爹新戏码的首映。 苏享华捧着必死无疑的吊胆提心一连被讨债的马仔围追堵截了三天三夜,揍了个不伤筋不动骨的遍体鳞伤,吓得像只惊风的秃毛乌鸦到处扑棱,终于在对方亮出他儿子照片和学校信息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其实他好像也是在这张照片上才刚刚清楚知道自己儿子已经上初一了,不是那个小时候整天因为亲妈跑了嚎啕大哭没完没了的烦人精,而是长得颇有些像他实实在在的亲骨血。 “祸不及家人啊!” 苏享华终于翻出了一点良心腐烂之后的渣渣,“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明天就出去打工还钱,我去借钱……求你们不要碰我儿子,我儿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我对不起他啊啊啊啊——” 油腻捲毛叼了根儿烟,将苏一乐的照片塞进花衬衫口袋里,眯着眼将一口浓烟喷到苏享华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给你指条路还钱怎么样?很简单的,只要帮煦哥个忙,小忙……你不仅能还上债,还有得赚……” 沟壑纵横抽成一团儿腌臜废手纸的脸上,显然早没了人到四十该有的清明和盛景,只剩下噁心之至的奴颜婢膝,“我答应,我答应,做什么我都答应……” *** 沸反喧天的的士高舞曲中,钱罡从尹煦的耳畔收回谄媚的一张嘴脸,带着略忐忑的自信笑容关注着对方的反应。 尹煦吐出一口烟,又将面前的洋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点点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这才转过脸对钱罡比了个大拇指,凑在他面前吼道,“英雄救美,真他妈有才!照你说的办,事成我请哥几个喝喜酒!” 钱罡脸上那点不露痕迹的忐忑终于退净,笑容十分坦然,望着尹煦步履蹒跚晃进舞池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容易,果然他妈有钱人出门不用带脑子。 他掏出手机拨了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屏幕上显示着唿出备註名:阿伦 “喂,上回跟你说的事儿,学校那边就等你的消息了。” 对方迟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连语气都带着几分阴狠,“行啊哥。” “跟我老舅说一声,国庆我拿点东西过去看看二老,我妈这边都挺好让他不用挂心。” “知道了。你们这几天准备好吧,有机会我给你电话。” 没等钱罡再回应,谭赫伦勐地按断了通话。 他将自己刚刚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回味了一遍,反覆确认没有哪里不妥当的,才稍微放下心来唿出一口气。 易乘风,怪就怪你总是那么嚣张,真是看不得你那张让人讨厌的脸! *** 名为“实甲英雄联盟”的聊天群里,骆荀艾特了所有人:怎么样?下午来一场吧,老时间老地方。 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回应,估计半支队伍都凑不齐的模样。 食堂靠窗最里的一桌,刘开迪举起手机在易乘风眼前晃了晃,“荀哥约球了,整一场不?他就是一居委会大妈,风哥你吆喝一嗓子才好使。” “明天特么一模了,你们这帮玩意还能不能有点正事?”易乘风兴致缺缺,将自己面前的那份西蓝花炒肉换给晏羽,自己吃他那份几乎光剩炒肉片的‘素菜’。 “你吃这么多肉,想去就活动一下,预防三高。”晏羽对他也不是一直苛刻,好像每周约一次球他就很支持,有时还去现场围观下。 心痒痒的刘开迪再接再厉,“就是啊风哥,这周咱还没踢呢……你特么都前二十了还临阵磨枪吗?知不知道你这一逆袭我挨我妈多少顿骂了?换成你家我苏姨的武力输出,大概我的坟头草都没膝盖了。” “是第二十,”易乘风谦虚更正,“别说那么好听,我会以为自己能考莲外了呢!”就凭他那拽掉后腿的英语…… 他扒光了饭摸出手机,在群里吼了一句:来呗,考前放松! 不甚用功的屌丝都能逆袭,别人还差这点儿锻鍊身体的时间么?果然没一会儿的工夫,人就刷刷刷凑齐了。 考前这一天恰逢不休息的周六,照例没有晚自习,校园里本就只有高三的学生,又大多留在教室里用功,因此显得格外冷清寂静,尤其是只有高三六班的一楼。 最后一节体活课,实甲的英雄们在操场上消耗荷尔蒙和卡路里,教室里剩下一大半的学生都在埋头苦读准备第二天的一模。 每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至关重要,五次累计起来得出的平均分大致就能估算出自己真实的高考水平,为报考哪个学校提供数据指导,因此人人都很重视。 四点左右,晏羽照例到储物间练习站立,有时易乘风会陪他一起,拎着本高考必背诗词名句跟他互相提问,或者互相口头考一考易错单词拼写。 第114页 今天易乘风出去踢球,他就一个人去练习,但都会听他话地带上手机方便联络。 储物间没什么重要东西,平时也不上锁,除了晏羽也不太有人常去。 他照例推开略有些歪扭变形的木门,转着轮椅进到里面,迷濛的细尘依然在狭窄的光柱中乱舞,一切似乎都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晏羽忽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味道……就在他惶然转身的一瞬,一块半湿的帕子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晏羽反应极快地屏住了唿吸,不让那股甜腻的气味钻进身体,他没法唿救,只能用力抓住背后伸过来的那只手臂徒劳地晃动挣扎,仰头向行兇者看过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戴着蓝色无纺布的一次性医用口罩,眼周前额的面容显然属于一个不太年轻的成年男子。 那人有一双并不难看的眼睛,大而修长,只是混浊的瞳仁和阴鸷的目光将那点美感破坏殆尽,就像一只常年生活在阴沟里不见光的老鼠。 会是什么人?晏羽因屏息而缺氧的大脑开始渐渐混沌,只要稍一放松便会有一缕香甜钻进鼻端,怎么办?我就快无法保持清醒了,易乘风,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你们知道我的二卷都在铺垫什么了对不对 but,放心哈,绝对不会有阿晏被其他人怎么样了的刀,who敢! 第53章 3魇 大概是对方没有想到晏羽可以撑这么长时间还意识尚存,尤其是他那双清亮的黑眸一直无辜地盯着行兇者,捂在他口鼻上的力道明显加大了,就算他忍得住不去唿吸那种致人昏迷的气味,也会因为窒息而失去意识。 同时,他的双手突然被另外两只手钳住向后拉过去。 不可能啊?三头六臂?对方不是一个人……真是很可笑啊,欺负他这样的人居然还要以多制少。 晏羽真的撑不住了,眼前一阵阵黑翳,终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你他妈蠢货,活该让你外甥收拾……” 这是晏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里面的信息量似乎大得惊人,易乘风—— “你他妈蠢货,活该让你外甥收拾!对付一个残废都这么费劲!”钱罡的脑袋上罩着一个黑色的头套,晏羽曾经见过他,因此他连一丝头髮都没敢往外露。 钱罡从晏羽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小心地对着光看清了解锁屏幕的手势密码,试了两次解锁成功。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伎俩对他们来说,专业对口。 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常用软体里扣扣的群消息他也检查了一遍,暂时没有危险。 钱罡一把扯掉头套,塞进那件一看就不怎么合身的实验中学校服上衣口袋里,掩护着苏享华将昏迷不醒的人质简单转移了个房间。 “我先去跟煦哥会和,让他做好准备,你要等天黑之后再把人弄出来。就在小操场咱们翻墙进来的地方,那一路没有监控,到时我会带人接应你。” 钱罡将晏羽的手机丢给苏享华,“这个拿着,知道怎么做吧?” 苏享华点点头,他其实并没有在这场荒诞的绑架戏码中耗费多大的力气,可这会儿却是汗出如浆、气喘如牛。 看着钱罡丢下他独自离去的身影,苏享华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十四万,天黑之前,他还有时间好好想想,如果真去勒索那个姓董的有钱人,开价多少合适呢? 不是亲生的,二十万能给吗? 虽然尹煦那边说让他自己看着开价,只要能还上他的十四万赌债本息,余下的就算是他赚到的,尹煦一分钱都不要。 尹煦想要的是人,他面前这个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人。 拿到钱,他就可以隐姓埋名地跑路,乐乐自然会有爷爷奶奶和大姑二姑帮忙照顾,比跟着自己过得舒坦。 反正他就是一个混蛋,哪里不能活呢? 那些人说过,有些案子嫌疑犯到外头躲几年,等过了什么追诉期就算警察抓到了他也没有办法,反正他又不打算真的伤害眼前这孩子,他只想要点钱,要点对有钱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钱罡不是说这小孩跟他外甥易乘风关系特别好吗?虽然那小兔崽子不认自己了,但毕竟娘亲舅大的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假不了,真出了事对方大概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会太深追究。 不行的话,他还可以去求他二姐帮忙说情,法律再大大不过一个情字,只要这小孩不追究就没事了。 关系好应该是不假的,连乐乐都说遇到过他在易家借住,还是他哥一级级台阶给人亲自背上六楼的。 该不会易乘风这臭小子也跟尹煦似的……哎,他现在自顾不暇,还是先不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胡乱给自己灌了些定心丸,苏享华看了眼时间,马上放学了。 他拿出晏羽的手机,给易乘风的号码发了条简讯:家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再见。 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才按了发送键发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苏享华一抬头,于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了晏羽那双清澈的目光,心脏登时原地起跳。 *** 学校的作息铃声都是预先设定好的,从周一到周五,因此周六的时候便不会有电铃提示音。 第115页 易乘风和刘开迪他们一场球踢得酣畅淋漓,虽然谭赫伦这个烂人也在场,但居然神奇地没有搞事。他和骆荀一个班,彼此间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因此一块儿踢场球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差不多到放学的光景了,骆荀非要按着说好的规则踢满一个小时,那样就得到四点四十才结束。 楼里陆续有学生往外走,易乘风让刘开迪帮他盯着点晏羽,刘开迪说不用盯着也成,阿晏要是离校肯定会告诉你一声,不会一个人偷偷走了。 “再说你看看那个谭赫伦,也不知道魂儿又被哪个小姑娘给勾搭走了,平均一分钟就往西侧门搂一眼,让他帮你盯着估计比监控都称职。” 学生都快走光了,晏羽依然没出来。 易乘风不太想踢了,飞快地一个单刀切入,起脚就射,足球被他像高射炮一样发射出去,高高飞过球门,直奔西侧围墙那一排梧桐树下的荒草地而去。 “走啦,剩下的时间你们找球吧——” 易乘风走到场边,捡了瓶水拧开灌几口,跑着从西侧门进入教学楼。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他看了眼晏羽的座位,走了?习题册还摊在桌子上,储物间?厕所? 他也没顾上换衣服,摸出手机起身往储物间找过去,刚转进走廊,看见晏羽发过来的那条简讯。 还真是走了,他妈突然心情好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了?还是董家司机恰好顺路? 易乘风也没多想,停住脚步转了个身,径直回到教室取了书包离开学校。 *** 冰凉的刀刃抵住颈动脉,晏羽靠着墙坐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双手被透明胶带反缠在身后。 大概是因为吸入了致昏气体,他的头有些晕痛,反拧的手臂酸麻无力,仅靠着背嵴与墙壁的摩擦力才勉强稳住身体不会歪向一侧。 这里不是他平时去的那个储物间,但应该离那里不远,房间稍微大一点,也堆了更多的杂物,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灰尘味。 他还在学校里。 这个绑匪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打算在这里跟他家人勒索钱财或者撕票? 真是不挑地方啊。 “别出声,不然捅死你。”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尽量装出兇悍,飘忽闪烁的目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我不会喊,咳咳……你的同伴呢?丢下你一个人跑了吗?”晏羽借着微微调整坐姿的空当,双手在背后摸索了一下,并没有尖锐的东西足以刺破缠住手腕的胶带。 刺破了又怎样呢?他能跑吗? “少废话——”绑匪词穷,他平日里擅长各种耍赖装孙子,耍横装大爷属于南辕北辙的工种,一时干不太来,连手上的弹簧/刀都跟着抖三抖。 “就是现在这个位置,你一刀刺下去,就会割破我的颈动脉。大量的血液会喷溅而出,你动作再快应该也躲不过沾上我的血。而我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晕厥,然后死亡,最多三两分钟吧,不会有什么痛苦。” 晏羽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琐事。他的眼眸笼在鸦羽般乌黑的眼睫下,深不见底,仿佛吸走了世间所有的光。 这样血腥的画面从一个白皙病弱的十六岁孩子口中从容道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享华的喉结干涩地上下滚了两圈,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绑架罪很重的,起步价十年,如果我死了,你就得偿命。” “少吓唬老子!老子没,没想要你的命,老子只想要钱……” 苏享华干这事儿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好歹对方现在也是给他拿刀指着随时可能丧命,这么淡定平静是不是很不正常啊?! 真他妈见鬼了! “要钱你可能更是找错人了,不然你自己看看——” 晏羽抬了抬下颌示意对方查看自己的手机,“现在距离放学有一段时间了吧,我这样一个寸步难行的人没有回家,家人居然连个电话都没有,你觉得谁还会为我的一条烂命付钱呢?是我那个倚靠男人养活的妈,还是那个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继父?杀了我,说不定他们还会感激你帮他们解决掉一个大麻烦。” 他说这话的同时伴着个一闪即逝的冷笑,“我才十六岁,就已经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多了,以后还有那么多年……想想真可怕,比死还可怕。我想杀死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与其这样活着拖累别人,不如你帮我解脱了,我还能顺路把你送进地狱,也算做了善事为民除害。” 苏享华已经有如困兽,唿吸又沉又重,本就不大的脑仁总算转出一点条理,“唬人是吧?既然你这么不怕死,刚刚有人路过你怎么不喊,怕我一刀捅下去对不对?” “我怕的不是你一刀捅死我,我怕的是发现你行兇的人一怒之下打死你。你这样的人烂命一条,不配让别人偿命,太不值得。” “你他妈——” 啪地一个耳光打过来,晏羽感觉到自己半边脸都木了,有丝丝腥咸在口腔里漫延开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倾倒,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侧躺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双腿使不上力气,他根本没法依靠自己重新坐起来。 第116页 苏享华的目光总是焦急的扫过窗外,那种没什么实质目标的视线仅在窗口匆匆一晃便兜了回来,他不是在等着什么人,应该是在等天黑。 毕竟像自己这样连路都走不了的肉票,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大白天肯定不方便。 绑匪动手了,说明他内心明明很害怕,加上迟迟不彻底褪去的日光,现在应该是又急又怕。 “我知道你有同伙,你可能被人骗了……带着我出去,万一被人发现了你就是主犯,他们一定没告诉过你绑架罪有多重吧,或者告诉你只要不伤人就算被抓住也判不了一两年?你打开手机自己搜一搜,看看如果你把我从学校带走,就算不碰我一个指头,没拿到一分钱,在你儿子结婚生子之前你还能不能从监狱里出来?” 晏羽的侧脸压在地面上,吐息间吹起的灰尘呛得他喉咙发疼。 一个狼狈至极的人质,从这个角度仰视绑匪,居然有种十分可笑的效果。 他的确是不害怕的,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或者从现在开始,他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即便死神就在不远处等待,耐心向他展示尘埃落定的诱惑。 “闭嘴,你他妈给我把嘴闭上——” 苏享华突然疯了一样四处摸找,终于从墙角摸到了那捲胶带。 他走过去扯住晏羽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狠狠掼到墙上,撕下一截胶条紧紧封住了他的嘴。 死残废,早该这样对你,终于安静了! 晏羽的手腕已经被勒得酸疼,嘴里流着血,刚刚摔倒的时候脸上应该还蹭了好多灰,一定特别狼狈吧。 就算他能侥倖活着出去,这个模样被人看到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所以,被撕票了也不赖…… 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焦急地在室内踱步,完全不在意落满灰尘的地面上会留下他多少清晰的足印。虽然没有露脸,但他抓挠头髮的动作一定又会给这个作案现场增添不少dna铁证。 天还没黑透,他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拨打同伙的电话了。 这个人真的是易乘风的舅舅吗?那个被他在校门口痛揍了一顿的流氓瘪三。如果是,如果是…… 他该怎么做? 昏暗的房间只余一方窗外的浅淡天光,七点半,八点?还是更晚一些…… 果然没有家人找他啊,呵呵,算是死不足惜吗? 阿姨应该以为他今天还有晚自习吧?这还得拜他们高三的课表所赐,隔周休一天半,隔周只休周六晚自习,模考前一天还会多休一次晚自习……复杂到学生自己都经常记错。 这样也好,在勒索电话打到家里之前,起码没人提前为他预支那少得可怜的担忧。 究竟真正想绑架他的是什么人呢?目的何在? 这个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的绑匪傀儡又打算如何把他一个半瘫弄出去?走校门肯定不行吧…… 地上有一团光陡然亮起,那是晏羽的手机,尽管被关了静音,急促的来电还是一波波催亮了炫目的液晶屏,有如地狱的裂隙中透进来一缕天堂的光芒。 他看清了来电提示:易乘风 作者有话要说: 电话都打过来了,人还会远吗? 舅舅,颤抖吧…… 第54章 4魇 晏羽的眼角噙出晶莹的泪,易乘风,谢谢你—— 苏享华的内心在这短暂的一段安静中已经反覆挣扎了千百个来回,虽然堵住了那个小孩的嘴,但他说过的话却一刻不停地在脑海里反覆回放,有如魔咒。 尹煦和钱罡他们在骗人?是的,就是在骗他! 如果真的是尹家想绑人,为什么偏偏让他动手?钱罡那边又一拖六二五地迟迟不来接应,他不是替死鬼是什么?! 如果今天这人绑成了,尹家便白得了他欠下那十四万赌债,还了债他还能多出几个钱?说不定连躲上一年半载都不够。 若是事情败露,所有的罪责大概都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毕竟对方压根连面都没露一眼。 没干这事儿的时候他来不及细想,一门心思被金钱和恐惧蒙了心,真正操作起来,单枪匹马他什么都不是,连眼皮子底下这个残疾孩子都不怕他!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人他还没带出学校就不算绑票吧?何况他连勒索电话都还没打出去! 来得及吧,一定来得及! 早晚都要跑路,那不如趁现在吧。 只要没犯法,出了梅川尹家便不会再追他,但如果大错铸成,天涯海角警察都会抓他的吧? 还有,如果易乘风那个臭小子知道这事是他干的,就算尹家人不找他麻烦警察不抓他,那个小王八蛋说不定也会扒了他的皮…… 晏羽颓然靠在墙上,眼看着不远处的手机亮了又熄,熄了再亮,面前的绑匪徒劳地做了一番无序运动,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掀开窗户跳了出去。 …… 犯罪中止可以的,不能先把他放开吗? 晏羽的双手被紧紧束缚在身后,嘴巴也被胶带牢牢封住,教学楼西侧的储物间距离学校门卫值班室少说有四百米,就算他喊破喉咙,那个耳背的大爷听不听得见都两说。 手机隔段时间还会点亮,易乘风执着地拨着他的电话。 晏羽将自己摆成刚刚那个别扭的侧卧姿势仍然无法向前移动半分,真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啊—— 第117页 手机的亮光在最后一次被点燃后如焰火濯水般刺啦熄灭,再也不亮了。没电了,就算他爬得过去也没有用了。 *** 易乘风真正开始感觉到不对,是从七点半在聊天框里发给晏羽的那一条消息开始。 本来那道题也不是非问不可,但放学的时候他没见到晏羽总觉得少了什么过程,非得找个理由跟他聊几句才安心,反正他也是几乎每天都要跟对方就着学习的事儿聊一会儿。 出乎意料的是,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晏羽也没有回覆,电话打过去也不接,这就很不正常了。 晏羽不会无缘无故在晚上出门,就算出门也不该不带手机。 可惜他联繫不到晏羽的家人,手机里只有董茜的号码,董茜还在俩月前就回澳洲了,根本不在梅川。 易乘风想也没想就抬腿出了门,一路往晏羽家所在的小区找过去,边走边拨晏羽的手机,反反覆覆一直没人接听。 他知道晏羽房间的窗口,黑着灯,刚过八点,晏羽不可能休息这么早。 易乘风重新翻出晏羽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简讯:家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再见。 家人?再见?这都不是晏羽习惯使用的词彙……司机来接我了,明天见……这才是他惯常的表达方式。 他的脑海里重新闪过放学前那一瞥,晏羽的习题册摊开放在课桌上……易乘风愤然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拳,他什么时候不把桌面收拾得像没人用就离开学校的? 当时他都已经拐过走廊就差几步便到储物间了,为什么没有进去看一眼! 易乘风迈开长腿向着学校的方向飞奔过去,小晏一定是去练习的时候忘了带手机,摔倒了是吗?受了伤起不来?他那种倔强的性子又不会轻易唿救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对不起,小晏,我来找你了,等我—— 易乘风没打算走正门跟半聋的看门大爷唇枪舌战半小时才进去,而是直接从小操场那边翻了墙进去。 小操场就在教学楼西侧,紧挨着l形走廊的短边。 易乘风飞奔到储物间外面,趴在窗户上往里看,黑黢黢一片不似有人的模样。他点亮手机上的电筒灯光贴着玻璃照进去,依然看不到人影,小晏不在储物间? 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易乘风不甘心,绕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卫生间窗外,他和赵柏生他们经常偷偷到这里抽菸,知道这儿的里间有一扇窗上不了锁,可以从那钻进去。 不消片刻,易乘风已经站在了当初‘救火’的那个卫生间里,这里没有人。 他穿过卫生间进入走廊,往六班教室的方向走过去,“小晏!”易乘风不算大声地喊了一句,声音颤抖,“小晏——” “小晏,你在吗——” 他的声音迴荡在空寂的走廊里,漾出令人汗毛髮冷的回声。 嘭,嘭,嘭…… 易乘风突然停下脚步,耳朵捕捉到了几声异响,像是钝物轻轻叩击发出的闷响,如若不是在静夜里细听根本无法发现。 “小晏!” 他大喊了一声,麻木的头脑一时分不清那种异响的来源,又被渺茫的希冀撩拨,心头急躁得冒火。 嘭,嘭,嘭…… 声音仍在耐心地继续着,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煳。 易乘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几乎是挨间屋子找过去,乒桌球乓地撞开了不知第几扇门。 终于,在一个储物间里看到了晏羽的轮椅……只有轮椅,人呢? “小晏——” 易乘风瞥见歪在地上的那个人影时,心脏紧紧揪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黑洞一般将所有的光和声音都吞没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伏在地面上安静的一片影子。 “小晏……” 他双膝跪地将晏羽搂在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别怕,我来了……没事了啊,小晏对不起……” 撕开粘在他嘴上的胶条时,易乘风根本不敢用力,怕他会疼,又急于帮他摆脱这种屈辱的束缚。 晏羽的手腕上被胶带缠了好多道,易乘风扯了几次都没扯开,慌乱地从身上摸出钥匙,切着胶带用锯齿反覆划了几次才割断。 晏羽的双手刚刚摆脱束缚,便抬起来轻轻推了他一下,是的,那是一个推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拒绝。 易乘风一怔。 “轮椅……帮我推过来……你别动我,我裤子脏了……”他无法移动,被困在这里四个小时,根本控制不住尿意。 太狼狈了啊,“你别看,别……” 易乘风扯下外套裹在他身上,直接将人抱起来放进轮椅。 谁干的?这他妈到底是谁干的!他发誓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混蛋! 出去校园自然要比进校园容易得多,易乘风没有直接送他回家,而是找了最近的一家宾馆登记了一个房间,他不能让晏羽这个样子见人,更不能让他现在一个人呆着。 “没事了,我们去洗一下,你受伤了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晏羽舔了下破裂的唇角,抬手遮住脸,“没有,别开灯,求你——” 第118页 易乘风把刚刚点亮的灯拍熄,只余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只这一点光亮,也足够看清他手腕上被胶带绞出的红痕,还有……他移开手掌时,两颊垂下的一双晶莹的泪痕。 那泪水如同流过冷玉的一泓寒川,安静地挂在晏羽那温润瓷白的面颊上。 这是易乘风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流泪,小时候他伸手握住水果刀的时候没有,练琴练到拿不住杯子的时候没有,被好朋友误会赶他走的时候也没有;他摇头表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没有,对着晏家旧宅那道以后都无法翻越的障碍的时候没有,甚至连生了病失去高考机会的时候也没有…… 晏羽的眼泪像一汩寒泉,将他的心浸在里面冻得发抖,也像一汪热油,将那没有指向的怒意烧得火旺。 现在不是问他缘由的时候,易乘风小心地帮他将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来,抱着他去浴室沖洗。 这一次晏羽居然没有拒绝,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动作也没有,认命一般靠在他怀里,任凭他一点点帮他将全身都仔细地擦洗了一遍。 浴室里同样没有开灯,只有暖黄的光从磨砂玻璃门影影绰绰照进来。 易乘风边洗边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还好,并没有,甚至刚刚帮他脱掉衣服的时候,他的衣服也是穿戴整齐的,事情应该还不算太坏,“小晏,没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绷紧了下颌,咬肌隆起,显得声音有些生硬,一滴湿咸掠过唇角滴在晏羽背对着他的后心上,消无声息地混入花洒的水流中有如不曾存在过。 易乘风用两个人的手机分别跟家里请了夜不归宿在同学家住一晚的假,晏羽那边他联繫的是阿姨,阿姨之前就知道这个经常带晏羽出去运动还送他放学的大男孩,对他丝毫不疑。 苏享惠那边就好说很多,基本属于放养,打个招唿几天不着家都是被允许的。 他将晏羽裹在大浴巾里抱到床上,一点点帮他擦干,然后将自己的长裤和t恤脱下来给他穿上。“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把衣服洗一下再吹干……” 易乘风起身的时候,里衣的衣襟被什么颳了一下,他才发现刚刚晏羽一直攥着他的衣服,听见自己要走开才松手的。 就这尾巴尖儿似的一点牵绊,瞬间就让他的心酸软了一下。 他飞快地钻进卫生间将晏羽的衣服洗净绞干,晾在通风扇下面,本来想着再用电吹风吹一下可以干得快些,一转身便看见晏羽已经自己起来了,垂着腿坐在床边像是在等他。 他并没有比易乘风矮很多,但因为人太瘦弱,易乘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支在身侧床边上的双手因在求救的时候用力敲击地面撞得淤痕交错。 晏羽看见易乘风走过来,仰起修长的脖颈看着他,向他伸出手臂,“我想站一会儿。” “好。” 小小的房间里溢满柔黄的灯光,像是世上最最安全和温暖的角落,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里,一对少年紧紧相拥,有如彼此不可或缺的依靠。 谢谢你再一次带我回来,回到这温暖的人世间。 易乘风最大限度地将晏羽裹进怀抱里,让他的下颌抵着自己的肩窝。 我特么怎么就那么蠢,当时为什么没再往前走几步,为什么没再打个电话问清楚…… “是什么人?” 他这一句问得声音不大,胸膛急促无序的起伏和激盪在唇齿间的缭乱气息却透出深藏于胸的盛怒和恨意。 校园霸凌居然用到了晏羽身上,欺负他一个不能走路、无力自救的人! 只要晏羽那个被反绑双手封住嘴巴,倒在地上移动不得的无助模样在脑海里闪过一次,他的理智便在万丈深渊边缘滑落一次,脱缰野马一般拉也拉不住。 晏羽摇摇头,“我刚进到储物间就被人捂晕了,我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这样也好,一场有预谋的绑架案,演变成了一次找不到真兇的校园霸凌。尽管他被绑了几个小时,屈辱又狼狈,但这种程度是连轻伤也算不得的吧,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每一项罪名都很勉强。 易乘风的那个舅舅到底不是亡命狂徒,不知稀里煳涂被什么人教唆和利用了,他的死活晏羽不关心,他只关心易乘风不要有事,不要因为他再背什么处分影响前途。 “累吗?”易乘风不打算再问,有些事情要么是他真的不知道,要么是他的确不想说,他不想逼他一次次回忆这种事情。 没关系,他有办法找到答案,让那些畜生付出代价! “不,我不累。” 晏羽感觉到易乘风要俯身将他放下来,连忙更用力地攀住他的肩膀,不要放手,现在不要。 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了,怎么会不累,易乘风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贪图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抚和庇护。 “躺下睡,我陪你——” 易乘风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双床房的单人床宽度还可以,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拥挤,许是彼此都不介意距离对方更近一些。 他将晏羽攥住他衣襟的手松开,塞了自己的手过去给他握着,“睡吧,明天还有考试——” 第55章 5魇 八点过半,天色黑透。 第119页 聚在实验中学附近火锅店刷不在场证明的几位混混故意敞着包间的门,桌上的食材已经被清得七七八八,几瓶啤酒也都见了底,烤串的铁签子胡乱堆在桌边。 油腻捲毛蹲在凳子上抽菸,像个升级版大马猴雕塑,扎小辫的胖子则瘫在沙发上玩手机,时而瞟一眼脸色越来越急不可耐的煦哥。 钱罡从外面进来,撤下擎在耳畔的手机,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屏幕,这才蹭在尹煦旁边坐下。 “煦哥,苏享华那孙子手机打不通了,刚才还是无人接听,这会儿干脆关机了。” “他妈的!”半瓶鲜啤被尹煦从桌子一边丢到另一边,呯一声在胖子脚下炸成一团酒花。 钱罡小心地解释,“要么是被人发现了,要么是那孙子自己怂了……按说应该不会被发现。煦哥——” 尹煦的蓝色鸡冠头似乎都被气变色了,“一群废物!就一半大孩子,比他妈天王老子还难讨好,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为谁做局演戏呢,不如直接抢来的痛快!” 钱罡被他这番感慨吓得连忙掩上门,他给苏享华的说法是,人是煦哥让他绑的,苏享华充其量只能算个从犯,他只要把人从学校里带出来,后头的窝藏和放人都有煦哥给他解决,他只要打电话收赎金就可以了。 但在尹煦这边,他给的说法是,利用亲生儿子和大笔债务撺掇苏享华去绑人并勒索董家,只要苏享华那边将人带出来,尹煦就可以假装带人撞见他们,并且在人质最恐惧无助的时候来一出英雄救美给人弄到手。 钱罡清楚,对于尹煦这样的活牲口,只要人到了他手里,断然没有不享用一下就还回去的道理。 灌点加料酒,拍些照片什么的……这些手段他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分分钟就能把人玩坏! 只要尹煦敢碰那个小孩,就相当于得罪了董家,也得罪了易乘风。 回头他只要在这其中稍微使些手段,苏享华那个蠢货就会很容易被警方抓住,以他那点尿性不供出尹煦这个同谋来是不可能的。 同理,只要尹煦耐不住诱惑碰了那小孩,他就算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狗屁的英雄救美,分明就是狼披羊皮! 按照以上这种剧本发展下来,尹煦和苏享华就都得完蛋,他钱罡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剷除尹老大自己上位。 苏享华死不死的他不关心,让那个炮灰小残废吃点苦头他还是喜闻乐见的,还能顺带着狠狠打击一下易乘风那个兔崽子。 到时候就算易乘风知道了这事跟他姓钱的有关也很好,来找他吧,他正愁没个由头跟对方正面刚。到时尹煦的马仔都能为他所用,收拾一个念书的小崽子还算什么难事?! 如意算盘被钱罡打得啪啪响,却没曾想最关键的那粒棋子翻了盘,直接死局! 苏享华这个老王八蛋八成是跑路了…… 钱罡暗自在脑袋里捋了一下如今的局面,苏享华跑路不可能带着人质,人质在那种情况下发现自己是帮凶的可能性也不大,学校那边应该没什么麻烦,就是局没做成有些不甘心。 但他也不算全无收穫,起码那个敢用烟花炸他的小残废肯定被吓疯了,说不定被人发现的时候还要丢个大脸。 易乘风知道这事儿一定会气得不轻吧,或许他可以放点风声出去让对方知道事情跟尹煦有关,他见过大年夜尹煦如何对小残废谄媚,应该会对此深信不疑。 只要易乘风直接刚上尹煦,也就活该他要倒霉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落在他钱罡手里! 啪—— 正算小帐努力止损的钱罡被尹老大兜头扇了一巴掌,“还他妈守在这儿干几把毛!等着天上掉仙女儿吗?” 尹煦一路骂骂咧咧晃出餐馆,掏出手机挨个儿打电话约他那些小情儿预备晚上好好泄个火儿。 *** “风哥临时抱佛脚抱太狠了吧?眼圈都是黑的——” 刘开迪看他的眼神活像见鬼,“发愤图强也不用这么玩命,你该不会是想跟阿晏一块儿考莲大吧?” “我特么想跟你一块儿烤红薯!”易乘风坐在考场里,随手摆(摧)弄(残)那些个铅笔橡皮,“滚犊子,快考试了,别跟我说话。” 他昨晚一夜没睡,除了哄晏羽睡着前闭着眼装睡的那一阵子,真真是一眼未合。 晏羽本就身体不好,精神上也不像他这么能撑,虽然受了个不小的惊吓但好在被他安抚得很及时,熬着熬着也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他一开始睡得不安稳,抓着易乘风的手死活不松。 易乘风就顺着让他抓,发现他动了动想翻身便赶忙手动帮忙,不让他把自己给折腾醒。 就这样一直撑到凌晨三点多,晏羽总算解绑了他的爪子,还他个自由。 易乘风抖着被攥麻的左手去卫生间检查洗过的衣服,摸上去还是湿的,照这样下去早上起床肯定干不了。 他悄悄关了卫生间的门,躲在里面开了电吹风吹衣服,断断续续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晏羽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弄干。 再转回房间时,发现侧卧的晏羽把自己翻成了俯卧,整个身体趴在他原来躺着的那一侧,胳膊垂在床边。 “长能耐了?不是说睡觉很老实的么,要掉地上了……” 第120页 易乘风轻轻将他翻回去,帮他摆正双腿,这样舒服多了吧。 他退后几步坐在另一张床边,两肘撑在大腿上,拳头抵着下颌,就这样守着睡着的小晏。 什么人会伤害他? 晏羽在梅川别说什么仇人,就是连认识的人都用不了几个巴掌便能数清,这件事情八成跟尹煦那伙混蛋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还有一点想不通,这帮人怎么会清楚当时他恰好不在,还有小晏每天会在体活课的时候去那个储物间练习?难道是周围同学做的? “我刚进到储物间就被人捂晕了,我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没错,一定有个熟知晏羽习惯和他们行踪的人参与! 他们?易乘风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小晏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为什么他会认为欺负他的不止一个人,是看到了还是有别的什么证据? 他们,没关系,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掉! 一模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大家都是第一次按照高考的标准流程和题型参加测验,直到考试结束还兴奋不已,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对答案。 司娉挤过人群从身后追上晏羽,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班级前十,所以排在跟晏羽相邻的考场。 “阿晏,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司娉蹙着眉指了指晏羽的手背,嘟着嘴的模样有些难过,她在前一天就已经发现了晏羽手上的淤痕,只是这会儿才找到机会和鼓起勇气关心一下。 晏羽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还好,穿了长袖衬衫便看不到手腕上那种更加明显也更引人遐思的痕迹。 “没事,不小心撞到的。” “还疼吗?”司娉将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问了什么不太恰当的问题,自己先忐忑起来。 “不疼。” 再聊些什么话题呢? 司娉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乱跳的心脏撞得一塌煳涂,好多好多次,她偷偷想到晏羽就会出现这种感觉,甜蜜又酸楚。 是喜欢上他了吧……晏羽那么好,学习成绩好、长得帅、字也好看、会弹琴会唱歌、说话声音也好听、脾气总是温温和和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对上他的目光,她的心就会慌到想起飞! 司娉不敢像冯婉悦那样将这种单向的情感说给最好的朋友听,即便她清楚冯婉悦会理解她或许还会支持她。 她自小在长大,接受良好的教育,承载着全家人的期望,尽管有时她能像个孩子一样个性张扬,但仍会在关键时刻像父母期待的那样做出对自己最有利最理性的选择。 喜欢晏羽,显然不是! 晏羽像个磕了一道明显裂痕的完美瓷器,他的美好和缺陷都那么醒目,同样令人无法忽视。 因此,尽管有不少女孩子偷偷向他示好,但又有几个是理性思考过决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呢? 这种朦胧的好感,不可避免要掺杂一些对他的怜惜和同情吧。 每个人都可以曾经拥有她很喜欢的一样东西,比如童年时期的那只洋娃娃,比如一条漂亮的连衣裙,但心上人不一样,若没有共度今生的准备是不配对他说出那个爱字的,那是对他的亵渎。 假如晏羽也喜欢她,司娉禁不住很多次这样想,毕竟她也是被许多男孩子追求的佼佼者,大方漂亮、家世优越、多才多艺……她从不缺乏对自己的自信。 那自己真的有勇气跟他在一起吗? 真的有勇气把他带到自己父母的面前,跟他一起承受父母那种失望担忧的眼神,告诉他们,自己选择的一生伴侣是个残疾人,他无法陪她逛街旅行,无法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甚至更大的可能是需要她照顾他多一点…… 司娉并不觉得自己考虑这些现实的问题有多市侩和可耻,骨子里她是个理性的人,爱一个人跟准备一场歌咏比赛不同,胜利和失败都不是一时的,也不是可以随时重来的。 但是,她好像真的控制不住地喜欢了,怎么办? 再等等吧,他们还太小,没有能力左右自己的选择和人生,等再长大一些,足够成熟的…… 如果她对他的感情经得住时间的检验! 考完试的晏羽急着回教室,看到那个跟同学一起归置桌椅忙忙碌碌的易乘风,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他这两天的情绪明显不太美好,周遭的气压也相当低沉,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赵柏生他们都以为他患上了惧考综合症。 尤其是对成绩上升期的人,大概越是在乎自己的成绩就越大心理负担,毕竟周围人都在根据你上一次前进了几名来预期这次又会前进几名,他们不了解逆水行舟的艰苦,能保持就已经需要很大气力了。 只有晏羽清楚,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才让他心烦意乱,他没能力左右易乘风的心情,只能尽量将自己装得若无其事一些,这样说不定易乘风也就渐渐不会介意那天看到的事情了。 易乘风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够让他放心的了,他不敢再期待更多,起码他每天都来老老实实地参加考试,早晚也都如常地接送他上学放学,除了监督他给手上的伤痕涂药对那件事情只字不提。 总比跑出去找人寻仇喊打喊杀的要好,成年人易乘风到底还是成熟了很多,只要等来那场高考,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让他纷乱缠身的地方,跟他一起去莲城。 第12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想在七夕要糖,无奈阿问正在码刀,qaq 公历的7月7日是风哥的生日,今天给补个庆祝吧!双更!!! 晚上大家再来刷下一章…… 第56章 6魇 “妈,我今晚去凯蒂家住,他借到一本特别好的课堂笔记明天就还回去了,我们打算连夜抄完。” 易乘风将晏羽送回家,刚走出小区便给他妈打了这通电话。 如果苏享惠稍微懂一点心理学,就能分辨出这一次儿子的说辞比以往跟她请假多了许多的细节,一个人越是想用谎言隐瞒什么,他编造的谎言里就会包含更多的细节,妄图用这些虚假的细节来营造真实性。 苏享惠听见儿子说去学习,自然没有二话,“你俩也别搞太晚了,身体要紧。”笔记干嘛非要亲手抄写呢,复印不行吗? 她捶着站了一天酸疼的腰走进儿子的房间,捡起他丢在床边的衣服挂到衣架上,捏着抹布仔细擦拭家具。 苏享惠时常觉得愧对儿子,打小让他跟匹野马似的四处乱跑,野生野长的,从来也没想着逼他学一样傍身的才艺,弹琴画画什么的,以至于现在一想到儿子的这种画风,连当妈的都能原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帮忙带孙子,外婆那边偏心他舅舅他们的做法易乘风打小就看不上,跟姥姥也不亲近,宁肯放学后自己挂着钥匙跟野孩子似的到处玩,也不肯去让姥姥姥爷看着。 他们两夫妻忙着过生活,对孩子学习根本也谈不上什么督促引导,只会在发现问题的时候痛下杀手,暴力镇压,除了把他练得越来越皮越来越抗揍,似乎也没什么积极的效果。 男孩子小时候打打架似乎很正常,但儿子长大之后骨子里的那种暴力解决问题倾向还是多少有些让人担忧。 还有经济方面,这些年他们两口子的冤枉钱没少给娘家搭,儿子就是实打实地穷养。虽然小兔崽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在也没给他们惹出什么大麻烦,稀里煳涂也养大成人了。 苏享惠难得地在儿子书桌前坐下来,盯着他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的一只木雕小蛇,这小玩意好像是易乘风十八岁生日那会儿带回家的,当宝一样谁也不让谁碰。 小姑娘送的?自家儿子学会拱别人家白菜了,当妈的老心甚慰。要是前楼冯家的悦悦就更好了,三代交情,知根知底。 原来儿子成绩不好,她不太敢高攀人家,现在看来,二本的娶个一本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看来往后得更加努力工作,少管些娘家的烂事,给儿子存老婆本,将来毕了业就结婚,让他们早点儿生孩子,生完扔给她带着就行了,那小两口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去。 苏享惠想事想得入神,以至于手机响了还给她吓一跳,来电备註是姐姐。 “诶?姐。” 苏享惠知道,接她姐的电话有一半机率是坏消息,比如娘家出了什么乱子,比如她姐夫又病了,不由得眼皮狂跳了几下,右眼。 她一手举着电话,伸出另一手摸着易乘风桌上的一个本子想撕一角白纸粘在眼皮上,让它白跳。手一抖,撕大了,儿子可能要不乐意。 就在白纸还没贴上眼皮之际,苏享惠便听见苏享勤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中传过来。 “惠呀,咱妈说二华有两三天都没回家了,打他电话关机,常玩的朋友都说没看见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呀?” 苏享惠随手翻了下那本被她不小心扯破的笔记,被前两页的字迹惊了一下,明显不是他儿子扒出来的天书,尽管扉页上写着儿子的名字,但这名显然也不是主人写得出来的,真好看。 “……你说怎么办才好?”电话那边催问了一句。 “不怎么办,最好他直接死外头别回来了!”苏享惠小心地收好笔记,嘆了口气,“乐乐那孩子不行就上我这来住几天,老易他们防汛总加班,正好孩子跟我做个伴儿。” *** 九点刚过,街道上的人流还未散尽。 送了晏羽回家之后,易乘风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在附近转悠了一圈。 先是经过自家楼下,抬头看见自己房间的灯亮着,易乘风知道今晚他爸在班,他妈应该在一边骂他一边帮他捡丢在床底下的臭袜子。 前楼冯婉悦房间的灯也亮着,正玩命刷题呢吧,她说过想考莲城医科大学临医的本硕连读,将来帮易乘风治治脑子,后来听说易乘风也打算考莲城的学校便冲劲儿更足了。 这丫头从小学开始就跟他是同学,傲娇得要命,眼高于顶、说话带刺,却也不懂得隐藏心思。她总是有意无意怼哒易乘风几句,也能提着针线亲手帮他缝补球衣,关切方式相当分裂。 再往东两条街就到了刘开迪家的楼下,今天不一样,他撒了谎夜不归宿,但没打算找刘开迪串供。 死孩子肯定又关起门来上网看球赛呢,念叨一白天了,估计一模考得不咋样,还好他妈超级温柔,换到苏姨手里他大概死去活来好几个轮迴了。 不算大的一圈兜下来,时钟已经转过了十点,易乘风只身穿过青衣巷一路往西,那里有家“聚宝盆棋牌社”,是尹煦和他那帮马仔的据点。 第122页 暗夜中,一个瘦长挺拔的身影从路灯下走过,易乘风从校服上衣的领口将黑色t恤的帽兜翻出来罩在头上,义无反顾地迈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他走到聚宝盆的路对面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 小晏:理综最后这道单选你选了b还是d?附图.jpg 易乘风勾起唇角。 破浪:我选的a。 小晏:笑脸.jpg 看来那天没白给你讲了半节自习课,正确答案是a。 破浪:我算到今晚你会做美梦,早点睡觉,别错过了。晚安.jpg 捲毛绕到屋后放完水,正借着酒劲儿晕乎乎地往门口晃,脖子一歪瞥见了个半生不熟的人影,手指伸进油腻的头髮里抓挠两下,瞬间醒了酒,猫腰顺着门缝钻了进屋。 “罡哥,姓易那小兔崽子找上门来了!” 钱罡瞬间从沙发上直起身,又对自己下意识这么重视的反应不甚满意,散漫道,“好啊,总算来了,那就叫上哥几个出去会会他吧。” 易乘风倚在一株老槐树上点了支烟,秋凉了,槐花早已落尽,转黄的叶片开始追逐飞花的轨迹簌簌飘落。 聚宝盆里走出钱罡为首的五六个青年,个个都是社会不安定分子的经典打扮,捲毛和小辫一左一右地跟着,后面的几个更加奇形怪状。 易乘风的视线扫过他们手里的傢伙,板砖、砍刀、弯头铁棍…… 他妈说,不要跟人打架,非打不可的也不能使刀使棍,打坏了可了不得。 所以呢,这群废物备了这么多兵器让他任选,是担心他找不到趁手的傢伙么? 易乘风一米八几碾压式的身高和匀称劲力的身材往那一站,即便穿着校服也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些歪瓜裂枣们跟在钱罡的身后摆着pose晃荡过马路,就像一群噁心人的癞蛤/蟆。 钱罡嗤笑一声,祸水东引道,“怎么,来找……煦哥?有点不巧了,煦哥忙着陪小情儿呢。要是你把董家那个便宜小少爷一块儿带来,指不定煦哥会赏脸见你一面……” 他脸上的笑容猥琐之至,露出上次被易乘风一拳揍断的那颗钢套牙,一字一句都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恨不得每一个音节都搓出火来。 易乘风没打算跟他废话,看他这副模样该是知情人,“找你也一样,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钱罡脸上的笑意果然更深了,“啧啧,一个残废的确挺不容易了,我就说不要欺负残疾人……” 果然什么都知道! 易乘风攥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他真是听不得那两个字,很好,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说,要么……我就打到你说!” 他嫌恶地扫过癞蛤/蟆甲乙丙丁,“来吧,你们要一起吗?” 提着砍刀的那个最先冲上来,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武器比较有优势,可临到近前见对方岿然不动的又自个儿先怂了,毕竟那是一具血肉之躯,真砍上去是要坏菜的。 他们这帮地痞吓唬人是常事儿,却丝毫没有做个杀人犯的心理准备。 就这么迟疑的一瞬,易乘风抬脚踹向对方胸口的同时伸出左手钳住了那人举刀的手腕,一拧一带,刀刃调转了个方向斜斜砍向他身后挥着铁棍前仆后继的另一个混混。 钢刃同铁棍相擦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嘶鸣,火花迸溅。 眼看着利刃就要切进持棍人的虎口,那混混预支了一声惊叫直接撒手躲闪,易乘风趁机毫不客气地接管了对方的兵器。 他手腕一抖将铁棍换了个方向,同时扫向并列第三名扑过来的两个人四条腿,伴随着几声沉闷的敲击,有人开始倒在地上抱膝哀嚎。 不太禁打呢,他还没太使力,毕竟这些喽啰只是npc,连个骨折都不配有的那种炮灰。 那是一截类似水管的中空铁棒,一端还拧着个没有拆卸掉的三通,不轻不重的,挥起来还挺顺手。 就这个吧,易乘风想尽快解决问题,不太执着于挑挑拣拣,起码这个东西不往要害的地方招唿顶多也就是骨折,不会搞出人命来。 他的背上和肩膊被木棍砸了几下,是那个捲毛吧,举着两根椅子腿挥得不分敌我,像个失心疯的大螳螂。 小辫儿晃着相扑似的身材绕道背后企图抱臂制住易乘风,被他一个后仰挺身借了力飞脚踹开蹦跶到面前的螳螂,焜黄的叶片因为树干遭受撞击雪片般扑簌飞落,又被凌乱的脚步碾作尘泥。 有了这么个肉垫,撞树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易乘风用铁棍挥开挡路的小鬼儿,他现阶段的目标只有钱罡。 聚宝盆里码长城的一些人跑出来围观,这片儿有点三不管,不是什么泰平地界,打架斗殴天天上演,看得有点儿腻,也没人热心热肺地拨妖妖灵报警。 打架的能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好人,真信得过警察来解决问题的早就去派出所去法院了,谁他妈闲得上这儿来武力私了。 易乘风抬手抹了一把从鬓角流到下颌的血迹,吐出一口腥咸的唾沫。他瞅准时机欺身靠近钱罡,手中铁棒在他小臂上一弹一横。 再提起来的时候,铁棒已经贴着喉结横在了钱罡的脖颈上,只要易乘风双手力道一收,他就能免费体验一把上吊的滋味。 第123页 钱罡左手托着右手的小臂,额上一层细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让他们滚蛋,我跟你单独聊聊。” 易乘风毫不客气地将铁棍向后一拉,拉出一串嘶哑的吼叫,“……走走走,都走……去找煦哥来……啊,滚滚滚……” “跑吗?要不要试试?” 噹啷一声,易乘风丢掉手里的铁棍,照着钱罡的屁股揣了一脚,直接将人掼在槐树下的土坑里。 钱罡当然知道他跑不过易乘风,抱着胳膊窝在树下装死,鬼扯几句拖拖时间,等煦哥来了,让你小兔崽子凉个透! 易乘风拖了把缺胳膊少腿儿的木头椅子往钱罡面前一坐,姿态相当危险,“来吧,在你煦哥过来救你之前,先给我讲讲前天晚上怎么回事儿。” “煦哥看上董家那个小……就想找个辙给人骗到手……”钱罡只好把剧情整合整合,剪辑出一个撇清自己的版本,屎盆子尽管往苏享华和尹煦脑袋上扣,这俩人无论谁的锅都能狠狠打击到易乘风。 果然,易乘风听见苏享华的名字,震惊了一秒钟就生出大义灭亲的狠厉表情来。 欺负小晏的人,居然是这个老混蛋! 小晏不肯说,是认出他来了吗?那个长相酷似他妈,甚至跟他也有几分相似的脸! 就在新版本故事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钱罡的手机响了,煦哥来电。 易乘风先他一步将手机拿到手里,滑开接听键。 “……别他妈让你那群兔崽子来烦老子,滚滚滚都给我滚远点儿!小宝贝儿我没说你,mua……你他妈给老子出的馊主意还指望老子给你擦屎,呸!别以为老子数不清你那几根儿花花肠子,艹……” 两道寒光落在钱罡苍白的脸上,又扫过颤抖的唇,易乘风声音里裹着冰碴儿,“故事讲完了?再说个馊主意版本的来听听,想清楚再讲,错一个字,少一颗牙!” 他没把电话还给对方,而是点开了通话记录和简讯记录逐条看过去,两天前的晚上甚至更早。 果然有苏享华的号码……计划很周密,想法很大胆…… 阿伦? 易乘风盯着那个备註名看了一会儿,直接用钱罡的手机拨了过去。 “餵?哥!哥?” 哥?哥!原来如此,内应都齐活了。 这是设好了局打算明里祸害了小晏,实际报復跟他的个人恩怨啊! 如果那晚苏享华不是怂了跑路,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小晏身上,而他易乘风今后又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小晏的面前! 易乘风拍拍屁股站起身,一脚蹬开身后的破木椅,椅子登时胳膊腿儿散落一地。 血液如滚油般沸腾着涌向头顶,坚硬的拳裹着劲风挥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风风你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日子打架,作者菌也很无奈~~~~~~~~~·· 第57章 7魇 “谁?谭赫伦?是二班的那个吗?” “没错,肯定是,他们班同学都说他人现在都没来,那还有错吗!” “到底谁干的啊,太狠了……” “听说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给扒光了,连裤头都没剩下,就在学校旁边的小树丛里,让人发现的时候满身缠的都是胶带……啧啧,一时半会儿都撕不下来,嘴也封上了,后来囫囵个拿小刀从树上割下来弄走的。” “他每天晨跑嘛,据说就是那时候被堵的,看来是不小的仇呢!” “谭赫伦这人阴恻恻的,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不过被人这样搞还是有点惨……还好发现得早,真看到的人也不多,不然真的没脸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一早的轶闻,早读的秩序颇为混乱,班长汤秀丽出面维持两次收效甚微,干脆自己戴上耳机默单词了。 晏羽盯着前面的空座位发呆,易乘风这周正好换到他前面,今天居然又犯了迟到的老毛病,快八点了还没来。 聊天框里还躺着昨晚他发给自己的那条简讯,只不过晏羽这一夜并没有做美梦,反而在天亮的时候做了个噩梦,之后再也没睡着。 “你就要迟到了。”晏羽发了条信息过去。 “马上到。”易乘风秒回。 晏羽一颗不知为何空悬着的心似乎稍稍落到了实处,的确是起晚了吧,应该不是别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窗外,银皇后浓绿的叶片勾勒出一方视野,易乘风等会儿应该就会从这里跑过去,再转进西侧门,赶在老师进教室前蹿进椅子里。 也许就是下一秒。 “我艹你他妈可算来了!” 刘开迪的抱怨先一步在身后响起,晏羽闻声转过头。 易乘风,他从哪儿进来的? 没穿校服,t恤的帽兜一直遮到前额,脸上还挂着明显刚刚用水洗过的湿痕,少见的苍白面色衬得一双瞳仁乌黑深沉…… 哪里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 晏羽抬手去拉他,仰起的视线径直落在他的深眸中,掌心却触碰到一片微凉。 易乘风塞了一瓶青柠汽水在他手里,又用那只在指节上缠了一圈白布的手摸进衣兜,掏出一块牛奶巧克力。 第124页 他蹲下来,一只膝盖抵在地上,将晏羽的视线拉平,彼此的脸清晰倒映在对方的瞳孔里。 “小晏,对不起——” 怯懦,颤抖,虚弱,濒临崩裂,每一种都不是属于他的风格。 这个角度和距离,晏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角那道寸许长的伤痕,暗红的血痂新鲜未褪。 不,不是的……晏羽睁大眼睛惊慌地摇头。 “风哥,这,哎——” 易乘风唿地起身,扭头往后门走出去,肩膀撞开了话说半截一脸懵逼的刘开迪,“拦着他,别让他看见——” 刘开迪被他一扯,挡在了两人中间,拦住了晏羽出去的路。 急促的警笛由远而近,刺破宁静。 一辆开着红蓝双闪警灯的警车在实验中学伸缩栅栏门前停下来,熄灯静笛等待门开。 抱着手机正在查看简讯的王坤老师挂着一脸惊诧的表情恍过神来,匆匆起身奔出办公室,原本整理好放在桌边的教案被哗啦撞翻一地。 易乘风沿着走廊径直朝教学楼正门走过去,那里是朱主任最常出现的地方,他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地。 “易乘风!回来!” 他脚步一滞,浓重的唿吸险些将红透的眼眶压出一个裂隙,又生生被紧锁的牙关拼命咬住。 对不起啊,小晏,我让你失望了—— 身穿制服的三名公安在朱主任和万副校长的引领下快步踏上教学楼门前的台阶,穿过正门转入走廊。 易乘风停住脚步,缓缓併拢双手举到身前。 王坤踩着方根皮鞋嘚嘚嘚奔下楼梯,抓住易乘风的双手将他护到身后,“等一下,等一下,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叫王坤,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情况……” 一名年轻警察神色肃厉,“易乘风是吗?他已经是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和刑事责任能力,且已经通过110报警台向公安自首了自己的违法行为,我们会将他带走羁押调查,请校方积极配合。” 咔嚓,银色镣铐圈住双腕,像两只保险起见同时出现的句号,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易乘风知道他身后有许多双眼睛正拥挤在走廊里目睹这一切,没关系,没所谓,只要别让小晏看见就好。 “易乘风!回来!”晏羽的那一声挽留依然无力迴荡在耳畔,他从未听过他如此绝望的唿唤。 我可能回不来了小晏,希望你不会恨我。 *** “……王老师,你相信我吗?他真的是因为我……我们那天没有报警也没有跟学校说,是因为他不想别人知道了让我难堪……我愿意去跟警察解释,跟谁解释都行……” 晏羽的眼圈泛着湿红,双手按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指尖因用力褪了血色,“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愿意跟他一起负责任,一起受处罚……” 易乘风,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替我扛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坤老师和晏羽两个人,王老师一整个白天都在为易乘风的案子奔波,向各方了解情况、见他的家长沟通事件前后细节、安抚好奇心旺盛的学生……连她正常要上的课时都跟别的老师做了临时调整,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转了一天,却没想到晚上回来晏羽仍然在等她。 “小晏你冷静点,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说的这些或许可以帮到他……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没那么简单,谭赫伦那边虽然没受什么硬伤,但这个行为本身带有侮辱性,警察怎么认定还很难说……另外,他还不是最要紧的,另一个受害人叫钱罡,他的情况比较严重,据说至今都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你听老师的话,先回家去,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我爱人有个同学是做律师的,我已经联繫了易乘风的父母帮他们介绍,在情理范围内老师都会积极帮他……但如果易乘风他真的做错了事,他也该依法承担责任对不对?” 他真的做错了事,可这些错都是为自己担的呀。 晏羽一双水洗过的眼眸黢黑黯淡,“他的父母……一定特别难过,特别担心……” 王老师抬手拢了下他前额的碎发,“所以你要按时回家,别让你的家人同样担心你。” 没有了呀,除了易乘风,没有人会担心他了—— 彼时已经过了晚自习放学的时间,王老师简单收拾一下打算亲自送晏羽回去,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了等在走廊里的几个学生。 “王老师,我们送阿晏回去吧……风哥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这样肯定有什么原因,王老师您帮帮他……”刘开迪倏地转过身去,掌心按在鼻尖上用力揉着。 李敏旭抬手推了下眼镜,“王老师,早点休息,我们几个一起送他,保证安全送到家。” 除了他俩,还有赵柏生和二班的骆荀。 骆荀杵在一边,神情尴尬。毕竟二班和六班因为足球闹得各种小摩擦,平时两边男生见了面也经常半真半假地互戗,没个好气儿。 这次受害人跟他一个班,但他又是易乘风的朋友,主动跑道六班的阵营来得顶着不小的舆论压力。 第125页 “那个钱罡是在尹煦他们的棋牌社出事的,风哥昨晚没回家。”赵柏生依然比旁人消息灵通,“看来是风哥一早就想好过去找他了,还有,他和谭赫伦是姑舅亲的表兄弟,要不是出了这事别人还真不知道。” “那死要面子的傻逼怎么可能自己承认有钱罡那样的亲戚,真他妈活该!风哥干这事儿真是欠考虑了,就应该叫上哥们儿一起!” 李敏旭磕了人来疯的刘开迪一脚,“得了吧你,还嫌麻烦不够大?” 一直默不作声的骆荀低头踢着小石子,“这次好像真的麻烦了,风哥的国家二级刚批下来,要是背了处分要影响高考的……” 影响高考那是轻的,故意伤害,会坐牢吗?所有人心里都画着大大的问号。 “风哥不是这么没准谱儿的人!”刘开迪恨恨地薅了一把路边洋槐树的黄叶,“那帮畜生到底怎么惹他了?!” 晏羽突然伸手抓紧了转动的轮圈,“是因为我……” 四个人听晏羽讲了那天的事情,脸上一水儿的震惊加愤怒。 “我——艹!”刘开迪也想原地爆炸,“我他妈还以为是过年那阵子和以前那些乱事的歷史遗留问题,一开始还看着他怕他搂不住火儿。后来看风哥挺有正事儿了,一门心思准备考试,见着屎也懂得绕道走,我特么还挺放心……这帮牲口还他妈是不是人!” 李敏旭:“这么说,他俩肯定跟这事儿有关!要是他们同样有错是不是风哥这边就能轻一点?” 骆荀:“我爸在交警大队,他在公安那边应该有老战友什么的,我让他帮忙打听一下。” 赵柏生:“嗯,各种消息我也会留意收集,阿晏你别太担心,我们都是风哥的朋友,不会看着他有事不管的!还有今天这事儿,谁都先别往外说,必要的时候再说,毕竟对阿晏不太好。” 刘开迪:“就你嘴最大,你不说谁还能说!” “没关系,只要能帮到他我不介意别人知道。” 晏羽在外人面前向来温润,表情也总是疏离寡淡的,情绪极少外露,是以他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脸尤其令人动容。白皙的脸颊上满是破碎的泪痕,仿佛深藏在暗夜里不为人知的痛。 “阿晏你身体不好,别太难过,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对不对?” “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吧,他父母一定接受不了。”晏羽抬手用手背抹去颊边的眼泪,指节的淤痕和手腕的红肿尚未消退殆尽。 “交给我们吧,你先回家,等会儿我们去看看,有情况简讯联络。” *** “小羽今天还没走?不上课吗?” 董宏杰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看财经新闻,在桌边坐下等着阿姨端早点给他。 “董叔叔,我想求您帮忙——” 易乘风已经被带走一个多星期了,钱罡那边这两天刚刚宣布脱离生命危险,但人还在昏迷中没有甦醒,家属拖着尹家一併给警方施压,要求严惩兇手。 骆荀和赵柏生他们打听到人就羁押在梅川看守所,但在此期间亲朋都不能探望,只有家属委託的律师可以见到易乘风。 易家已经同王老师介绍的那位陈律师签署了委託合同,陈律师见过易乘风,也跟他沟通过案情,但易乘风仅是承认了自己打伤钱罡并扒光谭赫伦用胶带缠在树上的行为是出于跟二人的私怨,关于晏羽被他们设计侮辱的那件事只字未提。 事情进展至此似乎足够简单明了,易乘风在自首后的讯问中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整个案情基本没有疑点,以至于陈律师觉得自己可以起到的作用不大,关键在于钱罡的伤情恢復状况。 刘开迪他们几个臭皮匠有空便凑在一起憋主意、查法规,看得越多心里也越没底。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基本就得三到十年,万一钱罡废了,很可能就得十年再往上数。 大家还都是半大孩子,各自都没什么人脉和资源可以利用,除了一捧焦心挤不出更多的情份来。 出事的时候易乘风刚好已满十八周岁,唯一可以从轻的情节便是他自首了,而且绝对配合侦查。 易家那边的状况肯定不会好,只是他们都拐着弯不跟晏羽细说。 首先就是积极赔偿受害人,争取法律上的宽大处理,易家夫妇要了一辈子的脸,不得不为了儿子捧着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送到人家嘴皮子底下挨骂受训。 钱罡那边如果一直不醒,估计他们卖房子都不够赔人家的。因此两夫妻也都不敢轻易断掉工作,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心继续赚钱给家里那个小孽障还债。 他们不说,晏羽并非想不到,关于牵涉自己的事情他在律师取证的时候都一五一十地跟陈律师讲了,想必陈律师也会跟易乘风父母沟通,他们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不过陈律师对这个情况的预估并不算太乐观,毕竟两件事情发生时间不同,案情也相对独立,就算是易乘风为了朋友出头,打伤人一样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即便能够证明两件事的关联性,对他故意伤人一案的定罪量刑也不会起到太大作用,更何况前一件事情他们当时没有报警也没有保留证据,如今再证明关联性不是那么容易。 第126页 晏羽这些日子时断时续地去上课,状态差到肉眼可见,原本被易乘风精心养胖了一点儿的脸蛋迅速瘦削回去,露出尖尖的下颌。 他太没用了,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在梦里抱着易乘风说对不起。 自从搬到董家,他从来没因为任何事求助过董宏杰,但这次为了易乘风他心甘情愿,毕竟他爸不在了,他妈懒得理会他的事情,他又不认识什么实力强大的其他人。 “真是胡闹!无法无天!” 董宏杰听完晏羽讲的这些事,面上浮出一层恼色,刚这句评语也不知是给钱罡那些混混的,还是给易乘风的,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大概在他眼里,易乘风这种不计后果报私仇的行为跟那群混混也没太大区别,都是出娘胎的时候把脑子盛在胎盘里一起丢掉的二百五。 “事情我会跟你妈妈好好商量一下,这段时间让郑海每天接送你上学放学,务必注意安全。” 董宏杰已经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一只素菜包,视线也缓缓落回财经新闻上。 晏羽觉得自己鼓起跳楼的勇气也砸不出一碗粥那么大的水花来,心绪登时跌落回去。 董总怎么会关心便宜儿子的同学的死活,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加强防范不让晏羽本人出事,给庄美婵一个交代就足够了。 求他妈妈去磨董宏杰帮忙吗?那更可笑,他太了解他妈了! “姐——” 越洋电话里,董茜听到这样一声称唿,满身汗毛和着鸡皮疙瘩掉了个干净。 幻听吧,那个小屁孩儿什么时候对她用过这样的尊称?! 第58章 8魇 晏羽像是被祥林嫂附了体,一样的话不知对着不同的人讲过多少遍,卑微地乞求哪怕一点点微渺的希望。 董茜听完真的就炸了,“这事儿特么肯定跟尹煦那个畜生脱不了干系!小羽,姐姐马上就回去,我这就把航班改签到明后天……你别哭,别怕啊,等我回去的……” 本来董茜处理完毕业的事情,约了同学一道亚马逊雨林河轮探险游,现在出了这事儿还探个屁,她恨不得下一秒就瞬移回梅川将姓尹的兄弟俩绑在一起系个死蝴蝶结扔到梅河里餵泥鳅! 晏羽挂断电话,枕着湿漉漉的眼泪趴在写字檯上,他最近好爱哭啊,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提前流尽一样。 当年出了车祸只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流过像现在这么多的眼泪。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咬牙忍住,但心里上的疼不行,碰一下就撕心裂肺。 他们会让他住在铁笼子里吗? 给他吃没油没肉没调料的饭菜? 每天要不停地做工,完不成任务要关小黑屋? 还会有拉帮结伙的其他犯人欺负他,往他的被褥上泼脏水,每天让他刷马桶? 易乘风这种性格的傢伙肯定不会认输,他还会再跟人打架吗? 然后被禁闭、受伤? …… 每次仔细想这些,都会有一把小锯子在晏羽心头慢慢地拉着,将他一颗心剐得血肉模煳,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律师没过多久反馈了情况,他将晏羽跟他说的事情同易乘风沟通了,对方死活不承认。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他这次打人跟晏羽没有半毛钱关系,晏羽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任何一次口供里,就算将来上了法庭他也是一样的态度! “他让我们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陈律师说,“我想他应该是想保护你的隐私和你的人身安全,毕竟那些混混还都晃在外面,平时你还是应该多小心一些,包括受害人的家属。” “我们现在也不清楚这件事情对方掌握了什么情况,钱罡没醒,无法指认兇手和陈述案情。谭赫伦那边一直宣称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影响高考和正常生活……” 董茜说到做到,两天后便从澳洲飞回梅川,不过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除了骂骂街泄泄愤,能做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比晏羽多,只好每天尽心尽力地陪着他。 “你得好好吃饭休息,别让自己病倒了,不然风哥大概真要疯。”董茜坐在餐桌边给他剥虾,“我爸那人不喜欢在事情没准儿的时候乱承诺,你放心他不会不管的,有他在起码尹家不会跟着掀出大浪来……” 晏羽乖乖地听话吃饭,董茜剥一只沾了醋汁放在他盘子里,他就夹起来塞进嘴里,是甜是苦不要紧,他需要营养不能病倒了添乱。 因为陈律师上次对他提起过,他跟易乘风说起晏羽向他提供的情况,正事沟通完之后,易乘风犹豫好久,问了他一句“晏羽还好吗”,陈律师当时回答的是,你的朋友们都很担心你也很关心你,他看起来还好,他很想帮你。 易乘风也关心牵挂他的,所以他要让他每一次听说自己的时候都是还好,还不错,他不能再为自己担心多一点了,尤其在他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 这种无力感有多磋磨人,晏羽比谁都了解。 “呕——” 董茜丢下剥了一半的虾子扑过去帮晏羽顺背,“你你你……你吃撑了就不要再吃了啊,非得吃到吐出来……” 第127页 搞得好像又是我的锅一样! *** “庄姨,你应该陪小羽聊聊,”董茜站在二楼的小客厅,截住正要回卧室的庄美婵,“我们都是外人,你才是他最亲近最想依靠的人吧——” 庄美婵沉默一会儿,带着精緻妆容的面颊上泛出冷白,目光疏离地爬上窗边那株琴叶榕,“我不是,他从来没主动找我说过那件事,他知道我不喜欢易家那个孩子。” “那你记得你是他妈妈吗?” 董茜的语气有些激动,显出她惯有的直白和攻击性,“我从小没有妈妈,我爸给我找过很多个妈妈,她们没有一个人会真心爱我,因为我身上流的不是她们的血,她们也没有为我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庄姨,那你呢?连你也看不到他有多想亲近你,跟你说说话?就算你不理他,他也依然最爱你。” “我知道为什么,我把我妈的照片放在枕头下面每晚睡前拿出来看。她一天都没有养过我,没有给我餵一滴奶,但我还是愿意爱她,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她听。我相信她活着的话一定是最爱我的那个人,就算死了也是对我牵挂最深的那个!” “因为她是我妈妈——” 董茜转身甩上门的那一刻,庄美婵结了冰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浓密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一下。 十几秒沉默之后,董茜隔着门板听见敲下楼梯的脚步声。 她靠在门里唿出一口气,狗血脑残偶像剧总算没白追,有些台词还挺管用的。 抬手画十字,老妈对不住,我知道你爱我不会怪我么么哒。 晏羽抱着手机窝在房间里发呆,陈律师说,如果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很快便会结束侦查取证阶段转交检察院提起公诉,再往后就是开庭宣判,虽然易家积极赔偿态度良好,但毕竟有个挺尸不醒的受害人,预计结果不会太理想。 所有人的心都几经折磨,过山车似的起落不定。 最初是痛心易乘风大概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影响高考也影响前途,渐渐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情有可原少判几年也好。 学校这边态度也很鲜明,既然易乘风违反了法律,校方决定对他开除学籍,断送前程已然不可挽回。 糟透了,一切都已经糟糕到没有挽救头绪的地步,就像握在手心里的流沙,攥得越紧,便流逝得越快。 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人可以求助? 晏羽勐然想起那张苍白得略显病态的脸,和那个小心翼翼的表态,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康靖,康叔叔!他打开电话簿翻找那个从来也没打算用到的号码。 “晏羽?你好——”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依然温和,甚至带着过于谨慎的欣喜,好像终于等来了一通重要的电话。 “康叔叔,”晏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着手机,“您现在不在梅川是吗?我有件事情想求您帮忙。” “我现在莲城,不过没关系,我三个小时之后就可以到梅川。” 康靖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又有种使命感一样的迫切,“小羽,你还好吗?” “我没事。”晏羽看了眼时钟,夜里十点一刻。 从莲城到梅川,自驾车需要三个小时,他并不想对方马上就出发,情况虽然紧急但也不差这几个钟头。 “您不用立即赶过来,夜里开车太危险了。” “如果……您方便的话,明天中午可以吗?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以的!”康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应下来,“小羽,你别担心,我明天中午到学校接你,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尽力的,你相信我。” 这种明显异常的关切和热情反而让晏羽安心了一点,他太需要一个踏实的承诺,不管是真是假,得有那么一个人对他说,你放心吧,还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晏羽挂断电话,似有感应一般转头向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堪堪对上庄美婵那双冷湖般的目光。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康叔叔?康靖?你在求他?” 晏羽没说话,他本来没想到他妈会主动过来找他,再有就是从前他爸还在的时候,他妈似乎就不太喜欢康靖这个人,康靖也十分知趣地躲着她。 好比这一次,康靖不会提议到家里来,而是去学校见他。 庄美婵走进房间回手关上了门,她径直走到晏羽的衣柜前将拉门朝一边滑开,抬手从最顶层那一格取下一只厚度不足十公分的长方形乌木匣子。 除了形状不符,这玩意上面还隐约雕着松枝云纹,风涛仙鹤,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像骨灰盒。 衣柜的那个位置太高,晏羽根本够不到,所以也从来没发现上面还藏了个这样的东西。 庄美婵将盒子随意往晏羽旁边的床上一丢,若不是盒子本身有一定的重量,大概会轻慢得像是在丢垃圾。 “看看吧,本来想等你十八岁再给你看的,其实也没什么,早晚都要知道。” 晏羽白皙的指尖触摸到木盒,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蹙着眉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 庄美婵鼓励似的努了努下颌,自己倚在门边,摸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缓缓地吸着,表情隐在薄薄的烟雾里看不真切。 第128页 掀开盒盖,里面并没有什么奇异诡谲之物,而是几份厚度不一,装订和摆放整齐的文件。 最上面的一份加了哑光压纹的封皮,显得十分贵重。 晏羽将它拿在手里,唿吸变得粘滞,视线落在封皮上那两个简单的黑色字体上,那是他父亲晏啸的笔迹——遗嘱。 父亲去世之际,他还处于刚刚挣扎出死亡线,卧床养伤的艰苦阶段,那时他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了,连父亲的葬礼都无法参加。 晏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屈指可数的富豪,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梅川的工厂结束后,晏啸返回莲城也一直辛勤经营,他名下的资产在普通人眼里依旧相当可观。 但在晏啸死后的遗产分配问题上,晏长彬和庄美婵尽管关系再不和谐以致剑拔弩张,也并没有闹出什么争夺遗产互相攻击的狗血大戏。 当时晏羽认为是祖父太过强势,而母亲急于离开晏家,因此双方很快便达成了一份对庄美婵不太有利的遗产分割协议,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晏啸早在生前便立下了这份已经公证的遗嘱。 遗嘱颇有些厚度,翻开来大多是附件里晏啸的资产清单,而且这些清单不是一成不变的,大约每隔几年都会有些增减和变更。 晏羽翻到遗嘱正文的签字页,上面清楚地写着这份遗嘱最早的订立时间,1990年12月21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日子,他的生日。 他的父亲晏啸,在自己独子出生的那天,居然亲手写下了自己的遗嘱,这真是一个父亲迎接亲骨肉最最匪夷所思的方式! 如果事情发生在古代帝王家,皇帝在皇后诞下长子之日大喜过望,咣当一道圣旨将这新生儿立为皇储倒也不稀奇。那晏啸当年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喜极自己终于有了后继之人,迫不及待将资产都留给自己的儿子倒也讲得通,但晏羽知道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因为就他所知,庄美婵不过是每个月可以从遗产执行帐户中获得一笔抚养费,维持一个养尊处优的中产太太生活尚可,不至于挥金如土。 而他自己,除了成年前一样可以按月得到的一笔抚养费,还有一处位于莲城算不得豪华的房产,且三十岁之前不得转让或抵押,仅享有使用权,目前已被遗嘱执行人代为出租,获得的收益由他的监护人庄美婵女士代为管理和支配。 这些资产加在一起,对于晏啸的积累而言,说是九牛一毛或许太夸张,但也就是十之一二,可谓寒酸。 晏羽的视线大致扫过最近的那份遗产清单附件,果然上面列明的各种不动产、投资资产、车辆、收藏和私人物品等不一而足,甚至细緻到了某件翡翠摆件和一些手錶配饰。 他合上文件,看向庄美婵略带自嘲的脸,她像是马上就要笑出来或者哭出来,两个截然相反的走向似乎只在一念之间。 晏羽大概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不只是一份遗嘱,还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住着世上最最邪恶的魔鬼的那一种。 “别怂,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谁才是这世上最可怕、最可恨的人……” 庄美婵说这一句的时候并没有咬碎银牙的恨意,仿佛只是一句好心的忠告。她微微仰起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泪光却闪出了眼眶。 晏羽翻开了遗嘱的正文,写在受益人第一位的,果然不是庄美婵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康靖! 他的父亲,通过公证遗嘱这种最最保险的方式,将自己绝大多数的资产在他这个最最强有力的遗产继承人出现的这一天,几乎悉数留给了自己的助理。 多么令人费解和震惊的一个事实,现在正毫不留情地摆在他面前。 晏羽的视野中闪过父亲对他慈爱的笑脸,带他用餐时将他不喜欢的黑豆挑进自己盘子里,陪他打网球故意输掉第一局,在他拿到奖盃的第一时间给了他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 但是,他最最珍视和牵挂的人,不是自己。 遗嘱正文的最后一页落笔随意,寥寥数语,平常得就像一个上司对下属无数次的交代和嘱託,却也是立遗嘱人唯一刻意留在这种冷硬的法律文件中少有温情的只言片语。 阿靖, 见字如面,请代我在情理和能力范围内善待我的小羽,九泉感铭。 晏啸 第59章 9魇 庄美婵用夹着烟的那只手胡乱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痕,“所以……儿子,你不要怪妈妈……我真是无法时时刻刻看着你的这张脸,你长得真是太像那个混蛋了!” “慢慢看吧,还有一些。看看而已,不用想太多,我累了,晚安。” 说完,她几乎有些站不稳地扶着门框缓缓走出去,许久才传来鞋底敲击楼梯的沉闷声响。 晏羽放下遗嘱,翻开下面的一份文件,婚前财产协议; 再下面,是他听说过的那份遗产分割协议,大致处理了一些遗嘱中没有列明或没来得及更新的遗产; 最后,是晏羽出生当天,艾文森医院签发的一份出生证明,上面详细地列明了他来到这世间的所有细节,出生时间、身长、体重、分娩方式…… 以及,附件中庄美婵女士怀孕至生产的全部医疗记录。 这一晚晏羽没有合眼,他花了两个小时仔细将乌木匣子里所有带字的纸全部看了一遍,连一处水印和一个标点也没有错过。 第129页 之后的六个小时,他一边思考着那些文字和标点的具体含义,以及藏在它们背后的意义,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天亮,等待那个中午的约定。 仲秋已至,天气真的变冷了,裹着毛衣窝在房间里依然会冻得簌簌发抖,晏羽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他推着轮椅到衣柜里取出一套洗好的干净的校服换上,今天他是要上学的。 早餐桌上再无他人,阿姨看见晏羽准时出来,知道他这是要去上学,赶忙端出新蒸的蛋饺和温豆浆。 “小羽,睡得不好吧?吃不消就在家里休息一天,身体要紧哒。”阿姨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本来最近就瘦得厉害,变着花样地饲餵也不见效果,今天状态差得更加明显,眼窝下一片淡青,嘴唇上找不出半点血色。 晏羽沖她笑了一下,像是安慰,“我没事的,今天学校有重要活动,不好缺席。” 实际上学校今天开运动会,真真是跟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一个人在教室里枯等了大半个上午,面前的习题一个字也没进到他脑子里,晏羽这才跟王老师请好了假提前离校。 康靖十分守信,早上七点刚过便带着司机从莲城出发,高速上因着大雾交通管制了不短的一段距离,但他还是在十点刚过便赶到了梅川。 这一路上,每到一处标志性里程,他都会给晏羽发送一条定位,像是告诉他不用担心,他正在十万火急地赶来。 “耕莘路,还有五分钟到学校。” 这应该是最后一条定位消息了,晏羽将书包锁在储物柜里,孑然一身推着轮椅迎了出去。 刚转出校门,他便看见一辆莲字牌照的深棕色保时捷cayenne沿着大路疾驰而来,随即减速停在他面前。 康靖不等司机下车开门,便先一步从后座上开门走下来。 他今天大致是做好了一整天不去上班的准备,穿着略显休闲,但也只是略显,毕竟他的外表就给人一种很职业的感觉,即便是奶油色的休闲西装配咖啡色西裤,这种冰淇淋模样的组合。 “小羽,你还好吗?”康靖屈膝蹲到他面前,这是一种平视的尊重,他全然不顾自己那条价值不菲的西裤会被膝盖顶出穿一次就得报废的鼓包。 晏羽迎着他的视线,很坦白地摇了摇头,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不怎么好。 这个人的心疼表情做得实在太真了,丝毫没有表演的做作,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小心地走了一圈,眸光中满是怜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肚子饿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聊可以吗?” 你平时看我父亲,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吗? 演得如此投入,是因为我这张像极了他的脸? “可以先上车再说吗?”晏羽看了眼覆手等在一旁的司机。 康靖站起身,像他这样通体都写满‘我有洁癖’的人,居然没留意裤腿上蹭到了灰尘。 “好。” cayenne的底盘不低,晏羽连续窝在轮椅上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撑起身体把自己挪上车。 康靖伸手过来想帮忙,被他一把挡开,“我可以。” 坦白讲,他现在不仅仅是双腿毫无知觉,连腰部以下都是木的,幸亏迫着自己好好咽了一份早饭,不然估计这样不太好看的姿势也没法上车。 康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吃力地挪上车,胸口喘得波澜起伏,再扶着两腿摆正,一张脸难过得像要死过去一般。 “你喜欢吃什么?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附近有几家店,或者远一点也可以,你决定,这里我不熟。” 他明显是在讨好,语气却不卑微,果然是个做助理的天才。 晏羽转过脸去,目光直落进康靖颜色略淡的瞳仁里,笃定道,“带我回莲城。带我去看看我爸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康靖,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那种杂糅了震惊、错愕、伤痛、愧疚,无言以对却又无怨无悔的复杂神情。 精彩表情过后,康靖勉强调整回之前的微风和煦,脸色已是多云,“小羽,你说有事情需要我帮助?” 用不着他好意提醒,晏羽自然没有忘记昨晚自己的那个卑微求助。 “是的,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带我回莲城,带我去见我父亲,你不敢吗?” 康靖就那样注视了他一会儿,敛眸对司机说,“走吧,我们这就回莲城,夕岚湾墓园。” 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饱含水汽,仿佛此时并非干燥的凉秋,而是濡湿的仲夏,那个晏啸开始长眠的季节。 司机一路上狂磕咖啡,他没敢以疲劳驾驶危险为由申请休息,毕竟身后这二位颜色都相当不好惹。 “小羽,我们在服务区稍微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你身体不好不能挨饿。”康靖主动提出。 晏羽点头答应,不过他答应的只是让司机休息、吃饭,并不表示自己也要听话地一起吃。 是以餐桌上出现了两位主角沉默对峙的尴尬场面,司机觉得自己吃下多少大概都难以消化,恨不得直接将脑袋割了把套餐倒进食管里然后赶紧滚回车上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不合胃口的话,我们换别的。”康靖有的是耐心,毕竟服务区这种地方也不是米其林三星,选择实在有限,而且每种选择都不怎么样。 第130页 “我吃不下。”对着你。 他不吃,康靖也陪着挨饿,就这样,两个人硬生生在油腻喧嚣的服务区餐厅里,对着两份套餐干坐了半个钟头,引得无数路人侧目。 父子赌气? 为给儿子治病走投无路的父子俩? 三人再次出发,下午两点钟左右到达莲城的夕岚湾墓园。 非节非假,祭扫的人不多,散在偌大的园子里更是互不相见,仅偶尔几声鸟鸣远近相闻,更衬得这里清幽寂寥。 康靖还是第一次在登记簿上‘祭扫对象’一栏填写晏啸的名字,因为他带着对方的亲生儿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来看看他了。 夕岚湾墓园在莲城属于很高档的墓园,这里的管理自然也比较严格,每次的访客都要登记才能进入。 当初晏家为了禁止闲杂人等(主要指康靖)进来祭扫晏啸,仅允许逝者的直系近亲属进入,但凡有其他人想要祭扫,必须通过远程视频徵得家属同意方才能进入园区。 而且按着园区的管理规定,不按照登记内容祭扫其他逝者的访客是要被礼貌请出去的,毕竟物业费高得离谱,没道理让你进了小区就可以随便打扰别的住户休息。 这种严酷的规则当然也不是庄美婵定下来的,而是晏羽的祖父晏长彬。 “你祖父不希望我来打扰他。”生不能断,死不復再见,有种距离是比阴阳永隔还更遥远的。 康靖推着轮椅沿无障碍通道一路向着缓坡的高处和深处走过去。 这里风景的确优美,沉肃静谧,是个安息的好去处,连墓碑之间都宽敞独立,邻里之间互不打扰,容积率低到令人髮指。 只是也真的冷清,环境温度低得像要闹鬼,如果没有至亲至爱之人不时来看望,应该非常孤独吧。 “你想来还是能来的。” “是的,”康靖重重唿出一口气,大概是一路负重上坡他也有点体力不支,“我在他附近也买了一处,这样就可以经常来看看了。” 墓园也算广义的房地产行业,只不过这里不限购,也不管你是否刚需(买了就入住),钱多随便买几处过来看着玩儿也是没问题的。 一直走到近坡顶,在一处汉白玉墓基和黑色墓碑前停下来,这里便是他父亲晏啸的长眠之地了。 墓碑上方嵌着一个黑白小照,选的是晏啸端严冷肃的表情,似乎存心不让祭扫他的人心情舒畅。 康靖将晏羽推到正对墓碑的位置,锁好剎车。 两人来得太仓促,没什么准备,只在墓园经营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雪海菊,被晏羽一路抱着带到了父亲墓前。 晏羽也只是第二次来,受伤的最初半年他离不开病床,连坐起来都困难,后来好容易復健到半自理的状态,在离开莲城之前被祖父带着来过一次。 如果没人带他来,那段又长又陡的无障碍他大概只能爬着上去。 康靖单膝跪在墓前,掏出口袋里的一方白色帕子将墓碑上下前后仔细擦了一遍,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就像精心对待一件心爱之物。 晏羽的目光冷冷落在他的侧颊上,那里有阳光透过树荫洒落下来的温暖和这张脸的主人自带的温润,恍如不受外物影响。 “康叔叔,在我父亲面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这一句质问毫无气势可言,尾音颤得厉害,像是根本无力承载那个答案。 康靖折好帕子重新收入口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这一路上的三个小时,他不是毫无准备,却也难以启齿,毕竟,他面对的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他在心里视为至亲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孩子。 重新戴上眼镜,康靖转身郑重地站在晏羽面前,恰好跟墓碑保持着比肩的角度,好像他们在一同给出这个深埋了不知多久的答案。 “我和晏啸,我们十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同窗; 是共同进退的雇员和老闆,互相扶持的合作伙伴; 是,彼此深爱的,恋人。” 彼此深爱的,恋人! 晏羽感觉到一阵溺水般的窒息,收紧的五指死死捏在雪海菊的花茎上,任凭尖锐的木枝刺破掌心。 很好,他总算是亲耳听见这个答案了,和他辗转想了整个晚上,找了无数个蹩脚藉口和假设努力推翻的猜测完全一致! 突如其来的真相有如惊雷下暴雨如瀑滚滚飞落的利刃,瞬间便能剐得人遍体鳞伤血肉模煳。 侧夜未眠的疲惫,久未进食的虚脱,摧枯拉朽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疼痛,所有这些足够让凭着一个意念支撑至今的晏羽被血淋淋抽空每一寸嵴樑,他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煳,看不清康靖的五官。 那个垂立在墓碑一侧的影子,活像他父亲留在阳间的一片魂魄,他真是宁愿大白天见鬼,也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 晏羽抬手按在胸口上,极力屏住心脏跳动时带出的绞痛,忍耐着急促唿吸激起的腥咸,他清澈的嗓音几乎是瞬间变得嘶哑,“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晏羽努力仰起头,看向模煳不清的康靖,“2004年7月13日,晚上十点零三分的那个电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打的?!” 第131页 第60章 10魇 是不是你打的?! 羸弱不堪的少年几乎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良心的拷问,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带走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余温。 他面前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瞬间就垮塌下来。 冰淇淋融化了,童话故事并非都有一个美好结局…… 康靖跪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十岁的孩子面前,泪流满面,哭得比一个孩子更加无措。 “对不起,小羽,对不起……我对不起晏总,对不起你,我没有一天不在为那通电话后悔,对不起……” 一通毫无缘由的电话,只因他突然在睡前想听一听爱人的声音,随口对他说了句,我想你了,真想马上见到你。 晏啸陪在家人身边,只能一板一眼地装模作样,但他只有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思念,这种感觉……有一点戳心,也有一点刺激。 这样的康靖像个矛盾的促狭鬼,跟平时那个严谨谦恭的康助理判若两人。 结果,心愿得偿,的确很快见到了,晏啸硬撑着将重伤的儿子送到医院,堪堪赶上同穿着睡衣疯跑过来的康靖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面康靖大概终生难忘,晏啸在急救室的走廊里紧紧抱住了他,身后是许多个催促他赶紧上检查床检查伤情的医护。 他脸上身上都沾染着一些血迹,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那会儿晏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紧紧抱着他,用一种十分不舍又万分无力的姿态。 他扳过康靖的脸,似乎想要最后好好看看他的模样,烙在眼里带进坟墓方能瞑目安息。 “晏啸,晏总,你别吓我……求求你,求你快躺下,躺下去检查……我等你,我在这等你,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康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晏啸一开口,再不是甜言蜜语和温柔关怀,而是一大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颌汩汩流落,染红了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衬衫。 十三岁!三十年! 真是好伟大!好长情啊! 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听在晏羽的耳朵里像是最最锋利的讽刺,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 所以,他的母亲才会在二十一岁便签下那份明显对自己不利的婚前财产协议抱着一线希望嫁进晏家,她不是仅仅想要富足安逸的生活,她是天真地在盼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有天能够回头,看一眼不顾一切爱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所以,那么珍惜身材的庄美婵会在婚后的第一年便为晏家延续香火、生养后代,而且是以试管婴儿体外受孕的这种屈辱的方式获得一个和自己丈夫的‘爱情结晶’! 所以,他,晏羽,作为一个生命,在没有任何人的,甚至是父母亲本身的疼爱和期待下,就那样稀里煳涂地降生了!祖父当他是晏家一个可能的继承人,母亲当他是一个夺回丈夫的筹码,唯独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所以,他出生的当天,他的父亲根本都没有赶去医院看一眼自己的骨肉,也没在出生文件上签名,而是躲在不知什么地方为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写下一份相当于爱情宣言的遗嘱!他是想告诉对方,即便是那个跟他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生命也不会分走半点他对他的珍视! 所以,在他车祸后醒来,躺在那里最最难过和无助的时候,母亲都没有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他一直记得当时自己有多内疚多害怕,他怕母亲恨他害死了父亲,泪流满面地对着母亲的背影颤声问她,妈你不要我了吗? 所以,父亲对你的爱是假的!母亲恨你这张脸才是真的! 所以,晏羽,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汗,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爱你! 因为,你根本就是从、头、至、尾,不该存在的一个人! 洁白的雪海菊被挥出一道孝带般的虚影,重重砸在康靖的头上、脸上,捲曲的花瓣散落一地。 两年多来,背着害死父亲的沉重枷锁,拖着这具残废的身体,他赎罪一般地想好好活下去,守护他自以为的爱和期冀,究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整个世界忽然褪去了色彩,晏羽的视野里只剩下黑白灰的色斑在不停晃动,忽而清晰,忽而模煳。 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细风穿过指尖,带走最后的体温。 康靖慌张地站起身,扶住晏羽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走开! 晏羽又气又急,急于摆脱这最后的束缚和纠缠,放开那缕本就不属于这里的灵魂飞到高处。 他感觉自己无法唿吸,肺内被挤压成了真空,疼到快要炸裂,偏偏又有一口腥咸堵住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 晏羽剧烈地呛咳起来,倏而一过的明晰中,他看见康靖白色的衣袖上溅了好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黑点……是的,是黑色的,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连阳光都变成冷白。 每咳一次,那些黑点就会增加一些,很好,谁让你穿这样干净的颜色,我偏要弄脏它! 因为你们不配! 因爱之名,就可以剥夺一个女人最最宝贵的十几年光阴,让她过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第132页 因爱之名,就可以随便制造一个生命做挡箭牌,无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好吧,伟大的爱情,虚伪的世界,终于在他面前落幕了,尽管结局有些难堪。 晏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似乎可以随风飘去任何地方,再不受这一双废腿和一架轮椅的束缚。 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小羽,晏羽,不要……不要这样……” 康靖看着自己衣袖上落满从晏羽口中呛咳出来的斑斑血迹,有如那场经年不散的噩梦重新袭来,几乎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可以,不可以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一次,我会受不了的,真的受不了! 晏啸,我求求你,求求你保佑小羽平安无事,保佑我还有机会替你照顾他。 染血的帕子掉落在脚边,被风吹向密林深处,淬了鲜红的雪白花瓣零落成泥永不復当初,碑林冷漠地注视着人间疾苦不理凄风如诉。 康靖脱下自己血迹斑驳的外套裹在毫无血色双手冰凉的晏羽身上,无视自己并不够强壮的身体,爆出从未有过的力量硬是将晏羽打横抱了起来向坡下跑去。 晏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他无法在下坡这种危险的状态下单独坐轮椅,只能由着人力抱下去。 等在停车场对着禁菸标志纠结了一百零八次的司机再一次被吓懵,急忙跑过去掀开车门,他们家这位拎台超薄笔电都能累成心律不齐的康总居然把那么大一个活人直接给抱下山来。 等等等等,这这这脸色……还是活人吗? “陆军总院,最快的速度!” 康靖抱着晏羽钻进后座,风箱一样狂喘,居然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司机腿肚子像通了电,一脚油门将cayenne踩出了癫痫,冲着大路飞奔而去。 *** 陆总的走廊里,庄美婵终于像一个经典肥皂剧里大房夫人对付狐狸精那样,赏了康靖一个连本带息清脆到激起回声的大耳刮子。 “这是替我儿子打的,晏啸那个混蛋不配!” 康靖到底是个男人,抗击打能力在狐狸精里处于同行业领先水平,只是舔了舔红肿的唇角捂住半边脸,目光坦然地直视庄美婵。 “伤害他,我们人人都有份,你又何必借这一巴掌显示自己的无辜?” “我以为,小羽总归还是个孩子,如果你想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做箭伤我,那恭喜你做到了。我现在疼得要命!” 康靖没有撒谎,晏羽被医护们从他怀里接过去后,他几乎已经站不稳,双臂依然保持着那个托抱的姿势,一直后退到嵴背撞上墙壁才勉强撑住。 他不是第一次将这个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许多年前,在晏羽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他曾经求着晏啸将这孩子带出来给他看看,那时候的小晏羽还是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一团,漂亮、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晏啸怕他难过,曾经刻意疏远这个孩子,在本该添丁进口共享人伦的时刻疏远整个晏家。 他是你的骨肉啊,康靖抱着小晏羽对晏啸说,满脸的兴奋没有半点伪装,所以,他也是我的孩子,就像亲生的一样,你看看他有多像你…… “贱人!” 跟着庄美婵一同赶来莲城的董茜被这一泼另类狗血给浇晕了,杵在走廊里目瞪口呆。 什什什、什么情况……董宏杰被绿了吗,还是他绿了别人所以…… “我弟为什么会跟你来莲城?你们……扫个墓也不至于把自己扫到医院里来吧?” 逮着缴费的机会,董茜顺带手地打探了下剧本引擎。 只一件衬衫的康靖瘦削单薄,面白如纸,却也利落笔挺,“董小姐?” 他犹豫了一下,“小羽是不是最近遇到了麻烦,他对您说过吗?” 心脏缺眼儿的董小姐看人全凭直觉,不是坏人啊,看着挺靠谱的,再说易乘风那个案子她这里知道的基本上外头也都知道了,哪儿有什么保密价值。 “……我弟最好的朋友了,他觉得事情因他而起,恨不得替对方坐牢呢!” 康靖面上不动声色,让司机递了张自己的名片给董茜,“谢谢,如果小羽这边有什么情况还请您第一时间告知我。” 他披上司机临时买的一件外套走出医院,疾步跨下台阶,“我还要去一趟梅川。” 司机差点儿一口气儿没上来憋出个猝死,脸都紫了。 “你先回公司,我自己开车过去。” 康靖平时过问公司的事情不算多,大多丢给职业经理人操盘,但绝对也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因此,尽管司机觉得他也是一脸恐怕要随时进医院的模样,还是没敢说什么。 康靖开门坐进cayenne,拨了一通电话,“……帮我介绍一位最好的刑事律师,要快,价钱不是问题……还有,你用过的那位私家侦探也联繫一下……” *** 陆总的icu病区门口 庄美婵漫不经心的妆容没能成功遮住连续几天堆积下来的担忧和疲惫,眼窝和嘴角干燥灰白,连向来精心打理的头髮也枯涩暗淡许多。 她不可否认地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会比自己看清的还自私残忍,他才十六岁,自己二十一的时候不是还单纯执拗到能直接笨死吗? 第133页 董茜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头直板快要被她挠成了动感烫,衣服穿出了罕见的简约质朴,连鞋底都毫无尊严地踩平了。 “曾主任,不是说他的情况没有特别严重吗,为什么人到现在都没醒?” “病人的肺部炎症和肺动脉高压的确没有特别严重,应该是一时的情绪过激造成的,这几天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生命体徵基本平稳。” “昏迷的原因很多很复杂,有些不一定是生理性的。在我看来,这孩子的求生欲望特别低,按说他的心肺功能目前应该可以进行自主唿吸,但只要我们一尝试拔掉唿吸机,他的唿吸就会降至微弱的程度……” “我们不清楚病人受过什么样的刺激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应激反应,这种消极的配合的确比较麻烦……或许你们家属可以尝试多陪他说说话,尤其是聊聊鼓励的,能够激起他生存欲望的什么事情。” “孩子还这么小,千万别留什么遗憾。还有,就算后续他恢復了,心肺功能肯定也会受一些影响,这个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日后还要多注意些。” 之后的数日,时常有身穿无菌服的身影出现在晏羽的病房里。 庄美婵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听了会想活下去,说不定听见她的声音本身就会让他对这尘世没有半点留恋。 晏啸是混蛋,康靖是贱人,那她自己呢? 如果当年她不是那么鬼迷心窍般地执着,抱着南墙非得往上撞,说不定现在就是另外一番风景。 是她明明知道晏啸想要的只是一个应付家里的形婚还拼命贴上去,是她白痴一样地自以为给晏啸生了个儿子就能把他绑回身边,是她明明可以随时按键退出游戏还死不甘心地非要玩下去…… 晏啸从头到尾都将这场婚姻当做一笔交易,而且提前同她清清楚楚地讲明了交易规则,没有任何的强买强卖和胁迫欺诈。 所以,小羽,伤害你的人大概从头到尾都是妈妈。 你的妈妈很坏很自私,你不要爱她,她不配! 庄美婵默默拷问了几次心灵就不太进来了,如果想让儿子高兴点儿,她觉得自己最好滚得远远的。 董茜倒是每天都去,嘟嘟囔囔地跟躺在那毫无反应的便宜弟弟说话,天马行空地什么都说,连她交过多少个肤色的男朋友都唠过。 后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就带个素描本进去,毕竟是学设计的,画图的笔力也算过硬,便坐在一边给晏羽画小画儿。 “……你这张脸可真遭人嫉妒哈,躺了十几天没洗没擦油怎么也不见色斑、黑头和死皮?年轻可真好……不对啊,青春痘总该长几颗吧?” 笔尖刷刷刷地在画纸上勾勒出少年的清秀面容,董茜突然停下动作凑近晏羽,“晏小羽,你该不是装的吧?骗我的秘密听?我可警告你,以后醒过来就算记得什么也不准乱说,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也说出去!” “哎……你究竟打算躺到什么时候呢?身上插了这么多的管子不难受吗?鼻饲的那些东西,啧啧,我觉得你醒了后看到会吐……快点起来吧,姐姐带你去吃火锅,天冷了,羊蝎子的最好不过,你想偷偷加点辣也行……” “能让你有生存欲望的那个人……他来不了可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呃,再挺一两章,大刀就快飞过去了。。。 作者菌也只敢趁着风哥关小黑屋的时候欺负一下小晏qaq 第61章 11魇 晏羽缓缓睁开眼,房间里光线昏暗,遮了一半的窗子透进浅淡天光,给并不陌生的环境罩了一层朦胧月色。 这是梅川晏家旧宅他的房间,所有的摆设都原封不动,连那筒被他丢在床头当作防身武器的高尔夫球桿也还杵在原地。 晏羽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并没有觉得吃力,他习惯性地看向床边,没有轮椅……那他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视线落在双手上,这,小孩儿的手?我不会是重生了吧—— 七八岁的时候吗,也就是说,我的腿还可以走路? 晏羽试着动了动双腿,真的可以! 他翻身下床,灵活得像一片羽毛,有点轻飘飘,脚踏实地是这种感觉吗?不太像,管他呢! 身上穿着精纺棉的家居服和一件毛衣,脚踩一双软底鞋,这身打扮,还有窗外的月光……晏羽似乎想起来什么,咚咚咚跑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 蹲在洋槐树上的少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碧叶琼花看过来,挂着百无聊赖的散漫表情。 “易乘风——”晏羽迫不及待地推开窗子,使劲儿朝他招手,“易乘风,你小心啊,别再掉下去!” 抹着鼻涕的少年似乎对他视而不见,无聊地摇摇头,像是纳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抓着树干呲熘熘滑了下去。 “餵!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晏羽转身奔出房间,沿着楼梯一路飞跑出去,他的速度快极了,脚不沾地几乎真的在飞。 小猫一样灵活地翻过玄色掐丝金属围栏,晏羽堪堪瞥见远处转过街角的一道模煳身影。 他孤身一人站在路灯下,道路两旁的槐花如雪般簌簌飘落,天空地旷,再寻不见那个揉着腿叮嘱他注意安全的精悍少年。 第134页 晏羽随便选了个方向追出去,这双腿真的是他的吗?简直比翅膀还好用! 他不停奔跑,穿过大街小巷和白昼黑夜,终于在玻璃厂家属区后身的那片秃土地上看到了易乘风的身影,他穿一件工字背心,汗水顺着脸颊淌过浅古铜色的胸口,正跟一群般般大的男孩子在拼抢一只翘了皮的破足球。 “易乘风,带我去划船好吗?我不会踢足球。”晏羽站在场边沖他挥手,火辣的阳光似乎半点也温暖不到他,他甚至觉得有点冷。 易乘风似有所感地转了下头,视线空落落兜了一圈,又抬脚追着小伙伴儿们离开了。 他们挤在玻璃厂小学门口的快餐车旁边喝汽水,冰凉晶莹的气泡一串串冒出来,空气中飘荡着青柠特有的甘涩味道。 “易乘风,我也要,我没有钱,你买给我喝好不好?我好渴啊——” 少年仰头喝光了瓶里的汽水,将一只空瓶搁在他面前,笑着走开了。 晏羽握住那只空瓶,轻轻将瓶口蹭在唇边,没有了啊,一滴也没有了…… 天空中的云朵飞快从头顶掠过,地上的草、树上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绽放又枯萎,砖房倾倒垒起高楼。 晏羽站在梅川实验中学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化学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解释一种典型的复分解反应。 他一转头,便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易乘风正头顶化学书伏案大睡。 晏羽走过去推他,喂,起来听课了,你的笔记都还是空的! 易乘风睁开眼,茫然地挠了挠头顶的乱毛,打着呵欠抽出习题册开始抄作业。 不要抄作业啊!你不想考大学去莲城了吗,不想离开梅川了吗?晏羽瞪着他大声质问。 易乘风像在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去莲城?那里有什么好的,梅川才是我的家啊。 晏羽去拉他的手,你跟我走,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风哥,昨天踢球那帮小子又来找茬儿了!有人站在教室门口喊。 好啊,等我去会会他们。易乘风嘴角扯出一个不屑而冷厉的笑,甩掉校服上衣便往外走。他穿了一件黑色帽衫,右手的指节上缠着白色绷带…… 晏羽抱着衣服追了出去,不行啊!易乘风,不许打架! 地平线上的日升月落闪烁成一只电流不稳的破灯泡,深红浅黄的彩霞一层层浓妆淡抹、交替变换。 晏羽站在台阶下面仰头看向危楼小馆古朴的门脸,他手里握着一只小叶红豆雕出来的蛇形摆件。 风哥,生日快乐…… 店里传来热闹的闹笑和开怀的交谈,我来晚了吗?晏羽想着便抬腿迈上台阶。 几十级而已,为什么总也走不完呢?他感觉双腿变得越来越沉,内心焦急,举步维艰。 易乘风站在店门口吸菸,目光微微倾泻下来,淡淡地看着晏羽将一段台阶爬得狼狈不堪。 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 晏羽累得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易乘风,向他张开双臂:易乘风,抱抱我,我上不去。 易乘风捻熄了指间的烟,缓步走下阶梯,一点点靠近。 然后,他的脚步径直穿过了晏羽的身体,就像踏破一缕魂魄,继续一级级向下走去…… 风哥,等等,你看不见我吗?慌乱抓握的手指同样穿过易乘风的裤脚,连一丝褶皱都没带起来,碰不到他了。 我死了吗,我是不是从来没在你的世界里存在过?只是梦吗?这不可能,不可能! 台阶尽头的路面突然幻化成无边无际的黑色波涛,汹涌的浊浪一波波拍向渐渐走近的易乘风,像无数双地狱里探出的魔爪撕扯着他的裤脚,要将他彻底拉进深渊。 晏羽想起身去拦他,偏偏在这时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他像一只搁浅在高岸动弹不得的船。 熟悉的,混合着惊惧的,急切却无力的感觉…… 易乘风,回来—— *** “曾主任!i20床的病人醒了!”值班护士第一时间唿叫了医生。 挂断电话,她俯身在少年的面前柔声道,“晏羽,你叫晏羽对吗?是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视野里渲染着大团重影和模煳不清的色块,晏羽闭上眼睛又重新张开,像是雨刮器挂过后的车窗,水雾氤氲但也清明了许多。 周遭突然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影晃动,他刚想试着动一动身体就被不知是谁的手给按住了。 嘴里封着唿吸机的插管,又不能开口说话,醒与不醒有什么区别?他急于摆脱这种与世隔绝的束缚,一行生理性眼泪溢出眼角。 小护士眼尖地注意到了,赶紧伸手帮他擦掉,“别着急哦,要一点一点才能好起来,已经通知你家人马上赶过来。你睡得有点久,是不是攒了很多话想跟他们说。” 晏羽急切的目光顿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也很好,不然说什么呢?还是让他一直哑着吧! “调一下唿吸频率和氧浓度,四小时后试着把机器撤下来,他的自主唿吸应该没问题。”曾主任转头吩咐自己的学生,又仔细确认了监护仪的参数,这才走出icu拨了通电话,“康总,那个孩子醒了……您放心,这个不急,等您回莲城我们再聚。” 董茜以一个精神病人逃出医院的姿态出现在陆总的住院楼大厅,急惶惶跑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挠了两把头髮才挤进电梯往icu病区赶过去,堪堪遇上刚刚从里面走出来正在门口脱掉无菌服的小后妈。 第135页 “真,真的醒了?” 庄美婵的表情一贯淡漠,看不出什么喜气,儿子醒了和儿子死了大概可以省事儿地共用一张脸孔。 “医生说的应该没错吧,不过这会儿又睡了。” 跟在身后收衣服的小护士撇了撇嘴,这亲妈也真够可以的了,还没有个外姓姐姐来得积极,活该人家一听见你来就立马闭了眼睛继续装睡。 不过这娘俩倒是默契得很,一个做戏,一个捧场,亲妈见儿子睡着,凳子没坐热乎就抬屁股走人了,谁也不浪费谁的感情。 要不是庄美婵如此节约探视时间,董茜还真就未必有机会紧接着进去。 她一口气刚喘匀,就抬手在晏羽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是我,别装了,你妈都走出二里地了!” 晏羽揪着眉心睁开眼睛瞪她,不然怎么办,他现在可没办法跟对方唇枪舌战,动口动手都不占优势。 他一只手伸出去两次都被董茜抓着塞回被子里。 “老实点儿!不就掐你一下么,这么急着报仇?” 晏羽一个白眼儿翻上天,真要被她活气死,谁跟你报仇!是想杀人好吗? 董茜猜他大概是急疯了,直接上手去拔嘴上的唿吸管,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想干什么。 “冷静冷静冷静!”董茜连忙按住他作死的手,“有话说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是不是很默契?” 她将掌心放在晏羽的手边,“写吧,别连笔哈,狂草看不懂。” “几日?”董茜盯着他手指的动作,“哦,你是问今天多少号吧,还文绉绉的……” 废话,不跟发电报似的节约字数,他一左手得写到猴年马月去! 董茜举到他眼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11月17日 14:26 “餵你干嘛?!别动别动,睡了半个多月才醒怎么还这么大劲儿?”董茜急忙安抚,“接着说接着说……什么?回梅川!” 她又举起手机,这一次开的是前置摄像头,晏羽那副惨不忍睹的尊容高清展示在自己眼前。他愁得直接闭上了眼睛,这人是存心来整死他的吧?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在这病床上生了根的一棵小病秧子,我要是给你拔了带回梅川,估计路上你就得凉!” 你再说几句试试,我可能马上就凉了。 董茜收回爪子搓了搓,难得地在开口前停顿几秒钟组织语言,“……风哥那个案子这些天没什么进展,钱罡那个王八蛋也一直没醒……他们家卖了房子,我问过你那些同学了,人家爸妈不想借钱,不是我们不帮忙……” 晏羽平静地望向天花板,卖了房子,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大概是想多给些经济赔偿,争取能让对方给一纸谅解书吧。 “哦对了,他们家又委託了一名律师,听说是个刑事案的大咖,估计律师费不会便宜……我爸那边会压着尹家不去插手……起码一个公正的判决还是会有的……” 公正的判决……那会是多久呢? 董茜忽然凑了个脑袋过来,在晏羽耳畔压低声音,“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庄姨和……love child(私生子)?就那天送你来医院的……” “餵!喂喂!来人啊——” 监护仪的报警音骤然响起,董茜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满屋子乱跳,看着晏羽被唿吸不畅憋得青紫的嘴唇吓得手脚发麻。 说错了,说错话了还不行吗?醒过来就不会再昏过去了吧? 天啊天啊!只是八卦一下而已,毕竟那个的反应才比较像亲生的嘛!虽然带着亲儿子到被自己绿的人墓前示威的确很诡异—— 经此一遭,董茜被特护病房的护士姐姐列为另一重点提防探视对象,时间一到马上请走。 本来四小时就能撤掉的唿吸机也因此被延长到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才撤掉。 “请问,”重新开口说话,晏羽的嗓音虚弱而沙哑,语速也很慢,“我要怎么做,才能快一点好起来?” 护士姐姐回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开朗道,“你能这么想,就会很快好起来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风哥就要丧气回归了~ 内们期待的成年后,终于来啦! 第62章 12魇 又过了两个星期,晏羽才重新回到梅川,而他再一次回到实验中学上课,已经是元旦之后了。 易乘风的案子开庭的那天,晏羽没有去,他知道易乘风一定不希望他去听审,虽然他非常想去见他一面。 五年九个月,晏羽看着手机上刘开迪发来的那条简讯,泪水决堤一般涌出眼眶,他这段时间哭得够多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眼泪,怎么还会这么疼? “王老师,我可不可以换去那个位置?”晏羽指着易乘风空出来的座位。 对不起啊风哥,这六年的时间是我欠你的,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仔仔细细活过来。 我会,一直等着你—— *** *** 六年后,五月,梅河岭监狱 高墙电网之下,两扇拙实厚重的对开大门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中被缓缓开启,泛出庄严冷肃的金属光泽。 第136页 一个蓄着短寸头的黑衣身影从门里走出来,愈发成熟精悍的身姿迎着正午的阳光笔挺伸展,六年的光阴仿佛在他面前缩地成寸,被轻描淡写一步跨越。 易乘风左手提着一个小号行囊,右手扬着一只牛皮纸袋,百无禁忌地转过头跟送他出来的两名狱警挥了挥。 他身上不染半点被磋磨和改造的倾颓与挫痕,反而被锤鍊得更加稜角鲜明,如同一个歷尽千帆远道归来的旅人,风尘僕僕,山水重重。 没有人真正了解他在门内的另一个世界,经歷了怎样的歷练和挣扎,毁灭和蜕变。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丁字路口的老槐树下,赵柏生和骆荀特意从外地赶回来,跟晏羽他们一同来接易乘风,刘开迪和余琦也请假一块儿来了。 昔年旧友,仿佛汇聚在两个世界的裂隙之中,转眼经年。 易乘风沿着大路径直走过去,目光只向他们这边淡淡一扫而过,好像无意中忽然看见了一簇花,一片云,紧接着视线便滑过去落到了正前方停着的一辆银灰色五菱荣光上。 易培和苏享惠明显比六年前苍老了许多,鬓角染着霜白,立在车边的站姿显出互相扶持的羸弱。 苏一乐也已然长成了大人模样,个头蹿高了不少,看见他哥走出来赶紧迎了过去接过行囊提在手里。 “哥,回家了——” 大小伙子声音哽咽,眼圈涨红,像是就要哭出来。 易乘风照着他肩膀敲了一拳,揽肩挂在他身上一併朝面包车走过去。 苏一乐挣着头往路边看了一眼,“晏羽哥他们也来了,你要不要过去说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走吧。”易乘风卷着舌尖舔过腮帮子,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向父母走过去,“爸,妈,久等了。” 从易乘风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起,晏羽的视线便一秒钟也没有离开他,紧紧握在轮圈上的手指节泛白,却又被他那样冷漠的一瞥拒之千里。 我没奢望有资格接你回家,真的说句话也不可以吗?让我仔细看一眼都不行? 简单寒暄两句,易乘风拉开车门将父母扶进车里,关切和安慰的话在每月探视的时候已经说过太多了,如今反而都堵在喉咙里无法成言。 就在易乘风刚要钻进车门的一瞬,身后脚步声贴近,呯地一声替他先一步关合了车门。 刘开迪一手撑在车门上,另一手叉着腰直视易乘风,眉心结成了一个疙瘩,“你特么就算不认识哥几个了,起码过去跟阿晏说句话吧?!他从早上天不亮就过来等你——” 易乘风撩了下眼皮,挤出个淡淡的嚯笑,“那你帮我谢谢他。” 他握住刘开迪的手腕,角力一般将他的阻挠拉开,“走了,家里等着开饭呢。” 这混蛋玩意战斗力明显又提升了不少,刘开迪揉了下手腕,他好歹不济也是多年来从未间断过训练的体大学生,如今的体育老师,竟然被他轻轻松松就扯脱了! 小面颤抖的排气管喷出一股搅着灰土的浓烟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刘开迪吐了口带土腥味的唾沫跑过马路,“他特么刚出来还病娇得很,咱不搭理他,等他冷静冷静攒攒人味儿的。那个,柏生和荀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着,找个地方咱几个聚一下呗?” 晏羽从街角收回视线,面色带着惯有的苍白,神态却还算如常,“回市区吧,危楼小馆。” 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担忧眼神,也都默默上车开始往回走。 “柏生工作忙吗?这次回来能多住两天不?”东道主兼司机的刘开迪着实不易,还得负责缓和气氛。 赵柏生大学读了个生物工程,不过学校名气和专业成绩都稀松二五眼,本科毕业进了一家保健品公司做销售,倒是给了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一方用武之地。 “凑合事儿吧,瞎跑呗,在哪儿不是当孙子哄爷爷和爸爸们开心。正好这边也有个项目,多磨蹭两天问题不大。” 骆荀也是特意从外地回来的,正在读研还没毕业。 “凯蒂现在还踢吗?是不体育课净带着孩子们踢球了,你这样的都能混入人民教师行列,误人子弟哈。” “现在小孩儿都不行事儿,比我们当年差远了……” 他们三个跟群口相声似的一路聊,余琦又缩在后座向来没有存在感,隔山打牛的热闹怎么都感染不到晏羽那个角落。 当年,也不过是梦里清晰的昨天,可见芳华也只是弹指之间。别人都走到了秾春,唯独他还苦苦等在寒冬,盼着一个简单的回眸。 可是那个吝啬鬼不想给啊。 赵柏生干咳两下,“那个,我听说小胆儿你现在挺牛的,注会都要考下来了?” “还剩一门,审计。”余琦跟人说话总像在回答老师提问,谨慎又谦恭,“今年应该能过……” “不简单啊,厉害厉害!” “其,其实我没什么……阿晏才厉害。”余琦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往晏羽身上引,“大三就破格保研了,还辅修了工业设计,再有两个月就研究生毕业了呢。” 梅川财经与梅川理工一路之隔,上了大学之后余琦反而跟晏羽单方向走得近了些,时不时就去看看他。 第137页 好样的,余小胆儿! 骆荀生怕话把儿掉地上赶紧接上,“就是就是,学霸那能一样么,你看我这按部就班的才研一,差距大了!” “阿晏是打算就留在千呈那个测试中心工作了吗?他们那个小庙算是捡到宝了!”刘开迪往后视镜瞄了一眼,“在那实习也有两年了吧?” 晏羽像是才晃过神来,“两年了,毕业就正式签合同留下。” 说来也巧,总部位于莲城的千呈科技前几年辗转在梅川买了块地,建了个产品研发测试中心。而这中心的旧址恰好是晏家当年在梅川的工厂,离玻璃厂那边比较近。 晏羽刚被破格保研的那年,测试中心正好招聘实习生,他这种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瓣用,每时每刻都安排满满的活法,适应不了突然自由许多的读研生活,就按图索骥跑去报名了。 因为身体原因,人家一开始还不太想要他,毕竟中心距离学校算不上近,打车的话实习工资还不够路费的,要是公交出行,他这身体状况万一出了什么事还给公司惹麻烦。 本来人力资源的邮件已经算是委婉拒绝他了,却没想到当天下午中心的人资经理又亲自追了一通电话过来,宣布录取他作为实习生,而且允许他每周自主选择到公司工作的三天,选择周末也行。 晏羽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因为几乎是差不多同时,他在学校做的一项毕业设计——“平面行动装置路径识别方法”,顺利申请到了发明专利,而中心当时正在研发和测试的一个扫地机器人项目刚好可以用到这项专利技术。 因为这个,莲城总部刚刚被挖进来的一位研发部总监言斯年,还特意借着出差的机会顺路来梅川见了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发明人,亲自跟他谈了专利转让或许可使用的问题。 其实谈一项专利根本不需要言总出马,只要公司评估了专利本身的价值,给出一个价格范围直接交给业务部门沟通即可,但言斯年此行的目的更主要是挖掘一下有潜力的年轻后生,这样的宝贝丢在测试中心是在太可惜了。 那年刚好也是易乘风入狱的第五个年头,当时他家里发生了一点变故,易爸爸突发心梗入院治疗,反反覆覆医治一段时间效果不好,最后决定手术。 他家当年为了赔偿受害人已经卖掉了房子,这几年一直在租房住,生活开支加大的同时,收入反而不如从前,因此才把手术拖到了不得不做的境地。 这是晏羽人生中获得的第一项专利,对他而言意义非凡,本来不捨得卖掉的,赚钱对他来说并不算太迫切,即便是在职期间免费许可给公司使用也没所谓。 但易爸爸那边需要救命钱,单是手术和治疗费用就得十五万,加上治疗和恢復期的各种生活开支和房租之类的花销,保守估计也要二十五万左右。 晏羽很痛快地把专利卖了,又七七八八地凑了一些,总算凑齐了这笔钱。 他没法直接把钱拿给易妈妈,以她的脾气,肯定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于是又辗转地找了刘开迪他们,分了几次用他们的名义把钱借出去给易家应急。 还好易爸爸身体基础不错,术后也恢復良好,除了不能干重活儿基本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那两年他们家过得的确艰苦些,后来苏一乐初中毕业没念高中,直接进了职专学了厨师,最近也开始在饭店实习拿薪水了。 苏一乐是个挺懂事的小孩儿,当年苏享华突然跑了,他表哥易乘风又出事坐牢,他就在易家跟着二姑和姑父生活,能力范围内的事儿都抢着做,学习不好是不好,急着学手艺工作确实也是想早点儿赚钱帮忙家里减轻负担。 晏羽刚到梅川理工念书那会儿,乐乐还时不时就去看看他,给他讲些他哥的消息。 易乘风在法院宣判后转到梅河岭监狱服刑,除了父母和苏一乐之外拒绝任何人的探视申请,昔日同学和好友一概不再联络,一断就是小六年。 晏羽在高考后只填报了一条志愿,就是梅川理工,当年那个保送他去被他拒绝的学校,只因为他想留在梅川,留在离易乘风哪怕稍微近一点的地方。 现在想来心口都是泛着苦味的,他在高墙之外巴巴等满了五年九个月,每个月都孜孜不倦地在监狱网站上填写探视申请,每一次都被驳回。 于是他又每个星期给易乘风写一封亲笔信,小六年里一共写了二百七十封,一封不落地都被原样退回来。 易乘风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任凭外面风倾雨诉,他都没有丝毫的回应。 除了劫狱,晏羽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好想了。 本以为终于盼到他离开孤岛的那天,出来吹一吹外面的风,见一见头顶的阳光,说不定可以稍微原谅他一点。 可是没有,易乘风你是不是很恨我啊?就像你妈妈说过的那样,我每次出现,都会连累你倒霉,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车子停在危楼小馆的石阶下,晏羽仰头看上去,被阳光灼痛了双眼。 易乘风,你以后再也不会抱我上去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理我?不理我我就不掰你了吗? 第63章 13魇 易家租住的房子位于梅川北郊,一来是因为梅河岭监狱位于梅川以北,从这坐车过去比较方便;二来是这里租金便宜,离苏一乐学厨师的技校也不远。 第138页 房子有点小,比当初玻璃厂17栋的旧屋还要侷促一些,所谓的客厅将够一转身,不开灯的话从早到晚都一抹黑。两个卧室一大一小,大间住的易爸易妈,小间原来就苏一乐住,现在他回来了,两兄弟就得挤挤。 天色擦黑,易乘风从小书桌的抽屉里摸出盒烟,边点着边穿过房东私搭乱建的阳台走到外面的小院儿里,往墙根一张旧藤椅上坐下来,长腿担在对面的石墩上。 午饭吃得太丰盛,家里那俩业余和专业的厨子恨不得弄一桌满汉全席出来投餵他,以至于到了晚上都没人想提吃饭的事儿。 这些年他不在家,但家里的变化翻天覆地,好像从前他绝不敢当着父母的面儿露哪怕一点菸味儿,现在他妈反倒买好烟给他备在抽屉里。 别人家都过得风生水起越来越好,他家却一夜回到解放前,恨不能凭空穷出响儿来。 易乘风抬头看了眼小院儿里的那株歪脖老槐树,他印象里槐树都是细伶伶直熘熘的,能歪成这样还真不多见。 歪是歪了点儿,但上头的花却开得茂盛,随着夜风一波波往下抖落。 当年在玻璃厂,他们家也住在一楼,窗外成排的槐树…… 易乘风在烟雾中眯起眼,拈了朵落在指间的槐花含进嘴里,辛辣的烟气中溢出一点似有若无的清甜,细细咀嚼又泛出微苦。 小木门被吱呀推开,苏一乐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他哥果然躲这儿来了。 他也搬了把椅子挨着易乘风坐下,伸手从烟盒里顺了根儿烟叼在嘴里,凑着头过去想跟他哥对个火儿。 易乘风抬手抽走他嘴里的烟,“小屁孩儿的,别学这玩意。回头你炒的菜都一股子烟味儿谁还去吃,只能改行去烤串了。” 苏一乐撇撇嘴,自以为大人的人,都爱一边给人立规矩一边自己坏规矩。他性子好不顶嘴,不抽就不抽,干脆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敲屏幕。 易乘风觑着他勾唇一哂,“聊这么热闹,交小女朋友了么?你有……二十了。” 比晏羽小两岁。他都二十二了,还一张孩子脸,跟学校里待的吧,还是那种单纯的环境更适合他。 “不是,是小胆儿哥,他说他们回去之后一起吃饭了,在危楼小馆,晏羽哥选的地方。” 苏一乐转头看了看他哥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小胆儿哥说他一直不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还陪着他们喝了点酒……哥,你不理晏羽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易乘风掸了掸菸灰,黑眸深垂,“现在才特么知道不好受,混帐玩意,当初谁让他留在梅川的!留在这儿就特么没有他好受的时候。” 他也没匀苏一乐搭腔的空儿,紧接着问,“你就在小胆儿他妈隔壁那个饭店打工?” 苏一乐点点头,提到赚钱兴致明显高了不少,“我都拿四个月工资了,底薪两千五,加上提成差不多四千!等以后独立上灶了还能再多点。” 赚的虽然不是很多,但这孩子属貔貅的,平时基本不花钱,店里包吃,衣服不穿破不新买,也就充个公交卡和话费算日常开销。 “我想让二姑把郊野公园那个园林工辞了,眼看入夏,风吹日晒的,我说不听她,你也劝劝。” 易乘风点点头,“是不能让他们再挨累了,我去跟她说。” 他爸治病举债这两年,家里日子过得可想而知地不好,连他爷爷奶奶都掏出棺材本儿接济他们。不过就算那样,他妈每个月给他往里头用的卡上打钱,从来都没迟过一天,也没少过一分,就怕他受委屈。 “二姑主要是着急还人家钱,凯蒂哥哥他们真够意思,从来没要过,每次还都说不急。哥,你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不?” “找工作、赚钱,明天就出去看看。”管他是搬砖还是砸墙,这些年他没学什么大本事,一身力气倒是半点也没松懈,也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小屋里的摆设跟他原来的房间差不离,也不知他爸妈是怎么把那些家具大老远倒腾过来的,连学习桌都留着了。 易乘风摸过桌上摆着的那条小木蛇,掐着细脖子用力拿指腹搓了搓。 盘着尾巴昂着头,看起来挺神气的,龇牙咧嘴好像随时想咬人,大概十八岁的他就是这副模样吧? 直到过了这些年,他才清楚地看清了自己,再威风你也只是一条蛇,地沟里摸爬滚打,脾性的卑劣溶在骨子里,就算安上五个爪子也变不成龙、上不了天。 他将小蛇放回去,食指敲了敲对方的木头脑袋:你个傻玩意,别跟他玩儿了,智商都让人给拉低了是不是?回天上做你的小神仙去吧,这里泥腥狗臭的哪有什么好,不适合你,不、适、合。 小蛇瞪着一双大眼睛,蠢萌蠢萌地看着他,既不贊同,也不反驳,就乖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 测试中心的餐厅有一隅咖啡吧,圆弧形的二百七十度观景落地窗边,晏羽和庄美婵对面落座。 四十四岁的庄美婵依然年轻秀美,举手投足又多了少女鲜有的从容风韵,相当引人注目。她啜了口面前的拿铁,蹙眉又向里面投了两块方糖,不喜欢咖啡的苦味,这大概是母子俩少有的共同点。 “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第139页 庄美婵瞥了眼儿子面前那杯被刻意拉出一个心形图案的摩卡,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从低着头红着脸假装忙碌的女服务生身上扫过,怔忡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这不可言说的表情并不算难懂,晏羽抬手搅开了咖啡上的图案,“都处理好了,昨天刚把东西全都搬到这边的公寓里。” “你真的打算留在这儿,不回莲城了?” “是,不回。”晏羽给了个笃定的答案,“你回去之后如果想住雍景园的那套房子,我就跟律师说请他们尽快结束租约腾出来收拾一下,如果你想另找住处,我也可以请他们帮忙留意。” 雍景园是莲城一处位置极佳的高档小区,晏啸遗嘱里留给儿子的唯一财产就是这的一套二百多平叠拼别墅,具体长什么样他连见都没见过,只是在十八周岁成年后这套房子的租金收益不再打到监护人庄美婵的帐户里,而是直接转给了他。 晏羽在测试中心附近租了一间公寓,这边租金便宜用不了几个钱,他最大的开销仍是在亲妈身上。 近来庄美婵和董宏杰和平分手,分之前晏羽毫不知情,突然就收到了他妈发来的离婚证照片,倒也没觉得特别惊悚,只不过这样巧合的时间点,就好像庄美婵刻意找人帮她养了儿子一样。 儿子一毕业,经济独立了,她那边就散伙闪人。 庄美婵歪头欣赏了下自己新做的指甲,淡淡道,“我当然不会住在那儿,不过具体哪里也还没太想好,再找个环境好点儿、安静些的住处吧,年纪大一点就受不了吵闹……” 繁华=吵闹?好吧,非要住到距离做头髮做美容好远的地方,估计还得给她配个司机。 “好,我请人帮忙留意下,遇到合适的拿资料给你看。”面前的咖啡渐渐冷了,晏羽不想再碰,“不如这段时间你先去散散心,正好容我帮你找住处。” 庄美婵兴味索然地点点头,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响,显示她的银行卡里多了五万块。 “手边只有这么多,你看着定行程吧,这个季节往北方走走也不错,省着点儿花应该能逛个把月。” “……”说得好像你妈很败家一样? 测试中心的李经理引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那人腰背笔挺,将一件高定衬衫穿得一丝不苟,手臂上搭着西装上衣。 男人看似无意地往窗边的角落一瞥,李经理的视线也连忙跟着转过去,“诶,有点巧,那个就是言总跟您提过的高材生,叫晏羽……小晏!” 魏千程这边还没来得及阻止,李经理已经先声夺人地把对方喊住了。 晏羽闻声转过头,那点吃惊都含在眸子里,面上却露出个浅淡得体的笑容,有如被一夜春风惊醒的雪梨花。 “李经理,魏总。” 这次轮到魏千程吃惊了。 言斯年跟他安利测试中心的这个宝贝不止一次,上星期他还看到了晏羽那项关于家用空气净化器实用新型及外观设计的专利申请资料,果然是很有创造性的年轻人,说是宝贝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晏羽,严格来讲,应该是第三次,但他一直认为前两次对方应该都没什么印象,是以晏羽调转轮椅向他们打招唿,还准确地认出他来,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难道自己给他的印象,也跟他给自己的一样深刻? 魏千程已过而立,又在商场浸润多年,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神功,于是尚可淡定地回了个boss级别的和蔼笑容,问,“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 晏羽微微仰着脸,白皙的面容安静又无害,“没有,我在公司内网上不止一次见过您的照片。” 原来是酱!魏总哂然,目光转向唯一的女士,“这位是?” “是我母亲。”晏羽答得自然,半点也没有工作时间开小差被领导抓包的尴尬,给双方作了介绍。 庄美婵施施然一点头,“你们忙,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 “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员工和老闆几乎同时开口,气氛骤然尴尬。 魏千程转头交代李经理,“让司机送一下这位晏太太。” 随即对晏羽说,“十五分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谈下专利的问题。” “好。” 为什么每个跑来视察的boss都要跟他谈专利的问题?技术,真的懂吗? 魏总捏着杯外卖咖啡转过走廊,李经理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那位晏太太……有点眼熟。” 李经理的八卦之魂忽然得到醍醐灌顶一般地释放,“她是董总的夫人,前夫人,也是二婚。诺亚那位,董宏杰。” 哦—— 刚刚还称唿人家晏太太,不过好像称唿董太太更加诡异…… “嗯?我记得中心这块地……”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晏!晏啸,您在莲城可能听说过这个人,他们家之前做代工的,搞不好还见过。” 魏千程挑眉,听是听说过,见过就算了。晏啸去世都七八年了,他从国外回来开始做千呈才多少年,见鬼还差不多! 居然还这么有渊源,“原来是晏啸的遗孤……” 第140页 诶?李经理有点儿懵,咱刚刚不是在说那位美妇人么,怎么变风向了? “咳咳,呃,的确是高门大户里培养出来的小孩儿,不简单,专业能力没话说,还特别勤奋,经常跟着那些老工程师加班。” “把他的劳动合同调出来拿给我。” 于是,晏羽在办公室里再见到魏总,面前就被丢了一颗大大的甜枣。 摊开的劳动合同上,魏千程用签字笔潇洒地在职级一栏里把p2改成了p3,“如果你愿意回去莲城的总部工作,这个级别还可以直接改成p4。” p4已经是技术序列里的高级经理级别,这对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来说有点不可思议,毕竟言斯年也才p6而已,他跟人家可是差着小二十年的工作经验呢! 晏羽赧然,像是听了个不太有趣的笑话,给出个纯属安慰的笑意,“魏总您谬赞了,如果您看过我的履歷,大概就会知道其实我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做技术还可以,实在不是带团队的料。” 心说:这家公司的老闆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潜规则我!让我一个二十出头刚出校门的人管理那些工作好几年想跳槽便有人接的前辈,该不是公司要关门了吧? “你是莲城人,不打算回去?” “的确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刚刚熟悉这边的工作内容,想留下锻鍊一下。” 非逼我说标准答案。 魏千程给出个不知真假的理解表情,“是因为你母亲在这边?” “嗯,是原因之一。” 不用再问了吧,员工有义务解释这么多吗?再说这个原因之一马上也要自己回莲城了,还要他给出个原因之二吗?不要升职加薪行不行? “你不用现在答覆我。”魏千程继续用笔将p3涂得更重一些,像是他单方面修改合同就有法律效力似的,“公司会尊重个人意愿,不过你改变主意的话,莲城随时欢迎你。” 出了办公室,晏羽刚要唿出那口惊噎之气,突然手机进来一条通知:即日起您的职级已调整为p3,基本薪资同步调整,感谢您此前为公司做出的突出贡献!——千呈科技人力资源 晏羽抬手捏住眉心,怪不得公司里人人都喜欢骂人资,这是忘了他刚刚才终止实习合同签了正式的劳动合同?成为正式员工的日子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突出贡献又是在哪儿呢? *** 自从梅河岭那惊鸿一瞥,晏羽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易乘风了,有几次鼓了勇气拨他之前的号码,通是通的,不过无人接听。 从南面的玻璃厂打车到北郊这片破旧荒凉的群租小区,车费跳出了三位数。 司机捏着一张百元大钞对着灯光看了又看,才放心收到腰包里,“我说年轻人,看你不像在这片儿生活的吧,你这情况大晚上一个人到这边可得加些小心……这边可乱着呢,没几个业主自己住的了,都租给打工那帮人,服务员、保安什么的……” 他下了车,帮晏羽将轮椅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什么人都有,前几天报纸上还登了个夜跑女孩儿给劫财劫色的呢……” “谢谢。”热情心领了,这位大哥您这比喻是不是有点儿不太恰当? 计程车拖着红色尾灯逐渐远去,晏羽先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哪儿哪儿都不熟,但地址应该是对的,余琦从苏一乐那里打听到的第一手资料。 找到那片因为影响市容被漆成西瓜红的砖混楼群,又猜着上面斑驳成二维码的门牌号,晏羽总算在半个小时后来到易家所在的楼下。 房间里透着半明的灯光,应该是有人在,但易乘风在不在他不确定,毕竟预约电话总也打不通。 晏羽守在门外又往那个号码上拨了几次电话,仍然没人接。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只好等等看,得亏六月这会儿的蚊子还不很毒辣。 这一等,就从黄昏等到了小半夜,株都快守枯了,兔子连个影儿也没见着。 易乘风盯着手机上那个来电心烦意乱,怎么这么来劲?比骚扰电话还执着! 晏羽这么打电话给他,总让他产生某种不太吉利的联想,觉得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或者遇到麻烦了…… “妈,我出去走走,晚饭吃撑了。”易乘风往裤兜里揣了盒烟,捏着打火机往外走。 苏一乐正在看一本菜谱,闻声抬起头来,“哥,我跟你一起去!” “老实儿呆着吧你!”易乘风一眼刀给他杀了回去,心烦的时候谁他妈还带着个话痨尾巴,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不是。 他其实也没想好该往哪儿熘达,全凭感觉导航,可刚转上马路,就发现身后还真多了个尾巴。 易乘风点着了烟继续往前走,假装没看见。混帐玩意,大半夜晃过来胡闹什么!就这腿脚还想跟踪他一个国家二级呢? 电话不是打得挺积极么?这会儿又不吭声了……超轻轮椅推着不累胳膊是不是? 要是真能不用跟他说话,易乘风是真想假装没看到算了,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扯远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一狠心,抬脚就往旁边的一处小广场拐上去。 那边倒不是有什么风景,就是从这条路去广场得爬那么几级台阶,谁让梅川这地方路不平呢,不多,也就三四级而已,甩掉这根小尾巴足够用了。 第141页 易乘风迈开长腿跨上台阶,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应该不知道我知道他跟踪我了吧?真他妈别嘴! 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他摸出手机给苏一乐拨了通电话,打算让他弟过来给这别扭玩意捡走送回家去。 “你现在出来一下……” 心里装着内疚,易乘风边说话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好么,这一眼就看到某人作死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到两人的对手戏,我也是鞠躬尽瘁啦!大肥章奉上……周末愉快! 记得哦,不要因为周末浪里个浪,就忘记给阿问留言~会记仇的哦! 第64章 14魇 晏羽把轮椅靠在路边停住,自己抓着台阶旁边的一根路灯柱子想要站起来,当然他站起来也是没什么卵用的,还是迈不上台阶追不过去,但这个作大死的还就非得这么干了! 路灯杆子不比晏家旧宅的玄铁围栏,挺老粗的一根,根本不适合抓握借力,于是这个作妖的小少爷堪堪躬身离开座椅,膝盖一软手上一滑,直接就朝着台阶上跌跪下去。 摔跟头的速度哪是什么国家二级能比得了的,所以即便易乘风扔了手机丢了烟就往回跑,还是免不了眼睁睁看着他摔了自己一跤。 “你他妈……胡闹!” 易乘风蹲下来扶他,被他抬手把爪子拍开。 晏羽倔强地自己转过身坐在了台阶上,双手撑在身后,胸口起伏,“你不是看不见我吗?还来管我干什么!” 他摆正自己的腿,这才抬手看了看,摔下去的时候手掌撑地,两只手的掌根都蹭破了皮,伤口上还沾了不少灰。 “在这儿等着!”易乘风跑去马路对面的食杂店买水,又跑回来捏着他的手腕给他沖洗伤口,“不太严重,别缠纱布了,晾着好得快……” 他把用剩下的水直接对着瓶口喝了,起身要扶晏羽坐回轮椅上去。 “不要你管,我喜欢在这看风景,你要走就走好了!” 易乘风叉腰瞪他,眼珠子都酸了,晏羽也不抬头撩他一眼皮,于是只得无奈地在他旁边坐下,好言相劝吧,他他妈最不擅长这个了!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能不能别总跟小孩儿似的这么任性?大半夜你上这儿看什么风景,是怕劫道的看不见你?” “为什么不理我?!”晏羽转头看着他,目光微微闪动,“你打算以后都装作不认识我,再也不理我了是吗?” 这种尾音发颤的质问含着怒意,但更多又是委屈,让人听了真不好受,搞得他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 易乘风接着点了支烟,长吁一口气,声音低下去,“你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往我眼前晃,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上辈子的事儿都他妈过去了……别总在我眼前诈尸,搞得我这辈子也过不安生……” 这意思就是,他在对方心里已经凉了呗?他当年的确是差点儿就死过去了,是哪个混蛋在梦里把他给拉回来的!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呀!你回来了,我们就还跟从前一样,我一直……” 易乘风摆摆手打断了他,氤氲的烟气飘在两人之间,“可能我一开始就搞错了,咱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是回去了,回我该去的地儿,你也是,别跟这儿蹚浑水了,回你的莲城好好找个工作将来白领金领的多自在……认识一场,我还是盼着你点儿好的。” 他转头对着晏羽嗤笑一声,“小少爷,你也该长大了是不是,我一大老爷们儿也不能哄一辈子小孩儿。” 晏羽脸色涨红,刚想开口说什么。 “哥!”苏一乐跑着转过街角,像是一路在寻人,“晏羽哥?也在——” 易乘风走的时候说不带他玩,结果没过多久又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喊他出来,喊了一半还不说清原因,害他瞎担心半天急吼吼地寻出来,这会儿反而觉得自己有点碍事儿。 有外人在,晏羽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边,给我手机找回来——”易乘风指了指刚刚他被这作大妖的小少爷害得两者皆可抛的地方,给苏一乐派了个活儿。 “等会儿你看够风景了,我让他送你回家。”易乘风托着晏羽的腋窝把他扶到轮椅里,从前他很少用这么生疏的姿势,像是在搬动一个大件行李。 晏羽被他气成一只小河豚,用力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送完人赶紧回家。”易乘风转头跟苏一乐嘱咐了一句,扭头往回走。 苏一乐找到手机,长手长脚地从草丛里蹦跶过来,把手机屏幕扣在裤腿上蹭了蹭,“幸好掉草地上了,一点儿没摔坏——” 他话音未落,手机已经握在了晏羽手里,哎? 晏羽扬手将手机对准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扔了过去,嘭,机身准确无误地砸中易乘风的后脑勺,啪,掉在地上摔了个蛛网屏。 苏一乐:“……” 易乘风背影一滞,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身来,俯身捡起手机垂眸默哀三秒钟,抬眼看过来,“以后递我东西,麻烦先吱一声。” 第142页 他把毁了容的手机往屁兜里一揣,继续二五八万地走了。 计程车里,苏一乐小心地觑着身边那张冷脸。 “晏羽哥……那个,其实我哥……哎……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挺要脸的,你们一个个都挺好的,他……” 晏羽垂下眼睫,“没人看低他。” “这我知道,不过你们再给他点儿时间,刚回来肯定得适应适应。这几年他变化挺多的,好比以前早上从来都睡不醒吧,现在一到六点就睁眼,比闹钟还准……” 晏羽不说话了,窗外路灯的光随着车行一波波打在他瓷白的脸颊上,将那些难过切割得恍惚而斑驳。 是自己太心急了吧,一天一天地等着,好容易把人给等出来了,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还一样跟他们保持着同样的步调。 苏一乐以为他还在生气,继续道,“他最近找工作也不太顺利,心里肯定不好受,晏羽哥你多担待些,他不是故意让你难受的。” “不信你看,”这个超级大叛徒转脸就忘记自己吃谁家饭长大的了,掏出手机把他哥便宜卖了,“刚还给我发简讯,说你八成没吃晚饭,让我带你找地方吃点东西再回去呢。” 手机摔成那样了还能发简讯,他这技术还真不赖。 “我吃过了。”晏羽扯了个谎,“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个东西。” 晏羽回到公寓,翻出一只产品线给他们做测试用的样机,虽然不是正规渠道销售的东西,但也是全新的。 他想了想,干脆将包装盒拆开,抽出自己的手机卡塞到新机器里,将数据导出清空。 “正好我想换手机了,这个先拿回去给他用几天吧。”裂成那样的屏,发个简讯估计能把老茧都磨平了。 苏一乐带着晏羽的手机回家拿给他哥。 “赔人家东西赔个旧的?”这位也挺不要脸,说得好像他的是新的一样。 “可能是怕给你新的你不好意思要吧。”他又不差钱。 哥俩的房间挺侷促,易乘风回来之前,苏享惠找人淘弄了一张上下床,苏一乐主动睡到上铺去。这种旧铁床坚固程度还可以,就是上铺的人翻身时会弄出吱扭吱扭的响声,因此苏一乐在睡着之前尽量挺尸,睡着之后也就管不得了。 易乘风仰在床上翻看晏羽的手机,五六千的东西果然各种好用,比他那个强多了。 机器里清得挺干净,除了常用软体别的什么都没有,易乘风有点儿期待地点开了相册,打算翻一翻人家有可能没来得及清空的垃圾箱。 出乎意料的是,不需要翻垃圾,相册里不是空的。 有个占存挺大的文件夹,被他手一抖点开了。 里面灰扑扑的一堆照片,全都是风景,当然也没什么风景,因为拍摄对象大多都是一个地方——梅河岭监狱。 紧闭的大门、积雪的小路、高墙上飞过的一只鸟、石缝里冒出的一缕嫩草、被岗楼半掩的月光、运送犯人的囚车……太多太多梅河岭的细节,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全部都是易乘风不熟悉的视角。 他捞过枕头压在脸上,狠狠按住内心那股颤动,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就爆了,酸疼的感觉流遍全身。 晏羽一直一直在申请探监,一直一直在给他写信,这些他都知道;但他不知道还有那么多次,在被他反覆拒绝之后,晏羽依然来了这个离他很近的地方,在一墙之隔孤单地陪伴了他这么多次。 你他妈是个白痴吗?我差点害死你你知不知道? 不用细想,易乘风也知道这些照片是他故意留下的。 想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吗?不不不,我不需要你记得,你不值得这样—— 易乘风滑动屏幕勾选了整个文件夹,然后删除,清空。 ***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正在通话中! 通话中…… 晏羽对着唿出界面深深嘆了口气,易乘风拿着他的手机,然后将他的号码拉黑了? 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么…… p3相当于项目经理级别,虽然大家仍在一处开放的空间里办公,晏羽的工位还是相对宽敞和独立一些的。 升职之后他的工作内容显然更加挑战了,做技术是一方面,更扰人的是协调项目团队里的人际关系。 他的年龄最小,之前也并不擅长同人打交道,赶上这段时间项目组负责的两条产品线同时在上新品,实在有些焦头烂额,有怠工玩心计的他也不吃那套,干脆晾着人自己顶上,回头评定业绩的时候再一块儿算帐。 这一忙就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晏羽桌上的檯历已经翻到了七月,眼看就到那个涂了条小蛇的7日。 幸好是周六,虽然他已经好几个周末都没有休息了。 电话打不通,晏羽又点开了简讯:周六请你吃个饭吧,有时间吗? 没有,上班。 易乘风回信了,还好,说明拉黑还不是全方位的。 晏羽:那就晚上,晚饭,你下班之后。 易乘风没回復,晏羽在心里当他默许了。 他在输入框里键入:那就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半,我在危楼小馆门前等你。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在那里等! 第143页 他的拇指停在发送键上,想了想又将最后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改成:你一定会来对吧。 “餵!大风!去把冰箱背下来,用那个打包带,必须竖着下来,小心点儿别磕碰——” 易乘风收了手机,拉着脖子上搭着的毛巾胡乱抹了一把汗,将棉线手套重新戴上,拎起一卷打包带跑着上了六楼。 作者有话要说: 风哥的24岁生日要来乐! 现在背冰箱,将来背老婆,我背着生活就背不了你~ 天气预报不太准,说好的大雨也没下~ 第65章 15魇 晏羽打车到危楼小馆时刚过六点半,他本打算早到几分钟,无奈从蛋糕店拿了蛋糕之后好一阵都没打到车,繁忙时段许多司机不愿意接他这种麻烦的客人耽误工夫。 推开车门,晏羽看见蹲在台阶上抽菸的易乘风掐熄烟站起身走过来,心突然就实落了,今晚他不用再一个人傻等,真好。 易乘风帮他取出轮椅摆好,又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就咱两个大老爷们儿,你还买这么个东西干什么?” “过生日该有过生日的样子,很小的一个,大了吃不完。” 他挪出车子,抬头看了眼那几十级台阶,易乘风手里还提着蛋糕…… “你都上班赚钱了,还好意思在这种地方请客?”易乘风晃着蛋糕盒子往前指了指,“换个地方吧小少爷,找一家贵点儿的。” 他沿着路边往前走,晏羽不无遗憾地瞥了眼那一段台阶,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易乘风拎个盒子晃在前面,饭点,这条路上人多车多,晏羽想紧跟着他不太容易。 走在前面那位本来是想保持个生疏的距离,不让晏羽心里那点念想再死灰復燃,可偏偏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晏羽生病那次庄美婵去学校接他那一幕,走着走着两脚就灌了铅一样沉重,速度也慢下来。 易乘风终于在路口停住,转身将蛋糕盒子放到晏羽腿上转到他身后,“手拿开。” 晏羽的心情莫名有点好,看着路边的一家家店问他,“你想吃什么?这里好像没有贵一点儿的……” “我也没打算一顿饭吃掉你一个月工资,差不多就行了。” 两人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最终选了家新开的融合菜馆,起码装修风格看上去挺上档次的。 “我二十四了吧,为啥点六根蜡烛?” “不想把巴掌大的蛋糕戳成刺猬。” 因为我上一次给你过生日,你还是十八啊,一根补一年吧。“许个愿,你心诚点儿行吗?” “我心很诚,我特么希望你赶紧滚回莲城去,能实现不?”易乘风将蜡烛吹熄,一根一根拔/出来丢在一边,提着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晏羽抿了下唇,还是挤出个笑容,“够呛,说出来基本就不灵了。”“你去吗?如果你去我就考虑一下。” 易乘风点菸,嗤笑一声,“我去干嘛?你们莲城缺盲流么?”“我爸妈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我得留这照顾他们,让他们过得安心……” “我明白。”我知道不容易的滋味。 眼前的男人再不是曾经的莽撞少年,浑身透着被时光打磨的粗粝和雕凿的稜角,沉淀出难以撼动的重量,不再是他几句话便能劝服的了。 易乘风散漫地吐出一口烟,眉心微蹙,又是那种应付熊孩子的疲惫神情,“人家都说七年之痒,你回来也有七年了吧,梅川这地方究竟哪里好,高高低低的连个路都不好走,回你一马平川的莲城多好……” 晏羽倒了杯冰纯生给他,“风哥,生日快乐,永远平安——” 也不等对方回应,他举着自己的酒杯在对方的杯沿上磕了一下,仰头干掉杯里酒,甘苦的气泡充斥鼻腔,呛得他眼眶微红,心里却很畅快。 易乘风你知道么?之前你每次过生日,我都在梅河岭的墙外陪你,如果你看了那些照片的拍摄时间就会知道。 如今,终于等到你就坐在我面前了,两千个日夜,漫长到让人以为熬不过去,居然也被他走过来了,他还会怕什么别的不好走的路么。 服务员一趟趟过来上菜,明虾、棒骨、酥鱼、牛腩……都是易乘风喜欢的肉食,微辣的口味,配一点啤酒,冰的。 易乘风也不客气,秉持一贯风格吃得很香很投入,他这种体力劳动者能量消耗很大的,不像晏羽那种小猫胃,随便叼两口就搁下筷子当观众了。 店门口风铃轻响,伴着服务生软糯的欢迎光临。 晏羽无意中往那边扫了一眼,还真看见个熟人,李敏旭。 他身边带着个长发连衣裙的女孩儿,应该是女朋友。 李敏旭显然也看到他们了,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才朝这边走过来。 “风哥,阿晏,这么巧。”他抬手推了下眼镜,堆着笑跟女朋友对视了一眼。 女孩巧笑倩兮地看过来,似乎在等他进一步介绍。“你的朋友吗?你们好。” “呃,是高中的同学。”李敏旭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 晏羽跟对方点了点头,客套的距离感横生出来,“好久不见,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第144页 李敏旭隐隐地如释重负,视线扫过闷头啃骨头压根儿没搭理他们的易乘风,对着晏羽笑笑,“那,再见。” 两人随着领位的服务生走远,挑了个远离这边的角落。 从前一起玩的伙伴,这么多年真正不离不弃拿热脸贴他冷屁股的,也就刘开迪、骆荀和赵柏生他们几个了,还有面前这个傻瓜。 “听阿生说,他家里託了关系,毕业后进了质监局,公务员都喜欢端着一点的……你能换根骨头啃吗?没肉了,真以为自己是狗?”晏羽挑了根很多肉的棒骨夹给他。 “你们要是都像他那样,我特么反而觉得舒服些。”易乘风探手拿过晏羽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泼到空碗里,帮他续了一杯茶。 “工作挺累的?怎么像一宿没睡。” 是一宿没睡好啊,担心你今天不来被放鸽子。 “有一点吧,新人总得好好表现。” “你工作也挺卖命的吧,像学习那会儿一样?”易乘风带着一次性手套,将棒骨上软嫩松散的瘦肉扯下来丢到晏羽面前的盘子里。 他也不怎么动筷子,光用眼睛看就能饱么。 别人念书工作,吃食堂吃外卖,体重像吹气儿一样蹭蹭涨,他可好,比吃六年牢饭的还营养不良,手腕细得见骨见筋。 那只suunto,果然也不再戴了,小孩儿的玩意,毕竟都长大了。 “嗯,我得养我妈呢,她挺不好养的……”晏羽说完,自己抬手支着头先笑了,听上去有点儿像在开玩笑。 易乘风心里清楚他这不纯是闹着玩儿,董宏杰另觅新欢全梅川都知道了,像他妈那种被成功人士接力赛似地养活金贵了的娇花美人灯,二十出头刚刚工作的小晏养起来大概得累吐血。 那位太太可是连洗个头髮都要进美容会所捣鼓半天的,梅川盛传,一个庄美婵就能养活一家美容院。 “你妈……哎,”真是一言难尽,外人怎么说这话,只能祝她赶快找到下家,“……你还不如好好养个女朋友,估计还能对你好点儿。” 晏羽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凝滞,像是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转而才勾唇笑笑,“我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到了他爸和康靖,那件事情在他大病一场之后,就像一直装在乌木匣里的那些文件一般,也被他在心里找了个地方束之高阁,不去碰不去想。 他读了大学之后,不再跟庄美婵住在同一屋檐下,距离反而让这对冤家孽债的母子俩容易相处很多。 晏羽开始尽量对庄美婵好一些,年节生日都想着送礼物,也不是因为父亲的那个临终嘱託,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他长了一张折磨她的脸,这种原罪无法消除,也只能尽力补偿,毕竟她是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 好在庄美婵也不要求他什么,花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 易乘风突然提及了感情的事,他心里埋葬的那个秘密便诈尸一般又蹦跶了几下,撞得他胸口闷痛,不是错觉,的确是生理上的反应。 只要想到那件事,他就会特别不舒服,连带着也一併厌恶他自己。 晏羽下意识抬手按住了胸口,脸色像突然蒙上一层薄纱,唇线也绷紧了。 他看着易乘风投过来询问的目光,逼迫自己做了个深唿吸,“刚噎了一下,不要紧。” 你吃什么了就噎? 晏羽掩饰性地转头,从轮椅的置物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绒布的抽绳小口袋,“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易乘风堆在椅子里的身体缓缓挺直,视线落在小口袋上,又转向晏羽的眼睛,挑眉问,“还有礼物?” 他接过去,用二指撑着袋口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条木雕的弧线小棒棒,仔细看那不是小棒棒,而是两个爪子拉在一起的小动物,一边是小猫,一边是小狗,拉着彼此的那条手臂长得不像话,给人一种把胳膊扯断也无法将他俩分开的错觉。 晏羽见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半天,险些将这东西当成迷你痒痒挠,只好自己动手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那只底座立在桌面上,底座上是一支尖端很细的圆锥,将猫狗拉在一起的爪子搭在圆锥的尖儿上,刚好它们可以左右摇晃着却谁都不会掉下去。 “平衡摆件,好玩么?”晏羽按了下小狗的屁股,摆件颤巍巍摇晃起来,好像随时要掉,但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确还是谁都没有掉的。 易乘风点头笑笑,“有点意思。” 手艺明显比六年前雕那条小木蛇的时候更好了,猫和狗的身形简洁生动,连那种一边决绝一边倔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 “可是非得这样抓着,被这个尖儿戳着爪子应该疼得不轻。” 呃,好像的确是有点儿。 晏羽雕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这种形状不对称的平衡杆,两边找补着雕起来是很费力的,他雕坏了六七个才弄成这个,手指也被割了不知多少道口子。 他始终觉得,那一次他在夕岚湾父亲的墓前昏死过去,如果不是有个易乘风在梦里拉着他,或许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不管你掉到什么地方,我也会拉着你的,永远都不会松手。 第145页 “大周末的早点休息,送你回家吧。” 易乘风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没想到晏羽现在住在了老玻璃厂这一带,一南一北的,他每次去梅河岭往返没有四个小时都下不来。 明明去了也见不到,这个傻缺玩意该怎么说他呢。 “小晏,谢谢。” 易乘风在公寓楼前停下了脚步,“我知道我爸看病的钱是你拿的,这个必须要谢谢你。”他加重语气似的点点头。 不是刘开迪他们不够仗义,也不是他们那几家凑不出这二三十万的费用,而是那会儿他们大都还是吃家里用家里的穷学生,帮个万八千的或许还行,可谁在家里都做不了十万八万的主,一个借条都不打,一分利息都不要,这得多大的交情能借出钱来,除了晏羽他想不到别人。 晏羽对他猜到真相也没有特别吃惊,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不差钱的,不用急着还……要是你非想当成救命的恩情我也不介意,只是你想拿什么还我?” 易乘风有点无奈也有点无赖,“我特么连利息都不还,还能拿什么还你?快上去吧,我走了。” 晏羽盯着他潇洒转身的背影,心口泛起隐隐的疼,这是什么债务人呢,一点讨好债主的自觉都没有! 真的连送我上去都不行吗? 他停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双手转着轮圈向后退了半圈,身后就是三级石阶,只要再退一点点…… 诱惑就像伊甸园里的蛇,吐着信子舔在他的后颈上,魅惑地谗言。 来吧,只要你从这里摔下去,他就会回头看你一眼……这个高度可比董家门前那个还要高,足够让你受个不大不小的伤,他不会不管你的……试试啊,看看你摔伤之后,他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很紧张……他会送你去医院,然后留下来陪你,他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对不对……敢不敢赌一下? 易乘风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里,真的不会再回头了是么? 就在晏羽的左手下意识向后拨了轮圈的同时,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旁边的不锈钢扶栏,将轮椅稳在了台阶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内心的挣扎也颇消耗力气。 晏羽,你疯了么?你不要……不要变成一个自私的,疯子! 还有很多时间的对不对,你给他点时间重新适应你,不要这么急啊。 这有一点像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小孩,故意踢掉被子或者拼命吃冷饮,然后扯住大人的衣襟哭哭啼啼说自己不舒服,要求待在家里被大人陪着……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能不能别总跟小孩儿似的这么任性? 我不是的,易乘风,我不是任性的小孩儿了,你看,我没有那样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66章 16魇 易乘风靠在末班公交车上,二十四年的光阴如同窗外模煳的夜景飞速后退,曾经想抓住点什么,却终究还是像这冷清的车厢一样空荡荡,只有按部就班的司机和面目不清的两三个过客。 小晏也长大了,从前以为他长大之后不必寄人篱下,可以过得轻松一点,现在看来他肩上的分量似乎更重了,而这分量里,还有他加上去的。 那个整天被他哄着照顾着的小孩儿,现在也会反过来哄着他照顾他,小心翼翼掂量着他的心情。 试探的眼神和硬挤出来的笑容就像蜗牛柔软的触手,敏感到令人心疼。 坦白讲易乘风二十四岁这天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他刚工作不到两个月,就第二次失业了,而且是被辞退。 搬家公司对员工的要求不高,带车组长也不刁难人,本来以为这次能做久一点。 不过不知是谁认出他来,跟业主嚼了舌头,业主大姐紧张兮兮地找了组长表示她无法接受一个坐过牢的人从他家里进进出出搬东西,万一少了点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半老女人那种厌弃又鄙夷的眼神躲躲闪闪投过来,带着几分畏惧,好像他是一条随时可能张嘴咬人的恶犬。 组长没办法,立即停了他的工,让他先回公司等着。 大概在他走了之后,那女人胆子又大了些,说了几句威胁投诉之类的话,还抓着这个藉口硬是让组长给他抹了五十块零头。 易乘风找工作的时候,对自己的前科没什么隐瞒,但在梅川这种放屁能砸到脚后跟儿的小地方,事情捅出来,公司也要顾及名声,只好结了钱让他走人。 在这之前,他找过一份工地打杂的活儿,顶着大太阳干满一个月,工头非要扣他两成工钱,欺负他出去也是不好找下家,同工偏不同酬。 他剑眉一竖,拳头一捏,没等开口对方就差点儿吓尿了,送瘟神一般结清工资让他走人。 车窗上倒映出他自嘲的表情,其实这六年来,他有的是时间想清楚很多道理,面对那样的噁心嘴脸顶多也就反反胃,不至于还冲动伤人。 只是即便他付出了代价,这个世界也依然用残酷的目光注视他,让他一个只想凭力气过小日子的人无所遁形、无地立足。 易乘风倒了两趟车才回到北郊,顺路买了点小菜和啤酒提回家,他妈今晚去照顾做胆管手术的姥姥,家里就他们仨男人。 “老易,喝两杯?”易乘风从厨房捏了两只玻璃杯,一只也就百十毫升大小,转出卧室进了小院儿。 第146页 易培笑呵呵地跟过去,他心脏手术之后要戒酒,苏享惠盯得特别紧,逢年过节才给一点沾沾嘴唇,这会儿子请喝酒,自然美得不行,“水煮花生,好东西,可惜今晚没球赛。” “你这小心脏,还是少看国足吧。”易乘风给他爸满上一杯,“就一杯啊,当白酒抿着,多吃菜,有你喜欢的脆藕和鸭掌。” 易培佯装不悦,“你说喝两杯的!” “两杯的话,一杯就只能倒一半。” 他作势去拿酒杯,又被老爸按住杯口,“一杯就一杯吧,满的看着舒服。” 爷儿俩喝了有一会儿,谁都没开口,明明从前掩护对方喝酒,偷偷看球这些共同爱好还都在,滋味却全然不一样了,酒花泛着苦,一路从喉头滚到心口窝,将转到嘴边的话又沖回了肚子里。 “小乐今晚不回来?” “嗯,打电话回来说是明天跟着老闆去上菜,凌晨两点多就得出门,不值当来回折腾就跟店里对付一宿。” “小崽儿长大了。” 易培抿着酒转头笑笑,“我的崽儿也长大了……你小时候那会儿啊,我也不懂怎么给人当爹,全都扔给你妈一个人……带孩子挺闹心的,她也年轻,脾气暴,免不了揍你两下……现在也懂了,打孩子不对劲儿,就是明白得有点晚……” “这回回来,”他声音明显湿粘又绷紧,“咳咳……咱都得改改,教训不能白吃对不对……” “我妈那几根鸡毛掸子都让你给烧了?”易乘风调笑,眯着眼睛点了支烟。 “掸不掉灰,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抹布好使,现在家里擦擦扫扫的都我干,几样工具还是说了算的。” 易培像是不放心被打断的话题,“小风,如果不是陈律师和康律师他们那么帮忙,说不定现在咱爷俩还得在那个地方见面,咱得好好的,对得起人家的情份。你寻思着人家为什么帮你,肯定是相信你不是坏孩子,人家都是几十年的老律师,不图钱不图名的能干那种为虎作伥的事?” “我这一辈子都谢谢人家,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相信你是好人。” 易乘风点点头,勾起尾指挠了挠眉心,“放心吧爸,我是好人……再给你添两滴,你看我现在多孝顺。” “小兔崽子!”易培举杯喝了一大口,舒畅、痛快。 其实到现在,他们也没太弄明白儿子的伤人案为什么半路会杀出一个康律师,一开始他是以陈律师的同事身份出现的,也不怎么多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 后来这位康律师拿出另一套委託手续给他们签字的时候,易家还比较犹豫,毕竟他们无力再负担一位律师的费用了,尤其是来自莲城的执业许多年的大律师。 没想到这位康律师声称自己仅是为研究青少年犯罪选择性地参与案子,不为赚钱,分文不取,连办案费用都自掏腰包,他们这才本着多一条路的想法签了委託手续。 这位康律师仿佛是易乘风的贵人,自从他出现,事件开始出现转机,谭赫伦那边很快出具了一份谅解书,钱罡虽然一直昏迷不醒,对他被打伤的认定却开始了新一轮调查取证,认为事情的起因是钱带着人先动手,易乘风的行为属于自卫,即便后面造成了严重后果也存在过失伤人的情况。 总之,一系列程序走下来,原本陈律师跟他们打过预防针的十年左右变成了五年九个月,像是糟糕透顶的事情终于触底反弹,给人留了一线希望。 关于那个案子,易乘风不打算再同晏羽提及,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位康律师便是当初到学校里看望过晏羽的那位长辈,他还吃过人家送的零食。 晏羽说这人是他父亲生前的助理,那就是了,所以他的案子,也是小晏在帮忙。 易乘风一直觉得自己对朋友可以两肋插刀毫无保留,他尽量照顾好小晏,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宿怨带给他巨大的羞辱;他想努力站上与他相同的高度,却一时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欠他太多了,还要痴心妄想吗? *** 晏羽的号码被易乘风拉黑了,而且后面好像也没有打算放出来的意思。 他小心地数着日子给对方发消息,左右衡量这个时间间隔会不会太短了让易乘风觉得他很烦很粘人,五天不短了吧,一周呢? 当然他发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泥牛入海的。 从前上学的时候,两个人每天都见面、电话简讯,那会儿不觉得有什么逾越,毕竟是同学关系,有的是学习的话题可谈。 后来的小六年里,两个人又完全绝断联络,高墙内外也不抱什么幻想,他只有等待这一件事情可做。 唯独目前的状况是从未有过的尴尬和忐忑,左右都是拿捏不好的分寸,退后一步为难自己,向前一步又怕为难对方。 即便是对方肯接他的电话,又能聊些什么呢?青葱不再的过去、晦暗沉重的现状,还是渺茫不明的将来…… 新产品上线之前,测试中心这边的工作任务非常重,晏羽平均每周要工作六十个小时以上,有时更是在实验室里一熬就是一个通宵。 他身体不太吃得消,七月的尾巴病了一次,拖拖拉拉进了八月才渐好,幸而那会儿研发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 第147页 之前完成的家用空气净化器销售良好,简洁时尚的外观设计非常符合当下年轻消费群体的审美品位,且经由设计降低的成本又提升了产品在市场上的价格竞争力。 用在上面的专利是晏羽免费许可给公司使用的,他在将自己的第一项专利转让给公司之后,就再不打算卖掉任何一项自己的技术。 而近期为了迎合市场进行的学生智慧型手机项目也即将投产,这其中测试中心配合研发部做了许多基础开发工作,尤其是晏羽带的项目团队,几乎成了言斯年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老言搓着手天天蘑菇魏总将他挖回莲城总部来,魏总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p4的诱惑力都不够,难道把你的位置给他坐? 不为名利的人,大多都比较重感情! 资深理工男技术宅的言总谏言至此,卡住了…… 诶?他有女朋友么,有的话先把女孩挖过来! 魏总翻了个白眼,觉得跟这种一个老婆追八年结了婚还惧内的老哥哥谈感情实在有点儿扯淡,随便找了个藉口给他轰出总裁办一边凉快去了。 李经理接了通电话喜上眉梢,迈着农民企业家的矫健步伐跑出办公室,鼠灰色西装敞着怀,活像一只得了奶酪喜不自胜的大耗子。 “来来来,大家先把手头工作停一下!有个好消息宣布哈——” “总部的魏总和言总下周要来中心慰问诸位同袍,周末带大家去北望山的度假区团建,允许带一名家属,就一名啊,不验结婚证,哈哈!” “能参加的回覆邮件给人资报名,p3、m3级别以上的不允许请假!” 李经理意有所指地掂着脚瞥了眼人群后面的晏羽,重点强调了一个字,“含!” 晏羽低头苦笑了下,好一个p3,见天累死累活也就认了,居然连爬山都不能请假,领导们考虑过残疾员工的感受吗,说好的企业人文关怀呢? 夏末巧月,倒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季节。三辆银色大巴候在测试中心大院里,脱掉白大褂和工作服的员工个个焕颜一新,背着行囊按部门乘车。 “晏工,我们在三号车。”项目组里的一位同事朝晏羽招手。 晏羽看着又窄又陡的登车门做了个深唿吸,看来得有人把他背上去了,虽然姿态不会好看,可也得接受自己爬不上去的现实。 承认自己能力的局限性,寻求必要的帮助,也是成熟的标志之一。 如果风哥在的话…… “晏经理,魏总请您过去坐他的车。”一位相貌敦厚,肤色略深,身材高大硬朗的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躬身对晏羽说,“我叫陈行,是魏总的司机,我带您过去吧。” 随着陈行的指向,晏羽看见中心进门处停着一辆黑色宾利,魏千程一身休闲打扮,白色防晒衣随意系在肩膀上,贴身的短袖t恤勾勒出雄健的胸背肌肉,正在跟身边同样休闲打扮的言斯年闲聊。 他看见晏羽转头看过来,扬起手臂沖他挥了挥,隐在墨镜后面的目光看不真切。 “魏总,言总。”盛情难却,晏羽只好跟着陈行过来,享受小灶待遇,在陈行的帮助下坐到宾利的后排。 言斯年动作飞快地抢占了晏羽旁边的位置,堵在车门上笑嘻嘻对魏千程道,“委屈下魏总坐副驾,我跟小晏谈点技术方面的问题。” 魏千程无奈一笑,坐进副驾位,“欺负我不懂技术吗?老言,我可警告你,今天咱俩过来是带大家放松的,不要搞成变相开会加班。” “我们聊聊技术就是放松,”学霸们怼起人来一视同仁,言斯年一脸抢椅子游戏得胜的微笑,“魏总您如果能把小晏挖回莲城,我保证不占用他私人时间谈公事,现在山高水远的,这不是不得已么!” 晏羽温声道,“言总您有什么问题随时指教,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魏千程从观后镜里翻了个“看吧,是不是很难搞”的眼神给言斯年,扯过安全带繫上,将椅背调了个舒适的角度,摆好一副“借你们的嗡嗡声催眠”的小憩架势开始闭目养神。 第67章 17魇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晏羽赶忙低头查看,倏然胀满的希冀又软趴趴瘪了回去,心情也如失去弹性的气球,满是怅然的褶皱。 不是易乘风回復的消息,而是一条银行帐户收款通知。 一万元,易家又还他钱了。 之前也是这样,只要攒够了一个整数,苏享惠便会把钱还给刘开迪、骆荀那几个人的家里,他们再将钱转给晏羽。 他向上翻了翻转帐记录,距离上一次还钱还不到两个月,怎么这么快? 是因为易乘风找到工作赚钱了吗?那他也该留点钱先给自己置办一些衣服用品,毕竟好像又长高长壮了一些,以前的衣服大概都穿不得了。 这样急着还钱必然要紧衣缩食的吧,他那么喜欢吃肉要忍着不多吃吗,白天怎么有力气干活儿呢? 虽说现在有些体力活能够得到的劳动报酬也不少,但那是以牺牲身体健康为代价的,他还这么年轻呢,不会跑去做那种会得硅肺尘肺之类职业病的工作吧? 另外,体力活也只是做得了一时不能长久的,他现在有的是力气,那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还要去拼一条老命赚钱养家吗? 第148页 不行!就算他没读成大学,也得学一门傍身的技能,将来足以安身立命。 究竟学点什么好呢,又要怎么跟他说…… “……所以,这事儿你怎么看?小晏?!” “嗯?”晏羽怔然回过神,“抱歉,言总,我,开了小差——” 言斯年抱臂枕在脑后,摆了个妥协又无奈的姿势,“好可惜,看来你是真不想回莲城啊!” “……”我怎么不想的?能让我知道吗? 总之,这一话题便稀里煳涂地结束在了领导明显失望的眼神里。 宾利刚好驶过北郊,窗外灰濛濛的,远远可以看见那片醒目的西瓜红楼群,晏羽歪着头随着车行行了个长长的注目礼。 言斯年以为他留意到了什么感兴趣的状况,禁不住又搭腔道,“北郊这片儿挺乱的,比老玻璃厂那边还不如,幸亏你住得离中心很近,要不然加班晚了还真得注意安全。” 像是刻意验证言总的点评,路边一丬破旧的小食店门口,有几个人正卖力地彼此撕扯,粗声喊着脏话。 宾利飞快地划过,但那幅场景就像泥水在车窗上溅出的污痕,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梅川就数槐花最美了,六七月的落英比目黑川的樱花也不差……诶?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巧,目黑川、梅川,呵呵……” 言大叔兴致不减,自言自语不求回应,“不过我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讲,槐树也被叫做鬼树,是阴气很重的树种,通常都不会往宅子旁边乱种的,也不知这梅川人是怎么想的,种得到处都是!” “招鬼应该不至于,大概会引人乱梦吧。”晏羽接过话茬儿,“好比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讲的就是淳于棼喝醉了酒在大槐树下梦见自己跑到大槐安国当官做驸马的故事。南柯一梦,世事无常。” “那后来呢?”靠在副驾上假寐的魏千程突然问了一句,“就是那个做梦的人,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么?” 他小时候很早被送到了国外读书生活,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成语典故的确了解不多,洋鬼子的东西倒是接触不少。 “没有,他的经歷可没有爱丽丝那么美好。”晏羽的声音温润清澈,娓娓道来就像带着某种身临其境的感慨。 “淳于棼先是在梦里顺风顺水地迎娶公主,做了南柯太守,相当于副省长或者市长这种级别的大官吧。” “他一梦二十年,君王器重、百姓拥戴、子嗣成群、家庭美满,不过后来外敌入侵,这人打了败仗、妻子病故、失去宠信、辞官归隐……” “梦醒之后,他发现那个所谓的大槐安国不过是他家院子里老槐树下的一个蚂蚁洞,熙熙攘攘的蚂蚁像极了梦里声色犬马的人生,而通达之人置身事外来看,也不过尔尔。” 魏千程听完,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晏羽,眉目染笑,“晏工是个通达之人吗?” 晏羽愣了一下,“我?才不过一点点坐井观天的经歷,怎么敢在魏总和言总面前提那两个字。” “诶,小晏你谦虚了,”言斯年道,“我见过的年轻人多了去了,像你这样专业无可挑剔,说话又有趣的,再没见过第二个。谁说技术宅都是书呆子?我们这行可是需要创造性的,有美感懂艺术才能做出好产品!诶你要不要跟我们回莲城,给你场爱丽丝梦游仙境怎么样……” 噗嗤,魏千程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老言你又来了!” 晏羽也笑了笑,表示自己还是将这个提议当作笑话听了。 我的南柯一梦,还在梅川啊。 *** 虽然是爬山,但汽车也是有盘山路可走的,因此晏羽跟着两位老大享受了直达峰顶的待遇。 北望山上有个思无涯,照例也有个凄婉的典故。 丈夫北上驱逐鞑虏,妻子日日登高临崖北望,思君归来。她没有变成望夫石那么老套,而是在日復一日的等待无望后跳崖殉情了。 这个故事没有提及那位丈夫是否真的战死,亦或在归来后发现妻子死去如何如何,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的等待和选择。 是以兼职导游李经理给大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收穫任何人的感动,反而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轮流挤到崖边拍那种悬空照发朋友圈。 思无涯算是梅川的最高点,站在护栏旁边可以将整个梅川尽收眼底,脚下碧涛汹涌、层林渐染,耳畔山风唿啸、沁爽酣畅。 陈行一直被分派着贴身照顾晏羽,他是退伍军人,身体素质没得说,上坡下坎都十分周到,又不多言,存在感低成空气,难得地没有让晏羽觉得不好意思。 在山顶转了一阵,整队人开拔到半山的度假区登记入住,用餐后自由活动。 言斯年逮着晏羽,聊不出三句就能转到技术问题上来,俩人吃了午饭都没出去,就在言总的套间里谈了一下午工作,直到傍晚的山夜bbq开场。 晏羽肠胃虚弱,烧烤的东西不敢多吃,只是做做样子叼了几口;也不太敢喝酒,被领导同事让着喝了几杯,又跟大伙热闹了一会儿,就自己转悠到后面院子里听风看月亮。 蝉鸣已歇,山里的悉索碎响却不少,更加衬得周围空寂孤单,头顶一片月朗星稀,薄云缭绕,仿佛得窥万丈红尘之外的祥和安宁。 第149页 他闹着玩儿似的拨了通易乘风的电话,听见熟悉的语音提示咬了下嘴唇,这样天高地远的处境里,居然忍不了那点习以为常的难过了。 一回来就急着还他钱,也是想早点还清了好跟他彻底撇清关系吧,为什么连你也不理我了呢?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好熟悉。 远处,思无涯的轮廓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夜风穿过树林带来同事们的欢声笑语,唯有他像是被屏蔽在结界之外的孤身一人。 没有人在啊小晏,你要哭一下吗,可能有一点丢人,星星月亮都看着呢,还是不要了吧…… 手机蜂鸣震动,是个陌生的号码,晏羽在看到归属地的一刻还是立即接听起来。 “妈?”果然是在蕃市旅行的庄美婵,晏羽确认了下来电显示的固话号码,“你手机丢了吗?别担心,我先帮你挂失号码,你自己把网银和支付工具暂时冻结一下,回头我帮你补卡就可以了。身上带的钱还够吗?” “不止手机,”庄美婵声音沮丧,糅着委屈的鼻音,“我手包被偷了,手机、现金、银行卡和证件全都在里面……我现在派出所,刚报了案。” 晏羽唿吸一梗,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也还好,她没有把自己给弄丢。 “你别怕,就在现在的派出所等我,我赶最近的一趟航班过去。把我的号码告诉派出所的民警,请他发一个地址给我。” 匆匆挂断电话,晏羽将手机放在腿上便去推轮椅,啪啦,晃动中手机滑落到了地上,他停下来俯身去捡,真是越忙越出错。 廊檐下闪出一个人影,几步来到近前,先他一步弯腰捡起手机递过来。 “魏总?谢谢。” 他不知道魏千程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这一刻对方的目光探照灯般笔直通亮地射过来,有些咄咄逼人。“你有急事?” 晏羽回过神,意识到在这里碰到对方也不错,反正还是要跟领导说一声、请个假的。 “是的,魏总。我家里人出了一点状况,我得立即赶过去处理,跟您请个假……”他权衡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另外,能不能麻烦您的司机送我下山,到山下可以打车的地方就行。” 青年像是知道自己提了个略显过分的要求,隐忍地掩饰着紧张,微微仰起脸看向他。月光下,晏羽的一张脸白皙皎洁,映着清冷的月辉,眼梢因为焦急而微微泛红,一双如画的眉目水汽氤氲,恍如幻境里最最瑰丽的湖。 他原本已是成年人的身量,却有一种少年稚嫩的脆弱和纤细,白色t恤的领口延展出一道美丽的脖颈,清晰的锁骨半掩在单薄的布料下,勾勒出柔美的线段。 连他那副困在轮椅中的病弱都极致动人,还有他小心翼翼探求的声音…… “魏总?” 魏千程勐地拉住目光,险险停在一个临界的温度,深吸一口山里带着夜露的沁凉空气掩住胸口的热意,双脚无意义地微微挪动了一下才沉声开口。 “现在很晚了,你一个人下山太危险。介意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或许我能够帮上忙。” 他有些庆幸自己背对着月光,整个表情都笼在暗影里。 “没什么,我母亲在外地旅行丢了卡证和手机,我得过去接她回来。” 因为还想蹭对方的车下山,晏羽只能耐心地解释并等待一番,不然这个时间他没有别的方式离开这里。 魏千程摸出手机,“你别着急,你母亲在哪个城市,说不定我还真可以帮得上忙。” “不用麻烦了,就在蕃市,我过去一趟也很快的。” “很快吗,快得过一通电话?”魏千程略一思索,已经将一通电话拨了出去,“是我,帮我到蕃市接一位夫人……” 他倾身看向晏羽,“地址?” 晏羽只得将派出所民警刚刚发给他的地址转给魏千程看,对方瞭然地点点头。 “他离得很近,应该一个小时就有消息,不如我们回去房间等?”魏千程见晏羽没动,跨出的脚步顿住,转头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下山去赶飞机,你还在想别的什么法子吗,不相信我?” 晏羽摇摇头,“谢谢魏总,给您添麻烦了。” 魏千程保持着那个转头的姿势,一脸“你很怕给人添麻烦吗”的疑问表情,便看见晏羽给一道小台阶挡住去路,正茫然地抬起头寻求帮助,又尴尬地发现这里只有他和他老闆两个人。 魏千程走回几步,按着扶手轻轻一提,将他解救出来。“来我房间等吧,你想喝点什么?” “我想……借用下卫生间……”晏羽晚上吃了难以消化的烤制食品,又被灌了几杯凉酒,夜风一吹加上着急,胃里搅着翻涌起来。 魏千程的房间是个大套间,外间会客室有客用的卫生间,他来不及等到主人点头便扎进去吐了个昏天黑地,彻底清空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晏羽把自己简单收拾到不那么狼狈的程度,用卫生间里的电话唿叫了保洁,才转出来回到会客室。 茶几上一杯温水等着他。 “抱歉,我不太能喝酒,魏总见笑了。” 魏千程晃了下杯子里的香槟,在金色落地窗帘前缓缓转过身,“不能喝,以后就不要喝了。” 第150页 大约四十分钟后,蕃市的人接到了庄美婵,帮她安排了住处以及后续补办各种证件和挂失事宜。 第二天回程前的聚餐,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晏羽面前提劝酒的事,李经理还亲自给他甄满一杯果汁双手捧着送到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你不疼我爱我了是吗?知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等着对我好? 易大风:剩下那二十万你不要了? 晏小羽:不要了你就对我好吗?我再给你二十万呢? 易大风:…… 第68章 18魇 回莲城安顿了母亲,晏羽也藉此机会受邀参观了千呈科技位于莲城市中心凯景铭座的新办公地址,整个a座共有三十三层,其中十二层往上都被千呈租赁下来作为办公区域。 新装修的空间时尚宽敞,充满科技感,办公环境十分舒适,是梅川的测试中心完全无法比拟的。 国庆前夕刚好有一场千呈科技的产品推介会,主打轻松居家理念,推广的全部是一些辅助家务劳动的电子产品,诸如料理机、清洁机器人、吸尘器等等。 言斯年以上司的身份压着晏羽不让他走,硬逼着他在新址感受了两个星期的高端办公环境,一直到产品推介会结束。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魏总,你看着吧,这回他母亲也回来了,胡萝蔔和橄榄枝也都抛出去了,没有拐不回来的道理! 言大叔巴巴等着测试中心那边的内部异动申请,每一批都没有晏羽的名字,简直比碰到棘手的技术难题更加抓心挠肝,还因为这个不知被魏总白捡了多少个笑话看。 年轻嘛,总是理想大过天,执拗当骨气,反正劳动合同签在那里人也跑不了,早晚给你调回来。魏千程安慰地拍拍言总耷拉下去的肩膀,露出个自信的笑容。 *** 转眼易乘风都快回来小半年了,时间也从暮春走到了深秋,可他的过度自卑综合症却一点没见好,拒绝加入任何同学群,跟所有人都不联络,就算谁在路上碰巧跟他走了个对面,他都能干出选择性失明这种事儿来。 晏羽是个学院派、技术流,强忍着不去打扰他,期待他能有天自愈,还买了一堆回归社会拥抱美好人生的心理学书籍仔细研读,就差连犯罪心理学也顺便研究一下了,少有地把自己看得一头雾水。 他还对比了一下自己受伤之后的心态,觉得大致上可能属于同一种心路歷程,最初的一两年都很怕见人,恨不得全世界都不认识自己。 一两年,还要那么久吗? 后来他是怎么渐渐适应过来的,应该就是回了梅川,在实验中学遇到了易乘风吧。 那一年,他才发现自己无法行走之后,居然还保留着快乐这种主观感受。 所以,结论应该是,必须有个他足够信任的人来拉他一把,而且这个人应该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 这个人,会是自己吗? 晏羽嘆了口气,合上那本七百多页的《重塑梦想:大不了从头再来》。 脸皮厚一点,脸皮厚一点…… 他摸过手机,调出那个熟悉的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点击唿出按钮,毕竟一直拉黑他呢,再拨一千次也厚不起来。 穿上外套,从零钱盒里摸出一把硬币攥在手里,晏羽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快十点了,公寓楼下有个投币电话亭,他决定出去试一下。 毫无修饰的等待音,嘟嘟地像是声波锯在他跳动的心脏上,麻麻痒痒的,有点期待的兴奋,也有点期待落空的担忧。 脸皮厚一点,不管怎样就是要拖着他聊一会儿,如果气氛不那么糟糕,或许还可以约一顿饭。 “餵?”听筒里传来易乘风略显犹疑的询问,就像所有接到陌生来电的机主那样。 “是我,晏羽。我——” 缺了玻璃门的电话亭临街,路上有白天被禁行的大货车经过,轰鸣声紧跟着昏黄的车灯从背后袭来,将他的声音淹没得模煳不清。 “你什么你!现在几点了?这是哪儿的电话?大半夜你不在家睡觉跑出来瞎晃荡什么!” 他刚说了五个字,对方就喷出来一长串,而且没有停顿的意思。 “你换个新手机不用来打电话是留着干嘛的?垫桌子吗?”许是突然意识到晏羽的手机号被他拉黑了打不进去,易乘风的叫嚣终于少了些底气和怒意,“不是什么急事不会发信息吗?你赶紧回家去!进了门给我发个简讯!” 咔哒,对方挂断了,机器哗哗吐出一大堆尚未来得及消费的硬币,捏在手里将掌心硌得生疼。 晏羽揉了揉紧绷的脸,怎么厚起来,好难啊—— 他只好回家去,刚进到公寓楼,手机里就进来一条简讯:到家了吗? 对话框里,这句话往上全部都是右侧自己的单向发言,其中还包括他从一个多月前边雕边拍的一个小平衡摆件的照片,每次拍一张,连在一起都能完整看到一根木头如何一点点化成有模有样的形状来,都没等到对方的一句话! 晏羽刚想回復,就见一条对方撤回消息的残骸。 一定要这么别扭吗? 好吧,我很大度,不和你计较。 他转到前置摄像头,在玄关拍了张自己脖子以下的煳照发送过去,附言:我到了。 第151页 易乘风还在为自己刚刚的手贱悔得拇指发颤,一不小心就点开了对方刚发来的图片。 死小晏,又穿着睡裤就敢大冷天往外跑,不能给你出力那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吧,就可以不爱惜了? 他气得倒是挺投入,忽然想起,关你屁事呢? 还以为大家仍然是同学的时候吗,你随随便便就能把人从大街上捡回家里去,如今你可连个家都没有啊。 *** 晏羽盯着手机里那条收款简讯通知,又只间隔了两个月,而且是两万块。 易乘风这是在卖血吗? 他拨了通电话给苏一乐,“你哥最近在忙什么?” “晏羽哥!”苏一乐居然一种‘你是人民的大救星’的语气,“你,你不生他气吧?那就好……” “我生他什么气?” 他俩的确有段时间没联络了,但那都是因为易乘风单边结束邦交,可能这让苏一乐以为是他心里有气不打算再找易乘风了,事实只是他找不着而已。 “没,那个,我哥最近不怎么回家,住在外面。” 晏羽眉心一紧,“外面?” “啊。”苏一乐有点儿不知从何说起的急迫,“就是,他说他帮一个朋友做生意,来回跑不太方便就住在外面了,可是……” “什么朋友?”晏羽立即抓住了重点。 易乘风从前的那些朋友,他基本都认识,没听谁说找他帮忙做什么生意,就算找他他也不可能会去。 如果不是那些,他的手心泛出一层冷汗,难道是这几年在梅河岭认识的?! “他也不跟我细说,”苏一乐支支吾吾像是在权衡到底该不该说,该说多少,而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晏羽哥,我觉得那些人可能不太好……我也是偶然撞见的,可能是里面认识的……我不敢跟我二姑和姑父说,他们身体不好……晏羽哥,我哥这人除了你谁也管不了他,你能不能说说他……” “他现在住哪儿?你知道地址吗?” 身为被人信赖的晏羽哥,他觉得心境好苍凉,乐乐小朋友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能管得了他呢?分明他最排斥的人就是我啊。 可眼下的情况显然又晃荡到了危险的边缘,就算是螳臂当车他肯定也要管的。 “我现在不知道,我这就想办法,弄到地址告诉你。” “别太担心,你哥不是那种人。”晏羽觉得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找到他,我会带他回去的。” *** 梅河以西有一丬区域称作河西,这里距离测试中心大约半小时车程,因为毗邻梅川理工,晏羽对这一片区域并不陌生。 下了计程车,他按照苏一乐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河沿西里甲8号,小区的物业管理马马虎虎,大概只专注于收停车费,行人出入一概不过问。 易乘风的那个临时住所在小区最里面,是安置回迁户的六层板楼,与位置好的几栋高层商品房不同,连外立面都只是简单地刷漆。 他在这里是租户?借住?还是什么窝点……晏羽不敢细想,一心只是找到他,然后将他带回去。 苏一乐的情报只详细到这栋楼,至于易乘风具体住在哪间就没人知道了。 晏羽摸出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又觉得这是典型的打草惊蛇行为,对方知道他来,九成九不会再出现。 可能唯一有效的方法还是守株待兔。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连易乘风的一根头髮丝也没等来。 他刚想离开,见到一单元里蹿出个人来,手里提着个塑胶袋蹲到楼边餵流浪狗,一群毛色各异脏兮兮的小傢伙像有感应似的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纷纷凑头争抢着塑胶袋里的骨头和剩饭,挤挤压压足有六七只。 餵狗的是个年轻人,看着还没有苏一乐大,穿一件军绿色夹克,后背上缝着夸张的亮片印花,细看是个草体的忍字,也不知道屁大一点岁数他究竟忍个什么玩意。 大概吸引晏羽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忍字青年,而是那群汪星人里特别剽悍的一只,通体乌黑,只在前额有硬币大小的一撮白毛,看不出什么品种,但体型在这群狗狗里算是最大的。 大黑狗来得稍晚,却一跃砸进狗群,惊得其他狗狗不得不后退几步让出了最佳的就餐位置,典型的地痞恶霸作风。而且没狗对它这种行为发起抗议或组织围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可见这狗蛮横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占据最佳位置后,大黑狗并没有急着进食,而是昂首冲着楼后院墙的方向吠叫几声。 少顷,一只脏兮兮的捲毛小白狗慢悠悠沿着墙根蹭过来,走走停停,一副高度近视没戴隐形的模样,脚步也不是太协调,一看就是抢食儿被饿死那伙儿的。 大黑狗一直等着它蹭过来,才凑着头跟它一起品尝美味宵夜,还用伟岸的身躯护着它不让别的狗狗挤到它。 晏羽盯着这一幕,鼻腔里隐隐泛起酸酸的滋味,像是喝了一大口刚刚开瓶气泡十足的冰青柠汽水。 毕竟这两只从外形上来看,怎么都不像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而且,弱弱的小白狗实在太脏了,脑门上的捲毛被不知多少天以前的食物汤汁凝成一缕缕,浑身的白毛也像被无数人踩过的脏地毯,快要看不出本色来了。 第152页 莫名其妙,晏羽就对这个汪星的小叫花子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同病相怜来。 “你,你不,是这儿的人,人吧?”忍字青年见这位坐轮椅的小帅哥看个狗抢食也能看得如此全情投入,多少有些好奇,连自己不太流畅的口条都不甚介意了,主动跟晏羽搭讪起来,毕竟论身体缺陷的话,在对方面前他一个结巴实在没什么好抢着自卑的。 晏羽转脸看向他,“不是,我来找个人。” “那你怎,怎么跟这儿,这儿,这儿——” 晏羽怕他卡带似的一口气上不来憋过去,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个房间。” 忍字青年一拍大腿,表示这片拆迁之前东南西北张王李赵他就都认识,立即询问晏羽想找的人什么样,说不定他就知道。 “二十四,”晏羽抬手比了个高度,觉得大概还不够高,“比你高一个头吧,喜欢穿黑色,吸菸,本地人……他刚住过来没多久,你应该不认识。” 权衡了下,他还是没直接说出易乘风的名字。 “你说这,这人像风哥?” 晏羽一惊,“哪个风哥,是姓易吗?” 忍字青年挠了挠头,“姓,什么不知道,就是风,风哥……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你知道他住哪儿?” 对方抬手一指,“三楼,那,那个窗户,死,死绿萝的那个。” 绿萝都能养死,这是什么风水? “他没在家吗?”黑着灯,不像有人。 “跟,跟万哥出去办事儿,没在!”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青年开始摸兜儿,“我,我有钥匙,要不你上,上楼等?” “没,电梯。”他发完邀请,才想起对方腿脚不便。 “不用了,我在这等就行。” 晏羽觉得这小孩应该没什么心机,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单凭一句朋友就能往屋里领,跟他多聊聊说不定能套出点儿易乘风不愿意说的状况。 “他们最近好像挺忙的?活儿很多吧。” “啊,啊呗!现在人,不,讲究,欠钱不还,忒多!”忍字青年餵了狗也不着急走,边捡根棒骨逗一只小土狗边跟晏羽闲扯。 欠钱不还的人很多,于是他们很忙?这是……帮/人/讨/债? 晏羽抬手揉了揉下意识蹙起的眉心,“这工作,是不是挺危险的?”边说边摸出手机,点开了搜寻引擎输入:讨债公司工作方法 下面蹦出一大堆关键词飘红的搜索结果,晏羽一目十行地扫下去,纠集多人进行恐吓,二十四小时跟踪对方,现场骚扰死缠烂打……还有其他一些不可言说的擦边球行为,看得人大凉夜里一身冷汗。 忍字青年扭头看过来,似有警觉,“你,到底什么事?” “有人欠我钱没还。”晏羽答得十分自然,这么说不算撒谎吧。 对方脸上那点小警惕瞬间就散干净了,好像经纪人看到了商机,挪着腿儿往晏羽这边蹲过来,“那你应该,找,万哥,说了算!朋,朋友可以打折。” 晏羽揉眉心的手指移到太阳穴上,跟这小孩聊天,一点儿没看出他哪里忍的,嘴上秃噜得厉害,这边没怎么下套呢,他就上杆子往里钻了。 没多一会儿,晏羽就大致弄清楚了那位万哥应该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头,好像还註册了个什么公司,像回事儿似的。 万哥其实不姓万,也有人叫他八哥,当然他爸妈也没那么能生,只是这人诨名叫“八万”。在他们这个圈儿里,极少有人直接用身份证上那个名字的,好像易乘风就叫风哥。 风哥被他们这么叫着,晏羽听了还是不太舒服,跟刘开迪他们那种叫法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这位万哥应该也是过来人,手下办事的大多是没能顺利回归社会的失足青年,据说他用人的标准还挺苛刻,可不是谁来都要的,好像风哥这一款就比较受欢迎。 忍字青年,哦不对,现在晏羽知道了人家的诨名,叫起子!酒起子的那个起子,好吧,实在起名很随意。 起子就不够格儿跟万哥出去办事,只能守在窝里打打杂,想帮公司拓展下业务牙口还不利索,于是碰到晏羽这种找上门的客户,服务态度就格外热情。 “我,我给风哥,打个电话,你等,等。”起子掏出手机拨号过去,“……哎,有人,找你。朋,朋友,要债……啊?” 起子瞥了晏羽一眼,“是,是腿……哦,等你好好几个钟头了!那行!” 挂断电话,起子有点失落,“风哥说,说他没空,不回来,你,别等了!回吧!” 晏羽默默嘆了口气,觉得既然这通电话打出去了,易乘风就算想回也不会回来了,躲他还来不及呢,再等下去的确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好,我先走了。如果遇见他,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明天再来找他。”晏羽瞥了眼吃饱喝足拱在墙根下睡觉的小白狗,转着轮椅离开了。 十米之外,易乘风从另一栋楼的转角走出来,扯下遮在头上的帽兜,目送晏羽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晃到晏羽刚刚停留的位置,抬脚往起子的屁股上踢了一下,“跟着他,别让人发现了,等他安全到家再回来!” 第153页 起子拍着屁股熘熘跑远了,这小孩儿以前是个偷儿,被盗窃团伙控制了好些年,出来之后就跟着万哥,也没什么家人,虽然说话不利索,但跟踪个人什么的还挺在行。 易乘风没急着上楼,靠在山墙上点了支烟慢慢吸着,一挪脚的动作不小心在那只小白狗的爪子上搓了一下,小狗哼哼唧唧地惨叫两声。 它旁边那只黑狗登时梗起脖子弓起腰嗷嗷嗷沖他一顿狂吠,大概意思是让他滚远点儿,不然就咬他丫的! 易乘风眯起眼,觉得挺有趣。 “你护着它这么个快要玩儿蛋的小东西,图啥呢?长大能给你当媳妇么?又不是一类狗!” 他托起那只小白狗看了看,姿势有点儿嫌弃,毕竟脏得不像样,“啧啧,看吧,是个公的!媳妇没喽——” 作者有话要说: 大魔王和小王子,亲们可还记得? 多年后风哥遇到晏总时用的那个手机背景就是它俩的照片哦~ 第69章 19魇 晏羽说第二天再来,还真就来了,看时间应该就是下班后,到这边已经快七点了。 他给易乘风发信息,对方继续装死。起子大概也被他调/教过了,看见晏羽就说风哥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更不会再热心地帮他打电话了,话里话外还劝他不要再等。 晏羽抬头看了看三楼那个窗口,黑着灯,窗帘也挡个严实。 如果易乘风就在楼上,硬是不肯见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等在这里,似乎和当年守在梅河岭的高墙之外一样,只是表个态。 不同的是,那些年的等待易乘风不知道,而如今,你知道的吧,我在等你,你不回头我就不会放弃,对你,我有的是时间。 十月底,梅川的天气已经转凉,天也黑得早了,回迁楼下只一盏昏黄的路灯照亮一方路面。 晏羽在毛衣外面裹了件夹里的黑色风衣,倒不至于特别冷,只是心里不温暖,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浑身都感觉不到什么热乎气儿。 这种鬼地方没人大晚上在外面傻站着,坐着看景儿的就更没有。 晏羽也不是干等,他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餵狗。 狗粮是路上便利店买的,小包装,那么多只狗,一包正好餵一次。 小白狗虽然又残又瞎的,吃食的姿态却很斯文,甚至有种慢条斯理的贵气。起子说它叫小王子,应该是一种血统比较纯正的西施犬,只不过这狗明显不健康,大概主人觉得养它也活不长还白浪费感情就给扔了。 “那只黑的叫什么?” 起子说不上来,以前就叫大黑,“你,你觉得,它,叫什么?” “叫大魔头吧。” 晏羽也不嫌脏,将小王子捞起来托在怀里,刚开始大魔头看见有人动他的小王子,兇巴巴扒在晏羽的腿上沖他狂叫,后来发现这人和起子一样,给它们餵食,还把小王子捋得挺舒服,也就不叫嚣了。 起子从小没遇到过晏羽这样温温和和跟他说话还不嫌弃他结巴的人,尽管被风哥扎了一身的预防针,还是免不了跟晏羽亲近起来。 晏羽一连来了好几天,有时早一些,有时晚一点,通常都等到十点左右见不到人就回去。毕竟他身体不太好,想持久战的话保存体力很重要,反正起子经常守在楼下做眼线,易乘风肯定也知道他来过。 对于他这种斯文的死缠烂打行为,易乘风的确头疼得要命。 白天上一整天班就够他受的了,晚上还得跑到楼下加个晚自习蹲点堵人,就他那小身板能连续来这几天都算超水平发挥。 而且他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不吃不喝的,易乘风还没忘记上学的时候他不敢喝水闹出肾炎进医院的事儿,交待起子拿水给他喝,还得是他习惯喝的那个牌子的水。 起子也搞不懂这俩人究竟在玩什么猫鼠游戏,像个桌球一样夹在中间被唿来扇去,楼下这位一如既往地温和,楼上那位的脸色却一天阴似一天,眼看就要颳起十级颱风。 *** “风哥,那个小瘫子又来找你了。”叫大宽的青年嬉笑着往这边探头瞄了一眼,又缩回去对躲在一旁点菸的易乘风说,“这都躲好几天了,到底啥情况,你睡了人家妹妹不认帐?!” 易乘风把打火机照着对方脑门儿丢过去,手背蹭了蹭冒出胡茬的下颌,“再特么说那三个字,你也给自己预备台轮椅!” 大宽倒不把这威胁当回事儿,“诶,人长得挺好看的,穿的……也不赖,看着就是阔亮人家的小公子,你跟人家怎么搞上的?不一个风格啊。” “少特么废话了,你帮我想个办法把人赶走,别让我再看见他。” 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轴呢,害他有窝不能回! 易乘风捻熄指间的烟,绕了个路走到楼后身。 “你丫干嘛?” 大宽仰脖儿看着易乘风跟只猎豹似的攀着一楼窗外的护栏,爬上二楼的空调机架,再抬手扳开三楼厨房的小窗户,一个漂亮的单臂引体向上,抓着窗框将自己吊了上去钻进屋里,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我艹,那个小,轮椅小帅哥,该不是条子吧?你怎么怕成这样!”还他妈玩蜘蛛侠,风哥什么时候这么怂过。 大宽举着他那截小花臂挠了挠后脑勺,感觉这条路线他有点走不通,很有可能吭哧瘪肚爬到一半就让附近居民发现了,举报他入室盗窃,只得绕回去正大光明地走了正门上楼去。 第154页 这里是八万的一个据点,他们这伙人没事儿就趴在这等万哥派活儿,除了帮人要债,还有一些跑腿和给人撑场面当个临时保全之类的活儿。 易乘风摸进房间没敢开灯,晏羽要是知道他在,估计能在楼下守到天亮,他那点没让狗吃干净的小良心指不定还真扛不到那个时候。 掀着窗帘缝儿往下看,刚好能看到在楼下逗狗的晏羽和起子,这俩作大妖的玩意也不知道从哪儿整了一盆水,正给那只脏兮兮养死不活的小白狗洗澡。 这种天气给那小东西洗露天的凉水澡,大概是嫌它命长想送它上西天。 起子风风火火蹿上楼来,跑进卫生间找了条干毛巾,还顺走了易乘风用来梳头的那只梳子。 “他带你玩得挺好呗?” 易乘风这句甩得有点儿突兀,语调又阴嗖嗖的,本来起子就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进的屋,黑灯瞎火里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差点儿吓出心梗来,脖子后头嗖嗖冒凉风,鸡皮疙瘩刷刷往外冒。 “风风风风,风风……风哥!” 风你二大爷!易乘风照着他脑门儿扇了一巴掌,没真打,掌风把髮型给吹垮了,“让你把人劝走,你是不听拧劲儿了?!整天巴巴盼着他来呢是吧?” “没没没,不不……羽哥说,狗脏,洗,洗洗……” 知道狗脏还天天又摸又抱的!洁癖又好了? 晏小羽这审美也真是够清奇的,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野狗他不稀罕,偏偏就爱鼓捣那只病病殃殃、埋里吧汰的。 易乘风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团吧团吧都塞给起子,“明个儿找家宠物医院,给那小白狗扎扎疫苗,该弄的都弄弄,别再一发疯给他咬了挠了!黑的那只也一块儿整整吧。” 俩狗天天腻歪一块儿,有病肯定相互传染,另外,别哪天大黑以为他要抢走小白狗,一激动咬他一口也够要命的。 俩人捣鼓半天,小王子终于解除了魔法,变回了白马王子,虽然眼神儿不太好,腿脚也不利索,但还是一只漂亮的西施犬,通体雪白,梳通之后的皮毛又软又滑,看着有点惊艷。 大魔头围着小王子转了好几圈,又舔又嗅的,像是有点儿不认识了,整个狗都不好了,撅在一边有点自卑。 晏羽把狗抱在腿上,小白狗十分乖顺,老老实实地趴着任他摆弄。 闲极无聊不着调儿的晏小羽拢起狗脑袋顶上的那撮毛,硬是给人家扎出一个沖天辫儿,看得楼上那位嘴角狂抽。 男狗狗也是要自尊的好不?你这样给人家捯饬得娘不兮兮的考虑过人家的感受吗? 山寨宠物美容做完,晏羽托着狗肚子将它缓缓放回地上,揪了揪人家的小辫儿,“我回家了,明天见。” 夜色深重,天气也不太好,山雨欲来的模样,晏羽还没有那种暴雨如瀑中跪求见一面的苦情打算,才四天,来日方长。 好容易盼到人走了,易乘风松了口气,唰啦一把拉开窗帘,让冷风灌个满怀。 真下雨了,没多一会儿大雨就伴着隆隆的雷声横扫整片天地,密集的雨丝在楼前的路面上溅起一层层水花。 易乘风望着雨幕舔了舔嘴唇,扭头从门口的鞋柜旁边抽出一把雨伞推门走了出去。 从晏羽离开到下雨,也就间隔了十几分钟吧,这点时间他能打到车吗,司机都不愿意拉他这样的…… 易乘风越走越急,运动鞋踩在水洼里,裤腿早已濡湿一片。毕竟在他脑海里,晏羽那个傻蛋这会儿已经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从头到脚都泡在冷雨里,正可怜兮兮地等在路边招手拦车。 雨太大了,他干脆收了兜风的雨伞徒步走出去,小区门口的路边左右看了一遍,并没有坐轮椅的身影。 易乘风又转到附近他可能去拦车的地方,确认没人,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落汤鸡似的往回走。 反正都湿透了,在大雨滂沱里硬是走出个闲庭信步。 一白一黑的两只傻狗还窝在屋檐底下,风大,雨水潲得厉害,檐下也没个干爽地方。小白狗贴着墙根趴着,大黑狗在它外面帮它挡住落进来的雨滴。 易乘风蹲下来,挠了挠小白狗的后颈,又揪了揪它头顶上湿哒哒的小辫儿,“走了,给你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 他开了单元门禁,将两只狗放进去,又把一件不知谁家丢的破工作服铺在地上。 小白狗突然换了地方有点儿找不到北,跌跌撞撞地四处乱拱,大黑狗倒是很聪明,心领神会地跳到地铺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盯着循声找过来的小白狗,俩狗拱在一处趴着不动了。 易乘风站起身,被湿透的衣服裹得有些难受,迈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去,身后留下一片水印。 往后的两天,晏羽都没来。 人家来的时候,他恨不能一芭蕉扇给人扇回莲城去,现在人家不来了,他反而更加不踏实,左右都在寻思着是不是那天淋雨生病了。 好在仅仅担心两天,第三天晏羽又带了包狗粮过来餵狗了。 起子给他讲带狗去扎疫苗的事儿,说医院医生说小王子的眼睛是白内障,能手术,四肢不协调就没办法了,应该是天生的缺陷,小脑还是大脑有问题。 晏·不差钱·羽忌惮地盯着大魔头看了一会儿,问起子,“要是我把小王子带走一段时间治眼睛,大魔头会不会见我就咬?” 第155页 “那,你,就别来了呗,这狗,送,送你了!”起子倒是蛮会做生意,想用一只流浪狗帮风哥把人哄走。 晏羽想了下,觉得拆散人家很不厚道,“起子,你们不是还有项帮人跑腿的业务么,我委託你帮忙带这只狗去做手术之后照顾到恢復要多少钱?” “啊?”起子倒是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吃撑了。 就不怕他拿了钱,回头直接把狗炖锅里,告诉他手术的时候没下来台? *** “不就是把人赶走么,交给我吧!”大宽从窗帘缝隙缩回脑袋,嚯笑地看着仰在床上挺尸的易乘风,“咱们干这种事儿专业的啊,至于给你愁成这样?” 殭尸易乘风单是眼珠子往这边转了转,“不能伤着人,也别拿他腿说事儿,最多吓唬吓唬让他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 “听你这意思,还得请个道士做场法事,烧烧纸念念经,然后再用八抬大轿给人抬回去?送活菩萨呢!” “行了,包在我身上吧。” 大宽一撸袖子,露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花臂,这可是龇牙咧嘴分了好几次才纹上去的,正宗的左青龙右白虎,老吓人的呢! 估计楼下那个小白脸儿,两句话就能给他吓得屁滚尿流以后绕道儿走。 “哎哎,说你呢!”大宽找了好几个助阵的小弟,歪歪扭扭地跟在屁股后头,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别惹我’,“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儿吗?当自己家炕头呢天天来?” “就是,看你一残废不稀罕拾掇你,赶紧的,自己滚,别逼老子动手哈!” 身后一小弟十分投入地叫嚣,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到位,配合一身横肉,挺能唬人的。 就是大概因为他不小心说了敏感词,被宽哥扭头瞪了一眼,气势上有点儿颓。 晏羽本来正低头捧着手机看邮件,闻声抬起头来,视线从三楼的那间窗口扫过去。 大宽有点儿急躁,妈的这小白脸居然没吓尿,连窝儿都没挪一下,登时感觉很不爽,大冷天的,又把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龙尾巴和虎爪子。 “你们是这里的住户吗?”晏羽仰头,声音清淡缓慢,“就算是住户吧,除了房本上示意图里标明的区域和面积是属于你们所有的独立空间,受法律保护不得侵犯,其他地方可都是公共区域,我为什么不能来,保安都没有拦我。” 居然开口讲法律,你别说,这个词儿对于他们这些撞过南墙吃过亏的傢伙来说,还有点儿好使,毕竟八万收拢的小弟都不是亡命徒,也就一不小心失个足而已,还是能够被社会主义大家庭和人民民主专政温暖和改造的。 因此一听见法律这种庄严的词彙,又是那种冷淡的调调讲出来,大家不太美好的回忆就很容易被勾搭起来,进而心里先矮了一截儿。 大宽自然知道,跟这种职场精英范儿的傢伙耍嘴皮子肯定是不占优势的,毕竟人家读过的书比他用过的厕纸还多,口才和知识面都比不了。 唬不住又吓不跑,那只好来点儿强硬的了。 这招儿他们平时对付老赖也常用,没啥伤害和后果,但是足以让人感觉到未知的各种糟心可能,进而产生恐惧的联想。 大宽一甩头,身后上来一个看上去有点儿愣的小弟,二话不说掏出一瓶无色透明液体往白布上喷了一点,走过去照着晏羽的口鼻就捂了上去。 这个量比较微弱,就算把人弄晕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儿,搁在平时他们会把人搞定之后随便往垃圾箱或者臭水沟一丢,衣服弄乱点,等对方自己醒过来第一感觉就是害怕,然后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被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录像或照片,总之吓唬人特别管用。 晏羽一惊,这个味道他是熟悉的,他甚至也猜得到这些人想对他做什么,让他知难而退吗? 为什么会用这种手段,易乘风你知道吗? 这一次,晏羽甚至都没有挣扎,他双手紧紧攥在轮圈上,仰头看向三楼的那个窗口。 如果你知道,你会来救我吗,会不管我吗? 随着甜腻的刺激气味深入肺腑,晏羽缓缓闭上眼睛跌进无边的黑暗里。 第70章 20魇 易乘风在窗帘后面,看见他们用了这一招的一瞬,心脏就好像被唿啸的高尔夫球桿一桿子打飞出去,所有痛苦不堪的记忆都在那一瞬从四面八方涌来,巨浪一般淹没他,让人无法唿吸。 仿佛被闷住口鼻的人不仅是晏羽,还有他自己。 晏羽就那样认命地仰头看着他的方向,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额前的软发被夜风拂起,清澈瞳仁里倒映的星光渐渐熄灭。 易乘风差一点就推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他狠狠一掌拍在窗框上,转身撞开门拔足奔下楼去。 大宽见他好像一辆冒烟的坦克一样从楼道里开出来,就知道自己这事儿没太办好,其余的小弟都很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易乘风一脚踹开那个拎着白布的愣头青,脸色阴得吓人,又好像难过得要哭出来,周身气压相当诡异低沉。 “小晏?” 听声音就知道,风哥这是被掐了心尖儿了,一句话恨不能挤出血来。 晏羽脸色冷白地靠在椅背上,头向后无力地仰着,双手松懈地垂下来,没有半点反应。 第156页 他躬身一手托起晏羽的背,一手抄着他的膝弯直接将人抱起来,大步往楼上走去。 晏羽被他放在床上,身体放松而乖顺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易乘风在他脑后垫了只枕头,俯身查看他的唿吸和心跳,抬手拢了下他前额的碎发,“小晏——” 抓着他的手捏了捏,又拍拍脸,“小晏,醒醒,别害怕,是我。” 艹,好像就特么你才最可怕,居然找一帮人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易乘风从床边蹦起来,急匆匆跑进卫生间拧了一条湿毛巾,一点点帮他擦拭口鼻,再擦过额头。 餵一点水应该能快点醒吧,横是捨不得用一盆水泼醒他。 先将枕头垫高些,易乘风捏了个小勺盛一点水往他嘴里喂,一口两口的都还挺顺利,餵进去了。 第三口可能有点着急,餵大了。 晏羽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深海里,忽然就呛进去一口水无法唿吸了,咳得一阵惊天动地。 居然有人在拍他的背,呛咳中他满眼都是生理性泪水,模模煳煳地看到了头顶那张熟悉的脸,易乘风?咳咳咳咳咳—— 本来是被易乘风半托着靠在他怀里的,这一抬眼看过去,对方倏然收回了手臂,晏羽咕咚一声仰着跌回了床上。 易乘风做贼心虚地抽回手,没想到给人摔了个结实,这会儿想再找补更加不好意思了。 “还难受吗?” 晏羽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看着他点点头,像个摔了跟头等待被安慰的小朋友。 你是说刚刚摔这一下,还是天天在楼下等着,反正都不好受。 易乘风突然就有些肢体不协调,直接将一杯水怼他面前,小勺往桌上随便一扔。 晏羽撑着起身坐到床边,接过水杯几口喝光,唿吸道里的异味沖淡了一点,喉咙还有些不舒服,嗓音微微嘶哑。 “你想请我上来坐一坐,不需要这种方式。” 他那么聪明,估计猜到了七七八八。 易乘风也不辩解,他不需要一个正面形象做幌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拎起桌上一瓶二锅头,拧开倒了大半杯。 “老同学许久不见,应该喝一点庆祝下。” 晏羽怔然,刚下过药,紧接着就灌酒,这是想让他死在这儿么? -我就是混蛋,怕了就滚吧,别再来烦我,你有几条命够陪我折腾的? “那就庆祝下。” 晏羽拿起杯子,憋了口气,像刚刚喝水一样将半杯五十二度仰脖吨吨吨倒进去。 易乘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抬又压下,攥紧了拳,小臂青筋紧绷,阻止已然来不及。 跟着,辛辣的液体从食管喷射一般反涌出来,大概还有刚刚喝进去的水,晏羽庆幸自己没吃晚饭,吐得虽然惨烈些,但不至于特别噁心。 胃内一波波痉挛让他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右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左手用力抵着腹部,床边的地板上一片狼藉。 “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易乘风颌骨紧咬,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到你每天回家住,找一份能跟你父母实话实说的工作为止。” 晏羽扯过纸巾擦着眼泪鼻涕,样子已经很是狼狈了,偏偏有种不容反驳的强硬,和他那风雨飘摇的削薄身形极不相称又更为突出的霸道态度。 易乘风闷头拖地板,刷了杯子重新倒水给他。 拖把杆握在手里漫无目标地晃动,其实地面已经很干净了。 一只手探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向下拉扯。 “风哥,我想站一会儿。” 晏羽仰头看向他,眼里湿漉漉的,这种话,上一次说是什么时候? 易乘风表情凝住,原地杵成一根人形的拖把杆。 “我想站一会!” 晏羽蹙眉,加重了语气,抓住他的手一拉又一推,木桿的顶端敲在易乘风心口上,咚—— 好疼! 按说他皮糙肉厚的,这种力度就像挠痒痒,偏偏就有一股痛意从那个位置蔓延开来。 易乘风整个人一松,放出一口嘆息来,才发觉自己好一会儿没有喘气儿了。他将拖把往桌边一斜,向晏羽伸出两只胳膊。 “近点,够不到。” 晏羽又扯了他一下。 易乘风拧着眉瞪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像个怨念很重的殭尸。 晏羽将手搭上去,抬头迎着瞪视,“我头晕,没力气,自己起不来。” 事儿精! 易乘风终于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托住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 靠近一点,咕咚咕咚,再靠近一点,咕咚咕咚……近到可以听见心跳的距离了。 晏羽用力攀住他的肩膀,将双臂环上去,抱紧。一声缓慢的嘆息从他耳畔吹过,像是终于放弃了的挣扎。 “很辛苦吗?你比以前壮了一些。” 那些肩膊和胸背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贴在上面感觉很踏实,是在里面干活累出来的吗? 易乘风还保持着两手张开,虚虚护在他背后的僵硬姿势。有点奇怪,明明曾经习以为常的动作,现在却落不下手了。 “你长高了,之后没再坚持运动吧,弱成这样。” “嗯,除了你没人愿意陪我打球。” 第157页 又是一声嘆息。 “小晏,你是不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会?” 晏羽感觉自己快速跳跃的心脏突然绊了个马趴,漏掉一拍,闷气的感觉让他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你可能把我想像得太好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混蛋,跟外头犄角旮旯滚来滚去一身泥的那些没有区别,而且还是个臭的……” 噗嗤,晏羽趴在他肩膀上轻笑了一声,扫在颈间的麻痒有点熟悉。 易乘风蹙了蹙眉,当年哭的时候可是悄无声息的,如今笑话人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我是说真的,里面就是一个垃圾处理厂,我也是个——” 易乘风感觉那双温度偏低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将没出口的两个字给掐断了,同时,紧贴自己的那具身体因为少了支撑向下滑去,他赶忙收手抱住对方,脖子上凉凉的一紧,被晏羽掐住晃了两下。 “不是!不许说!” “咳咳,你,站好。” “那我呢?我是……你也不爱听对不对?”晏羽感觉揽在背上的手臂在他差点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提了一下,将他肺内的空气挤了个空。 “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都还可以好好的,有能力照顾家人、帮助朋友。我和你们一样,你也和我们一样,对吧。” 能说不对吗?刚单是说自己都差一点被他掐死。难怪学霸们从古代就喜欢到处游说,哔哔的功力不是盖的,让人没法反驳。 真是比苏一乐还烦人,易乘风感觉自己有点冒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儿。 “你累了。” “我还没说完。” “你坐下慢慢说。”易乘风生生将对方按回床上,抽出手臂,侧过身去假装看窗外。 “我是怎么上来的?” “我说你是飞上来的你自己信吗?” 晏羽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又故意仰起脸无辜地看向易乘风,“那我要怎么离开这?” 易乘风看了眼时钟,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他俯身蹲在他面前,右腿的膝盖触地,捞过放在旁边的鞋子帮他穿上。 “哎——”一路淡定的晏羽终于不淡定了,坐在床边的姿势让他无法保持平衡俯身自己穿鞋,更没法移动两腿躲开,只能任凭易乘风捏着他的脚腕帮他将鞋子穿上。 好尴尬。 穿好鞋子,易乘风没有起身,直接转了半圈背对着他。 晏羽会意地趴到他背上,对方就像个会移动的小山一样稳稳地升起来,带着他出了房间,转过逼仄的走廊,一路走了出去。 “小王子……我还要带它去治眼睛……” 易乘风将他放在轮椅里,“我看你才该治治眼睛。” “我饿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把那狗抓来给你炖炖?” “那我还是饿着吧。” “想吃什么?这个点儿除了烧烤摊别的都关门了。” “想吃烧烤。” 二十分钟后,穿得笔挺整洁,从头到脚行头加一块儿五位数的晏小少爷坐在一家墙上瓷砖煳满油渍、烟燻火燎的烧烤店里,对着脏兮兮简易小板桌上二十块钱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发着呆,视线从清洁度十分马虎的杯盘碗筷移到靠窗那桌吆五喝六的醉汉身上,再兜回认真撸串的易乘风脸上。 这里的东西真的可以吃吗,不会中毒吗?他今晚可是歷了两次劫了,第三次应该熬不过直接飞升了。 易乘风挥着铁签子指指疙瘩汤,“你只能吃这个,放心,吃不坏的……要是嫌勺子不干净,你直接对着碗喝?” “我知道旁边理工大学有家二十四小时麦当劳。” “你吐成那样还吃垃圾食品?” 垃圾食品好歹也是食品,这里的食品简直都是垃圾。 晏小羽流着两根宽面条眼泪,颤抖地捏过易乘风帮他要的一次性塑料小勺,捡着海碗的圆心一勺一勺吃了二十小口,就再也死活不肯张嘴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回到公寓将自己从里到外仔细洗了个遍的晏工收到苏一乐小朋友的简讯:我哥回家啦! 晏羽回了个固话号码过去,附言:请把这个号码告诉你哥,是我家楼下公用电话亭的号码。 也要一起拉黑吗? 十分钟后,心机小晏工用自己的手机拨了易乘风的号码,果然再不是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了,而是正常的等待接通长嘟音。 “怎么了?”刚刚把对方号码放出小黑屋的易乘风按下接听键。 嘟嘟,对方挂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拖把杆儿为什么那么长!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晏总这么小心眼儿~ 下午开大会,提前发了!也许换个时间内们就想起来给我【留评】嘞~~~ 第71章 21魇 易乘风从职介所出来,正蹙眉思考那个照顾失智老人的护工工作。 退伍军人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力大无穷,精力旺盛,不到一年已经打跑了半打男保姆,家人这才降低标准到只要有人肯做就可以的程度,每月五千,包吃包住,在梅川保姆界绝对算得上高薪了,每周还给一天休。 第158页 不太会做饭,不要紧!搞卫生马马虎虎,没关系! 只要身体强健,抗打击能力强,能摆平老头不让自己和对方受伤即可。 嗖嗖的小西风捲起街边的落叶,易乘风裹紧外套放缓了脚步。 骑驴找马,要不然,回去答应下来先干着吧,回来半年多了什么都干不长,说不定这个整好了能多干几年呢。 据说老头儿挺硬朗的,还总比武锻鍊,一时半刻应该不会驾鹤西去,人家儿女说得好好的,磨合好了还给加工资,过年过节另给奖金,也算不错了。 决心正晃在针尖儿上要往一边落下的那一瞬,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这手机自从到了易乘风手里,基础设置都没改,振铃还是晏羽设定的钢琴曲,听着特别像那首《不想长大》,仔细听好像又不全是,反正不论什么调调一用钢琴这种优雅的乐器弹奏出来,立马感觉高大上了许多。 “小晏?” “今晚有时间吗?找你说件事,一起吃饭吧。”电话那端,晏羽的语气柔和,带一点微微压低嗓音的亲近感。 果然蹬鼻子上脸,这才给他解禁几天,就从电话骚扰进展到人身骚扰了。 “什么事?饭就算了,大老远的太折腾,不能电话里说么?” 听筒里沉默了一小会儿,蜗牛柔软的触手似乎往回缩了缩。 电流的沙沙音让易乘风有点心虚的不耐烦,好像他又欺负了人家一样,其实没有。 “下了班我去找你吧,我不怕折腾。” 本来是一句带着抱怨的话,可能因为注入了过多的耐心,意外地听起来没有那么不顺耳。 易乘风无声地嘆了口气,舔了舔嘴唇无语望天。 他一坐轮椅的不怕折腾,大冷天大老远地往这边跑,自己这个手脚健全的脸往哪儿搁?无辜被渣! “还是我去找你吧,你几点下班?” “六点。”那边的心情明显晴朗起来,“公司离我的住处很近,我发位置给你。” 易乘风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钟,如果搭公交车过去需要换乘两次,考虑下晚高峰的因素,现在出发都不算早。 千呈科技研发与测试中心 灰色花岗岩的石砌围墙,闪亮的不锈钢伸缩栅栏门,院内正中是一片草坪,中间戳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大千世界异彩纷呈”。 易乘风刚到没一会儿,楼里渐渐有下班的员工走出来,做着这样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他们好像人人头顶都带着光,让人不敢逼视。 这就是羡慕的感觉吧,体面而稳定的工作,有追求和挑战的人生…… 晏羽推着轮椅走出大门的一瞬,别人身上的光便都熄灭了,化为噪点一般的背景。 他似乎迫不及待地向大门这边看了一眼,准确地捕捉到易乘风等在外面的身影,轮椅飞快地滑过无障碍通道轻快驶过来。 易乘风远远看着他,那样的笑容和动作,生出一种他此刻心情快要起飞的错觉。 如果他的腿还好好的,这会儿一定是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路跑过来,就像在陌生学校里安静等了一天的小朋友,放学那一刻终于见到了来接自己的家人,张着双手飞跑过来求一个拥抱。 “发什么呆?” 易乘风回过神,从幻想的视野里收回目光,落在已经来到跟前的晏羽身上。 “没有,你下班还挺准时的。” “今天约了你,所以准时。” “晏工,明天见!” 有人相继从大门走出来,微笑着跟晏羽打招唿。 都是每天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事吧,他们会在一起讨论问题,解决困难,庆祝成功,也会一起吃饭、聊天、开玩笑……那才是旗鼓相当的人生。 晏羽拧身跟他们挥手道别。 “走吧,我饿了,先吃饭可以吗?” “你家楼下有个蔬菜店,在家里吃吧。” “可是我家没有米,”晏羽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锅。” 易乘风挑眉看向他,“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每天吃食堂叫外卖吗?” “食堂很方便。” 两人最终在蔬菜店的主食厨房买了二斤手工水饺,到晏羽那里用热牛奶的小锅煮饺子吃。 这个奢侈的小少爷一个人租个两居室,比他家四口人住的那套还要大,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在屋子正中摆了个大大的工作檯,周围地板上整齐地摞着许多书籍,像个微型图书馆。 客厅和厨房就空旷太多了,冷锅冷灶的没一点人气,冰箱里存的全都是饮用水,大概唯一利用率较高的厨房电器就是烧水壶。 “酱油都没有?那醋呢,还是算了……” “就这样吃也很好吃。”连个调料都找不到的房间主人还挺满足,将一只肥胖的饺子咬破一个口,鼓着腮帮子吹凉。 “幸好你没把叫外卖的方便筷子都扔干净。”不然上手抓可能有点烫。 易乘风一口一个,吃速是晏羽的三倍,他都扒拉进肚半碗了,对方还在慢吞吞地边吹边吃。 “你不是有事儿要找我说吗?” “嗯。”晏羽搁下筷子,从电脑包里取出一只透明袋推到易乘风面前,“这是请留校的一位师兄帮忙拿的申请资料,他毕业之后留在了成教学院当老师,说是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去报到。” 第159页 易乘风停住筷子,隔着袋子瞄了一眼,梅川理工大学成教学院入学申请书,筷子上那只饺子啪嗒掉回了碗里。 “他们这个成考班只在晚上和周末上课,应该也不会耽误你平时工作,而且还有网络课件辅助教学,我觉得挺好的,梅川理工的网络课件做得都很用心,以你的能力最多三年就能拿到成高的毕业证。” “后面的资料里有专业介绍,你可以仔细看一下,选个喜欢的。虽然这学期已经招生完毕了,但是有那位师兄帮忙,你随时都可以插班进去,反正最终是否能够毕业也是看考试成绩的。” “报名这个,不需要无犯罪记录证明是吗?” 易乘风微微垂着头,前额的碎发遮住了目光,却挡不住冷硬的声线。 晏羽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勾出凌厉的弧线,“风哥……” 易乘风放下筷子,抬起同样没有温度的视线,“你是我什么人?”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自己比我有能力、有钱、有资源,所以就打算插手我今后的人生吗?” “今天帮我申请学校读书,毕业之后呢,是不是还要帮我找工作?我爸看病你就拿钱给我家,我有点风吹草动你就跑去逼我回家,那以后呢?我买房置地、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你是不是都要负责?!” “小晏,你非要留在梅川我管不了你,但我不需要你同情我。我是带着污点,那又怎么样,我有手有脚的照样可以养活我自己!” 易乘风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压着火气,带着嘲讽,尤其是那句无心的‘有手有脚’,说出口他自己都有些后悔。 不是故意让你难受啊小晏,只是拿来就用的标配台词。 “我走了。” 他站起身,将桌上的透明袋丢进晏羽怀里,绕过餐桌,从他身边经过。 晏羽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飞快地松开了轮椅的剎车,随即他的身体就被易乘风离开的力道连人带车扯出了一步距离。 易乘风继续向前走,他还是不松手,微凉的手指紧紧扣在他腕子上,就像当初梅河石滩上的那个除夕夜。 晏羽就那样被他拖着一路滑到玄关,如果不是两个人如此僵硬的气氛和正在闹别扭的关系,这倒是个有点好笑的场景,他就像易乘风拖着的一个大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借着易乘风脚下一顿的工夫,晏羽又将剎车拉上,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力道却分毫不减。 很明显,如果易乘风继续向前,就会直接拖着他摔到地上。 我赌你不忍心—— 万一赌输了……那我就……抓住你的裤脚。 易乘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掉,“小晏,你再闹我就真的生气了。” “就是说,你现在还没真生气是吗?”作死的这位心情居然好了不少,眼里盛着光,连声音里都冒出希望的泡泡。 易乘风抖了抖那只被抓紧的手,转过身,“你到底想怎么样?” 晏羽抓起腿上那只透明袋按在易乘风的怀里,“这个,带回去再慢慢考虑下,网上报名,签名寄回,随时都可以。” “你——” “还有——”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他居然还敢有! “陪我把饭吃饭再走。”晏羽垂下额头抵在易乘风被他抓住的手臂上,像只认怂讨好的猫,连声音都带着被主人凶过的委屈,唔喵~ 好像前一秒钟那个死皮赖脸的混帐玩意不是他! 保持这个姿势僵了一会儿,易乘风蹙眉开口,“先把爪子拿开!” 那只手试探地慢慢松开,就像收回指甲的小猫爪子,只有软软的肉垫蹭在皮肤上的细痒,不是真的生气就好。 *** 易乘风回到家,翻开那叠申请资料随意扫了几眼。 看得出来晏羽是用心整理过的,前面的申请表格他知道的都帮他填好了,包括身份证号这样的信息他居然也都记得。 后面的参考资料密密麻麻好几页,大概是晏羽料到他没有耐心细看,把重点的内容都用萤光笔涂了一遍,空白处还有他手写的备註,整齐隽秀的蝇头小楷。 尤其是专业选择那一块,包括就业前景在内,所有的谘询结果都简练地列在旁边,一看便知他做了不少功课。 资料被易乘风重新收回透明袋里,压在枕头下面。他翻开手机,给职介所的那位老师回了个消息,白天那护工的活儿他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赚钱的嚮往—— 第72章 22魇 整整过了一个月,晏羽才接到成教学院那位师兄的电话,说他朋友的申请资料通过了,本周就可以开始去上课。 倒推着算下时间的话,易乘风应该是拿到资料后过了两三个星期才决定提交申请的,这么长时间晏羽都没敢打扰他,生怕他因为嫌自己烦干脆把申请资料直接扔垃圾箱。 临近年底,测试中心的工作也各种繁忙,晏羽把自己溺在工作里倒也不觉得等待有多磋磨人,毕竟这事儿他做得很熟练了,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十二月初,总部那边调他出了趟差,晏羽顺便跟庄美婵见了一面。 第160页 新住处他妈挺满意,闹中取静,附近商业街就有她习惯去的连锁美容院,还自力更生地用董宏杰给的那笔分手费买了辆顶配q7自己开。 “前些时候在安卡拉云顶遇到了你们公司那位魏总,”餐厅里,庄美婵放下酒杯,优雅地拈起餐巾沾了下嘴角,“他还跟我提起你,说梅川那边的办公环境不够好,做的工作也大多比较基础,并不适合你的职业发展。” “我也只是刚毕业的新手,又不是神童或超人,做点基础工作有什么不应该。”晏羽面前的红酒杯碰也没碰一下,折合成软妹币大概要好几百的半杯酒就那样装饰一样躺在杯子里无波无澜。 庄美婵无所谓地挑挑眉,朱唇微抿,放弃了本就意兴阑珊的游说,母子俩轻轻松松就把天儿聊死了,各自专心吃饭。 从莲城回梅川,魏总特意派了陈行开车送他,虽然坐飞机也只是一起一落的距离,但来去机场都要好一顿折腾,显然要比私家车麻烦很多。 陈行一路上周到却不殷勤,也从不主动搭话,让他感觉很轻松。 *** “小弟弟?” 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戏嚯声,晏羽听得眉头一皱。 “说人话,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好歹咱们也曾经是一家人,现在连个姐姐都听不到咯,真是没良心!”董茜在那边絮絮叨叨地抱怨,“是不是身边有了好朋友就忘了当初姐姐长姐姐短的时候啦!” 好朋友还特意被她加了嗲腔怪调的重音。 管她叫姐的时候,晏羽自然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董茜是个不错的姐姐,即便没有血缘关系,还是赔他熬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时光。 易乘风父亲病倒,他妈也不再做生意回家照顾病人,之后再出来工作还是董茜辗转帮忙介绍了个轻松的。 她们设计师跟很多楼盘的开发商销售商关系都不错,于是董茜就将易妈妈介绍到一个精装项目的售楼处给样板间做保洁,活计轻松,环境优美,日不晒雨不淋的,工资还不错。 只是后来易妈妈不知怎么知道了这层关系,拒绝好意辞掉了这份工作,宁愿到郊野公园当个园林工。 晏羽不应她这种没正形的调侃,董茜也不生气,“看你哪天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就当提前给你庆祝生日了。” 还真是,21日不远了,他离二十三岁也没几天了。 “你要出差吗?庆祝生日还带提前的。” “我不是怕正日子的档期被你排出去了约不到你嘛!就这个周五晚上怎么样,不耽误你私生活吧?” 话可真多,“可以,麻烦你不要送我乱七八糟的礼物,谢谢。” 这便宜姐姐大概有毒,每次送他礼物都匪夷所思,比如一条女僕围裙、等身大小的床/伴抱枕之类的,晏羽直接将围裙给抱枕穿上,往楼下的垃圾箱旁边一丢,后一秒就被隔壁老阿姨捡走给她孙女当娃娃玩了。 晏羽后悔没把这毒礼物先人道毁灭再丢弃,感觉自己无辜就成了荼毒祖国花朵的帮凶。 挂断电话,晏羽的手指又在屏幕上按出一串号码,正日子还没有排出去啊,你究竟记得我哪天生日吗?好像只模模煳煳说过一次,应该不记得了吧。 他想了想,又换成简讯,这种方式多点思考时间,说不定能猜对答案。 易乘风,21号,可以一起吃饭吗? 发完之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冲动了,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啊,说是下个周六也比直接敲上日期好一点。 手机一震,易乘风回了消息:约个饭干嘛要提前一星期?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得一见。 果然,他不记得。 晏羽心里那个小人儿默默将一地碎片扫了扫,然后蹲在墙角涂着502一点一点往一块儿粘。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敲字:最近太忙了,恰好那天休息。 易乘风:行吧,这回我请你,危楼小馆。 晏羽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刚刚粘好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险些又给跳散架了。 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危楼小馆这个地方也只是对自己有特别的意义而已,对易乘风来说,可能只是因为他想选个不太贵的地方,或者单纯怀念那里的辣子鸡丁。 不管那么多了,就当做一顿普通的饭来吃就好,反正,他已经禁不住开始期待这个悄无声息不为人知的生日了,就像十六岁那年,他只是随口跟对方要了一只蛋糕和一瓶汽水,还挨了他一顿凶。 晏羽打开衣柜,从左到右仔细看了一遍,因为买衣服试衣服不方便,他常常同一款衣裤直接买半打,导致衣柜一打开来很像服装店的货架,黑白蓝灰的各色各类衣服整齐叠挂在里面,没有一件看着适合过生日穿的。 至于过生日穿什么合适,晏羽也没有概念,只是大致觉得应该跟在中心和实验室有一些区别,起码应该轻松活泼一点。 那么这个周末,跟董茜吃了饭可以请她陪自己去添衣服吧,起码她回国工作之后,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薰陶下审美也正常了不少。 可真正到了那天,晏羽觉得自己悔到肠子发青,噁心反胃,被她辣眼睛的推荐折磨到想敲碎世上所有的镜子。 蝙蝠袖t恤配迷彩窄脚裤是作的什么妖? 第161页 基佬紫印花休闲西装里面挂一条上吊绳似的领巾又是闹的什么鬼? 导购小姐在一旁不遗余力地摇旗吶喊,助纣为虐,“先生穿这身简直不要太帅太合适,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多,太太的眼光真好!” 这话连董茜听了都觉得又假又刺激,“年轻好多?他再年轻好多就要回娘胎了好不好!你看我像他太太吗,我还没到需要包养小鲜肉那么饥渴……” 导购小姐拍马屁反被马屁崩,杵在一边满脸红白交替。 晏羽则直接推开董茜最新的灵感推荐,决定换一家店自给自足,“我不要试,能不能告诉我找你设计房间的都是些什么业主?反社会暗黑分裂人格?你主导设计的精装楼盘列表给我一份,以后买房子好迴避一下……” 董茜跺了一脚恨天高追上去,干吸了几下并不存在的鼻涕,黛眉微蹙,用刚好可以让路人甲乙丙丁听得见的声音凄婉哭诉,“老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人家这么多年对你不离不弃无微不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嘤嘤嘤……难道你忘了我在icu里流过的一公升眼泪……” 晏羽嘴角狂抽,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只记得你在icu里掐我那一下,一公升眼泪是流去沖马桶了吗? 路人遮遮掩掩地扭头看过来,各自脑补出一部相差无几的狗血言情剧,痴情老婆对残疾丈夫始终如一,而这个帅到人神共愤的渣男如今却要抛弃糟糠,活该你一辈子坐轮椅! “你手累不累?还是我来推吧——” 董茜捏住一半儿嗓子,迈着日本媳妇小碎步点头哈腰地追上去,握住轮椅推把的同时抬手在他肩背拧了一下,用菊花绽放的一脸讪笑迎接他冷若冰霜的那张帅脸。 “生气啦?这么不禁逗呢!” 停车场里,董茜抬手去捏晏羽结冰的脸,她也不挑时候,人家正在往车里挪,一晃神,直接在车门口跪了。 “我的天——” 董茜又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玩脱了,第不知多少次害他摔了跟头,连忙跳过去一个熊抱将人当胸搂住往车里扶,恨天高扭成了比萨斜塔,险些崴死自己。 隔壁车位的年轻小夫妻走近拿车,看见这一幕唏嘘感慨。 男人小声哔哔,你看看人家老婆,都这样了还骂不跑打不走呢! 女人一嗤,要是你长了一张那样的脸,瘫到脖子我都伺候你一辈子。 男人翻了个死鱼眼,得了吧,估计到时候我的一辈子还没有个蚂蚱长。 你知道就好! 晏羽坐进车里,低头拍膝盖上的灰,小脸儿冷得挂霜。 “餵!”董茜从驾驶位仰着身子凑过来,举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将两个人的脑袋圈进屏幕里,“抬个头嘛,看看咱俩有没有cp感?哈哈哈哈——” “神经病!” 晏羽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定位,闭上眼睛仰在后座里不再说话了。 *** 2013年12月21日,星期六,多云转晴,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影响,梅川当地气温骤降,偏西风五到六级,阵风可达八级,最高气温零下2摄氏度…… 晏羽换上一件鸽灰色的翻领毛衣和一条卡其色休闲长裤,在玄关柜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越过羽绒服摘下了那件新买的千鸟格羊绒大衣。 如果风度和温度只能选一样的话,生日这天当然是选前者,大不了再加一条围巾好了,不然冻到冒鼻涕,风度就变成风寒啦。 十一点出门,刚好遇到同样租住在这幢公寓的一对小情侣,男的是测试中心同事,裹紧羽绒服跟晏羽打招唿,“晏工也出去?今天好冷啊——” “是有点。”刚出单元门,他那件优雅贵气的大衣就被第一缕冷风吹成一件皇帝的新装,连带里头的毛衣,穿和没穿区别不大,温度是一点都没有了。 女孩子额头被厚留海盖住,两只眼睛从围巾上方露出来,见有计程车停下拉了男友一把,“让你的同事先走吧,我们不急。” 死傲娇的晏工头一次这么痛快地接受别人照顾,他实在不想在二十三岁生日这天冻得满头包。 *** 易乘风出门更早一点,足足找了三四家蛋糕店才买到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的纸杯蛋糕,“麻烦来六个,用那种生日蛋糕的盒子装行吧,我可以另付包装费。” 蕾丝白围裙的小店员翻了个白眼,扔下手里的塑胶袋,抬手拿了只迷你蛋糕盒,将六个纸杯蛋糕码进去,中间一只,转圈五只。心说,这人可真会抠儿啊,指定是用这招儿来煳弄小孩儿的,一只蛋糕小两百,他这可好,三十块钱还白蹭一个盒子。 “蜡烛要吗?数字几?” “6!” 果然,小店员先替那位熊孩子委屈了一顿,塞了只粉红色的数字6到包装盒里。 易乘风兜里的电话响,来电显示是僱主家座机。 他一边掏钱包结帐一边歪着脖子夹住电话接听,“……哎哎,是我,怎么了大师?” 那位失智老人少年时曾拜在少林寺门下学艺,后来当兵入伍打了几年仗迎来太平盛世,敢情老年痴呆后太平盛世的事儿全忘光了,一心认为自己是少林寺主持方丈。得亏他老伴儿去得早,不然可能还得在对门设个尼姑庵。 第162页 “武林大会?不是今天……您记错了,哦不是您记错了是临时改期,改到明天了……这不是峨嵋那位灭绝师太路上遇到寒流耽误几天工夫么……是是是,大师言之有理,女人就是麻烦!” “英雄帖就在您枕头底下,我昨天还看见了的……大师放心,明天咱们指定不能迟到,绝对能在八点之前赶到西广场……” 老头儿的女儿接过电话嘆了口气,“不好意思啊小易,轮到休息还麻烦你。” “没事儿没事儿。”易乘风感觉小店员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拨妖妖铃,赶紧拎起蛋糕走人。 西北风颳得鬼哭狼嚎,他有点儿后悔把晏羽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起码他应该去接一下,不该让他直接过来,连平时热闹的公交车站都没几个人。 从青衣巷下车,距离约好的十二点钟还有十分钟,以他的脚程走过去绝对赶得及。 晏羽的电话这时打过来,听筒里外都是唿唿的风声,显得有些嘈杂。 “风哥,你来的路上帮我去余琦妈妈那儿买一张水晶菠萝虾的馅饼好吗?好久没吃了特别想吃,一定帮我买——” 易乘风迈着长腿已经飙过半条街了,这还得拎着东西顶着风窝回去给他买馅饼! 事儿事儿的玩意,过生日吃的哪门子馅饼,这十分钟买了再拎过去也得凉透了吧,小孩真烦人。 “那行吧。”有什么办法?寿星最大! 天气不好,馅饼铺子外头没几个人排队,余琦不在那,易乘风也不好意思加塞,老老实实地排着,排到他刚好水晶菠萝虾卖完了,下一锅得等八分钟。 那就等呗,他寻思着买一摞七张,上下各夹三张走过去,心儿里那张应该不至于凉透,温乎的就行。天气太冷了,他自己都快不温乎了。 “哎,你听说没?水袖斜街那边有个疯子,拎个菜刀在街上见人就砍!”身后刚排过来的一位阿姨举着手机跟前面的熟人八卦,“绝对真事儿,我一老姐们儿正跟那边烫头来着,照片都拍了,就是有点煳。” 前面那位还没来得及感嘆,易乘风一把抓过对方的手机看过去,的确很煳,一排后脑勺往上是几个人影,隐约看见有人躺在地上。 “疯子砍人?你刚说在什么地方?” “水袖斜街,就中学后身儿……哎我手机,你赶投胎啊!” 蛋糕盒子掉在地上,滋啦啦冒着热气儿的馅饼即将出锅…… 小晏!你他妈的,小晏! 去他妈的水晶菠萝虾馅饼,过生日吃的哪门子馅饼! 分明是晏羽已经先到那里了,看见有危险,随便编了个藉口拖延他过去的时间。 水袖斜街,那条路一边是几十级台阶,一边是封闭护栏的排水渠,真他妈有疯子拎刀砍人,他往哪儿躲!能往哪儿躲! 见人就砍,见人就砍……这几乎成了盘旋在易乘风脑海里的一句魔咒,照顾失智老人的经歷让他比别人更清楚那种毫无理智的发泄能有多么疯狂。 易乘风双腿倒得飞快,比当年拼国家二级的决赛还要玩命一百倍,不要再迟到了,他在等你啊,等你很久了! 你他妈的混帐小晏!等着风哥,敢不等我试试! 不要试啊,小晏,千万不要试…… 作者有话要说: 深井冰:我是武林邪派第一高手血刀老祖! 易大风:我是少林失智大师座下关门弟子! 深井冰:你骗人!你才不是真和尚!有个小美人儿说你是他老攻! 第73章 23魇 耳畔是杂乱无章的风疾厉刮过,割在脸上有如千万个耳光同时扇过来,疼得人根本做不出表情。 眼里冰凉的水汽冻得双目剧痛,视线里一片结霜的模煳,好像每一秒钟或每一步都长得没有尽头。 肺子快被这种极速的无氧运动憋炸了,易乘风终于在水袖斜街的入口看到几个拎着防暴叉的保安远远地瞄准一个衣着单薄的壮汉,这种距离简直跟围观群众也没什么区别了。 疯子一手提着砍刀,二尺来长那种,正对着一棵树在碎碎念,大概是他周围方圆十几米都没什么人的缘故,只好找了棵树当替身。 “哎,你别过去,警察马上过来了——”一个年轻保安挥着防暴叉提醒易乘风,既不敢大声也不敢大动作,担心引起疯子的注意,路人大都躲到了台阶上的店铺里,隔着门窗往外探看。 疯子的衣服上染着血,显然是已经有人受伤了,沿路看过去,隐约可见有人倒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 易乘风握着的手机屏上显示着唿出联络人:a-晏 无人接听……居然无人接听! 熟悉的怒意涌上胸口,易乘风回手夺过年轻保安手里的防暴叉,径直朝持刀疯子走了过去。 去危楼小馆,这里是必经之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躲不过去,那就来吧! 疯子看见有人走过来,直愣愣的目光一下被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活物吸引过来,眼里闪出莫名的亢奋,缓缓扬起手里的砍刀。 哐啷! 刀刃与防暴叉的金属杆儿碰撞,喑哑的金石之声很快飘散在风里。 下一秒,半弧形的叉头已经卡着疯子的胸口压下去,易乘风用泰山压顶的蛮力生生将对方掀翻在地,周围角落爆出一阵低唿。 第163页 疯子持刀的手仍然在毫无章法地横噼乱砍,仰躺在那里四脚乱蹬,像一只被掀翻了壳儿的乌龟,围过来的几个保安照样没有人敢贴身上前。 这个人有可能伤到小晏的念头闪过,他在易乘风脑海里已经够死一万次的了。 锵啷—— 疯子手里的刀被易乘风一脚踢飞出去,像是定/时/炸/弹最关键的那条引线终于被剪断,保安和群众纷纷围上来将疯子横竖左右叉成一只撞上蛛网的小飞虫。 身后响起了警笛,易乘风久违地心头一凛,像是某种与分离有关的极其糟糕的预兆。 易乘风,回来—— 小晏,不要走—— 他飞跑着穿过从路边涌出来的人群,视线慌乱又仔细地从染血的伤者脸上掠过,直奔危楼小馆的方向。 轮椅,是小晏的,他太认得了! 易乘风走过去,脱力一般在轮椅旁边蹲下来,抬手抓住了一侧的扶手,为什么……又是空的?! 人呢!小晏! 起得有点勐,易乘风眼前飞星闪烁,原地转了几圈根本就没看清任何人脸,耳朵里塞了两窝马蜂,风像海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溺得他无法唿吸,只得抬手抓住轮椅的推把才勉强稳住身体。 某种恐怖的可能性将他掏空,只剩下一具麻木的外壳。 “……先生?先生!”年轻男孩拍了拍他按在轮椅上的胳膊,像是敲到一截僵硬的花梨木,“这是我们店里客人的,麻烦您让一下。” 易乘风蹙眉看过去,像是没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什么客人?你再说一遍——” “轮椅是我们店里客人的,我得帮忙拿呃——”小服务生险些被薅着衣领勒死,“咳咳,你,干嘛?” 这条街今天大概水逆,不然疯子为啥一个接一个地往这儿跑。 “在你们店里?”易乘风一手抓着服务生不太结实的制服衣领,一手指着轮椅。 没等对方回答,他已经一步三阶地跑了上去,唿啦一把推开店门。 “风哥——” 易乘风笃地站定,裹着满身的寒气转过身,乌髮凌乱,衣领半敞,明明也没有哪里特别不对劲,却透着一股子惨败的狼狈。 他看见晏羽衣着整齐地坐在门厅等位的大红绒面沙发上,微微抬起头带笑看着他,连头髮丝儿都不曾乱掉一根,俨然一副胜利的姿态。 易乘风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双手覆在脸上,温热濡湿的气息随着一个深唿吸溢满冰凉麻木的脸颊。 “我的馅饼呢?” 他还真敢提!易乘风用掌心使劲儿在脸上搓了搓,这才放下手抬起头来。 他的睫毛居然是湿的,晏羽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通未接来电,让他害怕了吗? 易乘风扬手叫住服务员,“现在有位置吗?” “有的有的,刚这位先生说他要等人……”女孩向雕花门廊里面一指,又转头催促那个瑟缩在门口的小服务生赶紧将轮椅推过来。 易乘风起身的同时,直接将晏羽从沙发上抱起来,跟在女孩身后向里走去。 有点突然,晏羽觉得自己僵得像一条冬眠的蛇,毕竟揣着他的这个人也一直都冷冰冰的在冬眠,难道是刚刚被那个疯子给吓醒了? “是这里的服务生把我背上来的。” “应该的呢,都是老顾客了。”领位女孩十分热情,“你经常来打包辣子鸡丁嘛,迎宾的小弟都认得你。” 晏羽明显感觉到背后的胳膊一松,跟着又收得比原来更紧了些,被人当场戳穿小秘密,还是跟主动留着那些照片给对方看到不太一样。 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直到被放回轮椅里都没再翘起来。 “刚刚实在太危险了,你的手没事吧?”女孩递来菜单,“是不是还要点辣子鸡丁?” 晏羽左手隔着衣袖盖在右腕上,“点吧。”爱吃这菜的人终于来了。 “手怎么了?” “有个快递员可能给吓坏了,倒车太快碰了一下。” 他的手刚好挤在轮圈和货箱之间被碾到了,这会还有些疼。 易乘风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提起来查看,皮肤有些微红,外表看不出大问题,“不疼吗?” 晏羽摇摇头,然后,提起筷子的时候手滑掉了一根,又被他连忙捡起来偷偷换到左手,夹了根比较容易弄起来的菠菜塞进嘴里。 “不要吃了,”易乘风按下他的手,“先去医院看一下。” *** “腕骨错位,需要先做个復位,然后打石膏。”医生盯着x光片给出诊断结论,“受伤那只手给我。” 冷面医生一手捏住晏羽的小臂,一手钩握住他右手四指,冷不防一拉一扭。 晏羽登时就疼趴了,左臂搭在医生的办公桌边,将脸埋到臂窝里,一口口倒抽凉气。 易乘风额头上的汗也唿地冒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疼到炸毛的后脑勺,抬手在他背上轻轻顺了顺。 “家属去缴费,等会儿到处置室门口接人。”医生从眼镜上方撩起半扇眼皮,“石膏要打两个星期,这期间伤手不能负重,推轮椅也不行。” 第164页 从处置室出来,晏羽的右手从手掌到小臂的一半都给石膏固定住了,小脸儿疼得煞白,“也不要紧,我还有个电动的,一只手就能控制操纵杆。”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露在石膏外面的手指,掌心缠着纱布就像一直攥着什么东西,有点影响抓握,不过最麻烦的还是不能用力。 “害你白跑一趟,饭也没吃成,可能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家,要不我让同事接一下也行,你是不是下午还有事……” “我有个屁事儿!”易乘风往走廊的长椅上大马金刀一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小晏,你不会害怕,不会疼,刀枪不入是吗?刚你遇到危险了,说一句‘风哥来救我’就那么难吗?你当我制不住一个疯子?!我跟你说我特么现在天天都在对付神经病,经验丰富!” 晏羽抬眸看向他,眼里湿漉漉的,“我更害怕你跟人打架……”神经病杀人不犯法,打坏神经病还是犯法的呀。 “我特么跟一疯子打什么架!”易乘风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好像在擦眼泪,其实并没有,“你一通电话把我支开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新闻上都报了,刚刚死人了……死人了你知道么!” “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呀,不害你总可以吧——” 万一我出了事,你会怎么办,你不是已经计划好不理我了吗? “你特么就是一个混帐!我跟你没道理可讲!”易乘风看了眼他被包成小猪蹄的右手,换电动的轮椅,那上下床呢,洗澡、换衣服、去厕所……这些都怎么办? 正想开口跟他商量雇一个护工照顾他,易乘风抬头便看见两道晶莹的水线挂在晏羽的脸颊上,像是汛期的河流,上游源源不断的水流补充进来,汩汩蜿蜒到下颌,两边的泪珠好像比赛似的噼里啪啦相继掉落下来,无声洇入他那件让人稍微仔细看就能引起眩晕的千鸟格衣襟里。 易乘风顿时感觉喉咙里塞了个满满当当,面前的走廊里是匆匆来去的人影,耳边是各种对话和脚步的嘈杂,晏羽这是在哭吗? 他每次流泪都这样无声无息的,既没有宣洩情绪的淋漓,也没有惹人关注的示弱,那还哭来干什么呢,仅仅就是太难过了,难过到无法承受了吗? 小晏的腿不好,现在右手也伤了,就剩一个不太灵活的左手……每次他的手被禁锢,就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那么勇敢顽强的一个人,只有这种完全失控的情况他才会掉眼泪,是害怕吗? “小晏,别害怕——” 易乘风这次抬手抹上去,真的擦到了满手指的眼泪,而且每次将那些河道截流,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流补充下来。 他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好不好? 晏羽抬了下右手又乖乖放下,左手绕过身前去掏右边的口袋。 易乘风比他更快一步伸手进去摸出了纸巾,抽出一张也不等展开,直接就往他脸上囫囵个抹上去。 这个笨且粗鲁的动作立即遭到苦主嫌弃,晏羽自己抽了一张,低下头轻轻把脸擦了一遍,又按在鼻子上揉了揉。 “是我的手,太疼了。”声音还是齉齉的,听起来软软弱弱的。 让人,禁不住,想抱一抱他。 *** 易乘风将他送回家,抱到床上裹好被子,“穿那种衣服跟西伯利亚寒流正面刚,你哪儿来的勇气?”“我出去打包点吃的回来,你吃完睡一会儿。” “我家现在有锅了……也有米……还有,调料。” 上一次被鄙视之后,晏工发愤图强地比对着美食攻略在网上一顿下单,买了一堆锅碗瓢盆和厨房电器,连洗碗机都有了,也不知道给谁预备的,反正他还是照旧吃食堂叫外卖。 “嗯?那能做什么,酱香椒盐大米粥?” 易乘风还是出门买了吃的回来,被晏羽指挥着纷纷倒腾到他新买的那套骨瓷餐具里才能开饭,关键盛盘之前还被要求将新盘子都用开水烫一遍。 易乘风各种不情愿的腹诽,谁家吃完外卖还要自己刷碗?要外卖的意义何在! 就剩一条胳膊能动了还这么讲究!事儿精都没你事儿多! “勺子这么初级的工具还非得用右手么?”晏羽右手手指捏着的勺子被某人硬生生抢过来塞进左手里,“嗯,左手不会吃?要不我餵你?” “不要。”知耻而后勇的左手卖力地挖了饭菜往嘴里送,人类真是适应能力很强的生物,说不定养好了伤他右脑也跟着发达很多,可以不再那么感情用事。 “你赶紧跟公司请个病假,一个人在家也不行,得找个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你。” 勺子掉进碗里,左手也罢工了。 “我不要。” “你不要?”易乘风一双眼睛瞪成灯笼,“那你告诉我这两个星期你打算怎么过?” 晏羽低头,左手抠着右手拇指靠近虎口处的石膏边缘,他这个样子,的确是生活无法自理的。 “你留下行吗?反正你现在的工作也是照顾人……” what? 易乘风盯着他那个鲸吞蚕食拆石膏的小动作就觉得莫名不安,果然! 第165页 “我?我今晚可以留下暂时照顾你,明天僱主家人休息也勉强能请个假……后面还是不好突然跟人撂挑子吧?” 明天请假也够呛,毕竟还有武林大会这么要紧的事儿等着他呢。 “我是你债主,我让你留下,你就必须留下。” 黄世仁的丑恶嘴脸终于摆出来了,被巧取豪夺的喜儿表示很无语,这还是社会主义和谐大家庭么?我卖给你了? “小晏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餵——” 黄世仁还是个急脾气,谁特么跟你讲道理,人家一只手照样转着轮椅把你抛弃在原地。 “那你走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多么宽宏大量的黄世仁! 咣当,地主老财的人设果然不能破,刚一ooc,黄世仁的轮椅就歪歪扭扭撞门框上卡住了…… “喂,大姐,是我,我可能以后去不了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不是钱的事儿……(睁眼说瞎话呢?不然是什么的事儿) “是我们家孩子让车给撞了,咳咳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侄子!……(!!!这算不算公报私仇,真有不怕辈儿大的) “嗯挺严重的,小孩儿没人照顾,孤儿,爹妈走得早特别可怜……(面部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怕不怕庄美婵听见了直接把你挠成肉丝儿!) “嗯多谢理解,谢谢谢谢,实在不好意思!” 易乘风挂断电话,抹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吁一口气,转头便对上了那位被车撞伤父母双亡的可怜的大侄子射过来的两道森寒的目光,抬手捂住眼睛感觉自己要瞎。 “不是,我就随口这么一编,没有原型,请勿对号入座。” 掀着指缝偷偷瞅瞅,好像对方也没有特别生气,仿佛刚刚僵硬的身形这会儿反倒软了下来。 晏羽躬身推着门框将自己转了个方向,对着他家新抢来的大长工,“现在我算你的老闆了,你就在客卧搭个地铺吧,靠墙那些书可以当砖垫床,其他文件不要碰。备用钥匙在玄关柜的抽屉里,家用我也会放在那,你需要的衣服用品自己买,家里需要添什么也由你决定。对了,你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工钱就不给你了,直接抵债。” “现在你可以去洗碗了,那个洗碗机不用安装,但是得拆下包装先。” 易大长工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像个被莫名贩卖的人口。 算了!跟一个病娇的小屁孩儿计较什么劲儿! 他这就是明明需要别人照顾,还死要面子非得搞成公平交易一样,抵债就抵债,反正欠那么多呢,一时半会儿也抵不完。 “就这几个半碗,还值当拆洗碗机,笑话!” 易乘风乖乖卷着碗盘钻进厨房吭哧吭哧洗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风那个吹诶诶,雪花那个飘嗷嗷,雪花啊那个飘嗷嗷,年安来哎到嗷嗷~ 第74章 24魇 “勒吗?”易乘风将晏羽从某宝上淘来的石膏手防水套戴到他右臂上,箍紧密封圈,“这玩意靠谱么?” 感觉他自己洗澡这件事儿本身就非常不靠谱,也不知道小少爷这是瞎矫情什么,让他洗衣做饭、搬来抱去,连擦脸洗头挤牙膏这种事儿都可以代劳,唯独不让他帮忙洗澡换内裤。 “你先出去,我自己就行。” 晏羽坐在浴室凳里,身上的家居服还挺整齐,沐浴用品也都在手边。 “裤子帮你脱一下吧?”脸红什么啊,我又不是女的,咱俩又不是没洗过。 “不要不要——” “那你小心点啊,有事儿叫我,那手别使劲儿别进水!” 漫长的等待之后,小少爷终于敲墙喊人了。 易乘风蹦跶进去把人抱出来,这个倔强玩意硬是自己用一只手把重点部位该穿的东西都歪歪扭扭穿上了,包括睡裤。 跟他二十四小时同居,咳咳,是同一屋檐下,易乘风才真正体会到小晏工作起来有多拼。 就算在家休病假,晏羽每天也至少有六个小时坐在电脑前工作。他的右手不能使力,但手指敲敲键盘还是勉强可以的,只是活动时间久了会连累手腕酸疼,于是连滑鼠也给换到了左手。 不时有工作的电话接进来,晏羽把自己关在易乘风那间卧室里远程处理各种事务,除了工作地点换了换,他大概也不比上班轻松多少。 笃笃笃,被鸠占鹊巢的房间临时住户易乘风妖娆地倚在门框上,指节扣着门板,“老闆,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当年董茜送的那条女僕围裙就该给他留着,晏羽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出一身白毛汗,连带头皮也有点儿发麻。 “诶你怎么又拿右手画图?!”易长工画风突变,跳过去抢下他的铅笔,换了一杯温牛奶怼在他面前,“赶紧喝,喝完去刷牙了。” 他瞄了眼晏羽放在桌上的画稿,不得不承认,人家手残画出来的也比他手脚并用画的好看,一万倍。 “这是……音箱吗?” “是啊,好看吗?” “音箱不是用来听的吗?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咳咳咳……”,晏工吐奶了。 第166页 “你的课上得怎么样?白天没事别总炖汤了,多看看书,早点攒够学分毕业。对了,我在网上给你买的新书应该明天会收到,你不是挺喜欢汽车专业的吗,报个汽修课程,你那么聪明肯定学得很快。” “老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儿宽?” 照顾他这几天,简直比工地搬砖外加重读高三还累,每每放下锅碗瓢勺就得端起书本,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哪儿来的闲工夫,连成教学院的那些书他提问起来都头头是道,想煳弄一下特别艰难。 晏老闆放下牛奶杯,粉红的舌尖探出来,舔走了沾在唇珠上的奶液,一双美目转过来,“宽吗?我记得自己买断了你二十四小时的,刚说的那些也是工作内容。”“觉得工作量大可以加薪,但不许辞职。” “行,你说了算!”易长工生无可恋地敲敲桌面,对待资产阶级剥削有些麻木不仁,“我优先级更高的任务是监督你养伤,现在到睡觉时间了。” “中午被你按着睡了两个小时,现在睡不着。”晏羽抬手去够笔筒里的其他铅笔,“让我把这个画完,诶——” 在他指尖堪堪要触到笔筒的前一秒,易乘风直接将人从轮椅里铲起来,抱着丢到卧室的床上。 “睡不着就躺着休息,做做白日梦什么的。” “黑天做什么白日梦,帮我把pad和手机拿过来。” “想都别想!”易乘风可是知道,这傢伙只要连上网就能工作,别管屏幕有多小,操作有多费劲。 就不给你拿怎么地! 他现在就像一棵树,易乘风给他种到哪儿,他就得老老实实呆在哪儿,自己没法给自己挪窝。 气鼓鼓的晏小河豚靠在床头无计可施,又开始委屈地抠自己右手上的石膏,易乘风停了脚步转身返回来,翘腿往床角一屁股坐下去,“陪你聊十块钱儿的吧,就当付利息了。” 噗!一只靠垫迎头飞来,砸他一脸。 *** 为什么今年的跨年夜会格外热闹,大概就是因为零点那一瞬连接了13和14这两年吧,各种媒体老早就在炒概念,声称那一瞬相守的人便能够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这种噱头颇受年轻情侣的推崇,连那一晚的酒店都被老早预订一空,人们相信一夜浪漫远甚于一生一世。 电视节目随便一切都是各台的跨年歌会,大同小异,满眼的光影跳跃、沸反喧嚣,三百平的空房间都能给吵出百人趴踢的热度,气氛渲得足足的。 桌上的花胶猪脚汤冒着香浓的热气,还有一荤一素两样炒菜和一盘凉碟,软糯白亮的米饭盛在细瓷碗里,冰镇过的啤酒通身挂着水珠儿。 “手艺好像越来越好了。”晏羽拎着勺子喝汤,莹黄的汤汁饱含食材的鲜香,里面还放了解腻的玉米和滋补的枸杞。 易乘风喝了口冰啤满脸满足,“别光喝汤,吃哪儿补哪儿!” 又不说人话,晏羽端着汤碗跟他碰了一杯,“元旦也是年,给你放个假吧,吃完回家看看,明天晚点回来也行。” “我这人很敬业的,我爸妈那边有小乐陪着,不要紧。”易乘风当然知道他身边离不开人,这样一走一天,估计他从出门开始就得不安心。 “反正过了元旦假就拆石膏了,问题不大。” “我跟他们说住在僱主家每晚上课近,你别总想着打我脸,说好的包吃包住对不对!”易乘风给他续汤,“小晏你好像胖了,怪不得这两天抱你都觉出沉了。” “真的吗?”晏羽两眼瞪大一圈儿,他这种身体状况饮食上放任些的确容易发胖,而且还很难减肥。 “哈哈哈哈,”易乘风笑得直拍大腿,“看你吓的,脸都绿了,哈哈哈,没胖没胖,真胖一点应该更好看。” “看来我不适合养猪,半点没有成就感,哈哈哈哈——” 俩人吃完饭没事做,易乘风提议打扑克,二人升级,这大概是他俩唯一一项势均力敌的竞技项目,从3开始打上去,互有输赢,一个大局下来晏羽险胜。 按照事先讲好的规则,获胜一方可以向失败一方提一个要求,对方必须满足。 易乘风愿赌服输,倒在沙发上大手一挥,“看你小让着你的!说吧,学狗叫还是背二十个单词?先说好啊,不带让人戒菸的。” 晏羽忽然不说话了,神情甚至有些肃穆起来,还带着些许的恍惚。 至于吗小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赢到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宝藏,或者看到千年人参成精,天山雪莲开花。 “我坐累了,想站一会儿。” 也是,这局牌打得时间真有够长,连他这个健全人都腰酸背疼了,只是当时战况胶着谁也不想停下来。 易乘风站起身,托着晏羽将他扶起来,“小心你那手,别用力。没事儿,我扶稳了,你松手就行。” 那就都交给你了,晏羽松开手,连没有受伤的左手也只是虚虚地挂在他肩膀上,被抱得很稳,有你在我就不会摔跤。 “还没想好吗?我跟你说赶紧想哈,今年的牌局今年有效,明天我可就不认帐啦。” “想好了,我就想站一会儿。”你不是已经满足我了吗? 第167页 “啊?” 易乘风一愣神的工夫,电视机里传来跨年倒计时的口号,五,四,三…… 真奇怪,这种口号总是有神奇的魔力,让人禁不住在心里跟着倒数,二,一,啊—— 萤屏里传来庆新年的欢叫,硕大的焰火腾空而起炸亮夜空,这回不仅是电视机里,还有窗外,有人在暗夜里高喊出‘我爱你’。 一位女歌手在若干对儿情侣的伴舞下,轻轻吟唱一曲老歌: 过得太快来不及 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傻傻看你 只要和你在一起 不像现在只能遥远地唱着你 …… 1314这一瞬,我们居然真的在一起! 晏羽收紧了手臂搂住易乘风的脖子,就算满身是伤又怎样,至少你还在我身边啊。 *** 有点不一样粗了,晏羽盯着自己拆掉石膏的手臂,十几天不活动就细了一圈儿,皮包骨的好难看。 “咱们回去好好按着医生指导的锻鍊,用不了两星期就能恢復过来。”易乘风看出他的小心思,立即安慰,“不过也不能着急,得一点点来,你真打算明天就回公司上班吗?” “嗯,再休假下去有点儿不像话了,不过我和你的僱佣关系可还没结束,白天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看书,到时接我下班。” 这不是什么难事,用不着抬出僱佣关系来压他,易乘风也会把他照顾到彻底恢復了再离开的。 毕竟也没有骨折,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就能搞定。 吃过早饭,易乘风将晏羽送到测试中心门口,紧接着去菜场买菜。 小晏昨晚第十七次向他严正抗议,再也不想喝那些以形补形或者谣传补钙的各种骨头汤了,如果他再炖下去,就吐他一身。 菜场里新到的鲈鱼和基围虾,基围虾好贵,特价还要98一斤。 按说晏老闆给那么多家用应该也不用替他省,易乘风犹豫一下,豪迈地指着虾子对售货员说,来一斤!哎多了多了,捡掉几只…… 就晏羽那种小鸟胃,这一斤虾剥了壳给他做顿丸子都未必吃得完,再捞一条鲈鱼留着清蒸。 易长工右手提了鱼虾鸡蛋还有两样蔬菜,左手掐了捆儿大葱,夹在推着吱哇乱叫小婴儿的大爷大妈中间儿往回熘达。 捣鼓汽车他固然很感兴趣,但是不是学个厨师他也挺有天赋的?回头攒了家底跟苏一乐合伙开个饭店! 搭着电梯上到六楼,刚掏出钥匙,易乘风便看见自家,哦不,僱主家门口站了一道倩影。 裹着白染灰水貂皮草,一头如瀑长发比貂毛还油亮顺滑的倩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幽幽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另一面还是如瀑长发,鬼啊—— *猜猜我是谁?* 歌词来源:《我要我们在一起》 * 明天三卷完结~ 第75章 25魇 庄美婵手里捏着限量版鳄鱼皮小坤包,脚踩羊猄皮高跟长筒靴,最新款黑蟒皮手套上的水钻闪闪发光,通身透着被动物保护协会成员追杀的血腥气质,优雅地在公寓房间视察了一小圈儿。 好啊,居然只有一张床!她再次看向易乘风的眼神冷酷又讽刺,这个爬床的贱人!小时候偷表,长大了偷人! “庄……姨,”刚刚在冰箱里码好食材的易乘风顺手叠好了早上没来得及收的围裙,拿了罐王老吉吨在庄美婵面前,“您别这么看着我,搞得好像我是您儿子跟外头养的小媳妇儿似的,下一秒您是不是就要一张支票煳我脸上让我赶紧从这儿滚蛋?” 庄美婵修眉一挑,回了个‘难道不是吗’的轻蔑表情,煳支票你也敢想! “我听说他的手伤了,本想回来看看给他个惊喜,结果……”被他儿子先发制人回了个惊吓! 易乘风一嗤,跟庄美婵隔着餐桌坐下来,“您这惊喜,可能有点儿迟到,他昨天刚拆了石膏,今天去上班了。要不您先给他打个电话,中午我去接他回来陪您吃个饭。哦对了,我跟他是僱佣关系,我爸生病我跟他借了钱,现在给他当长工抵债,等他彻底好了我就走,您别误会。” “原来是你?” 庄美婵一脸意料之中的瞭然,她那张脸,尽管含着怒意,笑起来也很动人,表情神态都带着几分晏羽的影子,不然易乘风宁可戳瞎自己也不想抬眼睛。 “我就说是什么原因让他把自己的第一个专利急惶惶就便宜卖了,你还真是我们小羽的大天劫啊。” 卖专利?第一个?易乘风心里冒出一圈问号,他只知道晏羽借钱给他家,但从未细想过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哪里筹不来钱呢。 现在一想,是了,二十多万,他当时满打满算刚刚开始拿实习工资,妈妈不管他,爸爸是后的,姐姐那点钱可能她自己都不够花。 小晏,如果不卖专利,大概就得卖血了吧。 易乘风咬着嘴唇冷笑一声,只是谜题揭晓猜错答案的自嘲,看在庄美婵眼里便是心安理得的厚颜无耻。 “这笔钱,我会尽快还给他。” 可是情份永远都还不清了,以后他还有什么脸在小晏面前装傻卖呆耍无赖,以为照顾他个把月就是情深义重了?可笑! 第168页 “你的那件事,几乎成了小羽的一块心病,我想他这辈子可能都好不了了!” 庄美婵一双凤目犀利地扫过来,“易乘风,坦白讲我不觉得你打架伤人跟小羽有任何关系,那些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解决方式?你的骨子里还有什么法律和约束的概念吗,做事情之前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你的错背在自己身上,恨不能毁了自己替你受过。” “他们公司的领导很早就说服他调回莲城总部工作,那才是他应该站上的高度和舞台,可他宁愿像当年高考报志愿一样窝在梅川这个小地方,做那些基础繁杂又没有前途的工作,就是因为想赎他根本不存在的罪,就是因为你。” 庄美婵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轻缓柔和,甚至带一点长辈的克制和语重心长,却字字如刀,将易乘风一颗包裹着坚硬老茧的心直接片成了松鼠鳜鱼、蓑衣黄瓜,连血都流不出来。 她这杀人于无形的口才真是多少年没有变啊,易乘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慷慨激昂的土耳其进行曲隐隐敲响在耳鼓上,和着庄美婵慢声细语的指责和控诉。 狠是狠了点儿,可她说得也没错吧,晏羽留下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害他坐了六年牢,错不在他,他受的惩罚却一点不比自己轻,恨不能将他的一辈子都扛到自己身上。 原来他牺牲和放弃的,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多,混帐小晏,你不要自己的生活了么?你自己的路还不够难走吗,拖着这么个大累赘打算撑到什么时候,爬也爬不动? 双唇被易乘风含在嘴里,用力咬了一口,泛出腥咸。 他前后晃了几下,像是无意识地点头贊同,倏然抬起眼,“您说完了?还有吗?” “……” 真够不要脸! 易乘风站起身,“既然您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相聚。他那手还没好利索,不能吃力不能碰硬,你受累照顾着点儿,当然,要是您以后都能照顾一下我也就不再来了。” 他从晏羽的工作檯上找了张白纸,用他画图的铅笔给他写留言:我今天回家一趟看看……字好丑,而且这样留言他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时间写的。 易乘风想想又将字条团吧团吧塞在垃圾桶里,用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小晏,我今天回家一趟看看,争取赶在你下班之前回来,万一赶不及我就直接去上课了,你有事给我电话。 他翻转手机让庄美婵看了一眼,“我觉着让他知道咱俩跟这儿聊天不太合适,毕竟我跟你聊不出什么让他高兴的话题来。这样就当我没遇到你,走的时候带上门就行,你什么时候到的自己决定。” 易乘风捡了几本书塞进背包,在玄关换鞋穿大衣,之后连句再见也没说,带上门走了。 莫名有种小媳妇刚婆婆完败的怂包感,真是……哎! 易乘风搭了公交车,直接去理工大学附近的麦当劳蹭暖气上自习了,可惜98一斤的虾子,冻到明天团虾丸估计口感要打折。 “小晏?”公交车正在报站,晏羽的电话打过来,这个谎撒得十分应景,全世界都鼓掌配合,“我家没事,别担心,就是回去看一眼。” 明明也不是不再回来不再相见,易乘风偏偏有种想流眼泪的冲动,连着鼻腔里都是酸疼的,“那手你自己注意点,别觉得松绑了就使劲儿造,握力球一次最多二十下,循序渐进……大夫说你现在用不好筷子很正常,别着急也别嫌丢人,午饭好好吃……以前也磨叽啊,这不是你翅膀一硬就嫌我烦了呗……好,接你下班,我争取。” *** 庄美婵在房间里又仔细转了第二遍,卫生间的毛巾架上挂着两条相同的洗脸巾,用错了也没关系吗?牙刷牙杯也是同款不同色,还好垃圾桶里没有什么不可言描的东西。 晏啸你干的好事,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 当初晏长彬知道了他的事情暴跳如雷,他母亲更是寻死觅活,逼他一年之内结婚生子,之后又把小羽圈在家里,逼他把心思花在读书学艺这种正经地方,少跟那些同龄的男孩子疯玩被人带坏,没想到这么良苦的用心,该长歪的还是没有正过来! 站在客卧的庄美婵浑身发抖,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屋子里所有的书都点着,统统烧掉才干净。 等等,她留意到靠窗的一片,地板上整齐地码出一个半米高的书台,一米宽两米长,这样摆书似乎有点奇怪? 庄美婵掀开旁边的柜子,看见里面叠放了一套被褥枕头,上面挂着几件明显不是晏羽的衣物,没有其他季节的。 再转到主卧,大床上只在正中放着一只软枕,柜子里也没有乱七八糟别的东西。 易乘风在她眼里虽然粗鄙又顽劣,但终归跟康靖那个娘炮的贱人不太一样,并不像屈居人下的那种。 难道,是她太神经质了? 庄美婵走到窗边,将手机举到耳畔,“小羽,妈妈过来梅川看看你……我刚到机场,不用来接……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 “你受了伤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遇到魏总听说你请了那么久的病假,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第169页 咖啡厅里的简餐似乎不太合庄美婵的胃口,她戳着勺子拨来拨去也没吃几口,一直往咖啡里丢糖块,丢多了又怕发胖不想喝。 晏羽倒是左手捏着勺子吃得很认真,一份芦笋菌菇饭已经下去了一小半儿。 “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你定好酒店了吗?这附近的可能条件很一般,不然就住远一点的河畔花园。” “你好了我就放心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晚点我就回莲城去,不用订酒店那么麻烦。” 庄美婵干脆放下了勺子,“这段时间,谁照顾你的?” 晏羽眼睫微颤,视线依然落在盘子上,“我一个同学,其实也没几天。” 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都不认识。 庄美婵似乎放心地点了点头,“要是你在莲城,有什么事情我还能早点知道,这里……” “你经常遇到魏总吗?”晏羽抬头打断了她的感慨。 “还好吧,上次在蕃市,是魏总舅舅的助理帮的忙,偶然在莲城遇到了就一起吃个饭。” “下午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不用了,你的手刚好,自己注意些。” 母子俩的交流也就言尽于此,一顿饭的工夫便各回各家。 *** “做了一些加热就能吃的在冰箱里,超过两天就不要再吃了……那个,衣服还没干透,就没帮你收……钟点工白天刚联繫过,还是每周三次,老时间……钥匙我放这儿了……走了……” 易乘风提起那只不大的帆布拎包,藏起一直躲闪的眼神,弯腰在玄关换鞋。可能是这个低头的姿势让脑袋充了血,他感觉头变得很重,像是要控出水儿来。 忽然,易乘风手里的拎包一重,那只刚刚拆掉石膏一星期尚未痊癒的右手握住了拎包的手提带,纤细的手腕白皙异常,脆弱至极,显得尺骨末端的茎突尤其明显。 晏羽愕然看向他,满眼毫不掩饰的失落和惊慌,“可是,我还没完全好啊,还……不到一个月。” 易乘风喉结用力一滚,“我妈这几天有点儿感冒,家里没个人做饭,你这儿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照顾着。小晏,松手了——” 他的嗓音干涩喑哑,更像是个感冒患者。 晏羽攥着包带,执拗地抬起头,“你也是这样骗上一个僱主的对吗?” “听话,别闹了。”易乘风的大手握在他细瘦的腕上,包裹住所有的骨肉仿佛一只护腕,然后稍一用力,便将他尚未恢復到灵活的五指扯脱了。 大门在晏羽面前咣当一声关合,终于来了啊,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他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易乘风明明还是一样在他眼前,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可他看到的却都是对方的背影,冷淡疏离,渐行渐远。 是不是他永远不好,他就永远不会走?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开,晏羽好像知道,这次他走了,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晏羽掀开大门追了出去,掌心在电梯按键上拍出绯红,等等我,别走—— “风哥!” 路灯下拖长的背影倏然定住,捏住包带的指节泛出青白,一口氤氲白雾随着嘆息散在寒夜里。 轮圈碾过细雪的碎响一路靠近,一只冰凉到全无体温的手硬生生塞进他垂在身侧的大手里,纤细的指如小蛇一般紧紧攀援缠绕,韧如蒲丝,填满他的掌心和指缝。 “风哥——” 晏羽只穿了一身略厚的毛圈家居卫衣,浑身没有半片棉,早被夜风穿了个透,声音都是发颤的。 易乘风转过身,那双注视他的目光噙着潮湿的忧伤,映着清寒的月色,仿佛穿过许多年前浓密的槐花枝蔓从时光深处望过来。 寂寞孤冷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向他敞开心扉,将自己最最柔软和脆弱的一面铺陈在他面前,又用自己全部的勇气和坚毅为他筑起一道守护之墙,期冀换得他哪怕不及自己十之一二的真心诚意。 易乘风,你配吗!从头到尾你唯一做到的事情就是缕缕辜负他的心意,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难过,担惊受怕。 “小晏,快回去,太冷了。”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抖得厉害,“你听话吗?你想闹到什么时候?” “风哥,你还来吗,明天?后天也行……不然就周末吧,你买的好多东西都还没做呢,你不来谁陪我吃饭呢?” 晏羽的另一手也抓上去,像个孩子一般挽留最心爱的玩伴,“要是你觉得烧菜太累了,我们出去吃,还去你生日那家店可以吗……不然你家附近的也行,我知道你很忙,我可以去找你,我有的是时间……” “上次那个电影你看到一半睡着了,你问我结局是什么我没告诉你……我们找时间再看一次……前面很糟糕未必结局就一定……” “小晏!”易乘风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大声吼他,“你够了吗!” 晏羽明显被他这从未有过的一面吓到了,咬住没说完的话,视线一寸寸描过他最最细微的表情,拼命寻找一丝熟悉的温度。 第170页 “你不管不顾地陪我烂在这儿,凡事都要伸一手,我每走一步你都紧紧盯着,有点风吹草动就寝食难安……你是不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把我像狗一样拴在你身边才能安心!” “围追堵截你都用了一遍,然后呢,还给我预备了什么招数?苦肉计吗,再把自己弄伤弄病了让我难受?” “够了小晏!这样被你牵着走和我回去坐牢有什么区别?” “你这样管我、逼我、缠着我,你当我们是对方的什么人!啊?” 晏羽仿佛整个人都冻住了,微微仰头看着他,连口中唿出的气息都失了温度,“我没有啊,易乘风……我只想和你做朋友,像以前那样做朋友。” “我和你们不一样了,我没有以前了!”易乘风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就像多年前那个除夕夜,他在车里一根根仔细掰开自己攥拳的手指一样。 曾经是他对自己的纾解,如今是自己对他的伤害。 小晏你不是那样的,其实不好的人是我,快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让我站一下,风哥,我想站一下……” 晏羽被拉开的手固执地重新缠上来,扯住他的衣襟,袖子,用力拉他的胳膊,在他印象里,所有的悲伤难过,都可以在那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得到抚慰,所有的误会争吵,也都可以在那彼此并不真实的拥抱中得到谅解。 “你帮帮我,我站不起来,你帮我——” “易乘风,到底要怎样你才能跟我继续做朋友呢?” 易乘风被他晃来扯去如同狂风里的一棵老树,岿然难动却也根基欠稳,掩不住的外强中干。 结束吧,还拖到什么时候呢?你他妈还打算拖累他到什么时候呢! 以为自己一直都在护着他?那你睁开眼仔细看看,看看他现在过得开心吗?还有未来还有幸福吗! 够了!易乘风你他妈够了! 易乘风后来一直无法相信也不愿承认那个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冷得如同寒夜里扎人的冰,“要继续做朋友吗?那你在我面前站起来,不靠任何人,自己站起来。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马上,滚——”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小羽:让我数数,我已经被抱了多久了? 易大风:不记得了,反正我只知道我的胳膊已经僵到拿不开! * 尤霖:大佬们,疲劳驾驶要不得啊—— * 【【【晏总携风风在高速行驶的私家车中以拥抱的姿势发来贺电:祝宴南秋小天使生日快乐,永远十叭!】】】 第四卷:从此以后 第76章 1程 “直接去住院楼,七层的特需病房,有医生在那边等。”尤霖泊好车,动作迅捷地跳出驾驶位跑去另一侧搬轮椅,“哎哎,易先生?” 自觉动作已经史上最快的尤助理没等把轮椅打开,便看见那位身高腿长的易先生已经抱着他们家晏总跨出车门直奔住院楼大厅走了过去。 公、主、抱?!万一这要是给媒体拍到了,晏总大概宁愿自己醒不过来! “电梯这边,这……哎哎?” 医院里的电梯永远各种等不来,各种超载,尤霖自觉捡了个队伍短的刚排上,那边易先生已经抱着人哒哒哒哒踩着步梯往楼上去了,他只好拖着个轮椅跑步跟上。 得亏晏总这轮椅是超轻合金碳纤的骨架,整车还不到8公斤,被他龇牙咧嘴拎了四层楼之后开始两腿发抖,背冒虚汗,后面半程恨不能手脚并用。 关键还得时不时接收前面那位易先生不耐烦回眸时的眼神鞭笞,嫌他慢?尤霖暗自发誓,等拿了年终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张健身卡,先把肱二头肌练成肉眼可见再说。 “7,唿,7,唿,720!”我的妈,好像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尤霖感觉自己同样需要急救。 唿啦啦一群白大褂前后簇拥着易乘风转进病房,晏羽被他轻轻放到床上躺好。 也就转身帮他脱个鞋的工夫,一锥子脸小护士嘁哩喀喳将晏总的西装和衬衣钮扣全部解开来,罪恶的小手即将伸向下面的皮带扣。 假公济私地耍职业流氓是不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别以为我看不见你脑子里的电影在上演! 住手!易乘风提着薄被将晏羽连人带衣服唿啦盖住,怨毒的小眼神直接将小护士钉在原地。 “我……帮他换下病号服。” “自己换,拿来!” 晏羽白着一张脸,眉心微蹙,不时颤动的眼球表明他似乎正在经歷着某种不太美好的梦境却又无法醒来。 易乘风小心地拆开他的领针和袖扣,拉松领带,掩在黑色衬衫下面靠近腰腹的皮肤被支具硌出了青紫淤痕,浮于苍白削薄的皮肉之上显得尤其触目惊心。 有多疼啊,傻瓜! “小晏,听得见我说话吗?醒醒——”换好衣服,易乘风趴在他耳畔唤他,“要扎针了,会疼一下。” 幻听幻听,一定是幻听!小晏?!!!整个千呈,把发光发热的元老们都算上,也没有随随便便管晏总叫“小晏”的人,三十三层是白呆的么,谁不知道晏总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 魏总说no的事情,找晏总曲线游说一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晏总说no的事情,找魏总只会得到一种答覆:按他说的做! 第171页 尤霖跟了晏总小三年,这些门道他算是窥了个门儿清,只是晏总这人平时待人处事进退有度,半点也不为那种虚妄的权力欲和操控感所迷惑,不该他伸手支嘴的事情他从不干涉,要不然绝对就是千呈的武则天! 咦?这个比喻好像哪里不太对? 小护士捏着消毒棉球在晏羽的左手上一顿乱蹭,原本白皙的手背渐渐显出遮瑕粉底下面的淡青淤痕,那是两天前住院那次输液扎出来的。 “家属抓着他的胳膊,等下扎针的时候别让他这只手乱动。” 明明乱动手的人是你!易乘风还不忘那茬儿,冲着锥子脸摆了张吃屎牙疼的臭脸,伸手握住晏羽的手臂。 小护士被他这张脸熏得手一抖,噗嗤,血管刺穿了,进针的位置迅速肿起一个鼓包。 晏羽大概是感觉到了疼,缩着手挣了一下,喉咙发出受伤小动物一般的轻哼,满脸委屈。 旁边年长些的护士迅速拔出针,“病人的血管有点细,想避开之前的针眼儿不太容易,我再试一下。” “麻烦,您冷静下,再扎。”易乘风沉声调侃。 年长护士看过来,先生,现在好像不太冷静的是你哦,如果这一针扎不成功,八成你会暴起给我们每人一针吧。针尖刺入,护士松了一口气。 “问题不大,让他好好休息下,比起药物,他更需要的是休息和放松。”医生检查完毕监护仪器,被尤霖送出病房。 我我我,还应该进去吗?感觉自己出来了再回去,莫名有种很不合适的感觉。 稍一犹豫,尤霖还是决定先出去买饭,就算晏总暂时吃不了,也不好让那位易先生陪着挨饿,毕竟是晏总的朋友,不礼貌对不对。 *** 易乘风,你混蛋—— 嗯?趴在床边盹着的这位突然听见自己被指名道姓地骂了一句,腾地抬起头来盯着说梦话的晏羽,皱出了两只叕眼皮。 “是是是,你说的是,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这混蛋一般见识行不行?” “怎么什么都当真呢,以后可不敢惹你了——” 晏羽在梦里第不知多少次追着易乘风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问来问去,不是追不上人家,就是追上了被对方嗷嗷训一顿,骂他又作又胡闹,最终都毫无意外地以一个“滚”字结束。 滚!晏羽听话地从梦境里滚了出来,眨巴眨巴眼睛,蹙了下眉,又用力闭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嗯?易乘风揉揉脸,没那么夸张吧,就这么面目可憎? “醒了吗?”醒了还装? 晏羽这一次彻底睁开眼睛,显然是意识清醒的状态,“真的是你?” 不然呢?难道你还曾经遇到过睁开眼睛看见我其实又不是我的情况?有点儿绕,像是细绳一圈圈勒上了心脏。 晏总的情绪管理能力还是相当过硬的,很快认清状况,捋顺前因后果。 他就着易乘风递过来的杯子喝了点温水,随口找了个朋友之间不远不近的话题切进去。 “咳咳,你谈的那个店铺还没签合同吧?签之前拿给我,找个律师帮你看一眼,别让人给骗了……” “……这边房租人工什么的都要比梅川贵一些,我那里还有笔闲钱放着没什么用,如果你用得着……当然,你愿意给利息也可以,要是不愿意借钱就当我投资……我的信誉度对你来说也不比银行差对不对……” “等你初步捣鼓出模样了,我这边还有些推广资源可以给你用,现在是个营销为王的时代,口碑的话你就自己慢慢做,我觉得没问题……” “你跟梅川那边怎么商量的?是打算撤资——” 晏羽感觉手臂一沉,被个毛茸茸的大脑袋给压住了,话没说完,只好咽回去。 是不是我又滥管闲事惹人烦了啊? “小晏,还是你之前那句我比较爱听……”易乘风缓缓抬起头,一副斗败公鸡的丧气表情。 哪一句,“真的是你?” “再前面一句。” “……”好有难度,那就是晕倒之前了吧,“‘帮忙找尤霖的号码?’他忘带预约资料了吗?” “没那么前,就是你骂我混蛋那句。”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梦里骂人也能被听见?这不科学吧! “……”刚骂完就不承认?!算了,让你一下。 晏羽好像突然想起还应该有个大活人的,“尤霖呢?” “在这儿!”趴在门缝上被进与不进的两个小人儿快要撕扯零碎了的尤助理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拎着餐盒欢唿雀跃地蹦跶进去。 不好,这样是不是好像他刚刚一直在门口听墙根? “晏总!我买饭刚回来。”忍不住此地无银了,“您跟易先生凑合吃点吧,都一点多了。” 晏羽熟门熟路地摸着按钮将病床调高了一个角度,对尤霖说,“告诉他们,我拒绝探望,所有人。” 但愿这个忠告没有说晚,毕竟发布会刚刚结束,高管们个个忙得四脚朝天,要不然很可能不出俩钟头,他们就会排着队瞻仰遗容似的将他这间临时病房布置成花果山。 第172页 “没说你。”他压低声音瞥了易乘风一眼,又转而对尤霖说,“叫陈行过来吧。”他大概得有一两天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 “陈行已经来了,就在隔壁休息室。”那我嘞?还有,如果魏总要来该怎么拒绝?要他死谏吗?他还没活够好么。 既然陈行在,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回去吧,后续一些事情跟进处理下,有紧急的邮件随时转给我。” 尤霖应下,转身离开。 这边易乘风已经将他打包回来的午饭摆在旁边小柜子上,挑了个稍微赏心悦目的餐盒每样盛了一点递给晏羽,“先吃点东西,等下再睡一会儿。哎你吃饭就吃饭,别闻盒子行吗?” “也还可以忍受。”晏羽开启他的慢条斯理养生吃法,单看姿态还以为他在米其林三星里吃正宗法餐,其实不过是东拼西凑花式盖浇饭。 易乘风这些年在车行虽说算个合伙小老闆,但好些大活儿急活儿他也都上手干,忙着忙着,愈发练就了野狗抢食的吃饭速度,打从塞进第一勺子开始腮帮子就没塌过。 “吃慢点行么?看你吃饭我觉得噎。” “那你别看!” “这么吃对身体不好。” “咱俩谁住医院的?”嘴上反驳着,易乘风还是明显地放慢了咀嚼速度。 晏羽的手机被他摆餐盒挤到了桌角,这会儿突然被来电点亮了屏幕,上面赫然显示出三个大字:晏太太! 晏太太? 咳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中午,吃饱喝足的晏总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易大风正蹲在厨房门口修理那件晏总打算直接扔掉的洗碗机,心中暗诽,一个洗碗机而已,总没有汽车复杂吧,接触不良很好搞定的,说扔就扔,太败家了,什么时候是不是我也得让你扔了? 晏小羽:过来~ 易大风:…… 晏小羽:来呀~ 易大风:(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光天化日的,不好吧(起身,丢下螺丝刀,唰啦一把拉上窗帘)宝贝,我来了! * 啪! 易大风:(捂着脸)为什么打我? 晏小羽:为什么吵醒我?光天化……日的!(看一眼窗外,咦?什么时候拉上的?) 易大风:(硬生生将老婆往里挤了挤,壁立千仞的侧躺上来)那你说说你刚才梦见了什么!!!不说清楚绝不饶你!!! 晏小羽:餵狗,怎么了? 易大风:……汪汪! * ~~~以下画面应光腚总局要求以马赛克处理~~~ 第77章 2程 该!吃那么快噎到了吧…… 晏羽并没有注意到来电,他的手机因为发布会调了静音,又给一堆饭菜挤到角落里,这会儿更是被咳出天雷地火的易乘风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喝点水。”他倾身够了瓶纯净水,还特意放下餐盒扭开盖子才递过去。 易乘风捏过手机的手有点颤抖,不过在呛咳的掩护下,这点颤抖并不明显,“你,电话,咳咳咳咳——” 当初还以为他给自己发喜帖,白白受了场惊吓,没想到啊没想到,喜帖算个屁,晏太太才是终极大招!人家悄没声声就把婚结了,都晏太太了! 很有可能,真是很有可能!晏羽这人不喜欢张扬,私生活更是低调得要命,偷偷扯个证然后谁也不告诉,连饭都不请,他完全干得出来!干得出来! 晏羽看着易乘风递手机时丧一脸的表情,几乎要以为这通电话是殡葬公司打来的,好像下一秒他就能对着自己活蹦乱跳的遗体嚎个丧。 晏太太?哦—— 晏羽的唇隐隐拢成一个芝麻小o,跟着勾起唇角,接通来电,眉眼含笑,声音极尽温柔,“餵?妙妙——” 呕—— 易乘风感觉自己吃撑了想吐,特么什么时候晏羽用这样的腔调说话过?爱情的力量果然毒辣,令人神魂疯癫,小晏再不是曾经的小晏啦! 蓝瘦!吃个香菇压压惊! “你今天有乖乖吃饭睡午觉吗……” 不行不行,不能再听下去了,太特么毁三观。 易乘风仿佛被狗追,一路踉踉跄跄逃出门去,勉强顾上朝晏羽做了个口型,“尿急!” 晏羽一挑眉,尿急为什么不去卫生间,往走廊里跑是打算随地大小便么? “……嗯?舅舅听着呢……前几天是忙了一点,这个周末一定去看你……不必了,跟你妈妈说不用特意过来……” 易乘风一头撞出门,跟迎面走来的陈行来了个石头碰石头,哐当,两个花岗岩糙老爷们儿各自捂着头相互凝视,无语凝噎。 陈行从尤霖那里听过一嘴这位十分别致的易先生,勇于挑战晏总的各项不可能,而且晏总居然都忍了,不禁肃然起敬。 “我是陈行,请问晏总他现在怎么样?” 又是个傻蛋,白跟这儿瞎操心,人家好好的行吗?吃着小快餐,聊着小情话……啊,肝儿疼! 易乘风强忍五脏六腑的各种不适,勾着拇指沖身后房门指了指,“在跟,晏太太,通电话。”好别扭! 陈行的双瞳登时八级地震,一脸不可言说的诡异表情。 第173页 易乘风的一颗心顺着东非大裂谷一路滑向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看来是真的咯,你看,人人都知道,就他还蒙在鼓里。 想来这位晏太太似乎对他也不算太好,自家老公生病了难道不赶紧过来照顾一下吗,还打的哪门子电话,还睡得着吃得香! 小晏你是不是瞎,亲妈不能选也就认了,娶媳妇是这么随意的事情么? 连男助理都能给吓这样,还不是妥妥的母夜叉! “有人吗?进来!” 屋里那位柔声细语讲完情话的晏先生这会儿喊人喊得相当不耐烦,就像对待两个不同物种。 陈行抢前一步推开门,但没有忘记拉上刚刚结识的好战友,礼貌地候在门边等易乘风先进去。 易乘风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门,有点同手同脚的僵硬。 “帮我洗漱一下,这些收拾收拾,等下妙妙她们要过来。” 陈行很自觉地先去拾掇餐盒,擦桌子丢垃圾。易乘风则怨念地在一边想,臭美什么玩意,刚刚还一副病弱兮兮的模样,听见老婆要来就……老婆……这个词儿,我天……他会抱她么,还要接吻? “我,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回来!”晏羽叫住他,“帮我去卫生间洗个脸,手上有针不方便。” “不方便还洗什么洗要是真心在乎你的人还管你这个时候脸上有没有油嘴角蹭没蹭汤么早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在这儿……” “你在叨咕什么,过来扶我一下。”晏羽坐起身,又带着肋骨一阵疼,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 “你还是别折腾了,我接水过来帮你洗,你想洗成什么样的吧,干洗还是洗剪吹?” 你当我是我妈么? 【半小时后】 被带个孩子的大姐姐雷到外焦里嫩,疯狂感嘆小晏怎么可以这么不挑食连帮别人养孩子这种附加条件都能接受吧啦吧啦腹诽到肠梗阻的易·自己跟自己飈内心戏·乘风,在听见大姐姐柔声喊那个小丫头作“妙妙”的时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简直比当年走出梅河岭的感觉还要飞扬。 大姐姐的形象登时充满了圣洁的母性光辉,好像传说中的玛利亚,神光耀世,易乘风好想给她唱一首五音不全的赞美诗,无奈英文和神学都不在行。 “漂亮舅舅,你生病了要乖乖吃饭,好好休息,我给你施了‘快快好起来’魔法,很快就会没事的。” 粉红羊绒套裙的妙妙边说边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被易乘风手疾眼快地一把拎起来,堆满假笑,“叔叔带你去买冰淇淋好不好?棒棒糖呢?你要不要玩会儿手机……” 这种嘴脸,简直就是幼儿园防拐卖安全教育中典型的大反派教科书,连台词都占据了诱拐儿童的一万种理由排行榜前三名。 就快蹭到晏先生怀里的晏太太满脸不高兴,一顿小粉拳将反派怪蜀黍锤到五米开外,“你是什么人!干嘛在这儿打扰漂亮舅舅休息?” 还真是,晏总缺人照顾吗?他会看病还是会催眠?人家找老婆从娃娃抓起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不? 可眼看这只可恶的小魔女又开始蹬蹬蹬往他床上爬,好气啊,你压到他肋骨还不直接疼死他,世界上年龄最小的寡妇挑战一下? 江荞坐了一会儿,跟晏羽说了他妈妈的扭伤恢復很好让他放心,就哄着妙妙回家了。小姑娘没亲到漂亮舅舅满脸不高兴,最后挣扎着印了个飞吻到他脸上。 易乘风:好想给他再洗一次脸! “酒店在哪,陈行送你回去。” “我留下陪你吧,看你坐一会儿都费劲。”易乘风从江荞带的果篮里挑了个西柚,用水果刀削皮切开,剥出果肉。 陈行拎着水壶进来,赶忙表态,“还是我留下吧。”只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他就产生了深深的职业危机,感觉这位有毒的易先生大概是来砸他饭碗的。 “嗯,陈行留下吧。”晏羽使唤他比较没有心理负担,免得某人又骂他用苦肉计捆绑自己,搞得他好像要逼/良为/娼似的。 易乘风像只漏气的气球,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了下去,“那行,我走了!” 你不挽留一下,问问我明天什么时候来? *** 晏羽在医院住了两晚,被陈行送回家休养。 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加之这两天他可谓是绝对的休息,除了吃吃睡睡发发呆,半点正事儿也没做,因此恢復得还算理想。 易乘风也没闲着,趁机回了趟梅川,将他在大朋车行占的合伙份额由王朋回购了过去,这样可以抽出一部分资金张罗这边盘店的事宜。 合同也让晏羽介绍的律师帮忙撸了一遍,因为出让方急着用钱,没心思跟他们这边抠字眼,相当于律师怎么改对方也就怎么接受了,因此办得相当顺利。 “接过来的很多设备和机器状态还不错,前期我这边应付得来,真需要用钱不会跟你客气的。” 晏羽仰在沙发上抠西柚吃,苦森森的,“工商登记那边什么时候去做?我可以借个常办这类事情的小姑娘给你帮忙,酬劳你看着给。对了,你新店的名字想好了吗?没想好赶紧想,好像还得网上预审……另外,人家原来的工人如果你不想接收,就得着手发招聘启事了?” 第174页 “好好养你的伤,怎这么操心呢!” “谁说的,我这几天都快闲得发芽了……”自从发布会结束至今,他的工作邮箱里就没有进过任何新邮件,连抄送和转发的都没有,“如果不是员工app上我的在职天数还在每天增加,我都怀疑自己已经被秘密解聘了。” “解聘就解聘呗,正好来我这里,我接着你。” 晏羽歪头贴着电话轻笑,漂亮的眼睫合上又张开,带着晨露般的水汽,似一朵雨后绽放的木芙蓉。 “你那里有什么是我会做的?缺个吃闲饭的是吗?” “当然不是,我这儿缺ceo呀,你来给我当领导,咱俩又不是第一次建立僱佣关系。” 好吧,的确不是,他腕骨错位那次,易乘风给他当了三个星期的长工,就是最后口头合同没到期,他就单方毁约提前离职撂挑子了。 忠诚度如此差的员工,不想考虑。“我有病吗,被你放鸽子没够?”“那你是不是这两天就得回来?” “我现在就在路上了,”易乘风掀了两下汽车喇叭,“朋哥送我一辆小菠萝,转了好几手的,开回来得好好收拾一下。” “你开着个破车跑高速还敢打电话,快挂了吧你!”晏羽对交通事故有极大阴影,偏偏话赶话赶出一句这么不吉利的,“我是说你电话快挂断,到了跟我说一声。” “行,别担心,你手机是不是有电话进来?我先挂了!”真是百无禁忌呢,说挂就挂。 “魏总。”晏羽切进等候的通话,来电是魏千程的私人号码。 “在家?我在你门口,可以进吗?” 晏羽表情一滞。 其实自从他出院回家,就不太担心有人探病骚扰了,因为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晏总从来不请人到家做客,就连陈行也只是有事办事,办完就走,他家的布局更像是晏总的另一个办公室,多了个卧室而已。 不过魏千程有老闆和亲友的双重身份,指定不好隔着门撵走,“稍等下——” “不用你起来开门,我带着陈行呢。” 可见他还是留了分寸的。 “那还等什么,请进。”晏羽将挺起的嵴背又贴回沙发靠垫上面。 大门滴答一响,魏千程手捧一大束芬得拉白玫瑰走进来,在玄关脱下外套递给陈行。 晏羽咬着绯红的西柚沖他嚯笑,双唇染着果汁的色泽,越发昳丽动人。 因为不需要出门,他只穿了条黑色家居长裤和一件米白棉线帽衫,脚上永远都整齐地穿着白色棉袜,陷在松软的沙发里显出家猫一样的慵懒。 “买这个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上坟,我家连个花瓶都没有呢。” 作为一个对白色独有好感的人,他不是不知道白玫瑰的花语,纯洁,浪漫,求爱之花。 魏总撇了下嘴,果然露出挫败感,转头对陈行说,“去帮我买一只花瓶,要大红色的,越喜庆越好。现在就去!” “这下你满意了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第78章 3程 魏千程推开挡路的轮椅,在晏羽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身体好点了没?这两天没抽出时间来看你,倒也是因为你的前阵打得太精彩,大家都忙着巩固胜利果实。” 他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个聆听的姿态,这对偶像包袱极重的魏总来说有点罕见。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被你辞退了呢,再不就是言斯年让it屏蔽了我的邮箱。” 晏羽丢下抠得七七八八的西柚,抽了张纸巾擦手,“之前我的事情你生生掰给别人处理真的是在帮我吗?说不定我回去之后还都要推翻重做,浪费大家的时间。” “你为了公司拼到进医院,我可不想失去你。”魏千程拿起晏羽丢下的西柚,掰了一瓣塞进嘴里嚼,苦到皱眉头,“这你也吃得进去?不是很怕苦味么……” “这两天外骨骼的项目有什么新进展没?研究院那边对技术许可的态度向来很温和,最终还是我们这些商人拿主意。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团队的人吃亏,毕竟后续还会有长期合作,你不盯紧点儿就会有目光短浅的人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晏羽随意翻着微信,“言斯年是被你的黑脸吓到了么?居然连个慰问信息都没给我发,从前他可是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我不是来跟你谈工作的,你养好身体再说。换件衣服吧,带你出去吃东西,没人盯着你你就省出一顿来。” “我差不多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去公司……” 屏幕上的微信界面里闪进一条新消息,导致晏羽的这句回应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易乘风发了张在服务区啃超大烧饼的自拍,烧饼大过脸,啃起来面目狰狞。 看手机的晏羽倏然露出一个微笑,像是被人在心头撒了一层蜜糖。 几步开外的魏千程怔了一下,“你想吃什么?” “烧饼吧……”晏羽抱着手机回消息,看起来很好吃,给我带一张尝尝。 易乘风:算了吧,艮得要命,我满嘴牙都要薅掉了! 又是一层蜜糖的微笑,好像中间还涂了奶油夹心儿。 第175页 那可以煮一锅汤做烩饼吃,晏羽记得他以前受伤的时候易乘风给他做过,用的是头天吃剩的烙饼,居然味道很好。 “我这儿好多外卖单子,外面好冷,不想出去。” 魏千程蹙眉,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然让陈行买些回来吧,你确定要吃烧饼?” “啊?” “你自己说的。” *** 被面儿红的大花瓶子摆在客厅里好扎心,毫不掩饰陈行那辣瞎狗眼的命题审美,瓶里插了不到一小时的芬得拉被晏羽转送给了钟点阿姨。 “新年快乐。” 无论什么话,哪怕是‘吃了吗’,从这样一位捧花更盛花的青年男人口中说出来,都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杀伤力。 活了大半辈子的钟点阿姨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99朵玫瑰,比给她加薪还激动,美滋滋地捧着鲜花回家跨年。 易乘风在半点不染烟火气的厨房里闷头烩饼,切好了配菜搅好了蛋,等着用牛腩吊的汤底滚开,先将去皮的西红柿切丁入锅炖烂,再将大烧饼切宽条备用。 晏总平时不做饭,傢伙事儿倒是准备得很齐全,比如身上这件美少女战士围裙,就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反正不管谁穿上,水冰月那一身蜂腰长腿、制服短裙以及两根黄色卷梢辫儿都可以即刻拥有! 你们家阿姨是不是心怀不轨啊,中老年水冰月真的不会看吐吗? 易乘风等锅开的工夫,探头往客厅里瞟了一眼,捂着短裙,不对,是捂着围裙没敢出去。 晏羽正捧着一沓文件边看边讲电话,似有感应地抬头看了一眼,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电话那边的尤霖带着哭腔控诉,“老大,你还笑!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转发邮件,魏总知道了我肯定活不过今年,呜呜呜,今年就剩下不到六小时了……” “我建议你还是努力撑一下,毕竟年终奖的奖金系数我给你打了1.18,而且今年我把自己的加薪包让给部门所有人分享了,不期待么?”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尤霖痛快干下这碗鸡血,忽然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看见魏总也不帕金森了,“以后您就是我爸爸,千万别嫌我大,我比谁都听话!” 晏羽见易乘风端着一大汤盆烩饼放到餐桌上,低声对尤霖说,“乖孩子,刚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要是有人催你去找魏总签字怎么说?” “晏总没在家,谁来也不签!”尤霖用小兔乖乖的声音唱着回答。 “很好,棒棒哒!新年快乐!” 晏羽挂断电话,转到餐桌旁,盯着易乘风反过来穿的围裙似是有些遗憾,“刚才,挺好看的。” “好看你穿!”易乘风冷不防将围裙摘下来挎到晏羽身上,刚好是水冰月那一面。 晏羽沖他嫣然一笑,后者立即夹紧两腿逃回厨房,“我我我,再剥点儿糖蒜……”妈呀,他这张脸真百搭,居然毫不违和! “今晚你住哪儿?”晏羽已经添了第三碗,虽然每次也就盛个五分满,但也是远超他正常的晚餐食量。 易乘风吃热了,脱得只剩一件衬衣,“店里的钥匙都给我了,里间有单人床,睡人没问题,正好闲着没事儿把设备仔细查一遍,再把那辆破车修修。诶对了,外地牌照在莲城总得办通行证,你有办法弄到莲城的车牌么,先来一个。” “应该有,你等我消息。”晏羽揉肚子,硬是把最后一点汤也灌进去。 “怎么了?是不饼太硬了吃着不舒服?” “嗯?不是……我好像吃撑了……” “那有什么要紧,你要是不看跨年歌会什么的,等会儿带你出去转转就消化了。” “那就带我去你店里看看吧。” 那片儿入了夜可没什么风景,乱糟糟跟丧尸过境的拍摄现场似的,不过既然晏羽有兴趣,易乘风觉得带他瞅一眼也未尝不可,毕竟有可能是未来的金主爸爸,视察一下也应该。 “你就没一件厚点的衣服么?”一排羊绒外套被易乘风嫌弃地扒拉到旁边,“羽绒服都放哪儿了,哎这件可以,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晏羽松开刚穿了一半的外裤,扑身过来抢他手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扔,你快放回去!” “大点儿就大点儿,穿着暖和,嘿嘿——” 易乘风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他几天前被吐了一身说是送去干洗的那件,“哪有洗完了再扔的,先给你穿。那边没烧暖气,里面再加一件卫衣。” 他见晏羽弯腰提裤子还有些吃力,转身将他从轮椅上拉起来,“扶好。” 晏羽攀着他的肩膀,他双手提起裤子帮他拉上,再仔细系好皮带。 大了两码的羽绒服将晏总穿成了一只橄榄球,被易乘风抱着塞进后座里。 繁华城区,长夜如昼,路虎一路向着官屯汽配城的方向驶去。新盘的店面位于汽配城外周,一处平房底商,毗邻的四间门脸,一间是接待区,另外的都是工作间。 晏羽仰头看了眼还没更换的招牌,“风之翼专业汽车维修公司”,“这家店原来叫风之翼?” 第176页 “是啊,”易乘风打开捲帘门,开亮接待间的灯,“挺好听的吧。” “那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易乘风点开手机,调出个企业名称网上预审的界面,翼风汽车维修服务有限公司。 翼风? “怎么没改成你姓的那个易?” “这样看着眼熟,能留住老客户吧。”易乘风蹲在墙角捣鼓那架电暖气,接通了之后将晏羽往旁边推了推,“其实没啥好看的,你要是觉得无聊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这儿有扑克吗?来一局。” 谁吃饱了撑的打扑克消化食儿啊,易乘风随手在抽屉里翻了翻,修车行这种地方指定是不缺烟和扑克的,那些师傅休息的时候就爱抽一根摸两把。 “旧的介意吗?要不我去买两副。” “别逃跑,就这样,开始吧。”晏羽撸了下长到遮住大半手背的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灵活的十指唰唰将扑克牌洗了三遍。 “还是老规矩,输了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五年前的手下败将甩掉外套斗志昂扬,摆出一雪前耻的架势,“怕你吗?”果断切出一摞牌。 晏羽摸起第一张,翻过牌面沖他显摆了一下,大王~ 事实证明,业精于勤荒于嬉,天天研究高科技的晏总即便再位高权重,也终不敌每天叼着烟跟店里师傅们牌面厮杀的易大风,最终惜败。 “累吗?” 晏羽摇摇头,“你提条件吧,今年输的今年有效,过了十二点我可就不认帐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有时候被动是一种很好的选择,没资格要求,也就无所谓失望。 “还真有个事情要你帮忙,给我写块招牌吧,那么多字看着都没你写的顺眼。” “就这个?” “嗯,没有润笔费啊,顶多请你吃顿饭。” “刚那顿烩饼吗?” 噗,易乘风叼着烟嗤笑,晏羽也忍不住跟着笑,其实说不好哪里好笑,就是现在这种气氛挺好的吧,平平淡淡的,没有误解和怨怼,所有的疙瘩都被解开。 易乘风,你再不会嫌我烦,赶我走了吧? 墙上时钟的指针无声滑过十二点,又到了新的一年。 “风哥,新年快乐。” “小晏,新年快乐。” “很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也不是很晚吧?又赶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你家为啥会有这个围裙? 晏小羽:董茜送的,不想污染环境所以没丢垃圾箱。 易大风:那给我穿? 晏小羽:(尾指勾着围裙的小绳绳,欣赏的眼神)你能变废为宝鸭~ 第79章 4程 “妈我真是服了你了!”易乘风把满是油污的手套往铁架桌上一丢,拧身一屁股坐了上去,桌腿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响。 “你就这么担心我这辈子打光棍儿么?就算打光棍儿,你儿子我也是个熘光水滑的精品光棍儿……” “精品光棍儿自然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好好好好你说你说……” “哎你那边哐当哐当是什么声音?”听筒里传来柔和报站音,各位旅客,本次行程的终点站莲城火车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易乘风倏地从桌上蹦跶下来,“你在哪儿哪!”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苏享惠吼得中气十足,“给你半个钟头去理髮洗澡换衣服,然后立马滚过来跟人家姑娘吃顿饭,敢迟到一分钟你试试,我就不信莲城这么大地方买不着鸡毛掸子!” “你这不是胡闹呢吗?!”易乘风尿急一般原地转圈,“行了先别扯别的,我这就去火车站接你,唉我去你说你一个老太太人生地不熟也敢到处跑……我记着一出站就有家麦当劳,你就在那等着,外头冷……” 说话的工夫,易乘风已经单手褪下了工作服,用肩膀夹着电话洗了个手,匆匆跟隔壁正带人给一辆gl8贴膜的丁起交代两句便要出门。 “放,放心吧,风哥!”起子闻声探出脑袋,“早,早点回来,有人约,约面试。” 他这些年一直跟着风哥在大朋车行干,手上的技术还不赖,尤其擅长贴膜、镀膜、喷漆之类的细緻活儿,就是说个话依然费死劲,指定接待不了来见工的。 “行我尽量吧!” 易乘风裹着一身机油味出了门,被小北风呛出满眼辛酸泪。 他妈张罗他的婚事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在梅川那会儿撵得他东躲西藏到处跑,隔三差五就给他淘登个姑娘约见面,这会儿好像到了年关就更不能忍,用老人的计年方式,他已经算毛估估三十大一了,典型的奔四征程。 易乘风踩着他那辆蓝色小菠萝一路飙到火车站,接上苏享惠的下一秒就被他押着随便找了家山寨路边店来了个全套洗剪吹,刺毛撅腚的奶奶灰小哥还照着他喷了两公升髮胶,直接将人给定型成了八十年代港台电影的装逼男主角。 苏享惠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怼到儿子眼前,“看到了吧,就往这儿开。人家姑娘属兔的,净顾着念书了也没交往过男朋友,单纯善良脾气好,看你照片立马就答应出来见一面!” 第177页 “是比我大两岁的兔还是小十岁的兔?” “大两岁怎么了?!金砖抱不上银砖你妈我也能接受!年龄大点儿知道心疼人,而且一结婚就能乐意要孩子,比那些玩心重的年轻小丫头强多了!” 忘了之前你是怎么推销那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小丫头片子了?说什么女人不禁老就得选个年轻貌美的,二十多岁生孩子质量都比高龄产妇好得多…… “那净顾着念书呢?博士还是硕士?”比小晏大那么多,起码也是个硕士毕业吧,这种条件人家肯定看不上他。 苏享惠横他一眼,“本科配不上你吗?别以为自己开了个店赚了点钱就了不起了,将来孩子智商随妈,尤其是儿子,找个大学生正合适。” “我可是随了你了呢!” 易乘风无意中瞥到观后镜中的自己,被霹雳王风格煳了满眼。这样也好,到时候假装接几通莺莺燕燕的电话,配合这个造型立马就得被对方当成花心大萝蔔一脚蹬开。 因为那六年的缺席,易乘风自觉亏欠了父母太多,于是大部分事情他都不会明摆着忤逆。好比对待被迫相亲这种事,他要么是打着哈哈岔过去直接逃遁,要么是自毁形象主动招人烦。 横是讨人喜欢不容易,惹人烦他绝对是祖师爷级别的经验丰富,再不挑食的颜狗都能给他一面吓退。 *** “怎么想起来约这边儿的?” 易乘风停好车,仰头看了眼路对面并肩耸立的凯景铭座双塔,有点巧,说不定等下应付完差事还能抽空约小晏喝个茶。 苏享惠拢了拢染过的黑色短捲髮,抬眼扫向一丬店面,“就那,时光印象,听着像照相馆似的。” 她不甚满意地薅住儿子整了整衣领,“也不换身像样点儿的衣服,一身的油烟味!” 易乘风任他捯饬,“油味和烟味吧,你和一起说人家还以为我是个厨子呢。” “咱家厨子都交女朋友了,就你不让我省心!好了,赶紧过去吧,约的十二点人家都提早到了——” “这么不矜持的姑娘肯定是嫁不出去飢不择食,你也敢收?”易乘风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步法,被苏享惠转身一眼瞪回原形一秒钟。 “再嫁不出去好歹也是未婚!女的!活的!” 好吧好吧,您说什么都对。 电梯门在二楼打开,一个中老年妇女笑魇如花地等在门口,扯着洪亮的大辣椒嗓招唿道,“这就是小易吧,都长这么高啦!我上回见你你还撒尿和泥玩呢,小伙子可真俊!” 我当年这么会玩吗,游戏资源还随身携带?易乘风祭出一脸痴呆似的傻笑,牙缝夹个菜叶子便能完美cosy经典表情包。 很好,保持住,就这个笑容持续超过五分钟,约有百分之九十五点五的人会怀疑他智力有障碍,剩下的百分之四点五要么确信他智障,要么自己是智障。 “娇娇呢?没一块儿来吗?”苏享惠生怕鸭子没煮就飞了,赶忙询问,“咱们要个包间吧,说话方便。” “听你的,我们也是刚来,娇娇去个洗手间……” 俩老太太挎着胳膊嘁嘁喳喳一顿唠,亲热得跟她俩相亲一见钟情了似的。 智障版易乘风刚想抬手把那一脸傻笑暂时抹平,就瞥见了二楼邻窗的小桌边有人正转头看过来,登时假智障变成了真痴呆,脑浆瞬间蒸发了。 小晏?! 晏羽约了个经销商代表在这边谈事情,正探讨一个棘手的合同问题,原本眉目间就染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会儿顺着‘小易吧’看见易乘风,紧接着又看见绞着手指羞嗒嗒走过来的一位姑娘,眉心隐隐隆起一道褶皱。 “晏总,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虽然成本会增加一点……晏总?” 晏羽脸上的表情迅速清空,回復成固若金汤的冷白,视线也从那边的几个人身上收拢回来,像是所有的耐心已经用磬。 “预算是不会增加的,如果马总那边对仓储这部分费用有异议,我另约时间跟他当面谈。” 经销商代表似乎松了口气,“这样最好,我回去也方便交差了……晏总您看都这个时间了,不如我请您吃顿便饭……服务员!” 见他没有反对,这边赶忙叫了服务员开始点餐。 易乘风自然不希望他妈跟晏羽在这种场合见面,恨不能一手扯一个老太太抡到包间里去关上门,再把姑娘塞回女厕所。 四人跟服务生远远纠缠了一番,被领位去了一楼。 “刚刚那四位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晏羽趁着客户暂时离开,叫了个领班经理过来询问。 “哦,是这样,他们只有四个人,好像等会儿那两位阿姨还要离开,所以没办法帮他们单开一个包间……而且那位先生似乎也对包间的最低消费不太满意,我们才帮他们换到一楼大厅的四人桌……” “用我的vip卡帮他们开一间吧,差的费用我来补上。” 既然是相亲这么重要的活动,肯定不方便在大厅这样开阔的空间讨论,何况他们还要独处,大庭广众怎么好…… 他三十岁了,相亲也很正常吧,早早晚晚终归还是要娶妻生子过日子的。 第178页 “不用跟他们提我,正常服务就好了。” “谢谢晏总!”领班姑娘伶俐得很,话说三分便能领会十足的意思,事情更是办得滴水不漏。 “不好意思,四位,我们楼上刚好有一间取消预订的包间可以给您这边用餐,为表歉意就没有最低消费了,祝各位用餐愉快。” 领班姑娘陪着笑脸将絮絮叨叨批评教育他们餐馆服务态度和服务水平的两位老太太往二楼让上去,后面跟着从头髮丝儿丧到脚后跟儿的易乘风和由始至终羞涩到不肯抬头的兔娇娇。 相亲被人撞见,实在太尴尬了,后面会给小晏笑掉大牙么? 再次经过的时候,易乘风很想沖晏羽做个鬼脸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对方正靠在窗边看手机,压根儿没往这边看。 俩老太太等着上完了菜,该相互介绍的情况也都介绍完了,便和着伙儿找藉口开熘,站在楼梯口还难捨难分。 我这侄女儿啊,平时可不这么害羞,指定是看上小易啦! 娇娇这孩子我是真心喜欢,稳重、懂事儿,现在女孩子这么传统的可不多了,真要成了,我们全家指定好好待她。 哎我跟你说,她家里可是有龙凤胎基因的,她妈跟她舅就是双棒儿!这要是回头给你生个一对儿孙子孙女,你是不得乐疯! 哈哈哈哈,看你说的,只要是小孩儿我都疼!也用不着他俩操心,我一人儿带俩都不成问题! …… 俩人站在走廊里高谈阔论,灌了晏羽满耳朵的易乘风之幸福家庭生活宏景蓝图,好像下一秒他们两个就会小手拉小手地跑去民政局扯证,下个月他就会收到双生子办满月酒的喜帖。 “晏总,是不是这些都不合胃口?我让他们拿菜单您再添两样喜欢吃的。” “不用了,我等下还有事,你慢慢吃,这顿我来请。”晏羽叫了服务生过来签单结帐,“抱歉,我失陪了。” *** “大姐你该不是也被家里逼着来相亲的吧?嗨!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指定是!” 易乘风嘬着牙籤儿,一条腿踩在身边兔娇娇坐了半个屁股的椅子横樑上不停狂抖,跟踩电门了似的。 “你别担心,我知道我这种人你指定看不上眼,我也不耽误你时间,还有哥们儿三缺一等着我过去摸两圈呢,回去你就跟你家人直说没看上我,千万别跟我客气!所有的罪让我来背!” 他伸手到羽绒服口袋里,偷偷将事先设定了循环播放的歌声从静音直接调到最大。 黑丝袜 你多么诱人,或者婚姻都不可能留住你一生 香水味你多么过份,调制欲望令我爱你上基因 床上那个你是谁 裙下那个你是谁 和你漆黑之中…… “歪?哥们儿不是跟你说了马上到马上到么,怎么还他妈催……两百的不玩啊,还是老规矩五百带番……那十万还算个屁么,老子胡几把就还你了……什么!小甜甜不在还玩儿的什么劲!” 说着话,易乘风突然转脸看向兔娇娇,挂着邪魅狂狷的讪笑,“姐姐,你要是有空儿,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呗?” 本来坐椅子上被他抖腿震得心肝儿乱颤的兔娇娇,听见这一句问,就好像亲眼见证了大变活狼的全过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惊风小白兔似的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蹿出了包间。 演技大考验再一次顺利通关,易乘风吐出牙籤捋直舌头,揉了揉差点儿晃骨折的腿,看着满桌没动筷的饭菜生出一种浪费粮食的罪恶感。 结帐的时候发现还有好几道菜是赠送的,其实是晏总补了包间最低消费的差价,人家饭店不能白占顾客便宜给硬加的。 易乘风又不是真智障,就算突然有了包间这事儿运气好到巧合,那连最低消费都取消还免费赠菜又是什么鬼,天上掉馅饼? 那八成也是小晏让人趴在云彩上往下扔的! “请问,刚刚靠窗那桌的客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结了帐从包间里出来,易乘风发现晏羽刚坐的桌子已经空了,原本酝酿的解释如同棉絮一样哽在喉咙里,有点不舒服。 “您问晏总的话……” “就是他,走了多久了?” “十几还是二十分钟吧,我没太留意。” “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无障碍通道堵着卸货车呢!” 领班姑娘笑出八颗牙齿,“这个您不用担心,晏总是我们的vip客户,我们派了服务生送他出去的。” 说不好是什么原因,易乘风心口笃地升起一阵闷痛,刚才连个招唿也没跟他打,小晏肯定难过了,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呢? 易乘风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第80章 5程 晏羽离开后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叫车来接自己,而是随意挑了条小路拐进去。 虽说他每天就在对面顶楼办公,却从未仔细欣赏过近处的风景,身临其境地路过一次,倒也多了不少从未有过的感受。 属于自己的城市,早已不是满径洋槐的那个,而他还一直沉浸在碧树繁花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三九隆冬,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却没有什么温度,将天空洗得碧蓝,连树木枯萎的枝杈都摆出舒展的姿态,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重新发芽,然后繁茂到开花结果,遵循着不可逆的自然规律生死往復。 第179页 易乘风,他可能也和很多人一样,要结婚了,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小孩,自己的生活……他将来会只属于他们。 晏羽很清楚,他自己也早已长大,不再执拗地以为朋友就该像少年时那种近乎独占的亲近,所谓朋友,可能几年才会见一面,偶尔翻到对方的朋友圈懒懒地点个赞,没事就不会打电话,就像刘开迪和骆荀他们,只在婚礼的前夕群发一轮电子请帖。 可这些明明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他一想到就会特别特别难受,难受到不想说任何话,也不想见任何人,就像缩回壳里的蜗牛,眼睁睁等待时间掏空他所有的柔软,只剩一具空壳。 你也可以慢慢适应的对吧,就像没有朋友的小时候,就像失去朋友那六年,就像独自回莲城度过的这段时间。对你来说,生命中再没有比“孤单”和“等待”更加深刻的感受了吧? 可是,易乘风,我真的好难受,比你当年骂我赶我走的时候还要难受一百倍! 蓝色的天空模煳了,灰色的地面模煳了,远近的景色也模煳了。 晏羽已经分不清究竟将自己推到了哪里,大概是因为附近有什么学校,这条路上开了几家文具店,路边还有一辆移动售货车。 想从售货车的窗口买东西需要站上及膝高的台阶,扎着紫红头巾的售货员大姐从窗口探出头,“是不是想买东西啊小伙子?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下去。” 这坐轮椅的年轻人对着她的货车发呆有一会儿了,也不说话,怕是身体不便又不好意思求助。 “我想……咳咳,”晏羽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我想要一瓶汽水,一个汉堡。” 售货员大姐将汉堡放进微波炉加热,又打出一杯不加冰的可乐,绕出车门帮他送下来。 “饮料就只这一种了,如果你想换成盒装牛奶也可以加热。” “这个就行,谢谢。”晏羽付了钱,将自己推到路边的石桌旁,可乐和汉堡都摆在上面。 -跟你换,你喝水,冰可乐给我! 晏羽拿过可乐嘬了一口,虽然没加冰,但这种天气的常温跟加冰也没什么区别,好凉啊,就像一泼冷水淋在了心脏上。 以后再没有人跟你换了,你要习惯这种温度,不是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吗? 易乘风的婚礼会邀请他参加吧,他会穿自己送他的那身新西装吗?应该不会,他一定会穿新娘替他选的。 易乘风将来的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他小的时候那么皮,他会揍他的屁股吗? 如果他小孩读书不够好,易乘风会不会让自己帮忙补习呢?不会的,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麻烦朋友,也许只会把他说成一个真实故事里的励志角色,单单剩下身残志坚这一种属性。 而那些他们经歷过的种种,或铭记,或遗忘,都再不会有任何结果。 电话好吵,晏羽看也没看就将手机关成静音,不要吵我,我就想一个人呆一会,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 一通通电话拨过去都是无人接听,再后来干脆就关机了,易乘风没头苍蝇似的跑得头皮发麻。 小晏,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实在没辙了,拨了个尤霖的号码,对方居然也在满世界地找他们晏总,真是让人发疯的目标一致。 “晏总不在家里,陈行刚刚去看过了,他从餐馆离开就不知去了哪里。” 既然没有叫车,就说明他没走太远,易乘风打开地图app开启搜街模式,以餐馆为中心向外围辐射,不放过任何一条小路。 二百米的耐力愣是让他撑下了两万米,跑到一所小学门口的时候,易乘风已经喘得青黄不接,恨不能把肺吐出来。 死小晏!玩失踪!看我逮到你的! 视线扫过周围,匆匆检索目标身影无果。 不远处路边的石桌上,一只早已冻僵成石头的汉堡和一杯几乎全满的可乐莫名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想吃那个,你说你小时候经常来这买吃的是吗? 易乘风倏然转头,身后果然有一辆移动售货车! 有如渴极的旅人看见绿洲,朝圣的信徒得窥蜃景,他几步跑过去站上台阶,扒着窗口询问,“大姐,您刚刚有没有见过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偏瘦,很白很好看……” 售货员往石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喏,汉堡和可乐就是他买的,也没吃,在那干坐了半天又不说话……我还担心他吃凉的不舒服,问过一次要不要帮忙加热,没听见似的……看他弱不禁风的,就一个人跟那冻着,也不知道碰上什么难事儿了……” 果然是小晏!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往哪个方向去了您知道吗?” “有一会儿了,叫了计程车走的,司机人挺好还下来帮忙的。” 易乘风紧紧攥了下拳头,这下难找了,汽车可去的范围太大,不是他大海捞针就能捞到的。 我没有不理你啊小晏,生气之前好歹给个机会解释一下对不对?法院判有罪还给人抗辩的机会呢! 尤霖的电话再次打来,“晏总给我回了个消息,说出去办点事,让我们不用担心,可是没说具体去哪儿。”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报警找人,警察很闲吗? 第180页 可是找不到晏羽他没法安心,只得回到餐馆取了车到处晃荡。 易乘风对莲城不熟,根本猜不出晏羽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只得先到莲城一中转了一圈,甚至还过家门而不入地回了趟官屯,全都空手而归。 从白天找到天黑,他最终决定回到晏羽家门口等,从前他不是最擅长用这招儿对付自己么。 先是逮着门铃一顿按,然后无缝衔接地咣咣咣捶门,易乘风也顾不得扰不扰民了,折腾一气颓然靠在门板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怎么你了就玩离家出走!真是好气啊…… 不过如果能让我平安找到你,也许还愿意原谅你这一回。 有熟悉的音乐声灌入耳膜,也许是他刚刚暴躁得太投入没有留意,这会儿安静下来才听见。 易乘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曲子,他以前手机的振铃,是个钢琴曲。 咣咣咣! “小晏!你在家是不是?开门!”易乘风握着门把咔咔一顿晃,精钢防盗锁纹丝不动,“你把门打开,风哥有话跟你说!听话——” 啪嚓! 门板里传来一声玻璃撞击后碎裂发出的脆响,随即稀里哗啦落了满地,仿佛玻璃碴迸溅在瓷砖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晏,开门,我是风——” “滚!” 伴着呯地一声炸响,晏羽的吼声穿透门板,这次伴奏应该不是一只玻璃杯那么简单,起码得是一只酒瓶子。 终于回应了!易乘风好一顿激动,回家了就好,人没事就好,这一声还是吼得中气十足的。 走廊里电梯叮咚一响,陈行急匆匆从里面走出来,易乘风对他做了个口型“在里面”。 陈行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就被门板上的一声碎响惊到原地起跳,眼珠子差点儿脱眶而出。 易乘风又试着叫过几次门后便不敢再出声了,每喊一次里面就摔一只玻璃器皿回应他。 倒不是替败家的晏总心疼这些家什,他主要怕碎玻璃飞得到处都是,再把他自己割伤了。 陈行有晏总家刷指纹开锁的权限,但他从不滥用,每次就算到了门口也会先跟晏总请示下再进门。 可这会儿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晏总之前再生气也从没有把自己关起来砸东西这么激烈,他今天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被砸的除了晏总家的杯子瓶子,还有他陈行的饭碗。 陈行抬手,一个大力金刚指便把房门刷开了,正要夺门而入,却被易乘风揽肩一把薅住。 “听见摔东西吼人了吧?我觉得你老闆现在不是喝高了,就是抽疯了,你确定想要现在进去看见他这副模样?信不信他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炒你鱿鱼灭口?!” 配合易乘风洞悉世事的犀利眼神以及加持他在晏总面前的特殊身份,这个威胁甚是见效,陈行脸都绿了,横竖都是死,好绝望。 “那怎么办?” 易乘风帮他手动转了个身,“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回家吧,这里交给我!明天一早,他还是你们那个融化世界的晏总,嗯!信、我!” 眼下这状况,毁灭世界还差不多…… 待陈行犹犹豫豫地转身离开,电梯门在身后关合,易乘风这才唿地拉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的吊灯没开,柱状音箱发出幽蓝的萤光,随着或激昂或悠扬的乐声将一波波变换的光影打在冷白的玻化砖上。 他按亮玄关的照明射灯,入眼一片亮晶晶的宝石,哦不对,是碎玻璃,在殷红酒液的衬托下闪闪发光。 易乘风根本不敢脱鞋,直接嘎吱嘎吱从玻璃上踩了过去。 空气中隐隐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煳,这种味道在大泼红酒蒸腾出来的气味的掩盖下起初并不明显,不像是饭菜烧焦的味道,易乘风探头看了看厨房,果然冷锅冷灶的没有半点菸火气。 他顿住脚步嗅了嗅,果断转身蹿进卫生间,原本光亮洁白的马桶被熏得黢黑,翻起的卫丽洗也被高温炙烤得泛黄变形。 易乘风果断扯掉还没切断的智能马桶盖电源,他可不想这玩意突然就变成了电椅。 厚厚的焦黑的纸屑几乎填满了整个马桶,隐约有指甲盖或硬币大小的碎片得以倖免,却也早已被水浸得模煳不清。 易乘风捡起一角飘落到地砖上,边缘焦黄的信纸,上面清晰留着晏羽的隽秀字迹: ……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殷殷盼覆! 2008年12月21日 晏羽于梅川大雪夜 那一天,是晏羽成年的日子,他当时想对易乘风说的话如今已经付之一炬再不能得见了,他的期盼也藏在那数百封灰烬中年復一年得不到回应。 易乘风用力闭上眼睛,将这一角纸片攥在掌心里,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立即把刚那只电源接回去,然后坐到上面接受良心的审判! 通往露台的拉门开着,晏羽窝在露台靠墙的轮椅里,怀抱一支红酒,被窗外月光勾勒出清寂的剪影。 大概是酒杯已经阵亡在门口了,他只好直接拎着瓶子对嘴灌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整个人状态没有一个地方对劲儿,脸颊绯红,眉眼潮湿,目光比这夜色更加沉寂黯淡。 第181页 他就像只重伤剧痛的小动物一样缩在角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安安静静躲回壳里。 “小晏,你在干什么呢?” 易乘风本以为自己会被他气得想爆炸,可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却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有点怕吓到他。 晏羽缓缓转过头,沖他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莹亮的泪水漫过颊边新旧纵横的泪痕。 他的视线被易乘风牵着,直到停在他蹲到自己面前仰起的脸上。 “听听音乐,喝点酒——”晏羽沖他晃了晃半满的酒瓶,用手背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莫扎特第40号交响乐,好听吗?” 易乘风蹙眉,反手对着音箱一指,“这个?莫扎特?我一直以为是思鹅蛇(s.h.e)的那个什么不想长大……” 晏羽弯唇笑他,仰起白皙修长的颈将瓶口送到嘴边,紫红的汁液顺着嘴角倏然滑落,一路蜿蜒过喉结和锁骨,最终隐没在衣领里,像是封喉利刃刺破的血。 同时,一滴晶莹的泪亦追逐似的滑落,染湿他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这样如同坠落烟花般炫目又绝望的晏羽,以一种悽美的姿势绽放在他面前,突然令他产生一瞬即便烫穿掌心也要拼命接住的疯狂,好像不那样做就会永远地失去他,再也找不回来。 易乘风哄下他手里的酒瓶放到墙角,干脆盘腿坐在晏羽面前的地上,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右手拉住他的左手,飞快地检查了一遍他纵火烧信的时候有没有烫伤自己,还好,并没有。 继而,他凝眸认真地看向晏羽漂亮的眼睛。 “小晏,你看着我,告诉风哥到底遇到什么伤心事儿了?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为什么一整个下午都不接电话,你去了哪儿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我去夕岚湾看我爸了,我好多年没去看过他,我很想念他,可是他不会知道了。” 易乘风舔了舔嘴唇,有点不知从何安慰,他知道晏羽为父亲的死背负了沉重的自责,就像对他当年坐牢一样,明明没有错却也许一辈子都难以放下,所有的宽慰都无比苍白。 “风哥,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晏羽的双手反过来抓住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泪意,“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四岁开始练琴,每天几个小时一直坚持了十年……但是没有用的,这些坚持分文不值,一秒钟就可以被夺走再也找不回来……” “还有好多好多,无论我想要什么,都註定一败涂地,两手空空……我没有想要很多啊……可是得不到的,所有都不是我的……” 他委屈极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像是幼儿园里对着空玩具柜的那个最后一位小朋友,眼睁睁看着心仪的东西被一样接一样拿走。 晏羽身体前倾,眼看就要从轮椅上折下去,易乘风不得不站起身挡住他。 “我知道,风哥知道,你的努力谁都知道……所以你看你现在事业很成功对不对,整个莲城能有多少年纪轻轻就在大公司做什么总监的,你最厉害了小晏,大家都在仰头看你……”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累了咱们就休息休息……” 拱在他肚子上那颗柔软的脑袋晃了晃,晏羽抓着他的胳膊似乎想站起来,酒精让他头晕手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小晏,咱们去洗洗脸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哈……别动,地上可能有碎玻璃……” 易乘风怕他扎伤,只好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经过客厅时抬脚关掉了循环播放的音乐。 跟一个醉鬼讲什么道理,直接按床上让他睡一觉醒醒酒才是正事。 从前易乘风抱他,他都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偏偏这回两臂用力环住易乘风的脖子,被放到床上了也不肯撒手。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我不想我不想……长大后就失去他……呵呵……” 易乘风好容易将他缠在身上的双手拉开,扯着被子按在床上,刚转身拧了条湿毛巾的工夫,晏羽又挣扎着坐起来,抬手就要往他身上挂。 “听话,擦个脸睡觉……”洗澡就算了,我还不想被砸死在你家浴室里,洁癖党只好忍忍了。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唔……” 晏羽嫌弃地推开擦到嘴上的毛巾,继续在卧室里开他的个唱,而且还要求唯一的歌迷必须积极互动,反应稍微慢一拍就掐着脖子求赞美。 “你觉得我唱歌好听吗?对了,我还想弹琴给你听……我八岁就考过十级了呢,就是我认识你那年,你记得吗?” 易乘风感觉自己国家二级的身体素质和搬砖的体能眼看就要跟不上这只钢琴十级的醉鬼炸裂一般的折腾能量了,短短的一个小时不到,他已经被迫短时暂停唿吸十几次,以及不得不把连滚带蹭到床边险些摔地上的晏小羽几十次重新拉起来丢回床上去。 “摇篮曲,来来来唱一个摇篮曲怎么样?” 小少爷求求你了,赶紧唱个曲儿把自己哄睡吧,不要再闹了,他已经为了找人担惊受怕傻跑一下午了好吗? 第182页 精神和肉/体同时想哭! 易乘风将晏羽第无数次按回枕头上躺好,一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就像在哄小婴儿入睡。 我的妈,今后生个足球队的计划取消!熊孩子长大了就是熊大人,他还想多活几年。 “不行!”晏羽用力摇头,“这个方法不管用的,我有好办法……” 他第无数加一次挣扎着爬起来,拉开抽屉摸出一支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着,忽然窜起的火苗儿差点儿将易乘风直接当蜡烛给点了。 这是要点他那只助眠的香薰蜡烛?还是要放火! 易乘风手疾眼快地抢下打火机藏起来,满身剧烈运动加重度惊吓的臭汗。 “或者吃这个……” 再回头,晏羽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小药瓶,瓶身上没有标籤儿。 他拧开瓶盖哗啦将药片倒了一手心儿,吓得易乘风心脏骤停,赶紧再去抢,乳白色的小药片撒得到处都是,晏羽失望地将空瓶子丢了。 “你特么以后千万别喝酒了!我就没见过酒品比你更差的,你是醉了还是疯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是不是!” 易乘风真有些压不住火了,这要是他来晚一步,他再给房子点了……就是吃错药也不行啊!背后又新添一层后怕的冷汗。 晏羽被他吼得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委屈,终于乖乖地拱在枕头上不乱动了。 不动也没睡,大眼毛还一扑一扑的,像在想心事。 易乘风把被子重新拉上来给他盖上,没等抽手,就被晏羽拉住了手腕。 他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这样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情深几许无法自拔的错觉,好像整个心都被陷在那无尽的眸光中永世珍藏。 “风哥,你要结婚了。” 晏羽的嗓音微微沙哑,吐字又很轻,且用的是陈述句,莫名令人感觉难过。 易乘风剑眉一抖,“结婚?我特么跟谁结婚?” 晏羽像是没听见,自顾自说下去。 “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他侧着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低垂的眼睫重新染上水汽,“如果时间太紧来不及选,我就帮你们弹一首婚礼进行曲怎么样?你喜欢孟德尔颂还是华格纳……两曲都用也行,在国外通常迎接新娘会用华格纳……” “不是,等会儿!”易乘风探手捏住了晏羽曲线柔美的下颌,将他缩在软枕里的脸转出来,露出那片印在枕套上濡湿的泪痕。 “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我特么就是被迫跟人相了次亲,连对方高矮胖瘦黑白美丑都没看清就跑出来找了你整整一下午……小晏,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是晏羽拼命要把自己藏起来,双手扯着被子恨不能拉过头顶,而易乘风揪着被角往下扯,看不得他一副打算闷死自己的模样。 “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睡觉!” 激烈的棉被拔河持续了好一会儿,易乘风恨不能把他按在床上一动不让动,乖乖把话说清楚! 但他对自己承诺过,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抓住他的两手,不让他因为失去这点最后的反抗能力而感到害怕。 于是,手臂上被猫爪子挠了好几道,而那只发神经的猫还没有老实的迹象。 “小晏!”易乘风干脆将他从好不容易塞进去的被子里重新挖出来,扶着肩膀让他坐好,“我正式跟你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我特么没要结婚,懂吗?” “可是……你早晚都要结婚的,你三十岁了啊……”晏羽喃喃道。 轴孩子一点儿不转弯儿,还戳他痛脚。三十怎么了?吃你家米吗? “我七月过了生日才三十好吗?!”谁说男人不在乎年龄,“你闲的么?跟我妈似的关心我结不结婚!” “风哥,我跟你还是朋友对不对?” 那双大眼睛黑漆漆在他目光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寻一个丢失了许久的答案,“你说过的,我自己站起来,就能继续跟你做朋友,我做到了呀……” 晏羽说着,便拉住易乘风的胳膊再次挣扎着要站起来,易乘风没办法只好把他拉起来扶稳,让他大部分的重量都担在自己身上。 “以后你有了妻子、孩子,就不会再理我了对不对?没时间理我了,我知道……那是你的家庭你的亲人,我不怪你。” “风哥,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小时候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遇到你,我很幸运,我知道我不应该太贪心……” “可我总是连累你……你是不是忍我很久了?我害你丢了六年最宝贵的时间……风哥,就是我害你的,你妈妈说的没错……高二那次高考是我故意的,我想……我想留下跟你一起,一起考来莲城……我以为再多一年,我就可以让你考得更好一点……” “对不起风哥,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敢跟你道歉,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理我了……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不起风哥……你不见我不给我回信,是我活该……” 第183页 “我不想失去你,除了你没人真心对我好了……我可以等你啊,只要能继续做朋友,怎么样我都可以等……七年、六年、五年……越来越少了是不是?就算再等上四年、三年、两年、一年……我也愿意等啊……” “风哥,你别赶我走了,别再赶我走,别让我滚……” “我知道的,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我等不到你了……你结婚了,有了家,就再不会那样对我了……你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帮我买饭买水,带我去打球,还在医院里陪我说话……是我亲手把那样的你弄丢了……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 “不管你说什么条件,我都会努力把你找回来……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只是忍不住,很难过……” “风哥,就算这样,你要记得我,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易乘风怀里抱着泣不成声的晏羽,心脏被他狠狠地戳出一个大血窟窿,似乎从前一直蒙昧不清的某种东西被戳破,疼痛的感觉流遍全身。 这么多年,他的确过得不太容易,也知道晏羽为着他的事情操了多少心,又被自己无情拒绝了多少次。 可唯独不知道的,是晏羽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故作坚强地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又让他如此卑微地期盼了多少段漫长岁月。 曾经那些不被接受的思念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还不够让他死心吗?为什么还傻乎乎地珍藏了这么多年,再次触碰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亲手烧掉它们又感觉如何? 撕开平静伪装的窗纸,内里的真相残忍到近乎鲜血淋漓。 孤单又柔弱的小晏,他易乘风一直想保护和疼爱的小晏,被他亲手用躲闪的剐刀一下下凌迟了这么多年,终于被希望破灭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无路可退。 那个从不低头的小晏,那个冷漠骄傲的晏总,会在醉酒后哭到不能自已,一遍一遍乞求他的原谅,一遍一遍等待他回眸。 千般惊诧万般滋味化作一声绵长温热的嘆息,被易乘风缓缓吐出来,他收紧了手臂将晏羽按在发疼的胸口上,两个人的心跳撞在一起。 “小晏,你他妈到底是想要我做你的朋友,还是要我做你的,男朋友?” 第81章 6程 晏羽是絮絮叨叨哭着在他怀里睡着的,足足闹腾他大半夜,中间还吐了一次。 易乘风给他换了衣服和床单,守在旁边直到他睡安稳了才站起身来,活动了僵酸的骨节,转身到客厅开始一点点打扫战场,擦掉满地的酒液,将玻璃碎屑一点点清理干净,戴上手套吭哧吭哧刷洗马桶,还清理掉一瓶疑似纵火工具的荷兰产烈性伏特加。 当一切恢復原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易乘风感觉自己的大脑在疯狂旋转,离心力太大导致缺氧短路,又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从前构建在里面的世界似乎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那个深埋许久的执念突然破土而出,以孱弱却也狠厉的姿态野蛮生长,扑扑簌簌如同仲夏的槐花枝蔓,将他整个人都塞满了。 他想起卧室抽屉里那个小药瓶,急惶惶跑去将丢在垃圾桶里的药片又都扒拉出来,认真数了一遍,三十二颗。 易乘风掏出手机近距拍了个药片和药瓶的合影,用微信发给文艷艷,她读的是医科大学,如今在梅川的中心医院当医生,或许认得这种药。 放在床边柜抽屉这样顺手的地方,是经常吃吗?小晏身体不好没错,但也不是个药篓子,年纪轻轻总吃什么药。 消息发过去,不可能立即被回復,毕竟是这种时间,易乘风焦躁地在客厅踱步两圈,恨不能将地板再擦几遍,总之闲下来就很不安,也睡不着。 他把晏羽的轮椅推到卧室床边,坐在上面双手撑着下颌看着他。 晏羽睡得很沉,身体仰躺头却歪在一边,眼皮因为哭过有些微肿,这一点点异样也很令人心疼。 真是太能哭了,孟姜女转世错投了男胎吗? 他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不过小晏超级好看是真的,哭的时候也那么美,西施貂蝉、梨花带雨肯定都没他好看。 易乘风拢了拢他微长的头髮,你这样肿着眼睛,明天怎么见人呢?霸道总裁也不好戴着墨镜上班开会吧…… 网上乱七八糟搜了一堆消肿妙招,易乘风准备了温水和冰水、冻勺子和煮鸡蛋,一样一样给他敷在眼皮上试效果。 晏羽有时会被他弄得不耐烦,抬手乱抓,他就很有耐心地等他安静了继续折腾。 直到窗外天际泛白,易乘风才合衣仰到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如灌铅般沉重地陷在软垫里,胸口却被某种神奇的感觉胀满,像是要腾空而起飘上天去。 就在这种极度矛盾的撕扯中,他不甚安详地迷煳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某个并不明显的细微碎响,也许是锅里白粥隐约的香气,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某种对关切之人小宇宙全开的神奇感应,易乘风唿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有种瞬间的眩晕,抬手按住额头又很快缓解。 第184页 晏羽已经穿戴整齐,正俯身在玄关换鞋穿外套,他一身黑色西装配黑色衬衫,零七碎八的配饰戴得一丝不苟,两只白水晶的袖扣在他伸直手臂时从西装袖口探出来,如同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小晏?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今天还去上班吗?”易乘风光脚蹦下沙发,掂着两条长腿啪嗒啪嗒凑过去,想俯身仔细看看晏羽的脸。 他垂着眼睫不肯抬头,因此易乘风也无从检验昨晚敷眼睛的具体效果,应该不会太糟糕。 见他穿好了鞋子抬手够外套,易乘风便抢先一步将看着厚一点的那件摘下来帮他披在肩上。 “其实你可以请一天假什么的,毕竟昨晚上……” 听见“昨晚”两个字,晏羽穿衣服的动作明显僵住,随即更加迅速地将袖子套好,扣纽扣的动作带着一丝焦急和不耐烦。 “昨晚的事情希望你尽快忘掉!”晏羽的语气冷冰冰的,瓷白的脸上不挂一丝表情,连看都没看易乘风一眼,“如果实在忘不掉,至少以后在我面前假装你不记得!” “不是,哎——” 晏羽再没给他接茬儿的机会,把自己的轮椅像开坦克一样推出门去,转进电梯按下b1。 电梯门哐当关合,靠在椅背上的晏总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捏住了眉心。 天啊,我究竟干了什么!!! 要是喝断片儿了完全不记得也好,偏偏失忆这种事情并没有幸运地发生在他身上。 虽然那些片段未必清晰或完全真实,但晏羽的脑海里还是不时闪过一幅幅画面,自己又唱又闹,趴在易乘风怀里哇哇哭,吧啦吧啦说个不停,风哥风哥地叫人家,好像还有什么捨不得、不要走之类的…… 总之,就算只有他记得这些,也足够辣眼睛毁人设了,不记得的还有多少,简直不敢想。 他的心随着电梯一点点下沉,直到在地下一层叮咚停住,陈行恭谨地等在门外,停在出口附近的路虎也已经完成了预热,暖气调到合适的温度。 晏羽早上给陈行发信息,让他直接在地库等,对方秒回了一个好的,没有半点疑义。 这会儿陈行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那,视线范围堪堪停在自家老闆脖子以下的部分,高半分都不肯抬眼。 我没看见,我不知道,我还是从前的我。 “过来,帮我一下!” 晏羽不耐烦地喊他,陈行这才快步走过来将他老闆抱到车上。 折腾的时候不觉得,晏羽早上起来之后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连眼珠儿都不敢使劲转,单是换衣服就咬牙忍着弄了好半天。 要不是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外力伤痕,他几乎要怀疑易乘风趁他喝醉揍了他一顿。 的确很欠揍啊—— 某种滑脱到悬崖边的危机感和宣洩后更加无法纾解的郁闷让他很是不耐烦,连上班路上短短的拥堵和红灯都能轻易挑动他的烦躁。 这种感觉一路持续到晏总进入公司大堂,强烈的低气压云团有如劲风过境,吹得三个小前台站成一排莫名瑟缩。 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欧娜姐都有点嵴背发凉,晏总什么时候阴沉过这样,她有点想偷偷群发个红色预警,叮嘱大家没事儿别主动靠近找虐。 整个上午,晏总将自己关在三十三层的办公区半步也没迈出来,进去找他的人倒是一个个都向日葵脸进去,苦瓜脸出来。 据说有位副总因为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五分钟且没有提前告知,被晏总晾在三十三层走廊里足足罚站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还是被魏总给捡走送进去的。 那些有事情不得不去找晏总的小职员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反覆校对文档生怕给在这个节骨眼上揪了尾巴变成炮灰。 就连尤霖这种天生雷达缺陷的傻白甜都知道装透明,小心翼翼地变换着保护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晏总周边十米内出现,乖乖趴在电脑后头拦住一份文件添加红批。 他抽空朝陈行投过去一个“什么情况”的探询眼神,陈行跟瞎了似的装作没看见,闷头认真思考中午要不要给他老闆叫一份祛火套餐,苦瓜苦苣王老吉什么的。 魏千程轻轻叩了叩门,不做停顿地迈步走进晏羽的办公室。 “下午的会你参加吧,关于外骨骼辅助系统推广的那个,我正好没事,也一起过去听听。” 这是千呈今年高端技术落地实践的第一个大项目,跟莲城大学智能机械研究院联合开发的医疗辅助用外骨骼活动训练机即将正式投产销售,其核心技术填补了国内同领域的空白,在医疗康復领域非常有影响力和竞争力。 更令人期待的是,这种设备的操作和维护已经尽可能简化,体量也较为轻便,就像已有的可携式唿吸机一样,十分适合家庭购买和使用。 综上的两类市场,对外骨骼这种智能辅助训练产品,将带来非常广阔的空间和利润。 晏羽揉皱了一份不知是什么器件设计稿的文件丢进废纸篓,抬手压在太阳穴上,侧过头看向魏千程,“当然参加,叫他们上来你的会议室吧,我不想下去。”一只杏目被他拉成了丹凤眼,吊稍的眼尾微微红肿,别有一番清颓靡丽的风骨。 魏千程觉得他这种霸道又任性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十分受用,他找不到不答应的理由,直接交代cindy去发通知改地点。 第185页 魏千程转到晏羽身后,抬手捏了捏他僵硬的右肩,这是经常伏案工作用电脑滑鼠的右撇子很常见的毛病,他的拇指隔着衬衫布料劲力十足地在那块僵紧的肌肉上揉推了几下。 “今天怎么了?好像全公司的人都欠你钱似的。觉得压力大就出去走走,反正年底了你这边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南亚的小岛还是南半球随你选,我陪你一起怎么样?带上陈行。” “我们三个大男人跑出去玩像什么话?”晏羽被他按得直皱眉,想揉开多年的郁结的确要很疼的,而且不是一朝一夕。 “你说的真心话么,我有点想一个人出去转转,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不然医生总怀疑我有抑郁症,尽问些奇怪的问题。” 他说这话的表情并不太当回事,带着无奈的嚯笑,除了生病,他这么多年几时好好放过假去轻松一下,资本家的丑恶嘴脸就在眼前,口不对心! “你就别想偷懒了,惠州那边应该很快就要动工,而且公司也离不开你。” 魏千程落下手,在他对面的皮椅里座下,大腿翘到二腿上,“想一个人玩失踪肯定不行,你去哪里想好了必须跟我报备,而且至少要带上陈行。” “不如你送一块可定位的儿童电话手錶给我?”“下午还有会,先吃饭吧。” 晏羽意兴阑珊地岔开话题,一顿午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午后的会议挪到三十三层来开,就算最瞌睡的时段,大家也都撑着眼皮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在财务专员巴拉巴拉念经似的冗长成本分析报告中维持险险的清明。 晏羽支肘看向投影幕布,上面的文字图像一帧帧不断变换,各种经过严密分析和计算的数据标註在旁边。 算的清楚么?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能计算准确,分析有据该多好,到了结束的时候,大家左手右手,钱货两讫,再没有半点羁绊和牵挂。 “……所以各位,”市场部一位高级经理信心满满道,“这个价格是我们在专业财务分析和市场供求评估中谨慎制定出来的,领先的技术和稀缺性、用户的高端需求,就是我们产品的三驾马车!” “康復中心的政府採购项目认为我们投标文件中拟报的价格偏高,其实不然,因为我们的产品在功能和性能方面可以说是无可取代!而且是唯一一家国内竞标品牌,比那些国外代理商的报价肯定有优势!” “此外,家庭用户也是我们积极争取的对象,这样一来gg投放的预算就会提高一截,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毕竟我们的产品还有一整套的后续维持升级服务、备件更新,这也是一项可观的赢利点!正式推广后,我相信一定不会让各位领导和股东们失望的,必然成为千呈今年最大的盈利项目之一!” 此处应该有掌声! 可就在大家的微笑还没来得及透出皮肤,已经有人敏锐地觉察到以晏总为中心正向四周迅速扩散的低气压和强冷空气。 杜克笔夹在修长白皙的指尖,正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传世红的寮国酸枝木会议桌,一点点将大家心中刚刚被市场部名嘴拱起来的亢奋敲打回去。 “三驾马车?”晏羽的声音清冷低沉,眉心隐着戾气,“是脱缰野马拉的三驾马车吗?!” “作为市场专员,你到底清不清楚目前电子产品和智能设备领域的技术更新换代有多迅速!我们同期开发的产品相比进口设备,之所以有自己的竞争力,是因为优惠的税收待遇和亲民的价格。” “我记得最初大家在启动和参与这个项目的时候,都十分纠结,担心做这个投入大、周期长,结果可能根本赚不到钱。我们都是商人,这么想没什么不对,可是你们都还记得最终是因为什么启动这个项目的吗?” “千呈是科技企业,技术是核心竞争力,我们手里握着那么多的资源仅仅是为了赚钱吗?那魏总不如早早就挂牌上市,圈一圈儿钱让你们个个都成为千万富翁回家躺平晒太阳!” “有多少人当时拍着胸脯说过,我们做这个项目更是为了一份社会责任,为了手握高端技术的一种使命感,我们勇于实现它去造福社会,改变未来?” “医疗卫生领域的应用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你们就要把目光全部盯在钞票上?那后续的体能提升,军工领域,甚至未来战士、机甲兵团我们还要做下去吗?!” 晏羽的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张面孔,看着他们眼里所剩无几的星光,五年来,这个团队有很多人加入,也有很多人离开,这都不要紧,但他从未忘记自己前进的方向和动力,不单单为金钱蒙住双眼,握住舵盘。 “现在,我们在这里谈论成本收益,挖空心思想多卖哪怕一分钱,捨得投几千万到推广费用上,却为了一个标在价格上跟康復中心锱铢必较……” 晏羽将自己面前厚厚的一沓资料对着刚刚那位高级经理用力甩过去,散落的文件在半空中化作一场纸片雨纷扬飘落。 他的声音亦带着因愤怒而难以自抑的火气,拍着桌子质问道,“那你们又知不知道,一个家庭如果需要赡养一个像我这样的瘫痪病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成本和代价?!你的调研报告里关注过产品的用户群吗?了解过他们的真实生活吗?” 第186页 “后续服务、可观的赢利点,很好!这样就可以榨干他们所有的力气,用不起的那些人,活该他们一辈子躺在床上没有尊严地生活到死去那一刻!这就是我们做这个项目的初衷吗?!”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极地风暴中的帝企鹅,恨不能埋着头抱团取暖。 这特么谁还敢接话啊,私下里提到晏总的腿都会必死无疑,这种公开场合有人活腻歪了吗,跟他讨论他残疾的问题?更何况魏总还在场! 于是,时间诡异地停顿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只有墙壁上那只静音挂钟的秒针还在明目张胆地一路向前跑。 魏千程终于变换了一个坐姿,挺直嵴背看向一群疏密不一的脑瓜顶,“定价方案各位还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结合公司今后的产品布局形成完整的报告后提报给晏总这边审核。今天先到这里——” 大boss已经态度鲜明地站了队,坚定不移地为晏总的突发性坏脾气接盘买单,别人自然也都无话可说。 宣布散会后,全体十分默契地排出消防演习阵型,熘着边儿用最快的速度撤离三十三层,消失在电梯间里。 “你到我办公室来……小羽!” 晏羽第一次在工作场合如此忤逆,好像根本没听见领导的吩咐,直接转回自己的办公区。 魏总在老闆和兄长这两个身份之间似乎有些举棋不定,最终还是妥协地站起身,往晏羽的办公室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燃烧的晏总不要怕,消防员易乘风已经整装待发,目前正从距离您不足三公里的地方以动车组的最高限速飞快赶来—— 第82章 7程 领带被晏羽扯脱,朝着宽大的办公桌上一丢,他挥退房间里所有的喘气儿生物,将自己摆在了面窗的位置。 冲上头顶的血液搅起风浪,有如天空中不断翻涌的云,平静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某种物质终于发生了质变的化学反应,从惰态瞬间跃迁至极不稳定的临界态。 被莫名情绪胀满的胸口隐隐发疼,连唿吸都急促许多,可缺氧的感觉还是让他满视野都是斑驳绚丽的反色效果。 从三十三层向下望去,晏羽很少产生那种别人以为的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优越感,反而这种极大且没有安全感的势能让他不安,一种徘徊崖边、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如影随形。 昨晚,他借着醉意说破了一些事情,就像冲动之下抡起椅子将面前这层玻璃屏障狠狠敲破,寒风唿啸着涌进来,冰冻一切,吹散一切。 无论你放不放手,有些东西註定是抓握不住的了…… 总裁办的八卦小秘书们兼晏总迷妹团骨干成员把尤霖众星捧月般围住,百花争妍地跟他打探晏总发脾气的隐情,可惜大好的把妹时机不能利用,别说他并不真正知道晏总从一大早就突然开始冒邪火逮谁喷谁的原因,就算知道,美色当前他也绝对禁得起组织考验,坚决不说! 毕竟他还想多活几年,先立业后成家,先拿到年终奖再过年。 cindy帮忙魏总拉开晏羽办公区的对开实木大门,便立在门外不打算再前进半步,在魏总进门后立即重新将门关合。 魏千程故意没有掩饰脚步声,一路不疾不徐地敲进来,似乎半点没有受到刚刚那场不愉快的影响,也并不是暗藏怒火跑来兴师问罪的。 他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条领带,在距离晏羽五六米开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指尖缓缓捻绕揉捏着涤丝面料的星空蓝印花布料,目光却静静地注视着临窗的那片身影,既像一场耐心十足的陪伴,也像一句无声的诘问。 “你先出去行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已经是短短十数分钟之内的第二次大逆不道,你见过谁家员工赶老闆出门的,知不知道脚下的地板姓什么?! 魏千程站起身,向前走到晏羽的身后,宽厚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脑,炽热的温度透过髮丝传来。 晏羽借着转头的动作躲开,侧着脸看向他,“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定价方案我也只是给个建议,最终的报告不需要向我这边报审,你决定就好了。” “那你凶完了人,心情好点了吗?” 魏千程转身将手里的领带丢进垃圾桶,“这种廉价的东西,不适合你,早该丢掉了,等会儿让cindy拿一打新的给你。” 他转过身,回手在晏羽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晚八点,千呈科技研发部所在的楼层依然灯火通明,同样亮着灯的还有顶楼晏总的办公区。 讨论过新一年核心专利布局的问题,言斯年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放松地仰在椅子里,“魏总对研究院那边的项目奖金出手挺阔绰,我猜肯定是你的功劳,替他们谢谢你。” “我了解他们闷头做技术的辛苦,算是应得的。”晏羽稍微活动了下坐姿,“对了,你那个在经信委的同学这些天有消息了吗?下半年可是说到就到,quu2上市的日子也不远了,如果绑卡的事情搞得定,预计销量起码可以提升十五个点。” 言斯年转笔的手指一顿,“魏总和杭璐已经跟那边碰头了,怎么你不知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什么东西,尴尬地用签字笔笔尾在头髮里戳了戳,“呃……也许是魏总不想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他是觉得办不来;你呢,他是不捨得折腾,毕竟那些官老爷都是人精,难伺候得很。” 第187页 言斯年抄起笔记本往胳膊底下一夹,“孩子这两天考试,我得早点儿回去看着复习,走了!” 作为今天唯一一个没有被晏总的三昧真火燎到,还能跟他尽兴地聊了俩小时工作的言总已经老心甚慰,并没打算得寸进尺,何况他刚刚好像还不小心秃噜了一嘴。 算啦算啦,人家是兄弟,哥哥宠弟弟都快宠上天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总,回家吗? 陈行的简讯追进来,肯定是看到了言斯年刚刚离开,觉得他可以结束工作了。 “进来!”晏羽盯着大门喊了一句。 陈行和尤霖一前一后挤进门,远远并肩站好,跟吐火龙保持安全距离。 这么远应该不会被文件丢到吧,笔筒和镇纸就难说了……我的天!那个玻璃大饼的科技进步企业奖盃肯定是言总炫耀完了落下的,要了血命。 “不是说让你们两个按时下班了吗,怎么现在还在?” 尤霖:“爱国、敬业、诚信……呃,友善!” 老闆您今天就不太友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时刻牢记的哇。 陈行:“带您吃饭,送您回家。” 我是贴心小棉袄,衣食住行我全包! 晏羽揉着眉心朝他俩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偌大的办公区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易乘风有可能是被他昨晚的一道天雷噼傻了,杳无音信一整天。 晏羽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家,也许是怕回去了遇到他还没走,徒增尴尬;也许是怕回去了发现他已经走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抽风似的躺在桌面上狂震,点亮的屏幕上,一行行队形整齐的简讯依次接进来。 发信人:易乘风 信息内容:我在你楼下,进不来 一连十条! 晏羽愕然,随手点开了千呈内部的访客系统,在里面输入易乘风三个字,想了想又将手机里抓拍的那张火锅店照片挂在验证信息里,发送出去。 凯景铭座a座一楼,保安的终端上收到一条访客指令,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位提着餐盒的年轻男人完成人工面部比对,倾身一躬,右臂挥出四十五度角,“易先生这边请,电梯直达顶层,感谢您的来访。” 感谢?一分钟前你的台词好像不是这个,“你哪家的?吃了么还是饿了么?懂不懂规矩,外卖只能送到门口,就算晏总订的也要派人出来取……” 装饰豪华的轿厢载着他一路向上,直达三十三层。 电梯门打开,晏羽的简讯也随之发送过来:右转,直行。 易乘风沿走廊走出十几米,抬头看到两扇已经敞开的玻璃感应门,门侧挂着个名牌:vp 晏羽 进去,穿过办公区的外间,还有两扇敞开的实木对开大门。 晏羽的办公室开了一圈光线柔和的射灯,他既没有背对大门临窗眺望那样装酷,也没有趴在大班台上对着电脑装忙,而是将轮椅停在了房间正中,正对大门的位置,有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决绝姿态,一夫当关,想跳楼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还是早上离开时的那一身黑色西装衬衫,少了领带,卸了领针,衬衫领口的纽扣松开两颗,只这一点改变,他好像就不似从前那样冷漠骄傲了。 只可惜办公室幅员辽阔,晏总的身板又实在不怎么宽厚,易乘风轻易就从他身旁走过去,将装在手提带里的一摞玻璃餐盒放在桌边,“想给你送晚饭来着,不小心烧穿了一口锅重新做的,有点晚,当成宵夜随便吃点吧。” “你烧穿的……是我家的锅吗?” “是啊,好像挺贵那个。我煮汤忘了放水,就……别担心,你的厨房还在。” 晏羽调转方向看向他,这次没有急着跑路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他家做饭,是一天都没走吗? 为什么不走呢,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为什么不逃了呢? 他捏紧手里的遥控器,外间两扇双层对开磨砂防爆玻璃滑门沿着轨道缓缓关合,门楣上的红灯闪烁三次,进入反锁状态。 同时,外间的照明联动式全部熄灭,形成一道漆黑屏障,将周围这一方小小空间隔绝世外。 易乘风还在背对着他投入地摆放饭菜,“小晏,趁热吃了,快点,过来尝尝这个排骨是不是醋放多了?你喜欢吃甜,下次可以多放点糖……” 晏羽的视线轻轻描过他坚实劲瘦的嵴背,下次?还有下次?!你确定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吗? “还不饿是么?”易乘风转身站到他面前,眸中涌动的星海将他笼罩。 他向他伸出双手,灯影里,无名指和尾指竟有些细碎的颤抖。 “来,那咱们先站一会儿。” 晏羽怔怔看向他递过来的手臂,眉心轻蹙。 站一会儿?真的可以吗?不是不依靠任何人吗?你不是受够我了吗? 他的视线顺着手臂缓缓爬回易乘风的脸上,让我站一下,风哥,我想站一下……你帮帮我,我站不起来,你帮我…… 记忆的利剑再一次刺破封印,在他心头最柔软的那一处狠狠捅下去,结痂的创面鲜血迸溅,疼痛穿过时光加倍袭来。 第188页 晏羽捂着心口弓起身,别骗我,别再骗我,别再给我哪怕一点点希望了。 “我站不起来,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易乘风弯腰抱住他,直接将人从轮椅里提了起来,紧紧按在怀里。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听见了吗?这是我的心,它快要为你跳出来了,你要接住啊。 “小晏,是风哥不好,风哥太笨了……风哥早该明白的,我现在明白了,有点晚,还不算太迟吧……” “小晏你特别好,有些事情我不敢想……我知道这种事我应该主动一点,以前我也挺主动的对不对,小时候,上学的时候……”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 易乘风扳过晏羽的脸,滚热柔软的双唇印在他的额头上,经年那些或美好或忧伤的记忆沖开闸门唿啸着奔腾而来,瞬间将两个人湮没。 那么多,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共同的记忆,歷尽沧桑却并未褪色。 他的唇颤抖着滑过晏羽浓密纤长的眼睫,光洁高挺的鼻樑,柔和白皙的脸颊,触碰到一条浅浅的小河。 原本一路向下的吻稍微犹豫便改了方向,顺着小河逆流而上,一点点将他所有的忧伤全部吻干。 他情不自禁地战慄着,好像亲手摘下了最亮的星,尝到了最甜的蜜,好像拥抱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到达一生归宿之地。 炽热的亲吻如蝶翼般在晏羽漂亮的眼睫上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覆上了他的唇。 削薄的唇瓣被湿润灵活的舌尖轻轻舔舐,像是一个品尝到人间至味的人捨不得囫囵将这美味吞下,而是克制地一点一滴细细体味。 眼泪咸涩的前味渐渐消散在彼此温柔的试探中,有如青葱懵懂的少年时光; 接着是清苦的中调,辛辣的菸草香随着渐渐浓烈的吸吮填满唿吸,唇齿相触刮擦出细微的疼痛,如同那一夜一夜漫长的等待般刻骨铭心; 而属于彼此熟悉的气息,才是那永恆的真味,于难捨难分的缠绵中被渐渐唤醒,魂牵梦萦,经年不散。 不知什么时候,晏羽的双臂已经环过易乘风的脖颈,将自己牢牢拴在他身上,对方也用力揽住了他的后背和腰身,压紧的胸膛令唿吸都有些吃力。 某种突如其来的意外狂喜和幸福预期使得他在轻度缺氧状态下有些微微地晕眩,不同于宿醉的痛苦,痴醉的感觉美好到难以言喻,让人上瘾。 他情不自禁地主动回应着对方,甚至顽皮地在他下唇印了一排淡淡的齿痕,随即又用温软的舌尖抚慰一般轻扫过去。 时间被抽象成一个相对概念,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仅仅一瞬间那么短暂,两个唿吸困难的初学者终于依依不捨地分开来。 易乘风的目光一寸寸描摹在晏羽绯红的脸颊上,迫不及待地仔细欣赏他的宝贝,又忍不住在他的颊边和侧颈印下一串细碎的轻吻。 “可以吗?小晏。我可以吗?” 即便前一晚晏羽的告白再明显再直接,初坠爱河的人仍然禁不住感染上患得患失症状,怀疑自己会错了意,非要听到对方亲口给出答案。 可不可以的,难道不是应该在下嘴之前问吗?你特么亲都亲了才想起来要补票? 晏羽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洇湿了他的卫衣,削瘦的双肩微微颤抖,“可是风哥……我不想害你一辈子啊。” 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如花美眷、儿孙绕膝都将离你远去,那个足球队大概也要泡汤了,你要乖乖让我拖累一辈子,会甘心吗? 嘴上这么说,他一双手臂却口是心非地搂得死紧,易乘风又生出熟悉的窒息感。 “你没害我,小晏,我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比我妈也不差,毕竟你不买鸡毛掸子抽我……” 易乘风顺了顺他的背,脸颊蹭在他柔软的鬓髮上,“再说,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哪儿都不会让你去的,你这辈子就只能住在……我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苏姨,不好啦,你儿子他他他他—— 第83章 8程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易乘风将晏羽扶回轮椅里,转身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帮他擦眼泪,“你可是英俊高冷的晏总呢,眼睛哭肿了怎么见人?” “我知道你是幸福的眼泪,意思意思流一下就好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又是冷敷热敷,又是冰箱里冻勺子,还浪费好几个煮鸡蛋,就差把你那些几千一斤的茶叶拆开煮了给你敷眼睛了……不然你今天的眼睛估计都没有都教授的大!” “……” 都教授是谁?当年成教学院的老师吗?可能是外聘的,晏羽不记得有这么奇怪姓氏的呢。 咕噜噜,大清夜的,肠鸣音有点儿突出,将原本略显尴尬的气氛推向更加鬼畜的境地。 第一个kiss,居然打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难道是这里更接近天堂,于是有听见他心声的神仙好心帮忙实现了愿望? 晏羽开了音箱打算放一段轻音乐缓解气氛,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完了,这种联想大概有毒,莫扎特的这曲子以后还能好好欣赏吗?他没等后面那句歌词冒出脑海,又率先关掉了。 第189页 “晚饭没吃吧,先自罚三块排骨。”易乘风捡着骨细肉嫩的往他碗里夹,“把你餵到一百三十斤,然后我带你去健身,练点儿肌肉出来也不显胖。” “你觉得我有那么闲?”晏羽低头啃排骨,焦香软嫩的小肋排,外面包裹着一层亮芡,吃起来酸甜适口,也很下饭。 易乘风扒饭的时候筷子根本不停,好像食管里一圈牙,直接往肚子里搂就可以了。“反正我看不得你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心疼得慌!” 晏羽的筷子顿住了,他说心疼。 “你今天一直在我家吗?” “那倒没有,上午出去一趟,好说歹说给你苏姨劝回家了,得亏她这边路不熟,到处都没找到卖鸡毛掸子的。” “那你以后还相亲吗?” “我相什么亲?!不就是哄你苏姨玩儿么!”易乘风说着,将一块儿剔了骨棒的嫩肉塞他嘴里,“以后我换个招儿哄她,你放心吧,绝对忠贞不二!要不你俩一块儿拿鸡毛掸子抽我。” “那你以后还给我做吃的吗?” “做啊!你又不会做饭,我不做谁做?” 易乘风想起早上那锅比米饭稀比米粥干的浆煳,嘴角抽了抽,他是怎么连吞三碗还觉得特别好吃的?指定是天价大米和天价纯净水外加天价粥锅的功劳。 “你是说真的?” 易乘风抬手捏晏羽的脸,“你怎么多大都跟小孩儿似的?我敢跟你开玩笑么,还不得被你倒上伏特加塞马桶里烧了?” 他的表情却闪过一丝紧绷,并不是对刚刚这种猜测的担忧,而是文艷艷中午给他回復的那条信息。 晏羽抽屉里的那种药片,是一种主要针对抑郁症和焦虑症患者使用的助眠药物,一来不能长期服用容易形成依赖,二来这种药一次服用超过五片便有可能引起中枢神经抑制带来的唿吸衰竭,导致死亡。 他吃这个多久了,几天吃一次,为什么吃……这些他都不敢问,尤霖说过,医生说他有轻度焦虑症状。 他随手可及的地方,就放着足以让他死好几个来回的致命药剂,这个念头太过惊悚。 “看我干什么?好好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见见老朋友。” 晏羽正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块骨头到垃圾袋里,闻言睁大眼睛,“老朋友?是凯蒂和阿生他们来莲城了吗?” 易乘风差点儿喷饭,指着袋子里的骨头,“这个别扔,当做见面礼,你觉得他俩谁能啃动这个吗?” “你把小王子带来了?还是大魔头?”晏羽的眼里闪过兴奋的光亮,想起他的手机壁纸,“是两只对吗,在你店里?” “好好吃饭,等会儿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我跟你说那俩玩意当年让你惯得不像样不像样的,天天想着吃狗粮,费我好些天劲才给它们扳过来吃剩饭啃骨头!” 易乘风一副慈母多败儿的老父亲语气,把筷子往桌上一吨。 “还有小王子那个病秧子,洗澡洗上瘾了,看见水就往里跳,甭管多大坑,多少次都好悬给自个儿淹死,得亏大魔头的狗刨技术还不错。打那儿起,起子都不敢把电锅放在地上熬粥,生怕哪天掀开锅发现熬出一锅狗肉汤来,还是带毛儿的!” “我不带两只行么?小王子治眼睛那阵子,大魔头一连十来天吼得全小区都睡不着觉,要不是起子给它藏起来了,估计俩玩意就在一个锅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啦。” 听起来好惊险! 晏羽急着去看狗,吃饭速度快了不少,还趁易乘风不注意丢了几块带肉的排骨到塑胶袋里。 “吃狗粮不容易生病,营养均衡也不发胖,以后还是餵狗粮吧,我包吃你包住。” “你带小王子去治眼睛了?它现在好了吗?吃剩饭多盐多油对眼睛不好,还是换那种零添加的进口狗粮吧,没多少钱……” “它爸爸我才抽四十一包的黄鹤楼,它特么好意思吃含关税的口粮?”易乘风还是将剩饭剩菜划拉到一起打了个包,“污衣派出身呢,是不是不能忘本。” 晏羽抽了张湿纸巾擦办公桌这一角,“你也可以把烟戒掉,用烟钱养它俩也足够了,还可以有进口罐头的加餐。” 易乘风不以为然,哪有儿子吃香喝辣让老爸扎脖的道理? “其实是我的肺不太好,对烟味可能……咳咳咳咳……” 晏总的戏总是说来就来,实际上如果有人在他这间办公室吸菸,三秒钟之内烟感器便会触发整栋大厦的火警,绝对比他脆弱的肺叶还要灵敏。同时,他这里将会是整栋大厦救援优先级最高的所在,连那扇被他反锁的双层防爆玻璃门都阻挡不了消防板斧的利刃。 戒菸,在易乘风脑子里还是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且是飘红排在第一位的。 晏羽腿上放着电脑包,一手以提炸/弹的姿势拎着今晚见老朋友的见面礼,另一手以提生化武器的姿势拎着餐厨垃圾,“这个太味儿了,绝对不能在我的办公室里过夜,开门的遥控器在那边,对了就是那个红色按钮,长按三秒。” “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它是开着的……”易乘风只好充当轮椅驾驶员,一路将晏总推出vp办公区。 第190页 “左转,你走反了,这样得兜上一圈才能回到电梯间。”晏羽实在忍无可忍,将见面礼和生化武器丢给易乘风,“幸好今天总裁的贴身保镖不在,否则现在你已经走进了他的击杀范围凶多吉少了。” 两人从挂着“ceo魏千程”名牌的总裁办公区门前经过,里面黑着灯,隔着磨砂玻璃同样看不真切。 “那你呢?需不需要我提供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全服务。”易乘风恶作剧般将见面礼在晏羽面前晃了一圈,残羹冷炙的味道扑面而来。 晏羽转着轮椅躲闪,滑向靠近天井的玻璃幕墙。 易乘风朝他伸出一只手,晏羽抬手拉住,连人带车被易乘风拖着转了一圈,有如浪漫的午夜华尔兹,又像童年不知疲倦的小游戏。 晏羽的脸上露出孩子般清澈的笑容,被三十三层穹顶之上宛如艺术长廊般的组合照明映得流光溢彩,即便他是受到诅咒的天鹅王子,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城堡,这里也依然还有属于他的一片水域可以尽情徜徉。 同样的画面,以总裁办门前摄像头的视角呈现在魏千程面前那张38英寸宽屏曲面显示器上,晏羽仰脸微笑的画面在他眼前一掠而过,继而被回放截图铺满整个大屏,定格成一帧噪点斑驳的模煳印记,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光雾里遍寻不到。 他见过他许多种令人难忘的表情,其中也不乏一些笑容,无奈的、逢迎的、遮掩的、嘲讽的……唯独没有如此动人的一款,有如倏然绽放的雪莲花,任凭你风中等待千年,却只有毫无预兆的短短片刻,甚至来不及品尝。 屏幕右下角的窗口里,晏羽和易乘风保持着牵手的姿势换了几次监控视角直到电梯门口,易乘风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这是个明显亲昵的动作,正是魏千程白天触碰过的那个位置。 晏羽任他拨乱自己的头髮,直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易乘风从他腿上将电脑包也提在手里,两人微笑着边说话边进入电梯。 三十三层一片寂静,封闭的区域和最高级别的监控查阅权限令这里发生的一切註定不为人知。 魏千程关掉副屏的监控窗口,曲指在键盘上操作了几下,一小时零六分前,晏羽签发的那条访客指令被调出系统,一帧清晰的半身正面照高清显示在屏幕正中。 舒眉朗目的年轻男子微微怔神,不自觉深情地透屏望过来,他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桌边,光亮的不锈钢茶壶上清晰地映出拍摄者举着手机的身影。 *** “我的车停在了路边,如果……”易乘风原本按亮了一楼按钮,想了下又按下b1,“要不还是开你的车吧。” 若两个人从一楼大堂出去,便有可能给千呈加班晚归的员工看到,易乘风不确定晏羽打算如何处理他们两人之间新定义的这种关系,起码以他的性格,不会愿意自己成为劲爆花边新闻的男主角。 晏羽抬手双击了b1,熄灭按键,仅留下一楼的。 “我的车停这多久都没问题,你的如果停到明早八点以后,被贴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被拖走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至少损失那俩小朋友三五天的口粮。” “这么贵?我是说狗粮!不如给它俩请个厨子天天火腿炒鸡蛋,吃得比我都高级!” 易乘风吐槽进口食品物价的同时,电梯已经落在一楼。 晏羽十分自然地同他一道出去,向礼貌跟他问好的三两员工轻轻投去回应的视线。 “不只是肉类和蛋白质,还添加了碳水化合物和微量元素吧……你把人家背井离乡地弄过来还不好好养着,一只狗满打满算才能活多少年?” 这种想法实在是无稽又戳心,不过俩玩意倒是的确都不年轻了,换算成人生差不多也该夕阳红了,尤其是小王子这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狗生的平均线都难说。 易乘风突然就把手里寒酸的见面礼丢进垃圾桶,在绕过花坛后蹦跶过来推晏羽的轮椅,“把手放兜里,太冷了。这个周末我们就去你家附近的健身房看看,还有你晚上必须睡足七小时才能起床,不许熬夜。” “小晏,你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上大学的时候都要宣誓的对不对?” 晏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觉得心里有点暖,虽然他对自己的预期顶多也就是为还贷健康活满五十年,嘴上还是答应下来。 “好啊,我争取四十岁实现了财务自由就退休,跟你一起週游世界,说不定转来转去就白头到老了呢。” “在我这里比得上银行的信誉度,嗯,你说的!你说的话要自己牢牢记住,别整天净记着我随便突突的那些屁话!” 易乘风将他打横抱起来,塞进小菠萝的副驾驶位,只感觉落手的时候晏羽好像下意识拉了他一下,随即又很快松开。 这个小动作让他一直回味到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好像他在无意中遇到了什么害怕的事情,想要寻求庇护又刻意忍住了。 易乘风松手剎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晏羽,“小晏,你好像从来不坐副驾,是不是……” “是啊。”晏羽自己扣好安全带,转头沖他笑笑。易乘风猜得没错,当年车祸的时候他刚好坐在副驾驶位,对这个视角多少总有些无法忽略的阴影。 第191页 他拉住起身想下车将他挪走的易乘风,“不过没关系,就这样吧,我也很想坐在你旁边。” 易乘风的右手松开档把,提起晏羽垂在身侧的左手握住,四指撑开他的掌心钻入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两片干燥温暖的掌心印在一起。 “那几圈亮灯的房间是什么部门?上司一定是个变态吧?” 晏羽不用看也知道,心中暗笑,“研发部,我跟那个变态关系还不错,而且我差一点就成了你说的这个变态。”“诶你不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吧?” 易乘风的五指收紧,“要不是你家狗都那么难养,我真想让你现在就退休。” “所以,加油吧,易老闆!”晏羽缩回拇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示意他好好开车。 蓝色polo拖着一缕尾烟滑入夜色,向着官屯汽配城的方向驶去,导航中再次响起熟悉的语音提示:出发了,距离目的地官屯汽配城还有23.7公里,大约耗时41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有种写完结了的错觉? 第84章 9程 入夜的莲城并不寂寥,到处都是白昼未散尽的光影霓虹和卸下伪装释放真我的如织人潮,凛冬的严寒也挡不住的脚步、驱不散的热度。 小菠萝裹在川流不息的车河中,过客般沿着环城高速一路飞驰,行驶中汽车引擎的轰鸣更衬得车内愈发安静。 易乘风飞快地转头瞥了晏羽一眼,见他一脸平和地侧头望向窗外,瓷白的侧颊被车灯晃得忽明忽暗,禁不住探了一只手过去。 “小晏,你在想什么?这么安静,我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后悔了……” 晏羽抓起他在自己衣袖上乱摸的那只手,扯着放回方向盘上,“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如果你等下跟我说你刚刚只是一时冲动……我是不是应该拼命忍住不在你面前再流一滴眼泪,然后主动跟你绝交。”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眼里盛着闪动的笑意。 昔日远远望去的梦中蜃景,忽然咣当一下以实体的方式落在眼前,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患得患失地认为它下一秒还会突然消失。 易乘风把手伸进夹克的内袋,从贴近心口的位置摸出一样东西塞进晏羽的手里,那是一张边缘半煳的纸角。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望向一条青石小径……石柱上苍苔歷歷……抱紧桥墩……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这是洛夫的诗,小晏,我懂了——” 他把掌心盖在躬身拼命忍眼泪的晏羽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压平他隐忍的颤抖。 “我有多少年没背过你写的笔记了?如果那些信不是被你一把火烧掉了,我愿意一个字一个字都背下来。我知道我浪费了你很多年,我后面的时间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行不行?” “你看我已经听你的话读完了成教学院的课程,毕业证上照样盖着梅川理工的红章,咱俩算是广义上的校友了对不对?” “我知道你有硕士学歷双学位,那我还有汽车专修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证书和高级技师职业资格呢,周总理都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易乘风抽空瞥过来一眼,伸手摸索着扳起晏羽的左肩,“小晏,你该不是在把写给我的情书吃回去吧?不行不行,你可不能毁灭证据,这个我还要用相框裱起来……唔——” 晏羽反手将那角信纸牢牢煳在他嘴上,“要吃你自己吃!专心开车!技师师傅——” 唔唔,易乘风一双眼珠子狂转,他嘴上不敢继续逞强,怕把这唯一一点情书遗蹟也给弄坏了,以后在讨论谁先爱上对方的时候,万一晏总翻脸不认帐便没了书证物证。 “小晏,你猜猜我们的事情谁会第一个知道?” “肯定不会是苏姨吧?”晏羽露出担忧的神情,“她会不会大义灭亲打到你……让我守寡?” 噗嗤—— 虽然意境不是那么美好,但这个措辞易乘风还是比较欣慰的,有种死而无憾的劲爽感觉。 他故作镇定道,“以后要叫——‘咱妈’。” 晏羽的手机蜂鸣,“魏总。” 他扫了眼仪錶盘上的时间,21:53,虽然对方知道他十点之前绝不可能休息,但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在开车吗?” “没有。” “明晚约了经信委的邱部长一起吃饭,quu系列绑定公交卡那事儿你还记得吧?” “当然,正想找你说这件事呢,研发那边打算预留好模块,给句话便能升级刷卡功能……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不然怎么会突然追了电话过来? 电波两端,彼此都静默了数秒,将通道彻底让渡给了细碎的背景音。 易乘风见晏羽接电话便再没出声,专心开车,连喇叭都不按半下,好像自己咳嗽一声就能惊飞对方上千万的大单子。 小晏做的事情总是很重要很高大上的,他帮不上什么忙,不捣乱总可以做到。 经过一处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易乘风靠边停车,下去买了cesar的两罐花椰芋煎小羊排和时萝焗烤菲力牛口味的狗罐头外加一大包狗粮,拎着丢到后座,算是新的见面礼,返身上车继续做个安静的驾驶员。 第192页 魏千程倚在大班椅里,于薄雾般的黑暗中抬手挡住了桌上那件正在哒哒碰撞的牛顿永动摆,轻响骤停。 这是他有次去英国剑桥参加科技企业论坛时,从牛顿的母校剑桥大学附近一家收藏品店里淘到的,买回来想送给晏羽做生日礼物。 有阵子留学生中十分流行拿这个做礼物送给恋人,永不停歇的运动象徵着永无休止的爱。 不行不行,晏羽在他办公室里当着他的面就把礼物拆开来,摆到魏总自己的办公桌上,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颗小球再松开,咔——哒,咔——哒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英伦怀旧风艺术品还是摆在你这里比较合适,我更喜欢那种无声无息的平衡摆件,这种有规律的撞击声容易让我神经衰弱你还是饶了我吧…… 后来晏羽耍赖非磨着他换了一样生日礼物,是一款体型很小巧的网络投影机,成像的清晰度却远高于预期,在当时的价格也不算便宜,可在魏总眼里不过是买了一颗哄小孩的棒棒糖。 看着他捧回自己的办公室兴高采烈地给拆零碎了,各个角度拍照绘图做标註,再一点一点组装起来,拼拼凑凑玩了大半天,魏千程实在有点戳心的无奈,你高兴就好。 “没有变化!” 魏总的声音有一丝压抑的烦闷,“提前通知你一声,准备一下,明晚七点,陌堤别院。” “好。” 晏羽应了下来,某种不算太乐观的猜测让他将那句“你明天白天不在公司吗”的疑问咽了回去,因为仅仅是一个应酬的话,实在没有必要刻意这样提前通知他。 *** 小菠萝顺着人造缓坡灵巧爬上路肩,在翼风修车行门前停下。 大灯照亮了崭新的涂鸦捲帘门,一排颜色品牌各异的卡通汽车形象挤在一起,军绿悍马鄙视地斜睨着白色飞度,明黄甲壳虫望向火红法拉利一脸仰慕…… “这个很好玩,你怎么想到的?”晏羽转着轮椅过去挨个仔细看,“我敢说从这里经过一千个人,得有九百九十九个会留意到你的店!” “还有一个是瞎子?”易乘风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提着狗粮催他快点进去,“外面冷,你爱看我等会儿给你拍下来慢慢看。” “羽羽羽羽,羽哥?!”起子看到晏羽相当惊喜,外套也没穿就迎了出来帮他挡着玻璃门,被夜风吹得原地颤抖。 晏羽在布置一新的接待室里看了一圈,短短半个多月,易乘风倒是把这里收拾得像模像样,他亲手写的招牌也都制成成品贴挂上了。 接待室向里有间私房,暂做易乘风和起子的宿舍,摆了两张单人床和简单家具,居住条件十分随意。 冬天天冷,带过来的两只狗也养在房间一角靠近暖气的地方。 易乘风转去操作间查看,再将不合眼的活计找补找补,晏羽和起子留在屋里开了罐头餵狗。 “真,真香!”起子随便打开一盒凑在鼻子下面闻闻,悉数倒进一只不锈钢食盆,“加餐!听,听不懂……开开开,开饭!” 大魔头第一时间挺着嵴背警惕起来,身姿依然强悍,盯着晏羽看了一会儿,而后低下头拱了拱把自己平摊在旧棉褥上眯觉的小王子。 大概是爱洗澡的习惯使然,小王子毛色雪白,懒洋洋地趴着,不为美食所动,被大魔头拱走了美梦似乎有点儿不太高兴,哼唧一声挪开一点点继续睡觉。 大魔头不甘心,跳来跳去地拱它蹭它,最后干脆冒着被一屁股坐扁帅脸的风险,生生用鼻子将小王子从旧棉褥上平推过来,总算彻底把它的瞌睡搅散了,俩狗凑着头共进宵夜。 起子蹲在地上,捋了捋小王子后颈的毛儿,他说小王子大概是上年纪了,最近总是特别爱睡觉,好像冬眠一样,一整天也没有多少完全清醒的时间,搞得大魔头有点孤单。 “它,记得你,”起子又抓了抓大魔头的下颌,“不然,叫,叫得可凶,能看家!就是不,爱洗澡。” 晏羽将没吃几口就想滚回去睡觉的小王子托到怀里,“它的眼睛好了么?” 起子耐心给他细说,是风哥后来带着小王子去做的白内障手术,有一只眼睛不太好,做完也是瞎的,另外一只很成功。现在它看东西问题不大,走位还是一如既往地飘忽,大夫说天生缺陷治不了。 易乘风在晏羽离开梅川后,就收养了这两只狗,一直养到现在。 他还手把手教起子学汽修,起子没收入的那阵子,风哥有一口粥就分他半口,对他很仗义。 他以前做偷儿,凭的是手上的能耐,学那些精细活儿上手很快,现在很多事都能独当一面,就是接待不了客户,怕给人急出病来。 易乘风来莲城开店,起子二话不说非要跟来,反正他没家没口的,在哪儿都是吃饭睡觉,不给工钱也得来。 还有个叫姚枝的姑娘也从梅川跟过来的,现在店里做接待兼打杂,还能管管帐。起子提到人家脸上浮了两朵红云,头也垂得很低,一看就是想搞办公室恋情那种心思。 晏羽边耐心地听起子跟他絮叨,边捋着小王子头顶的软毛给它扎小辫儿,没有皮筋儿干脆就地取材,直接用狗毛扎起来。 “风,风哥是好人,纯,爷们儿!”起子沖晏羽竖了个大拇指,“他会,对你好!” 第193页 晏羽一张脸做贼心虚般倏地红了,他好想马上找块镜子照照,看看自己额头上有没有写着“我跟易乘风好上了”或者“易乘风是我男人”几个字,不然他俩进了门之后连话都没怎么说,这小孩儿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易乘风从操作间转回来,那边晚上为了节约没开暖气,他冻得脸色泛红,将洗过冷水的手凑在暖气旁边烤着。 “怎么样?狗也看过了,送你回家吧,十点半了,睡足七小时嗯?” *** 晏羽被他抱着塞进车里,这回连安全带都帮他系好。 说好的要督促他锻鍊身体呢?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会被宠坏到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 “帮你焐焐手,都快结冰了。” 晏羽细嫩温软的掌心裹在易乘风粗粝坚硬的大手上,就像一层带着温度的黄油正一点一点融化,滋润到皮肤里,碰到炽热的血液滋啦啦炸响。 易乘风才捨不得让他做这个,故意戏嚯道,“你想占我便宜就直说,比如……把手伸进来我帮你暖。”他扯了下自己的衣摆,示意对方可以冷手贴肚皮。 晏羽果然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眼神却没转走,“你最多时候要打三份工,还不能耽误上课?” 易乘风收了一脚油,抬手无意识地摆摆,“别听起子放屁,他结结巴巴的怎么还这么多废话,都是短工,合理利用时间而已,再说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不然你怎么还清我的钱?”晏羽对起子的话深信不疑,短短五年,他还清二十万,还帮父母重新供了房子,“你想跟我两不相欠可以说走就走是吗?” “小晏,别胡思乱想,我被你圈得死死的还往哪儿走!那些钱不还清,我没脸再见你,现在不一样了。乖乖乖,不许生气啊,怎么你生气也这么好看?” 晏羽挡开他作怪的手,“那我给你投资你要吗?” “要要要!你说怎么都行。”易乘风感觉这和‘你当不当我是自己人’是同一个问题,不敢否定,“你要给我投多少?” “就今年的年薪吧,我刚做vp也没多少钱,差不多两百五十万……你要是觉得这个数不吉利,我再添个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零头?” 易乘风手一抖,险些把车开进绿化带,“一年?两百五?我这是傍到大款了吗,小晏你快掐我一下,怎这么梦幻呢?嗷——” “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晏羽在引擎的低鸣和车行的震颤中微微合上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 那是一种长久紧绷之后的放松,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单人马拉松突然被扭转了路线,醒目的箭头在分岔路拐了一个弯,新的征程变成一场有人陪伴的远足,青山绿水,且听风吟。 对他来说,今后的任何一种结局都不再是失败。 想休息是好事儿,易乘风临时停了车,帮他调低椅背,拉过羽绒服盖好,吹气儿似的小声附在他耳边,“睡吧睡吧,到了叫你。” “车子给你改得挺舒服。”晏羽在更换过的副驾座椅里拱出一个舒服的姿势,身下的皮椅隐隐透出热度,居然还带加热功能,“怎么不弄个方向盘加热?” 说完这句,也不等回答,他就睡着了。 因为副驾是给你坐的,秀外慧中的超级小菠萝一路沿高速平稳驶向市中心。 “醒了吗?”易乘风将车在地库停好,拧身凑到晏羽面前轻声问他。他抬手拉开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着覆住口鼻的羽绒服衣领,将鼻尖儿蹭到他的鼻尖儿上。 凉凉的、痒痒的,晏羽晃头躲开却不肯睁眼,拱乱的头髮垂下来松松遮住前额,嘴角勾起一弯漂亮的弧度,“还没有。” 好吧,易乘风只好下车绕过去,将人从座椅里挖出来,打横抱着走进电梯间。 怀里装睡的傢伙一点儿也不敬业,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双颊被暖睡焐得绯红。 “密码是你梅川的手机号,回头添加一个指纹吧。” “什……什么时候换的?”不会一直都是这个吧。 有狂喜从心底升腾起来,易乘风的手臂紧了紧,号码不在他手机通讯录里置顶有什么关系,原来一直在他心里置顶了呀。 “你换莲城的手机号,这个就不改了吧,反而更安全。” “晏少爷你高抬贵爪刷个指纹很累吗?” 易乘风艰辛地腾出一根手指戳密码锁按键,滴答一下打开大门再反脚踢合,蹬掉鞋子,将晏羽直接抱进了卧室,唿通丢在大床上。 “你忘记拿我轮椅了。”晏羽撑着胳膊坐起来。 易乘风俯身帮他脱鞋,又坐在床边帮他脱外套,“是你故意不想让我拿。” “不行不行,拜託你帮我取一趟,我没它不行。”晏羽合掌求饶,感觉现世报来得有点儿快。 “你还有我,哪里不行?”易乘风挂好西装,回手要解他衬衫的纽扣。 “喂,这个我自己会脱,你,你先停下,啊——” 晏羽一个重心不稳,向后仰躺到大床上,这个姿势正好方便易乘风帮忙他脱掉西裤。 高大的身影覆上来,易乘风一双笑眼盯着他看,“小晏,你身上什么味道真好闻。” 第194页 “糖醋排骨吗?还是那个什么菠萝味的狗罐头?”他说着,自己也抬起胳膊嗅了嗅衣袖,嫌弃地蹙眉。 易乘风气馁,“你的洁癖真会挑时间发作,我说的不是那些!” “是‘夜色’,一点点古龙水的味道,在衬衫上。” 晏羽指了指衣橱,拔直身体向上蹭了蹭,企图躲开巨大的压迫感。 “帮我拿下睡衣,换掉就好了。你喜欢的话,我帮你喷——” “不用喷也能和你一样味道。” 那片影子遮天蔽日铺盖下来,填满晏羽那双因慌张而倏然放大的瞳孔,缩成记忆深处最最熟悉和怀念的温度覆上双唇,温柔舔舐那些久不癒合的旧伤痕,剖开岁月沉淀的硬壳抚慰那些沉疴痼疾。 世界狭小得仿佛只能容下紧紧相拥的彼此,连一缕多余的空气也放不下。 撞击在耳畔的如鼓心跳令周身每一个细胞簌簌颤慄,彼此交错的唿吸如同凌乱的季风,吹得血液唿啸着刮擦血管一路狂奔。 “风哥……”晏羽的唿唤如同胆小的鸟儿轻扑翅膀,飞蛾扑火般的隐秘渴望被咬在红白分明的唇齿之间模煳成炽热的喘息。 “小晏……你实在太美了……我有点捨不得……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捨不得……不碰你…… 【今日正文停更一天→→→指路微博,有彩蛋】 第85章 10程 晏羽睡醒时,房间里还黑沉沉的,他微张的眼眸透出晨昏莫辩的迷茫,张合了几次才彻底聚焦。 浑身上下的骨肉仿佛被粗暴拆卸成最细小的零件又重新组装过,随便哪里闪过一个活动的意念都能扯出一阵实质性的酸疼。 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门也被小心地带合了,晏羽瞥了眼身侧床单枕头上新鲜的褶皱,还留着某人尚未散净的气息和体温。 人呢?都这样了还不忘跑路吗? 他摸过床边柜上的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老天!九点二十七! 闹钟被人关掉了,还好心地帮他调成静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易乘风干的,一定是趁着他睡着,用他的指纹解了锁。 轮椅已经摆在了床边习惯的位置,晏羽挣扎着坐起身靠在软包床头上,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沙。 他拿起柜子上的半杯水仰脖喝掉,温热的液体流过咽喉,干涩没有那么明显了。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地赶紧盖回去,这样让他怎么离开大床? 晏羽抬手按压眉心,像是要将记忆中残存的那点疯狂揉碎捏散,却无意激活了好些碎片般的细节。 风哥,轻一点……抱我,啊……好疼……够了,不,救我……风哥,你抱我,求你抱抱我…… 陌生却新奇的感受于灵魂深处炸裂,瞬间烧痛了浑身每一根神经,那些破碎的呻/吟完全不受理性控制地溢出齿缝,颤慄成隐隐的啜泣。 好像他断断续续一直在求饶,之后有一段记忆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 易乘风抱着他去洗澡,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激烈碰撞之后的汗涔涔和黏腻腻,却也只能完全依赖地蹭在他怀里。 然后,同样的事情换了个场地又重演一遍…… 真是,太羞耻了,他连如何躺到床上睡过去都不记得。 门被悄悄推开一道缝,易乘风探进半个脑袋,眼睛以下都用门板遮住,眼神闪闪烁烁的,“亲爱的,你醒啦。” 这是个藉助掩体隐蔽的姿势,好像随时能在不明物体飞砸过来的时候撤身躲避。 晏羽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朝他招手,你过来,我指定不打你。 易乘风大型犬似的蹦跶过来,举着个小饭勺,身上还挂着水冰月围裙,十分自觉地啪嗒往床边一跪,“宝贝,你再睡会儿,粥还得凉一凉才能喝。” “衣服!”晏羽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像被砂纸胡乱打磨过,微微嘶哑。 同时,他也看清了自己手臂上那些青红交错的吻痕,好像被狗咬过。 再低头看看被子里的身体,简直无力吐槽,连他没有知觉的脚踝都不放过。 晏羽一双水眸瞪着易乘风,“有点捨不得?嗯?” 你这个,禽兽! “情不自禁,我错了,你打我吧。”易乘风将额头抵在床边,双手举着小饭勺递过头顶,负荆请罪。 “亲爱的,”他明显底气不足,偷偷抬起星星眼眨巴眨巴,“现在,你什么感觉?” 晏羽沖他翻了个白眼,“有点希望自己从脖子开始就瘫痪了。” 好打击人的评语,易乘风的脑袋重新挂回胸口,心碎一地。 “下次不许关我的闹钟,”晏羽用勺头挠他的脑袋,“帮我换衣服,今天公司还有要紧事处理……不用衬衫了,那件毛衣吧,高领的那个……” “宝贝你不用动,什么都不用管……来,乖乖抬胳膊,好的,左手……袜子放下别动,我来穿……我小晏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不穿也好看,啊——”易乘风揉了揉吃痛的额角,“等会儿要盛粥的,别弄脏了,勺子给我。” 第195页 穿戴整齐,易乘风颠吧颠儿推着晏羽去洗漱,“我来我来……擦点这个比较滋润……牙膏挤好了,你累的话我一个人动就好了,张嘴,啊——” 听着好别扭,满脑子跑偏的联想,晏羽嘴角抽搐,默默捏紧洗手液的瓷瓶。 “突然很想扔东西,你先躲一下?” *** 喝粥的时候,陈行的电话打进来。 “晏总,您的东西送过来了,还有您的车我也一块儿开过来了,现在停车场。” “等我一下,这就下去。” 晏羽挂断电话,抬眼看向抱着锅胆扒拉剩粥的易乘风,“吃不完就倒掉,别撑着。你送我下去吧,正好有样东西要给你。” 易乘风换了外套送他下楼,“不舒服的话就请天假休息,你这样还去上班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很心疼的好不好?” 现在心疼不晚吗,早你干嘛去了!夯哧夯哧的时候不是很来劲吗? 他腰部以下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了,就算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估计经此一役也得坐着轮椅才能出门。 电梯门打开,陈行和尤霖并肩立在门口,看见老熟人易先生推着他家晏总走出来俱是一怔,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唿。 要说这个时间约在家里谈事情,怎么想怎么都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晏羽接过尤霖双手捧着递过来的一样小东西,转手朝易乘风抛了过去。 易乘风抬手稳稳接住,摊开掌心,赫然是一枚裹着真皮套子的车钥匙,上面嵌着锃亮的jeep logo。 他转头随着尤霖小心翼翼的一指,便看见停在路虎旁边的那辆黑色牧马人,通体湛亮,粗犷剽悍,挂着崭新的莲城牌照。 什么意思?要个牌照给辆车? 如果问他要个通讯地址,难道还要给他买套房吗? 陈行和尤霖木桩一样戳在原地,只剩下眼球偶尔转动,晏总莫名其妙看车买车的这件事,居然是如此一个匪夷所思的结局。 陈行有点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当初他还废话地建议晏总别考虑这车,底盘太高而且改起来很费劲。 现在看看易车主那双肚脐眼以下就分叉的大长腿,哪里高?分明是香车美人两相宜好吗! “小菠萝先放我这吧,磨合期,慢点开。” 那三个灵魂出窍的玩意看来谁都指望不上了,晏羽只好拉开路虎车门,自己挪进去,又探手敲了敲车窗,陈行和尤霖这才后知后觉地解除定身术,慌里慌张跳上车将路虎驶离停车场。 易乘风懵逼地走到大黑马身边,抬手在光亮的车漆上轻轻抚过,顶配最新款2.0t robicon,机械式分时四驱系统,超强的爬升和越野性能……连解锁的提示音都格外动听。 花了好几年,吭哧瘪肚地还清他那二十多万,回头人家就送他一辆价格翻番的车,还能更打击人吗? 他掏出手机给晏羽发了条消息:宝贝,你这是打算包养我了吗? *** 工作狂晏总第一次在职业生涯中因不明缘由迟到,罢特,没人敢问。 米白高领套头毛衣外,一身咖色羊毛面料秋冬款休闲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清瘦温润,肤白如暖玉,气色如晴虹,一路吸睛无数。 经过前台时,晏总居然还微笑着沖她们点了下头,不是微笑‘或’点头,而是微笑‘加’点头! 小花儿们如沐甘霖般在他轻轻扫过的视线里唿唿冒出一屋顶的粉红桃心儿。 梁盼在桌子底下狂扽欧娜的裙摆,高跟鞋在地毯上跺得噗噗闷响,“欧娜姐欧娜姐欧娜姐,好帅好帅好帅!晏总今天居然没打领带!他休闲一点的样子好像更迷人了!就像高冷的冰淇淋融化了那么一丢丢……” 想舔! “请注意你的口水,不然等下还要补唇彩,四百多一支的迪奥涂起来不心痛吗?”欧娜用力抢救回自己的裙角,心疼地抹了抹褶皱。 伍伽伽双手合握,摆出一个教堂唱诗班的虔诚姿势,参加朗诵比赛似的,“噢,我们温柔的晏总又回来了,世界融化了……我就说他昨天一定是被夺舍了,今天加倍暖回来!” 梁盼一把将伍诗人薅翻到座椅上,俩人凑头第数不清次欣赏晏总的撸猫照。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啊?” “有啊有啊,晏总今天阳光灿烂耶,不是那种淡淡的忧伤,看起来有点晃眼呢!” “忽悲忽喜,阴晴不定……晏总该不是谈恋爱了吧?” “乌鸦嘴!” *** 三十三层,晏羽转着轮椅直接划向南庭的总裁办方向,看似无意地瞥了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魏总今天在公司吗?” 尤霖快步跟在他身后,“在的,cindy说他一早就在,您找他有事?” “嗯,你先回去,不用跟着。” cindy正坐在外间的桌旁,捏着便利贴整理各部门送来需要总裁亲自签批的文件,抬头看见晏羽立即起身迎上来。 “晏总早。”她知道晏羽随时可以过来不需要预约,但还是以眼神向紧闭的内间大门示意了下,“杭总在里面,您等我接条线进去通知下魏总您来了。” 晏羽随着她的视线往大门瞥了一眼,随即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第196页 市场部总监杭璐,千呈高管团队里唯二的女人,海归美女,业界传奇,拥有野玫瑰一般张扬的美貌和侵略性,很能激起男人征服欲的那款。 有些流言传不上不胜寒的三十三层,但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反而是以另外更加隐晦的眼神和动作彼此领会,就好像眼前cindy目光中刻意装出来的淡定,和她嘴角不太自然的笑纹。 晏羽心领神会地回了个笑,放轻声音对她说,“上次安卡拉那份粥味道很好,帮我去买一份当早餐,谢谢,现在。” 其实他早上出门前刚被易乘风灌了满肚子的青笋鳕鱼粥,即便隔壁又推出了龙肉新款也无法激起他半点食慾。 “好的晏总,您稍等。”cindy几乎是以肉眼不可见的反应速度略一犹豫,便转身走出了总裁办公区。 她转出走廊的下一秒,晏羽的轮椅已经划到了对开实木大门的门口,修长漂亮的手压在门缝上,骤然用力一推,门板在惯性作用下缓缓朝两边开启。 咔当,纯铜门吸/精准地捕捉到了拍过来的门板,将总裁办弄了个四敞大开,正对面会客区的落地窗帘大开着,大泼的阳光肆无忌惮透进来。 这个高度的好处就是不怕偷窥,除了擦玻璃的蜘蛛人,再没什么视线能够以那种角度看进来。 哦,对了,还有他这种肆无忌惮的闯入者。 晏羽在心里默数了二十个数,想像了一下男女混合穿衣服比赛的精彩现场,这才转动轮椅缓缓划进去,拧身向左手边的大班台露出一个纯洁无瑕的笑容。 “魏总,早~”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老婆,我有一种错觉,是不是喜欢什么都可以买? 晏小羽:是的。 吃瓜群众:闹闹闹,闹太奥!他喜欢上别的男人你也给买吗? 晏小羽:当然,买!他!的!命! 第86章 11程 “魏总,早~” 魏千程已经陷在老闆椅里正襟危坐,闻声瞥了眼腕上的铂金镶钻江诗丹顿,早?巴基斯坦时间? 杭璐则立在他桌边,双手刚刚从系纽扣的高度落下来,又匆匆抬起,掩饰性地拢了拢一头长髮。 晏羽无视那个质疑混合讥讽的眼神,“这么巧?杭总也在,是在谈quu刷公交卡那个事情?” 刚拆了人家的台又紧接着递台阶这种事他做起来还挺熟练,比当事人的表演自然很多。 晏羽驶近,视线从杭璐的脸上礼貌扫过,对方偏头躲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唇彩有些不自然地脱色,好在此时魏总的脸上并没有霞光满天,不然就太尴尬了。 站姿,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即便排除他这样站不起来的下属,哪个高管跟总裁长谈会用如此不平等的站位,除非是刚来,或者要走,否则不累吗。 果然,下一秒,杭璐挤出一个十分职业的笑容,“魏总,晏总,你们慢慢谈,我先下去了。” 这里的人告辞,都习惯说自己下去,好像公卿大臣面圣之后退下,给人虚妄的高位感。 实际上下去就是字面意思的下去,毕竟凯景铭座的天台实在很容易被这个城市里庞大的抑郁群体选定为最佳首飞平台,因此老早就关闭了,没人上得去。 杭璐转身离开,晏羽则抬头看向魏千程,唇角微弯,眉毛挑起一个戏嚯的弧度,毫不掩饰对他的调侃。 那种男人和男人之间,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的调侃。 魏千程阴着一张脸,不太高兴地回瞪他,语气也有些不善,“你是有多没规矩?!进来连门都不敲,cindy被你骗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晏羽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只金属小球,松开,小球啪嗒落下,开启了桌上那架永动摆。 “她去隔壁帮我买份粥,你想喝咖啡还是红茶,我帮你泡?” 对任何人来说,抓包领导的桃色新闻绝对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反而可能乌云盖顶,晏羽这种逆天而行的作死行为唯二依仗的,不过是他和魏千程之间并不牢固的准亲戚关系,以及,他那几项在职期间免费许可给千呈使用的专利技术。 换个简单的说法,千呈并不差钱来买他那几项发明,可惜发明人压根儿不想卖,还大方地挥挥手,拿去用吧不要钱,只要我跟千呈科技还是劳资关系就行。 如果这几项技术被剥离,千呈自然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下几条产品线而已,可技术终归还要有实践它的去处,跑到存在竞争关系的友商那里应该就不怎么好玩了。 这大概也是某些事情从未挑明的重要原因,就像世界上彼此勾连和牵制着的贸易体,既然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到更大的利益,那就没必要在十足把握之前冒险吞併对方,否则闹个两败俱伤便很不值得了。 魏千程有如斯芬克斯一般稳稳镶在大班椅里,莫名让晏羽产生一种他没拴好皮带,可能一起身就会掉裤子的尴尬猜测,正犹豫要不要假装借个卫生间给他多点时间整理仪容,又担心卫生间里会有更多不可言描的痕迹。 他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少得可怜,全部的理论和实践知识都来源于昨晚那场生动鲜活的初体验,这么一想,好像浑身又在哪儿哪儿都疼了。 cindy敲了敲敞着的大门进来,将盛在细瓷碗里的一份粥端到晏羽面前,摆好勺子准备退出去。 第197页 “给他泡杯金骏眉,加上雪兰青和罗汉果。”魏千程收回那种宽容的瞪视,换上一点关切,“嗓子怎么了?” “咳咳,”晏羽掩饰性地以拳掩唇轻咳两声,“天冷,大概有点感冒了,不碍事。” “昨晚你接电话的时候就有一点……” 没错,那个时候刚好易乘风在给他背诗,而他正在拼命忍眼泪。真的不能再讲下去了,不然他可保证不了在老闆面前被出柜。 “我来跟你串谋晚上行贿的事情,”晏羽神秘地放低了嗓音,又随即收了闹着玩儿的表情,“邱部长的双胞胎儿子,据分析很可能打算申请洛杉矶的某个高校,华人留学生感兴趣的几个无非是caltech,u and usc,如果碰巧是你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那恭喜你中奖了!” “比如,你有不错的关系,可以弄到某位教授的推荐信……” “国人都比较注重子嗣的教育嘛,尤其是他们这种不差钱的,讨论孩子的前途是个比较安全的话题……而且,了解一个裸官的这种私事,他大概更愿意和你做朋友。” 魏千程挑眉点点头,“那你是怎么了解到一个裸官的这种私事的,说来听听?别告诉我你特意请了私家侦探在部长大人家里装窃听器,或者找了黑客黑进他家网络拷贝聊天记录?” “大物流资讯时代,想定位一个人所在的城市没那么难。他的家人年前从波士顿搬到了洛杉矶,东海岸到西海岸,大西洋到太平洋,光时差就差出三个小时的距离,不可能毫无原因对不对?何况,这么一走就远离了麻省、哈佛、布兰迪、塔弗茨等等等等上百所高校,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小羽,”魏千程笑容有点苦,倏然抬起鹰隼一样犀利的目光望过来,“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拼吗?我都怀疑你让人趴在邱部长家楼下的垃圾桶边等着捡人家丢掉的快递箱子。” “倒也没有那么惨。”晏羽修长的手指仿佛抚在琴键上一般轻扣桌面,配合思考的节奏,“刚我差点儿忘了,就算不是加州大学你还有另三分之一的概率可以争取。” 他往刚刚杭璐站过的位置一指,话说那个位置的确是普通下属不太会踩到的地方,“南加州大学,杭总!” “如果当年我去申请加州理工,九成也是没问题的,那样你的概率就会大到三分之三,好可惜。”晏羽的最后这句纯属调侃,倒是将杭总又往更尴尬的位置推了推,“晚上她去吗?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她不去!”魏千程抬手用食指点了点晏羽,一语双关道,“你别想逃。” 他说完从皮椅里站起身,终究没有发生掉裤子那样可怕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快,”魏千程感慨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倔强的大男孩儿……” 晏羽转头看向他在窗边站定的背影,大男孩? “测试中心咖啡厅那次?可惜测试中心已经没了。” 五年前,他之所以最终回了莲城,除去易乘风那致命一击,也因为千呈将梅川的研发团队一併整合到了新总部大厦,如今梅川只留下小规模的几条生产线。 “不是。”魏千程双手卡在腰际,精悍笔挺的上半身裹在高定衬衫里拔成一道钢板,绷紧的背肌和双肩忽而又松懈下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十四年前,医大三院的c902病房里……我外公当时就住在你隔壁,有天下午我去探望他,从你病房门口经过,看到你正抬手去够小桌上的一瓶水……水被你拨到了地上,洒了……于是我又去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瓶同样的。” 他转过身,目光深深地罩住了晏羽,仿佛正在努力唤醒某种未曾存在过的回应。 “然后呢?我对你说谢谢了吗?”晏羽有一点惊讶,神色微沉,“我那时候不太礼貌,很可能没有吧?” “是的,你没说话,但还是喝了水,我猜你渴坏了……” 那时候的魏千程刚刚毕业回国开始创业,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漂亮又柔弱的男孩子身边没个人照看,毕竟住得进vip病房的全都非富即贵,而且他宁愿渴着也不肯按铃叫人帮忙。 人,有时候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莫名便被一些可能完全不相干的事物吸引,比如那一瞬,孤单无助的男孩突然化身利箭刺破胸膛,让他整个身心都为之一震。 事实上,他当时不仅给晏羽重新买了水,还从护士站要了弯头吸管、到茶水间将水暖成温的,直到转回病房递过去给他喝,看着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吸吮吞咽,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内心竟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但魏千程不是一个感性为王的富二代愣头青,他从意识到自己尴尬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这种深入骨血的执念并非某一场偶遇就可以轻易改变。 然而命运大抵喜欢同执念深重的人开玩笑,可能这种玩笑的结局通常更加荒诞和刺激,令人着迷。 五年之后,魏千程偶然在梅川的测试中心看到了那份晏羽的实习生简歷,内容堪称完美,确切说,有点大材小用。于是,被hr邮件拒绝了的晏羽在当天下午又接到了人资经理的电话,得知自己被录用。 第198页 魏千程第二次见到晏羽,是在他出发返回莲城的那天早上,车子停在测试中心大院里。 薄雾中,青年清瘦的身影困在轮椅里,有些无奈地被几级台阶阻在大楼门口,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还是能隔着深色的窗膜感受到他隐忍的侷促和无助。 于是一周之内,千呈测试中心的无障碍设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进,效率高得惊人。 这就是曾经的点水之恩吗?这些年来他何尝不在涌泉相报。 “大男孩是不会像我这样帮你公司赚到钱的。”晏羽躲开了他逼视的目光,“q系一年的出货量预估可达七千万台,利润值将不少于六十亿人民币,百分之十五的销量提升意味着近十亿元的利润增幅,惠州工厂那边的资金流起码有半年时间不需要你掉一根头髮,做做功课岂不是很值得?” 魏千程似乎仍陷在突然被截断的话题里,眉心拧出褶皱,“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我对你承诺过的条件永远有效。” 给他股权吗?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七?不不不,晏羽沖他打了个指响,像个稚拙的魔术师企图解除魔咒,“我想要的,不过是外骨骼项目能够一直进行下去。” “分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毕竟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晏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弯起嘴角,好像现在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是家里有人做饭给他他才吃饱不饿。 “可是大哥你不一样,家大业大的需要照顾,将来也得给后辈们留些什么,所以,不努力点很容易不够分的。” 大哥,终于肯开口管他叫大哥了,还顺便提醒了他的后宫局势。 这种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不合适,魏千程冷下脸,掌心向内沖他摆了摆,轰人的姿势。 晏羽转回自己的办公区。 趴在桌上用铅笔逐条列新年开销却各种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的尤霖笃地站起身,满脸开小差的羞涩和窘迫。 老闆没有脚步声,这一点真是非常之惊悚。 “今晚留在办公室加班,随便你四则运算还是开黑打野,我不回来你不许走。” 晏总交代完这项诡异的任务,转身划向里间,中途因为接了通电话停下来。 “……我吃的很饱啊,一点不饿……网上订了一些零食和保鲜柜送过去,你和你的同事别总抽菸打发时间,可以试试打牌的时候喝点英式红茶配司康饼,毕竟吸二手菸也不健康……没有不舒服,不要再问了……晚上有事要晚回,不用等我……” 挂断电话,晏羽突然想起身后好像还有个大活人,转头看过去,尤霖的办工桌上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文档编辑界面,人却不见了。 到底是腿脚健全的年轻人,闪起来还真快! 内间的实木大门咔哒关合,钻在桌子下面两腿发麻眼花缭乱头晕耳鸣的尤霖才四脚并用探头爬出来,脑袋咕咚一声磕在桌腿上,紧绷的裤缝发出刺啦一声令人心碎的裂响。 我的妈,这是又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了,不是故意的也要遭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一下: 几个身穿油渍麻花牛仔布工作服,食指和中指带着烟燻黄的修车师傅围坐在操作间的一张铁架桌旁边,一边优雅地嘬了口阿萨姆,一边拈起兰花指抽出几张扑克牌。 有人兴奋而克制地喊了句“加长版飞机,还剩一张”,下家比他还兴奋地甩出一对牌,喊得有些破音“王炸!给钱!”然后捏起小勺挖了一口抹茶慕斯抱怨道,“真他妈难吃!” 易老闆倚在门边绝望地问,“今天是集体戒菸的第几天了?” 起子小心回答,“第第第,第二天!马桶又,又给过滤嘴,堵了……” 易老闆从口袋里摸出老婆新送他的阿玛尼限量版软牛皮钱夹,抽出够买下这钱夹一个铜扣的一沓钞票塞给起子。 “去,来十条黄鹤楼……这个就不用放保鲜柜了,顺便把阿萨姆换成k师傅冰红茶,绿了吧唧那蛋糕拿去后院吧,看看狗吃不吃?算了,还是直接扔了吧,不然被你羽哥知道又要说我乱餵剩饭让那俩兔崽子发胖掉毛。” 第87章 12程 地库里的光线是毫无温度的冷白,从淡蓝色环氧地坪上反射的光将人脸映出不自然的铁青。 晏羽从拉锯一般的头痛中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正是魏千程那张染着铁青的面孔。 他的五官和表情在逆光中看不真切,一条手臂撑在车顶,俯视的角度挡住车门,给人不舒适的压迫感。 “小羽,上去喝杯醒酒茶。” 密闭性极佳的车门掀开,属于地库特有的混合了废气和尘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晏羽只觉得胃里一紧,连忙抬手扒住车门,探身出去,呕—— 魏千程:“……” 饶是他反应很快地闪开一步,还是被呕吐物溅了鞋面和裤脚。 陈行赶忙跑过来,一边给晏羽递水漱口,一边扯了湿纸巾蹲在地上帮魏总临时清理污秽。 “去把车洗了,这里不用你。”魏千程从陈行手中接过轮椅,径直往电梯间推过去。 晏羽闭着眼,一手撑在额角,电梯上行的轻微超重感又让他多了些许不适,只得蹙眉忍耐。 第199页 晚上的事情很顺利,利益给出去则意味着回报的可预期性,只是政府官员们大多喜欢喝白酒,附庸风雅地开了瓶艺术珍藏版茅台五十年特酿,晏总就像当年讲述“南柯一梦”那样,将青瓷瓶上囫囵画着的诗词典故说得婉转又动人,哄得部长大人频频举杯。 既是因为这种不易矇混过关的场合,也是由于魏总突然放任了的态度,少了保护的晏羽不得不咬牙陪了整场,得亏部长大人讲究养生不太贪杯,他才硬撑着将那小三两的五十三度灌进去,全凭毅力将得体的仪态维持到坐进车里。 魏千程吩咐陈行开车回公司他没有反对,在这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而且易乘风发了消息说关店后过来家里等他,晏羽并不介意陈行在他家碰到易乘风,但他不想易乘风看见他给人灌醉的样子平白惹他担心。 高度酒的后劲儿在他血液里尽情蒸腾,晏羽觉得自己这具完全不适应酒精的身体短短三天之内被洗礼两次已经是生命的极限了,这会儿更是头晕目眩、身体软沉,恐怕自己连轮椅都推不好。 陈行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他唯一可以指望的人但愿能像他的年终奖一样给力。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三十三层,魏总的脚步踏在地砖上如影随形,他的声音也近在耳畔,“很难受吧?等会儿煮点醒酒茶给你,喝完睡一觉。你这样没法照顾自己,今晚就……” 魏千程的声音倏然顿住,晏羽勉强睁开眼,看见尤霖戳在vp办公区的门口,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像只同时遇到狐狸和老虎的兔子被要求做选择题,a白斩,b刺身。 晏羽捏住眉心,用力将眼睛闭回去,吓成这样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算了,放过他吧。 下一秒,尤霖居然大着胆子求助一般地看了魏总一眼,才将目光不情愿地移回晏羽脸上。 “晏,晏总,那份计划书我已经重新修改过了,保证以后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对不起……我,您,您要不要马上看一下?” 既然晏总没有反对,尤霖赶忙狗腿地猫腰上前,从魏总手里接过轮椅,叮里咣当一路推回里间的办公桌旁,还不忘回手掩上了大门。 唿—— 尤霖小跑着开茶壶煮上醒酒茶,顺路退出自己打了一半的王者荣耀,又去盥洗间拧了温热的湿毛巾递过来。 “晏总,我没走,您有什么事情交代?我马上去办。” 晏羽将热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撕下来长舒一口气,沖尤霖无奈一笑,疼爱傻孩子似的,“没事了,办得挺好,等会儿送我回家。” 离开公司之前,晏羽换了身衣服,又漱掉小半瓶漱口水,尽量营造出自己只喝了一点点的效果。 *** 尤霖将白色路虎开进地库,瞥见小菠萝的左边停着那辆崭新的大黑马,兔躯一震,感觉自己窥破了什么足够被灭口好几轮儿的大秘密,咬着下唇哆哆嗦嗦将路虎停在了小菠萝的另一侧,忍着眼泪儿跑过去扶他家晏总下车。 呃,为啥这样并排停在一起的三辆车莫名很像一家三口?! 晏总此时仍在专心地等待醒酒茶起效,没太多精力留意尤霖几乎揣不住的家庭伦理激烈内心大戏,还体贴地在进电梯后帮他按下了一层。 “我自己上去,你叫个车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本来应该送老闆进屋的,可如果真要送上去了,大概他就是楼上注意安全了,那位大哥灭他就是秒杀吧? “晏总,那我……先走了。您……也注意……安全。” 尤霖依依不捨,一步三回头,说好的明天就发年终奖哒,他还能见到太阳吧? 晏羽一个人上到二十七楼,将轮椅斗折蛇行地推到自家门口,抬手撑在门板上吐了口绵长的气息,好像酒气还是有点重。 旁边的步梯间防火门嘎吱一响,易乘风从里面闪身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晏羽伸手过去拉他的手,在重影的视线里扑了个空,摸索一下才重新抓住。 他是不想被送自己回家的同事碰到他在这里吧,所以躲在步梯间,既可以等他回来,又将自己藏了起来。 易乘风抬手刷开门锁,将他推进屋里,“你又喝酒了?” 玩儿蛋,果然生气了,家里有了等门的人的确很幸福,但也要被人管着了,这怨愤的语气大概和言斯年形容的言太太相差无几吧。 “喝了一点点。”晏羽讨好地搂住面前那双大长腿,将头往他身上贴,像个犯了错误不等大人发火儿便认错求饶的小朋友。 “我特么这次遇到你才短短的一个月,你已经喝高三次了!” 易乘风脱他鞋子的动作有点粗鲁,继而将人从外套里剥出来,抱着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一点点!嗯?你现在连喘气都是酱香型!” “手拿开!坐这儿别动,我给你盛汤!” 易乘风转进厨房,端了碗棒骨海带汤搁在小桌上晾着,回手搂过那只仰在沙发背上捏眉心的醉鬼,按在腿上躺好,用拇指肚揉他的太阳穴。 “你作死吗小晏!三天喝醉两次,你刚从医院出来才几天!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转身就走再也不管你!爪子老实点——” 第200页 本来给他按得挺舒服的,突然听见‘转身就走’‘不管他’,晏羽扒扯着他的衣服和胳膊爬起来,抱住易乘风的肩膀,一双被醉意染红的唇毫不犹豫就堵上了那张叭叭训他的嘴,狠狠吻了上去。 “……知道错了,别骂我……你吓唬我的是不是……抱着我,不许走!风哥,快点儿抱着我!” 晏羽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要是你还生气,那我只好……” 他说着,抓起易乘风的一只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一路推到心口,堆起的毛衣下露出前夜缠绵中尚未散去的吻痕,仿佛雪中绽放的一朵朵红梅花。 易乘风的头皮唰一下麻掉了,浑身上下呲啦啦冒着火星子。 他用力捏了一把那片薄嫩的皮肤,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一只二百二十伏高压电源,随时能将他电到焦煳,原地爆炸。 “你他妈真是要死了!” 居然敢这么撩火,要不是心疼他前一晚被折腾得哭唧唧,这会儿又醉得难受,真恨不得弄到他第二天起不来床! 易乘风帮他洗澡,易小风全程立正围观,还是好心的岳父大人派出自家五指姑娘帮他解决了失眠问题。 好容易把晏羽洗干净塞进被窝里,易乘风自己又蹦回浴室调低水温,洗了个低温战斗澡才算勉强冷静下来。 “陪我说说话吧。”晏羽闭着眼睛往他怀里蹭过去,扯着裤腿扳自己无法移动的双腿。 易乘风伸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条腿勾住他的膝弯,把整个人都包裹到怀里来。 他的唇蹭在晏羽轮廓分明的眉骨上,一抿一抿揪他的眉毛,“你怎么喝了酒之后话这么多?说说吧,说困了就乖乖睡觉。” “嗯,快过年了,你哪天回去?我可不可以帮你准备一些礼物给你父母和爷爷奶奶?” “对了,我也想跟你说这个呢!”易乘风伸出手臂让他枕着,“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过年?上次陪你过除夕还是十多年前。” “不用啊,我们以后天天都能见面,可你来了莲城,你家人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肯定要回去陪他们过年。” “那你呢?你这几年都怎么过的?” “跟我妈和江叔他们一家一起过呗。”晏羽闭着眼睛胡扯,声音梦呓似的又软又沉,“他们一家对我都挺好的,江荞姐比董茜正常很多。” 实际上这几年江荞都是带着孩子在婆家过年,江裕仁和庄美婵则满世界熘达,据说今年打算到帛琉潜水看珊瑚和水母,连魏千程也会跑去跟某个亲儿子共迎新春。 新年对于晏羽来说,更大的意义是一个假期,一段卸下伪装毫不掩饰的孤单时光。 连助理和钟点工都回家过年了,那几天他要完完全全地照顾自己,包括花上几个小时换洗床单和吃自己做出来的难吃的饭菜,所以新年对晏羽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期待的节目。 “还有晏太太是么?来来来,手机给我,早想把她名字改了,就叫小女巫怎么样?” 晏羽蹭在他胸口笑,“吃醋吃到幼儿园啊!那要不要把你的号码存成晏太太?” “你提醒了我,我要把你的号码存成易太太!” “风哥,我想送一点礼物给你家人,但是你不要说是我送的,我的心意到了就行了……我拐走了你,是我对不起他们,还有以前也是……” 他玩儿似的抬手轻轻在易乘风胸口衬衣布料下面那个小突起上抠了抠,又寻宝似的向下摸索另外一个。 “再说对不起我就亲死你!信不信!”易乘风逮住他作怪的爪子,不仅想亲死他,还想…… “信的。记得不要说,千万不要,否则你就回不来了,苏姨不会让你回来的。风哥,你每天给我打电话吧,我从现在开始就想你了。但是只要你还回来,我就……” 易乘风捏着他的后颈,用力吻了上去,“我不回来我去哪儿!小晏你别害怕了行么,我以后再不离开你,连死都死在你后头,陪你全程。够意思吧?就是你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尽量多活几年,让我少孤单几年,就当心疼你风哥了好不好?” “大魔头和小王子你要带走吗?”晏羽其实想说,如果留下给他做个伴儿也挺好,就是怕俩狗不习惯他这里的环境,而且一个春节假他连自己都好悬饿死,搞不好会闹出狗命来。 “带走吧,起子他们也回去,搁这儿没人管再饿死了。” “小晏你经常睡不好吗?” “没有,我现在就很困了……” “风哥,你再抱紧点我就睡着了……” “睡吧,这样能喘过来气吗?” 晏羽拱在他怀里,发出一声轻嗯。 “你搬过来住行吗?扔了我的安眠药,你要负责吧?” “不许你跟别人睡一间屋子,多难看的我都介意。” “别松手了,风哥……” 第88章 13程 “……东西太多了,都堆到后排座椅了。” 易乘风转头看了眼正在忙着关店锁门的起子和把狗往小菠萝里塞的姚枝,走远几步继续对着电话说,“我妈见了肯定要骂我败家……有几样东西满盒子的洋文,我都看不懂是吃的还是抹的,你确定这些在国内买得到?不然我说我买的他们都未必相信。” 第201页 笔尖悬在一份文件的签字页上,随即被晏羽轻轻放下,“大家过年都是这样子,看着就很热闹,回去一分也就没多少了。” “这就要走了是吗?一路平安——” 他语气放得很轻,好像有无数的蛛丝顺着电波攀爬缠绕上来,让人非得稍微挣扎一下才走得掉。 “小晏,现在有空吗?我拐个弯儿过去看看你。” “我们刚分开五个小时……而已。” 晏羽不太想给自己跟对方告别的机会,就算短短的十几天分离想想也挺难熬。 “跟起子他们一块儿走吧,路上慢点开,晚饭前怎么都到了。我等会儿有会也走不开,风哥,再见——” “那行,到了我给你电话。”易乘风转头看了一眼,起子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小晏,宝贝,乖乖等我回来。” *** 除夕,早上八点。 “……这是我的房间,最小的一间,我不在家还被他们当成仓库堆了好多杂物……寂寞的单人床……” 定向直播解说员易乘风刻意压低的嗓音随着画面同步传来,“还是你对我最好,厨房是我的,客厅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晏羽真想隔着屏幕塞住他的嘴,易乘风这副搞地下情的模样,肯定是父母都在家,“你不要太嚣张,我要煮早饭了,晚上打给你。” “让我看看你煮什么?速冻水饺吗,小晏你怎么吃这个……晚上不吃饺子吗,你吃一天饺子不会吐?” “这个还是你买回来给我当套脖子大饼的……”晏羽扭开燃气灶烧水,“直接倒进去吗,还是先用微波炉解冻一下?” “直接煮就行,放的时候慢一点别被开水溅到……餵你要等水开了再下锅,行行行那几个就当炮灰好了,不用捞出来……用漏勺轻轻推一圈不然会粘锅,漏勺在第二个抽屉里……别盖盖子!火可以关小一点了……” 易乘风深切体会到鞭长莫及的无力感,远程指挥一次煮速冻水饺几乎要将他一顿丰盛的早饭都消耗光了。 “再让我看一下,小心手机不要掉进锅里……可以了,先关掉火再捞……六十个你全煮了吗?吃一天?” 晏羽小心翼翼将饺子控水捞进浅瓷盘里,“一包就这么多啊,这根本就不是一人份吧。” “又不是方便面,一包也能分几次下锅对不对?行行你吃不完就倒掉,别吃剩的。” “速冻饺子怎么好意思叫方便食品?”晏羽端盘子的时候被烫了一下,赶忙缩回手,“煮起来很麻烦啊,比方便面差远了。” 他干脆将手机往流理台上一戳,拿了双筷子直接在厨房就着台子直播吃饺子。 “亲爱的,这跟和面擀皮绞肉拌馅儿相比已经很方便了……” 易乘风那边的画面突然一抖,接着镜头里凑进来一张熟悉的面孔。 苏一乐咧嘴露出八颗牙,还摆了摆手,“晏羽哥过年好,谢谢你的新手机,玩吃鸡超给力!我要做你们品牌驻梅川‘老干爹家常菜’的义务宣传大使——” “行了滚一边儿玩去吧!” 易乘风一爪子拍开苏大使的脑袋,“今天不去公司了吧?什么时候去你妈那儿?” 他妈现在正在西太平洋那个国土面积只有八分之一个梅川大的小群岛上享受舒适的旱季热带雨林气候。 晏羽鼓着腮帮子嚼掉半只饺子,“公司放假了,什么时候去都行,吃了饭的吧。” “就是,你早点过去吧,那边还有人照顾你吃喝。”按说晏羽给他父母买了这么多礼物,他也应该象徵性地对庄美婵表示一下心意,可思来想去易乘风决定还是不跟他矫情了,毕竟他对庄姨实在挤不出什么心意,借着人家儿子的手送虚情假意就更没必要。 “小晏,出去记得穿羽绒服,你都有家的人了别光顾着臭美。我新买了一条毯子送给小女巫,你盖过那条不许给她!” “好啊,我知道了。”晏羽好脾气地应下来,还在他的监督下吃了十五只水饺。 “大风!”苏姨高亢嘹亮的嗓音刺穿门板炸裂屏幕传过来,隔山隔水都把淡定的晏总吓了一跳。“过来瞅瞅,你买的这个跟红毛丹成精似的玩意怎么做啊?” “红毛丹?”易乘风一脸懵逼看向晏羽。 “应该是那几只阿拉斯加帝王蟹吧?”晏羽紧张地抬手遮住摄像头,“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家不是有厨师吗?风哥拜拜——” “……” 挂得太快了吧,这么好看的媳妇也怕见公婆。 *** 虽然没人真的陪他过年,晏羽在除夕这天出门的计划倒也不是假的,他打算去夕岚湾看看他爸。 上次因为遇到易乘风相亲陷入绝望去了一次,他发现再次面对父亲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毕竟他现在说什么父亲都不会反对。 两个世界各自寂寞的父子俩,又有什么无法放下的隔阂呢? 莲城外来人口居多,到了新年反而各种冷清和畅通,晏羽自己开车不到一小时便到达墓园。 第202页 除夕来扫墓的人实在很少,接待区就只有他一位访客,手续很快办完。晏羽在门口的花店选了一束香水百合,常年挂一副节哀顺变表情的工作人员笑容内敛,像上次一样默默将他送上山。 从无障碍坡道转入平直甬路,晏羽远远便看见父亲的墓前垂立着一个单薄身影,阵阵松涛无声滚过,他头顶的银髮随风扬起。 大概这个新年,漫山的安息者中,晏啸是最不孤单的那个。 康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闪出欣喜的光芒,随即又像被山风吹散了温度一点点重新冷却下来,身体转了个角度,克制而期待地看过来。 他已年届花甲,尽管身姿仍旧纤长挺拔,但依然被无情的岁月蚀刻了容颜,霜染了鬓髮,同上一次站在这里的盛年男子相比更添了许多沧桑与衰弱。 汉白玉的墓基上放着一束火红的卡罗拉玫瑰,是这冬日墓园里唯一明媚的颜色,风中簌簌颤抖的花瓣有如血管中跃动不息的脉搏,也像心头上颠扑不灭的火焰。 花束旁边的皇家道尔顿金边细瓷盘里盛着一枚巧克力熔岩蛋糕,银质餐匙被一颗香草冰淇淋球压在旁边。 这是晏啸生前很喜欢点的一道餐后甜点,晏羽记得他小的时候不太喜欢蛋糕的甜腻,父亲便用小勺舀出巧克力汁淋到冰淇淋上给他吃,冰淇淋带着一点海盐的味道,多年之后那些柔滑甜腻都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唯有那点咸涩沉淀在了记忆里。 晏羽俯身将自己的那束百合放到了下面的台阶上,刻意与红玫瑰保持了一段距离。 “小羽。” “康总。” 两人时隔十二年,再次一同出现在晏啸的墓前,前尘往事仍然压在心头,沉重到让人连撼动一下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爱恨情仇可以定义,而是关乎生死,关乎存亡。 工作人员退到一边,跟康靖的司机各自远远地守在甬路两侧。 晏羽放好百合,转动轮椅退出一段距离,在他心里,父亲的位置大抵如此,最最亲近的人不是他,而是康靖。 对待他们之前的感情,这世上也许再没有比晏羽更加矛盾的了,极端的厌恶之后,是十几年虫蚀蚁蛀般的理解和宽恕。 有谁比他更加了解那种无望守候的滋味吗? 易乘风终于被他等到了,盼来了,而父亲却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康靖等待的是个不归人,守候的是一份绝望,百年孤独,至死方休。 他无法慷慨释怀,却也恨得风雨飘摇。 一声康总,称唿得实在疏离又讽刺,康靖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继而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两人同在莲城最核心的资本和实业圈子里活动,这一面也并不是五年来的唯一,只是他俩秉性上都很低调,偶尔不得不遇到,晏羽作为晚辈还是会称唿他一声“康总”。 而康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唤他“小羽”。 “千呈的发布会很精彩,那个外骨骼项目也很令人赞嘆,小羽,你爸爸会以你为傲的。” 康靖上前,将百合重新放回墓碑旁边,“我知道千呈迄今为止还在支持你的这个项目,甚至不惜将上市的计划延后。虽然三年前你拒绝了日安基金的融资,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愿意随时合作。” “这是个很烧钱的项目,以我对魏总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坚持太久,很可能一两年内找到那个概念和效益的平衡点就收手,然后到纳斯达克或港交所上市,继续卖他的扫地机器人和智能电饭煲。之后,无论是华尔街还是中环金融中心的投资人,都未必像日安基金这样信任和看好你的项目。” “你是信任和看好我的项目,还是觉得有笔钱本来应该姓晏,拿在自己手里不安心想送回来给我烧掉?” 晏羽倏然转眸看向康靖,戏嚯的表情和庄美婵有几分神似,虽然他十分清楚康靖的每一句分析都很在理,偏偏就像个叛逆期的小孩一样非要跟大人作对不可。 “他留给你的你就拿着,随便捐给什么孤残儿童或者带到坟墓里都是你的自由,我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买得到一双会走路的腿么?” “你的项目一直做下去就买得到。”康靖毅然迎着青年鞭笞的目光,语气既耐心又执着,垂在身侧的手却细碎颤抖,“不是有笔钱姓晏,而是日安基金整个都姓晏。它在四千七百万註册资本的时候姓晏,到了市值七十四亿美金的时候仍然姓晏,只要我还是日安最大的股东,它就永远只能姓晏。” 晏羽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康总,我想我父亲并不想听我们大过年在他面前谈生意。” 他承认康靖的才华和能力,在不算长的十几年里,将父亲留给他的那笔遗产翻了十番,这样的一个人居然甘心在他父亲手下做二十几年助理,还成功帮他搞垮了梅川的工厂,的确令人嘆为观止。 康靖覆手活动了下冻僵的双脚,“我知道自己不配跟你谈感情,所以我们直接来谈钱。” “我不缺钱,而且快乐跟金钱无关,我想你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没错,但是你的理想缺钱,我不过是想帮你实现它,而且我无条件相信你,就像当年信任你的父亲。” 第203页 “所以他当年在梅川胡乱搞些老旧生产线加工那些破铜烂铁你也只是站在一边帮忙管管帐,算一算下个月还能不能开出工人的全额工资?” 康靖尴尬地瞥了一眼墓碑上晏啸的小照,转过头压低声音说,“你该庆幸他现在没有真的站在你面前,否则那只皇家道尔顿瓷盘可能已经飞到你的脸上了。” 晏羽:“……” “早早结束这里回莲城有什么不好,这边连一顿正宗的法餐都吃不到,你祖父只是想流放他一段时间作为惩罚,害得我们那两年给出城高速和油企做了不知多少贡献,还跑废了两辆卡宴。” 晏羽:“……” 康靖搓搓双手送到嘴边呵气,“小羽,这里实在太冷了,不如我们下山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不必了。” 除夕果然不适合扫墓,晏羽示意工作人员可以送他下山,“再见,康总。” 盯着晏羽渐远的背影,康靖沖司机勾勾手指,“你立刻沿着近路下山,务必赶在他们前面,随便想个什么法子……把车弄坏。” 司机:“……” 阵阵山风喁喁细语,万顷林涛切切低诉,康靖独自在晏啸的墓碑前蹲跪下来,轻吻碑额。 “阿啸,放心吧,我会帮你哄好他的,不会让他一个人过年……得赶紧下去啦,不然赶不上蹭儿子的车……十五再来看你,给你带汤圆,法式的……” *** 半小时后,晏羽开着路虎驶出墓园停车场,身后坐着碰瓷成功的康总。 “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要麻烦你载我回去,这个时间……不如我请你吃个午饭聊表谢意?” “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江总他们不在莲城,不如我们都换个过年的方式试试看,就当是陪陪我这个空巢老人。” “年夜饭吃太丰盛了不健康,对于我们这样消化弱一些的人来说,挪到午饭庆祝可能更好一点。” “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但愿你别和你父亲一样净爱喝那些番茄酱煮的芹菜胡萝蔔汤……还有鹅肝酱,光是想想我都要吐……早上烤那个蛋糕的时候我就感觉胆固醇和血糖一直在升高……” “其实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的,你说话特别晚,两岁了还只会叫爸爸……只要是穿了正装,你就常常分不清我和晏总,逮谁都叫……有次还把尿尿到了我的西装口袋里……” 晏羽眉心狂抽,捏紧油门将车速飈上了八十公里每小时。 “午饭,还是我来请吧,您想吃什么?对了,您系好安全带——” 作者有话要说: 阿啸, 今天儿子陪我吃饭了,我们整整吃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哦,呵呵,哎我撑得不行了,今晚就只喝茶好了。 你还记得我四十岁生日那天你带我拍下的那块极品红印吧,你走了之后我每年就泡两次,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今天太开心了,就加一次吧,反正见你之前大概也喝不完。 早上的话刚跟你说了一半,说到哪儿我也记不得了,总之就是儿子很努力也很有本事,要是你还在的话估计现在也可以放心退休了,还说以后退了休会陪我环游世界,阿啸你就是这点不好,忙起来就爱放人鸽子,让我傻等。 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吗?你把周日当成了周一,跑去阶梯教室看书看到了中午才发现没人来上课,害我背着整套的野营装备在食堂门口等了你四个多小时,当时真是气得永远不想再理你,结果被你一个蛋筒冰淇淋就轻松打发了…… 阿啸,儿子长得真像你啊,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今年的资本和金融市场有些动盪,基金上面可能亏了一点钱,不过你别担心,玫瑰花我还是买得起的。 儿子不愿意我投资他的项目,我也不好说得太多,小孩子都是叛逆的嘛,咱们耐心一点。 实在不行的话,只有等我去见你那天遗嘱生效再给他啦。 你当年对他还是太苛刻了,怎么好只留下一套房子还不许他三十岁之前变现这么寒酸…… 哎,想着儿子每天起早贪黑地给人打工,还要还房贷,我就觉得作为长辈愧对他了。 我真担心那几十亿在他眼里连你一个拥抱都敌不上,不过就算他转手捐出去,也是我的心意了吧……儿子说他还买了两百多万的日安月月盈,算是对我们基金的信任吧,反正我觉得是……可他才有两百万买基金赚零花钱,哎…… 对了,儿子还问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换辆车,不然也不会突然就坏掉了。 嘿嘿,我没敢说我其实换了的,只不过换的同样品牌和颜色,他也记不得老款什么样子了,只知道上一次我带他来见你也是辆棕色的卡宴。我觉得他可能有一点点原谅我吧,说这个的时候他没再一直盯着空盘子,而是看了我几秒钟。 儿子还给了我一张修车行的名片,叫翼风,他还是关心我的对吧?毕竟千呈的小晏总平时连自己的名片都很少往外发…… 时间可真快啊,过年他也29了,身边还没个伴侣我有点担心……等我们混熟了再婉转地说说他吧,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过年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说才不会吵架,现在的孩子都烦父母啰嗦。 第204页 阿啸,第5318天,我很想你。 走吧,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今年的焰火…… 第89章 14程 午饭之后,晏羽窝在家里画了一下午的设计稿,直到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密集,透过隔音窗盖过了他的肠鸣音。 全城的吃了么和饿了么都放假了,除了年夜饭预订再也找不到开门迎接散客的餐馆。 晏羽转去厨房翻冰箱,上层半边码着风哥喜欢的小麦王,半边码着他常喝的果汁和纯净水。 冷冻柜里还有一包速冻水饺,最早开门的私房菜要等初四,他还得自己解决十顿饭,平均一下每顿六个饺子,应该也饿不死。 初二开始超市会开门四小时,他还可以趁机去屯一些面包牛奶和肉干巧克力。 六个水饺刚刚吃完,易乘风的视频通话申请就接了进来,晏羽看了眼时间,挂断,回了句“等我到家了拨给你”。 才十点钟,这会儿他在家里跟对方视频很容易被拆穿是一个人过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又过一个小时,晏羽忍不住不停看时间,图稿没心思再画下去了,他开了电脑看财经新闻,铺天盖地的都在庆贺新年,各种贺电发来发去,全世界人民都喜气洋洋。 随即,庄美婵携男朋友江裕仁从帛琉发来贺电,两人穿着情侣装在海边餐厅吃焰火晚餐,桌上摆着椰子蟹和蝙蝠汤,蝙蝠汤特别生动,扫一眼能把早上的饺子都吐出来。 帛琉时间已近午夜,晏羽敷衍地回了个猪猪侠新年快乐表情包(转自尤霖),一边度日如年,一边盘算着自己‘几点回到家’比较合理。 越来越浓烈的焰火大泼大泼映到落地窗上,手机被群发消息轰炸得蜂鸣不止,各个群里都在披头散髮地抢红包,晏羽进了群二话不说,顶着最高限额噼里啪啦扔了一排真金白银的红色炸/弹,于乱飞的尖叫和桃心中迅速撤离。 他点开易乘风的对话框,发了个88.5的红包过去,半分钟后收到一个77.1的,净亏了十一块四! 居然还有赚到了的感觉?爱情果然致人痴呆! 十一点半,易乘风的视频请求再次拨进来,晏羽早就带上了蓝牙耳机,调好pad的角度对着自己,单手提一只1.5kg的哑铃在认真举铁。 “风哥新年好,晚上吃撑了运动一下。” 肱二头肌发力的同时,肠胃不满地吼叫抗议,反正对面听不见。 他刻意换了身黑色运动装,早早洗过澡吹了头髮,两米左右的黄金距离看起来十分上镜,左手刚举了五下便将哑铃换到右手,做做样子吧,实在不想出汗再洗一次了。 外面的爆竹声实在激烈,易乘风也连着耳机,“宝贝,新年快乐!我想明天出去给大黑马拉个高速,万一不小心拉回了莲城你会收留我吧,我初二早上再回来。” “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专程回来睡我的。”右手刚举了四下,晏羽放下哑铃,“苏姨知道了会批发一整箱鸡毛掸子,抽不秃不让你出门。” “我就跟她说晚上我在凯蒂家斗地主。” “你见过孩子才一岁并且有老婆的男人会在大年初一留人在家斗一宿地主吗?恭喜你找到陪你挨抽的好兄弟!” 晏羽扶着助行架让自己站起来,“再说连续驾驶太危险了,别让我担心,咱们说好等到情人节那天再约会的。” “这个我每天都练习哦,给你展示下,可以用它前进好几米……” “身边没人还是别练了……我现在我爷奶家里,今晚就住这儿了。”易乘风支肘趴在窗台上,窗外炮声隆隆,因为戴着耳机说话声音不自觉偏大。“晚上你怎么还特意跑回来,明天还去你妈那儿么?” 晏羽停下来喘口气,转头看向架在工作檯一角的pad视频,“去……你妈!” 易乘风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着身后,房间门被从外面推开,晏羽眼睁睁看着苏享惠走进来,那边易乘风兀自戴着耳机聊得正欢,“嗯?为什么骂我?是不是没陪你过年在生我的气?宝贝——” 我天,苏姨径直走了过来,近到整个人在屏幕里都显示不全了。“我是说你妈来了,身后!” pad的摄像头还对着自己,晏羽挪过去关机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心一横,他松开助行架主动朝着沙发的方向摔了下去,落地前一秒精准地抄起一只靠垫朝着工作檯丢过去。 啪叽,他自己摔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 啪叽,pad脸朝下扣在了哑光白的工作檯上。 蓝牙耳机里传来易乘风的一声惊唿,“小晏!”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氤氲成一团朦胧的光雾,前一秒他眼睁睁看着晏羽摔倒了,易乘风扳着窗台就要往外跳,被他妈既稳又准地扯着衣领薅了回来。 “大过年你又作什么妖!” 爷爷家就住一楼,蹿出去也摔不死,一时冲动的行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反正就是很紧张,紧张到想立即冲出去救他,走门走窗都不重要了。 苏享惠瞟了眼手机屏幕,福尔摩斯似的,“跟谁聊天呢?鬼鬼祟祟的!” “当然是跟你未来儿媳妇!”易乘风气急败坏,“看看你给人家吓的,手机都摔了。” 第205页 晏羽撑起身体靠在沙发上,一手按着耳机,听见儿媳妇三个字差点儿把唾沫吞进肺管子里呛死自己。 苏享惠两眼放光,好像听见自己中了双色球头奖,“啊?哪儿的人、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父母好相处吗、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行行行,那我一个一个问。”苏姨薅着儿子坐下,接神饺子也顾不上煮了,“哪儿的人啊?” “莲城本地的呗。” “多大了?” “比我小一岁,一岁半吧,他生日小。” “有正式工作吗?也是没结过婚的吧?” “你想什么呢!人家特别单纯,连恋爱都没谈过。工作当然有了,还是当领导的,赚钱比我多!就你问我那车,就是他送我的,四五十万呢!” 苏姨突然有种买到假彩票的不安,该不是什么新型诈骗吧? “儿咂,妈就是希望你好好找个本分姑娘结婚生子过日子,攀龙附凤的也没必要,回头你在岳丈家也不能当牛做马的抬不起头来……” “那孩子长得难看吗?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家族遗传什么的也得打听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脑子不好使也不行啊,刚认识几天的男人就给哐哐撒钱,这得多少家底儿够她败的? “行了吧你!你不是总觉得我帅破天际英俊潇洒配天仙女儿都绰绰有余么?我不谈对象你天天追着我相亲,我谈了你又疑神疑鬼。跟你说以后可别逼我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了,你儿媳妇心眼儿挺小的,生气之后特别难哄!” “有照片吧,来来来给妈看看……诶我听你刚才叫她小燕儿?你姐那个鲜艷的艷,还是燕子的燕?听名字还挺质朴的,什么时候领回家给妈看看。” 晏羽觉得自己血压都要爆表了,又不敢轻易说话。 易乘风手机里的确有他的照片,还是趁他睡着之后偷拍的,明明被子盖得也挺严实,就是给人感觉……不太……真头疼。 “诶你别翻我手机,人家脸皮儿薄,等准备好了再带给你看……行行你赶紧煮饺子去吧,这眼看就十二点了……” 苏享惠不甘心地起身往外走,“最迟五一就带回来吧……还有,万一不小心怀上了可不能打啊,赶紧领证,孩子我给带!” 易乘风担心晏羽那边,急着给苏姨推出门,转身便捏着麦克问,“小晏?摔着了么?快给我看看!宝贝?” “我没事,”晏羽半晌才回话,“让我冷静下,好好想想要不要带你去国外领个证,孩子我大概就生不出来了……” “……” *** 初四中午,晏羽终于吃到了一顿私房菜馆的vip外卖,又觉得飘香小排不如风哥烧的软烂,干锅包菜放得辣椒也太多,总之不管什么美味在pp餐盒里闷上一遭都会惨不忍睹。 可架不住他的确也是饿,都没往瓷盘里倒腾就吃上了。 董茜也在边吃饭边跟他聊微信,尽管法律意义上的继姐弟关系早已解除,作为另类朋友的存在还是音信未断。 今天上午遇到风哥咯,董茜附上一个眨眼吐舌头的表情。 他还请我喝了杯奶茶,聊到你哦~ 聊我什么,晏羽虽然连个问号都没敲,但明显被勾起了好奇心,盯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等一串可能没什么营养的废话。 记不清了…… 这人果然不靠谱,上午的事儿中午就忘。然后她接着发,哦对,他问我当年你在莲城陆总生病住院的事情了。 那是十二年前了,按说易乘风在里面应该不知道这些,事后他也从来没听对方提起过,但要是想知道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比如听同学说起,或者这些年他一直都跟王坤老师有联繫。 外人不知道他具体为什么生病,还跑去莲城住院,但病了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请假一系列状况瞒不住的。 还有,这个外人不包括董茜,而且,董茜是个大嘴巴! 你跟他胡说什么了?!!! 董茜看他这么紧张就想笑,脑海里精准浮现出便宜弟弟口是心非的赌气模样,挺可爱的,就想逗他。 我实话实说了呀,说你在icu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回梅川,真的,描述特别生动,连我自己都感动得想哭,亏我还一直留着帮你画的那张素描,风哥还求我回去找到了拍下来发给他。 …… 哦对了,他问我你为什么生病生的什么病,我就说当然是为他的事情忧思过度,急火攻心,五内失和,血气逆行……本来医生也说过你的心肺功能会受影响嘛,我又没撒谎。 …… 晏羽简直无话可说,她这恋爱脑加武侠脑可能是没救了。 小弟弟(又来?),风哥肯定心疼死了,半天都没说话呢!不过你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晏羽的手指停在输入键上半天,唿地嘆出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直接把董茜拉黑了…… 关于那件事情怎么跟易乘风解释他也没想好,可能根本就不愿意去想,或许他一直不知道也没关系,属于父辈的恩怨纠葛已经被父亲带到坟墓里去了,他也早就挣扎出那片泥淖。 第206页 如今董茜硬是将这口锅扣到了易乘风身上,表面看似也讲得通,但晏羽还是忍不住觉得让他背负这个太过沉重。 晏羽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被这事儿搅得做什么都不安心,干脆就放了音乐窝在沙发里发呆。 他想打个电话试探易乘风一下,看看那个所谓的真相到底对他影响多大,又没想好如何开口提起这事儿比较合适,偏偏易乘风今天也跟他比赛似的沉默着,电话和信息一概没有,微信里躺着的最后一条还是他的早安kiss。 晏羽翻手机,无意中翻到了扣扣的一条消息,董茜发了个耳孔冒烟的愤怒表情:你居然敢拉黑我!我决定不告诉你风哥他舅突然回来了这个大消息!哼! 风哥他舅?苏享华? 相比之下,这个名字带给他的震动并没有太大,在风哥因为伤人被警察带走那件事的衬托下小得像不小心落在衣襟上的一点油渍,清水洗不掉有什么关系,加点洗洁精就好了。 但苏享华突然回梅川的消息,像是在他心底丢了一枚炸/弹,令他一整个下午的不安都找到了宣洩口,唿啦啦打着旋儿灌进那个可怕的弹坑里。 当年庭审前的无数次询问和质证让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几乎无所遁形,恰恰苏享华又在这个时候消失了,晏羽早有猜测风哥对苏享华参与绑架的情况有所察觉。 如果他知道那件事情是苏享华干的,他现在回来了,意味着什么? 晏羽顾不得想太多,即便连如何开口都没准备好,手里的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长嘟音一路响下去,直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他心里堆积起的恐惧瞬间便张牙舞爪撕开五脏六腑,一连拨了几次仍旧无人接听。 晏羽转而拨了苏一乐的电话,“你哥呢?!” 苏一乐刚送了女朋友回家,正颠呵颠呵往二姑家走,“他跟车行的朋友吃饭去了,应该没在家,我马上到了给你看一眼,怎么了晏羽哥?” “没怎么,吃饭吃到十点多吗?”他的语气活像被冷落的小媳妇,接着小心地问了句,“乐乐,我听说你爸回家了?” 苏一乐那边明显不自然地顿了几秒钟,声音冷冷的,“我没爸,我就有我姑和姑父,谁来谁走跟我没关系!晏羽哥我到了,他还没回来,你不用担心他吧,吃了饭一块儿玩玩打打牌也挺正常的。” “知道了。”晏羽觉得问不出什么来,如果易乘风打算揍苏享华一顿,苏一乐大概也不会拦着,不冲上去帮忙就不错了。 他转而拨了起子的电话,车行的朋友聚会他应该也在。 “风风风风……” 晏羽抬手捏眉心,关键时刻真的很急人。 “……风哥,带他们出去放,放炮仗去了,没,没拿手机。” 放鞭炮,好,那等吧,等人回来了让他回电话,不听见声音就不安心。 这一等等到了十二点,就算把梅川烟花厂炸了也该炸完了吧?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风风风风……” 我天! “……风哥,睡,睡,睡着了……”起子吞吞吐吐,“累了,说明,明,明早,给你回,回电话!” 他跟着发了张照片过来,的确是易乘风的睡颜,侧脸挤在枕头上,好像睡得不太舒适。 晏羽这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翻了几次身,每次都是稍微一眯瞪,就给自己翻醒了。 后来实在太困睡了过去,又满脑子的乱梦,他梦见易乘风跟人打架,情节从警匪片借鑑到武侠片,打得上天入地,鬼哭神嚎,最终被一段警笛音作为片尾曲给惊醒了,细听又不是警车,应该是消防车,也许哪里放鞭着了火。 他不到七点就起床洗漱,电话从没离开被窝就又开始拨过去,关机,关机,关机…… 这种情况要是谁来告诉他正常,那人肯定就是个神经病! 晏羽换好衣服,带上手机钥匙钱夹,从冰箱里捡了果汁和面包塞进一只便利袋。 十分钟后,白色路虎从地库出口轰着引擎爬上来,托架上的手机用标准的电子音唱着导航:右转,在第二个路口右转后直行……距离目的地梅川实验中学还有197公里,大约耗时2小时56分…… 第90章 15程 冬日洁白的日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从窗口照进来,远处的街道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响,觅食麻雀成群惊起飞过窗棂。 起子穿着保暖秋裤,披了件不知是谁的军绿大衣从厕所转回来,只离开一泡尿的工夫,地上尸横遍野的格局已经大变,他原来躺着的位置被人占领了,铺棉被的地面上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给他留。 起子寻觅一圈,从滚在墙角脸朝下的一具伏尸底下扯出裤子套上,边系皮带边跨过搂在一起对吹唿噜的俩醉鬼,从自动麻将桌底下捡出几张乱丢的钞票,还有张五十的,一共小一百。 出门前,他把俩狗从外间放进屋里,外间有点冷,起子怕小王子直接给冻成狗饼煳在地上铲不起来。 小王子晃进屋里,熘着墙根习惯性地往唯一一张床的床底下钻,它和大魔头在莲城的店里就睡在易乘风床下。 易乘风趴在床上睡得贼死,一条胳膊垂在床边,嘴唇压在枕头上微微张着。 第207页 有毛茸茸的什么东西从他手背上蹭过去,紧接着身上的毯子被扯掉,他几乎是凭藉本能地反手一把薅住掉到一半的毯子,开始跟往床底下钻的大魔头进行激烈的毛毯拔河。 比赛开始,易乘风终于彻底醒了,提熘着脑袋往床下看,扽着毯子将大魔头给拽了出来,“说你多少次了,不许叼被!松!你特么当自己是母的么,天天絮窝!” “晏总生气了啊,扣你狗粮!” 毯子终于抢回来了,易乘风重新往身上一裹,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 昨晚喝大了,跟董茜唠完心情不太好,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王八蛋,差他妈一点儿就给小晏害死了。 算上他被警察从学校带走,以及站在法庭上被人判了五年九个月,都敌不上听说小晏为他在icu昏迷了半个月来得让人后悔。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当年跟小晏一起考了大学,一起在莲城读书工作,每天一块儿出门一块儿下班,他给小晏做饭,小晏帮他讲发动机原理和电路故障诊断…… 妈的!做梦念了大学还是个修汽车的! 小晏?! 易乘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满眼的灾难现场,手机手机手机……昨晚醉太快了,连晚安都没跟他说,指定要生气! 他跳下床,踩了不知谁的胳膊又绊上不知谁的腿,踢得不知谁嗷嗷叫,一路鸡飞狗跳地蹦到小桌边,扒拉着满桌的扑克牌和空易拉罐找电话,乒桌球乓吵醒一地诈尸。 起子提着早餐从外面回来,两手捧着满满一锅豆浆搁在小桌上,烫得搓耳朵跳脚。 “我手机呢?看见掉哪儿了么!”易乘风还在撅着屁股往桌子底下找,抬头的时候差点儿撞翻那锅豆浆。 起子从床边拎起易乘风那件天价羽绒服,摸着兜儿给手机拿出来,“帮,帮你收了。” 易乘风接过手机一顿狂按,没电了,开不了机,又开始一顿找能用的充电接口,“你的先借我,打个电话。” “羽,羽哥昨晚找,找你,给,给我打了。” 易乘风拧眉看他,举着手机等待对方接听,一脸严肃,就是满头支楞巴翘的乱毛破坏了整体效果,莫名喜感。 电话都打到起子那里了,肯定是很不高兴了,要玩儿蛋! “别,别担心,没,没说你喝酒,怕他生,生气。”起子满脸得意的笑,哥们儿聪明吧,靠谱不,就是这么仗义! “没接!”易乘风把他手机一丢,转身又去看自己充电的那部,好容易插着电开机了,昨晚的未接来电17个,今早移动小秘书发来的关机漏接电话12个,九成都来自晏羽的号码,还有两个是他妈打的,要死了! 他从一堆群发信息里扒拉出一条晏羽的,就仨字儿:你等着……这是要收拾他呗? 接着又往前扒拉出一条苏一乐的:晏羽哥打你电话打不通,都打我这儿来了,你给他回一个吧,还问了苏享华回来那事,不知道要干啥。 一个念头窜上后嵴背,电流似的给脑子噼了道缝儿,宿醉的头疼这会儿才延时发作。 你等着……难道是字面意思?小晏该不会赶来梅川了吧? 火车还是飞机,电话通着应该不是飞机,火车都有几点到的…… 易乘风挂断无人应答的电话,转而开始给他回信息,一条接一条,解释的和道歉的都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一串都是问他现在在哪儿,看见信息马上回电。 “先,吃,吃饭。” “吃个屁!”易乘风坐在床沿挠头髮,“我特么给你害死了,你就直说我喝高了还能怎么地,顶多让他训一顿!” “我去洗个脸,你赶紧吃两口跟我走……驾照带着,去火车站接个人。” *** 晏羽第一次驾车上省际高速,平时偶尔在莲城的环城高速上开,最多也就开到六七十的时速,这回最低限速八十,说不紧张有点儿自欺欺人。 他就捋着中间那条车道走,开到九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变道。左边一条是快车道,飞度都敢踩到一百二,也不怕飞升;右边是唿唿的大货车,一个个擎天柱似的,跟记忆里从后方怼上他们那辆卡宴的大卡车都差不多。 手机上接进电话来,他两手控制方向盘不敢随便接电话,刚刚还路过一起车祸,感觉应急车道停车也不是太保险。 导航上提示下一个服务区还有11公里,晏羽决定进服务区再停车打电话,前后晚不出几分钟来,结果那边刚挂了连环夺命call,就咕嘟咕嘟冒出来一熘儿的新消息提示,搞得他感觉精力完全不够用。 初五了,服务区又被各种返程客流填满,晏羽随便插进一个车位,反正他也不打算下车。 这么老多人在周围晃荡,他拎个轮椅下车,估计会吓翻一大片,保不齐还会有人举报他非法改装,毕竟这车不是按照国内c5的驾照标准改的。 电话拨过去,易乘风秒接,“小晏,你在哪儿呢?” 听见活蹦乱跳的声音,晏羽安心了不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度了,“风哥——” 这俩字一叫出口,他又忽然冒出好大的委屈,你好好的干嘛不给我打个电话啊,让人担惊受怕很好玩吗?我一个人过年就够凄凉了,还得千里走单骑,为爱闯天涯! 第208页 他一不说话,易乘风也更紧张,噼里啪啦背检讨书似的道歉了一番,“……你现在哪儿呢?” “我……在超市。” “扯吧,超市贴通知初一到初六十点开门,你视频打开给我看看。”易乘风天天买菜还不知道超市几点开门么,“你是不在路上了?!” “你没事就好了,我在高速服务区,”晏羽知道撒谎混不过关,不如直接坦白交代,“我等下就回去了,没什么。” 我艹!易乘风猜到他可能赶来,没想到他会自己开车来! “哪个服务区?” 听了名字他又后嵴背发凉,这特么都跑了一多半儿了,“小晏,听话,现在停车熄火,哪儿也别去,就在那等着我好不好?风哥马上去接你,马上!我现在已经出门了,你乖乖在那等我——” 晏羽也开始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这么跑出来有点儿作,挺不好意思的,“不,不用了,我熘达一圈儿就回去,你别……” “我跟你说你要是敢跑我就追你追回莲城去!” 大黑马的引擎低吼嘶鸣,易乘风坐进副驾示意起子开车。 “听话,我有一个小时就到……吃早饭了吗……暖气开着别冻着……渴了要喝水,我在你车里放了个宽口饮料瓶……” “行了,我等你,你不用着急慢点开!”晏羽打断他的啰嗦,以手扶额,啪嗒挂断了电话。 *** 一小时后,大黑马略一减速从匝道上飞驰进入服务区,起子随便停了个靠边的车位。这里人多车多,开车找人还不如腿儿着方便。 易乘风似有感应一般一眼扫过去便锁定了白色路虎,飞身冲进人群,闪过尿急找厕所的大姐和挺着肚腩做广播体操的大叔,一个攻栏跃过铁栅,百米冲刺到路虎车旁边。 晏羽看见他过来,咔哒一声解锁了车门,随即车门被从外面拉开,易乘风裹着凛冬的霜寒探身进来,在车座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晏,我特么快心疼死了!”易乘风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唿吸浊重。 晏羽隔着羽绒服回抱他,满怀软乎乎的,“我很好啊,没有渴着饿着也不冷,高速也不像我想像的那么难开。” “累吗?出来透透气。” 易乘风帮他搬下双腿,抱着他站起来,两个人挤在车与车中间的缝隙里,紧紧相拥的姿势。 “太多人了,他们都在看我们。”晏羽扯着自己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将脸埋进易乘风的肩膀,这样说话有些瓮声瓮气,“抱我坐到后面吧,实在太难为情了……” 身体的重量被转移到一边手臂上,易乘风左手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抱起来塞进后座,自己绕到另一侧也开门坐进去。 晏羽绯红的脸颊被从棉帽里捧出来,易乘风俯身吻了下去。 晏羽搂着他的脖颈,摸索着将他羽绒服的帽子拉扯着扣下来,两人叠在一起倒在后排座椅上,深色的反光车膜阻断了一切视线,侷促的世界里挤满了彼此凌乱的唿吸。 绵长的亲吻过后,晏羽的脸色比早上好了许多,窝在座椅里抱着一盒樱桃汁小口小口地嘬。 “你看我自己开过来都没问题,等下休息休息我就回去了,也就两个小时左右……” “不可能!”易乘风抖开巴拉巴拉小魔毯盖在他腿上,挤出一个大反派的邪魅笑容,“你自己送上门来,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你回去?做梦!” 他开门下车,换到驾驶位,“宝贝,跟老公回梅川吧,中午就去危楼小馆吃辣子鸡丁好不好?” *** 晏羽一夜没睡好,加上之前开高速的两个小时里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很快便疲惫不堪,歪着头在椅子里睡着了。 他削薄的下颌抵在衣领上,柔软的唇微微张着,睡得很放松,喝了一半的樱桃汁还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一滴也没洒出来。 易乘风不时在后视镜中匆匆看他一眼,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当年欺辱他的人里有苏享华,可他什么委屈都装在心里不肯开口,恨不能睡着了都留一只眼睛守望着他。 他就像他手里捧着的樱桃汁,时时刻刻都不曾真正放下过。 心里泛起酸涩的热流,涨潮一般漫过五脏六腑,易乘风被这种疼痛的暖意包裹着,他压着车速将路虎开得四平八稳,让他的小晏好好补个觉。 这才走了几天,他就又瘦回去了,江家不是连庄美婵都养得起吗,怎么还照顾不好他的小晏? 起子好容易混上开大黑马,刚嗨了一个来程,回程就变成了走马观花,他只得遛马似的憋着速度熘熘跟在路虎后面,像个讨好媳妇的小跟班。 十一点多,两辆车终于回到了梅川。 易乘风给起子发了消息让他先把大黑马开回朋哥那里放着,紧接着又回电话给家里告知中午不回去吃饭,苏姨照例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喷他一顿,被易爸爸抢走了手机才算完。 晏羽越睡越暖和,直觉得阳光都晒到了眼皮上,就是懒懒的不愿睁开眼。 他蹙了蹙眉,很快就有一片阴影遮上来,帮他挡住了炫目的光。 第209页 这回可以大胆地睁开眼睛了,晏羽发现自己正靠在易乘风的怀里,被他用敞开的衣襟裹着,难怪会这样暖和。 窗外的风景已经定格,一片冬日里肃杀的枝头,晏羽认得那是洋槐。他揉揉眼睛问易乘风,“我们在哪儿?” “实验中学门口。” 晏羽的眼里浮现出惊喜,连忙挣脱对方的怀抱趴在窗边看出去,梅川实验中学的校门果然只有一路之隔,远远看得到外表翻新过的教学楼和铺了崭新塑胶跑道的操场。 “风哥,我想下去看看,我想去买青柠汽水。” 易乘风揉他的头髮,“刚睡醒的一头汗,出去见风就得感冒。你醒醒汗,我带你去吃东西。” “先订个酒店吧,”晏羽打开app开始搜索,梅川最好的酒店仍然是河畔花园,77平米温泉河景套房一个晚上1899元,他靠过来询问地看向易乘风,“我应该住几天?两个晚上会不会太多了,后天按说应该去上班的。” “晏总是不是不需要打卡?如果你工作可以放一放,我当然希望你住得越久越好,过了初十我们一起回去。” 晏羽摇头,“那么多天,你家人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的,你也说过梅川人世代都彼此熟悉,万一遇到认识你的会向苏姨举报你!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打算把我金屋藏娇不许出门吗?” “小晏,”易乘风扳过他的肩,让他看着自己,“我没打算把你金屋藏娇,我在打算带你回去见我爸妈跟他们摊牌。” “不行不行,风哥你别开玩笑了……” “你也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然我能藏你到什么时候?你要看着我继续假装去相亲,还是要我看着你继续委屈你自己?” 晏羽伸手到他羽绒服里,隔着卫衣抱住他,近乎贪婪地蹭在那片温暖里。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先让我这样高兴一段时间吧……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我饿了,带我去吃饭,我要吃那个少辣的辣子鸡丁,还有带槐花的特色拌菜,是不是冬天就没有槐花了……” 他大老远不顾一切跑来就为看他一眼平安,易乘风当然捨不得让他不高兴,出柜的事儿只好暂时放一放。 “我以前总想诓你带我来这儿吃饭……”晏羽一条手臂圈住易乘风的脖子,被他抱着往台阶上走,年轻的服务生提着轮椅跟在后面。 结合他的身体状况考虑,两人的这个姿势并没有多么暧昧,只是晏羽的另一只手轻轻抓着易乘风胸口的衣料,微微低着头跟他说话,“每次来这儿,你就不得不抱我上去。” “你是不是十六岁就爱上我了?”易乘风调整气息的同时说出这句话,便带着几分压抑的诱惑和欲望。 晏羽的眼底盛满正午细碎的阳光,“现在想来大概是吧,承认这个又不丢人……那天你第一次抱我,先是在舞台上,然后就是这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走路也挺好的……” 服务员过来领位,他们要了个最小的包间。 危楼小馆的装修风格变了几变,特色菜却一直都还是那些,晏羽捧着菜单挨着点下去,连服务员都几次好意提醒他实在太多了,妥妥的乡村土豪风。 “四凉八热,如果没有补充这就下单了。”服务员最后确认,然后点击下单按键。 易乘风用热茶给他暖青柠汽水,“幸亏要了包间,不然桌子都放不下,我得代表梅川人民感谢莲城的金主爸爸帮忙带动第三产业的虚假繁荣。小晏,是不是我走这几天你都饿过来的,今天要一併补上?” 晏羽看着列印出来的一熘点餐条,后知后觉地表示,“好像的确有点多了,凯蒂这会儿在家吗,赵柏生呢?大过年都回来了吧,需要清盘的时候怎么可以忘记朋友,对了还有骆荀!” 易乘风八百年难得一次地主动给晏羽点名的几头拉了个群,然后二话不说咔嚓咔嚓对着点餐条和小晏总拍了两张照片一併发到群里。 晏总这次也超级配合,露出一张高清无噼的揽客帅脸,一手举了只印着四个红色小字“危楼小馆”的白瓷碟,乍一看很像某种山寨品牌洗洁精的平面gg。 看!洗得又白又干净,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伤手和有残留呢…… 刘开迪:我艹! 赵柏生:我艹! 骆荀:…… 刘开迪:楼上的注意保持队型,致我们艹天艹地的青春! 骆荀:凯蒂你不跟家带孩子呢么?看见有饭吃跑这么快? 赵柏生:阿晏什么时候回来的?!理科生过来鑑定一下,那几个字儿是不是p上去的? 晏羽:{红包200元}附言:本尊,约吗? 没人搭理他,都在闷头抢红包…… 刘开迪:2.50元!怎么这么吉利? 骆荀:不错了,比我多2分! 易乘风转过手机屏幕给晏羽看,195.02元,“老公又帮你抢回来了!以后不准一言不合就砸钱,够交一个月水费了呢!” 赵柏生:什么意思?!给四个人发仨红包?阿晏你也太偏心了…… 刘开迪:我姑娘睡午觉呢,等我晒个照片给你们看看女大十八变的初始版本……以后能有阿晏的一半美貌我就满足了,咋整,闺女随爹!现在认个干的还来得及么?加菲女宝宝酣睡图.jpg 第210页 易乘风:少特么废话,来不来吧! 刘开迪:当然来,我都到青衣巷了,不就危楼小馆么,多少年特么吃不腻你! 刘开迪:再加个腊八蒜熘肥肠呗,你们没点酒?我顺路带一提过去吧。 赵柏生:我在外头呢,先给我媳妇送回家,估计二十分钟能到。 骆荀:上月刚换那个就带回来了?一起来呗,还送回去干什么。我应该比你先! 赵柏生:不带,就你们这些嘴,回头估计还没领证呢就得跟我闹离婚。 三个人拉拉杂杂地脚前脚后过来了,小包间里顿时填了个满,杯盘碗盏叮叮噹噹,锅仔里蒸腾出汩汩热气,大家笑语欢颜,终于像个过年的样子。 赵柏生给大家分酒,500毫升的小麦王一人面前摆两罐,摆到晏羽面前迟疑了一下,“阿晏少来点儿?” “让他喝汽水吧。”酒给易乘风拦下来。 刘开迪嘭地抠开拉环先给风哥满上,“你护着阿晏护出习惯来了?行吧,阿晏随意,咱们也都不是外人,高兴就行!” 易乘风在桌子下面捏了捏晏羽的手,晏羽含笑看向他,听话地给自己杯子里倒了青柠汽水。 “来来来,新年快乐,地久天长,我是说友谊,走一个——” 五个人叮叮噹噹碰杯,再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咱们班还真有几个在莲城工作的吧,冯婉悦、李霄……加上你们俩,还有谁来着?”刘开迪拧着眉头敲太阳穴,“就在嘴边儿上。” 晏羽恍然大悟,一脸歉意,“余琦!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个人……” 当然是在嘴边儿上,他们都没少吃人家的馅饼。 赵柏生唰唰翻手机,“光有他微信,电话是不换号码了?” “我找他。”晏羽已经找到号码拨了过去。 赵柏生没等他说话便把手机顺了过去,开了免提摆在桌子上,干咳两声换上一副霸道总裁的腔调预备好要逗他。 “晏总,过,过年好!”余琦依然是被老师拎起来提问的语气,紧张又小心。大家都忍着笑,差点儿喷。 赵柏生也好悬破了功,正色道,“来公司一趟,立刻!” 那边登时懵逼了,既觉得声音不太对,也觉得画风不太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别逗他了,”晏羽把手机拿回来,依然是免提,对着话筒说,“我是晏羽,你在家吧,有空过来跟大伙儿聚聚,我们在危楼小馆。” 那边还是没动静。 刘开迪忍不住喷他,“余小胆儿,这都工作多少年了还跟大姑娘似的……” “晏总?”余琦惊诧,终于缓过气儿来,“您怎么来梅川了?您真在梅川呢?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晏羽以手撑额,偷偷瞄了易乘风一眼,怎么来的还真不好回答。 “您十万个为什么吗?来不来给句痛快话!”易乘风凑过去说话,几乎要跟晏羽脸贴脸蹭在一起,彼此皮肤上的细小汗毛扫起酥麻的轻痒,他甚至有些转头亲上去的冲动,硬是在人前生生忍住了。 晏羽也没躲,大大方方地举着电话让他说完,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易乘风:“家里有馅饼都带来,我跟你说不少人呢,没点主食就等你了!给你十分钟啊,晚一分钟明年扣你一个月奖金!是吧晏总?” “有空就过来吧,我们刚开始。”晏羽补充道。 余琦那边赶忙答应,“十分钟应该能到,我装了馅饼就出门!” “郭培君也说要过来,”赵柏生看着手机说,“他跟李敏旭在一块儿……诶,李科长去年离婚了你们听说没?” “滚鸡波蛋吧!”刘开迪没好气儿地点了根儿烟,将烟盒和火机扔易乘风面前,“你别瞎哔哔,什么人都往这边儿招,看动物还得买门票呢!” 易乘风从里面出来,之前有些朋友故意疏远他,李敏旭就是最明显的一个,刘开迪一直看不上他,神烦。 赵柏生:“李科长肯定不会来咱们这小庙,老郭还行吧,你们不是总一块儿踢球儿么?” “想来的就过来吧,大家热闹热闹,的确也是好久没见了。”晏羽对此倒很无所谓,小孩子家家的那些事儿,长大了之后都不算事儿。“这间有点小吧,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换什么换?!这刚点一桌子还没怎么吃呢……”刘开迪攻坚他的猪大肠,转头看了眼易乘风手边的烟,“嫌不好么?还得给你点上怎么地!” “不抽,我戒了。”易乘风轻描淡写,抬手招唿服务员,“有大屋么给我们换一个,等会儿还来人。” “就你这衣服上头都是烟味,煳弄谁呢?” “刚戒。” 刘开迪一脸见鬼的表情,“哥们儿为了亲闺女戒菸戒两年都没成功,我媳妇从怀孕就开始拉拢全家狙击我,你丫随口一说就戒菸了?” “不然呢?还得金盆漱口么?” 服务员过来帮忙换房间,大伙儿又稀里哗啦端着菜提着酒往隔壁折腾过去。 易乘风在前面搬开挡路的椅子。 晏羽藉机问,“难受吗?我说戒菸。” 第211页 “没有听说你咳血难受。”易乘风背对着门口挡住晏羽,抬手用力在他额头上揉了一把,“从今往后你给我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大肥章,预祝小天使们中秋假期愉快~ 【至此,蠢作者险险维持在6-8k左右的存稿已经彻底耗光,进入果奔模式,请为我的勇气摇旗吶喊!】 修文强迫症患者,之后写好修满意了就贴上来,时间可能没之前日更那么规律了,还请继续爱我~~~ 第91章 16程 换了大包,人又陆续来了三四个,都是之前跟易乘风一块儿踢球的哥们儿,桌子中间堆了一大盆馅饼,余琦把他家库存搬空了。 晏羽说要吃,易乘风就用小炙羊肉的那个波浪形烤盘垫着一层洋葱给他热一遍,煎得饼皮金黄溢出油来。 “风哥,我也要!”刘开迪嫉妒地说。 “找你媳妇去!” “你是他媳妇么?” “他长得好看。” 刘开迪以头咣咣抢桌子,啪啪狂捶大腿,仿佛缺眼儿的心脏被塞满了大粒儿盐,“你个颜狗!早就知道你变心了!” “你丫孩子都会叫爸爸了,说人家风哥变心?”骆荀灌他酒,打抱不平,“来来来,饮下这杯忘情水,回家接着洗尿布。” 晏羽乖乖地趴在桌子边啃馅饼,看着他们笑笑闹闹,心情很好的样子,竟然把一整张饼都吃了,嘴唇泛着柔润的油光,眼里盛着温暖的笑意。 易乘风也没多喝酒,别人找他拼他就意思一下,推说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喝不动。 晏羽拉住易乘风说自己想去卫生间,“我有点好奇,你说的那个‘保证不让我碰到任何我觉得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方式?” 易乘风推他往卫生间走过去,“你这算是在勾引我吧?” “有吗?难道你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我现在也藏着不可告人的想法……你究竟还尿吗?” “当然尿。” 易乘风将他抱进最里的一间隔间,重新装修的卫生间里空间大了许多,但挤进去两个大男人还是显得有些侷促。 “扶着我站好。” 晏羽听话地攀住易乘风的肩膀,易乘风松开双手帮他解皮带。 “这样我会尿到你身上吧?” “吐我一身还不过瘾?你小动物标记领地呢!” 易乘风扶着他转了个身,然后从背后紧紧揽住他,情不自禁将脸颊蹭在他的颈窝里。 温热绵长的唿吸吹得人心猿意马,“你这样我尿不出来……风哥,你专心点儿,千万别松手……” 易乘风在他耳畔轻轻来了段催人尿下的口哨,池子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一个带着淡淡酒花醇香的吻滚烫地印在侧颈上,晏羽登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瘫软成一汪水从他手中滑落出去了,忙不迭地理好衣裤转身抱住他。 ***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几个人开始兴致勃勃地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实甲联赛的那些轶事。 聊到激动处,骆荀干脆蹦跶起来做了段小碎步热身动作,“可惜学校不让进了,真想再干一场!” “当我是死的吗?”刘开迪摸出手机发微信,“现在怂还来得及,我约几个学生出来组一场也就分分钟的事儿!” 骆荀扭了扭二尺八的老腰,晃了晃脖子,颈椎骨咔咔响,“who怕who!” “6对6,没有守门员,阿生当裁判!哥们儿球鞋天天穿脚上,时刻准备着——” 刘开迪在学生群里喊完人,撩起桌布往易乘风脚上扫了一眼,“风哥也穿着呢!诶?这是那年苏姨送你的新年礼物吧,还挺新呢?”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头,那是易乘风坐牢之前过的最后一个新年,这鞋刚一上脚他俩就出去找晏羽放烟花,在梅河的石滩上遇到了钱罡和尹煦他们。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刘开迪沉头抽菸。晏羽也略带小心地看过来一眼。 “花我爸当年半个多月工资呢,没怎么捨得穿。”易乘风没太所谓地转了话题,“正好小晏也想回学校看看。” 今年的春节偏晚,初一和立春赶在了一天,待到初五这天阳光已经颇有暖意了,春风和煦。 那些放寒假憋家里的小孩儿比谁都积极,没等刘老师跟看门大爷打招唿就都驾轻就熟地从小操场的围墙上翻进去了,一个个都穿着专业的冬训装备。 易乘风脱下羽绒服盖到晏羽腿上,“累了咱就先回,不用陪着他们。” “你活动开吧,老胳膊老腿儿的了。” “说谁老呢?你等着——” 易乘风转身奔向操场,留下颀长矫健的一道背影。老腊肉和小鲜肉们很快混战在一起,将冬日静谧的午后渲染成一幅悦动的风景。 细风带着十几年破碎的光阴穿过林梢,缓缓在这风景中展开铺平,那些曾经悲伤和懦弱的自己漂浮在高朗的云端向下眺望着,他们终于拭去泪水纷纷露出了笑容。 就是为了在梦中看到的这样一天,他们无数次身披刀戟擦干血泪,勇敢地一路走来,成为现在的自己,遇到最好的他。 第212页 晏羽曾经以为,得到的那一刻,即便下一秒就死去他也会无怨无憾,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他想好好的,跟他一起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易乘风放在他这儿的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来自董茜。 晏羽稍一转念便点开了那条消息,图片里是一幅素描,正是当年他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icu里的模样。 幸好我醒过来了,他想,活着真好。 晏羽抬头看向场上那个恣意奔跑的易乘风,他依然和记忆中的少年一样,矫健挺拔,神采飞扬,又有了些许不同,染着时光淬洗过的成熟和沉敛,透出岁月磨砺之后的坚定和温柔。 晏羽的指尖落在图片上,随即选择了删除。 你不需要见过我所有的模样,只需记住我此刻的笑容。 易乘风接刘开迪的长传,一个不输当年的凌空抽射大力破门,他劲韧的身体在半空中绷成一张长弓,飞射入网的足球划出破风的哨音,登时连一群半大孩子都兴奋地鼓掌叫好。 刘开迪兴奋地跑过来,作势要往他身上叠罗汉,被易乘风灵活闪开,“你们玩,我陪陪他。” 易乘风走到场边,在塑胶跑道上挨着轮椅坐下,长腿一盘,羽绒服随意披在肩膀上。 “你那天喝醉了,哭着跟我说对不起……小晏,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太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我辜负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你为什么大老远的跑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去接你这一路我都在后怕,万一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摇摇头,仿佛在极力摆脱某种糟糕的联想,“我真的不敢想,我可能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小晏,你有时候挺傻的,如果我真做了蠢事,你来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有用吧,”晏羽吸了口凛冽的空气,肺内有种胀满的刺痛,“我已经不是十二年前只会哭那么没用,如果你已经揍了苏享华,我就砸钱砸到他承认是自己摔的为止……不管怎样,风哥,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无数次梦到过自己重新回到学校里,那是我这辈子最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太短暂了。” “我们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日子,你信吗?” “信吧,你说有就有。” 少年们进了球,唿喊着相拥庆贺。易乘风站起身,沖场上的老同学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了。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他俩没走多远,听见身后传来荒腔走板的男声n重唱,转头看过去,领衔主唱刘开迪双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大大的心,其他人也跟着笑呵呵地边唱边起闹,一群半大孩子似懂非懂地在旁边围观这群发神经的大叔。 晏羽微微侧头问易乘风,“我们表现得很明显吗?也没有吧?” “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 落地窗外温泉池的粼粼水波投映在丝绸窗帘上,像一幅巨大的流动光幕,细碎的波光轻轻搅扰着空气中隐约飘荡的缠绵和暧昧,酿成一片独有的温馨。 易乘风俯身在晏羽漂亮的眼睫上印下一个餍足的轻吻,“别睡这么早,作息弄乱了你晚上睡不着会难受,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今天是破五,去梅河石滩看焰火好不好?或者你想自己放也行,我们现在就去买!” 他继续逗晏羽说话,想将他疲惫的瞌睡打过去。 八点钟,不早不晚的。 晏羽连眼睛都睁不开,胡乱伸出一条胳膊摸索到易乘风的手臂拉进怀里抱着,滑出被子的肩膀上印着一朵猩红的吻痕。 “不要。” “不要?你刚刚在沙发里、地毯上、温泉池还有床和浴室……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么爱哭,嗓子又哭哑了……” 嘴上戏弄他,易乘风还是翻身下床倒了杯温水回来,把他托在怀里一点一点餵他喝下去。 “是打算补交作业到每天一次吗?” 晏羽喝饱了水,终于撑开眼皮,喉咙里也舒服多了。 易乘风扯过被子将他裹住抱着,用下颌蹭他头顶的软发,“没错,从你满十八岁的那天开始补,我会是个很用功的好学生!” “那你可能需要做好给我捐肾的准备了……” “心都是你的了,肾又算什么。” 晏羽像个挣扎出洞口的小鼹鼠,探手去够床边的衣服,“你的手机好像一直在震,快回家去,苏姨大概找你找疯了。” “我给她回过消息了。”易乘风帮他穿衣服,“我们这边讲究初五吃饺子,叫做赶五穷,跟我回家吃饭吧?” 晏羽挑眉看他,“你想把你家今年的赶五穷变成赶我么?” 易乘风不吭声,“你一个人住酒店我也不放心,这里没什么无障碍,万一摔了呢?” “我宁愿掉进温泉池里大声喊救命,也不想被苏姨从六楼扔下来,哥哥你放过我吧,看在我刚刚卖力帮你补作业的份儿上。” 易乘风想再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又响。 苏一乐压着声音,“哥你怎么还不回来?!二姑手机打没电了,抢我的手机打你电话,看见凯蒂哥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了……你和晏羽哥你俩,哎,你赶紧回来解释一下……姑和姑父一口饭没吃就等你呢,脸都黑成锅底了……我连速效救心丸都准备好了……” 第213页 “知道了。”易乘风挂断电话,转身看见晏羽已经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那我回家看看,你在酒店叫点吃的,晚上我再过来。” “不用来,今晚放你假。”晏羽抬眼看他,觉察到他脸色不太对,“风哥,怎么了?” 易乘风捏他脸颊,“没事儿,走了——” 入夜起了风,园子里干枯的细竹发出沙沙碎响。 易乘风开走了晏羽的车,怕他背着自己偷偷回莲城,那样他可能要疯。 焰火渐浓,一串串接连腾空炸得电闪雷鸣,如同雷霆震怒降下的万道雷劫和熊熊业火。 易乘风此刻并不慌张,反而有种无路可退的亢奋和凛然,该来的总要来,真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 家里所有的灯都开着,亮到刺眼,在隆隆炮火的映衬下却静得可怕,以至于易乘风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都格外突兀。 他一进门,六道目光齐刷刷朝他射过来,混合着震惊、愤怒、失望、哀伤……织成一张緻密的大网,兜头将他罩住。 易培陷在单人沙发里,手指无意地摩挲着一串核雕十八罗汉,细看那动作便会发现他的手其实有些微微颤抖。 苏享惠则坐在三人位靠近门口这边,看见儿子进屋,弓塌的肩背瞬间挺直,视线下意识搜罗了一圈手边可用的武器,终究什么都没拿起来,只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苏一乐则缩在厨房门口,以眼神示意他哥赶紧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哪怕随便扯个谎暂时遮掩过去也比现在这样好。 易乘风动作从容地脱下羽绒服挂到玄关的衣架上,蹬掉鞋子走进屋,二话不说冲着他妈的方向往地上啪嗒一跪,紧接着掀起衣摆将上衣脱了,露出整个劲瘦挺拔的上半身,再然后解下皮带折了个对摺,两手举着递到苏享惠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出柜没肝完,先来这么多 第92章 17程 苏享惠堪堪站起身走过来,看见儿子这样一副死活任命的模样,眼泪唿啦就落了下来。 这就等于他什么都认了,只剩乖乖听候发落的份儿。 苏享惠一把抓过皮带,甩手照着易乘风抽了过去。 自从他伤人入狱,苏享惠便再也没有动手打过他,这一下本也是估摸着距离发泄一下情绪的,正在气头上失了准头,啪的一声脆响,皮革结结实实抽打在了皮肉上。 易乘风没有躲闪,只觉得左颊火辣地疼了一片,眼眶下的皮肤登时肿起来,那种紧绷感连眨眼的时候都很明显。 “小畜生!你着了什么邪魔?今天当着我和你爸的面儿,一五一十地给我们说个清楚!省得我俩以后活着没脸到外头见人,入了土都没脸去见你老易家的列祖列宗!” 苏享惠的吼声带着颤抖的哭腔,整个人都气得簌簌发抖,像是随时可能厥过去。 易乘风其实更担心他爸的身体,毕竟是搭过桥的心脏,真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速效救心丸都未必管用。 事已至此,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艰涩地开口,“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你们如果真能听我解释,就让我今天在这儿把话都说了。” “我的确是跟小晏好了……” 易乘风说出这句顿了一下,看见他妈咕咚一声跌回沙发里,掩着唇剧烈地抽泣,他爸像是长长地嘆了口气,脸色更加青白。 “他因为担心我有事又联繫不上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孤身一个人开着车从莲城赶过来……他腿不好,生平第一次开车出莲城,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喝。要不是我非得留下他,他可能就不声不响自己回去了。” “六年前,我从梅河岭回来,那会儿找工作特别不顺,我急着想赚钱就背着你们跟八万帮人讨/债,那不是什么正经行当,我住在外头也不敢给你们知道。乐乐怕你们担惊受怕更不敢跟你们说,偷偷去找了小晏。” “我住在三楼,他上不去,就每天下了班去楼下守着堵我,劝我回头,一连好些天,给那些小混混连惊带吓的也不肯走。” “后来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不做了。他又开始到处找关系,帮我报名成教学院的课程,逼我去学一门手艺,给我查资料买书……要是没有他这样拉着我,我根本也过不成今天这样。” “可能你们觉得我坐牢是他害的,当年他在学校里被人绑架……”易乘风想起那天的情景,心绪依然难平,“我的确气炸了,那帮畜生那么侮辱他,我恨不得让那些人偿命!” “知道当初苏享华为什么跑么?” 站在角落的苏一乐倏地睁大眼睛看过来,满脸难掩的惊恐。 “不只是因为他欠了尹煦棋牌社的十几万赌债,还因为他为了抵这笔债,答应了钱罡去帮他们绑架小晏!是苏享华那个王八蛋,把他绑在储藏室里,堵了他的嘴让他连求救都做不到!” “钱罡和谭赫伦他们的宿怨是我惹出来的,他们不敢来找我就设计去欺辱他。小晏当时认出了苏享华,就是因为他是我舅,他半个字都没说过!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苏享华的一条烂命,他是怕我再打那个混蛋一顿受处分影响高考。” 泪水无声地沖刷过易乘风的脸颊,将刚刚被皮带抽打过的皮肤浸得生疼,却没有他此刻重新被撕裂开的心疼。 第214页 “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就是因为他听说苏享华回来了,他比谁都害怕我去找苏享华把他打一顿……爸,妈,但是我不会了,十二年前因为我的不顾后果让你们二老跟我操心受累那么多年,也让小晏心里带着莫须有的愧疚病到咳了血,在医院的icu里足足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 “他当初每天给我补习,追着我做作业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的康律师,曾经是小晏父亲的助理,他能出面帮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做研究,肯定是小晏去求他的。” “还有,我爸当年心脏大手术,我在里面急得恨不能越狱。当年那么大的一笔手术费,根本不是刘开迪和赵柏生他们家凑出来的,那些都是小晏一个人,他把自己大学里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发明专利给卖了,凑了二十七万给我爸做手术。” “他不敢说那是他的钱,怕你们恨他不肯用,就找了阿迪他们几个帮忙,兜着圈子把钱拿给你们。” “我爸的病是因为我得的,这个我知道,如果不是小晏帮忙救了我爸的命,那我就是气死亲爹的混蛋,这辈子我都活不出人样来。” 易乘风双颊的眼泪泛着水光,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哭过,今晚掉的眼泪简直要比之前三十年的总和还要多。 “爸,妈,我知道我喜欢一个男孩给你们打击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正常。我喜欢小晏,可能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我喜欢跟他在一块儿,想对他好,看见他开心我就觉得高兴,看见他受委屈我就心疼到不行,一辈子不管在哪儿都放不下他,不管他是男的女的,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 苏享惠投来心碎又绝望的眼神,自然也难掩得知真相的震惊,“我就说你这两年赚了点儿钱,梅川就放不下你了,见天动着心思往莲城跑!就是被晏家这个小妖精给勾搭丢魂儿了是吗!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也多得是,看不满意咱们可以慢慢找……” “大风啊,你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在梅川抬头做人?你这辈子就跟他待在一起,不要孩子了?不留后了?你老了谁来管你、给你养老?” “就算我们易家和苏家都欠他的,要怎么还你让他开口,我就算砸锅卖铁搭上这把老骨头我也认了,他不能祸害我儿子呀——” 苏享惠在客厅里嘤嘤哭诉,对着沉默的易培和易乘风。 苏一乐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转回了房间,关了灯,在黑暗中抹了一把眼泪。 他掏出手机给晏羽发了条消息:晏羽哥,对不起…… 易乘风仍然笔直地跪在那,看了看易培,又看了看苏享惠。 易培抬手晃了晃,声音疲惫又虚弱,“先让孩子起来,起来说话——” “爸,妈,你们保重身体,我怕我这个混帐气坏你们二老,你们什么时候消气了我再起来,或者你们打我一顿出出气,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 苏享惠那边心头刚刚一软,感觉儿子心里终究还装着父母的,大概可以挽救,便听见这个小孽障继续说道,“但是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就不会丢下小晏的,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看上别人了。” “爸,妈,您二老要是跟我来那套寻死觅活的招数,儿子肯定也是招架不住的,你们生我养我我不能看着你们折腾自己,真要那样我就只能听你们的话跟他分开。” “但是,我以后也不会再结婚生子,我就一心一意伺候你们到老了那天。如果到时候小晏他还等着我,我再跟他一块儿过个风烛残年,如果到时候小晏不要我了,儿子就跟你们二老一块儿去了。” “之前我让小晏吃太多苦了,这回如果我再丢下他,我想他指定也活不长的,如果他走在您二老前头了,那您就不能怪儿子自私,我肯定也是要陪着他去的——” 啪! 十八罗汉的核雕飞过茶几甩在易乘风脸上,崩脱的珠粒四处飞溅。 易培指着他骂道,“你个混帐玩意,你听听你自己当着父母的面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老的,你爷爷奶奶都还在呢,你张嘴闭嘴就去了是要戳谁的心!” “你赶紧给我滚起来,去洗把脸出来好好说话!” “就你今天这个怂样,你还保护得了谁!” “苏一乐呢?乐乐?给那速效救心丸给我拿两颗过来!” 易乘风赶忙抹了两把脸,颠颠儿跑去倒水。 苏一乐也红着一双兔子眼睛,乖乖把药送过来。 “哥,你刚说的话都是真的?” “对天发誓,如假包换!” 苏一乐抬起袖子挡住脸,哇啦一声哭开了,这一哭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星月无光、山河同悲。 苏享惠揉了揉同款兔子眼,拎着皮带啪嗒一声照着苏一乐的后背敲了一下,“大过年的你又嚎的哪门子丧!赶紧给我憋回去,还嫌家里不够丢人现眼么!” 苏一乐抽抽噎噎,“我对不起晏羽哥……他太可怜啦……呜呜呜……苏享华那个混蛋那么欺负他……上学的时候他给我买好多肉干和奶片补身体,还送我新手机,还给咱们买帝王蟹和大龙虾……你们都吃了吧?” 第215页 苏享惠看了老公一眼,突然生出一种吃人嘴短的心虚感,吐又吐不出来,实在有点尴尬。 苏一乐哭得仍然投入,“……他上学的时候就孤孤单单一个人,放假了也不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呜呜呜……他妈跟着董宏杰出国旅行也不带他,他姐不在梅川的话都是他一个人过年……太可怜啦,简直比我这个孤儿还可怜……大过年的都没人陪他说说话,他腿又不方便,连顿热乎的饺子也吃不上……呜呜呜……” 苏享惠被亲儿子的眼泪和亲外甥的嚎叫弄得乱七八糟,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抓了抓凌乱的髮捲,生平第一次想到用‘忘恩负义’这个词来修辞自己,内心相当纠结。 “苏一乐你给我闭嘴!赶紧滚去厨房煮饺子,今天破五,咱家来年还要不要好了?” 易培吃了药仰在沙发上抚心口,闭着眼睛说,“对对对,先吃饭,有些话吃了饭之后再慢慢说……大风你赶紧给衣服穿上,提熘个裤子像什么样!” “晏羽哥晚上吃饭了么?”苏一乐问。 “应该没有吧。”易乘风答,长长嘆了口气。 “今晚零下好几度呢,他会不会冻着啊?” 易乘风瞟他一眼,这让我怎么回答,说假话会遭雷噼吧?他又不是卖火柴的小男孩儿! “应该……不至于。” “他在梅川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没有了呗。” “咱们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 易乘风无奈地搓脸。 苏享惠站在厨房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从前有些事儿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不念人家的好,她总归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儿子找个男媳妇有点儿超出她的接受能力。 不行!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能心软,好歹把儿子给掰正了才行,男媳妇又不能生孙子! 苏一乐拎着大笊篱煮饺子,一边搅合一边问,“哥,你就不能当晏羽哥是个亲弟弟么?就像我这样,让二姑认他当个干儿子,那咱家就仨男孩了,多好!” 本来易乘风觉得他今晚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基本上属于超常发挥的水平,没想到这个二货居然想把他老婆变成亲兄弟,真想把他丢到锅里一块儿煮煮。 瓜娃子!你会把自己亲弟弟给睡了么,还一晚上睡好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顽强地坚持着日更,此处应有掌声。 第93章 18程 河畔花园毗邻梅河,但凡石滩上有放焰火的,在这里也多少能捡个热闹看看。 晏羽将双手缩进毛衣的袖管里,交叠手臂枕在窗台上,心不在焉地盯着远处天空里一团团怒放的烟花转瞬又归于沉寂,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簇一簇的光芒划过他漆黑的瞳仁,在漂亮的眼睫上洒落细碎的光点,昳丽又孤独的男子仿若一只安静的布偶猫慵懒地旁观着这热闹喧譁的世界。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震,他点开看了一眼,居然是苏一乐发来的没头没尾的一句道歉。 是为着他爸的事情吗?易乘风告诉他了?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还是易家都知道了? 没过多久,易乘风的消息也发过来,问他有没有吃东西,是不是睡下了。 晏羽随便打开搜寻引擎找了张美食图片拷贝下来给他回了过去,是汉堡还是三明治连他自己都没太留意。 很困,就快睡着了。 易乘风显然也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简单嘱咐了他几句便互道晚安。 他从酒店离开的时候,敏感如晏羽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加上苏一乐的那个道歉,和他刚刚字里行间略带小心的措辞,易家的状况已经被他猜到个七七八八。 晏羽抬手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扯掉一片花瓣,在心里默念,他会回来,又扯下第二片,他不会回来…… 不消一会儿的工夫,花瓶里装饰用的几枝玫瑰就都被他薅秃了,捏在手里的花萼上仅剩下最后一片胆怯蜷缩着的鲜红花瓣。 晏羽扯下它,他不会回来。 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那是他的父母,他没法选择的。当年祖父祖母就是用亲情要挟了父亲,逼他结婚生子,世事轮迴,大抵也都是相似的结局。 晏羽怔怔盯着光秃的花茎看了一会儿,抬手捏住了上面凸起了一根花刺,指腹被那尖锐轻易刺破,殷红的血珠伴着连心的疼痛汩汩冒了出来。 他将自己鲜红的血涂在了一片花萼上,直到将那浓绿染成了腥红,他会回来! 风哥说要陪他一辈子的,一辈子就是到他死的那一刻,少一秒都不行!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晏羽还是感觉有些冷,他躺回床上裹好被子,被子上还染着风哥的味道,这样好像暖和多了。 *** 苏享惠坐在床边抹眼泪,易培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不早了,躺下吧,我都这样了,你别再熬坏身体。” 苏享惠抽了纸巾抹脸,作势要起身,“不行,我还得说说他……” 易培这次干脆直接拉住她,“今天够分量啦,你什么时候听过儿子一口气跟你说过这么多话?你也让他冷静冷静吧!” 第216页 “就你冷静!” “不然呢?我直接当着他的面儿厥过去,让他觉得自己气死亲爹,这辈子都活不出人样来吗?”易培坐在床上,双手摊开搭在膝头,“你看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指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了,连后路都想好了,你还真想给他来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三十啦,不是小孩儿了,你也知道打不动他的。” “晏家的那个孩子,讲良心是个好孩子,细算起来的确是我们亏欠他的……亏欠得不轻啊!” “那就让你儿子以身相许吗?!你个老东西我发现我什么时候都指望不上你!” “我什么时候说让儿子以身相许了?只是你看他俩现在这样你拆得开吗?说不定过段时间,哎……” “他俩过的时间还少么!”苏享惠越想越心凉,“上学那会儿我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你儿子对人家照顾得出格,可谁会往这上头想呢?” “乐乐说这得有四五年俩人都没联繫过了,我还以为儿子憋着劲儿挣钱过日子是好事儿,现在想想那时候他把人家的债还清那个高兴劲儿……明明就是觉着自己又能耐了,好意思去莲城找人家了!” “他这么几年死扛着不处对象,就是惦记着晏家那孩子吧。我不打他,我不打他到时候也有人打他,让庄美婵知道了有他好受的!小畜生,打死他我也不心疼,活该!” “哎——” “哎——” *** 苏一乐想陪他哥说说话,被易乘风硬生生赶回自己房间去了。 家里这一闹就是大半夜,他爸妈没有突发心梗或者当场晕倒已经够幸运的了,后面的事情他实在控制不了,只好听天由命。 易乘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煳过去的,他怕晏羽夜里有事打他电话他没听见,就将手机振铃和震动都开了。 铁血丹心轰隆隆响彻整个易家的时候,苏享惠正在厨房里热饺子,昨晚谁都没吃几个,就算天塌下来,饭还是得吃。 易乘风唿地爬起来抓过手机,眼看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易先生吗?” “我是——”脑细胞还在上岗的路上,易乘风本能地应了一句。 “易先生,这里是河畔花园酒店,是这样的,您昨天离开的时候给我们留了紧急联繫电话,1012房间的晏羽先生突发高烧,我们酒店已经通知合作的医院派医生过来,您看您是否方便赶过来——” “我马上过去!” 听见河畔花园几个字,易乘风登时就清醒了,都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我马上!”他开始胡乱往身上套衣服,随手抓了两把头髮,脸也顾不上洗了,直奔大门口。 “哥你去哪儿?”苏一乐正往桌上摆碗筷。 苏享惠见他往外跑,倒是很镇定,滋啦啦开着炉火煎饺子,煎得三面金黄,香气四溢。 咔啦啦—— 易乘风握着门柄一顿按,锁上了?! 他翻着衣兜儿找钥匙开门,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无果,连晏羽的车钥匙都给没收了。 易乘风急火燎心,转头瞪着他妈,“你这是要锁我?!刚酒店给我打电话,小晏病了在发高烧,钥匙给我!你们见死不救吗?” 苏一乐最先投敌叛变,蹭着想回屋拿自己的钥匙,被二姑一嗓子吼住。 “苦肉计完了还想金蝉脱壳是吗?你俩合计好了一起私奔吧,休想!” 私奔!!!妈你狗血剧看多了是吗? “行!不信拉倒!”易乘风也不想多废话,他妈脾气有多拗他最了解。 易乘风鞋也不脱冲进苏一乐的房间,苏一乐赶紧跟了进去。 下一秒,兄弟俩拉扯在一块儿贴在窗户上,好像一出武生皮影戏。 苏一乐拦腰抱住跨上窗台的易乘风,“哥你不能想不开啊!二姑,我哥要跳楼——” 苏享惠和易培闻声都跑进来,看见俩孩子抱着站在窗台上,大开的窗户唿唿往屋里灌着风,苏一乐的床上还踩了好几个灰脚印。 易培真是险些就抽过去了,苏享惠拎着锅铲冲过来刨他俩,“作死啊!赶紧给我下来!寻死觅活这招儿你先用上了是吧?嫌你爸妈命长吗?!” 易乘风甩开苏一乐,“谁跳楼?要跳你跳!我借你房间翻到隔壁不行吗?门不让走我走窗不行吗?” “你们讲不讲良心啊?大过年小晏让我带了一车礼物给你们,现在他一个人病在外面,我去看一眼你们也要拦着!不想看我跳楼的就都起开——” *** 五分钟后,易乘风发动白色路虎冲上马路,后排并肩坐着苏享惠和苏一乐。 想跟着跟着好了,爱监视监视去吧!易乘风驱车如飞,他家离酒店并不算近,此刻内心的焦急都化作机油喷到了发动机上。 “晏羽哥电话打不通——”苏一乐坐在后排汇报。 苏享惠单手吊着车内的拉手,强忍加速度带来的噁心感,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幸好没来得及吃早饭。 “那个酒店跟梅河医院是合作单位,医生可以出诊的,你别太担心。”苏一乐苍白安慰,“医生肯定比咱们先到。” 第217页 半小时后,易乘风率先跑进1012,看见套间的客厅里候着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医生和护士在卧室忙着给晏羽做检查和输液。 “小晏?”易乘风跪到床边的地毯上,看见晏羽闭着眼睛躺在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反而是双唇透着不正常的淡红,连唿出的气息都滚烫灼人。 苏一乐扶着他二姑唿哧带喘跑进来,站在门口向里看。 苏享惠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晏羽,单薄薄的大男孩模样,眉心皱了皱,“怎么好端端突然病起来了呢?” 她身后的一个女服务员赶忙解释道,“是这样,晏先生凌晨三点多打了个电话给前台,问我们有没有布洛芬之类的退烧药。我们酒店是不敢给客人备药的,自然也没有。” “他也没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说等药店开了门请我们帮他去买一盒……我们值班的服务员赶着早七点换班前立即就去买了的,回来敲门就一直没人应答。后来我们经理取了门卡刷开门才发现客人在发高烧,叫也叫不醒,这才赶紧给医院和家属打电话的。” 服务员还在碎碎念地道歉,“刚医生检查过了,应该问题不大,有需要我们酒店配合的我们一定尽力……” 易乘风握着晏羽的手,“小晏,听得见吗?风哥来了,别怕,风哥就在这儿陪你。” 晏羽蹙着眉,喉咙里发出一声艰涩的呻/吟,连续的高热令他有些神志不清,但身边熟悉的声音还是立即吸引了他仅有的注意。 他微微向易乘风这边偏了下头,“风哥——” “用了药,家属陪护观察一下,如果退烧后恢復精神就没什么事……那个,”中年男医生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还是要注意节制,毕竟他的身体状况有点特殊。” 医生转身叮嘱护士,“再给他测一次血压,刚才的数值有些偏低,升上来就没问题了。” 小护士麻利地推起晏羽左臂的毛衣袖管,白皙的皮肤上落着点点青红交错的淤痕。 苏享惠瞥了一眼,内心颳起十级飓风,卷着绝望唿啸而过。她转头狠狠瞪了自家混帐儿子一眼,啪叽一巴掌照着易乘风的后脑勺扇过去,这一下可比昨晚那一皮带力道大多了。 易乘风挨了这一下,揉着脑袋还不忘询问晏羽的情况,“血压没问题是吗?他不需要去医院仔细检查下吗?这么昏睡也没问题吗?” 医生不拿正眼看他,心道高档酒店里的这种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把人玩儿坏了才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目前看来体徵一切正常,身体虚弱的时候睡眠是一种自我保护,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就让他多睡会儿。要是他醒了最好能餵一点容易消化的米粥面汤,也可以榨一点新鲜果汁补充维生素和水分。” 待药液输完,晏羽的体温已经从39度8降到了37度6,好转还是挺明显的,就是人还沉沉地睡着。 送走医生护士,易乘风走到外间,跟扶额坐在沙发上的苏享惠说,“妈,你跟乐乐先回去吧,我得留下照顾他。” 苏一乐看看他姑又看看他哥,“那在这儿也没法煮粥榨果汁啊,你怎么照顾?要不我回家煮好了再送过来吧,就是有点远得等一阵子。” 易乘风摆摆手,“没事,不用折腾了,他也不想麻烦咱家,夜里发烧了都没给我打个电话,我就附近买点吧,你们别管了。” “要不给晏羽哥带回去吧,你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苏一乐又小心翼翼地转去看他姑,“他帮咱们家那么多忙,咱不管他也太不像样了……” 苏享惠沉默半晌,站起身,没好气儿地说,“你俩小畜生留在这儿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家里有精米和新鲜水果,也不差他一口吃的!” 苏一乐大喜,拉着难以置信的易乘风,“哥,快点,我帮你收拾东西退房间吧,这里也太贵了!” 晏羽被易乘风裹着条毯子抱进汽车后座里,挨着苏享惠。 易乘风开车,苏一乐就蹲在没有车座的副驾位,像个拉布拉多犬。 晏羽睡着的时候隽美得不似真人,好像女娲娘娘捏出来最得意的雕塑,捨不得赋予他灵魂让他流落人间。 他用了退烧药,出了汗,细细几缕黑髮捲曲在额角,苍白的病容和无害的睡颜尤其惹人怜爱。 苏享惠嘆了口气,抬手在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又帮他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还是有点儿热,这么烧着容易脱水。这孩子身子一直这么弱吗?要是下午还不退烧就去医院看看,总昏睡也不是个事儿……” 她说话又在后视镜中瞪了易乘风一眼,心说你这个混帐怎么能把人家往死里折腾,真有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晏羽迷迷煳煳地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摸了他额头,又轻声细语在他耳边说话,恍恍惚惚觉得是个年长的女性,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无数次臆想中的母亲,如果庄美婵会这样对他该多好。 “妈妈——” 他喃喃地唤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就又睡了过去。 苏享惠愣愣地转过头,盯着男孩漂亮的面孔,这一瞬,她心里所有的母爱如同海啸一般泛滥开来,就像易乘风当年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在梦里也会依赖地喊妈妈,只要拍拍他,摸摸他的手他就会继续踏实睡着。 第218页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手拉住了晏羽垂在座椅上的一只手,另一手拢了拢他额角的碎发。 苏享惠此时对庄美婵的怨恨值达到了史上最高,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自己不好好疼着,偏偏让他家这个混蛋小子有机可乘,真是天理难容! 哎,这孩子也太可怜了,病成这样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等他清醒了自己得跟他好好唠唠,易乘风对他好是没错,但他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吧?要是你觉得缺乏母爱,我就认你个干儿子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大家都想我们有情人终成兄弟? 来吧,易家的这个中秋算是团圆了吧~ 第94章 19程 “诶你净乱弄,果汁不能放在微波炉里加热!”苏享惠一把抢过苏一乐手里的猕猴桃汁,浸在一碗热水里,“黄大师养生课堂里讲的,微波破坏维生素……” “黄大师的课堂都给取缔了您还信他……”苏一乐小声嘀咕,被他姑指挥着捏小馄饨,眼看快中午了,还得准备家里的午饭。 “你把果汁送进去,再看看,你哥就跟里面干坐着呢?这都守了一头午了。” 苏一乐乖乖听话,进去当间谍,回来汇报,“还守着呢,姿势都没变过。” 苏享惠揪着一个面团往死里揉,“当年我生你哥的时候,你姑父都没像他这样守着我!” 易培端着剥好的蒜送进厨房,“别扯那么远了,等会儿人家孩子醒了别说口外的,好歹把这年过了,让他把身体养好。”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好人,就我一个坏人,哼!” 面团被拽进盆里,上头留下深深的五个指印。 *** 晏羽醒来的时候易家刚好吃过午饭,他微微一动,易乘风就发现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晏羽把脸蹭进他手心里,黝黑的眼眸因发热和昏睡显得湿漉漉、雾蒙蒙。 他抬手轻轻在易乘风左颊的伤口上抚了过去,仅仅是扫过汗毛的那种轻抚,“还好他们给你留了一口气,你怎么跑出来的?” “就这一下,我妈捨不得打我,不信晚上脱了衣服给你检查。”易乘风揽着他的肩,塞了两个靠垫给他倚着,藉机在他脸上亲亲。 “我没跑出去,是你跑进来了,睡煳涂了?你还当这里是酒店呢?” 晏羽茫然四顾了一圈,倏然张大的瞳仁闪出慌张,“你家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是我家,你没做梦,你还喊了苏姨‘妈妈’——” 晏羽:“…………” 易乘风端过温的猕猴桃汁给他喝,晏羽蹙眉向后躲,“可以不喝吗?” 他觉得这种水果的酸和甜太过泾渭分明,互不妥协又被迫共存,细细品味还有种朗姆酒的酵糟味,实在喜爱不起来。 “补充维c。” 摇头。 “放点糖?” 摇头。 “我妈给你榨的。” 晏羽乖乖接过来,闷二锅头的姿势喝了大半杯。 “和你肩并肩体面地走进来我做不到也就算了,这样昏迷着被你扛回家,我哪儿还有脸见你父母?要不我接着装睡,你叫个999把我拉走得了。” 易乘风笑他,转头沖门口吆喝,“乐乐,你晏羽哥醒了,帮忙把馄饨煮了吧。” 晏羽想扯着被子蒙脸,想想又赶紧撑起身体去够轮椅,“你帮我下,总要出去跟你父母打个招唿的,实在太失礼了。” “不用,你还病着呢。” “病着的时候不用挨打吧?”晏羽又看了一眼易乘风脸上的抽痕,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易乘风用手指帮他理头髮,“她如果要打你,你就叫妈妈。你不知道她听见‘别人家孩子’喊她妈妈的时候……反正我是没见过她那么温柔的眼神,就像……呃……形容不好,我比较习惯她瞪我。” “叔叔阿姨新年好,谢谢你们照顾我。” 拍桌子摔文件叭叭凶人的晏总,化身十二年前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孩儿,声音柔软,面容无害,瘦削的肩胛和蝴蝶骨隔着毛衣清晰可见,坐在轮椅里单薄又无助,随便一把椅子都能拦住去路。 别说是自己儿子认定的人,就算真是大街上捡来的,以易家夫妻俩这种心理素质,已然脑补出一段妈妈再爱我一次bgm,万万做不出赶人出门的事儿来。 易培正在饲弄那盆蝴蝶兰,“你是大风的……朋友,在梅川也没有亲人,都是应该的。要说谢,叔叔应该谢谢你,大风都跟我们说了。” “先吃饭!”苏姨冷着脸,端了一大海碗的馄饨上桌,“养好身体你们都给我滚回莲城去,让我和你爸过几天清净日子!” 易乘风以眼神求和他妈,又安抚地捏了捏晏羽的肩膀,“我妈特意给你包的,这里面还放了干槐花,也是我妈晒的,你不是喜欢吃槐花么……来来来,我陪你吃……” 苏姨啪地拍开易乘风捏勺子的手,“没你的份儿,你中午不吃饭活该饿着!让他都吃了,统共才四十个,瘦成这样不生病才怪!” 第219页 四十个!我天!与其都吃完,能选挨顿揍吗? “谢谢苏姨。”晏羽硬着头皮开始吃,本来他生了病就没什么胃口,刚又喝果汁灌个水饱,三个五个的随便叼一口就饱了。 苏姨转进厨房,晏羽立即将碗推给易乘风,易乘风拎着勺子唿噜唿噜一顿扒拉,碗里还剩下四五个的样子。 苏姨再从厨房出来,瞥了眼餐桌,见晏羽吃光了馄饨在一勺一勺地喝汤,有点儿满意。 俩人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易乘风掩嘴打了个饱嗝儿,后脑勺又挨了苏姨一巴掌。 “送他回屋躺着吧,病了就多休息。” “我妈是不是很疼你?都快给我拍出脑震盪了,连一指头都没捨得碰你。”易乘风将他抱上床,塞进被子里。 “太尴尬了,我还是让尤霖过来接我吧,或者这边你送我去机场,到了让他接机。” “不许你走!”易乘风也挤过来靠在床边,拉着晏羽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一开始晏羽不肯,怕被撞见会更加尴尬,之后生生被他按头按进怀里,两个人随意说着话。 晏羽的手机响,魏总来电,他就靠在易乘风怀里接听。 “小羽,我刚从塔斯马尼亚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下午有空吗?花上几天带你出去散散心怎么样,不想走远的话就去/日本看早樱。” 晏羽空着的那只手在玩易乘风的手指,一根根捋过去,抚过掌心粗粝的薄茧,挨个捏他粗大的指节,再比一比谁的手指更长。 “我现在梅川,早樱也要等到三月,不如我跟你请几天病假,不至于像看早樱耽误那么长时间。” 魏千程沉默了一会儿,“你去了梅川?” “是,这边的工厂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我可以顺便帮你办一办。” “没有。”魏千程斩钉截铁,“你病了?舅舅和庄姨后天从帛琉回来,赶得及一起补个团圆饭吗?” “应该赶不及。”晏羽的手给易乘风整个握住了,他转脸看了看易乘风,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先聚,我等元宵节再去看江叔叔。” 简单寒暄几句,晏羽挂断了电话,像是有些累了靠在易乘风怀里闭上眼睛。 “你根本就是自己在莲城过年的是吗?”易乘风收紧了手臂,弄得晏羽不舒服地重新拱了个姿势躺着。 “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就是速冻水饺很难吃,吃那个的时候就特别想念你做的清蒸鱼、鲜虾小丸子、糖醋小排……” 他把自己说笑了,什么时候开始馋成这样的,“苏姨做的馄饨也特别好吃,明年我可能会不习惯一个人过年,厚脸皮跟你回家的话会不会被赶走?” “你是我妈四轮大轿亲自接进门的,都改过口了……” “大风!”苏姨的声音破门而入,“去超市买几块洗衣皂回来,再捎两块姜!” 易乘风悻悻起身,“她想赶走的不是你,是我。你信不信,等会儿我回来了,他还会让我去扔垃圾、打酱油、给鱼剖膛或者摘一大筐韭菜……” “大风!” “来啦——” 易乘风大半下午和天黑以前都在被他妈各种鸡零狗碎的指令指挥着到处跑,累得狗乏兔子喘,别说躲在房间里和他的小晏拉拉小手、谈谈恋爱,就连照个面儿、说句话都困难。 苏享惠堵着刚刚跑遍三个小卖部和两家超市才买到100克装‘都来发’牌活性干酵母粉的易乘风,“你先别换鞋!” “你又要什么,能一块儿说了吗?”易乘风丧一脸,“我都跟楼下联防巡逻的葛大爷打过六次招唿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阶级警惕!” 苏享惠塞了一沓钱到易乘风手里,“趁着商场没关门,你去给小晏买两件衣服吧……他不是给咱家拿那么多礼物么,我和你爸一辈子不欠外人的情儿,给红包可能也不合适,正好他在这儿没什么换洗的,你看着买吧,不够你自己再添点儿。” 易乘风咧嘴傻笑,那沓钱颇有厚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谢谢爸妈,嘿嘿,他不算外人。那我就看着买了,你让乐乐帮他倒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晏羽自己窝在小房间里倒也清净,就着手机翻看几家上市公司的年报。 易乘风给他发消息:你喜欢周大福还是谢瑞麟?68克的看起来会不会傻大粗笨很像暴发户?反正平时也不戴就是个意思我自己看着买了。 晏羽:………… 易乘风:真丝和纯棉选哪种?我觉得还是纯棉的舒服一点,你习惯穿的平角没有黑色了,白色吧,我来洗。 晏羽:………… 易乘风:我信用卡马上就爆了,七匹狼和海澜之家你选一个,算了你还是在盖泼和优衣库选一个吧! 晏羽:你在给我准备嫁妆吗? 易乘风:………… 吃晚饭的时候,易乘风偷偷给晏羽递眼色,晏羽觉得什么相爱的人彼此心灵相通纯粹鬼扯,他一眼都没看懂,还被苏姨半路杀出来剜了他俩几眼。 收拾完桌子,苏享惠提着易乘风下午出去置办的大大小小的纸袋往茶几上一放,不甚热情道,“你来我们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些就算我跟你叔叔的一点心意吧,谢谢你之前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穷家小户的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你也别嫌弃。” 第220页 晏羽看着堆在一起的纸袋微微怔忡,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叔叔阿姨,我……好多年没收到过新年礼物了。之前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我是晚辈,都是应该做的。” “你快看看喜不喜欢!”易乘风从旁怂恿,捏起一个最小的纸袋塞进他手里,“老外不都时兴当面拆礼物么,以表重视。” 晏羽打开纸袋,从里面取出一个正方形丝绒扁盒,掀开,大红色的衬缎上躺着一只黄澄澄亮晶晶的千足金龙凤镯子,二指来宽沉甸甸,盘龙戏凤的浮雕活灵活现,还点缀着太阳火和连理枝。 晏羽:………… 易爸爸:………… 易妈妈:………… 苏一乐于诡异的安静中蹭到易乘风旁边,扽了扽他哥的袖子小声道,“那我以后叫什么?还叫哥行吗,嘶……实在叫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这下见面礼也齐活了! 第95章 20程 易乘风侧身蜷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短点儿也就认了,连被子都不够长,玉足和香肩必须得露一样,问题是露给谁看!茶几吗? 屋里那个还是他亲妈吗?那个坚定拥护他亲妈安排的还是他亲媳妇吗?! 苏一乐借着上厕所的空当熘过来蹲在茶几旁边,“哥,你真不去我屋里挤一下吗,我现在睡觉不转圈了。” “不去,”易乘风没好气儿,心说你大半夜蹲人脑袋顶上飕飕吹着气儿说话也怪烦人的,“睡这儿小晏夜里叫我能听见。” 再说小晏不许他和别人睡一屋,多难看的都不行!亲弟弟都不行……我天,他现在总是对‘弟弟’这个称唿产生某种生理上的不伦联想。 第二天一早,易乘风揉着酸疼的脖筋被他妈指使出去买豆浆,回来的时候晏羽正在给公司员工录新年团拜的视频,他没进屋,偷偷往晏羽的豆浆里多放了一勺糖。 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千呈的高管们照例要挨个部门给员工们拜年,派发一点小礼物。 每年分派给晏总去的那些部门简直就是女员工福利日,接礼物的时候可以得到晏总近距离的一个专属眼神,能一直回味到吃午饭的时候疯狂讨论,再一路高/潮到下班回家看到自己男票或老公后重返现实。 今年就很公平了,一个视频链到员工app里,雨露均沾,据说晏总在出差,也可能是休假。 “我觉得是休假,晏总居然穿着gap最经典的那款连帽卫衣!我要下单买件情侣款……他这样看起来好小哦,像个大学生……” “他是在自己家里吗?哎,陈行过来过来,看下这个背景是不是晏总家?” “当然不是,晏总家里会用宜家风的床头柜吗?”总裁办的小姑娘们凑在前台看视频,恨不得一帧一帧放大分析,“看那个床头柜上放的摆件,是蛇,晏总属蛇吗?” “不属蛇,晏总属马的,射手座,a型血,固执己见追求理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好喜欢……” “喜欢啥,他的理想又不是你!” *** 吃过早饭,苏享惠在厨房洗碗,易培拎着胶棉拖把擦地。 惠州那边的一个合同出了点小问题,晏羽连着耳机同建设方和监理们开视频会议,“……钢材价格波动导致的增项和变更我们没有必要再三讨论,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你们不记得我可以现在就背一遍给大家听……” 尤霖也在线上,闻言已经将相关的合同条款和钢价走势截图发到了共享里,重点内容圈红显示。 “目前的价格增幅并未触发合同变更的条件,尤霖马上叫个公证员过来把网页内容公证一下,如果供应商刻意拖延导致的损失我们是不会承担的。” 晏羽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另外一份合同截图,上面是工期延误的解决方案和违约责任,他无需再强调。 “毕竟惠州工厂是个大项目,除了这些纸面上的东西,各方都要拿出诚意来,我们魏总已经在等奠基仪式的正式通知了……” 后面就是千呈的建设工程部直接在跟对方沟通细节,晏羽一边旁听一边看尤霖给他私信的小窗。 尤霖: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长耳兔.jpg 晏羽:有人要吃你吗? 尤霖:……不是,是我那辆二手小熊猫这两天开起来总有异响,咔啦咔啦像吃竹子的声音……我想让易先生帮忙看看是不是该直接申请报废? 晏羽:吃竹子?你确定没忘记加油就开出去了?行吧,注意安全还是先别开了,等易老闆开门大吉之后免费给你检查,就当是员工福利。 尤霖:谢谢老闆……(生生把娘字咽了回去) 易家用的电器里,细看有不少都是千呈的产品,全是易乘风之前零零散散买回来的,小到电视盒子、加湿器,大到空气净化器、净水机。 易爸爸修剪绿植撒了些花土和水在地板上,推着抹布蹲下来擦,老人家身体不灵活,看着有点儿吃力。 晏羽这种身体状况,家务活儿他没法表现一下,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一眼扫到角落里的扫地机器人,“叔叔,我们公司的这个小东西还挺好用的,您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第221页 “哦是是是,是挺好用。就是年前突然坏了开不了机,大风不在家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能修,保质期大概是过了……诶?这个正好是你们公司的产品,你是搞技术的?正好帮我们看看——” 易爸爸端着机器人递过来,俨然一副放心送修生产厂家的架势。 晏羽懵逼的表情乍一看还挺镇定,修机器?我吗? “那……我试试吧。” 千呈科技霸道傲娇的副总裁化身修理工,捧圣旨似的将机器人拿回房间摆到桌上,欣赏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幸灾乐祸的易乘风,“先来把螺丝刀?” 这个考题好像比吃四十个馄饨更有难度,那个作弊也就算了,这个……晏羽指着拆了盖的机器,“高级技师要不要挑战一下,都是地上跑的,汽车你都能修对不对?” 易乘风在一旁仔细地给雪梨削皮,然后挖了核儿切成小块儿,用牙籤扎着投餵修理工,满脸的爱莫能助。 晏羽嚼着清甜多汁的雪梨,跟拆一桌子的机器人面面相觑十分钟,嘆了口气拿过手机,“我是晏羽,给我接下rb2100的产品经理……” 产品经理颠呵颠呵从会议室里跑出来,还薅来三四个研发工程师,对着满屏的图纸给晏总讲得口干舌燥,最后无奈道,“晏总,您发个收货地址给我,我把最新款的6100用顺丰寄给你,应该不耽误您明早上擦地。” “算了。” 晏羽挂断电话,转而拨了售后服务部总监的手机。 售后的老大服务态度绝对没得说,开口就是我很抱歉的一百零八种表达方式,单是问故障现象就问了半小时,就是不给解决方案,气得晏羽想丢机器人砸他。 “晏总,要不这样……您发个定位,半小时内维修工人立即上门,我让他们带几个新的过去您先凑合用着,实在不行让他先帮您把地擦了,顺便窗户也擦擦?” 晏羽抬手扶额,“不用过来,我并不想在家里开机器人大赛……给个维修工的联繫方式,方便开远程视频的那种。” 又过了一小时,vp晏羽终于在人工智慧移动摄像头支架易乘风的协助下,通过远程被指导的方式将拆开的扫地机器人重新组装回去,接通电源,按下开机键,天籁般的滴答一响,橘色提示灯亮起,显示设备在正常充电。 萌萌哒的小机器人挥着一圈小扫帚欢快地跑来跑去,头顶的工作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在欣喜地庆贺重生。 “宝贝你好棒!”易乘风扔了摄像头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技能大考验顺利通关,老公晚上给你发奖盃!” 晏羽瞥了眼他某个部位蠢蠢欲动的奖盃,“不用那么客气……你爸是不是觉得,如果我哪天失业了,还能开个残疾人家电修理铺来养活你?” 苏享惠忙进忙出地准备午饭,嘴上也不耽误地数落自家老公,“让你擦两下地板能累死你么,非得修那个费电的玩意!拿人家老闆当免费修理工,你怎么不让马云亲自给你包邮送快递?” “……大风!吃饭了,你俩赶紧歇歇去洗手——” *** “这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就又是网上开会又是修机器,整个上午都没闲着!”苏姨擦着流理台,对正在洗碗的易乘风唠叨,“今天太阳这么好,等会儿你带他下楼熘达熘达,好人成天闷在屋子里不见光也蔫吧了……” “活动活动好歹能有胃口多吃点,是不是午饭不爱吃呀,你带他出去看看喜欢吃什么再给买点。” “什么工作这么忙啊,休个病假电话还一个接一个!” 易乘风笑得想开花儿,“他就这饭量,你做得好吃才吃这么多的,平时比这还少。工作的确是挺忙的,管着万八千人呢,他还跟念书那会儿一样,工作起来特别拼命。” 苏享惠不安地瞥了儿子一眼,“钱赚那么多干什么,够花就得了,身体可是自己的。要不,你给那辆车卖了算了,也够躺着吃两年的,让他少挨点儿累。” “你心疼儿媳妇啦,嘿嘿嘿——” “我还不是心疼你!他病了谁跟着着急上火吃苦受累的!”苏姨抬手又是一巴掌,“小畜生!让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 “妈——”易乘风去搂他妈肩膀,这是这对冤家母子几乎从未有过的亲密动作。 “妈,我从来没觉得日子像现在这么好,我天天做梦都是高兴的,干什么都有劲儿……” “您别操心我了,小晏从来没有拖累过我,照顾他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您和我爸替我高兴高兴……” “我们俩以后会对你们更好的,他是个比我还孝顺的儿子,不信你看看庄美婵……要不您和我爸也出去旅个行散散心吧,我给你们报个团……您没事儿去烫烫头美美容,把白头髮染染……” “得了!”苏享惠白了儿子一眼,“往那个大罩子底下一坐个把小时,我半年烫一次都跟受刑似的……自己孩子拼命赚来的钱,我可捨不得满世界撒去,你们有心就多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你爸操心。” 第222页 初八一过,易爸和易妈就催着两人回莲城,明面儿上是冷着脸赶人,实际上苏享惠的态度已经温和了许多,变着花样做吃的给晏羽补身体,鲜榨果汁也从来没断过。 初十正好赶上情人节,老人家不想赶时髦也被满大街的宣传活动灌了两眼睛两耳朵,留两个小祸害在家里干嘛,两边都不自在。 于是,初九这天吃过午饭,易乘风开始蚂蚁搬家似的将苏享惠一早给准备的各种口粮往车上搬腾,都是晏羽说过好吃的,豆沙麻圆、炸藕合、滷牛腩、煎小黄鱼、山楂果冻……苏姨一早天不亮就起来捣鼓这些,晾凉之后用保鲜盒装好。 “小晏,阿姨跟你说几句话。” 趁着易乘风搬东西下楼,苏享惠将晏羽叫到小房间掩上门。 苏享惠站在窗边望出去,似乎在斟词酌句,胸膛起伏几次都没有开口,反而轻轻嘆了口气。 “苏姨,我知道您不愿意接受我,”晏羽先开了口,“如果风哥他离开我会过得更好更幸福,我愿意放手的,但是我知道他不会。” “我拿走他的心,就会好好珍惜,我会努力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请您相信我。” “风哥特别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我没有一双健康的腿,可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但是我会照顾好他,无论他今后遇到什么,我都是可以依靠的人。” 苏享惠摆摆手,浓郁的情绪挤在眉心,“小晏,阿姨没有嫌弃你,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 “我的儿子我了解,我并不心疼他出点力气照顾你,这是他应该应分的事情,谁让他认定你了呢。” “大风在里面那几年,我和你叔叔过得很不好,当时我就想,只要我儿子出来了,能重新走上正道好好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求了……可是人呀,都挺不知足的,他现在过得好好的,有正当工作也能赚点钱,当妈的就又奢望别的……” “我明白的,阿姨。”晏羽微微仰着脸,像一朵乖巧的解语花,“我很羡慕风哥,从小就羡慕,他有您这样的妈妈,关心他疼他盼着他好……不像我……我从小到大生了病都是在医院里被护工照顾,我想妈妈陪我就只能靠做梦……” 苏享惠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疼酸疼的,应该就是那天晏羽在昏睡中的那句‘妈妈’。 “我没吃过我妈做的饭,反倒是这些天辛苦您做了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我觉得当您的孩子,挨揍也很幸福吧。苏姨,您别嫌弃我,我以后会跟风哥一样把您和叔叔当自己父母照顾的,我要是哪里惹您生气了您就也——” 苏享惠已经开始抹眼泪了,母爱之心一揪一揪的,两步走过来打断了晏羽的话。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对你没有不满……我就是一时没法接受,这几天有让你受委屈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其实我今天想跟你说,你俩就算决定以后的日子一起过了,那没个孩子……人年轻的时候怎么都好说,一天天蹦蹦跶跶就过去了,老了呢?身边没个子女照顾着,就算雇保姆吧,是不是尽心尽力先不提,你们日子总得有个盼头……人家孩子逢年过节的都拖家带口子回来了,热热闹闹的,你俩就冷冷清清一辈子吗?” “就算愿意冷清一辈子,但阿姨说个不好听的你别介意,没有夫妻是一块儿老的,到时候一个走了,留下另一个,孤孤单单的,这世上连个念想都没有了,很难过下去啊……” “这都是阿姨的心里话,不当你是外人才说出来。大风是个死脑筋,我说这些他不会往心里去的,他连第二天交不上作业都不带上火的。没别的意思,我寻思着你俩要是愿意,咱们就抱养一个孩子,我和你叔叔给你们养着,从小养大的多少也有感情,将来也是你们一个指望——” 房间门被唿啦推开,易乘风大步走进来,“妈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小晏,穿好羽绒服,咱们走了——” 没等晏羽说什么,易乘风直接推着他出了家门。 “你别往心里去啊……老太太真是老煳涂了,她这是刺激太大还没缓过来,胡言乱语的……小晏,我不要孩子,我就要你一个人,你千万别不好受……” 晏羽的脸色泛出极度紧张之后的苍白,被易乘风抱在怀里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抖,却硬生生沖他挤出了个笑容。 “走了。”易乘风对站在单元门口的父母挥挥手,升上车窗驶出小区。 身后响起便利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易乘风挺身看了眼后视镜,晏羽正偷偷抠开一只保鲜盒拿里面的麻圆和藕合吃,似乎心情也没多么不好。 “好吃吗?” “唔——”晏羽模煳地应着,伸过一只油乎乎的手将一个麻圆塞进易乘风的嘴里。 “镯子被你放哪儿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怎么没看到。” 又一个麻圆塞了过来,晏羽的手指有意无意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凉凉滑滑的,“当然藏起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第223页 *** 小机器人唿啦啦转着圈满地跑,苏享惠从小房间急吼吼转出来,差点儿一脚踩翻副总裁亲手修好的电动扫帚上。 “老易,看看这个,搁大风房间抽屉里的,指定是孩子留下的。” 易培摸过老花镜戴上,从信封里倒出几张卡片,“……倍伊美白金卡,艾灸按摩还有什么基础护理……绿丁丁园艺俱乐部vip会员……诶这个好!门口165公交直达……每日鲜有机蔬果配送,四种套餐任选,一年不重样,天天有健康……网购上京东……” 易爸爸高高兴兴地抽出那张绿色的会员卡仔细收进口袋里,“孩子孝敬你呢,你不是说膝盖酸腰疼么,正好去按摩拔罐调理调理。以后也不用天天买菜了,这个有效期一年不用浪费……” 苏享惠嘆了口气,将一只方形丝绒扁盒放到茶几上,正是那天送给晏羽的足金龙凤镯。 盒子一角规规矩矩地压了张字条:叔叔,阿姨,这个请帮我保存,如果有天您们愿意把它给我,我再收下。敬上,晏羽。 作者有话要说: 俺家小晏总的画风一贯如此: 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说,你是心甘情愿的!!! 第96章 21程 is it a game?(这是一个游戏吗?) -no.(不是。) when will youe back for me?(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im not, david. youll have to be here by yourself.(我不会回来了,大卫。你要自己留在这儿。) alone?(一个人?) -with teddy.(还有泰迪。) “还~不~困~吗?快零点了……” 晏羽搂住易乘风让自己翻了个身,面向他,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合上一双终于撑不开的眼皮。 易拉罐大小的一只智能投影机器人站在床边柜上,仰起脸将一束光柱直接投在了天花板上。 暖气开得很足,加湿器汩汩地吐着水雾,这样躺着看电影实在太舒适了,好像温水里煮着的青蛙,很容易让人不知不觉睡过去。 易乘风梗起脖子看了眼时钟,默不作声地躺回去,抬手摸了摸晏羽的头,视线仍然落回天花板上。 真正的小男孩,越过高山和大海…… 和仙女手牵手, 世人皆悲哀,你不会明白。 为爱走天涯,奖赏终无价。 人工智慧的小男孩仰起满是泪痕的面孔,目光倔强又执着,他对扇着翅膀的蓝仙女说:我有个愿望。请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孩,那样妈妈才会爱我,让我留下来。 “我设置了自动关机,困了就闭上眼睛——” 晏羽觉得没道理自己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反而是瞪眼睛开车的那个这么精神。 画面里,小男孩大卫蹲跪在床边,轻轻撩起母亲遮在脸上的头髮,汩汩热泪奔涌而下:我找到你了,hi…… 妈妈说,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不知道怎么了,真是美好的一天。我爱你,宝贝,我很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男孩拉着母亲的手,挨着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要不要我把薰香点一会儿?” 易乘风也侧过身来,搂住他,“宝贝,我很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你是我妈妈么?” “不是,我是那个泰迪。” 晏羽窝在他胸口闷声笑,忽然安静下来,“其实,大卫原本不该存在的……” 那个越过高山大海,奔走天涯的奖赏,也不过是一场梦。 片尾,女声缥缈悠扬的吟唱飘荡在空气里,仿佛一支安眠曲。 易乘风回手按下机器人的关机键,室内彻底暗下来,床脚的夜灯感应到明暗变化慢慢淌出一缕柔和的黄光。 “他如果不存在,如果不经歷那么多坎坷,也不会知道原来那只最最普通的泰迪熊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哪怕不是主角,字幕上连个名字都没有。” “泰迪不用睡觉吗?”晏羽仍然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精神。 “还有十九分钟……” 嗯?晏羽从他的臂弯里拱出脑袋,眼皮困到层层叠叠。 还有十九分钟零点,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他是想给自己什么惊喜吗?如果那样,自己先睡着了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两个大男人,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吧?”晏羽心虚地说,“我没准备礼物,你会不会有点失望?” “你准备了,你肯定准备了!”易乘风满心期待地说。 “我真没有……” “我说有就有!” 晏羽苦一脸,“非要有的话……那我只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等我一下,我先出去找根彩绳打个蝴蝶结……”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就被易乘风紧紧抱住了,温暖的唿吸吹在耳畔,喷薄的欲望透过紧绷的肌肉包裹上来。 “不马上拆开看看吗?以表重视。”晏羽揶揄他。 易乘风像个倒计时数秒的□□,声音里透着隐忍的克制,“不!我就要等到零点,再拆!” 于是,两个人便那样箭在弦上地拥在一起,浑身的细胞都在拼命叫嚣,也不知究竟是跟什么过不去,直到默默倒数完1000个数,三根指针在顶点会合…… 第224页 *** 易乘风帮他重新穿好睡衣的时候,床头的薰香已经燃了五分钟,淡淡的果木香混合薰衣草的味道笼罩在四周,晏羽已经睡熟了。 易乘风轻手轻脚翻身下床,从羽绒服的内袋里摸出一只金色皮面小盒,掀开盒盖,里面并排嵌放着一对铂金对戒,简洁的男款素圈。 他拈起稍小的那只,晶亮的内环上刻着花体的y&y。 易乘风跪在床边,轻轻抬起晏羽垂在身侧的左手,将戒指缓缓推入他的无名指上。小晏,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他注视着他鸦羽般笼罩下来的眼睫,隽美的睡颜,久久地注视着。 晏羽不知梦到了什么,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戴着戒指白皙修长的手一直握在易乘风的大手里。 易乘风就那样来来回回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扫描了一遍,然后抬手轻轻帮他褪下了戒指,用一根细细的链子拴好,挂到晏羽的脖子上。 戒指带着易乘风的体温滑进他的衣领里,他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易乘风又将自己的那枚戒指同样戴到脖子上,这才翻身上床,搂着他的小晏沉沉睡去。 *** 晏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易乘风领口滑出的那枚戒指,他吃惊地拈着莹亮的铂金圆环仔细看了一会儿,看见里面刻着两个人姓氏的首字母。 他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果然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枚。 晏羽撑起上半身,抱住熟睡的易乘风用力吻了上去,同时一只手捏住了对方的鼻子,直接将人给亲醒了。 “这算什么?求婚吗?”晏羽勾着戒指问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拴住我?” 易乘风大口喘气,“梦中的婚礼,你要谋杀亲夫吗?” 他反手开机,小投影仪仰起脸,克莱德曼的mariage damour飘然响起,天花板上投映出大片大片碧绿的森林和草原,雪白的花朵在风中绽放,成群的飞鸟掠过山巅…… “为什么不给我戴上?” 易乘风将他胸口的戒指塞进衣领里,“你是那么大一个公司的副总,你们公司那帮小丫头天天盯着你的每一根头髮看,让人知道了不太好。再说,我天天修车也没法戴手上,回头你戴了我不戴,你肯定要掐死我……” “要是你答应嫁给我,我可以想办法入外国籍,然后按照当地的法律跟你结婚,也很容易的。” 易乘风坐起来靠在床头,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将晏羽用被子裹成卷按在怀里,“费那个劲做什么,你不娶我我也一样给你洗衣做饭。” “风哥,美国有一些州的法律是允许代孕的,台湾的话最近受时局影响可能会不太容易,如果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晏羽垂下眼睫咬了下嘴唇,眉心微微收紧,极力掩饰着眸光中泄露出来的那一抹难过。 “一个带有你基因的孩子,并不需要同对方见面,我有办法做到……你喜欢纯粹的亚洲血统,还是东西方混血儿? 容貌的话,有你这个原件在应该也不会太难看,小黑孩儿就算了,可能会吓到苏姨,洋娃娃应该没关系吧……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试管婴儿的话应该可以选择……苏姨大概想要一个孙子……” 易乘风低头看他靠在自己胸口的头顶,微微烫过纹理的蓬松柔发乖巧地顺着发旋的方向伸展。 “想养小孩儿的话,不如你生一个吧,用你的那一半基因去代孕。如果生出来一个小晏羽,最好和你一模一样的,管我叫爸爸,我肯定特别疼爱他,就像重新看着你长大似的——” “不会!”晏羽的身体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觉到紧绷,“风哥,我不会要小孩的,你别说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什么小晏羽,绝对不会的!” “那这世上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小易乘风,难道你嫌弃我以后变老了,打算重新练一个小号?”易乘风逗趣地拨弄他的头髮,“我的基因可没那么好用哦,说不定成天把你气得要死要活,满大街去买鸡毛掸子。” “还是小晏羽比较可爱,自己就知道好好念书,从来不打架,什么都做得好好的……” 晏羽将脸埋在他平坦的腹肌上,易乘风兀自胡扯着,突然感觉到肚皮上有一点湿凉。 “小晏?”他拆开被卷将人提出来,“是不我妈说那些话让你多心了?” 晏羽早将一点泪痕在被子上蹭干净了,没事人儿似的,“苏姨说得对,年轻的时候怎么都好过,两个人的时候怎么都可以……但万一将来我先死了呢,你怎么办?我这样的身体,这就是大概率事件吧——” “你先死就先死呗,放心地死,我还能怎么办?” 易乘风搓他的背,想让他从某种不愉快的臆想中赶紧解脱出来。 “我就接着开我的修车铺,每天在店里跟他们抽抽菸打打牌,要是哪天修不动了就把店交给年轻人管着…… 我又不像你,我会做饭洗衣服,也能照顾好自己,天天早上吃饱了就出去遛弯儿,要么养只狗要么养只鸟,一块儿遛着,顺便买菜…… 第225页 下午就弄个藤椅跟露台那儿晒太阳,泡一壶茶,乏了就顺便眯一觉…… 晚上,晚上,晚上就弄个机器人放电影吧,一个电影俩多点儿,等把好莱坞百年经典港台岁月风云和什么金鸡奖百花奖都看完,我也就差不多该去找你了…… 你还担心我看上别的老头儿怎么的?放心吧,我搁家里摆一张你的照片天天看,别人就都入不了眼了。” “风哥,我肚子饿了,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 易乘风起身准备早饭,简单热了几样苏姨给带来的小吃配上两碗热汤,吃饱之后浑身都暖合起来。 “我明天回店里看看,起子他俩今晚上回莲城,到时候买几挂鞭放一放就开张了,你还能在家多休息两天么?” “我也不休了,明天去公司。”晏羽转进厨房看了看,“带一点点心和水果吧,一点点就够了。” “我们要去哪儿?怕路上肚子饿?” “不是,我想把你带给我爸看看,第一次空着手似乎不太好。” !!! 易乘风将穿好的外套重新脱下来,系上水冰月的小围裙,“拜见岳父大人马虎不得吧,让我好好准备下……” 晏羽随他捣鼓,直到易乘风从厨房里端出四小碟看起来的确像样的供品,蒙了保鲜膜小心地装进收纳盒里。 “要不要带点酒?” “不用了吧,今天可能还有别人去,你弄多了他也吃不完。” 两人带齐东西出门,照例在墓园门口的花店里买一束香水百合。 上山路上,易乘风没怎么说话。 晏羽:“你紧张吗?我爸又不会蹦出来骂你。” 易乘风:“会不会遇上你妈?” 晏羽:“你怕我妈?” 易乘风:“我又不像你似的会哄苏姨开心,你妈大概想生吃了我——” 晏羽:“她只是生了我的人而已,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的事情她管不着。” 这不太像重感情的晏羽说出来的话,什么叫生了他而已,又怎么管不着?庄美婵有那么好应付么。 易乘风的紧张在他看到墓碑前那束火红的卡罗拉玫瑰时直达顶点,下意识就向甬路两边看了看,确认没有庄美婵的身影。 晏羽心说,康总果然来过了,还好没遇到。 “风哥,这是我父亲,晏啸。”晏羽注视着纯黑花岗石的墓碑,“爸爸,这是易乘风,我的爱人。” 易乘风对着墓碑深深鞠躬三次,上前,将祭品摆在墓碑下面的石阶上,放好鲜花。 “晏叔叔,您在那边时间长了,肯定见多识广、心胸宽阔,能理解我跟小晏吧。您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他、陪着他,让他每天开开心心的——” “风哥,”晏羽将自己推到他身边,拉住易乘风的手,“十二年前,也是在我爸爸面前,我知道了一些事……他并没有爱过我的母亲,一天也没有……” 晏羽保持着这个牵手的姿势,将十二年前那个深秋他知道的一切平静地转述了一遍。 天空晴朗,薄云流转,和风穿过林稍驱散了时光里的阴霾,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杈洒落下来,有如圣光眷顾世人。 永恆的爱,将不分时空触碰到恋人,温柔抚慰,缱婘守候。 晏羽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易乘风抱起来拥进怀里,这一次他并没有流泪,甚至连胸口的一丝闷痛也没有,他看得清极远处的山峦起伏,听得见易乘风胸口传来的笃笃心跳。 “所以,风哥,那一次我咳了血,被紧急送进了陆总的icu,并不是你的原因……反而是因为我梦见了你,梦见一个我从未存在过的你的世界,我叫你你听不见,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当时我急坏了,心想自己怎么可以在你心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太不甘心了……” “就是在梦里惊醒的那天,我才彻底醒过来……谢谢你,风哥,谢谢你一次一次带我回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离开……” 易乘风将晏羽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肩窝里,唇角微微抽动,他的喉咙被惊人的真实塞得满满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十二年前的晏羽究竟经歷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最最依恋的朋友,把所有的错记在自己头上,然后被人残忍地告知了血淋淋的身世,一个不被父母祝福的孩子,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 那会儿他才十六岁,远不是眼前这个歷经风雨淡泊镇定的小晏总,他还只是个懵懂执着的小孩,对亲人充满期待,想握紧手里仅有的一点爱意。 如今面前这个强硬又优雅,霸道且从容的人,究竟是多少荆棘鞭挞和血泪沖刷才蜕变出来的,易乘风不敢细想。 亏他今天早上还逗趣地跟晏羽讨论生一个小晏羽的问题,他从那样满是黑暗和泥泞的修罗场里伤痕累累爬出来,怎么可能再亲手放一个自己的骨肉进去?这世间对他来说可还留有一分善意和温暖在他冰冻的记忆里,或许就只有读书时短暂的自己了吧。 我无数次梦到过自己重新回到学校里,那是我这辈子最最快乐的时光……晏羽在实验中学的操场上这样对他说,可惜太短暂了。 第226页 他最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在受了重伤无法行走那段日子里,仅仅因为一点关心和一点陪伴。 易乘风感觉自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窥得见他并不美满的生活,却从未想像过如此剥皮蚀骨的真相。 这些天他面对自己的父母,又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大概酒店里高烧昏迷的那晚他就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吧。 晏羽仰起脸,伸手擦他眼角溢出的泪痕,自己却露出一个云开雾霁的笑容。 “你说过我们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日子,我相信你了。” “说实话我现在对岳父大人的光辉形象有一点幻灭,”易乘风扶他坐回轮椅里,自己蹲跪在他面前,“很矛盾,他要是不娶你母亲为晏家延续香火,这世上就没有我的小晏了……” “还有,”易乘风推着晏羽沿坡路缓缓下山,“那个康靖律师,多亏他当年的帮助,不然我可能还要晚几年回来。来莲城之后我还想找个机会寻访他,好好谢谢人家。他当年庭审之后就消失了,任谁都打听不到下落。” “你说谁?康律师?” “嗯,康靖,他有律师证的,会见的时候我看到过。” 晏羽掏出手机,登录了莲城律师协会的网站,在查询栏输入了康靖的名字。 几秒钟的等待过后,网页上跳出康靖的一张证件照,执业律师,1988年至今,莲城大学法学院法学学士,都柏林圣三一学院法学硕士。 “如果他开着辆卡宴去你那里修车,你倒是可以考虑给他打个九九折。”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的台词出自电影《ai》(人工智慧)2001年,很好看的电影哦,想必大家都看过—— 第97章 22程 三十三层电梯间里,黑长直的年轻女孩儿愁容满面,精描细画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一块儿,她抓救命稻草一般将举着手机走过来的cindy一把拽到墙壁夹角,“cindy姐,救救我——” cindy:“…………”这是,裸/贷了? “我犯了个大错,刚刚把晏总预定餐厅的提醒发给了魏总……”女孩下意识扯了下胸前的工牌,上面印着:行政部-高级助理-gina金静,“表格上备註的信息是33层,今天情人节嘛,你知道晏总从来不在这种节日定位置,又是两星期前就预订的……我想都没想就发给了魏总的号码……简讯撤不回来哇,我该怎么办?” cindy嘆气,瞪她一眼,“是你自己太粗心了,谁说晏总就不能在情人节订位置的。”的确说出来她也不太相信!五年来,晏总身边别说是蜜蜂蝴蝶,连母蚊子都没见一只,这要是说出去绝对是个爆炸性新闻。 大佬们都不愿意自己的行踪信息随意泄露出去,本来行政助理的工作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倚仗的不过是耐心细心和一张严实的嘴巴。 “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gina指天发誓,“cindy姐,我不想每天粘发/票和印文件……如果周经理知道我就死定了,你帮帮我吧——” cindy拂开她扒在衣袖上的手,“行了,回去干活儿吧。得亏是错发给魏总了,问题不大,回头我跟魏总说一声。” gina千恩万谢地点头,按了下行电梯。 “晏总订的哪家餐厅?”cindy刚要转身,随口问了一句。 “枫江饭店五十层的旋转餐厅。”gina有求于人,心理上的劣势让她将答案脱口而出,说完又马上后悔自己是不是错上加错,杵在原地不敢动。 cindy沖她摆摆手,转身走了。 晏总节后这几天都不在公司,魏总的气场明显低沉,cindy也不太想跑去触霉头。 她泡了杯顶级金骏眉,之前晏总好喝这个,不时过来蹭两杯。 后来魏总嘱她特意到九露斋搜罗了好几次,好容易凑齐了一套礼盒装的分量,本以为是要给晏总送去的,没想到魏总这边没了下文,一直在办公室收着,专等他来了才泡上给喝。 “魏总,”cindy放下茶具,“行政那边换着休年假,工作交接上出了点小失误,说是错把一条提示信息发给了您,我叮嘱过她们下不为例了。” 魏千程盯着雾裊裊的茶杯,看着那些采自武夷山自然保护区高山原生态最最鲜嫩的茶芽缓缓辗转沉入杯底。 他不说话,cindy觉得这事儿应该就算过去了,毕竟私下里大老闆是二老板的哥哥,一家人的事情谈不上信息泄露那么严重。 “帮我在枫江饭店的五十层订个位置,今晚。”魏千程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嘘着热气啜饮一口。 cindy神色微怔,脸上诧异一闪而过,她反应极快地找个藉口遮掩过去,“那里的位置向来紧张,今天日子又特殊,万一订不到是否可以换一家?” “就那里。订不到位置就将贵宾卡升级到黑卡,要一间豪华包房。” cindy马上去办,这种高级餐厅的黑卡贵宾需要预存一笔不菲的会费,相应的,他们也会在特殊节日为黑卡用户预留少量机动餐位。 豪华包房,不是情侣位,cindy觉得问题不大,毕竟咬咬牙出血去吃一顿1314*2/2位的情人节晚餐大有人在,但非得卡这个日子订包房聚会的应该不多。 第227页 *** “我穿这个不合适吧……真有不穿西装就不让进的饭店?我还以为是演电影瞎编的呢……” 易乘风身穿黑色两粒扣休闲西装,简洁修身的款式衬托出他劲瘦挺拔的身形,一双腿修长笔直,动作间透着洒脱不羁。 西装的领口和插袋边缘做了不同材质衣料的撞色处理,灯光下泛出银黑光泽,庄重中不失时尚和活泼。 晏羽身上穿的也是同一款,他肤色白皙,身形纤瘦,又是另外一种温润儒雅的气度。 “很好看呀,”晏羽抬手帮他系上纽扣,眉眼染着浓浓的笑意,“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跟我撞衫的,你这样不算输。” 易乘风仍然有种被装进袋子里的束缚感,不自在地晃了晃脖颈,“我好像只在大合唱那次穿过一回中山装,的确……不太适应……难为你天天穿这样。” “选条领带吧。”晏羽拉开衣柜里的领带格,里面按着颜色收纳了几十条各色领带,旁边的小格子里还收着一些袖扣和领针。 易乘风看一眼,眼花缭乱,“必须系吗?不系不让进?我不会打这个,跟红领巾一样打法?” 晏羽看了看他细灰条纹的衬衫,选了条蓝紫斜纹的领带,“这个吧,扶我一下。” 易乘风隔着衬衫托着他的腰,方便他活动双手帮自己系领带,“让我天天打这个,我肯定要慢性窒息。” “慢性窒息的时候,你的手会无意识地乱动吗?” 嗑噔,晏羽将领结推了上去,勒得易乘风翻了个白眼儿,又帮他轻轻拉松了一些。 “我最喜欢的那对袖扣很适合你,可惜丢了一只。” “我捡到了一个,”易乘风勾唇看着他,“一圈儿都是钻石,中间有个y。圣诞节那天,吃火锅时你掉的。” 领带重新紧了上来,“为什么不还我?知不知道我找了很久!” “留个纪念,万一以后……咳咳……” 领带更紧了。 易乘风又不敢松手让他摔了,说话声音都给勒细了两圈儿。 “因为是你的东西,放在我身边心里就特别舒服,但是没有抱着你舒服……老婆,急性窒息,我快死了……” 领带松下来,被晏羽仔细理了理。 “这是我二十八岁生日时,自己送自己的礼物,没想到刚戴一次就丢了一只,当时还挺难过的。” “那两个字母……是代表晏羽,还是晏易?”易乘风揩油的扶变成了温暖的抱,“戒指里面的刻字,就是看到你的这个才……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把我给弄丢了?” 晏羽只是抿唇笑了笑,没回答他,“yy是永远,你在,我就永远爱你,你不在,我就永远等你。”“想要的话,两只都送你了,拿来,我帮你戴上。” “你戴你戴,你戴好看!”易乘风趁机赶紧跑,生怕自己身上再多了什么枷锁,要是给他穿一根领针,估计他这一晚上都会有种刀架在脖子上上吊的感觉。 晏羽选了条白色的真丝领带,对着穿衣镜结在自己淡粉色衬衫的领口,配上珍珠头的领针,又将失而復得的一对袖扣自己戴上。 玄关的鞋柜里摆了易乘风的十几双新鞋,皮鞋、豆豆鞋、软皮靴……加上几乎所有国际一线运动品牌的运动鞋,都是让专卖店代购后直接派人送过来的。 “小时候的确想买双好球鞋捨不得……”易乘风换上一双崭新的伯尔鲁帝,有点儿不知道该先迈那条腿,“不过这些,也太多了。” “我的鞋子都很好,买一双,一辈子都穿不坏,所以你可以穿好一点,就当替我穿的。”他一直记得易乘风盼一双新球鞋盼许久的事情。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枫江饭店位于莲城市中心,典型的地标建筑,218米的高度也是莲城之最,位于酒店五十层的三百六十度旋转餐厅以90分钟一圈的速度缓缓转动,可以清晰俯瞰整个三环路之内的莲城美景。 易乘风将车停好,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枫江饭店,旋转餐厅犹如一艘外星飞船降落在高厦穹顶,又如权杖之上的一块瑰丽水晶,在夜幕中熠熠生辉,光彩耀目。 他俯身将晏羽从车里抱出来,“宝贝,你选的餐厅越来越高,这就要上天了……这地方该不会没有电梯吧?” “五十层,让你抱我上去你肯吗?”危楼小馆算什么呢,这里才是真正的手可摘星辰。 “现在你哪儿还用这么算计我,我天天晚上带你飞——” 饭店大堂有六部观光电梯直达五十层,拖着雪白光柱上下穿梭的轿厢仿佛永恆不灭的流星辗转升落,以6米/秒的高速将客人不断送入旋转餐厅。 即便在如此金碧辉煌的背景下,身着情侣装的一双隽美男子出现在人群里仍然引人注目。 两人之间的互动既不暧昧也不张扬,就像世间所有的爱侣一样带着亲昵的笑容,偶尔彼此低语交谈。 有年轻姑娘禁不住好奇偷偷举起手机朝他们拍摄,易乘风不经意般转了个身,将晏羽整个人都挡住。 第228页 “小骗子,只要有票,我穿着工作服都能进来是不是?” 易乘风瞟了眼站在旁边的嘻哈男孩儿,大冷天牛仔裤上也敢破洞,卫衣更是打满了nba各个球队队徽的补丁,带个耳机一晃一晃,跟晕电梯似的。 晏羽抿唇忍笑,抬手捏了下易乘风的指尖。 “你穿这样真的很帅,让我也养养眼睛。”他一双星眸抬头望过来,还故意眨巴了两下。 易乘风喉结一滚,强忍住某种旖旎的念头,将目光投向渐渐远离的大地,居然有点儿眩晕了。 观景餐厅的餐檯都设在临窗一圈,除情侣套餐的菜品,还有自助餐檯的一部分茶点酒水可以任意取用。 “这里比三十三层还要高很多,难怪有钱人都喜欢站在高处,的确看起来很漂亮。”易乘风喝了口苏打水,皱了皱眉,“感觉世人就像忙忙碌碌的小蚂蚁,而自己就好像站在了神的位置。” “有我天天仰视你还不够吗?”晏羽拈起酒杯,在易乘风的杯沿上碰了一下,高净度的玻璃杯发出悦耳磬鸣,“喝一点没关系,等会儿可以叫代驾。” 易乘风仍然坚持喝刺鼻的苏打水,“代驾我是最专业的。” 晏羽叫来服务生,“请帮这位先生在苏打水里加一点樱桃汁和枫糖。” “你这跟煮一锅野菜汤,往里面放燕翅鲍肚鸡鸭鱼肉有什么区别?”易乘风笑他,“点碗不要钱的滷子让人给你添面……回回这么事儿精,除了我,别人都是看你的脸才忍你的……嗯,的确挺好喝,有点樱桃之吻的意思……” 两人随意闲聊着,等待一道一道的菜品被侍者端上来,颇为轻松惬意。 窗外的城市灯海浩如星河,在夜色中蜿蜒流动,有如缓缓铺开的神来之卷。 晏羽明显也心情很好,尽管穿着正装,神态却放松如一只慵懒的猫咪,时而捡着自己喜欢的吃食叼几口,时而听着背景音乐发会儿呆。 “马君武曾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果不其然,我已经多少天没专心工作了?” 他手肘撑在桌沿上,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背,在水晶吊灯的光影里微微眯起眼睛。 易乘风帮他挑掉龙虾的硬壳,将雪白的肉夹到他盘子里,“谁让你做英雄了?等我把店开起来,你就早点退休,闲不住就随便画画图做做设计,也没人给你压力,更不用烦心什么应酬的事情,我知道你不爱弄那些。” “我仔细算过的,不用你等到四十岁,再过三五年,我怎么也能养得起你了。”易乘风戏嚯道,“不用上班了就可以每天穿gap,我给你做饭吃也花不了几个钱,房贷我来还,每年旅行两次地点你任选,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你妈上了年纪会不会不满足美容转而跑去整容……”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五秒,易乘风绝对要把最后一句话给咽回肚子里,不然怎么说‘君子背后不言人’、‘提曹操曹操就到’呢?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庄美婵一袭孔雀蓝钩花镶钻的中式旗袍裙款款走来,长发在脑后挽成云髻。 庄美婵捏着一只爱马仕纯皮手包,目光冷淡地沿着靠窗的情侣位扫过来,她身后跟着江裕仁和江荞一家三口。 没等易乘风有所反应,那只粉红色的小蝴蝶似有感应一般扑啦啦飞奔过来,一头撞进晏羽的怀里。 “漂亮舅舅!你也在这里,太好啦!” “为什么舅舅说你今晚不会来?” “舅舅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舅舅刚刚认证黑卡用户耽误了一点时间,走过来刚好捡到这句评语。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庄美婵面容绷紧到像要掉粉,刻意描高的眼尾露出轻蔑的厌恶,闪亮的水晶指甲抠进手包的软皮里。 任她再不做他想,面前两个人餐桌上摆着的心形布丁蛋糕还没碰几口,果盘里的西瓜也都挖成桃心的形状,还有他俩这一身闪瞎狗眼的情侣装…… 晏羽像只被突然惊醒的猫,浑身的软毛都警惕竖起,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随行的一队人马。 人头齐整得很,真是捡日不如撞日—— 两拨人不太自然地打着招唿,叔叔、阿姨、小那谁、某总的一顿乱称唿,易乘风还起身同三位男士礼貌握了下手。 妙妙赖着不肯走,庄美婵也一身煞气僵在那里,魏千程更是沉着脸没有要挪步的意思,领位的服务生只好等在一旁,剩下的三个人也不好先走。 于是,豪华壮观的六人观摩团就这样堵住了半边过道,神色各异看向二人。 江裕仁微笑道,“千程说他过两天要出差去惠州,所以我们临时决定提前补个团圆饭,以为小羽还在外地没回来……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不如我们就一起吧?” “漂亮舅舅,一起吧。”妙妙撒娇附和。 江荞和issac也跟着一起让,毕竟大家都有头有脸的,母子因为出柜当众翻脸这种轶闻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小羽!这是家宴!你跟我们来!” 庄美婵的声音已经极尽克制,她手里那只包如果不是宁肯被抠掉皮,这会儿应该已经煳到易乘风脸上了。 晏羽的视线略过他妈,在魏千程脸上兜了一圈,看向江裕仁,“江叔叔,今天我有朋友在,就不打扰了,改天吧。” 第229页 “诶,有朋友怕什么,一起吃饭多热闹。”他抬手抚了下庄美婵的背,有什么问题大家进了包间关起门来再说。 “是呀舅舅,求你来吧,你不来我会很难过的。”妙妙继续打她的酱油。 易乘风站起身,沖等待晏羽表态的一路人回了个礼貌的笑容,再俯身对晏羽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心里清楚晏羽在这些人面前出柜要承受的压力,毕竟他们不像易家父母那样,充其量也就是一顿哭闹打骂,他们之间总有着更加复杂的瓜葛和利益,他不想晏羽夹在中间为难。 晏羽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捻着红酒杯,倏而抬起头露出个释然的微笑,“好,那就一起吧!” 他转头看向易乘风,“家宴,我们一起。” *** 极尽奢华的包间里,众人陆续落座。 江裕仁坐在长桌的上首,左手边是魏千程、issac和江荞,右手边是庄美婵、晏羽和易乘风。 下首的妙妙一直在纠结,想让易乘风和她的漂亮舅舅换个位置,或者让易乘风和自己换个位置。 餐前的气氛莫名诡谲,一屋子人静坐不语像是在默哀。 “易先生做哪个行业?”江裕仁选了个保险的话题开头,大家可以接着聊聊行业前景、股市震盪甚至中美贸易战。 从头到脚都很霸总的易乘风照实回答,“一个汽修店,在官屯。” 相较庄美婵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的神色和语气反倒自然很多,大概和回答“我就闲着没事儿随便在二环里开发了几个别墅盘”没什么区别。 在座的无不是人精,一个问题已经足够窥探一二,再没人尝试继续此类话题。 issac是在国外长大的香蕉人,对搞基没什么偏见,毕竟他所在的荷兰算是世界上最早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初次见到晏羽领了这么英俊的一个男孩子过来,居然有点想推荐他们入了籍去荷兰扯证。 “梅川人?那您和yan是同学?梅川理工?” issac的汉语听力没问题,说还只习惯用英语,碰巧易乘风英语稀烂,十几年没碰过差点连abc都还给老师了。 “senior school.”晏羽替他答。 妙妙挖着鲜奶布丁,歪头看向一脸懵逼的易乘风,不计前嫌地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悄悄话模式。 “daddy问你和漂亮舅舅是不是大学同学。”小姑娘很自信自己的翻译水平,鼓励地沖易乘风点点头,“你只需回答,yes或no。” 易乘风看向issac,“不是,我只读到高中,肄业,他厉害多了。”转而看向晏羽。 跟假洋鬼子交流真费劲,眼看江荞还得用礼貌的音量和词彙给issac解释“肄业”什么意思。 大概是易乘风说出“他厉害多了”这句时,配套的眼神太过温柔,核泄漏一般辐射到了庄美婵,后者的餐刀噹啷一声敲在盘子上。 “所以,”庄美婵转头看过来,柳眉高高扬起挑着怒意,勾起的唇角盛满嘲讽,“你六年前为了抵债照顾他,现在呢?我儿子家的软饭,味道不错吧?” 这么不友好的言辞攻击,挑衅得已经很直接了,江裕仁制止的眼神根本没人看。 晏羽捏着餐刀的手倏然收紧,尾刃压进食指的指节,若不是他及时而克制地将刀叉放下,几乎无法控制那样细碎的颤抖。 “你说什么?” 他转头迎视母亲,满眼的难以置信。 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对他来说堪称刻骨铭心的难忘。 易乘风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三个星期,就在庄美婵突然回梅川探望他之后的某天,他对自己说了“滚”这个字,决绝到毫无转圜! 抵债只是他俩之间胡扯的说辞,为什么庄美婵会知道! 所有一切,电光火石般在晏羽脑海里串联出一个事实,一个让他艰苦跋涉了五年的事实…… 易乘风无所谓听几句脏耳朵的嘲讽,他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只是担心晏羽,赶忙低头拉起他的手查看,即便没有开刃,餐刀毕竟也是切得动牛排的,果然他的指节上渗出一点血迹,并不严重。 他更不想晏羽重提六年前的事情,结痂的伤口已经长出肉芽,何必再撕开来让他疼一次。 “我们走了。”易乘风低声说,随即站起身,扫了眼众人,“你们慢慢吃,我先带他回去。” 庄美婵激动地扯开手包,搭扣刮断了她新做的指甲,她随便抓起一沓纸钞对着易乘风丢过去,雪片般的钱币撒落一地。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爬床,不如拿了钱赶紧滚蛋——” 江裕仁已经站起身拉人,江荞也赶紧扯着妙妙哄她说去外面吃冰淇淋看夜景,issac怎么都没想到继岳母会如此彪悍,直接愣在座位上对中国式家庭矛盾束手无策,只有魏千程默默端起酒杯将香槟一饮而尽。 “你先去开车,我马上就来。”晏羽仍旧险险地维持着一丝表面平静,将易乘风向外推了一步,“听话——” 易乘风眉心一蹙,坦白说他半点心也放不下,但晏羽让他先走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会尊重他的决定,他不想自己留在这里被人难堪,又或许有什么不方便当着他的面对家人出口的话。 第230页 “你只有十分钟。”易乘风捏了下晏羽的手心,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十分钟后晏羽不出来,不管枪林弹雨,他都会回来将他带走。 “小羽,别怪你妈妈,这事儿可能有点突然……”江裕仁依然没有放弃和事佬的最后努力,给双方发黄牌,“美婵,有话跟孩子好好说,你这样过分了!” “不必!”晏羽抬手制止了他们虚伪的表演,直视庄美婵,“六年前,你做过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做过什么?!”惨遭蹂/躏的手包被直接按在餐盘里寿终正寝,“康靖那个贱人!起码还得了一个完整的人,捲走所有属于你的东西。他呢?可是真不挑剔!你也非要被人家骗得立了遗嘱才——” 晏羽唿吸沉滞,青筋暴起的一只手紧紧攥住桌布一角,猝然用力一扯,满桌的杯盘碗盏稀里哗啦应声落地,烛台翻倒,鲜花上洒满汤汁,香槟滚出酒桶洒了魏千程半条裤腿。 “在、你、眼、里、”晏羽一字一顿,双目赤红,“我就应该是一个没人要的残废对吗!” “你究竟有多恨我?居然看不得我有半点好!” “我的这张脸,不是你亲生的吗?你不曾指望过我帮你抢回所有你应得的吗?怎么,你利用我失败了,所以我就成了那个钉死你的耻辱柱了?” “母亲……”晏羽冷笑地念出这个称唿,“我对您还不够好吗?是我以前的讨好不够卑微,还是我如今砸钱不够积极?” “你不爱我没有关系,非要恨到我死的那天才罢休?” 倒在桌边的酒杯被晏羽修长的手指拿起,啪嚓磕在桌沿上碎出锋利的断口,晏羽反手将杯柄塞进庄美婵手里。 “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划花我这张脸!算我赔你一个生身之恩——” 庄美婵握着杯子的手簌簌发抖,抓烙铁似的将杯子丢掉,她似要想说什么,却只剩下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放弃了?那你别后悔!” “从现在起,我和你只是法律关系上的母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各位,打扰了——” 晏羽转动轮椅出了包间,江裕仁在安慰崩溃大哭的庄美婵,魏千程沉默片刻,起身追了出去。 电梯下行需要40秒,魏千程湿着一边裤管站在晏羽身后,眉心揪起。 “庄姨她……小羽,我们还是一家人,回去好好说话,不要任性。” “魏总见笑了。” 今天的偶遇实在太过巧合,真是有人为了一张参观券不惜血本! 晏羽此时已经恢復平静,他只想马上出去,第一时间看见易乘风。 电梯门打开,晏羽推着轮椅穿过大堂出了旋转门,魏千程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酒店门前有七八级台阶,魏千程侧身挡住了一边的无障碍坡道,“小羽——” 他抬手拉住了一侧的推把,轮椅被迫停住。 魏千程毕竟有经年累月健身的体力,他不主动放手,晏羽根本不可能自己挣脱。 晏羽:“放开。” 魏千程力道不减,甚至将他往身边拉回一些。 “放开他——” 易乘风转过门庭的廊柱,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目光温柔地罩在晏羽身上。 他一直走到晏羽身边,站在他的另一侧,转头看向魏千程,深沉的目光碰上对方阴冷的视线,“放开他。” 易乘风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的威胁或戾气,陈述事实一般不屑争锋。 魏千程一只手始终握着轮椅的推把,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 易乘风从口袋里拿出双手,无所谓地挪开视线,俯身,将晏羽从轮椅里打横抱起来,转身,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小两天,终于写完了,后面可能会改,反正今天肝不下去先发了…… * 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小天使们假期愉快! 第98章 23程 “别……你再,抱我一会儿……” 晏羽刚被易乘风放进车里,双臂便收紧环在他背后,他的头蹭在易乘风胸口,蜷缩成一个寻求庇护的幼儿姿态。 这个姿态让易乘风的心瞬间就软了,直接抱着他坐进汽车后排。 怀里的人跟他的声音一样有些微微颤抖,易乘风抬手轻轻摩挲他的嵴背,“嘘……没事了,小晏……别想太多……” “你别走,别走了……风哥,对不起……我跟她说清楚了……你别管她说的那些,她不是我妈,你别听……” 晏羽把这段不长的话说得极其艰难,一直不停地倒着气儿,像是受极了委屈完全不能自已。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发干,鸦羽般的眼睫低低垂着,却一滴眼泪也没流,拼命调整着凌乱的唿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易乘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小晏,嘘……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怕……我不会走的,风哥陪你一辈子……” 第231页 他扳起晏羽的脸,直视他幽深的双眸,那里藏着经年求而不得、得而復失的恐惧,惶惶然令人心疼。 “我不离开你,咱们一直在一起,你信我吗?信不信风哥?” 晏羽点点头,环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易乘风知道他在怕什么,六年前,庄美婵的一番讥讽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离开晏羽,在晏羽心里,今天和那次大概是一样的,他害怕自己挨了顿辱骂会再一次伤自尊地离他而去,再扔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小晏,你听我说,”易乘风本来不想旧事重提,可他觉得现在有必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任何一点含混不清对他来说都是致命伤,“之前那次,她的确跟我说过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当时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只会拖累你。” “不过就算没有她,我也一样会赶你走,公平来说那次不是她的问题,是我刚从里面出来,适应得不好,人也太年轻,内心不够强大,只装着自己的那点小自尊,像个刺猬一样不愿接近任何人,自卑得要命。” “现在我不会了,小晏,别人说什么都影响不了我,影响不了我和你,你明白吗?” “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我会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好守着属于我的一切,我就想和你、和我的家人朋友,开开心心过一辈子。这些都是你教我的,你给我的特别多,你对我特别好,我都知道的。” “六年前……大概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你当时怎么……怎么熬过来的,我不敢问,我不敢知道……” “你就记住一件事,风哥不会离开小晏,就算以后我死了也会跟你葬在一块儿,化成灰也陪着你。” 易乘风低下头,轻轻亲吻晏羽的额头和唇角,温柔而安慰的亲吻,他们之间早已不只是爱情那么简单,他们是经歷过风雨的伙伴,是彼此救赎过的至亲。 “我……”晏羽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他的眼眶微红,但没有流泪,“我跟她说清楚了,我们以后就只有法律意义的关系……她管不到我任何事。” 易乘风一怔,这是跟他妈断绝母子关系了吗,只剩下法律意义上的赡养义务无法割断,他知道庄美婵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却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究竟要多大的怨恨,才能让小晏这样一辈子都在渴望母爱,珍重情谊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风哥,我想了下,她那套房子的贷款我还会继续还,我父亲的遗嘱里给她留了生活费,除了房贷我就不负担她别的费用了,以后需要治病或者养老再另算。毕竟她生了我,她还把我带回了梅川让我重新遇到你……” “都听你的,小晏,我都听你的,你做得很好了。”易乘风的大手插/进他柔软浓密的髮丝里,用力捏揉了几下,“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问题,你特别好,是她不懂珍惜……” 晏羽喃喃道,“我记得我爸走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小羽,你要代我对你妈妈好一点……风哥,我真的一直都记得这句话。” “可是它不是真的……我爸是因为颅脑出血走的,医生说他当时根本说不出话来了,之后就一直在icu里昏迷直到脑死亡被拔掉唿吸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段记忆,也许是我爸託梦给我了,所以我很努力地照顾好她,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小晏,别想了。” 易乘风恨不能将他塞进胸口用自己的血肉暖着,人家都说母爱是一个人全部情感的源泉,他的小晏却从小守着一口枯井,还拼命想从井里舀出水来接济别人。 “我知道你特别希望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一个家,没关系啊,没关系,风哥给你一个家,我爸我妈都会特别疼你……我不骗你,你看,我妈刚还给我发语音说东西吃剩了别给你吃,你肠胃弱,让我自己看着打扫打扫就行了……你听——” 易乘风打开微信,切到扬声器模式,点击播放。 苏姨的家常风味碎碎念中气十足: “大风,带回去那吃的这都过了一天了,麻圆儿和藕盒不禁放,冷藏估计也不行,吃之前热透……你看看别让小晏吃了啊,没变味儿的话你自己打扫打扫就行了,他身体弱别再吃坏了遭罪……行了没别的事儿……挂了……” 晏羽拱在他怀里,身体忽地颤抖,压抑地抽泣着,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一瞬间就崩溃了,哭到不能自已。 易乘风只管抱着他,轻轻抚他的背,“小晏,别忍着,你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完咱们就好了,没事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晏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么多年都在承受什么、失去什么和追逐什么。 他的确委屈太久了,也一个人硬撑太久了,易乘风是他最最珍视的爱人,庄美婵是他一直想努力争取的亲人,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彻底割裂开来对他来说都是拆骨剜肉的伤痛,他可能比庄美婵更加难受。 晏羽哭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把自己也哭累了,靠在他怀里偶尔抽噎一下,“怎么办?那辆轮椅是从德国定制的,重新定一台运过来起码要等上一周多……” 第232页 “所以你刚才是在心疼你的轮椅吗?”易乘风逗趣他,“是你老闆扣下的,那我们就等到新的运到了再去上班,这该算工伤。” 易乘风边说话边飞快地在微信里拉了一个群,群暱称取为“餵啊发咪哩”,里面添加了易爸、苏姨、苏一乐,苏一乐又拉了未婚妻‘毛豆芽儿’进来,小丫头热热乎乎地跟大家卖萌打招唿。 苏姨闪出一个鸡毛掸子的头像:什么日子你们一个个都这么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真没事儿干给我调tv1瞅一眼,就演纪委书记那个,我说是陈宝国,你爸非说唐国强,我俩吵吵半拉点儿了,大伙儿来投个票…… 群里瞬间安静,什么宝?什么国?什么强? “还想去哪儿玩吗?看电影呢?” 原本两个人计划吃过晚饭再到别处转转,晏羽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实在太不方便,摇摇头,“我想回家。” 车子在b1地库泊好,时间也不过刚九点。 “这会儿电梯里可能遇到人,”晏羽往后缩了缩,显然是不好意思让他抱着出去,实在太尴尬了,“不然我们再路上转转吧。” “你出来一天了不累么,过来我背你,不会遇到人,保证——” 易乘风背着他,没去按电梯,而是拉开了步梯间的防火门。 “餵——”晏羽急了,扳他肩膀,“我家27层,你确定要走上去?” 易乘风已经几步上到了一楼,“有什么不行?让你见识一下老公过人的体力,不先释放释放怕你晚上还会哭。” 他爬楼觉得热,俩人配合着把他羽绒服脱了,晏羽一手挽着衣服,一手勾住他肩膀。 空旷的步梯间里只余轻轻迴响的脚步和两人低低的交谈,这里说点儿骚话保管没人偷听,易乘风再接再厉,“……昨晚表现就很好啊,让叫什么就叫什么,你再叫我一遍我都能穿透天棚直接把你背到天台上去……然后我们就幕天席地、披星戴月地这样那样……来吧别不好意思,就从哥哥开始……” 感应灯一层一层地点亮又熄灭,照亮的始终只有他们周围一片小小的空间,清寂却温暖。 晏羽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脸颊红得发烫,尽管知道没人偷听也还是压着声音,“你确定我叫了,不会被你现在就按在地上吗……累不累,要不要先放下我休息一会儿?” 后面这句本来是真心实意的一句心疼话,毕竟易乘风已经背着他一百来斤爬上了十层,速度还不慢,但跟前面那句连在一起理解,难免有点儿怪怪的。 果然,易乘风嗤嗤的笑透着胸腔传来,浑厚得不怀好意,“宝贝,你真是越来越主动了……不过地面太硬,我又捨不得你买给我的新衣服……来吧,加快速度,我们还是回家……别急,十六层了……” 晏羽又配合他脱掉了西装上衣提在手里。 “我不急,你慢点……你都开始喘了……” “那不是爬楼累的,别假装你不知道什么原因!” “小学霸,你大学宿舍的同学都不看小黄片儿吗?风哥给你科普下……这种运动能刺激产生肾上腺素和雄激素,肾上腺素就是强心剂知道吧,雄激素……咳咳……不带总掐脖子的……” “学渣小哥哥,你这么渊博应该听说过窒息也能……嗯?据说……生死徘徊的时候登上高峰的感觉就像服食海洛/因一样会让人上瘾……你想试试?” 易乘风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将领带彻底拉松,又解开了两粒纽扣。 “这么危险还是不要玩儿了,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你都从哪儿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易乘风转过二十层,弓身将晏羽往上託了托,“不许胡乱听些有的没的,你的心理年龄才十六好么?” “那你还科普吗?”晏羽也觉得浑身燥热,将羽绒服脱下来一块儿抱着。 “算了,我比较擅长现场教学……” 终于爬到二十七层,路上的确连个鬼都没遇到,晏羽觉得螺旋上升让他有点头晕。 易乘风抬起膝盖顶开防火门,被忽然蹿起的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险些把身后的老婆掉到地上。他后退一步,防火门咣当一声重新关上。 “有人,快放我下来。”晏羽低声在易乘风耳边说,他俩这样子出去实在没法见人,吓到热心邻居就不好了。 易乘风小心将他放下,晏羽一条胳膊还抱着衣服,单凭右手扶他肩膀,一个不稳,身体歪向门板,侧身咣当撞在防火门上。 易乘风连忙回身拉住他,被他带了个趔趄,抬手撑在防火门的玻璃窗上,随即将人拉进怀里扶好。 他一手揽着晏羽,另一手推开防火门。 陈行满脸惊诧地看向二人,瞳孔巨震,双唇颤抖,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晏总。 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太着急了,就差这么两步就进家门了……还是什么,特殊爱好?情景y? 刚刚俩人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大概是谁要逃出来,另一个谁又把他给生生扯了回去……接着咕咚按在了门板上,那五个手指印儿现在还在…… 第233页 眼前的易先生唿吸沉重,一看就是刚刚进行过剧烈运动,领带斜斜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松开,下摆大半从西裤里扯了出来,揉出好些不可言描的褶皱…… 晏总虽然穿戴整齐,但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从耳垂一直红到脖子…… 陈行根本不敢往上对视他的目光,为什么要被自己碰到?为什么每次都被自己碰到! 晏总的身体状况,还能玩儿这么刺激吗?太拼了吧! “魏,魏总……让我立即给您送过来……”陈行指了下身后的轮椅,“我,我先走了——” 他莫名其妙在熘光水滑的地面上绊了一下,好悬没摔出个五体投地,哐哐哐按来电梯头也不回地扎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25章,小晏一直以为爸爸去世前嘱託过自己要照顾妈妈。。。 应该是心理上一种补偿式臆想,他小时候觉得父亲冷落母亲且原因未知,直到父亲去世,在他内心还是希望他的家人是互相心怀彼此的,因此脑补出父亲这种悔过式表现,并且由自己去完成它。 * 来吧,轮流抱抱我们缺爱的小少爷…… 排队!不要挤!!餵……风哥,不能打人,不能群殴!stop!!! 第99章 24程 晏羽靠坐在床头,身后垫着一只半包围龙猫大靠枕,被子盖到小腹,露出上身奶黄奶黄的海绵宝宝卡通睡衣,像一块储藏期较短的cheddar奶酪,香浓诱人。 他在手机上设好了闹钟,从抽屉里摸出一副细边儿眼镜戴上,打开平板电脑开始看邮件。 易乘风左手一碗麻圆儿,右手一碗藕盒儿,中间夹着碗玉米蔬菜汤,嘴里叼着勺子一路小跑进了卧室。 “快快快快,让个地方,烫烫烫!” 晏羽赶紧拿开床边柜上的手机和眼镜盒,腾地方给他放吃的,抱怨道,“你又在卧室吃东西?” 一提这个易乘风就有气,两千多一顿的情侣套餐居然没吃饱就被搅了局,城市夜景也只看了120度! 他当时真应该把庄美婵扔出来的钱全都捡走,再问问她什么时候还扔,敢不敢扔大点儿! 易乘风奉母命勤勤恳恳地打扫剩饭,“等会儿汤凉了你也喝点,一晚上也没看你正经吃什么。” “你近视吗?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晏羽皮肤白皙,被阅读灯晃得近乎透明,他柔软的头髮覆住前额,鬓角的碎发被眼镜腿儿压住一点儿,美目掩在一双镜片后若即若离,看起来像个二次元的花样美少年。 美少年用食指轻轻推了下镜框,从平板上抬起视线,“没多久,这个是调光镜片,一点点度数,不戴也可以。” “怎么长大了还会近视,不是高中没事就没事了么?”易乘风蹙眉咬着藕盒,抬起一手帮他拂了下刘海。 “可能最近哭得有点多吧——” 晏羽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手指灵活地敲击屏幕回覆邮件。 是他欲求太不满吗,还好吧?现在也想让你哭…… 易乘风安静地看着他工作,居然不知不觉做到了细嚼慢咽。 心说,你是最近哭得有点多,还是之前什么时候哭太多把眼睛哭坏了啊?该不会这几年想起我就偷偷哭吧,那也太…啧啧… 他没看过晏羽戴眼镜的模样,感觉还挺新奇的,特别可爱,特别好看。 如果这样那样的时候……他瞥了眼随手搭在一边的领带……不捨得绑他的手,那……然后为所欲为! 晏羽专心工作,对近在咫尺的一千零一种抖s肖想毫无察觉,真是软糯的小可怜,必须好好疼爱。 易乘风吃完东西,拎着勺子餵他喝汤,勺子送过去他就乖乖张嘴,视线也不离开电脑。 可能他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吃了什么,这会儿把嘴凑过去的话…… 晏羽打了个呵欠,眼里泛出氤氲水汽,他勾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重新戴上。 “明天上班吗?” “嗯,公司里一堆事儿,过两天魏总可能要出差去惠州,得有人盯着。”外骨骼二期开发的合作合同也在准备签约了,细节还得跟老言一点点敲定,一点点去谈。 “那就早点睡。”其实也不早了,眼看十一点。 晏羽难得听话地主动结束工作,蹭进被窝里躺好,乖乖给老公抱着。 “明天你开我的车回店里吧,顺路送我到公司,晚上来接我。” 易乘风枕着胳膊侧身看向他,“你还真不介意!” “我在老闆面前都出柜了还介意什么?” “那个魏总,是什么样的人?” 晏羽随手拨弄易乘风脖颈上挂着的戒指,“他是个,很优秀的商人。千石集团听说过吧,魏令涛是他生父,不过他身份有些特殊,没借着魏家什么祖荫,挺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出国留学,听说很是吃过些苦,回来后做了这家公司,一点一点经营到现在的规模,挺不简单的。” “那你是不是崇拜他?”不知是不是剩饭吃多了,易乘风的语气有点馊。 “崇拜好像也没有,不过的确是感谢他的。”晏羽用凉凉的指尖揉捻他的眉心,“我二十八岁,虽然自问一直都很努力很尽心,甚至觉得自己的确配得上现在的职位,不过这些机会都是他给的。” 第234页 “有实力的人其实很多,但机会却少之又少。你知道我这样的身体总是容易给人嫌弃的,他算是很照顾下属的老闆了,也算是个不错的兄长。” “你觉得他真的拿你当弟弟吗?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哥哥该有的眼神……小晏,不是我在吃飞醋,你小心他点儿。” 易乘风握住他的手,“我不放心,你们同在三十三层,他要是想怎么你你怎么反抗?今晚——”你不觉得他已经很过分了吗? “你想的事情不会发生,他那么爱惜羽毛的人会突然疯了吗?传出总裁潜规则副总这种新闻,投资人哪儿还坐得住,银行也会找上来,他公司不开门了?一个人拥有得越多就会越谨慎,他不是莽撞富二代,他输不起。” “再说,三十三层还有总裁办的秘书、助理,跟着我的人也在那儿,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尤霖,我俩倒是经常关在一间办公室里没有别人。” “那个小白兔儿?我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们前台的那些姑娘!”易乘风沮丧地挠挠头,觉得自己有点儿酸醋缸,“真想把你拴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晏羽被他揽腰搂进怀里,乖顺地仰起头,面容昳丽,目光灼灼,“好呀,把我关起来,我哪儿都不想去……反正我也跑不了,你得管我一辈子!” “闭上眼睛,别勾搭我,我都决定了让你好好睡觉的……再这么看着我,我可改主意了!”易乘风又瞥了眼那条领带,看着晏羽自己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可能的确是折腾乏了,睡得很快,易乘风却失眠了,反覆想着魏千程晚上那个眼神和举动。 小晏,好不好辞职换一个工作呢?好好的直男都给你掰弯了,要不找个女上司才行? 易乘风打开计算器,第一百零一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养得起老婆,起码要维持他现有的生活,还得让他可以继续做他喜欢的事情…… 要不然你让小晏天天出去打牌、烫头髮,他肯定会郁闷死;煮汤、烘焙,他可能把厨房点了,或者搞得大家食物中毒。 床边柜上的手机屏幕一闪,易乘风飞快地拿起来静了音,来电显示是余琦。 这个时间来电话,大概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易乘风捨不得叫醒刚刚睡着的晏羽,又怕耽误他重要的事情,万一明早醒来公司破产了呢?他这个副总最后才知道会不会炸? 易乘风翻身下床,走到客厅的露台才接起来,反正余小胆儿他也认识。 “嗯?”他压着声音问了一句。 余琦也没听出来这不是晏羽的声音,紧张兮兮地说道,“晏总,您让我准备的东西我都给您准备好了,想着找个机会私下里给您,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易乘风眉心一蹙,“他让你准备什么了?还非得私下里给!” “啊?”余琦差点儿吓尿了,反应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风哥?没,没什么,就是一份财务报表。” 鬼才相信!“他刚睡了,不急的话明天你上班再找他吧。” 余琦十分乐意接受这个建议,忙不迭应下,“那好,对不起,打扰了——” 晏总居然在十二点之前就睡了,他俩居然这么晚了还在一块儿……刘开迪说那些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来着…… “等等!”易乘风转身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盈月挂在天边,就快圆满了。 “来莲城不少日子了,还没跟你怎么联繫,改天约你出来叙叙旧。” 谁想跟你叙旧啊! “就咱俩。” 不好吧…… 易乘风挂断电话,转身回了卧室。 *** 正月十一,晏总销假上班。 尤霖嘚啵嘚杵在旁边给他报备这些天的事项,临了儿添上一句,“魏总出差去惠州了,早九点的飞机,今天没来公司。” 早九点,这会儿都要起飞了,的确来不了。 晏羽打开工作邮箱和通讯软体,两边都没有老闆交代的消息,惠州那边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动他本尊的大事,奠基仪式更不用这么早就过去。 这一走目的好像挺明显的,彼此都需要一个尴尬消化期,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一切归零,亲兄热弟,君圣臣贤。 尤霖心情不错,他拿到个不菲的年终大包,实现了父母姐弟外带七大姑八大姨所有的年货梦想,小心脏满足到要爆,一直找机会在晏总面前摇尾巴。 “别跟我眼前晃荡了,去财务部找余琦,拿一份报表上来。不用分析,直接拿给我。” 尤霖迈着轻快的小步伐高高兴兴去了,魏总不在家真是好呀!什么时候晏总来当家就更好啦—— *** 二十公里外的官屯汽配城,翼风修车行 一整箱千响的大地红首尾相接蜿蜒盘踞在店门口的水泥地上,早上八点零八分零八秒,起子将菸头戳到引信上点燃,噼里啪啦炸出一团浓郁的白烟,绯红的爆竹皮屑随风翻飞,贴着大红对联和福字的店门开启迎客。 翼风算是年后开业较早的铺面,大多店都要等到十五过了才开门,眼下工人也没都到位,易乘风先跟起子扛几天,打算赚个笨鸟先飞的钱。 第235页 “老闆娘给的,别转手就花,多少攒点儿!” 起子和姚枝从易老闆手里接过红包,都很高兴,“开门大吉!谢,谢谢羽哥!” 烟雾吹过路边散开了去,远远站着一个人影,斯斯文文、面容安静,有几分仙风道骨。 “财,财神爷?” “别胡说八道,干活儿去!” 易乘风跑着迎过去,“康律师,好久不见,一直想当面跟您说声谢谢。” 康靖跟着易乘风往接待室走,一路好奇地左右看看,“挺不错的,据说过年这会儿洗个车价格要翻倍,年轻人肯吃苦总不会错。” 司机候在路边,易乘风扫了眼那辆棕色的卡宴,熘光水滑的,也就有点儿爆竹灰。 “我听小晏说,您车出了点小故障?要不我现在就去看看吧。” 康靖朝他摆手,毫不介意地端起纸杯喝了口立顿茶包,“那是骗他的,不然他怎么肯让我搭车。你别出卖我,他心眼儿小,不像他爸。” 易乘风深有同感地笑了笑,“那些事儿,他跟我说了……还是谢谢您当年那样帮我,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反正但凡用得着的吧——” “用得着,用得着,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康靖会意地点头,“他能跟你说这些,你们……我大概也猜得到。很好,很好……” 康靖睿智柔和的目光泛出一缕潮湿,“小羽这孩子,很不容易,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年我害了他,他的路不至于这么难走……” “那是个意外吧,”易乘风抿唇点了点头,“虽然我刚听说的时候也难免有一点,恨您……但都是迁怒,您应该比谁都不想那个事发生……” “小晏有时候会执拗一点,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心里很善良……我知道他其实不恨您了,真的,十二年前他太小了。” “还有我的那件事,其实也是一样的,让他怨了自己那么多年……其实都没有错,你们俩都没有错……他能理解你……” 康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不住点头,“都过去了,放过自己,放过别人,过去了就好——” “我来找你,的确是想请你帮个忙的,但凡用得着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康帅傅,你要搞啥事情? 第100章 25程 汽配城一家不起眼的川渝小馆里,易乘风正用洗褪了色的密胺勺子大口挖着宫保鸡丁盖饭,面前桌上摆着拌菜拼盘、滷鸭脖、麻辣小龙虾和几盘烤串。 余琦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了杯鲜啤,又递到易乘风面前要给他倒,“风哥不喝点儿?” 易乘风抬手挡住杯口,腮帮子鼓鼓,“不喝,等会儿还得干活儿,你自己来。” 余琦作罢,拎着茶壶给他续了杯热茶,“店里生意挺火的,你不考虑多招两个人吗?自己白天黑夜的盯着干身体会吃不消。” “不是常态,最近有人给介绍了个自驾俱乐部,那帮人过了年刚浪回来,修车保养的就多了点儿。” 易乘风说的这个人就是康靖,那天在他店里聊完,康靖给他留了张名片,是日安基金投过的一个小项目曾经贊助过的一家自驾车俱乐部,规模不算小,稍稍引流一部分过来就足够养活他这家小店了,前期为了做口碑只能辛苦点。 “你跟晏总越来越像了,工作起来都这么拼。” 余琦也是加了班才过来,习惯性地蹭了公司提供的免费加班餐,这会儿纯属陪吃,撸点儿小串喝口啤酒。 提到晏羽,易乘风扒饭的动作缓了缓,“他这两天说是弄个什么要紧合同,也天天不见人,这都九点多了还搁公司加班呢。” “研发的吧,公司为那个项目砸进去不少钱,估计晏总压力也挺大的……”余琦抬手比了一本字典的厚度,“那种合同,技术附件这么老厚,晏总回回亲自看过改过才肯签字。” 易乘风将盘子一推,抽纸巾抹嘴,“我也不跟你拐弯儿了,小晏在你们公司干得怎么样,开心吗?” “老闆开不开心的我们也说不好……上大学那会儿跟他接触还多点儿,后来他回莲城,给我发了个邮件推荐财务专员的工作我就过来了。之前的公司领导欺负人,总让我加班,活儿都是我干……这边有晏总在都好多了。” 余琦挠了挠嘴角,试探地看了易乘风一眼,“他想我来千呈,大概既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听一听你的消息吧。之前跟他提到你,他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都听得特别认真……” 易乘风下意识摸口袋掏烟,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好些天了,嘆了口气灌自己喝茶。 “公司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尤其是……那些女孩儿,”余琦想找补一下,不小心又秃噜到另一个坑里,“是敬佩的那种喜欢,他专业上特别牛,研发的很多资深工程师都特服气……做副总之前他也不太管经营上的事情……” “魏总对他挺好的?” 余琦点头,“公司里曾经有人因为私下讨论晏总的腿给魏总直接开除了。”“还有挡酒,谁见过老闆给下属挡酒的?晏总出去应酬从来不沾酒,非喝不可都是魏总替他喝。” 第236页 易乘风一挑眉,随即眉心倏然收紧,不沾酒?替他喝?那年前那次怎么还醉成那样…… 他脑海里浮现出发布会上魏千程那个极尽体贴的搀扶,还有情人节晚上那个强横霸道的挽留。 余琦觉得自己也说不好,匆匆总结,“反正……魏总算是他哥哥嘛,挺照顾他的,就像上学时候你照顾阿晏一样。” 像他一样?!!! 易乘风面色沉下来,下颌绷紧,咬肌隐隐发着力。姓魏的也想把小晏照顾成自己的人?他可真敢想! “他辞职的话,会很麻烦么?” 余琦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吞舌头也晚了,“辞职?!那倒也不会很麻烦,晏总虽然是vp,但他在千呈没有股权的,几个专利许可使用也都是免费的……晏总打算辞职吗?” 个中缘由易乘风也不好跟他多解释,“就是问问,觉得他太累了,身体也不好。” 晏羽是否继续留在千呈他说了不算,更不可能强迫他辞职,主意还得他自己拿。晏羽应该不想辞职的,毕竟千呈有他想做的项目,有他足够大的舞台,也有这么多年付出的感情,哪儿能说走就走。 但凡小晏稍微物质一些,魏千程能给他的,自己的确给不了。 这种想法让人挫败又沮丧,就好像争夺公主的骑士之间对枪,对方亮出个m9,他只能架一枚弹弓。 “以前给高管们报税的时候,我见过晏总的劳动合同……”余琦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他,签了十年,从二十岁还是实习员工那会儿算起。有点儿特殊,所以印象深刻。” “什么意思?” “哦,一般公司里签实习生都是一年一签,普通员工一签两年或三年,从来没有一签就是十年的……而且晏总合同里签了很苛刻的竞业禁止协议。” “敬业什么?你说清楚点儿!” “竞业禁止,就是公司为了保护自己的商业机密跟员工签的一种协议,规定员工离职后几年内不能从事相关的工作。晏总签的那个我偷偷看了下,从行业到领域,范围挺大的,他要是离职了就跟失业没什么区别,除非做完全不相干的行当,比如开饭店,或者跟你一起修车。” 易乘风:“……” “可能做管理还好,科技领域发展这么快,你让他两三年脱离行业,不被淘汰肯定也会大打折扣。晏总那么要强的人,肯定不愿意做到一半就放弃。” “我就知道姓魏的没安好心!”易乘风捶桌子,小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看不出来他揣着什么心思吗?居然能在他身边忍了这么多年,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十年的合同和什么狗屁的禁止! 余琦登时紧张,“风哥你别着急,我也好奇过晏总为什么会签这么长期的劳动合同,就……就私下查过一点儿……本来是晏总的私事,我也是随便乱猜的,他不说我不该……” “说!” “他签合同是在梅川,那年正好还有件事情……” “我爸等钱手术!”易乘风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他把自己的专利卖了,他妈说是便宜卖了。” “小三十万呢,在八年前不算便宜了。而且,那个专利只是他大学时候的毕业设计,有市场已经很厉害了……所以我怀疑,他不仅卖了专利,还签了这份十年期的合同,才拿到那笔钱的。” 易乘风捏在茶杯上的指尖褪了血色。 “他急着用钱的话,就不会太讨价还价……我查询过劳动合同签订的时间,和专利转让合同是同一天,然后不到一个星期,易叔叔做了手术。” “风哥?” “没事——”易乘风揉了把脸,那就是了,当年小晏为了他爸的手术费走投无路,把自己卖给了千呈十年,一个字也没跟他提过,亏他当年拆穿他借钱给易家,他承认得那么痛快,卖专利根本就是个幌子,打出来给他看的。 他以为欠小晏的那笔债早就还清了,实际上小晏一直到今时今日都在替他还当年那笔债! 易乘风叫了服务员又点了一堆吃的打包回去投餵店里加班的哥们儿,跟余琦说,“今天对不住,随意了点儿,周末到家里吧,我做几样拿手的,咱仨再好好聊聊。” 余琦帮忙打包桌上没动的吃食,“晏总对我照顾那么多,你说这个就见外了,我特别为你俩高兴,真的,等我开春搬家暖房你们也一定要来!” *** 晏羽将修改后的技术附件另存,标註上新的版本号,扔到邮箱里发送给言斯年并抄送相关负责人。 抬眼看看时间,已近十一点,晏羽整理好桌面的文档和资料打算回家。易乘风忙得要命,他不捨得让他来回跑,怕疲劳驾驶出危险,有时就让他在店里凑合一晚。 晏羽锁好办公室的门,整个三十三层一片静寂,只余天井中一缕幽茫的白光。 他推着轮椅转进电梯间,逃生通道的绿色指示灯似乎格外刺眼,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晏羽抬手去按电梯,这才发现电梯的运行提示灯是熄灭的,他徒劳地戳了几下下行键,毫无反应。 坏了?临时检修? 第237页 既然电梯用不了,他断然没有可能自己下楼去,只好先转回办公室查询到安保部的值班电话,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晏羽重新转进三十三层的环形迴廊,天井照明漫溢上来的光线早已扩散成薄雾般铺在脚下,穹顶之上洒下的微芒有如透过乌云的月华。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坚硬而挺拔,背负双手面朝天井站着。 “魏总?”晏羽转动轮椅来到他身侧一米开外的距离,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魏千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奠基仪式就在后天,他不前不后这个时候回来就是为了跟自己在这个孤岛上偶遇吗? 魏千程闻言,缓缓转头看过来,黑沉的目光中闪过掠夺的光芒,贪婪地落在晏羽的身上。 “小羽,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凶兽般背水一战的狠绝,“你,不能属于任何人!除了我!” 魏千程面向晏羽,向前走近一步,玩味地欣赏了一下眼前这个昳丽隽美的青年讶然无措的表情,同时,他的心也被他这种反应深深刺痛了一下。 “怎么?你很怕我吗?你觉得,我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 第101章 26程 我不放心……他要是想怎么你你怎么反抗……你小心他点儿…… 易乘风担忧的话在晏羽脑海里滚了一圈儿……你想的事情不会发生……晏羽微微蹙起眉,看向魏千程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真的疯了么? 魏千程继续向前一步,双目灼灼,似乎打算用视线将面前柔弱的男子生生烫穿融化。 晏羽的手指紧紧握住轮圈,下意识让自己后退半步,轮椅的推把抵在身后的廊柱上。 退无可退了?魏千程惋惜地挑了下眉,唇角微微下压,这种恃强凌/弱的心理快/感似乎很让他满意,他太美了,所以连害怕的模样都格外动人。 魏千程俯身,以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晏羽手中抽走他紧握的手机,“还在犹豫吗?想给他拨个电话求助对不对……” 他翻动刚刚被晏羽偷偷解了锁的屏幕,当着他的面,开始一下一下地按出一串数字,1、3、5…… “从官屯那家小修车店到这里,踩足油门闯红灯大约需要十五分钟,”魏千程的语气不疾不徐,缓缓按键的动作甚至堪称优雅,“超速违章……应该不太好,万一不小心被什么突然变道的卡车给……” 5、2、1、1…… “好吧,”魏千程似乎对晏羽的反应生出一丝怜悯,“就算他平安到了,十五分钟,我可以做很多事……你猜猜,那个人亲眼看到我把你扒光了反绑双手按在地上……五年九个月?这一次他会不会一辈子都出不来了,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3…… 很好,屏幕上已经关联出了完整的电话号码,备註名:风哥 晏羽的整个身体都在小幅颤慄,他死死攥紧双手,依靠指甲掘进掌心的痛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魏千程太了解他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最最害怕什么,车祸之殇、牢狱之灾……他是谈判桌上老道的高手,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捏住对方的关窍致人死地。 晏羽没有办法停止胡思乱想,易乘风的号码就晃在眼前,而往昔的那些伤痛却在脑海里死命纠缠…… 他让人在路上布下陷阱了对吗?制造一起针对违章狂奔的车祸应该轻而易举……他说得没错,风哥如果看到自己被他……他一定会气疯了的,会恨不得杀了他,魏家有那么复杂的背景,只要他受些伤风哥就脱不了干系…… 晏羽啊晏羽,他灰心地想,你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得了谁呢?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弱小可欺啊,还是一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魏千程的指尖微微一顿,果断按下了拨号键,屏幕上显示易乘风的号码正在等待接通中…… 这一下仿佛按在了晏羽的心上,瞬间的暴跳让他原本就脆弱的心脏有些不堪重负,连带着唿吸也沉重起来。 “餵?小晏,还没睡?”易乘风过了一会儿才接听,大概是正在干活儿,声音却很轻快。 晏羽偏过头,用力调整了一下唿吸,“我刚到家,这就睡了……风哥,你别太晚……” “还有一遍漆就完了,你早点睡。” 易乘风了解,如果自己说了要回家,晏羽就会睡不着,多晚都睁眼到他回去,反而是他确定不回去了,他会老早死心自己先睡。 听筒里传来起子跟他说话的声音,晏羽徒劳地咽了下梗在喉间的湿咸,“嗯,困了……风哥……” 易乘风大概在等他的下文,静默中只余电波的碎响。 “风哥,梦里见。” 嗤,易乘风笑了,“好,睡吧,傻瓜——” 魏千程切断通话,玩味地重复了一句,“傻瓜?” 的确是个傻瓜啊,那个易乘风有什么好,粗鄙穷酸的劳改犯,值得你这样上心! 晏羽仰起头,眼底泛出潮湿,定定看向魏千程,“魏总,我一直当你是我老闆,是我哥哥……你不会的,我不信!” 第238页 “不信什么?不信我捨得伤害你吗!”魏千程突然抬手用力捏住了他削薄的下颌,禁锢了他的视角,“今天之前,我也不信!你是我的副总,弟弟,伙伴,亲人……可我一直当你是,至宝……” “你可以不属于任何人,你是最干净最自由的,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给你……” “我跟别人上床的时候,可以把她们的脸换成你的,除了‘魏总’什么都不许叫!只要我想,甚至还可以找些长得像你的,就因为我从前捨不得动你!”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粗硬的指节硌得人生疼,“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急着把自己送给他?他也配!” 魏千程有如大漠里孤寂的狮王,带着飢肠辘辘的嗜血阴戾,他双手抓着晏羽的衣领将他从轮椅里提了起来,咣当一声压到廊柱冰冷的石砖上。 晏羽慌张地伸手抓扶,一手握住了天井边玻璃围挡的不锈钢扶杆,一手攀住了魏千程提着他衣领的小臂。 “魏总,放开——” 这种全然被动的站姿十分屈辱,他只能借着手上的一点攀扶和身后廊柱的支撑才勉强站稳,衬衫领口的扣子因大力撕扯迸开,领带也松脱歪斜,真是很狼狈的副总啊! 该不该庆幸现在没人看到他这样,魏千程既然做好了打算,必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电梯停了,想必各楼层的保安也撤掉了吧,就算他在这唱上一晚的夜半歌声估计也不会吓到半只鬼。 魏千程用力将他整个人向天井扭过去,“你看看,好好看看自己是凭什么站在这么高的位置!” “这么多年,我可有像对待你这样纵容、信任过一个人?!”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被人唿来喝去地驱使着,你想过吗!” “可是,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有辜负和滥用你的每一分信任啊——” 晏羽眼里的委屈和悲伤不似作伪,无辜的目光就像一只被栽赃打破了花瓶的小猫,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拼命帮你赚钱,除了生病我每天都在工作,我一分股权也不拿决定权都是你的,任何你想实现的目标我都挖空心思帮你铺路……” “我当然感谢你啊,我能回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魏千程面上的冷硬几乎就要瓦解,又生生被‘只有’两个字怼了回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易乘风呢?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替你出头坐了六年牢,所以你又欠了他什么,要拿自己去还!” 晏羽乌黑的双眸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流过一泓柔和的光,“我不欠他呀,我爱他,我从十六岁就喜欢他——” 魏千程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扯着领子将晏羽拉近自己,失去廊柱的支撑,他很难再站稳,膝盖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下坠。 忽地,魏千程目光扫过晏羽的领口,一枚拴在银链上莹亮的戒指刺痛了他的双眼,瞳仁如猎豹一般缩成一个光点。 晏羽登时反应过来,他不顾摔倒松开手护住胸口的戒指,可惜晚了一步,链子断裂的脆响铮鸣在耳畔,那枚易乘风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已经连同银链被魏千程提在手里。 “还我!戒指还我!!” 晏羽眼梢赤红,夺命一般挣扎着伸手去抢,他被魏千程单手提着,站都站不稳根本无力抗争,眼睁睁看着那枚戒指被悬在三十三层高的中空天井之中。 “魏千程,如果你把它丢下去,”单是这种可能就让他心口疼得无以復加,连心尖都在颤抖,“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发誓,就算是一层一层爬过去,把整个凯景铭座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它!” 半空中,银色的细芒一闪,铂金鍊子如同一根丝线般飘落下去,转瞬消失在天井的微光中,连一丝落响都听不到。 魏千程捏着那枚指环,冷声道,“何止是一枚戒指?就是你,我能把你提上来,也一样可以把你踩下去!” 他松开晏羽衣领的同时,右手高高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刀锋般的弧线。 跌落地面的过程中,晏羽的视线瞬间模煳,他甚至没有看清那枚戒指掉落的轨迹,连手肘撞击地面的疼痛都没了知觉。 他伏在冷硬的地面上,眼泪绝望地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戒指!风哥送他的戒指!刻着他们名字的戒指!就这样被丢掉了—— 三十三层的高度大约有多少米?一百米吗?撞击地面的力度会有多少牛顿?pt950的硬度多少来着?会发生什么样的形变?修得好吗? 晏羽挥手打在魏千程的腿上,他西裤笔直的裤线如同一柄利剑无动于衷地刺在眼前,你把我踩到哪里没有关系啊,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屈辱地被人按在泥地里,为什么要丢我的戒指,你为什么! 青年纤瘦的身躯趴伏在脚下悲伤抽泣,哭声如同皮鞭抽打在魏千程冷硬的胸口,他太瘦弱了,耸起的蝴蝶骨隔着西装外套都清晰可见,这样的一个小人儿,他不废吹灰之力便能将他压扁碾碎,狠狠地践/踏! 你的腿坏了,眼睛也瘸了吗?!可看到我这么多年来如何待你如珠如宝,魏千程想要什么样的人会得不到,偏偏对你花上十足十的耐心。 第239页 任你是千年的雪莲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天你会融化,会开花,我魏千程必然是第一个看到、第一个採撷的人! 原来不是你没有心,根本就是早早把心给了别人,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小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了让你回来迁移测试中心,为了接近你撮合舅舅和庄美婵,为了保护你把你放在身边,一次一次的小心试探,一年一年的隐隐期待,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等你一个笑容…… 青年的身影渐渐同十四年前病房里那个纤弱无助的少年重合,魏千程似乎被那穿过时光的一瓶温水烫疼了掌心,连带着勾起那一泓遗忘许久的怜惜和温情。 他再不是因为够不到一瓶水宁肯忍渴的倔强男孩,早已身经百战成为他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帮他开疆拓土,屯兵驻营,捧他一片忠心赤诚,就算生着病仍在为他冲锋陷阵。 现在,这个孤勇的小将军,因为丢了件不值钱的小信物把自己哭回了一个小孩儿,魏千程目光里的坚冰开始碎裂。 他也曾心悸于他的稚嫩,守护过他的脆弱。 魏千程后退一步,在晏羽面前蹲下来,声音愈发嘶哑,“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呆在这里给我想清楚!” 他刚要起身,手腕被晏羽一把抓住,一支录音笔塞进他手心里。 晏羽从屈辱的姿势里仰起头,带着满脸的泪痕看向魏千程,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的乞怜,像任人揉捏的小猫终于坏脾气地呲出利爪。 “你不许伤害他!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 幼稚!魏千程捏紧手中的笔,起身绕过晏羽向步梯间走去。 午夜,整个凯景铭座a座空旷异常,只余魏千程笃笃的脚步声敲击在楼板上,这三十三层的高度他走了很久,甚至有一丝跌落的痛楚。 一楼大堂里看不到保安的身影,玻璃门紧闭,连光线都较往常幽暗许多。 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被临时集中到b1层的监控室里待命,通过无数个默默转动的电子眼监控着大厦里的一举一动。当然,三十三层的那几只眼睛早就跟电梯一样被瞎掉了。 炸雷般的震响发生时,魏千程刚好走到前台的位置,站在变形设计的巨大千呈logo幕墙之下。 飞屑如碎雪般四处漫溅,如同乱飞的弹片噼啪撞响。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一时分不清炸裂在天井正中大堂地面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凌乱过后,魏千程终于看清楚弹起后掉落在休息区沙发上的是一只完全走了形的轮圈,上面的推圈和辐条已经尽数断裂,而黑色的乳胶椅垫就落在他脚边,那是他在菲律宾帮晏羽买的,可以让他坐着舒服一点。 魏千程紧握双拳几乎要将手里的录音笔折断,几步迈到天井的正中,踩着一片狼藉向上看去,目眦欲裂。 安保队长不敢继续再奉命做缩头乌龟,带着几个人飞快从步梯跑上一楼,若是再有什么奇怪的坠物从天而降,他们的总裁下一秒就会变成肉酱。 魏千程被人向后拉开的瞬间有些木然,他满脑子都在思考他的副总在搞什么,从丢文件丢咖啡,发展到居然敢从三十三层往下丢轮椅,那他接着会把自己也丢下来吗?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并没有怎样他不是吗?但是医生说过,他是有焦虑症的,应该尽量避免刺激。 就在魏千程的心脏被提到嗓子眼之际,犀利的警报响彻整个a座,那是火警的自动报警鸣笛,似要刺穿耳膜般响个不停,他险些一口老血将喉咙里的心脏直接喷出去。 安保队长的对讲中传来监控报告,一至三十二层未发现火情,三十三层的监控权限暂时被关闭。 魏千程猝然抬头,眼底映出穹顶之上似有若无的烟雾。 “小羽——”魏千程挣脱两名拉住他的保安,飞快地沖向步梯间,大厦的电梯即便正常运行,遇到火警也会关闭,想回到三十三层只有步梯这一条路。 安保队长试图阻拦,“魏总,您别上去,危险!” “滚!”魏千程脱掉西装外套,扯下领带扔在安保队长的脸上,甩开一众小年轻的保安一步两级台阶跑在最前面。 五百多级台阶,一百余米的垂直距离,被魏千程用了短短几分钟迅速跨越。 他推开防火门进入三十三层时,西北角晏羽的办公区已经火光瞳瞳,不断有呛人的烟雾从玻璃滑门内滚涌而出。 安保队长熟练地去开消防栓,指挥跟上来的几个人准备灭火,副总的办公室里,火舌已经顺着窗帘舔上了天花板,所幸发现及时,应该可以控制。 魏千程在vp办公区外间的角落里找到了晏羽,他把自己缩在墙壁和书柜的夹角里,脸上蹭了一条浅浅的灰痕,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被烟气呛得不住咳嗽。 “小羽,坚持下。” 魏千程将晏羽直接抱起来,灭火对于高压水龙来说是分分钟的事情,只是浓烟散尽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四下看了看,将晏羽抱回了自己办公区的套房里,那里面向大厦的另一方向,卧室大窗正对着空中景观花园,新风系统二十四小时工作,完全不受隔壁火情影响。 “陈行,去把龚医生接过来,马上!” 魏千程扔下电话,拧身在床边坐下来,拉起被子帮晏羽盖上。他还在不时轻咳,意识也是恍惚的,唿吸有些急,但体温正常。 第240页 副总办的火情被及时扑灭,安保队长提着一份烧掉大半的文件袋跑过来递给魏千程,“魏总,只是烧了一些装饰和家具,资料柜和电脑都完好,就是这份文件已经这样了,不知是不是特别重要的。” 魏千程将烧得秃露反帐的半截文件丢在桌上,什么文件能比人命重要。 “今晚的事情让他们别胡说,就是个意外——” 安保队长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保安简单清理了现场后迅速撤下去。 “吸入了一些烟尘,但是不严重,意识不清应该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我给他用了一点镇静剂,让他好好睡一觉。” 龚医生是江魏两家的私人医生,向来只管医病不问原由,处理好患者就立刻离开。 魏千程随手翻了翻那截烧焦的文件,唇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意,既然好不容易搜集了这些,为什么还单单拎出来引火?不是应该捏得稳稳的留着威胁他吗? 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该学的冷心冷情还是一点都没学到!还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他用一条新毛巾帮晏羽擦干净脸上的灰尘,仔细帮他掖好被角,安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晏羽大概睡得不太/安稳,即便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仍旧不时蹙紧眉心,抿住双唇,像是在担忧什么不好的事情。 魏千程从被子下面拖出他一只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拇指顺着他的掌根缓缓摊开,摩挲过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而后,将一枚内环刻着y&y的戒指轻轻放进他手里,帮他合拢五指。 晏羽也似有感应一般,在接触到那枚戒指后,主动攥紧成拳。 “你今晚留下照顾他,如果他醒了,无论想怎样,都随他。” 魏千程打开衣橱摘了件外套穿上,随口对陈行交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区。 电梯恢復运行,一楼大堂也已看不出零落的痕迹,魏千程没有去取车,直接穿过玻璃转门走出大厦,走进冬日午夜冰冷的空气里。 他做了个深唿吸,口中吐出浓重的白雾,随手摸出口袋里那只晏羽交给他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邱部长的公子不愧是人中龙凤……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如有用得着魏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汉宫春晓图》本是一幅长卷,无论建筑还是人物都笔触华丽……能为领导们尽力分忧是我们企业的责任,也是千呈的荣幸……” 魏千程将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这只小猫真是动了火气要挠人了,居然想出这么玉石俱焚的法子来挟制他,就为了保护那个他自己认为值得的人? 行贿罪,数额特别巨大的,起步价就是十年。他真的打算拉着自己一起去坐牢吗?就他那样的身体,在里面不被人欺负死也活不到重见天日吧。 易乘风,他真的开始有点羡慕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了,他得到了自己视为瑰宝的那个人,让他高楼险滩、生死经年都在所不惜。 晏羽做他的副总虽然时间不长,但他接触到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想搞垮魏千程未必没有其他选择,他却蠢到了非要选一条两败俱伤的路,是因为逼不得已还对自己心存感念吗?非要这样想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心里舒服一点? 可这些还重要吗?晏羽醒来后,一定认为是自己先听到了这段录音,看到了那份残留的财务文件,才对他妥协,是他的挟制发挥了作用。 不重要了,统统都不重要了,从他狠不下心放手的那一刻,从他不顾一切奔上三十三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败了……不不,应该更早,从晏羽爱上易乘风的那一刻,他就註定失败了…… 魏千程抬手一扬,录音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在路中间,被飞驰而过的汽车碾成齑粉,一如他多年经营一朝破碎的荒唐梦。 *** 镇静剂只是短效的,为了缓解焦虑症带来的负面精神影响,因此刚刚过了凌晨三点,晏羽便惊醒了。 晏羽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易乘风送他的戒指,拼命想要找回来,易乘风反覆安慰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风哥会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同。 不不不,我不要,我就要我原来的那个!我一定会找到的,找不到不行! 他倏然睁大眼睛,急促的唿吸催得胸口闷痛,忍不住咳了一阵。 陈行赶忙从外间跑进来,帮他倒水,准备医生交代的药。“晏总,您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这层现在没有别人。” 晏羽转眸看了看,大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撑着胳膊打算起身,忽然觉察到手心里的硬物。 他的戒指,真的是他的戒指!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拈起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这怎么会……风哥,太好了,我没把它弄丢。 晏羽交待陈行帮他将办公室里备用的那架轮椅推过来,陈行不敢阻拦,一切照办。 凌晨五点半,晨光熹微。 晏羽抱着一只不算大的储物盒,将自己推到地库里,陈行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晏羽拉开车门,将储物盒放进后座,随后打开驾驶位的门,将自己挪进车里。 陈行几步抢过来,帮他收起轮椅放到副驾的位置,用束带固定好。 第241页 晏羽微笑着沖他摆摆手,“谢谢你,回去吧——” 白色路虎缓缓转了个弯,沿着坡道驶出地库。 *** 易乘风回到家里,天刚刚亮,他轻手轻脚打开门,换了拖鞋脱掉外套直接钻进厨房,淘了一点米用电锅煮粥。 他站在卫生间简单洗漱,镜子里映出一张微微泛出胡茬的硬朗面孔,黑髮有些许凌乱。 旁边的浴室里氤氲出水汽,像是有人刚刚洗过澡。 易乘风缓缓推开卧室房门走进去,他光着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晏羽单薄的身影陷在床上,髮丝随意散在软枕里,侧着头髮出均匀的唿吸,他搭在枕畔的手上微光一闪,无名指上赫然戴着属于他们的戒指。 易乘风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手臂圈住晏羽。他穿着他送他的那套海绵宝宝睡衣,尽管最初看到这份礼物的时候被他狠狠嘲笑了一番,他还是乖乖的每晚都换上它睡觉。 晏羽动了动,被易乘风整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似乎还没彻底清醒,微眯着眼睛,声音带着睡意,“你回来了,风哥。” “嘘——”易乘风搂着他,轻声说,“还早,你接着睡,我们一块儿再睡会儿。” “嗯,”晏羽含混地应了一声,拱在他怀里,“我辞职了,风哥,你以后要养我了,别不要我。” 易乘风想起刚刚进门时在玄关柜上看到的那个半满的纸箱,心头一震,竟涌上了几分莫名的泪意。 “好,”他微微哽咽,“风哥养你,放心吧,养你一辈子——” 晏羽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放心了,在他怀里继续沉沉睡去。 第102章 27程 “餵……尤霖……” 晏羽接通电话时看了眼时间,九点整,他是被振铃吵醒的,迷迷煳煳撑着身体倚坐起来,着力时手臂一阵酸疼。 小臂外侧有几处淤青,右臂的严重些,手腕也疼,他右腕受过伤,滑鼠用多了也费手腕,一时搞不清楚哪里弄来的伤痛,索性不去管。 听筒那边死机般静默了一会儿,尤霖被晏总这上午九点还带着哝哝鼻音的起床调给震呆了。 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听完一天的工作简报把该做的事情安排完毕,偏偏今天尤霖到了公司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不来,直憋到员工上班时间才敢打个电话过来问问。 “晏总,你,是不是病了?” “还有……晏总,行政部一大早就带人过来装修你的办公室,不知道搞什么……还来找我要了照片,说是要弄成和之前一模一样的。” 尤霖一惊一乍,十万个为什么挤在脑袋里,已经不知该先说什么后说什么。 “魏总突然回来了!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连cindy姐都大气儿不敢出……奠基仪式不是明天吗?” 晏羽心说,魏总应该在看他亲笔写的辞呈吧,措辞有些敷衍了事,字还是不错的,但愿他看完不要撕了,否则还得另敲一份给人资存档。 “你……算了,”晏羽嘆口气,“冷静点儿,你先听着,别到处说……我离职了……” 嗷,听筒里传来一声兔子急了想咬人的尖叫。 晏羽:“……”不是说了让你冷静么? “不是,晏总,你,不是……这边周经理他们都说办公室会给咱弄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那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设计的呀……有什么,这……到底为什么呀?” 晏羽轻咳了几声,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为什么是你该问的吗?有这时间不如想想你自己下一步怎么打算,咳咳——” “晏总,你就是生病了是吗?我早上看见陈行在公司,谁照顾你呀,我现在过去看看你吧,你想吃点什么?” 晏羽捏眉心,“离职的是我,你还在上班懂吗?这就打算旷工了?你傻成这样以后会不会给新老闆从三十三层扔下来!” “你都不在,我跟谁请假啊——”尤霖满是委屈,听声音都要哭出来了,“我是你助理,你离职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你还知道你是我助理,我还以为我是你助理呢!” 晏羽暗搓搓反省,当初自己是怎么从一群百精百灵的人尖儿里选出这货的。 “尤霖,听我说,公司会给你们重新安排的,不过也许会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受牵连,以后新的工作你觉得适合就继续做,要是不适合的话,我再帮你推荐别的机会,明白吗?高管离职是个敏感问题,上面不说的话你最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别给魏总找麻烦。” “我知道了晏总,”尤霖沮丧得很,“反正现在我是三不管,我去给你送早饭吧,感冒了吗,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易乘风掀门缝探头进来,看见晏羽正打电话,用口型说了句,“老婆,开饭了。” “我没事。”晏羽开了手机的免提,从耳畔拿开一点,看着易乘风问了句,“你说什么?大声点。” “老婆,开饭了!” 晏羽重新举起手机送到耳边,果然,对面又死机了,而且似乎有些重启困难,死得妥妥的,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242页 *** “都这个点儿了,少吃几口垫垫,等会儿我们去超市採购,中午给你做两个硬菜。苏一乐新教我的剁椒鱼头,可以少放点辣。”易乘风给他盛粥,配了拌好的海藻丝和咸肉松,爽口又下饭。 “家里没水果了,等会儿想着买点猕猴桃给你榨汁,网上说加半根香蕉就不难喝了,别急着皱眉头,试试再说。” “下午我还得回趟店里,你要是觉得在家无聊就跟我一块儿去,好些天没见那俩狗了吧。” 晏羽吃饭慢,吃东西的时候鲜少说话,鼓着嘴扒粥,听易乘风跟他碎碎念,感觉温暖又踏实。 突然不用去上班了,什么事情都不再需要他操心,也没有未来短期长期的目标去实现,像是自己生长了多年发达的根系突然间被齐齐斩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些体己话又像一道道坚韧的丝,将他重新与这个世界捆绑起来,不至于真的随风就浪散掉魂魄。 “我就不去了,你还得分心管我,碍着你们干活儿。下午我想在家歇着,之前买的书正好有空看看,去超市的话我还想要些薯片和牛肉干,看书的时候可以吃。” “行,还给你买巧克力和威化饼!”易乘风觉得他情绪还不错,一颗心放下不少。 初春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已经有了融融的暖意,晏羽穿了件米色的羊绒大衣,易乘风已经脱掉羽绒服换上了薄棉夹克,两个人一块儿步行去附近的超市。 晏羽跟个小孩儿似的,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新奇一下,还磨着易乘风给他买了糖葫芦和冰淇淋。 “我看你是要长胖哈,不穿西装了就自暴自弃?” “我可以每天坚持举铁啊,”晏羽舔着香草冰淇淋,嘴唇上蹭了雪白的奶油,仰头举着糖葫芦投餵易乘风,“帮你补作业也要消耗热量的。”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啊晏小羽!”易乘风趁人不注意,探一根手指头到他衣领里蹭着后颈摩挲了一下,痒得晏羽缩着脖子歪向一边,呵呵笑着求饶。 “我最怕痒了,你别弄我,不然回了家我们来比挠脚心吧,只有那个我能赢你!” “回去你就知道我想挠你哪儿了!等着的——” 工作日,超市里人不多,两人沿着货架一点点转悠,不常见的玩意晏羽都要拿起来看看再放回去,他从没有这样不吝时间地挑东西。 “500毫升39元,380毫升28块8……为什么小包装的反而更便宜?”晏羽将一小罐番茄沙司放进购物车,仍是满脸想不通。 “小少爷你买东西也看价格吗?居然算得这么快!”易乘风嘆为观止,学霸果然都是加载了计算器的。 “要看啊,我失业了呢,心疼你一个人养家太辛苦。”晏羽逗笑似的换了副严肃表情学起了苏姨的持家名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 “精打细算,油盐不断!大吃大喝,当屋卖锅!哈哈哈——” 易乘风接茬儿,两人嘻嘻哈哈地东倒西歪,笑到肚子疼。 “宝贝,不用委屈自己,养不起你怎么好意思当你老公。” 易乘风把购物车交给晏羽,转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藉机捏肩膀揉头髮。两个人推成一长串,蜿蜒在过道里,像条小火车欢快地跑在轨道上。 “昨晚睡得不好吧,眼窝都是青的,等会儿困了就睡会儿。别吃太多零食,晚上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 心理精神科诊室里,一名医生躬身在水池边洗手,扯了纸巾转身笑呵呵道,“晏总,您让助理直接约我就行了,怎么还自己过来挂号看门诊。” “我这几天挺闲的,正好看到你有门诊就来了,一点不麻烦。”言笑晏晏的年轻男子除了身形略显单薄,看不出什么异常,“我想找你再开一点药,也想把这毛病好好解决一下。” “你主动来找我我挺高兴的,焦虑症主要还是靠心理治疗,你有空就多来找我聊聊天,不用着急。”医生在晏羽对面坐下来,“最近有过诱因发作吗,睡眠怎么样?” “有过,当时很难受……”晏羽回忆起前一晚的感受,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转动一下,“我以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丢了,当时特别害怕,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睡眠还可以,我很久没吃过安眠药了。” 晏羽抬眼看向医生,目光如小鹿般无措,“医生,我会不会发作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伤到别人?我没有失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 “没有那么严重,你别吓自己。”医生的视线落在那枚戒指上,“晏总,我是该向你讨杯喜酒喝了吗?恭喜你啊——” 晏羽有点不好意思,双手交叠掩住戒指,“我想赶紧好起来,也是不想让我的家人担心。” “你可以让她陪你一起过来,有家人陪伴和支持再好不过了。你的问题不算严重,而且你是个心理上很强势的人,不太容易被外人干预,这是优点也是弱点,就像很硬的东西可能也很脆,如果有个你信任的人陪着你应该效果很好。” 第243页 “你慢慢试试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苛刻,常常想一想,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从医院出来,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浓烈的时候,晏羽眯起眼睛看向高朗无垠的天空,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可是,除了风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啊—— *** 易乘风到家的时候,客厅里黑着灯,室内只余加湿器运行时汩汩的水声,清冷得好似家里没人。 晏羽裹着条毯子窝在窗边的躺椅里睡着了,展开的书本扣着掉在地上。那条毯子是他平时用来盖腿的,不大,这会儿也许是落了阳光睡冷了,被他扯到脖子覆住上半身,顾头不顾腚的。 易乘风无奈,抱来一条薄被给他盖上,搓热双手去暖他冰凉的脚和小腿,他血液循环比正常人差,腿特别容易冷。 “小晏,醒醒,再睡晚上要失眠了。” 易乘风给他灌热水袋,“我去做饭,你自己想着换换地方,别给自己烫伤了。”他顺手开了投影电视,调出一集海绵宝宝动画片。 怪腔调的配音透过音箱响彻客厅,晏羽没忍住嗤嗤笑起来,抻个懒腰清醒了,“我煮了一点饭。” “啊?”易乘风跳过去揭开锅,行吧,也能吃!但是没菜…… 他翻冰箱开始洗菜切菜,听见屋里的动画片中,海绵宝宝问:一般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啊?派大星说:等你回来。 两人吃过饭,卖力地恶补了几天的功课,疲惫却满足地依偎在一起随意说着话。 “你辞职了,劳动合同什么的真的没问题吗?” 易乘风不很懂这些,他不在乎晏羽需要违约赔偿还是什么竞业禁止,他担心他有事情不说,什么都自己担着。 至于他为什么加着加着班突然就决定辞职,易乘风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问。 刚刚缠绵的时候,晏羽胳膊上的淤青他也看见了,还有突然被他戴在手上的戒指,突然换掉了的轮椅,脏衣篮里掉了纽扣的衬衫……所有的异样都在他心头沉重地压了一整天。 “我知道你签了十年,合同还没到期。” 晏羽惊诧地转过头,梗起脖子看向他,“魏千程跟你说的?他找你了?!” 他唿吸急促起来,散去的汗意重新冒出嵴背,双手有些微微发麻,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易乘风把他按回枕头上,撑起上身罩住他,“你怎么了?我跟他说不着,是余琦告诉我的……小晏,你有事别瞒我!” 大概是他语气过于凝重,甚至有点凶,晏羽登时紧张地张开手抱住他,“风哥,我干干净净的——” “谁他妈问你干不干净了!”易乘风被他这句剖白剜得心口疼,扯着晏羽撞伤的手臂轻轻一扭,将那片淤青对着他,“姓魏的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再让我知道你为了筹钱在他身边忍了这么多年这种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晏羽拼命调整唿吸,没事啊没事,魏千程没有送上门去给风哥揍出脑震盪,风哥也好好地在他眼前没有被魏千程套麻袋丢进护城河,所以你还瞎紧张什么呢? 有病得治,有病得治—— -“他没欺负我……就是说破了还想要脸,大概今后再不想看到我了……” -“风哥,你别生气行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你……” 易乘风:“……” -“风哥你别骂我,我心里难受……” 易乘风:“…………” -“你是不是气得想打我了?就打一下行么……我怕疼……” 易乘风:“………………” -“等等,你从来都没打过我……你下得去手么?冲动过后不会后悔?” 易乘风:“……………………” 我说什么了么、我做了什么、我动一下了么、这么多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大错特错了呢? 易乘风将他卷进怀里,火气被他委屈巴巴的模样生生给焖熄了,“怎么又出这么多汗?是我态度不好,哥错了……你别总气我,我从来没怀疑你,就是怕你吃亏……” “你不是说定制轮椅要好些天么?明天就订台新的吧,这个有点重,咱们还用最好的,老公给你买。” “风哥,合同的事儿不是故意瞒你,其实在哪儿工作都那样。” “我知道,就是听余琦说你辞职可能对发展有影响,我怕你心里难受。” “你为了跟我,妈妈也不要了,工作也不要了,是不是傻。风哥以后对你好,你什么都别担心行么?我哪儿捨得打你骂你,我对你只有一种冲动……” “我妈恨我小三十年了,是她不要我的。合同的事情更没所谓,就算我马上出去找个同样的工作,魏总也不会跟我较那个真,他不好意思。” “我还是感谢他的,他不是坏人。” “风哥,我想公司会很快跟我谈专利许可费的事情,到时候拿了钱,加上手里赎回的理财,我想先把我妈那套房子的贷款还清,毕竟以后还不还得起我自己也说不好,给她个安心。” 第244页 “除了这套房子,我爸留了套雍景园的别墅给我,租金省着点花也够活了。” “卡里投给你的钱你放心拿去用,别太大压力,我很好养的,给口饭就行。” “你赚的金山银山,自己就吃口猫粮?钱的事情你别管了,轮也轮到我来操心了,你就只管吃好睡好养好身体。” 易乘风去厨房给他榨果汁,坐在热水里温好了才端回来给他喝,“想起个事儿!前几天康律师来店里修车了。” 晏羽觉得加了香蕉的猕猴桃汁口感柔和不少,勉强可以接受,小口地嘬,“是吗,你给打折了?”他还真去! “九九折嘛,我听你的。” “咳咳咳——” “慢点喝,少赚不了几个钱,用不着这么心疼!”易乘风拍他后背,大方地说,“我想请他吃个饭,毕竟当年的事情人家没少帮忙——” 所以你打九九折吗?哦对,是他出的主意。 “可以啊,你想什么时候请?” “过几天吧,正好赶上过节,你帮我约一下呗,人家好歹是个金融大佬,我怕我约了人家不肯来。” “过节?你是说三八妇女节吗?” 他们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庆祝广大妇女同胞的伟大节日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还是说植树节?再往后可就清明了,还得带上他爸。 “啊,也行——” 第103章 28程 “冷锅下水,撇去浮沫…… 葱段、姜片……八成熟? 油和白糖一起炒……啊,好烫,嘶…… 棕红色泡沫,棕、红色……差不多吧……料酒、酱油、清水……要盖锅盖吗? ………………” 晏羽对着面前炒锅里一坨黑煳煳硬邦邦的“物质”皱了皱眉,绝望地趴在流理台上,pad屏幕里,美食主播仍在全方位地展示着加了星光特效的玛瑙色红烧排骨,嗲嗲地解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诱人~味道也相当棒哦~就是这么简单~ !!! 晏羽抬手划了下屏幕直接静音,接着将平板扣在檯面上。 明明每一步都照着跟下来,居然也能在最终走上殊途,可怕的命运……懒人菜谱,并不适合他,他更需要一份笨人菜谱! 手机响,晏羽打起精神接听,“风哥——” “这就往回走了,有点堵车,别着急啊!” “你还回来吃饭吗?” 易乘风这段日子超忙,要盯着店里的日常经营、打理和工商城管的关系、应付各种需求的客户、进货、验收……大到负责六七口人的生计,小到给二狗添食餵水,还得赶着回家陪他吃饭。 有时活儿多了白天做不完,吃了晚饭他还得赶回去捣鼓到半夜再回来,晏羽心疼他这么两头跑,让他忙的时候就在店里吃晚饭,宣称自己一个大闲人怎么还就攒不出一顿饭来,转眼就被打脸。 “当然回!你的米饭焖得越来越好了,先乖乖把饭焖上,等我回去烧排骨给你吃,说是有机黑猪肉精肋,在零度保鲜那层,你帮我拿出来先化着。” 晏羽不情愿地看了眼锅里已经碳化的有机物-黑-猪肉,心情有点零下,“慢点开车。” “行,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饼干垫垫。” 晏羽挂断电话,点开外卖app,最适合他的应该是外卖菜谱,然后,精确按照2:1的水米比例将饭煮在电锅里。 一小时后,易乘风刷开单元门的门禁,帮一位‘饿了么’配送小哥挡了下门,又碰巧按了跟他同一层的电梯。电梯叮一声停在二十七楼,两人竞走似的同时直奔2701,一个抬手敲门,一个滴答一声刷了指纹。 晏羽见易乘风拎着外卖进来,以手扶额,“你每天赶回来做饭太累了,偶尔吃下外卖也没什么,不用装盘,你快去洗手。” 易乘风进厨房盛饭,看见垃圾篓里焦黑的一坨,有点儿憋不住笑,果然学霸也是有短板的。 “起子都悄摸地在网上给姚枝订玫瑰花了,我才发现那什么女生节眼看就到了,你跟康律师约了哪天?” 晏羽一脸茫然,“我……还没约,有点儿忘了……” “那就吃完饭再约。” 易乘风暗搓搓翻手机,十多天前,他和康靖的对话框里躺着两条消息。 易乘风:康叔,小晏答应了,这两天他会给您打电话。 康律师:好好,好好好好…… 易乘风在心里默默点了根蜡,他真不是有意的,赶紧又敲过去一行字:小晏等会儿打给您。 此时康靖也在晚饭,左腕上的智能手环一震,收到易乘风的消息。他搁下筷子,扯过餐巾拭了嘴角,不吃了,拿着手机到书房里去等。 想想上回收到易乘风的消息,他还着实紧张了一把,怕漏接了晏羽的电话愣是将宝玑换成了有来电提示的智能手环,还让助理推掉了一星期的应酬,跟个空巢老人盼过年似的傻等了好些天,有点好笑。 有盼头总是好的,这回,假不了了吧…… 书桌一角的乌木相框里是他和晏啸的合影,背景是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图书馆门前的草坪。 第245页 那年康靖二十五岁,从圣三一的法学院毕业,晏啸特意赶去参加他的毕业礼,接他回莲城。 就从那时起,他给晏啸当了二十年的助理,两人几乎没有一天分开过,即便是晏啸和家里闹得最凶的那阵子。 二十五岁的康靖眉目恬淡,笑起来有些稚气,也许是因为唇角那个不太明显的酒窝。他一手拢着晏啸的腰,正儿八经地看向镜头。 晏啸的手臂从背后绕过去轻轻搭住他的肩膀,侧头注视着他,完全没把拍照当回事儿。 康靖很享受被他深情凝视的时刻,那目光就像一泓温暖的泉,映着缤纷的阳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世间最最瑰丽的宝石,折射出生命的全部光彩。 时间慢慢化解恩怨,癒合伤口,却无法填补空洞,慰藉思念。 晏啸终究是最最了解他的人,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办,于是将全部身家和最亲的骨肉託付给他。 他在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对那个孩子他是牵挂和愧疚的,他想在离开之前给自己和阿啸一个交代。 手机铃音唱响,一波波的震动拖着手腕将他扯回现实,康靖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晏羽。 不好秒接这么积极吧?也不能超过十秒,当年的晏啸便是电话响过五声没人接听立即挂断,除了打给他的。 康靖掐着第三声响过接起,“小羽——” “康总,最近哪天方便,来家里吃个便饭?” 家里?!!康靖本想假装翻看一下日程之类的,算了不矜持了,今晚来不及,“明晚吧。” “……好的,稍后我发地址给您。” “明天见!”康靖扣上手机松了口气,嘿嘿,谁要地址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去。 *** “白粥的水米比例是6:1,放一点橄榄油可以令口感更加柔滑……” 晏羽锲而不捨地早上六点便爬起来笨鸟先飞,“每隔几分钟要用勺子搅动一下,这样会将粥熬得粘稠浓醇!几分钟究竟是几分钟呢?” “一点、少许、几分钟……这也太不严谨了……” 易乘风光着脚悄悄晃到厨房门口,抱臂倚在门框上,撅着一脑袋乱毛偷偷欣赏他的小晏用早读的劲头和实验课的耐心跟食谱死磕,闻味道的话,似乎还不错。 晏羽看着锅里渐渐浓稠的白粥,自己也挺满意,关了火取一只碗盛出来晾着,等会儿风哥睡醒就可以吃了。 风哥?!他一转头,余光捉到门口的人影,刚刚盛出的半碗粥随手一抖,全部扣在了腿上。 ………… !!! 易乘风登时惊醒了,抢进厨房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往他腿上洒了粥的地方浇,那可是刚出锅的,一百摄氏度!跟烫他心了有什么区别。 “没事没事,”晏羽捡起碗放回台子上,低头看自己的一身狼藉,“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失禁了似的……” “别紧张,我又不疼。” 易乘风扯了纸巾简单擦几下,不敢用力,接着将人从轮椅里抱起来往卧室送,“我他妈疼行么?以后你不许进厨房!” 他把晏羽按床上脱裤子,晏羽撑起头笑着看他,“刚起床的,你这样不好吧?” 易乘风拿了烫伤膏给他涂,左侧大腿上绯红一片,他自己感觉不到烫得多疼多严重,易乘风不放心,“要不上医院看看吧。” “蠢死我算了,不想去那种地方被公开处刑……” 易乘风给他找条宽松的裤子换上,“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多少天都没休息了,在家陪你。” *** 煲汤最费时,花胶要反覆清洗去腥,淮山处理起来滑不熘手,猪骨焯水,一炖就要几个钟头。 晚上请客也没多正式,四菜一汤,中式,也还让易乘风足足忙了大半个下午。 康靖很准时,按门铃的时候刚好差五分七点。 桌上摆了四个凉碟,盐水毛豆、酱小牛腱、油炸花生米和西芹腐竹,易乘风在厨房里忙活,很快四个热菜也上了桌,肉末茄子、清蒸鲈鱼、冬笋里嵴丝和番茄炒蛋,满屋子都飘着家常味。 “小晏,去帮我搅下汤,再点三分之一勺盐。” 易乘风掐着半打喜力啤酒堆到桌上,看见屋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有点尴尬,连忙支走一个,“康叔您要是不习惯喝这个咱们就换成红酒?不过家里没有红酒杯了,用碗喝那个不像话……” “习惯习惯,就喝这个!”康靖许久没在这种气氛中吃饭了,满心都是熨帖的味道,“辛苦你了,手艺真不错!” 易乘风不放心那个厨房杀手单独跟他的汤在一块儿,怕他一不留神用汤洗澡,“我去盛汤咱们就开饭,您等会儿尝尝,汤是小晏煮的……” 拎勺子搅汤的那位嘴角狂抽,以为小声我就听不见了? 康靖特别配合,啤酒刚喝半碗,汤已经添三次了,时不时举杯的时候端起来的都是汤碗。 席间他一起身,还没等开口,晏羽马上一指,“卫生间在那边。” 若是喝红酒切牛排,须得仪表得当动作优雅,家常餐就这点好,宾主客气两轮儿之后,任他是上市公司董事长还是汽修店小老闆都能愉快地称兄道弟。 第246页 康总脱了西装外套,解了领带袖扣,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苍白的皮肤在乙醇作用下隐隐泛起红晕,跟易乘风隔着桌子搓花生米吃,讨论汽修店规模最优。 学院派和实践派争执不下,两人鸡同鸭讲地说到卡壳了,才想起今天究竟要解决什么问题。 康靖状态已经嗨起来,说话少了很多小心的铺垫,“小羽,我就想问问你,外骨骼还想继续做吗?你想的话,我就有一百条路送你去罗马。” 晏羽支着手肘,食指蹭在唇上看了半天热闹,随口应道,“最快的那条是什么?” 康靖:“收购千呈科技,你来做ceo——” 晏羽摆手,果然简单粗暴、有钱任性! “这个就算了,我可不想上演什么王子復仇记,康总实在太幽默了。” 康靖对他和魏千程之间的那点龃龉并不知情,晏羽顺着这条思路随便发散了一下,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和魏千程在三十三层对调位置?怎么可能!如果有天他当了总裁,魏千程这个vp大概会给他摁到地下三层去办公还差不多…… 除了给他挡酒变得名正言顺之外,晏羽实在想不出他们这种逆转的组合还有哪里会是正常的! 康靖:“收购一家壳公司,你重新组团队来做……” “这个也是玩笑话,”晏羽点开手机的计算器软体在上面敲数字,“收购然后重组,遣散之前的员工以及重新招兵买马,这是大动作,毕竟我们做的是智能控制,不是卖扫地机和电饭煲,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再有,外骨骼涉及的技术、智慧财产权,很大一部分在千呈科技的手里,就算魏总肯割爱,至少要这么多代价……除了自己的人要养,一期合作的研究院,两年下来烧掉了这个数字,二期的预算至少还要提高百分之六十……眼下的收益不论,二期目标实现大约要三年,人吃马嚼,加上这个数字不过分吧……” 晏羽点击等号,翻转手机,将一串数字给康靖看,“只是个粗略的,真搞起来拉拉杂杂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来,单是筹备就得一年半载,时间成本更难计数。” 易乘风瞥了一眼屏幕,“也还好吧,毕竟是开个公司呢,不算特别……离谱。” 康靖附和,“的确的确,并不算特别多,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晏羽没理他,转头对易乘风说,“单位是,百万。” 易乘风嘴巴张成一个o型,重新刷了下败家老婆的底线,决定退出群聊。 康靖:“还有一个方法,单独收购千呈的外骨骼项目,原班人马和资源,难度不用你讲,你只需考虑做或不做。” “别以为我是在烧钱换心安,如果是那样我直接留遗嘱给你然后去见你爸岂不是容易得多?我也是商人,本性逐利,魏千程的钱你肯用,我的就不行?我猜你离开之后他不会再做二期了,这样放弃你甘心?” “小时候的梦想呢?未来战士,机甲兵团……” “好吧,不说那么远,将来你俩都老了,你是想跟他手拉手出去散步晒太阳,还是让他满头白髮还背你上台阶?” 晏羽扶额,低垂的眼睫掩住纠结。 易乘风有点儿着急了,先是瞥了康靖一眼,您说当他是自己孩子的,怎么还真说教上了呢! “您别逼他。” 又转头胡撸晏羽头顶的软发,“小晏,我愿意背你,什么时候都愿意!” 康靖端起碗喝汤,“现在的孩子啊,随时随地就敢秀恩爱,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我只做技术,”晏羽抬起头,声音是认真的,“你随便找什么人做老闆都行,我只想做技术……立个军令状,五年之内盈利……月薪你看着给吧,税后十万不能再低了……” “成交!”康靖端起汤碗示意碰一个,“等我消息吧,cto,将来无论谁做老闆,你都有一票否决权,这个是赠送的。” 易乘风:“康叔有空来家里喝汤,这个也是赠送的。” 噹啷,三只汤碗碰到一块儿—— 第104章 29程 起子坐在修车店屋后的石阶上抽菸,白色细雾裊裊飘散在澄亮的阳光里。 玉兰开得正盛,垂柳吐着新芽,满眼都是盎然的生机。 易乘风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眯起眼,接了起子递给他的一根烟蹭在鼻翼底下闻。 起子用夹烟的手朝屋里指了指,“你,就不该,带,带他来……看着难,难受……不知道还,还以为你死了……” 易乘风勐地扬手作势要扇他,起子连忙偏过头去躲,不出声地傻笑。易乘风落下手,按在他脑袋上推了一把,缺弦儿的玩意! “还不是你特么招回来的,你倒是挺想得开——” “贱命一条,这辈子,值了。”起子蹙眉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笑容褪尽,露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漠然。 敞着缝儿的窗户里隐隐传来晏羽低低的啜泣,不细听听不真切,却好像加了扩音器一般直接敲进易乘风的脑袋里,头疼。 小王子已经好些天不吃食了,勉勉强强餵点儿牛奶进去,谁都明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第247页 早上出门,易乘风不想带晏羽过来,他这几天几乎天天跟来,大概就是为了送送那个小玩意。耐不住他磨,易乘风还是把人带来了,捡日撞日的,正好赶上今天小王子咽气儿。 易乘风站起身,推开门进屋。 晏羽把狗抱在怀里,黑色薄呢外套上沾了不少白色的狗毛,小王子松软地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长长的绒毛乖顺地垂着,姿态十分安详。 大魔头似乎并未觉出什么异样,这几天晏羽经常这么抱着小王子,有时灌了奶瓶餵它喝水喝牛奶,反正有好些时日小王子都迷迷瞪瞪地成天睡觉。 大魔头绕着轮椅转了两圈儿,也许是嫌晏羽这一次抱的时间有点儿长了,但它没有叫,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王子冰凉的鼻子。 晏羽脸上还挂着眼泪,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兑到小王子喝奶的瓶子里,哗啦哗啦晃匀,然后再像之前几天那样拧开瓶盖,将小王子喝不完的牛奶倒进大魔头的食盒里。 易乘风:“……” 真是高等生物欺负低等生物啊,居然当着人家的面儿给人下药!问题是他给人家下的什么药?该不是让大魔头陪小王子殉情吧…… 大魔头舔了两口,不知是不是觉出味道不太对,抬头看了看晏羽,又低下头去悍不畏死地继续舔牛奶。 晏羽以指为梳给小王子扎小辫儿,扎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再转头看大魔头,它深褐色的眼珠已经不太聚焦了。 易乘风抬手抹晏羽脸上的眼泪,扯过起子洗白的枕巾将小王子整个儿裹起来抱开,放到床下它平时常睡觉的狗窝里。 “你给它餵的什么?”易乘风扯一条胶带粘他身上沾的狗毛。 大魔头似乎对小王子的新装扮不很满意,晃晃悠悠蹭过去用嘴撕扯它身上的枕巾,直到小王子的头重新露出来,它在它旁边趴下,又舔了舔小王子的鼻尖,终于撑不过药力睡过去了。 “安眠药……”晏羽看了眼和往常一样依偎在一起睡觉的两只狗,唇角又是一颤,压着声音说,“赶紧趁它睡着了给小王子弄走埋了吧,药量不知道对不对,也许一会儿就醒了。” 小动物大概对生死有着比人类更灵敏的直觉,大魔头之前每天都会单独出去跑一阵,跟汽配城本地的野狗搞搞社交活动,分享下生存经验甚至约个架健身。最近几天却突然不出去了,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王子,默默看着它睡觉,无聊时最多往后院晃一圈很快又回来,舔它的鼻子,喝它喝不完的牛奶。 晏羽说的是,要不是给大魔头药倒了,从它身边弄走小王子大概要费些周折,说不定还得有人需要去扎狂犬疫苗。 易乘风沉下一口气,躬身将小王子从狗窝里捞出来,它已经微微有些僵了,只是靠着大魔头的那半边身体还带着一点余温。他快步走出去,把狗交给起子出去埋,转身返回屋里。 “那个,生老病死的……挺正常,”易乘风将晏羽的脑袋拢进怀里,“别难受了啊,我特么养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着呢。” 这小孩儿也太感性了,死个狗哭成这样,手脚冰凉,小脸煞白,万一哪天他死了,他还活不活? 晏羽张开手抱住他的腰,侧脸紧紧压在他小腹上,“风哥,我生病了……” 他喉咙发紧,身体簌簌颤抖,莫名的恐慌感从骨髓深处冒出来,迅速流遍全身,明明冷得发抖,后背却渗出一层凉汗。 易乘风登时给雷噼傻了,狗刚死了,他说他病了,联繫上下文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毛骨悚然。 晏羽被他从轮椅里托起来,用担忧却无措的目光反覆打量,眉间隆起深深的褶皱。 病了?什么病?脸上没有血色是白血病吗,他这发着抖一身汗的是不是哪里疼,什么病需要忍疼,还好不好得了了…… “不,不是,”晏羽仍被那种来歷不明的紧张感掘住喉咙,气息和声音都不太顺畅,“是焦虑症,不是那种要命的病。” “风哥,我不想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了,也不想自己偷偷吃药,我想你陪着我……医生说有家人陪着能快点儿好……我想快点儿好……” “多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易乘风这么反过来一想,之前他的确有好些行为不太对劲儿,比如他俩第一次遇见那晚他突然呕吐,比如发布会之后他突然高烧昏迷,比如他和他妈吵架之后连话都说不连贯…… 从前他只当是晏羽情绪过激时的反应,没往心里去过,现在想来是他太粗心太想当然了。 “不是很久,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瞒你的了。”晏羽咬着嘴唇,努力在他怀里平静下来,“别担心,医生说不很严重,我管得住自己,我会好的。” “放松点,放松点……不用管着自己,你想点儿高兴事儿……”易乘风抱着他坐下来,大魔头就睡在床下脚边,“天暖和了,梅川的槐花用不了多久就开了,到时候我带你回去看槐花……我妈说要摘第一拨儿最嫩的给你包饺子……” “现在需要吃药吗?你都把药藏哪儿了,安眠药也是你的?” 晏羽摇摇头,“那个是现买的,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不怎么失眠了。” 第248页 易乘风攥住他的手,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碰在一起,“我能治好你,我是你的药,下次看医生是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 临回梅川的这天早上,晏羽仍是犹犹豫豫的。 “乐乐结婚,你家亲戚朋友都过来,我去实在不好吧……” 易乘风小心翼翼将两套西装收进行李箱,合上盖子抬眼笑他,“漂亮媳妇你连见公婆都不怕,还怕什么亲戚朋友啊,咱们不是早说好了五月回去看槐花么,我妈都说让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原本苏一乐的婚礼定在十·一举行,没曾想俩人把持不住捣鼓出人命来了,这会儿胎儿刚三个月还没显形,苏享惠拍板决定:马上扯证办婚礼! 她的麻利和干练发挥到极致,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敲定酒店、婚庆、礼服、宾客等等一系列安排,一边将易培和苏一乐俩人指挥得团团转,一边还得小心照顾着孕早期的侄儿媳妇,什么都没耽误。 将近中午,大黑马载着两人抵达梅川。 苏享惠同小毛儿在屋里分装婚礼当天要派送给宾客的糖果盒子,娘俩边忙边说些生养孩子的体己话;准新郎跟他姑父在客厅餐桌边包饺子,新鲜的槐花焯水断生,加了一点韭菜沫儿搅在肉馅儿里,清香扑鼻。 门一响,屋里的人都迎了过来,晏羽多少有些紧张,毕竟上一次稀里煳涂进易家的门,自己像是个强塞给人家的山芋,不得不烫着手接了,就连离开的时候也带着些许小不快。 尽管后来群聊里苏姨说过些关心他的话,被他逐字逐句认真咂摸过,也没法排除人家是出于礼貌和客气,甚至感恩或同情,对他顺带手的提一嘴,压根不敢高兴太早,横是他没法给易家二老一场正大光明被祝福的迎娶儿婿的仪式,还累得他们儿子断子绝孙。 苏享惠面上挂着笑,所有人都乐呵呵的,好像借着婚礼的喜气暂时忘了他们俩闹心的这茬儿。 晏羽洗了手,想到桌边帮忙包饺子,“我跟风哥学了一点,包得不大好看但不至于露馅儿。” 苏一乐两手翻飞,简直像个自动包饺子机,都没看清动作就将馅料裹进面皮里,再随手一捏,包妥的饺子像一只模具里刻出来的一般整齐。 易爸爸搓着擀面杖,圆润的面皮一张张滚出来,“小晏别上手了,光他一个人包我擀皮儿就供不上,不然你加入我这组?” 晏羽面色一怔,易乘风赶紧跳出来救场,“我来我来,俩人供一个,新郎官你小心手抽筋儿耽误后天数红包。” 晏羽松了口气,很好,这样晚上就不会有人吃到矩形或三角形的饺子了,还真不知道苏一乐这种包法能不能驾驭得了不规则面皮。 “你俩都给我住下……”苏姨冒出一嗓子,把正撸胳膊挽袖子的儿子扯回来,“车上坐三个多小时不累?你赶紧带他进屋躺一会儿去,才几口人的饭就轮着全家都上手了。” 又转头瞪易培,“懒得你!擀个皮儿还得找帮手,吃的时候用不用餵你?” 易乘风乐得抽身带着晏羽回房间休息,他的腰坐车久了不好受,推开门俩人都愣住,单人床给换成了双人的! 新人换新床不稀奇,苏一乐那屋指定是要换床的,他俩这床也是新的,跟新房里是一式的。 “看看苏姨多疼你!”易乘风反手关上门,急吼吼地抱着老婆扔到床上,自己也爬上去,一边帮他揉腰,一边情不自禁低下头吻他。 晏羽被他亲得浑身酸软,眉目都染上水光绯色,“你别闹了……外面……那么多人……” 易乘风被他推着肩膀撑起身体,两人喘息都有些急切。 身后房门咣当一响,小毛儿晃着一盒金光闪闪的长命锁蹦跶进来,“谢谢晏羽哥,真是太……啊——” 小毛儿抬手挡住眼睛,身后唿啦啦跟来拿她当大熊猫伺候的老公和姑婆婆,俱是愣在了门口。 易乘风翻身坐起来,恼火道,“怎么跟你老公一个毛病,进屋不会敲门吗?胎教懂不懂注意一下——” 易爸爸哐啷哐啷卖力擀皮儿。 晏羽扶额沉声道,“一点心意,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的梅川,我们回来了~ 第105章 30程 按照梅川当地的风俗,婚礼前一天,近亲挚友都要提前上门祝贺一番,参观新房,像是预热,待到正日子所有宾客直接莅临酒店观礼,观礼后各自退散,也没有什么闹洞房这一说。 苏享华虽然回来了,但肯认他的只有苏家二老和态度模煳的大姐,二姐苏享惠是断然不肯再认这个亲弟弟的,说白了易乘风当年摊上那事儿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把利刃足够将骨血里那一点黏黏煳煳的亲情削刮殆尽。 苏一乐就更不认他,他跟二姑姑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挨过累受过苦,却从来没屈着心里,三人大年夜煮一锅面条拌酱吃都能热乎乎的,他在心里早把姑和姑父当亲爹妈看待。 这回苏一乐的新房就设在易家,媳妇也直接娶进易家大门,他之前跟小毛儿商量好了,这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不管男女都姓易,他哥不能给易家留后,他对苏姓也没有半点留恋,索性这孩子就算是易家的人了,权当给二姑和姑父一个慰藉。 第249页 易乘风担心一堆人脚前脚后上门来,七嘴八舌问东问西,晏羽会觉得不自在,就在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商量他带他出去玩。 晏羽很痛快地答应了,坐到车里跟易乘风说,“正好过年那会儿回我祖父家,听说了一个故人的下落,我也想趁机去寻一寻,你陪我去吧。” “故人?你在梅川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故人吗?”易乘风挑眉看着他,隐隐冒出一丝酸意,“说什么小时候就只有我一个朋友,看来你也是有过撒尿和泥玩的小竹马啊!哦对了,你们这种小少爷成天净是画画练琴,不会玩儿泥巴这么低俗。” 晏羽翘着嘴角,“咱们中午去点一道红烧加吉当做西湖醋鱼吃怎么样,我觉得你这味儿大概一上午都不会散。” 易乘风:“那究竟是什么人?我认识吗?起码说说咱们该往哪个方向找吧。” 晏羽:“就玻璃厂那一带,具体地址也不清楚,反正独门小院儿没几处,打听一下应该有人知道。” 易乘风:“你是不诓我带你回晏家的老宅子去看看啊?” 晏羽:“反正顺路嘛,不看白不看。其实那里算不得晏家的老宅,我六岁才和父母搬来梅川,住到八岁就滚回莲城了,统共才两年时间。不过六岁往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小时候那些琐事也没人跟我讲,对我来说,这辈子好像就是从梅川开始的……” 易乘风:“谁能记得小时候那么早的事儿,我在认识你之前的记忆都是靠我妈我爸叨咕进我脑子里的,没什么像样的事儿,无非就是跟老王家孩子打架了还是跟老李家孩子打架了,要么就是被张老师找了家长或是赵老师罚写检讨,我自己都懒得记这些。” 晏羽不厚道地笑他:“打架真的比和泥还好玩吗?你当年爬树上来,该不是想找我打架的吧?” 易乘风老脸一红,心头仿佛被当年蹲在老槐树上的那阵风吹过,凉丝丝地裹着清甜。 “我哪儿打得过你,你看我一眼我就坠入红尘永世不得超生了。” “或许我当年也是和过泥的,”晏羽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很认真地跟易乘风讲,“我堂哥晏赫,他在跟我大伯去茨镇烧陶之前,我常去他们家里玩。他成天拎着木搭子拍泥,对着转盘抠小瓶子小碗,我不可能从没碰过那些对不对?” 易乘风有点儿心疼他,摸过他的手捏了捏,“玩没玩过泥巴还得靠脑补啊,你想玩儿的话回头哥给你买一堆橡皮泥太空沙,我们车行一大哥他闺女就好玩那些,比你小得有限,虚岁都六岁了,啊哈哈哈哈——” 车子驶入老玻璃厂家属区那一带,有些旧楼已经翻新过,门牌号也换了,易乘风是靠数着路口才找到十七栋的,上一次他带晏羽回来,还是十二年前,而距离更早的那场道别,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年。 道路两旁的洋槐同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按说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它们必然是会成长许多的,但或许是人也在长,便不觉得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那一树一树的雪白依然开得繁茂,往昔的种种都无声无息掩映在碧树琼花的光阴里。 “这片儿比我熟的人大概不多了,独门小院儿也就刚刚那几处,你祖父是不是老煳涂记差了?”易乘风将大黑马退出一条坑洼的小土路,“真是说玻璃厂?那就只剩下你家原来那个院子了……” 他笑着看了晏羽一眼,“别告诉我在你家当个管家都这么赚钱,连独栋的小洋楼都买得起了。” 没打听到常伯的下落,晏羽多少有些颓丧,“他在晏家帮忙了三十多年,我祖父和父亲自然不会亏待他,后来他有了年纪就被侄子接去国外养老了,听说是想落叶归根才独自回了梅川。” 易乘风的话他也知道是玩笑,主家再不亏待,侄子再孝顺,也不至于给他买了晏家的院子养老,那么又大又空四邻不着的一处房子怎么看都不适合一个孤老头子独住,说不好听的,哪天人在里面没了别人都发现不了。 易乘风还是将车驶上了通往晏家别墅的那条路,来都来了,不给晏羽看一眼他大概不会甘心。 “你爬的那棵树还在!”晏羽下了车便迫不及待掀他老底儿,“的确是长了,当年没有这么高,碰到三楼的都是嫩枝子了,不然也不会一拉就断。” 沐在如雪飞花中的身影依稀还是曾经那个稚嫩少年,他满眼都是期冀的星光,将缱绻的心绪叠了又叠才小心翼翼道,风哥,要是以后跟你隔着什么栏杆,我就再也翻不过去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翻不过来,我大可翻过去寻你! 易乘风将t恤的袖子朝上扯了扯,双掌对搓几下,略一活动便朝着那棵树走去。 晏羽怔忡,“你要干什么?” 易乘风沖他眨眼一笑,两手已经攀在了水桶粗的树干上。 “喂喂喂,别闹了,快下来!” 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能青天白日淘出圈儿去,就算园林局没瞧见,城管都休息,被别墅的主人发现了也会报警的吧。 易乘风手脚并用,一拉一提,几下就蹿到了树冠下缘五六米的高处,抬手够了个粗枝干借力。 到底是人高马大的成年人,身形较当初那个十岁的小少年不知沉重了多少倍,吊在姿态纤秀的洋槐上实在看着心惊。 第250页 当年从楼上看还不觉得,晏羽这样从低处仰视,感觉自己焦虑症快要发作了,他转动轮椅停在易乘风下方,冒着给他失手砸翻的风险扬起双臂,“听话行吗,赶紧下来!” 这时,别墅二楼的一扇窗咔啦给人从里面推开,正是晏羽小时候当作琴房的那间。 树上树下的两个人同时看过去,晏羽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只见一根银晃晃的高尔夫球桿从窗口伸出来直指易乘风,伴着一声老沉却中气十足的训斥,“臭小子!下去!” 易乘风落了地,直将晏羽推到了别墅门口,常安才从楼上赶下来,他下台阶的脚步微微踉跄,嵴背也有些佝偻。 晏羽有种踏破铁鞋的惊喜,不等里面开门,他便伸手扶在了玄色的铁栏上,探身叫了声,“常伯!” 常安已是古稀之年,鬚髮都染了霜白,即便身材依然高大矍铄也显出老态,他急匆匆过来开门,叫了声小少爷,声音已经哽了。 易乘风从没见晏羽跟除他之外的什么人这么亲近,一路都探着身跟常伯说话,表情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又在院子里略停了一下,看了看周遭的花木景色。 “我记得这房子从前被人拍走了,改得面目全非,后来怎么又改回来的,不细看还真跟原来一模一样的。” 常伯将他俩往屋子里让,喊了个老妇人出来,“叫佟姨吧,我老伴儿,在这儿帮忙洒扫做饭……咱们进屋说,先进屋。” 晏家旧宅门前是五级石阶,晏羽小时候时常被常伯带着坐在台阶上歇乏讲故事,如今却成了他自己过不去的坎儿。 易乘风将人抱上去,后头常伯提着轮椅跟上来,趁着落在人后的空当使劲儿揉了揉湿红的眼睛。 佟姨看着就是性子温顺的人,年纪比常伯小些,麻利地泡了茶就躲到后头去了,留他们在客厅里自在说话。 晏羽看着熟悉的装潢和摆设十分惊讶,毕竟过了二十年了,这屋子也易过主,居然还能保留着从前的七八分模样,他心里一堆问题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到头来只憋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回来两年了,这房子原来给人家买去,是康少爷花了不少心思才好歹又买了回来,他知道我回来就找了我过来帮忙打理着,按照原来的模样翻修了一遍。” 晏羽知道常伯口中的康少爷就是康靖,想来他爸和康靖的那些事情常伯当初也是清楚的,他向来心性宽厚,应该也从来没随着祖父苛待过康靖。 “我老了不中用了,当年的照片留下的也有限,只能大约摸让人重建,勉强有个样子。”常伯唏嘘地抬眼看看,视线落回晏羽脸上,“二少爷的事情我是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哎呀……” 老人家一息慨嘆,眼眶酸了又酸,嘴角颤抖,“这么多年难为小少爷了——” 晏羽牵了下嘴角,指着易乘风将话题往别处引,“常伯,您还认得他么?” 易乘风故意撩起前额的头髮,乐呵呵凑过脸去给他细看。 “老易家那个混小子吧?要是不爬树恐怕我还真认不出来……你们都长大了,还一块儿玩,真好啊,真好……” 易乘风跟晏羽对视了一眼,“看来小时候那会儿,我来淘气,没少让常伯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伯嘿嘿一笑,“小孩子家家哪有没个伴儿的……你小子也还算懂事儿,每回都把我们小少爷平平安安送回来……” 他俩逗留了一会儿,陪老人家说了半天话,晏羽又带着易乘风去看了他当年的琴房和卧室,给他弹了首土耳其进行曲,指着窗外讲他当年被小笨贼爬树偷窥的心路歷程。 常伯两夫妻年纪都大了,晏羽不想他们操劳着备水备饭就早早告辞,跟易乘风一道去祸祸刘开迪。 “要不要绕去八万以前那个旧楼看一眼?”晏羽试探着问易乘风,那里是他最初遇到小王子和大魔头的地方,“兴许大魔头能跑回去,以前看过那样的新闻,狗被送走了,自己还能老远找回家去。” “我让乐乐去看过了,没回。” 小王子对于大魔头来说可能算突然消失,不辞而别。 大魔头给餵了安眠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亮醒过来开始满屋满院找小王子,找不着就跑出去找。它以前也常往外跑,谁都没觉得有问题,这回跑了就再也没回来。 狗的世界人理解不透,大魔头也许是知道小王子没了,从此江湖浪迹、四海为家;或者它以为小王子去了什么地方,于是远行万里、寻遍天涯。 起子为此郁闷了好些天,还列印不少寻狗启事帖了好几条街,到底也没找回来。 易乘风:“不找了吧,兴许天大地大它过得更自在,也不是没流浪过。” 刘开迪带着老婆孩子在危楼小馆请他俩吃饭,一岁多的小童刚刚学会走路,好奇地满地熘达,肉团团的十分可爱。 “来来来,让学霸帅哥抱一下,”刘开迪拎着女儿塞到晏羽怀里,“从小培养下审美,别长大以后随便遇到个什么男人就跟着跑了。” 晏羽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胳膊僵成木棍,软乎乎的一团捧着不敢动。小姑娘倒是很淡定,粘哒哒的小手煳到晏羽脸上,咿咿吖吖往他衣襟上滴口水。 第251页 “女孩子要矜持,你爹怎么教你的?太不认生了吧,坏人抱跑了也不哭?” 易乘风从晏羽怀里拎走小肉球,解救他于水深火热,没曾想小姑娘一秒钟变脸,嗷一嗓子大哭起来张手要妈妈。 刘开迪笑到拍腿,“看吧,分得清好赖人!” 两人在外头见见故交,看看旧景,不知不觉就晃荡到了天黑。 苏姨急着打电话寻人,“……家里客人都走光了,赶紧回来吧,别在这么要紧的日子给小晏折腾病了,给你俩留了炒饭和蛋羹……” *** 婚礼当天全家人都起得很早,苏姨狠劲儿捯饬苏一乐,一边整理礼服一边念叨礼节,之后才放他带着亲友团出门迎接新娘。 那边苏一乐刚走,这边苏享惠又催着易培赶紧出门去酒店准备仪式、迎接宾客,好些近亲都跟着忙成一团。 “风哥,你不用一直陪着我,过去帮苏姨他们忙去吧——” 易乘风捏他脸,“我陪着你你还不自在呢,我走了留你自己你会不会偷偷哭?” 被他这么一说,晏羽还真嘆了口气。 苏姨忙自己侄子的婚礼都忙这么快活,私下里肯定特别盼望有天也能给自己亲儿子忙活一回,他这人心思重,又亏欠不得别人,于是苏姨对他越好他就越不好受。 家里就剩下他俩,门窗上大红烫金的喜字,桌上手腕粗的龙凤红烛,绸缎被面上绣着喜鹊登枝花开并蒂…… 易乘风蹲在轮椅面前,将晏羽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帮他戴回去,“我跟你讲,我小时候抄作业那会儿就明白一个道理,交作业之前的时间就那么短暂,我不可能每一科都抄完,必须挑一个重点科目搞定。” “小晏,和你在一起过日子就是我的重点科目,其他的都很无所谓,你觉不觉得我说的很有哲理?” “学渣的哲理。”晏羽学他的样子,将易乘风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托起他的手帮他戴回去,“我从小到大,学过那么多东西,到头来好像也只剩下一样可以傍身的本领,这个本领就是赖上你。” “特别好!”易乘风站起身,将他从轮椅里抱起来,“交换过戒指了,现在新郎要亲吻新……唔——” 没等他话说完,晏羽已经抱着他的脖颈吻了上来。 *** 婚礼是中规中矩的中式,亲朋好友欢聚一堂,见证一对爱侣携手,气氛喜庆而浓烈。 晏羽跟易乘风一块儿坐在了主桌,挨着易爸和苏姨,且是晏羽在苏姨旁边,亲儿子反而远一个席位。 有不明就里的亲朋嘴快,嘻嘻哈哈询问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是苏享惠什么人,苏姨拍着晏羽的胳膊说:“这是我另一个儿子。” 大家也就逢迎着夸苏姨有福气,懂事又有本事的儿子一个接一个,还有真真假假要给晏羽介绍女朋友的。 仪式完毕,酒宴开席。 苏一乐和小毛儿在司仪的陪同下开始挨桌敬酒,第一桌自然就是家长所在的主桌。 这会儿按照风俗,新人要改口管对方的父母叫爸妈,父母则在饮了这杯酒之后给新人封红包,说些地久天长百年好合之类的祝福话。 为表重视,新人先敬了女方家的父母,之后是易培和苏享惠。 苏一乐带着小毛儿深深鞠躬,俩人一开口都不是姑和姑父,而是直接喊了爸爸、妈妈,喊得苏享惠登时眼圈儿就红了。 易培给他俩封了个大红包,小毛儿双手接了,大红的中式礼服袖口露出一只黄澄澄的龙凤镯子。 没等新人移步,摄像的镜头也还对着易家二老,苏享惠转过头,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只红色喜帕,打开来赫然就是当初被晏羽留下的那只龙凤镯子。 苏享惠拉起晏羽一只手,将龙凤镯扣在他腕上,罩着两人的视线慈和而欣慰。 “一辈子不长,要好好过——”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