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风暴》 第1页 [社会文学] 《绝地风暴(又名:西部反恐)》作者:包为【完结】 简介: 在中国浩瀚的西部,正在发生着什么?中国第一部以西部反恐为题材的长篇小说, 作者亲歷新疆,进行了数月的实地採访,遍访公安厅长、基层民警、狱中「三股势力」分子(极端宗教分子、***分子和恐怖活动分子), 搜集了大量翔实详尽的第一手材料,为此篇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公安厅长,到维族聚居区的派出所民警,从刑警队长,到刚从警校毕业的大学生,从市委高官,到基层村长,从恐怖分子,到披着宗教外衣的超级富商,从乡间的野阿訇,到执着于宗教信仰的维族青年,小说视野广阔,展示反恐斗争所引发的方方面面的矛盾和纠葛。 网络流传名《绝地风暴》 。 第一章 已经四个多月没下雨了,早晨的风,也是热烘烘的,要是在口内,早就赤地千里。可这里是南疆,几个月不下雨,对南疆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下雨,那才奇怪了。赤地千里是南疆的特色。大沙漠,大戈壁毫不留情地吞噬任何一点水分。老天爷似乎心领神会,从不打算去做徒劳的滋润。 一串长长的脚印,孤零零地出现在沙漠里,消失在一个小沙丘的顶端。沙漠之中看见脚印,恐怕比找到一眼甘泉还要振奋人心,不管是人的脚印,还是牲畜的脚印,都意味着你离绿洲不会太远了。这串脚印像一座桥,穿过一块长满骆驼刺的戈壁,连接着一条简陋的公路。 天光渐亮,公路上,偶尔有汽车一闪而过,占据公路的是大大小小的毛驴车,车上人货混装,人们在相互招唿行礼,有可爱的孩童,也有长须的长者,还有一些头蒙面纱的妇女。不知是谁唱起欢快的歌曲,毛驴车队驶进一条有夹道杨树的大路,恰克镇所在的绿洲出现眼前。 今天是巴扎日(维族:集市日),在维族人看来,不逛巴扎的人是不可思议的。这个传统可以追溯到丝绸之路的鼎盛时期,口内的「汉商」,阿拉伯的「胡商」,赶着马帮驼队从门前过,少不了会交换一些维族人的粮食、工艺品什么的,交换的人多了,巴扎也就形成了。久而久之,维族人发现,在地里劳作,远不如在巴扎做买卖有收穫。于是,逛巴扎成了一件大事,或者说是一项工作。他们还有句口头禅:「只要到了巴扎……」,好像到了巴扎,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天还没亮,恰克镇的巴扎就已经人声嘈杂,鲜艷的棚布成行成列,远处看,连成一片七彩的海。许多在巴扎上睡觉的人们开始起来整理摊铺,更多的人用手推车及毛驴车载着货物去抢占靠大路的地摊。最热闹的莫过于卖羊的贩子,他们到来,让羊群整个巴扎从头到尾先逛一遍。 「咆西!咆西!」羊贩子来了。喊了「咆西」就等于说,我的羊撞了你,或踩了你的摊点,我是不管的了。 羊群像潮水般涌来,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手忙脚乱地把地下的货物捡上摊铺,一不留神,身后两只把她拱翻在地。 羊贩子急忙把妇女扶起,嚷着:「大婶,阿迪力不来帮忙吗?今天可是巴扎啊。」 中年妇女也不在意,拍拍身睥土,把一堆头巾和纱裙放上摊铺说:「他啊,昨晚又喝醉了,现在还没醒呢。」 羊贩子帮妇女捡起几个银制花饰的盘子,嬉笑道:「恐怕又打架了吧,让他以后少喝点儿。」 「你们以后喝酒的时候不要叫他,我可知道你们这些人,喝起来没个完。」中年妇女气恼地将手中几把英吉沙刀具扔在摊子上,她一边往摊点上摆放,在两边的柱子上挂上、各种还有阿拉伯造型的烛台及铜壶等物品。 羊贩子大笑:「大婶,只要阿迪力不来叫我喝酒,我愿意每天多做两次乃玛子。哈哈,咆西!咆西!」说完赶羊群走开。 中年妇女转而气恼地推了一把一直躲在摊铺后的一个中年男子:「你怎么有这种儿子? 连自己达当(维语,父亲)也打!」 中年男子扭头傻笑,鼻青脸肿的笑容十分滑稽。 一把钥匙插进一个铁栅栏门的链子锁,响声很大,铁栅栏门最后「咣啷」一声打开了。 「阿迪力!出来,阿迪力?」 门边,靠着一个敞开警服露出胸腹的警察,边喊边打了一个大呵欠,喊了两遍,门里没有动静。警察固定好头上歪戴的警帽,把手中的烟斜叼在口中,钻进门,门里响动了一阵,警察揪着耳朵把一个光膀子的维族青年拉出来。 「哈,你倒睡得好,不想回家?那好,接着睡。」 警察又将青年往门里推,自己往外走。 「啊,多里昆所长,我、我可以回家了?啊!」 青年一脸意外,屁颠屁颠地跟在警察身后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钻进门。 「跟你讲了多少次,我是副所长!」多里昆自顾自地走,扭头发现身后没人了,勐吸一口烟,气恼地喊道:「阿迪力!你真的不想走啦?」 阿迪力飞快地跑出门:「我、我拿衣服,五十块买的呢!多里昆所长,我、我向真主发誓,我向毛主席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人了,啊,也、也不打羊,也不打狗……。」 「我是副所长!」多里昆不耐烦地扔跺脚,「你给我听着,以后少喝点酒,明白吗?你达当去劝架,也被你打了,有你这样的做儿子的吗?」顿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是我们去得快,你还不把人打死?回去以后,记得给人家认错,给你爸认错,听到了吗?」 第2页 阿迪力频频点头:「是,是。我去道歉,我去赔罪,我、我……。」 「好了,今天是巴扎日快点回去吧,你妈等你摆摊呢!」 「今天是巴扎日,啊,我差点儿忘了,太好了!」阿迪力恭敬地向多里昆行礼,「谢谢你,多里昆所长,我今晚请你喝酒,啊,不,我们不喝酒,我请你吃羊肉。」转身时一头撞上经过的一名年轻警察,急忙抓人家的手:「啊,啊,对不起,警察大叔,我太高兴了!」 多里昆摇头道:「人家比你还小,什么警察大叔,少罗嗦,快点走吧!」 「再见多里昆所长,再见警察大哥。」 多里昆目送阿迪力手舞足蹈地离开,扔掉已烧到滤嘴的菸头,重新点上一支,两眼无神地望向一棵沙枣树。这个院子以前是镇政府的,前几年通了公路,镇政府搬到了公路边,这么一来,周围突然安静了。有个牧羊人路过院子门前,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挂在门边「恰克乡派出所」的牌子,扣上制服的扭扣,低头进门。 「多所长,这么快就把阿迪力放了?」与阿迪力相撞的年轻警察在水池边洗脸。 多里昆边往里屋走边答,声音在走道里迴响:「他认错态度好,对方的伤不算重,医药费也赔了,再不放……。唉!他老娘三天两头到所里哭闹,每次我要管她饭呢!对我老娘我也没这么孝顺。再不放他,我的工资也吃不消。」走到一个办公室外又打了个哈欠,「对了,小田,我是副所长!」 派出所的工作,多里昆一直认为管的是鸡毛蒜皮,尤其在这个民风朴实的乡里,更没多少鸡毛蒜皮可管。巴扎日,事情虽然多一点,也忙不到哪去,处理完一起买卖羊羔因价钱争吵,进而厮打的纠纷,多里昆抽了支烟,不再有巡逻民警带人回来,他干脆进房睡觉。 多里昆的房间也算是办公室,平时小偷小摸没少光顾过,只不过多了一张床。 「多所长,多所长!」 「我是副所长!」多里昆才刚迷煳,声音有点恼,「又有什么事?小田。」 小田在窗外答:「阿迪力他母亲来了,说你的答应过她什么事,讲话不算数。」 多里昆从床上坐起:「什么讲话不算数?我答应放她儿子,早上不是放了吗,你也看见了。」 「是啊,我也这么跟她说,可她说没见阿迪力回去卖货,她想见你。」 「我不见,这老太婆真是烦,她不信就让她去拘留室。」 「什么?……让她去拘留室,这恐怕……。」 「唉,我汉语不好嘛!不是叫你拘留她,是叫你带她去那儿看看,拘留室一个人也没有。她儿子有脚的,现在大概又醉了,我们是派出所,又不是幼儿园,总不能每个进来的人都送回家吧?」 多里昆重新睡下,这一觉睡得很香。 几只白鸽飞下地,在一辆小推车旁觅食。跑来了一条黄狗,几声狂吠,白鸽吓得仓皇起飞。这时,小车上露出一个有刀疤的脑袋,朝黄狗兇狠地呵斥,黄狗也灰熘熘地逃了。 天大亮了,饮烟四起。从垂直耸立的杨树顶端看过去,恰克镇这块大绿洲上,凌乱地分布着居民的房屋。大概因为有公路,惟有靠近集市的地方像是一条街道,其余地方,房屋东一间西一栋,互不相连,纵横交错的小路看不到一个行人,刚从派出所释放的阿迪力又唱又跳,带起一片片沙土,像腾云驾雾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那辆小推车旁,那颗有刀疤的脑袋再次露出,望了阿迪力一眼,拍了身边一下:「喂,起来,这傢伙是谁呀?」 「是阿迪力。」车上迅速地又出现一个头,油光光的,头的主人五官却比较袖珍。 「平时和他妈在集市上摆摊儿,前几天喝多了打伤人被派出所抓了,可能刚放出来。」后面又伸出一个头来,这个比较小,有点儿像老鼠。两个人的话连在一起,倒像是一个人讲。 「派出所放出来的?」刀疤脑袋眼睛一转,突然跳下车:「喂,都给我起来!」 附近地上,木板上爬起了四五个人,睡意朦胧地站到刀疤脑袋身边:「怎么了,牙生大哥?」 牙生没有答话,眼睛盯着阿迪力背影不放。 就快走近街道了,阿迪力停下脚,吹起口哨解开裤子,在一树下小便。回头时发现有四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啊,真主保佑,大哥,你们早,你、你们好……。今天是巴扎日,我、我要回去卖货,晚上我请你们喝酒。我、我……。」 阿迪力看着这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有点慌张地边说边穿上衣服,才穿了半边,领头的牙生已逼近:「我先请你吃这个!」说完一刀扎进他肩头,他惨叫一声,推倒个子比他矮小的光头,撒腿就跑,还是躲不过另外两人的刀子,后背又给划了两下。 可能是逃命的缘故,阿迪力跑得特别快,牙生几次要抓住他,都给他从指间滑开,跑到了公路,一辆货车迎面而来,看见有人横着跑出,赶忙放慢速度。 牙生几人偏过货车向前追,阿迪力却不见了。回头一看,只见阿迪力正在往货车车箱上爬。牙生敏捷地转身,拼命追赶货车,离阿迪力只有不到两步,他伸手抓住阿迪力衣服,货车却加速了,衣服扯了下来,自己摔了一个跟斗。 「他妈的,居然给他跑了!」 第3页 牙生从地下站起,手里下意识还抓着那件血衣,他将衣服狠狠摔在地上,指着远去的货车粗口大骂。阿迪力想要做个鬼脸,一时觉得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了,靠在车厢上不住喘息。 「你们在干什么?」 一驾毛驴车优哉悠哉地从小路上到公路,车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袍,戴着白色小帽的维族中年男人。不惟衣着考究,眼神中更是充满骄矜。汽车喇叭货车从毛驴车旁经过。中年人目光跟随着掠过远去的货车,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 听到有人说话,追杀阿迪力的几人吃了一惊,随即在公路上站成一排,挡住去路,把毛驴车团团包围。 「啊,真主保佑!买买提阿訇,这么早你就来了?」 毛驴车慢慢走近,牙生看清来了车上的人,换了一付面孔,拨开人墙,迎上前去,恭敬地抚胸行礼。 毛驴车停了,买买提依然端坐在车上,捋了一把长须算是回礼:「真主保佑,你比我还早。」随后,扫了一眼牙生身后的人。 牙生会意地挥手,身后的人远远退开。 买买提这才从车上跳下,走到路边说:「共产党到处在找你,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打打杀杀,交等你办的事……。」 牙生没等买买提说完,凑到他耳朵旁,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买买提阴森森地笑了笑:「嗯,想法不错,你总算学聪明一点了。今天巴扎人多,人多好办事啊!」 牙生沮丧地摊手:「可是,人跑了!唉,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以后再说吧。」 「人跑了最好,那是什么?」买买提向路上的血衣努嘴。 牙生不解地望他,还是乖乖地捡起阿迪力的血衣:「你有什么主意?」 买买提胸有成竹地微笑,这回牙生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咆西!咆西!」 太阳西落,几驾毛驴车正离开巴扎,驴车的主人坐在车辕上,用鞭子漫不经心地赶着,口中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巴扎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巴扎上的小贩们也开始收拾摊点,准备回家,往集市外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的儿子啊!真主你在哪里?」 一声凄歷的惨叫传来,阿迪力母亲惊恐从人群冲出,来到自己的摊点,扔下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跟着瘫倒在地。顿时,附近摊点的商贩和赶集的人都拥过来围观。 「那是她儿子阿迪力的衣服,前几天给派出所抓了?」 「怎么,阿迪力警察被打了?」 人群里有人在议论,牙生和他的几个手下也站在中间。 「被打还不要紧,刚才有人拿来这件衣服,说是阿迪力死了,他们亲眼看见。」 「那还得了,怎么能随便打死人?找派出所去!」 「有什么用,她去过了,人家说,早上就放了阿迪力,牢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牙生身连年光头振臂高唿:「这是抵赖!太可恨了,派出所不把我们维族人当人,到乡府评理去。走,大家一起去啊!」 「对,我们找艾买江大叔,他不帮我们,他就不是维族人!」路过的羊贩子也义愤填膺。 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有人扶起倒在地上的妇女,人群浩浩荡荡走出巴扎。 多里昆在梦中回到了家,他是不常想家的人,以前在县里当刑警,就算下乡一个多月,他也不会梦见老婆,更不用说梦见和他并不亲近的小儿子。这一次,他第一次看见小儿子嘻笑着向他奔来,像是想抱他,他还没做好准备,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 「小田,又有啥事?今晚我值班呢!」多里昆翻了个身。 门外有人应道:「是我!你快点起来!」声音很焦急。 「啊,是吴所长,我以为是小田。」多里昆急忙下床穿衣。 「出事了,老多,巴扎的商贩把乡府围了起来,快冲进去打人了。我先带几个人走,你安排人值班,马上过去。」 多里昆吃了一惊:「啊!这是搞什么鬼?所长,商贩想造反呀?」 所长在门长嘆一声:「唉,你早上放的阿迪力不见了,有人找到他的血衣,说是被派出所打死,现在……。唉!到那里再说,你快点!」 「妈的,又是阿迪力。」多里昆有点气急败坏,穿到半的裤子绊脚,差点跌了个狗啃泥。跑出派出所,天已半黑半白,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彤云像一束笈笈可危的火光,正慢慢融进暮色里。 心急火燎赶到镇政府,根本进不去。恰克镇政府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大门被掀倒在地,镇政府的招牌也被砸得稀巴烂。人群推推攘攘在往里涌。这时,「砰!砰!砰!」响起三声枪响,人群才停了下来。多里昆不敢再走大门,转到旁边,翻墙而入。镇政府里一遍狼籍,两辆吉普车翻了个底朝天,摩托车、自行车倒成一片,三层的办公楼没有一个窗户玻璃是好的,地下到处是断砖碎石。 「早知道他会失踪,我给他当毛驴骑回家好了!」听吴所长介绍了情况,多里昆点燃一根烟,走进办公楼走廊,双脚蹲到一张长椅子上。 吴所长疑惑地打量他说:「老多,你照实说,你、你跟阿迪力没什么个人恩怨吧?」 「所长,你不相信我?」多里昆勐然扭头,吃惊地望所长。「你、你也怀疑我害死阿迪力?唉!好在还有小田可以作证,你去问问他。」 第4页 吴所长一脸严峻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了解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马上要向县局、市局汇报。」 「好吧!信不信由你,你爱怎么汇报都行,我回所里等候处分去!」多里昆一脸悲愤,怒气沖沖跳下椅子,大步走向围墙,。 「你给我站住!多里昆同志!」吴所长高喊道。 多里昆头也不回,他万万没想到吴所长居然会怀疑是他公报私仇。他不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走转墙边,从刚才进来的地方又跳出去。 吴所长气恼地踢倒长椅子,摸摸屁股后的手枪,走向院子里的人群。 「父老乡亲们,刚才我问过所长了,他说,今天早上已经释放了阿迪力,大家不要轻信谣言……。」 「派出所骗人!放出来肯定有人看见,今早谁看见阿迪力了?谁也没看见。」 白髮苍苍的艾买江镇长高举双手,大声喊话,没说两句就被人打断。 「这个……。今天是巴扎日,派出所照顾他要摆摊做买卖,很早就放他出来,大家那时可能没睡醒。」艾买江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上门闹事。 又有人喊:「派出所骗人!我就睡在路边,一条狗经过我都知道,别说是个人。」 艾买江的声音已经没有刚开始有力了:「请大家相信政府,请大家相信我!阿迪力肯定会找出来的,那时候一切就清楚了。现在请大家先回家去。」 「不交出人来我们决不回去,派出所不把我们维族人当人,让所长出来讲话。」 吴所长从艾买江身后走出,刚说了一句:「我们确实放了阿迪力……」 众人马上起闹,「交出阿迪力,派出所不能随便杀人!」 「阿迪力是独生子,你们让他父母以后怎么办!」 「交出阿迪力,交出阿迪力……」喊声响成一片,人群又向前推进,警察和十几个乡干部手拉手才堪堪拦住。吴所长头上的汗水像刚淋过雨,又伸手去摸手枪,刚才开了三枪,枪管还有余温。 天全黑了,月亮爬上了树梢。人群的后边,牙生挤出镇政府大门,他身后又跟着挤出两个、四个、六个……十二个人。 「牙生大哥,我们不闹了,去哪?」黑暗中有人问。 牙生沉声道:「去派出所,他们现在最多有两个人。」 十几个人没入黑暗,牙生走到一棵树下说:「阿訇,你回去吧,剩下看我们的了。」 买买提的脸出现在月色下,下巴动了动,上了路边的毛驴车。 「我求求大家了,回去吧!「院子里,艾买江的声音已变嘶哑:「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也着急呀!我从小看着阿迪力长大,他父母成亲还是我老伴做媒,我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唉,天不早了,大家饭都没吃,回去吧!」 有人说道:「大叔,我们不是为难你,这不关你的事,我们要派出所长出来!」 艾买江涨红着脸喊:「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是在镇政府里面啊,父亲们。吴所长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你们这么闹是犯法的呀!」 阿迪力母亲哭喊道:「我要我儿子,我苦命的儿子啊,你在哪里?」 这一哭又激起众人了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对,我们要人,阿迪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出来,派出所长,出来!」人群再一次向前移动,开始与维护秩序警察发生了身体接触,有一处出现了撕打,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吴所长把手枪拿出,不过,迟迟不敢举起。 「大家不要激动,听我说几句!」 这时,艾买江身边出现一个模样像乡干部的汉族中年人。中年人说的是维语,声音不是很大,举止从容,眼神镇定,自成一股威势,环顾之际,令人不得不听他的话。人群看见一个汉族干部用流利的维语说话,渐渐安静下来。 中年人接着说:「我是南疆市公安局长李东阳,我和大家一样,听到发生这件不幸的事,晚饭也吃不下,马上从市里赶来了。刚才我在旁边听了大家的话,也了解了一些情况,大家看来认定派出所杀害阿迪力了,对不对?」 人群参差不齐喊出:「没错,肯定是他们干的,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李东阳点头:「好,陈漠军,把派出所长叫来。」他身后一个黑脸大汉把垂头丧气的吴所长拉到最前头。 艾买江不安地望李东阳,又望人群,只听李东阳高声道:「我现在向大家宣布,撤消他的派出所长职务,交由市公安局看管。」吴所长低头解下手枪,交给陈漠军,人群一阵欢唿。 等人群安静,李东阳又说:「不过,如果我们调查以后,阿迪力不是派出所杀害的,大家说那时怎么办?」 阿迪力母亲抢道:「那再给他当所长好了。」 「好!我现在向大家保证,一星期内,一定破案,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待!现在时间不早了,我看大家是不是可以回家吃晚饭了?」李东阳目光灼灼,周围游走了一圈: 人群似乎不再有异议,慢慢向后退,一点一点散开。 「真主保佑你李局长,你一定要为我儿子报仇啊,李局长……」阿迪力母亲跑到李东阳身前跪倒。 李东阳把她扶起,说:「大嫂,你放心,公安局就是为群众服务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几声枪响,他的手不禁抖动了一下,眉头皱起来,望着枪响的方向。阿迪力的母亲也吃惊地张大嘴巴,本来已渐渐退出院子的人群停下了脚步,东张西望。 第5页 寂静中,镇政府办公室急匆匆跑出一个人,神情紧张地在艾买江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艾买江脸色大变,跑向李东阳。 枪声是从派出所传来的,是多里昆开的枪。 与吴所长一番争吵,多里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解下身上的手枪扔上床,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值班的小田在门口问:「多所长回来了,乡府那边散了没有?」 多里昆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说:「还热闹得很。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副所长吗?唉,这个副所长也到头了,叫我老多好了。」没等小田接话,又抢道:「有馕吗,给我一只。」 「好咧!我给你拿。」小田的脚步在门外没响几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乒桌球乓像有东西砸了进来。多里昆大惊,扔掉杯子,抓起手枪往外沖,才跨出门,一块石头噼面砸了过来,他急忙退回房里,顺手关上电灯,趴在门边,伸头向外。 两声惨叫过后,外边静了下来,灯也黑了,脚步杂乱,听起来冲进门的人最少有十来个。过了一会,有人说话了:「两个都收拾了,拿手电出来!」是牙生。 手电亮了,另一个人说:「可能没死,再补几下。」 牙生叫道:「没时间了!别理他们,快点分头去找枪,城里的警察马上会来。」 多里昆举着手枪,鼻樑上挂出汗粒也没扣下扳机,转而高唿:「小田,不用管我,用冲锋鎗扫射!」说完向有手电光的地方连续开火,也不知道打没打,哭喊声不断,派出所里一阵混乱,他打完子弹,一边重装弹夹,一边摸找电话,通知镇政府。 听到有「冲锋鎗扫射」,牙生第一个跑出派出所,其他人也连滚带爬跟在他身后。十几个人没命地跑出几十米,牙生停了下来。回头向派出所望,枪声过后静悄悄的,鬼影都没出来一个。 「妈的,上当了,哪有冲锋鎗,他们的人都在政府那边,最多只有一个人。」牙生给同伙打气,又往回跑,派出所院子里倒是有三个人,都是他受伤的同伙,躺在地下哭爹叫娘。 有人说:「大哥,一个人我们也不好对付呀?」 马上又有人附合:「是,是,他有枪,我们没有。」所有的人都趴了下来。 牙生望了一眼地下怕死的同伙,气急败坏地叫道:「好了,好了!不进去你们怕什么? 都给我起来!妈的,拿不到枪,也要烧死几个警察,点火!」 不一会,有人点起几支火把扔进派出所,与此同时,警笛声也响起。 「走。把受伤的弟兄带上。」牙生等到屋里燃起火焰才命令撤退。 有人在黑暗中喊:「阿力库昏过去了,大哥,带着他跑不掉,怎么办?」 「你们先走,把他交给我!」牙生眼睛望向越来越勐烈的大火,等人都走光了,他扛起地下那个昏迷的同伙,像木材一样扔进火堆。 本已昏迷的伤者勐然受到烈火炙烧,一下子醒了过来,不住地惨叫,声音十分骇人。像一个火人在烈焰中舞蹈,但很快便倒在大火中不动了。牙生右手抚胸,口中默念着什么。在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中,冲进黑暗。 「啊!」 火中,多里昆在大声嚎叫,他肩上驮一个受伤民警,手里又半拖半抱一个,堪堪走到火势之外,三个人摔成一团。躺在地下唿吸顺畅后,他懒得再爬起,点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救援到了,民警们找来桶盆,进院里打水救火。一些围观的群众也跑上来帮忙。 「快,快,快把伤员送卫生所!」吴所长带来陈漠军,「老多,你没事吧?唉,现在的老百姓胆子也太大了,派出所也敢烧。」 多里昆还是躺在地下:「不是老百姓……。」 「那是谁干的?」陈漠军望着地上头髮眉毛都被烧焦的多里昆。 所长介绍道:「老多,这是市局刑侦队的陈队长,陈队长,这是我们所……」 陈漠军没等介绍,突然叫道:「咦,你不是多里昆吗?」 多里昆抓陈漠军的手,这才从地上爬起:「难得陈队长还记得我。」 陈漠军奇怪地说:「你几时调到这里来了,在县里不是好好的吗?」 多里昆苦笑:「没被开除就好了,在哪都一样。」 增援派出所的车子走了,镇里的干部们开始清理镇政府大院,许多家属和居民自动参加,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不过,各人都像心事重重,谁也不愿意多说话。 「李局长,李局长!」 李东阳想找艾买江了解情况,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回过头看,只见艾买江和一个戴眼镜的人从大门外走进。 李东阳走近与戴眼镜的人握手:「赵副书记,原来是你,我正要打听是谁的车来了。」他早就发现大门外来了几辆车。 「一百四十公里路,我的司机只花两小时,还是没赶上你。」赵副书记神情似笑非笑,若有所思,手指镇政府大门外的两辆卡车,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车边。「你看,我已经做好最坏了准备。今晚,幸亏有艾买江镇长,要不然,我们很难扭转被动局面啊!」 艾买江急忙摇手:「不、不,我也没有办法了,是李局长来得及时,他……。」 赵副书记打断道:「大叔,你就不要谦虚了,我一直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第6页 这时,去增援的陈漠军回来了,兴匆匆跑到前头说:「局长,派出所那边真够兇险的。 」 李东阳刚想答话,赵副书记向他转过头说道:「老李呀,我和艾买江镇长交换了一下意见,我们认为你当众处理派出所所长,有待商榷。碰上这种事情,一味退让,虽然有效果,但长远来讲,会影响党和政府的形象。当然喽,这次事件要吸取的教训很多,尤其警察队伍,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了。今天就是因为某个害群之马,粗暴地对待普通百姓,引得这么多人自发地围攻政府,这叫揭竿而起呀!老李,非常非常之危险!」 李东阳脸色暗淡下来,低头不语。陈漠军则叫出声来:「啊!赵副书记,还没开始调查,你、啊,我们不能乱下结论吧?」 赵副书记面带愠色地扫了陈漠军一眼,李东阳喝道:「陈漠军,派出所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陈漠军答:「了解清楚了!」 李东阳严厉地说:「好,那马上去写个报告,我等下要汇报。」陈漠军支吾了一会才走开。 「我理解你的苦衷,老李。」赵副书记拍李东阳的肩,「警察素质偏低不是你的错,这是有歷史根源的。我听说,这个乡有个副所长,根本就是一个二流子,这次事件的起因很可能在他身上,你们调查的时候特别要注意这个人。哦,我马上走,常委们等着我回去汇报呢!你也尽快回去,大家也要听你的汇报。」 李东阳与赵副书记握手告别,目送他的车驶远。转头对艾买江说:「大叔,镇上的商贩可真不少啊,有两三千吧?」 艾买江刚才一直在听李、赵二人说话,像是心事重重,迟钝地应道:「啊,李局长,商贩没有这么多,今天来的人大多数不是商贩。」 李东阳皱眉:「那更说明问题了,群众心这么齐,可见派出所在镇上民愤极大,唉!」 艾买江连忙摇手:「不,不!李局长,不是这样的,是、是……唉!平时巴扎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是、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李东阳眼睛一亮:「大叔,你的意思,这次围攻事件是人为组织的?嗯,组织这么多人围攻政府,是件了不起的事,组织者的目的何在?真的为了阿迪力?」他后面的话成了自言自语。 艾买江长长嘆息:「唉!李局长,刚才、刚才赵副书记误会我的话了,我不是怪罪派出所的同志,我只是如实讲了经过。」 李东阳道:「大叔,没关系,派出所肯定有错。」两人边说这走进办公楼。 人都走光了,政府大院静静悄悄,能听到树上虫鸣鸟啼。已经洗澡换衣的多里昆斜叼着烟,双手插进裤兜,拖着鞋子响声很大地走进办公楼走廊。吴所长从黑暗中闪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多,我再问你一次,阿迪力到底出了什么事?」吴所长的眼神带着怨气。 多里昆茫然地说:「我、我怎么知道?哎呀,所长,我真的早上就放了他了!」 所长嘆息道:「唉,现在你是所长。」说完又退进黑暗中。 多里昆吐掉烟,不停地摇头,走到一个办公室外往里望,这个办公室由一堵墙隔成里外两间,他轻手轻脚坐在外间的一张椅子上。 里面办公室内,李东阳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手上在卷一支莫合烟,卷好却不点,分拆开又重新来过。一旁,陈漠军正在汇报派出所被袭击的经过,他有点心不在焉,耳边老是响起艾买江的话「有人在背后搞鬼!」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陈漠军停下喝了一口水,「领头的人,很像是兄弟会组织的大头目牙生。这样一来,案情明朗了,牙生杀害阿迪力,嫁祸于派出所,目的在镇政府制造混乱,趁机冲击派出所夺枪。这是一起由分裂组织策划的暴力事件。」 李东阳又将卷好的烟拆开,头也不抬说:「听上去顺理成章,合乎逻辑,不过,分裂事件的成立,就不能说很像是牙生,要有充分的证据肯定是牙生。」 陈漠军走到墙边又走回,说道:「这是我接下来的工作。局长,另外,我提议给多里昆请功,今晚不是他机智勇敢,许多枪枝可能落入分裂分子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我想要这个人,我以前跟他共事过。这人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千里眼,跟三流九教打交道非常有经验,我最缺这种人。」 李东阳不动声色地把卷好的烟夹在指间,语气冷淡地说:「你刚才的汇报,还有个大漏洞,那就是一家之辞,整个经过全是多里昆跟你说的,对不对?」 陈漠军停住脚张大嘴巴,半晌才出声,声音很激动:「局长,你、你居然也怀疑他?别忘了多里昆是一个有十年警龄的老警察,还是一个派出所副所长,再说,当时有两个民警在场!」 李东阳头也不抬说:「就因为他是副所长,另外两个人可能跟他串通一气!而且,你别忘了,这两个人,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多里昆却毫髮无损。」 陈漠军哭丧脸,跺脚喊了起来:「局长,你今天是怎么了?」 这时,外边办公室一阵响动,像有人往外走。 李东阳扫了陈漠军一眼:「谁在外面?」 「是多里昆,我本来想介绍你认识他的,唉!」陈漠军一脸不满。 李东阳站到走道中间,看见了刚跨出门的多里昆,口中叫道:「回来!」 第7页 多里昆在门外站住,迟缓地转身,低头慢吞吞走近李东阳。 李东阳衔起手里的烟说:「现在你是代理所长,阿迪力的案子你打算怎么破?」 多里昆面无表情地答道:「找到阿迪力。」 「几天?」 「三天。」 「你可以走了。」 凌晨,清真寺高高的塔尖上,金属杆支撑的月牙标志,在风中微颤。远景正是巍峨的天山,尽管是盛夏,顶峰洁白的积雪也完好如冬。清真寺塔尖两旁,对称着两个笼子一样的邦克楼,其中一个邦克楼里,一个头缠白巾的人,凝神向西,放声高唿:「万——能——的——安拉!」 声音悠远绵长,迴荡在空中,似乎涵盖了整座城市。北疆市街道上,听到了邦克楼上唿唤的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 一个行人找到西边的方向,往地上铺了一张小毛毯,脱下鞋,站进去,表情静穆地向西望,双臂张开,手心朝天,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拜倒。 这时,一个身着袷袢的人走来,将什么东西塞这个行人脱在路边的鞋里。完了,来人若无其事地走向远处的清真寺,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清真寺内,山门外,可以听见伊玛目(清真寺主持)的唱颂声,从两侧的小门进到院里,可以看到先前全盛时期鱼池及玉带桥的遗蹟。院中树木繁多,许多年代已久,根深叶茂。沿着青砖铺成的直道,便可进入大殿,外面的围廊上也有白衣的穆斯林在跪着做礼拜,随身带的物品靠在绿色的柱子上。 伊玛目的唱词在清真寺礼拜大厅里共鸣迴响,大厅内,白茫茫一片,跪满了穆斯林。伊玛目的声音停止了,穆斯林们有秩序地起立退场。一个最先到门边穿鞋的穆斯林,从鞋内摸出一张纸,看了一下,惊慌失色,其他的穆斯林发现自己有鞋里也有同样的纸。众人看过纸上的内容,相互打量,人人皆带惧色。 一个年长的穆斯林长嘆一声,将纸搓成一团,背过手独自往外走。 天时还早,清真寺旁边的一个街边小吃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来,年轻的老闆一边合面一边招唿两个伙计干活。一辆警车在店门外停住,跳下一个满脸鬍鬚汉子。老闆满脸堆笑,扔下面团,迎上前去。 「啊,努尔队长,早啊!」老闆跟大鬍子打过招唿,又向另一个下车的人点头,「啊,林大哥,早啊!」 两人跟老闆打过招唿,满脸鬍鬚的努尔向同伴挑衅地说:「怎么样,林建北,谁输谁结帐,敢不敢来?」 精瘦的林建北眼睛一翻:「谁怕谁呀?」 老闆高喊:「两碗伴面!」 伙计手脚麻利地把两盘伴面摆上小桌,努尔和林建北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像是严阵以待,突然喊道:「一、二、三!」两人同时抓起筷子,埋头吃面。 努尔的动作很大,声音也响亮,好像要一次把整盘倒进嘴巴。坐对面的林建北,不停地躲闪他吃得四下飞溅的汤汁。 飞溅的汤汁防不胜防,林建北忍不住停手擦了一把脸,叫道:「好了,好了,怕了你的暗器了,今天我买单。」 努尔已吃完面,喝光汤汁,得意洋洋地说:「哈哈,输了吧?我早说过你们那个部队是杂牌军,像我们部队,在北疆找不出对手。呵!吃饭只给三分钟,我每次都是第一,你这种速度吃饭,早晚被开除!」说完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张纸擦嘴巴。 林建北一脸不屑:「吃饭快有什么用,我妈妈养的那头大肥……」发现努尔擦过的嘴越发见黑,而他手上的纸上也有黑字,笑了起来。「哈哈,你拿什么擦嘴的,小gg吧,上面有油墨,餐纸在这里。」 努尔一怔,也咧嘴笑:「是纸就行,管他是什么。小gg用处大呢,上次我家厕所堵了,臭了三天,幸亏捡到一张小gg……。咦,这……。」勐然瞪大眼睛,紧张地看手中的小gg。 「妈的,存心不想让我吃面呀?说什么厕所?」林建北皱起眉头,「喂,撞鬼了?小gg这么好看?」 努尔表情严肃地将小gg伸到林建北面前:「你自己瞅瞅。」 林建北扫了一眼接着吃面:「妈的,欺负我不识维族文字呀?」 努尔离桌,在小吃店其他的桌子上转了一圈,又找到了几张同样的纸张,重新坐下长吁一口气:「这是分裂组织的传单,我们有事做喽!」 林建北不为所动:「关我们什么事?传单是人家政保的事。」 努尔喝道:「你懂什么?每次出现传单,都有大事发生,知道吗?这一次,我要主动出击!」 「骗你是小狗!这回真的买东西了。」 要是在往时,马赛对白晓莎的娇嗔百看不厌。天没亮,陪她,准确说是背她,登上了一座山顶等待日出,接着,两人几乎走遍了大街小巷,流连于各个小食铺、大商场、专卖店。马赛说不出是累还是烦?可能四年来,习惯于有计划、有指标的室外活动,越野跑五公里,游泳两千米,徒手搏击几个回合,等等、等等,都不在话下。而跟白晓莎逛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成任务。两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块,他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像在山顶一样,搂着她,或者静静看着她。在山顶,他没看几眼天天一个样的日出,眼睛不离她的身上。可现在,白晓莎拖着他又走进了一个卖电脑设备的大商场。 第8页 「喂,老闆,我要一张软盘。」白晓莎指向柜檯,把背在肩上的包取下,拉开拉链,这是她进了这么多商场后,第一次准备买东西。 要是顾客都像她这样,所有的商场都得关门。马赛无奈地苦笑,拿出钱夹说:「我来,我来,今天只有是十元以下的东西,我来付款。」 白晓莎合掌笑起:「好啊,老闆,还是这种,麻烦给我拿一百盒。」 马赛立即收起钱夹:「只许单个,不准重复,一百盒你自个来吧。」 「哼!耍赖。」白晓莎撅起小嘴,「等下每过一个商店我都买一样十元的东西。对了,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十元店,咱们回去把那个店盘下来怎么?」 「行,反正我身上只剩二十块了,花完为止。」 白晓莎收起软盘往另一个柜檯走:「穷光蛋!走啊,我们去看数位相机。」 「看点买得起的东西吧?小姐,你是来购物,还是来参观的呀?」 「先参观后购物,我舅舅答应送我一部,我要挑牌子。」 这时商场里有人叫:「白晓莎,白晓莎!」 白晓莎回头找,马赛嘆息道:「你交际真广,在哪都有熟人。」 白晓莎找到了喊声出处:「是我们班长,他在这打工。」 两人走向另一边的电脑柜檯,白晓莎介绍道:「这是,嘻嘻,这是我高中同学,马赛,刚从北京回来,公安大学毕业的。马赛,这是我们班长……。」 马赛与这拉班长握手突然有点兴奋,他在这个班长眼中看见了嫉妒的神色。离开这个商场,精神又好了起来。 鲜明的伊斯兰风格的清真寺屋顶上,一群白鸽正展翅高飞,阳光下,白色的翅膀似乎被染成了银色,耀眼夺目。这是乌市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花开了,树绿了,瓜果熟了,天也蓝了。从高处看去,环绕城市的连绵的山脉,像一只巨大的盆子,将整座城市端了起来。盆子里,各种高大的现代化建筑与具有少数民族建筑浑然一体,显示出独特的西部城市。作为一个省级行政区的首府,乌市一点不逊色于口内的都市。坐在公交车上往外看,现代化的大型购物中心、商厦不时掠过视野,一些店铺的屋檐下,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瓜果,戴着瓜形圆帽的商贩正在欣然叫卖。公交车也变漂亮了,清晰可辩的洗髮水车身gg,一个美丽的维族少女正在梳理头髮。 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那个乌市了,马赛宁可走在路上观赏日新月异的街景,可白晓莎并不想给他当导游,又进了一个门。 「我说你拉我来这里干吗?银行好像没什么东西可卖的。再说,我也没存款。」 「你没有,我有,我身上只有买一张软盘的钱,不取钱怎么购物?嘻嘻!」 「好嘛,冤枉陪你逛了七八个商场超市,我……。」 这是一间银行储蓄所,白晓莎没理会马赛抱怨,朝柜檯里叫道:「小姨,今天你上班呀?我来取点钱。三百。」 马赛眼睛睁圆,像两个大铜钱。 柜檯内一个声音从玻璃隔墙透出:「把你的存摺给我,晓莎,你的分配定来了吗?」 「基本上定了,去电视台新闻部。」 「好啊,当新闻记者最合适你这个坐不住的丫头。」 「我还不乐意呢!搞新闻一点也不好,整天要下乡出差,说不定还有危险。等我进去一定想办法换工种,我想去文艺部。」 「你想得美,现在有这么好的分配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捡四,我看呀……。哟,这个小伙子是……。」 马赛想躲已躲不掉,又不知道怎么答才好,脸憋得发红。 白晓莎大大方地说:「小姨,这是马赛,我高中同学,他是警察,来保护我取钱的,嘻嘻!」 小姨从窗口打量了马赛好一阵子,笑说:「鬼丫头,没参加工作就……。当心我告诉你妈,看她怎么收拾你!拿好钱。」 白晓莎接过钱:「我才不怕,我就想让你告诉我妈的,再见,小姨。」 同一天在乌市陪人逛街,比马赛还要惨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陈漠军。 骄阳似火,陈漠军两只手各提好几袋东西,满头大汗地走在大街上,走近一个买报亭又回头,走到一个买照相摄像器材的商店外大叫:「亚里,你死在里头了?」 商店内,一台摄像机旁边的监视器中出现一张维族小伙子的脸,又是扮鬼脸又是捋头髮,最后咧嘴一笑。陈漠军的吼声传来:「亚里你还走不走,是不是想住这儿啊?」监视器中的脸迅速消失了,显示出背后川流不息的顾客。 陈漠军点燃一根烟,商店跑出刚才在摄像机前做鬼脸的维族小伙子:「那台摄像机太好了,可惜我没带够钱?」 陈漠军又往公交车站走:「你带的钱还不够多?你都成进货的小贩啦!喂,对了,你小子哪来的钱,买了这么多东西?」 亚里得意地笑:「你怕我贪污受贿呀?哈哈,告诉你吧,我家里人听说我讨老婆,老爸老妈贡献一点,爷爷奶奶贡献一点,我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又贡献一点。这才是准备阶段,到我办婚礼,他们另有贡献!」 陈漠军抬起手里东西:「怪不得,你小子能来乌市,欢天喜地的?早知道不跟你出来,妈的,陪我老婆也没这么累,我成你的伙计了。」 亚里又笑:「哈哈,你不是要帮维维买衣服吗?不跟我出来,谁帮你讲价,谁给你带路,恐怕在哪买你都找不到呢!真是的,别怪我说你,你现在觉悟是不比从前了,顺便学一下雷锋,意见就这么大?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 第9页 陈漠军骂道:「给我闭嘴,再他妈罗嗦,我把你这些破玩意全部扔到大街上!」 亚里哈哈大笑。 两人有说有笑,经过一个一家鞋店,亚里大叫:「差点忘了,我要买一双皮鞋!」 阳光偏斜的时候,陈漠军和亚里终于来到了公交车站,身侧各几个大包,比刚才又大了许多。陈漠军身上的长袖衬衫领子很大,质地看起来也有点儿厚,与打扮时髦的亚里相比,像个刚进城的农民。斜阳照在两人的脸上,几滴饱满的汗珠子从下巴和鼻尖上垂下来。 公交车来了,陈漠军和亚里抓起东西手忙脚乱往上挤。上车的人很多,车开走以后,站牌下除了几个老人,陈漠军和亚里依然提着东西站在路沿上。 陈漠军看表:「完了,我下午还要去厅里办事呢!都是你小子误事,买这么多东西,这下车也上不去。」 亚里扔下手里的东西点燃一支烟:「妈的,今天乌市的人好像全跑出来挤公交车了!你要是让我开新车开出来,肯定不误事。专门叫我来接车,让我熟悉一下车况也好嘛?」 陈漠军冷笑道:「你还有道理了?上回来乌市,是谁迷了路,违章被交警罚了一百五? 要不是局长开恩,我从你工资里扣!」 亚里得意地笑:「局长跟我是哥们吗,不然,接新车这种美差也轮不到我来了。哦,陈头,昨天我送局长去厅里,办公室有人说,这次新厅长上任,厅里领导大换班,咱们李局长可能变成李副厅长了,是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恐怕差不多吧,唉……。」陈漠军边嘆息边扬手拦一辆的士,「喂,计程车!」 「陈头,车费报销呀?」亚里眉花眼笑把东西放上的士。 陈漠军坐进车:「不报,你出,你有那么多人贡献,坐一次的士算什么?」 亚里哭丧着脸上车。 走出一个皮具专卖店,马赛疲惫不堪,像一个盲人任凭白晓莎指引方向,机械地迈脚穿过马路。对面小巷口外,烟燻火燎的烤羊肉摊,一个穿长袍的维族男人在大声吆喝叫卖,旁边一个擦皮鞋的也在招揽路过的行人。 马赛边走边嘟哝:「电脑商场碰上你班长,银行碰上你小姨,专卖店又碰上你表姐,喂,对面那个擦皮鞋的是不是你表哥?」 白晓莎打了马赛一下:「去你的,那个卖烤羊肉的才是你表哥,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 马赛摇头:「你今天叫我出来,不是陪你购物,是拿我去展览,对不对?」 白晓莎白了他一眼:「哼,你以为你是周润华啊?拿你去展览?不过是多见了几个熟人。我们都要参加工作了,见人大方一点怕什么?你以为还读高中呀?」 「我喜欢!只不过……你们班长那双忧郁的眼睛,让人感觉很残忍。」 「哈,看不出你有这么善良,你内疚的时候在后面呢,我告诉你,他只不是你的对手之一。」 「女人就是这样子,男人们越是为了她杀得尸横遍野,她就越是春风得意。」 「我才不管,那是你们男人自己笨。对了,说正经的,你的分配定了没有?」 「估计这两天下来,管他呢,去哪都是当警察。」 「你说得轻松,去哪都是当警察,万一让你到乌市以外的地方当警察怎么办?」 「还不是一样,我能怎么办?我这种学校,不可能改行去电视台当记者。」 「谁叫你当初要去这种学校,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还是叫你家人马上找关系,最自己联繫单位,要不然,真的不能留在乌市,那你就惨了!」 「叫我家人联繫单位,想都别想,我爸熟悉的官,最大的是他们以前的车间主任,我妈和居委会那几个大妈倒是蛮变得的来的。哈哈!」 「那你爷爷呢,你爷爷不是兵团的老干部吗?叫他去找他的老战友。」 「他的老战友哪用找,天天跟他在公园做操打太极,有好几个快九十了,耳朵眼睛都不好使,你想让这些老头帮我找单位?」 「你自己脑子不好使才是真的!老战友老了,老部下不一定老。以前你不是吹牛,你爷爷提拔的许多部下,现在当厅长处长的数也数不完,眼下用得着了,怎么不去找他们?」 「唉,关键是我爷爷那关过不去?他觉得我的日子太好过了,巴不得我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我要是去找他拉关系,说不定他耍起军阀作风,命令他的老部下不许我留在乌市,那才叫惨呢!」 「你不要亲自去找他,可以叫你爸妈去呀?」 「我爸妈哪敢去?我爸妈离开兵团自己做生意后,见了他像老鼠见猫。他骂我爸妈是逃兵,他做梦都想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骑马挎枪,保卫边疆。我自从上了公安大学,他认定我是他的接班人,才对我爸妈好一点。」 「你爷爷真是个怪老头。看样子,你只有听天由命喽!」 「喂,我说你瞎操心什么?我们学校是公安系统最拔尖的,全疆一年才回来几个,不可能把我放下去。」 马赛从没想过去他的分配会有什么麻烦,经白晓莎这么一说,不禁有所担心,至于担心什么,他也说不清。 两人来到了公交车站,马赛如负重释。一个戴小花帽,扎了许多小辫子的维吾尔族小姑娘一蹦一跳,从他身边进了公交车站旁边的一家玩具店。白晓莎眼睛也望向玩具店橱窗里的一个芭比娃娃,拉了马赛一把:「那个芭比好漂亮哟!我们进玩具店看看好不好,车没来呢!」 第10页 马赛无动于衷,故意望向一个在路中间指挥交通的警察,交警的白手套在挥舞,大盖帽戴得非常端正。 白晓莎又拉一把:「交警有什么好看,说不定过几天你也跟他一样,当马路天使,天天吃灰尘!走嘛!」 马赛没有回头:「说好的,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要去你自己去!」 白晓莎甩开马赛的手:「不去拉倒!」一个人走进玩具店。 这时,公交车来了,下车的人不少,上车人也很多。马赛刚要开口叫白晓莎,旁一个维族妇女也向玩具店高喊:「古丽,快来,上车了!」 玩具店里跑出那个扎许多小辫子的小姑娘,经过马赛跟前时,却被刚下车的一个花白鬍子维族男人撞倒,花白鬍子与马赛打了一个照面,没有扶起小姑娘的意思,匆匆忙忙地走开。 马赛只好去扶起小姑娘,帮她捡起掉地上的小花帽。 小姑娘抬起稚气的小脸,瞪着一双大眼睛说:「谢谢叔叔!」说完跑到母亲身边,几乎是最后挤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开走,马赛发现白晓莎没出来,大叫道:「白晓莎,出来!我数到五,再不出来,我走了啊!一,一点五,二,二点五,三,三点五,四……。」 「轰隆!」马赛数到四时,还没驶出视野的公交车突然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气浪将他冲到一块gg牌上。 失控的车辆带着浓烟和火光,撞到路台阶后自动停了下来。烟雾中,几辆行驶的车子也相互撞在了一起,堵住了整条马路,后面的车子很快排成长龙。爆炸的车子里,一个满头鲜血的年轻母亲想把手中的婴儿递出窗口,另一个双手被炸断的男子嚎叫着用脑袋击打车门。现场女人的尖叫和小孩啼哭增添了人们的惊惧,过了好一会,才有几个人跑向车子,试图打开紧闭的车门。 爆炸的冲击波在瞬间震碎了玩具店的玻璃橱窗。白晓莎在尖叫的同时双手抱头,下意识地在柜檯前蹲了下去。店内的顾客有的跑到了柜檯后面,有的趴在地上,四处都是玻璃的碎片,货架上的玩具东倒西歪。 一个磁制的存钱猪顺着货架上倾斜的玻璃滑下来,刚好掉在白晓莎的附近,她又是一声长长的尖叫,冲出玩具店大门。 马赛从gg牌边爬起,双手蒙住耳朵,摇晃了几下脑袋。跑出玩具店的白晓莎发现了他,一下扑到他怀里:「你、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马赛惊魂未定,痴呆地看向被炸毁的公交车,白晓莎也转头去看:「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见公交车被炸成了一个鱼网状,现场硝烟滚滚,一顶维族小花帽挂在路边的电线桿上随风摇盪,风大了,小花帽脱离电线桿,慢慢地下落……。 第二章 这是一个有着鲜明风化地貌的山区,群山之间一处平缓的坡带,远远望去十分荒凉。几顶帐篷,几辆有破损的军用吉普和装甲车停在中央,制高点上有沙袋垒成的工事和哨兵,看起来是个的军事基地。 一顶简陋的军事帐篷内阴暗的光线中,破旧的电视机在反覆播放乌市公交车爆炸的录像——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公交车旁,消防警察正在紧急抢救火势,医务人员仍不时从火场中抬出伤员,急救车川流不息地来去。 帐篷里的几十名身穿迷彩服的人,看着画面欢唿喝彩。电灯突然亮了,有人高喊:「哈桑埃米尔到!」 头缠白巾、身穿白长衫、留着长须的哈桑在两个手持ak47冲锋鎗武装人员护卫下走进帐篷,人群顿时安静。 哈桑面朝西举起双手:「奉至仁至慈的安拉之名!小伙子们,这是回国的圣战勇士为你们做的榜样。看见了吧!听见了吧!我们要让爆炸声震撼共产党,要让爆炸声唤醒我们的民族,要让爆炸声向全世界宣告,我们的独立圣战开始了!」 群情激昂:「独立万岁!独立万岁!消灭共产党,赶走黑大爷!(维语:汉人)」 一个粗壮的汉子叫得最凶。在他的带动下,群情激昂,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唿声,似乎要把帐篷撑爆。 哈桑又举起双手道:「小伙们,到外边去庆祝我们的胜利吧!」众人大喜过望,冲出帐篷。 夜幕下的基地,远近燃着几堆篝火,身着迷彩装的汉子们跑向已烤熟的全羊,不时响起喧譁之声,像是一个小规模的狂欢节日。 哈桑没有出帐篷,站在门边。叫得最凶的那个壮汉经过他面前时,他叫道:「巴提力克,你留下。」 人都出去了,只剩巴提力克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帐篷里。哈桑近距离打量了他一下,说:「巴提力克,今天晚上你就出发,圣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安拉等待着你的好消息。」 「我早就盼这一天了。」巴提力克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为安拉而战,为独立而战! 」 哈桑点头:「好,这一次让你带八个人回去,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巴提力克昂然道:「海达尔能炸一辆公共汽车,我们就能炸八辆公共汽车!」 哈桑斜眼看他:「哈,你怎么知道炸公共汽车是海达尔,回去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我是猜的,回国的人,海达尔胆子最大,也、也能干。」巴提力克害怕哈桑的这种眼神,上次有人给他这么望了一次,第二天便被送上战场,不知是死是活。 第11页 「你猜的对!」哈桑语气又变温和了,「海达尔的确胆子大,我担心他胆子太大了,与国内的人难以相处。这一次行动,居然没有提前跟国内的人通报,人家连夜发给我几次信件,威胁不再支持我们。你们回国以后,谁要是不听指挥,别怪我不客气。」 巴提力克频频点头,忍不住还是说:「我们、我们是不是什么都要听国内的人指挥。」 哈桑再一次斜眼看他:「你也想学海达尔,不想听国内统一指挥是不是?」 巴提力克额头冒出汗粒,颤声道:「不、不!我、我是说,我听你的。」 哈桑点头:「恩,具体行动,由海达尔指挥,这方面他是行家。不过要记住,国内情况你们不了解,那边有我的老师,也是我们贊助者,遇事要多听他的意见。」说完走到帐篷的门边,深情地望向远处的山峦,「你出发吧,山的那边是我们的家园,现在也该天亮了!」 吴秘书推开门,果然是电话响。过去几个小时,他记不清接了多少个电话。 这是一间办公室,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上,两边各放着几叠文件,中间靠前有面小国旗,座椅右首排列着电脑、印表机、传真机,另外还有一黑一红两部电话机。露出来的桌面部分,闪着蕴藉的红色光泽。 黑色电话在响,吴秘书快步走近抓起话筒。 「你好,厅长办公室。啊,向厅长正在开会,你再打来吧……可能快结束了,没准儿。 或者你有什么交待,我转告他……嗯,好,再见!」 刚放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吴秘书重新抓起:「你好,厅长办公室。啊,是党委办呀? 我是向厅长的秘书,他正在开会。好的,好的,散会我马上告诉他,让他给书记打过去。」再次放下电话,长吁一口气,刚转身,电话再次响声大作,吴秘书摇头又把话筒放耳边,这才发现铃声稍有区别,是那部红电话在响。 「您好,厅长办公室。啊,是、是北京……首长您好,我们厅长在开会,我马上叫他来!」 轻轻搁下话筒,吴秘书匆匆走到门边,对门外说:「快叫厅长接电话,国务院的!快、快!」 「我们的有关部门,对爆炸物的管理十分松懈,就说做鞭炮的吧,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整卡车火药,在别的省份,类似的爆炸事件屡见不鲜,现在我们也碰上了。我认为,把责任全部推给公安部门是不公平的!想从源头制止此类事件的发生,其他部门更应该加强把关,爆炸物不是我们公安生产的,也不是我们公安销售的,可是出了事,人人都把公安推出来当挡箭牌,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对!现在买炸药跟上街买烤肉差不多,我老家有个开矿的老闆,买炸药除了开矿,还拿炸药去炸鱼呢!我就碰上好几次。依我看,这次爆炸,就是这类人拿爆炸物上公交车,可能是天气热,也可能是人多车挤,导致爆炸了。唉,多少无辜的人啊,还有几个小孩子。」 「你们等于把这次爆炸定性为一次意外事故。当然了,这种可能性也有,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爆炸案件,或者说是一起恐怖案件,幕后指使是分裂组织。」 公安厅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旁,一个会议正在进行,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引起全场交头接耳地议论。 向明这个时候离开会议室去接电话的。等他再次回到会议室,如坐针毡。当然,与会的人看不出他的不安。他有一张与众不同的笑脸,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都是用笑脸来表达的。虽然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想笑,特别是去看公交车爆炸的现场,他是擦干净眼泪才下车的。第一次在全疆公安高层面前露面,他把今天当作他上任公安厅长的第一天,谁想二十四小时前的公交车爆炸,把他的就职演说会,变成了案情讨论会。 向明把目光投向南疆公安局长李东阳,这是他就要上任的副厅长。李东阳一直没有发言,像是在认真听取别人的意见,看了李东阳镇定自若的神色,他也稍感平静。 会议继续进行。 「不排除这一是起恐怖事件,但我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承认有分裂组织存在,但长期以来都盘踞在南疆、北疆的边远地区。乌市是首府,群众的觉悟性高,分裂势力在乌市根本找不到市场。而南北疆这两年打击分裂势力的力度非常大,也非常见效,就是在以前最猖獗的南疆也有一年多没发生过爆炸事件了。目前,分裂分子大多逃出国外,剩下的也基本上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果有分裂分子进入乌市,乌市公安机关一定最先知道。所以,我们不要太过于敏感,这次爆炸的确很惨重,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中东的恐怖事件,但这是在中国。」 「我同意,在没有破案之前,最好不要把案子的性质靠向政治案件,那样容易造成恐慌,搞得人心惶惶,影响安定团结。尤其是,现在我们首府,乃至全疆,都在大力招商引资,大力发展旅游服务业,谁也不愿意到一个有恐怖活动的地方旅游,更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投资。」 随着两个人总结性的发言结束,会场安静下来。向明又一次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李东阳,可李东阳却没有发言的意思。这时,他才感觉到原来李东阳也非常不安,如果胸有成竹,是不会在这么大的事件面前保持沉默的。 第12页 与会的人目光统一地望着向明,似乎在等待他的演说。向明抬腕看了一眼手錶,清了清嗓子,说道:「哟,已经很晚了,散会吧!」 与会的人似乎有点奇怪,相互对望了一下,才起身离桌。 「李东阳同志,老李,你等一下!」 听到有人叫,人群中的李东阳返身走出,向明手拿眼镜站在会议室外。 两人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最后一次向明是北疆一个州的副书记。李东阳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会议上,同在一间房住了三天,那时李东阳是机关干部,向明是一个警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很投机,但一直没机会成为朋友。有意思的是,再次见面,李东阳成了警察,向明变成了机关干部。而现在,向明又回到公安系统,成了李东阳的最高首长。 「向、向厅长。你找我?」李东阳没适应过来,以前的两任厅长都是长者。 「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哦,今天我好像没听到你的声音!」向明一点不显老,依然保持他当年灿烂的笑容。 「厅长,案情还不是很明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乌市的同志应该最有发言权。」 两人边走边说,向明似乎察觉到李东阳有所拘束,有意思岔开话题。 「不,不,不单是这个案子的事情。南疆的综合治理做的非常好,社会治安明显好转,我听说针对分裂势力,你还专门搞了一个定期敌情通报,这段时间我特意叫人找来看,感觉很有新意,我自己也获益非浅。你在南疆的许多经验,值得向全疆推广啊!」 李东阳苦笑:「我的那些经验,也只限于南疆范围。而那个通报有很多欠妥之处,曾经有领导批评用词不当,敌情二字,耸人听闻,有惟恐天下不乱之嫌。」 「哦!那你不至于取消这个通报吧?」 「现在我们改叫内部信息交流。」 「哈哈,内部信息交流,有创意!」 「厅长不是在批评我们偷梁换柱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老李呀,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全国要稳定,稳定看我们,我们可都在看你呀!」 「厅长,你这话像是往我身上扣一座五指山,不怕把我压成孙猴子啊?」 向厅长感到李东阳不是一般的顾虑,两人甚至有隔阂。他嘆息道:「唉,只怕我们没有七十二般变化,镇不住妖魔鬼怪。现在不单你是孙猴子,我也是孙猴子。压过五指山,才能学会保驾护航。实话说吧,这次公交车爆炸,惊动了中央,刚才国务院的电话都打到我办公室了!」 李东阳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停住脚,眼中流露歉意。 向明拍他的肩笑道:「实话告诉你,你别想跟我生分,我来这里上任,副厅长人选,第一个点的就是你。」 李东阳更是震惊,跟随向明来到厅长办公室,神情中很不自在。坐在沙发上换了几个姿势,连喝了两次水。 向明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亲自给他已经喝光的杯子添上水,微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意愿离开南疆,不愿意给我当副手,不愿意跟我压五指山了?」 李东阳又喝了一次水,说道:「这么说吧,厅长。维族有句谚语,『看得见的山,不会太远了』现在我们看不见山。这次公交车爆炸,我联想到前两天南疆恰克乡政府被围攻、派出所遭冲击,以及北疆出现反动传单。摆在面前的是一座山,还是几座山?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路途是近是远,也不知道应该从哪起步?所以,我很心虚啊!」 向明还是望李东阳笑:「今天是我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三把火没烧成,倒是给炸得一塌煳涂。你再跟我这么说,不怕把我吓坏了,明天也撒手不干了?」 李东阳也回以一笑。向厅长拿出一根烟点燃,表情已变严肃:「我有个问题,据我所知,南疆,甚至可以说是全疆的分裂组织,你老李是了如指掌,为什么你突然心虚了呢?」 李东阳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答道:「因为这一年多来,南疆太平静了。在城里,分裂活动基本上已销声匿迹,乡下也没有大的动静。但我呢,从不敢说已经把这个毒瘤彻底切掉了,我时时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向明又笑:「有意思,难道他们学会了隐身术?」 李东阳嘆息:「说起来话长。你知道,南疆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穆斯林,穆斯林是离不开阿訇的,阿訇要教徒弟才能代代相传。文革期间,曾经禁止阿訇教徒弟,到改革开放,出现阿訇断代。有一个村庄死了人,方圆几百里找不到一个阿訇为死者主持清洗,这对一个穆斯林来讲,是非常不幸的。」 向明点头:「我们的歷史啊,总是试图在各种极端之间寻找平衡。我听说过这个。」 李东阳接着说:「这种事多了,政府也同意老阿訇们教徒弟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无形中也给分裂组织一个钻空子的机会。特别近年来,南疆乡下的讲经点越来越多,大有泛滥之势。因为涉及到宗教自由,针对这方面的工作难度很大,就我个人感觉,如今,讲经点这一块成了我们的盲区。」 向明摘下眼镜,沉吟道:「讲经点,讲经,传道……嗯,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学聪明了,对我们来讲不是件好事情啊!」 李东阳没有回话,抬眼望着向厅长的动作。 第13页 向明重新戴上眼镜:「单单是找到藏身的地方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讲经点成了分裂组织发展壮大的温床,生根落地的土壤!好,你心虚的理由是比较充分。不过,你能考虑这么清楚了,这和看到山有什么区别呢?」 李东阳又嘆息:「厅长,我和你说的这些,仅仅是推测,还没有得到证实。而且,想证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向明来回走了几步:「是啊,又是宗教又是民族,我们公安机关挑战不起啊!嗯,这叫投鼠忌器。反过来说,分裂分子对我们这个弱点利用得越充分,你的推测就越是合理可信。咦,老李,我是谈你的工作调动的,怎么跑题了?你可还没正式表态啊?」 李东阳笑:「我绝对服从组织安排。」 向明松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看你这样子,像是被我逼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这次回去准备一下,调令一到,马上过来。你家小谢医生的调动,孩子的转学,我叫办公室去联繫,你不用操心。啊,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公交车爆炸,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今天中央领导问我,我交了个白卷。」 「我现在也是白卷,想法还不成熟。」 「不成熟我也想听听,或许我加工一下,把它弄熟了,哈哈,我可是个不错的厨师。」 「从爆炸现场来看,我觉得不像是意外事故,也不像是哪个分裂组织干的,我在找第三种可能,刚才会议上有讨论提醒了我,目前我倾向于逃到境外的分裂分子,他们会不会潜回国内作案?」 向明一怔,走到地图前观看,口中像自言自语:「中国也出现国际恐怖主义,可以n头条了,不过听起来比炸鱼炸错地方有道理。嗯,我们有个邻国,据说成了恐怖分子的乐园,到处是恐怖训练基地,分裂分子是有了一个好去处啊。」 李东阳笑:「要是在会议上讨论这些,可能大家认为我们疯了。」 「恐怖分子是疯子!对付疯子只能用疯办法。」向明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他顺手拉开窗帘,一道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哟,天大亮了。都怪你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一下子把我带到国外去了。到此结束吧,不能再跟你看地图了。你也该回去休息,我也要眯一会,下午我们再讨论。」他迎着阳光笑了,这是真正的笑。 「喂,把衣服扣上。」 陈漠军远远看见李东阳与向明走出公安厅办公大楼,推了亚里一把,两人靠在崭新的沙漠王子越野车旁抽菸。 「我这衣服不扣才好看。」亚里不情愿地扣上他的休闲装。 陈漠军道:「像个二流子还好看?你不扣等下我给你好看!」 「那人是谁?」亚里望与李东阳握手告别的向明。 「新来的向厅长。」陈漠军说完迎向李东阳,「哟,局长,向厅长跟你这么熟?」 李东阳边走近车子边答:「也不算很熟,认识是久了,不过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面。 」 陈漠军又问:「听说向厅长以前在地方工作,你们以前是不是同事?」 「不是,以前他是公安系统的,那时我在地方,后来他转到地方,我又进了公安……。 」李东阳奇怪陈漠军突然有这么多问题,「喂,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亚里大笑:「局长,我们陈头想打听,你是不是快要升官了?」 李东阳打开车门,回头望两人:「你们烦我了,想换个新领导,把我赶出南疆对不对? 」 陈漠军摊手:「嗳,局长,这……怎么可能呢?」 亚里也开车门:「局长,老实说,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也不升官,要是换了领导,说不定会把我踢下岗呢,哈哈!」 李东阳坐上车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喂,你们俩怎么知道现在来接我?」 「唉,昨天的爆炸这么响,你们还能免得了通宵会?」亚里熟练地启动车,开出公安厅大院,行驶上一条主干道。 「局长,这个爆炸事件现在有什么进展?」陈漠军最关心的还是案情。 李东阳疲惫地往后靠:「早着呢,还没法定性,不过已经惊动了中央。唉,几十个人转眼间就没了,还有几个是小孩……。不说这个了,说点高兴的,这次厅里不但分给我们这辆新车,还分了一个公安大学的毕业生。「 「啊,知识分子来了。」陈漠军不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好是好,能提高我们的整体素质,就怕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伙大老粗,管理起来不容易。」 李东阳笑:「我好像也算个知识分子,你是不是想说,我也看不起你们这伙大老粗?」 「不是,不是,局长,你、你不像知识分子,你像……,啊,你……。」陈漠军实在想不出李东阳像什么。 亚里笑道:「局长,我们陈头的意思是,你是知识分子,你管理他可以,要是他管理你,那就不好办了。」 陈漠军大声斥道:「闭上你的臭嘴!」 李东阳又笑:「要想管理知识分子,起码不能和他们差得太远。我问你,局里给你们刑侦队配的电脑,大家学得怎么样啊?」 「这个……,啊,电脑,容易,我带头先学会了。是不是,亚里?」陈漠军先是脸色泛红,转而又变兴奋。 亚里真的闭嘴了,不置可否地笑。 第14页 李东阳吃惊地说:「哈,这么快?你真是个天才,我学两年了,还云里雾里呢!」 陈漠军得意地笑:「其实挺简单的,我前几天用电脑画了一只羊,大家都说很像,只有亚里说像一只兔子。」 李东阳摇头:「你这也叫会,那全国人民就没几个不会的了。」 三人大笑。遇上红灯,一辆公交车停在车旁。 「唉!看见没有,现在是上班高峰,也没几个人敢坐公交车了。」李东阳望向公交车嘆息,合上眼睛,他有点责备自己。不该去试探那位老相识新领导的。向明离开公安系统十几年了,可以说一切重头再来,谁知才上任就碰上这么大的突发事件,最需要强力支持,尤其向明开口便委以重任,更让他愧疚不已。 乌市一个公园里,鸟语花香,绿树成荫,草坪上,音乐声中,一群老年妇女在跳舞,旁边是三三两两晨练的老头儿,有的在打太极,有的在练剑,还有的在甩着手走来走去。 一棵大树下,长椅子上坐着马赛和一个穿旧军装的白髮老头,长椅子边上斜靠着一根拐杖和一部自行车。 「啊,这小子现在当公安厅长了?」老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菸,「没错,你们这个向厅长的老子,以前是我的参谋长,跟我在山东打了三年仗,后来又跟我进疆。人机灵得很,就是爱仗着肚子有点墨水,经常和我顶牛,有次我差点撤了他!想不到这傢伙的儿子这么有出息,我四个儿子都比不上他一个!」 马赛笑出声来:「爷爷,我小叔在国外不是当教授了吗?」 马赛爷爷鼻哼了一声:「那有个屁用!辛辛苦苦供他读那么多书,到头来跑去给美国佬做事,害得我在兵团大院头都抬不起,一个儿子白养了!你大伯和你二叔也不是好鸟,工作没两年,拍拍屁股调北京广州去了!最气人的是你老子,我以为他最像我,十八岁入党,二十岁当排长,谁知道娶了媳妇以后,越来越没出息。」 「我爸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印象,这可是新闻。」虽然是爷爷,但听到别人讲父亲的坏话,马赛心里不是滋味。 「什么新闻?」马赛爷爷嗓门儿更高了,「你回去问他,当他面我还是这么讲。老老实实当个革命工人不好吗,居然辞职去做生意,组织也不要了!这是典型的机会主义!」 「我爸那也是为国家着想,他们厂工资都发不出了,他自谋出路,减轻了组织的负担。 」马赛从不认为父亲做生意有什么丢脸。 马赛爷爷喝道:「屁话,组织上不是给我发工资吗?我能养活你们一家子,厂子有难,就要同甘共苦,他那是当逃兵!好在你算是替我争回来一口气,要不然,我现在都不认他!哦,你几时报到上班,等你穿了制服,咱们爷孙俩去拍张照,让那几个老头瞧瞧。」 「好的,哦,这几天就去报到了。」马赛像是有难以启齿的事,「嗯,爷爷,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不想坐办公室,我想到最基层去,随便到乌市哪个派出所都行,当交警也可以。」 「好!这个想法好,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那样有前途。这才像我孙子。」 「我想也没有用啊,干什么工作由组织安排,除非你跟我们向厅长打个招唿。」 「没问题,这是要求下连队,不算走后门。我今晚给他打个电话。哦,现在分配你去哪里坐办公室?」 「啊,现在,啊,目前,分配我去南疆公安局坐办公室。」 爷爷上下打量马赛,突然翻起白眼:「分配你去南疆公安局坐办公室,你想在乌市当交警?好,好,我给你打……。」提起椅子边上的拐杖,「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以为我老煳涂了?你老子当逃兵,你也想当逃兵,我打断你的狗腿,看你往哪逃……。」 马赛腾挪躲闪,屁股还是吃了几拐杖,他顾不得疼痛,抓起椅子边的自行车,跳上去踩得飞快。 真倒霉!马赛做恶梦也想不到跟白晓莎逛了一天街,竟可能是与这座城市做告别。公交车站的死里逃生还心有余悸,回到家就接到了分配去南疆的通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于是听了白晓莎的主意,把曾经是兵团司令的爷爷当成了救命稻草。 公园另一角,白晓莎悠闲地坐在一张吊椅上,戴着随身听耳机,像是跟着音乐摇晃吊椅。 「唉,不用问,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事情泡汤了,还被老爷子骂了吧?」马赛飞快地骑自行车来到面前,白晓莎才摘下耳机嘆息。 「何止被骂,差点没让老爷子打死!」马赛扔下自行车,一屁股坐上草地,又像弹簧一样弹起,「哎哟,老爷子下手一点不留情!」 白晓莎跳下吊椅关切地扶马赛:「怎么了,打在哪里?快脱衣服让我看看。」 「打在这,你要不要看,你想看我还不敢脱呢!」马赛转过屁股。 白晓莎一下把他推倒在草地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开玩笑,再不想出办法,你就滚到南疆去吧!」 马赛趴着说:「唉,我真够倒霉的,昨天在街上差点给炸死,回到家一个电话,变成了南疆的人,今天又给老爷子暴打了一顿,明天不知道还有什么倒霉事等着我。」 白晓莎碎步来回走,大眼睛转了几下,叫道:「对了,昨天的爆炸你不是说有个人很可疑吗?就是你说撞倒小女孩的那个大鬍子?要是你能提供线索,说不定……。」 第15页 马赛眼睛一亮坐了起来,随即感觉到屁股上的疼痛,復又侧卧呻吟。 白晓莎看天说:「哎,现在的警察啊,素质是不如以前了。」 烈日下,马赛在公安厅大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才走进去。这一个多小时没有白费,他打好腹稿的话只说了一半,王处长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行了,行了!马赛同志,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想告诉我,你不愿意去南疆工作,你想留在乌市对不对?你的理由是,公交车爆炸,你碰巧在现场,可能还看见了兇手的面目,你是学刑侦的,留在乌市,对侦破此案会有相当大的帮助。」 「王处长,不单是这个,也有我个人原因。我父母年纪都不小了,体弱多病,好不容易供我去北京读书,他们对我分配去南疆非常不满,我希望组织上能体凉我的苦衷。」这是白莎设计的第二个理由,马赛尽管认为这理由很窝囊,但还是说了出来。 王处长一脸反感:「你这个小伙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早前我们找过你谈话,你也表示过绝对服从组织上的分配,昨天我们又特意到你家了解,你父母的年纪并不是很大,身体也都健康,家庭条件还相当不错,你刚才的话,有点不尽不实啊!特别是,你居然拿目击公交车爆炸当藉口,企图与组织上做交易,甚至可以说是要挟组织,以达到自己留在乌市的目的。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呀你,你知道南疆的同志对你寄予了多大希望,他们刚分到一辆新车,同时也分到你,他们局长说,你的价值,要超过十辆新车。唉,想不到……。」 李东阳碰巧经过这个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马赛本有点泄气了,突然又变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个建议,我觉得,乌市更需要我,而我在这里也可以更好地发挥所学,尽我所长。我发誓!一定抓住那个兇手,一定要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报仇,所以……。」 王处长好像对马赛说什么已不感兴趣了,发现门边的李东阳后,打断马赛的话站起来: 「刚好,南疆局李局长在这里,你们谈谈。老李,我实在是有点儿累了,我出去透透气。」说完走出办公室。 李东阳微笑向马赛伸出手,和他握手说:「对不起,打扰你们谈话了。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你那么害怕去南疆?」 马赛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摇头道:「我没想过去南疆,也没去过。」 李东阳点点头:「哦,是这样!你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官,那么你说,在哪最能发挥你的特长?」 「当然是前线。」马赛答完才意识到,他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局长牵着鼻子走了。 李东阳笑:「那好,你就当南疆是前线吧,其实,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猜,留下协助破案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我要是你,我绝不会把这个当藉口,什么一定要抓住兇手,一定要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报仇!说这种话的人,我建议他改行,好好想想,你是不是需要改行。」 马赛红脸低下头,抬头还想争辩几句,却发现李东阳已离开。 一只手在蒸汽缭绕的镜子上擦拭水雾,镜子赫然反映出与马赛在公交车站相撞的花白鬍子维族男人。男人手里的剃刀在动,花白鬍鬚一点点减少,露出一张比他的鬍鬚年轻许多的脸。 这里是乌市的一间公共浴室,男人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一下他的新面孔,从几个裸体的淋浴者旁边走过,走向存放衣物的一排箱子。换上笔挺的西装,眼睛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左手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右手探入衣帽箱,取出一支制式手枪,从解开的衬衫插入腰间,完了,提起地上的密码箱往外走。 十几分钟后,这个改头换面的人,坐在一栋商厦的十八楼会客厅里。 会客厅布置得十分豪阔,墙壁全部用订做的红柚木板包起来,悬挂着许多巨幅的手工挂毯,还有一个维族老人与一些重要领导人会见的照片。参观过所有的装饰,他坐上靠墙的一熘布艺沙发,翻看沙发上的日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报纸的标题是:《公共汽车爆炸,二十九人丧生》 一个秘书模样的年青女人走了进来,微笑道:「对不起,海达尔先生,会长下午的预约满了,请你改天再来。」 海达尔不礼貌地盯着女秘书的胸脯,冷笑说:「噢,好的,好的。请你转告他,虽然我在国外久了,但还没忘记咱们的民族礼节,请他收下我的礼物。」说完打开身边的密码箱,取出一只手雷塞进女秘书手中,女秘书尖叫一声向后跳。 海达尔揪住女秘书的手说:「别怕,只是个打火机,是我和你们会长做买卖的样品。」 女秘书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只假手雷。 海达尔感觉自己受到严重的侮辱,原以为会得到英雄般的接待,谁知像一只狗一样被打发出门。他怒气沖沖地走出商厦,一脚三级,急促地跳下台阶。如果手头有足够的炸药,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栋二十多层的大楼夷为平地。 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从商厦大楼旁的停车场驶出,开上路面,追上走在人行道上的海达尔,停在路边,助手座门打开。 车内有人叫:「上车吧!」 第16页 海达尔冷冷地看了车内一眼:「他不是预约满了吗?」 车内人又道:「海达尔,你听我说,他现在真的没空,我……。」 海达尔没听完便一脚把车门踢上,继续在人行道上行走。 轿车再次追上,再次打车门。 「海达尔,你听我讲完,有重要的事情,是哈桑……,又有人回来了!」 海达尔这才丢掉手里的烟,钻进车内。 「凯日,你老实说,阿布杜拉老师,是不是不敢见我?」海达尔双脚自然地搭到挡风玻璃前。 「不、不是,他今天真的回南疆老家去了,我特意留下等你。啊,你看,这是他叫我交给你的东西。」开车的凯日西装革履,细皮嫩肉,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海达尔接过一个包打开,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一叠钞票。收起手机,抓钞票在手中抛:「这是我的工资?」 「啊,啊,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这是你的一点生活费。你可以用这部手机给会长打电话。」凯日似乎对海达尔非常惧怕。 海达尔点上一根烟:「上次我说过,我要的是海事电话,你们没听懂吗?」 凯日又赔笑脸:「知道,知道,就是搞这东西要花时间,也快了,我会加紧去办。」 海达尔望向车窗外:「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去火车站,等下有一趟去北疆的火车。肉孜说,从北疆口岸进来的四个人已经接到了,另外四个从南边来的,也到了乌市,他都安排好了,你也坐这趟火车跟他们去北疆汇合。」 「肉孜现在也在乌市?」 「他打电话说他家有事,昨晚回土湾去了,他在土湾上火车。」 「这么重要的事还敢连夜回家?以后别让他干了!」海达尔眼露凶光,「回来的人住哪?带我去见他们。」 凯日慌了;「我、我也不知道,是肉孜安排的,他只跟我说,给他们买了十一车厢的票。」 海达尔不再答话,眼睛盯着火车站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阿布杜拉阿吉朝西趴在一块花色漂亮的地毯上,虔诚地做礼拜。房门开了一个缝,闪过凯日的脸,门又轻轻合上。某个房间内因为是阴面,光线显得模煳暗淡。做完礼拜,阿布杜拉最大限度在伸直他已见驼的嵴背,静静地站到窗户前远眺,远处乌市的市景尽收眼底。 「进来吧。」阿布杜拉早就看见有人在门外。 凯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客人送走了?」 「走了。」凯日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 「请客容易送客难啊。」阿布杜拉的声音有怒气,「出国才两三年,胆子变得太大了,这么大一件事不但不跟我们打招唿,做完了,竟然还敢呆在这儿。是不是那个肉孜,让他找到这里来,看来以后我不能常来这里了。」 凯日:「我看不是肉孜告诉他的。海达尔精明得很,而且他已经在乌市待了一段时间,他想知道会长在哪儿并不难。」 阿布杜拉点头:「也是。现在应酬越来越多,真是不胜其烦啊,连那些媒体的记者都能找来,更不用说他这样的有心人了。」 「还有,客人说曾经做过塔里甫(宗教学生),你是他的老师。」 「哦,怎么哈桑没向我提起?唉,有这样一个学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依我看,也不算坏事,这人比我以前见过的要能干得多。反正他们想干什么,都离不开您,脏活就让他们去干好了,将来体面的事还得由您主持。」 阿布杜拉再次望向窗外:「唉,体面的事,恐怕我等不到有体面的事可做了。不过我相信你们是可以等到的,为了这个民族,为了有朝一日的独立,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凯日附和道:「您会等到的,就算时间长一点,到了那一天,整个民族都会记住您,感激您。」 阿布杜拉脸色已缓和,说:「好了,现在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回到南疆,我心里才安稳,」 土湾县县城是个交通枢纽,要想从北疆去乌市或去南疆,无管火车、汽车这里都是必经之路。 几辆警车停在一个修建颇为精美的维族院子门外,几名警察从院子里搬出许多纸张和印刷品,还有一台电脑和一套简陋的印刷机械,一些过路人和邻居远远向这边张望。 林建北从院子内走出:「你还真快,才两天就查到这个窝点了!」 努尔坐在一辆吉普车的保险槓上吸菸,得意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刑侦队的人只要全部动起来,查这种事就像大炮打麻雀。你不是领导,所以你不知道。我还感觉慢了呢!」 林建北笑:「噢,原来因为我不是领导!」 「少废话。再拿根儿烟。你不想在这儿看他们搬东西吧,走!抓人去啊,不抓到人这案始终结不了。」 「人不是跑了吗,去哪抓?」 「跑了不会追呀?他老子说他去乌市了,我们去追班车。」 「喂,他早上走的,现在可能都到乌市了。你……」 努尔没听讲完已走向身后,打开车门。重重坐上助手座,向后靠去,双腿自然地搭上前面板,登在挡风玻璃上。 「有必要去乌市吗?」林建北不情愿地上车启动。 「废话!反动传单肯定不是这小子写的,他后面没有一个组织才怪,说不定就在乌市。 第17页 」 林建北开车上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这么追,追不上的,白费力气。」 「谁说追不上,我感觉今天一定能抓到他。喂,你小子好像很怕去乌市一样?」 「怎么不怕?今年几次去乌市的差旅费,你都说没钱报销,害得我老婆以为我在外面有女人。」 努尔大笑:「你小子不是怕去乌市,是怕老婆。哈哈,我的也没报销,我老婆一句不敢说。 林建北嘆息;「我要是维族人就好了。」 努尔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想说我们维族人歧视妇女呀?我们维族人照样有怕老婆的,还有给老婆打的呢。哈哈!」 林建北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是维族男人,我就跟你抢老婆!哟,快没油了。 「早上不是刚加满的吗?这么快就没油。」 「大哥呀,我们从北疆到这里,已经跑了四五百公里,骆驼也该喝水了。 「不怕,前面有加油站,最多十公里。」 「就怕备用油跑不到加油站。对了,你有钱加油吗?」 「我有十块。」 「难怪你老婆不说你,你的工资看来全部上缴。」 「是啊,我要钱没有用。还有烟吗,再给我一根。」 林建北瞪大眼睛。 前方不远果真有个加油站,一辆计程车开到加油机旁,等候加油。、 加油工拿起油枪,伸进计程车油箱,打了几下油没出来,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停电了?」回身去加油机察看。 出租司机在车内大喊:「喂,师傅,你快点行不行?我要赶去接火车呢!」 后边坐在吉普车里等待加油的努尔大叫道:「掉头、掉头!快、快!」 刚打火准备开近加油机的林建北忙乱地扭转方向盘:「又怎么了,不去乌市了?」 努尔道:「我突然觉得不对头,肉孜可能骗他老子,要不老子骗我们。邻居说他昨晚才从乌市回来,不会今早又赶去乌市。回土湾,快,这小子最有可能坐回北疆火车。」 林建北摇头:「唉,我早就说去乌市没用,你就是不听,走了这么多冤枉路。」 努尔咧嘴笑:「不走冤枉路,我怎么想得出,这次肯定对了!听我的错不了,我是领导嘛!喂,怎么停车了?」 引擎轰隆了几声,车子开出加油站几百米停了下来。林建北说;「没油了,领导同志。 」 努尔道;「刚才你怎么不加油?」 林建北苦着说;「你拼命喊掉头,我敢不听吗?现在怎么办?」 努尔动静很大地跳下车,扭头望公路,最后眼睛停在路边草原上几匹悠闲吃草的马。 林建北下车,面向遥遥相望加油站道:「唉,我去看看加油站有没有油桶。」见努尔盯着马匹,「喂,你想骑马去赶火车呀?」 「那又怎么样?」努尔撒腿就跑,跳上了一匹马。 汽笛长鸣,一列火车在铁路上飞驰。铁道两边是广阔的草原,小群的羊在埋首吃草,牧羊的少年在不远处用羊铲甩着石子,不管是羊还是人,对飞速行驶的火车熟视无睹。火车经过后,视野的尽头是天山的雄姿。 海达尔在火车车厢里来回走动,他不是在找人,他是想让别人认出他。在哈桑的基地,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不多。不过,他没想到还没被人认出,已看见了巴提力克那张经过伪装的脸。伪装得很蹩脚,崭新的衣服和墨镜,一眼就能看出和隔壁卡座同样打扮的三个人是一伙的。 巴提力克当过哈桑的警卫,或者说是一条忠实的狗。海达尔不喜欢狗,不过他现在需要狗,还不止一条。他没有马上惊动这四个全车厢最显眼的人,巴提力克起身上卫生间,他跟了过去,叉住巴提力克的后颈推进卫生间门里。随手关上门,抽出手枪顶住巴提力克的后脑。 「警察,敢乱动毙了你!」海达尔捏着嗓子说话,「说,你们几个人,哪个组织的?」 巴提力克还算镇定:「我、我是做买卖的,你认错人了。」 海达尔冷笑:「认错?我监视你很久了,烧成灰我也认识你。老实交待,哈桑派你们回来想干什么坏事?」手上的枪扳了枪机。 巴提力克大叫道:「有种你他妈毙了我,老子就是做买卖的!」突然发力转过身,看见身后人是海达尔,一脸惊愕。 海达尔哈哈大笑:「很好,没尿裤子。」 巴提力克惊魂未定:「你、你怎么来了,肉孜说找不见你。」 「先别问,撒尿吧,完了带上你的人到卧铺车去。」说完拿出几张票递给巴提力克。 「让你这一闹,尿不出来了。」 「那就到北疆再痛快吧。」 「你来了就好了,是肉孜通知你的吗?」 海达尔点上一支烟:「不,我信不过那小子。你们先到卧铺车去,我去找他,他在土湾上这趟车。」 中午时分,土湾铁路派出所的值班警察刚吃完午饭,坐在办公室悠闲在看报。突然,传来一阵马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跑出门看,只见一个满脸鬍鬚的人骑马冲进院子,眼看就要冲向他。他急忙缩头进屋,马上的人大喝一声「驭!「,马停了下来,像急剎车一样,地上掀起一股烟尘。 值班警察吓得面如土色,正要喝问,来人已跳下马,亮出证件高唿:「我是北疆公安局刑侦队长努尔,所长在吗?」 第18页 所长大概已听到响动,从屋里走出:「有事吗?努尔队长。」 努尔揩了一把汗道:「你好,所长,刚进站的火车上有一个嫌疑犯,我想上车检查,请配合!」 所长打量了努尔好一会才点头,手指一个小门说:「好的,请跟我们走,全体集合!马上……」 努尔没听完所长的话就跑向小门,小门外已看见月台,他迈开脚跑了上去。 站上的火车已经快要起动,列车员在示意送客后退,有的车厢正在关闭车门。努尔跑到车边正想大叫停车,铁路派出所的民警也跟来了。 所长说:「我已经通知延迟几分钟开车,来得及的。」 努尔还在喘气,摊手埋怨道:「你倒是早说啊,我又不想锻鍊身体。」 「我以为你想跟火车赛跑!」所长摇头苦笑。 这时,林建北驾驶吉普车直接驶上月台。 努尔跑了上去,笑道:「哇,你小子也挺快的啊!」 林建北一脸愁容地跳下车:「我告诉你,我身上的钱加不了多少油,这车现在恐怕连车站都开不出去了。」 努尔还是笑:「别担心,所长同志会帮助我们的,连火车他也能叫停,一辆汽车算什么?是不是,所长?」 所长又是苦笑:「没问题,一家人嘛。」 「走,抓人去!」努尔抢先登上火车。 安顿了巴提力克几人,火车头开了。海达尔又在车厢里行走,在一节车厢,他的眼睛盯上坐靠窗的一个维族男子。二人对望,海达尔似乎想开口,铁路派出所长刚好从后走来,手拍在他肩上。 「请出示你的车票和证件。」 海达尔镇定的摸出车票和一本护照。 所长很快返还护照:「啊,原来是国外回来的,欢迎,欢迎!欢迎回国参加家乡建设,海达尔先生,请找位置坐吧。」 海达尔礼貌地点头,坐到隔壁的卡座。 与此同时,努尔挡住起身开熘的靠窗坐的维族男人,双手把他按回原位。 努尔笑说:「你好,肉孜,你不认得我,我也是刚认得你,不过,我要你以后好好记得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林建北!」 林建北出现,拿出一付手拷将维族男人拷住。 肉孜大叫:「你们不能这样乱抓人,我是正经的生意人。」 「是吗,我就是找你做正经生意的。把他带走!」努尔看也懒得再看肉孜,摸出兜里响的手机,「啊,政委,好消息,刚抓到那傢伙,滑得很,跟我们捉迷藏,差点……,什么?去乌市汇报?嗯、嗯,遵命!林建北,你坐火车押这傢伙回去,我要去乌市花天酒地喽!啊,所长同志,麻烦你们再协助一下,谢谢了!」 所长与努尔握手:「不客气,一家人嘛?」 林建北伸出手说:「把你的十块钱给我,我加油钱花光了。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让我讨饭回去吧?」 努尔从包里掏出一张馕,撕下一半说:「挪,够你吃的了!」 所长笑道:「不用担心,努尔队长,我安排他们坐餐车,乘警会照顾好小林同志的。」 努尔说:「啊,太感谢了,所长。还有件事,你看我的车,啊,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託运回去?我知道你们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说罢狂拍所长肩膀。 林建北边押肉孜走边不住地摇头。 海达尔等几人离开,也离开座位。 火车天黑时到达北疆市火车站,一辆警车开到车厢旁,林建北和一个乘警押肉孜走下火车。 肉孜边走边嚷嚷:「喂,警察大哥,这手拷太紧了,换一个好不好?」 「这是新手拷,不锈钢做的,以前的旧手拷生锈了,钥匙打不开,要用斧子才能打开,你真的想换?」林建北边说边与乘警握手告别,顺手将肉孜推上车。 警车开走,海达尔和巴提力克以及另外三人也从一节车厢跳下。 海达尔手指远去警车:「都看见了吧?不是我快一步,哼哼!」 几个人噤若寒蝉,巴提力克望警车影子,半响才说:「真险!他妈的,幸亏是我带人回来,换一个你不认识的,现在大家都坐在警车里面了。」 「别高兴太早,这小子进去了,我们等于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呢!」海达尔有意让这几人紧张。 巴提力克果然惊道:「对呀,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在北疆……,你看,是不是马上回乌市?哈桑说,有事找阿布杜拉阿吉。」 海达尔冷笑:「哈,找他,我就是从他那里来的,要不也不知道你们坐这趟车。北疆是不可久留的了,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办。」 巴提力克说:「是,要走也要找到另外那四个人。哦,你知道他们在哪落脚吗?」 海达尔摇头:「不知道,不过肉孜那小子安排的落脚点不难找。」 巴提力克说:「就怕我们还没找到人,公安先到一步,而且连我们也……。」 海达尔白眼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当年杀公安的劲头哪去了?」说完径直往车站出口走。 巴提力克低头,不再出声,与其他四人悻悻跟在海达尔身后。 自从在阿布杜拉的商厦吃了闭门羹后,海达尔更加坚定目标,那就是要有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地盘。刚好巴提力克带人回来,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只要将巴提力克这伙人抓在手中,收归己用,迟早会发展壮大。 第19页 「大哥,这几个人行不行?万一不中用……。」 和海达尔说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塔西,塔西从小只佩服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别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海达尔道:「他们都是军人,是战士,行不行我知道,这事不用你管了,你把另外的四个人接来就行了。肉孜刚被抓,你和他有过接触,这段时间你要小心点,别再跟肉孜的人见面,安心做你的生意。」 「好吧,那我走了,你也小心点。」塔西说完高瘦的身子没入黑暗,不一会,响起汽车离开的声音。 海达尔点燃一根烟,环视一下这个宽敞的院落,走近一间屋子,推载大门。门里巴提力克一齐站起,地下满是吃剩的食物和瓜果皮。 海达尔坐到中间的坑上说:「都吃饱了吧?我已经找到另外的四人上人了,他们马上到。」 巴提力克惊喜的走:「你、你才回来两个多月,这么快就有帮手了?」 海达尔冷冷地说:「这里也是我的家!好了,你们不是回来度假的,废话我不想多讲,我先把丑话讲在前头,跟着我干事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战士,另一种是死人!你们当中万一有谁不是第一种人,我会亲手将他变成死人!」 巴提力克怒道:「你用不着怀疑我们,为了圣战,我们可以粉身碎骨。你们说,是不是?」 另三个人异口同声:「为了圣战,粉身碎骨,宁死不屈!」 海达尔像是满意地点点头。 巴提力克说;「我不过是担心肉孜会坏了大事。」 海达尔端茶喝了一口:「这个你放心,肉孜上有老下有小,能顶个十天半月,再说,这小子平时太张狂,公安抓他说不定是为了不相干的事。」在灯下的小桌上打开一张纸:「这就是我们在北疆的任务,巴提力克,你带四个人,我带四个人……。」 第三章 晚上十点钟,与北京时间有两小时时差的乌市,才刚刚夜幕降临。李东阳和陈漠军从公安厅开完会回到下榻的宾馆。 走进电梯,李东阳问道:「一个星期的期限好像早就过了,多里昆破案了吗?」 陈漠军兴奋起来:「破了,破了!你这几天忙,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第三天他就打电话来说破案了,嘿嘿,我说过这小子有两下子。」 「真的破了吗?」李东阳似乎不相信,「空口无凭,我回去要看详细报告。」 陈漠军不以为然道:「唉,这个案子最简单不过,他在电话里说,阿迪力没死,他找到了,案子等于不攻自破,都是谣言闹的,分裂组织趁机捣乱。哦,局长,怎么样?把多里崑调给我用吧?」 李东阳摇头道:「你也太贪了点,这次来乌市,你们队拿了一辆车,还拿到了一个公安大学的毕业生,你还不知足?」 陈漠军笑:「嘿嘿,大学生我无所谓,我宁可要多里昆。哦,等等,局长,你是说,这部牛头车是分给我们队的?」 李东阳说:「你不要也可以。」 电梯到了,两人跨出。 陈漠军惊喜道:「怪不得叫我和亚里一起来,原来是有车开回去。哈,亚里那小子以为是你打赌输给他,特意安排他到首府来花天酒地呢!」 李东阳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几时打赌输给他了?哪一次?」 陈漠军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子要结婚了,整天有空就往商场跑,晚上回来我都睡了。」 「等等,你说什么,亚里要结婚了?」李东阳很吃惊,「怎么回事?他不是结过婚了吗?我记得他还有个儿子。」 陈漠军嘆息:「唉,局长,他离婚那天请了一桌,还把你给骗去了,你忘了?」 李东阳像回忆了一下:「嗯,好像有这事,这小子不到三十岁,居然结两次婚了。唉! 」 说话间两人经过走廊来到一处房门外,李东阳拿用出钥匙,却听到屋内传来动静。陈漠军面露惊色,低头发现房门只是虚掩。警惕地拔枪在手,站到李东阳前面。两人对望一眼,陈漠军抬脚踢开房门,手枪指定前方。 身穿维族袷袢的努尔坐在房间的沙发中,一手拿方便面一手拿火腿肠,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嘴油腻,睁圆两只大眼睛望。看到陈漠军手枪平举,形容古怪,不禁哈哈大笑。 陈漠军有点恼怒地收起枪,嘟囔了一句「二球的!」李东阳摇头髮笑。 努尔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近两人嚷嚷:「啊,李局长,我手不干净,咱们抱一个吧!」迎向李东阳与他热情拥抱,张手向陈漠军时,陈漠军故意坐到床上。 「哎,老陈,嫌我身上臭是不是?」努尔对陈漠军的失礼很不满,「我跟你讲,我今天追捕一个弄反动传单的,跑了七八百公里,又跑到这里来,才刚刚吃上……。」 陈漠军没好气地说;「你是饿死鬼托生的,搜东西吃倒是内行,就不会找一点水洗…… 。」 努尔瞪眼道:「你瞪什么眼?我又不是偷吃的,是亚里给我开的门,那小子把我的馕给抢了,他可是你的兵,再说呀,我吃人家李局长的方便面,关你啥事?」 陈漠军不依不饶:「你好意思和跟我们局长套近乎?上一次联合行动,是谁枪走火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害得我们局长到现在还背黑锅。」 第20页 努尔跳了起来:「你、你,你挑拨离间,枪走火我写过报告的,谁敢跟李局长过不去,我他妈找他算帐!」 陈漠军也站起:「得了吧你,你写的报告谁看得懂,搞不好还越抹越黑。」 努尔望了一眼李东阳:「嗳,我说陈漠军,你笑我没文化,你又好到哪去?你小子还不是陪队的老退,大老粗一个,大哥别说二哥!」 李东阳不住摇头,刚想开口制止争吵,手机响,拿出手机听:「你好,啊,是买政委,努尔到了,正在跟陈漠军吵架呢!是啊,两个人还是老样子,针尖和麦芒,这一次厅里开会,特别强调全疆公安一盘棋,哪一个单位,哪一个部门,哪一个人,如果出现不和谐的声音,要坚决撤换。我们南、北疆积极配合,协同作战的要求更高,唉,这两个人比较危险,我也拿他们没办法……明早上你到了我们再交换一下意见。好的,再见!」 李东阳收起手机,陈漠军和努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争吵。 陈漠军咳嗽了一声:「努尔,上次我托亚里给你捎去的羊肉,味道还行吧?」 努尔眨巴着眼睛看陈漠军,迟钝地说;「啊,好!南疆的羊肉名不虚传,我老婆和两个儿子整天问我哪来的,还想吃,你不说还好,我都快流口水了。」 「等今年冬天我再叫人给你捎半只过去。」 「啊,老陈你太客气了,上次不过给你带了两瓶酒。」 李东阳望两个装腔作势的人微笑道:「听你们吵了半天,我也饿了……。」 努尔与陈漠军同时叫道:「我请客!」 陈漠军不屑地说;「好了,我来吧,我猜你身上恐怕不到十块钱。」 努尔大笑:「哈哈,这回你猜错了,亚里刚刚还了我一百块。走,李局长,咱们好好喝两蛊。老陈,别争了,你家老人身体不大好,要花钱,不像我,我爹妈早死了,没负担。」 马赛对自己的家相当陌生,四年前去上大学,家里还挤在乡下生产建设兵团的一间破屋里。由于路途遥远,路费高昂。四年间,他只回过三次家,白晓莎倒是有七八次去北京看他。 每一次回家,家都一点点向市区靠近,最后落在市区地段相当不错的小区里。对此马赛非常敬佩父亲,父亲虽然不能像爷爷期待的那样当个有作为的革命军人,但四十多岁才下海经商,几年的功夫便把生意做遍全疆,除了买房安家,还游刃有余地供两个儿子上大学。 这个房间,马赛毕业回家才布置的。床边的墙面上,贴着几张彩色画片,都是一些现代化武器,游弋的航空母舰,飞翔的战斗机,以及几枝最新式的机枪、冲锋鎗、手枪。 坐在写字檯的一台电脑前,马赛的手抓起键盘边的一个小相框,不停地放倒又重新立起,相框里的人是白晓莎。最后一次放倒相框没有再立起,人从椅子上站起,拨掉电脑电源,趴到地下,从床底拿出两个大纸箱,开始将电脑的主机箱和显示器装进去,最后连相框一起扔了进去。 「的、的!的、的!」 装完电脑,打开衣柜,拿出里面的衣服往两只行李包塞,传唿机响了起来。马赛抓起传看了一眼,放下接着捡衣服,传唿机还在响,他看也不看,干脆关掉扔到床上,人也倒上床。 伸手从写字檯上摸来一包烟,却是空的,嘆息一声朝天花板摔去,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开门走出客厅。 客厅内,几乎一半的地方成了库房,放满了装服装的箱子、盒子,一些包装已经被拆开,直接放在地板上,客厅一角,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正在烫衣服,那是马家的僱工。客厅中央,马母坐在沙发上,茶几成了办公桌,摆满了各种帐簿和计算器,还有一个菸头已经快满的烟缸,里面有一个菸头未熄,青烟裊裊。马赛皱着眉头看客厅里的情景。 瞥见儿子出来,马母依旧俯在茶几上算帐,头也不抬说:「儿子,是不是饿了,正好,帮我们也买点宵夜回来。」 马赛没有回答,走出房门,动作过大,不小心碰上靠墙边的塑料模特,几只模特一下子压到他身上,很快又被他全部推倒在地。 熨服装的僱工听到响声吃了一惊,马母这才停下手,摘下老花镜望郁郁寡欢的马赛,关切地问:「怎么了?儿子。」 马赛瓮声瓮气地答:「没什么。」 马母拍身边的沙发道:「来,坐下,跟妈说说话。瞧你爸这帐记的,快成一窝麻了。我要不弄啊,往后还不知道怎么乱呢!哎,害得我也没空收拾家里。」 马赛望了一眼母亲充满血丝眼睛,面带愧色地弯腰去扶起倒地的模特。 马母续道:「我听你奶奶讲,你今天给爷爷打了?以后有事,别去找你爷爷,那个老顽固!咱们惹不起躲得起,我跟你说,你爸那年都快四十了还被他打,他把自个儿卖给兵团,还想让我们一起陪他活埋。争口气,别去求他。南疆现在也很不错的,全疆最大的巴扎都在那儿。」 马赛一言不发地扶起所有模特,重新靠回墙边。 「听好多人说啊,到下边锻鍊才有前途,像乌市的大官,从南疆调上来的多得很。你刚毕业,留在乌市也没什么好的,你爸有个同学,在这儿当了一辈子警察,连个所长也混不上。 」 马赛扶好模特,像是忘记自己出来干什么? 第21页 「唉,那几个破人我早就想扔了,你爸不肯,店里又没地方搁,上个月我摆到门外去,城管的人跑来吓唬我,我气不过就跟他们说,得意什么?我大儿子在北京读大学,马上毕业了,等他回来,叫他收拾你们,让你们下岗去讨饭!那几个小子嘴硬,问我你读什么大学能收拾他们。我说,我儿子读的是公安大学!他们这才识趣,乖乖地……。」 马赛终于想起自己出来干什么,打断道;「妈,我爸的烟在哪?」 马母从裤兜儿扯出一张钞票说:「别抽你爸那种一两块的烟,自己去卖一包好的。你爸这人抠惯了,家里又不缺那几个钱,拿出手我都丢人。说他又不听,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什么,大儿子毕业了,还要供小儿子,两个儿子工作了,又要娶媳妇,娶了媳妇还得养孙子。我说,两个儿子都有出息,说不定将来当大官呢!还用你操心这个?你猜他说什么……」 马赛推开母亲递来的钱,再次打断道:「妈,我抽惯我爸的烟了。」说完,从茶几下找到了一包烟,转身往房间走。 「喂,儿子,你哪天去南疆报到,明天还是后天?你看我,忙得什么都忘了。」 马赛快进门了才回话:「后天。」 「那明天我们去酒店摆两桌,把店里的人都叫来。要不要你爸送你去?」 马赛不耐烦地回头:「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马母点头:「对对对,哪有警察上班还要人送的。刚好,省一张机票钱,你拿着到那边自己花。」 这时,大门开了,马父被一个人扶了进来,刚打开房门的马赛赶忙回头去接应。 马母也站起:「这么晚不回来,我就知道没好事。五十岁的人了,还喝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摔烂你这把老骨头?」 马父揽过儿子的肩膀,粗声大嗓地嚷嚷:「来来来,老沙,你看!我大儿子,公安大学毕业,刚从北京回来。以前你儿子笑他『留级孬种,背尿桶』,记不记得?现在你儿子摆地摊,我儿子准备当大官!哈哈……」 马赛气恼地说:「爸,你说什么呀?」 马父像没听见儿子的话,还嚷嚷:「哈哈,老沙,他马上要去南疆公安局。你猜他为什么去南疆?告诉你吧!那是领导重视我儿子,特意把他放到基层去锻鍊。这年头,下、下过基层锻鍊,将来,将来大大有……有前途,你、你等着瞧吧!」 老沙酸熘熘地说:「虎父无犬子,我儿子怎么能和马赛比啊。」 马母送客出门:「老沙,他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马赛和小沙从小一起长大,谁比谁差多少,只是他运气好。走好!」 「我没喝多,没喝多,有个长出息的儿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干吗不能……说…… 」马父闭上眼睛还在嘟哝。 马赛欲哭无泪望着父亲。 这一夜,马赛辗转难眠,天快亮才迷煳,仿佛中,回到了那个公交车站,他努力想看清撞倒戴花帽小女孩的大鬍子,终于看清了,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吵醒。 「儿子,你的电话。」 是母亲在叫,擦了一把冷汗才下床出门。 父亲虽然昨晚醉了,却起得很早,与母亲坐在客厅里看帐本。 「昨晚上我最少唿了你一百多次,我担心你自杀了呢!就猜到你去公安厅碰了一鼻子灰,连我都不敢见了,现在知道什么叫自卑了吧?懒得在电话里跟你罗嗦,你给我出来,十分钟!要不以后别再见我。」 是白晓莎来的,电话变盲音,马赛仍呆呆地放话筒在耳边。 马母坐到马父你旁悄声道;「你快有儿媳妇了。他高中的同学,我早就看出苗头了,和你说过的,记不记得了?去年他们一帮同学来家里包饺子,穿裙子的那个?」 马父点头:「嗯,有点印象,这小子看来在高中就不学好了。」 马母冷笑:「哈,你有脸说儿子,你当年又怎么对我的?」再次压低嗓声,「啊,不好,这小子去了南疆,八成是被人家甩了?怪不得昨晚脸色那么难看。」「叭」一声响,夫妻俩被马赛放电话的声音吓一跳,同时扭头去看。 马赛一言不发进了房间。 马母嘆息道:「唉,够可怜的,前天差点给炸弹炸了,昨天被他爷爷打,今天女朋友又分手……我说老马,你去跟儿子说几句,他要是想不开……」 马父喝道:「有什么想不开的?当年我一穷二白,被他爷爷赶出门,带着你和两个孩子,更想不开,还不熬过来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是为一个女人想不开,还说什么前途,南疆也别去了,不如在家帮我卖衣服!」 马母道:「喂,你小声点行不行?不安慰他算了,想把他往死里推呀?你跟你老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马父瞪大眼睛:「我警告你啊,少说我爸的坏话,他是为了我好!再说,我那时还不是因为你……」 马母歷声打断:「哎,反了你了。我……」 门又响了,马赛面无表情地从房间走出,夫妻俩住口,看他换鞋开门走出。 「儿子,带钱了没有,早点回来。」马母追到大门边,「这孩子,衣服也不换,怎么穿个短衣短裤去会女朋友,跟他老子一个样儿。好歹家里也是开服装店的呀?」到后来已成自言自语。 第22页 这一条林荫道,没什么特别,比起乌市其他的林荫道,还显得有点破旧,但在白晓莎眼里,却有不同的意义。只是,过后她非常后悔约马赛到这个地方见面。 「还记得吗?」白晓莎靠在林荫道上的一棵树下,「四年前,你去北京读书的头一晚,我们也在这散步,你惹我哭了呢!」 马赛点燃一根烟,半晌才说:「你是不是现在想报復,今天也惹我哭一场,不过,我估计很困难。」 白晓莎望了马赛一眼,挽他的胳膊主:「别愁眉苦脸的了,我有办法让你留在乌市。」 马赛表情麻木地说:「你家在公安系统也有亲戚?」 「去!」白晓莎亲呢地推了一把马赛的脑袋,「不过我家在别的系统亲戚不少。哼,都是因为你,昨晚我跟我妈摊牌,她打了几个电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是,有一条,你要先辞职。」 「辞职?」马赛大吃一惊,连吸了几口烟。「辞职你说我去北京四年干什么?不如在家帮我爸卖衣服,还能陪着你。」 白晓莎说:「谁说你白去北京了?怎么这么死板的,人家就是看中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才答应得那么爽快。」 马赛冷淡地道:「这个单位能带枪吗,是不是也抓坏人,也破案?」 白晓莎上下打量马赛,这才发现马赛神态有异,从他的臂弯抽出自己的手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下定决心去南疆了,对不对?」 马赛不敢看白晓莎的眼睛,缓缓点头道:「是,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昨晚我考虑了一夜,我留在乌市惟一的理由就是你,可我不能不当警察。」 白晓莎半响不出声,眼睛泪光盈盈:「你、你……,我好不容易才敢跟我妈说,你倒好,你、你……。」 马赛抓住白晓莎的手:「你听我说,我学的就是警察,我要是不当警察那就一文不值,你愿意跟一个一文不值的人……,你听我说完,餵……。」 白晓莎甩开马赛的手,跑到路中间拦了一辆的士。马赛追了几步,站在路边看的士离开。 天没亮,亚里就起床,走了四趟,还叫来一个宾馆服务员帮忙,才把他採购的东西从房间搬下楼,这一次陈漠军软硬不吃,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援手。搬到楼下轻松多了,亚里吹起口哨,慢慢将东西塞进越野车,东西还剩下一小半时,李东阳和陈漠军才出现在宾馆大门。 「局长,这次,你留下不走了吧?」陈大漠还想打听李东阳的调动。 李东阳笑道:「这什么话,我家还在南疆呢!」 陈漠军也笑:「嘿嘿,我是说,你快搬家了?」 李东阳摇头:「你呀,要是确定了我头一个通知你。组织上还没正式决定的事,回去不要瞎议论。」 陈漠军嘆息道:「唉,看来八九不离十了。你要是调走,最高兴的是恐怕是南疆的分裂分子,我担心他们又猖狂起来。」 李东阳正色道:「你这种思想最要不得。南疆就少我一个?你是干什么吃的?南疆公安局是个摆设?南疆的干部群众又是干什么的?」 陈漠军涨红脸:「不、不,局长,我、我只是捨不得你调走,才那么说的,我、我…… 」 李东阳拍陈漠军的肩:「别急着告别。难道我捨得离开大家吗?你回去以后有几件事情要抓紧:多里昆的那个案子要彻底破;另外要以这个为突破口,抓出后面挑唆的人,从根儿上扯出来。现在南疆风平浪静,看似天下太平,绝不能掉以轻心。目前,我最担心敌人通过跟我们争夺群众,漫延势力,你考虑一下,想出办法来。」 陈漠军为难地:「我一回去就布置,不过,有些事动不动涉及到宗教,涉及到民族,我们、我们手脚放不开……」 李东阳点头:「你们先做调查,寻找证据,暂时不要採取行动,等我回去再说。对了,你想要多里昆,先借调吧。」 陈漠军大喜道:「那太好了!回去我马上……」一时激动,手脚挥舞起来,不留神亚里经过面前,碰掉他手上的一只小音箱。 「喂,陈头,我这音箱很贵的,搞坏了你肯定赔不起。」亚里心疼地捡起音箱。 陈漠军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滚你的,我一辆新车给你拉嫁妆,你还这么多名堂?」 亚里笑;「你有没有文化?我是讨老婆,怎么叫嫁妆!局长,你们汉族把这个叫什么? 」 李东阳也笑:「叫聘礼,或者彩礼!亚里,你真的又要结婚了?」 「对了,是彩礼,什么嫁妆?」亚里一脸坏笑,「局长,这一次你绝对放心,我保证不离婚了,咱们人民警察怎么能老是离婚呢?所以呀,为了万无一失,我准备先成家,后结婚。 」 李东阳摇头,陈漠军斥道:「你这叫非法同居,属于执法犯法,更加影响咱们公安形象。」 亚里叼上一根烟:「谁说是非法的,婚姻法上没有这条!对不对,局长?」 李东阳突然像走神了,没听见亚里的话,眼睛盯着一辆开过来的计程车,一直到三人身边停下,从车上走下马赛。司机也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一件件往外搬行李。 马赛上前握李东阳的手:「李局长,我听王处长说局里有车回南疆,还能坐下吗?」 李东阳热情地笑说:「能。他们来开会,顺便带新车回去的。路远,怕你坐车受不了,所以没跟你说。」 第23页 马赛道:「没事,路上我也能帮开一段。一个人走长途太无聊了。」 李东阳说:「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局刑侦队长陈漠军,你就算是跟他报到了。亚里,也是你的同事。」 陈漠军与马赛握手:「欢迎你,小马,以后别拿自己当外人。你能到我们南疆来,李局长和我都很高兴,想着要在南疆见了,没想到提前了!」 亚里也和马赛握手:「一起走好,一个人多闷啊。再说坐飞机太贵,不给报销,坐火车,万一碰上努尔队长那种不洗脚的人,熏都把你熏死。这辆车,嘿……」 陈漠军推亚里:「别光顾着吹,人家小马也有行李,快去把你的嫁妆腾开。」 「是彩礼!」亚里不服气地叫了一声,才去打开车门整理东西。 李东阳与马赛道别:「到了南疆,先休息几天,熟悉一下环境,我开完会回去,再跟你好好聊聊。漠军,你们开车小心点,照顾好马赛,一路顺风!」 三人上车,车子驶出宾馆,汇入了车流。 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是伊不拉音邻国的生意伙伴帮他设计的。他有很多生意伙伴,北疆的、南疆的、乌市的,国内的、国外的。他还有许多朋友,维族的、汉族的、哈萨克族的、俄罗斯族的,政界、商界、宗教界,甚至街边的地痞流氓,边境的走私贩子,和他都有过不浅的交情。所以,他一直认为,在北疆这块地盘上,只有他为难别人,不会有谁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可是,今天还是来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傢伙。 「海达尔?没听说过。」 伊不拉音冷漠地扫了来人一眼。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来人像回家一样进入他漂亮的办公室。看来要换保安换秘书了。 海达尔很自然地从酒柜里抽出一瓶上好的洋酒,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和伊不拉音各倒了一杯酒。伊不拉音坐在办公桌后,注视着这个气度不凡、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待到海达尔也在他对面坐下,将来意娓娓道出,他再也忍不住了。 「混帐!」伊不拉音拍桌而起,「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给我马上走!念在大家都是维族人的份上,我放过你一次,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真主也救不了你!」 海达尔还是保持他迷人的笑容:「不要生气,伊不拉音经理。」喝了一口酒,掏出两支手枪摆放到桌子上。 伊不拉音目瞪口呆,脑袋「嗡嗡」响,跌坐回椅子。 海达尔潇洒地取出一支烟叼上,随手抓起桌面上的一支手枪,伊不拉音动作敏捷地一下缩到桌底。「叭嗒」一声扣动板机,枪头冒出一朵蓝色的火苗。 伊不拉音听到没有动静,从桌底下露出两只眼睛。 海达尔放下手里的枪,抓起另一支,笑说:「这支才是真的。」说完在枪管上套上一个消音筒,抬手将酒柜里的一瓶酒打碎,伊不拉音又一次狼狈地缩进桌下。 「很好,伊不拉音经理,你还记得自己是维族人。」海达尔把枪扔回到桌面,身止后仰,双脚也搭上桌面。「不过,听你说话的口气,更像是个民族的败类。看你办公室的摆设,你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你可能还读过古兰经,知道安拉是怎么惩罚那些叛变他的人吗?」 伊不拉音想哭,颤抖着爬上椅子,手指不停地摸着戒指。 海达尔像在自说自话:「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那样你也不孤单,你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陪着你,一个也不少。」 伊不拉音早已失去原先的傲气,不过他还记得他有许多朋友,手在桌上摸了半天,才摸到电话:「我、我要给阿布杜拉会长打电话,他、他说过要保护我的,你、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他认识很多人的,说不定你的上司还是他的学生呢!」 「没错,我听说过他。」海达尔掏出一只手机,「这是他送给我的手机,你要找他的话,用这个手机更方便。」 伊不拉音手拿话筒呆呆站着,最后嘆息一声重重放回电话:「我、我……我给钱。可是,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他们、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的。」 「你放心,我会让其他人相信你的。」海达尔像在安抚一个小孩,「伊不拉音经理,以你在北疆商人中的威望,你出面去筹集圣战资金,一定不会令我们失望。」 伊不拉音抱着脑袋:「好,好,你、我走吧,以后别到这里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的。」 海达尔收好手枪站起;「谢谢你,你有十天时间,告辞了,后会有期!」 伊不拉音愁眉苦脸,海达尔打开门时,突然抬起头:「你、你等等,我、我……,你要答应我,我只帮你们做一次,别的组织找我,你要负责打发。」 门边的海达尔回头笑:「好的,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不会再有人敢来打扰你。」 海达尔出门,伊不拉音终于哭出声来,哭得像小孩一样,再一次跌坐到桌下。 几乎与此同时,北疆闹市区一个最大的工艺品商店里,有个鼻青脸肿的人冲进,顾客们都好奇地张望,来人一直跑进商店最靠里的办公室,还没开口说话便一头栽倒。 办公室里,另一个老闆模样的人皱眉说:「怎么搞的,又跟人打架,看他伤在哪?」 一个壮实的汉子赶忙扶起伤者,伤者没有昏迷,嚷嚷道:「哥,哥,你过来,我、我有话跟你……。」 第24页 「这次你别想让我去派出所赎你!」老闆虽然生气,还是把耳朵凑近伤者嘴边。 伤者小声说几句,老闆脸色大变,愤怒地大叫:「凭什么问我要钱,这是敲诈勒索!」紧张地踱了几步,摸出手机说:「我要报警!」 伤者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说:「哥,这些闹独立的我们惹不起,他们说如果报警…… 」 「闹独立的又怎么样?我从没惹过他们,难道他们还敢找上门来。」老闆嘴是这么说,手机却收了起来。 这时,只听外边的店铺咣当咣当响声大作,老闆脸上肥肉颤动了几下。有个粗豪的嗓子传来:「都给我滚出去,今天不做生意了。」接着又响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老闆的神色异常痛苦,双手发颤,身边的大汉拨出刀子,勐扑了出去。 老闆喊道:「别搞出人命……」 却见刚抢出门的大汉一步步倒着退回来,额上顶着一把手枪。枪拿在巴提力克手上,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同伙,进了门马上把老闆围住。 巴提力克扳下手枪机头,狞笑道:「你要是乱动,就能见到真主了。」走到一把椅子坐下,右手垂下,大汉也随着枪口转折身躯,半跪半趴在地上。 「你想累坏老子呀?」巴提力克对大汉这个姿势还是不满意,夺过汉子手中的刀,顺手插进他的肩膀,大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先前的伤者也哭了起来。 老闆直打哆嗦:「我、我马上给你们拿钱,这就去,这就去!」 「好!爽快!」巴提力克进门都没看老闆一眼,「你家有几口人,住在哪,我们清清楚楚,支持独立的,就是朋友,不支持,那就是敌人!」说罢站起身:「我们走,下一家。」 老闆追到门边:「你、你们不要钱了?」 巴提力克转过头道:「会有人找你要钱的,不过,你要是报警,那就免了。」 离开伊不拉音的办公室,海达尔进了一家网吧。通过国际网际网路联络是他提议的,开始哈桑并不贊成,但这个方法既安全又快捷,国内的组织也十分推崇,哈桑也就顺水推舟。发出肉孜被抓的消息好几天了,他急切想知道哈桑的新计划。打开信箱,却没有任何新信件。看来还没有收到消息,基地离有电话的地方好几百公里,联络员估计还有路上。 北疆不可久留,不冒险是不行了。海达尔边盘算边走出网吧,一辆面包车像算准时间一样开到他身前。 「开车!」海达尔坐上助手座,车里坐满了人,巴提力克也在其中。车开了,他稍稍侧面向后问:「事情办得顺利吗?」 巴提力克得意地说:「我们的人,做这种事就像吃抓饭一样容易。还有谁,我们接着来!」 「够了,再闹变成抢劫了。」海达尔对拿到钱已心胸有成竹,但他不认为自己是抢劫或勒索,「我们的时间紧,货已经上路。今晚,你和塔西带人去口岸接货。」 巴提力克看了一眼开车的塔西:「他行吗?我看他就会开车,穿得又漂亮,像个巴依(财主)老爷。」 车突然停了,很少说话的塔西跳下驾驶座。 「喂,他要去哪?」巴提力克疑惑地望出车窗,塔西却不见。 海达尔不闻不问,若有所思地点燃一支烟。这时,车上的人突然感觉面包车在抬高离地。 「妈的,怎么回事?不好,有地震!」巴提力克一脸紧张。面包车开始一点点倾斜,车上的人一阵慌乱。 「行了,塔西。上车!」 海达尔说完,车子才慢慢回復了原状。 塔西是气不过巴提力克的话,卖弄武力,一人将车子端起。他坐上驾驶座,砰地关上门,转过脸瞪巴提力克,阴森森地说:「我要是不行,你杀了我,你要是不行,我照样杀了你! 」 「开车!,回去我还有事布置。」海达尔发话,谁也不敢再出声。 看守所的铁门徐徐打开,一辆崭新的沙漠王子越野车,高速驶进院子。监舍门外站岗的武警战士也被这驾漂亮的车子所吸引,走出岗哨盯着看。戴墨镜的努尔跳下车,得意地向院子四周环望,大叫一声:「林建北,你死哪儿去了?」说完扔掉菸头,走向监舍大门。 「请出示你的证件?」站岗的武警并没有因为努尔开来一辆漂亮车而对他另眼看待。 「证件忘带了,我是努尔,不认识我了?好像你抽过我的烟呢!」努尔所有口袋都摸过还是没找出证件。 武警还是重复那句话:「请出示你的证件?」 努尔又把所有的口袋摸了一遍,最后恼火地将车钥匙拍进武警手中说:「这是我的车钥匙,这辆车值好几十万啊,我刚从公安厅接回来的。行了吧?」 武警目瞪口呆之际,努尔已闪身进门。 监舍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林建北眉头紧锁,站在一个门外,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里面坐着肉孜和两个年青的维族警察。 肉孜正在口若悬河:「瞧瞧你们这样子,和汉人的狗有什么两样?我们都是一样的维吾尔族兄弟,穆斯林兄弟,可汉族人呢,他们坏透了!只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一个警察喝道:「肉孜,你老实点儿。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到了这儿还敢挑拨民族关系?」肉孜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小兄弟,别对我这么凶,要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你现在这么卖力气,有什么好处?你们再怎么卖命,也不会有好结果的。看看,当官轮不到你们,正职的官全是汉族人,你们最多是个副职,副职有什么用?名字好听一点,照样是条狗,贪污受贿都没有你的份……」 第25页 另一个警察:「你、你如实回答问题,不准扯那么远!」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到外边去接我吗?」努尔在走廊出现的响动很大。 林建北听到声音只是转了一下头,又看往审讯室。 努尔口中骂骂咧咧地走近:「妈的,开回来一辆新的牛头车,本来想给你第一个看见的……喂,你小子怎么了?」 林建北还是不为所动,眼睛贴着小窗口。 努尔讨了个没趣,转而摸出一包烟说:「来,抽菸,我特意留下两根儿好的……」 林建北伸出手,头还是没转过来。努尔把烟塞进他手口,干脆挤开他,边凑到小窗上看边说:「审谁呀,有什么好看的?哇,是肉孜这小子。」 小窗口内肉孜还在滔滔不绝:「别以为你们是警察,汉人一样不相信你们,你看,你们俩审问我,还派个汉人在门外监视。他们害怕我们维族人团结,所以我们越是要团结起来,你们知道『维吾尔』这三人字的意思吗,团结,只要我们团结,一定可以把汉人赶走,我们一定能够独立!你们不敢加入我们也不要紧,只要你们……」 努尔看不下去了,收起烟骂道:「这二球的,口水还不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轻轻推开审讯室的门,侧身钻进去,跟着随手把门重重关上。「嘭!」一声震响,门里的肉孜吃了一惊,门外的林建北也吓了一跳。 进了门的努尔却换了一付面孔,笑眯眯地拿出一支烟递过去,肉孜下意识地举起戴铐的右手接住。 「啊,肉孜老大,抽根儿烟。」努尔打着火机,凑到肉孜嘴边。「这烟是南疆公安局长送给我的,我捨不得抽完,特意留给你的。」 肉孜有点儿受宠若惊,机械地吸着烟,茫然地看努尔。 努尔向站起让座的两个年青警察做手势,示意他们落座,自己跳上桌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地说:「啊,又会写传单,又会讲大道理,肉孜老大真是全才!我找了你一年,值得。」 肉孜冷冷地说:「我和你没交情,你不用叫我老大。」 「没交情?不会吧。」 努尔叼着烟,从文件袋里拿一摞材料,抖了抖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翻着。 「给你讲一讲我们的交情。前年五月,土湾农贸市场被炸,死了一个伤了五个,前年九月;北疆一家商店被炸,死了三个伤了三个;去年一月……」 肉孜抢道:「这些事与我无关,你别想往我身上栽,你这是诬陷,是执法犯法!想吓唬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努尔翻眼道:「好啊,你也知道有法律这档子事。去年一月,你们在北疆市的大街上写标语,被一个女清洁工无意中看到,你们竟然将人家的头砍了下来!」勐地拍桌子大喊,「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妈禽兽不如,还有脸讲大道理!看啊,这是你干的好事!」跳下桌子。把几张血淋淋的照片伸到肉孜眼前。 肉孜不敢看,抱头叫起来:「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你、你……」 努尔像是又冷静下来:「当然不是你干的,兇手前一阵儿已经被我抓到了。」 肉孜松了一口气,举烟到唇边吸,浓浓吐出一口。努尔凑近他的脸:「是你指使他们干的,对不对?肉孜老大。」两人的脸都笼罩在烟雾里。 肉孜这下慌了,颤声道:「不是!我、我不认识那个人,我、我……」 努尔大笑:「要是我,我也不承认。不过,我跟他说了,只要他指证谁是老大,就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可以减刑。哈哈,他也关在这儿,哪天我带他来瞧瞧你。」 肉孜额上汗如雨下,急得想从椅子上跳起:「你、你他妈……这样搞,这是明目张胆地陷害!」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你不是说不认识吗?肉孜老大,别谦虚了,你的手下说不定为了保护你,故意认不出你。」努尔沖两个年轻警察摆手,「把他带下去!老大既然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两个年青警察一人一边将肉孜拖出审讯室,肉孜挣扎着大叫:「我不是老大,你他妈陷害我……不得好死你……」 努尔拿出身上最后一根烟点燃,嘟哝道:「妈的,浪费老子一根烟。」 林建北大笑着走进说:「你想吓死他呀?这傢伙今天恐怕饭也吃不下了!」 努尔却有点恼火:「这种王八蛋,关他十天半月再审,你们着什么急呀?」 「给你看点儿东西。」林建北还是望努尔笑,把夹在腋下的皮包放到桌上,掏出一个装满钞票的塑胶袋,一个笔记本,又在包里继续翻。 「看看这些,都是肉孜的东西。这傢伙绝不是一般的人物,说不定真让你说着了,是个老大。我怕耽误了,所以没等你回来就……」 努尔眼睛一亮,拿起装钱的塑胶袋掂一掂,说:「他妈的。这么多钱?还有什么宝贝? 都让我看看。」 「宝贝不少呢!」林建北翻开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有他的开销帐目,还有一本存摺。」 努尔各样东西看了一遍:「最多的时候帐上有十来万,不是老大,起码是个管钱的。啊,这小子近两个月开销不小啊!」 林建北点头道:「没错,其中有一天就取了四万,此人不务正业,哪来那么多钱,能查出钱的来处就好了!」 第26页 努尔指笔记本叫道:「这是什么,这小子利害呀,还懂英文?」 「这是个伊妹儿地址……」 「什么伊妹儿,他的相好?」 「不是,是电脑网路上的信箱地址,要密码才能打开,我们局的技术员也没办法。我自作主张,发现后立即传真给厅里了,没有请示过你,领导同志。」 「妈的,请示我干什么,以后我不懂的东西就别跟我说,你们看着办?」 林建北笑道:「你有什么不懂?」 努尔说:「是啊,有什么我不懂的?」 车子穿过天山山脉,眼前豁然开朗。有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风化山岭,有瓜果飘香的大小绿洲,有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场,有紧密相连又各显孤傲的胡杨林,自然还有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大沙漠。这些景致,一个一个摆出来算不了什么,最激动人心的是,站在旷野之中,一种宽阔、宏伟、包容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大地,这才是能够与天匹敌的大地。 离南疆市越来越近了,马赛一远一近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英雄,一个是枭雄。 首先想到汉朝的班超,这个京城的文人,已经四十岁,有一天突然烦了给别人当小秘,愤然扔掉毛笔,穿沙漠越戈壁,不远万里跑到南疆从军,真正是「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借这块广鹜的土地,上演了一出「投笔从戎」的好戏。他在南疆驻守了三十年,力保国家不至分疆裂土。据说,他离开南疆时,莎车国国王甚至以自杀相挽留。 另一个人要近得多,相距只有七十多年,把此人叫做军阀也不为过,但马赛以为军阀一词安在此人身上太过沉重。因为,此人纵横南、北疆时,只有二十出头。此人与马赛同姓,就是名驰遐迩的「尕司令」马仲英。当年,马仲英也是坐汽车进的南疆,坐的还是几个瑞典探险家的顺风车。当时,南疆回城出现了一个分裂组织建立的「东突国」,马仲英恰逢大败,急需落脚之处,毫不犹豫地兵发六千,一举剿灭了这个只生存八十三天的「东突国」,不管马仲英是军阀还是土匪,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尤其眼下南疆又成了反分裂前线,马赛自然而然想起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尕司令」。 当然了,除此二人之外,一路上,马赛更多时候想的是白晓莎。 「白晓莎!」 亚里大叫一声,潇洒地甩了一下他头上漂亮的捲髮。 车后排一堆亚里的「彩礼」中冒出马赛睡意朦胧的脸。 「你、你……亚里,你叫谁?」马赛很吃惊这个名字出自亚里之口。 「不知道!」亚里笑得很坏,「反正你一睡觉我们俩就得听你叫这个名字,这一路上下,没听过一百遍也有七八十遍。」 开车陈漠军也笑道:「是你女朋友吧?」 马赛忸怩道:「啊、啊,是,是……啊,终于到了,十几个小时啊!」看出车窗外的南疆闹市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人群。有穿西装的,也有穿各式民族长袍的,有身着超短裙的时髦女郎,也有头遮面纱的穆斯林妇女。 亚里兴奋地说:「有什么呀?坐这么好的车,十天十夜我也不累。对了,欢迎你来到南疆。英语怎么讲来着,哦,想起来了,weenanjiang!没错吧,大学生,我还是北京申奥那时学会的。」 「wee to nanjiang!」马赛纠正亚里的英语。 亚里嘴巴反覆念了几遍,车子开进了南疆公安局大门。 马赛伸了个大懒腰,突然发现窗外办公楼前站满了人,像是迎接车子到达。他急忙用纸巾擦脸,以手当梳整理头髮,扣好衣服后紧张地问:「他们这是……太隆重了。」 「有什么奇怪,这帮傢伙是眼馋我们的好车。」「亚里点燃一根烟,发现后视镜里马赛一脸窘态,爆发大笑。「你、你以为他们列队欢迎你吧?哈哈、哈哈!」 陈漠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马赛的脑袋几乎缩进衣领中。 车停了,陈漠军道:「亚里,带马赛去宿舍。马赛,放你三天假。」 马赛脸还在红,说:「队长,我不用休息,我想马上上班。」 陈漠军望了他一眼:「这是命令,知道吗?想表现有的是机会!」拿出手机拨号,一天难见几次的笑脸露了出来。「给多里昆打个电话,叫他马上来报到。」 一路上,多里昆这个名字马赛没少听见,看陈漠军口气,自己还不如一个乡下警察,他不满地点头,打开车门又说:「几时能领到制服?」 亚里道:「哇,马上就想穿公家的了?等下我带你去领。」说完跳下车,向众人道:「各位注意了!我们局新来了一个大学生,马赛同志,大家热烈欢迎!啊,现在,大家既然都在,帮他拿行李去宿舍吧,啊,顺便帮我也提几样东西。」 「他怎么啦?喝醉了?」陈漠军对着手机吼,「好吧,别叫他了,你告诉他,明天马上到市局来报到。」 马赛厌恶地望了一眼陈漠军。 被撤职的吴所长接到陈漠军的电话,神情很古怪。在多里昆门外抽了两支烟才进去。 房间里鼾声如雷,多里昆面朝下躺在床上。光着膀子,身上邋里邋遢,臭气熏天。 吴所长像是闻到什么异味,皱起鼻子:「多里昆,醒醒,多里昆!」连叫了几声,多里昆还是一动不动,只好用力拍了他一把。 第27页 多里昆从床上蹦起,大叫道:「啊!我喝,我喝,我全都……。啊,所长,我、我这是在哪?」 「你在所里上班。还有,现在你是所长,我已经被撤职了!」吴所长历来对多里昆没什么好感,「唉,醉成这个样子。你上什么班呀?」 多里昆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啊,啊,我弟弟娶媳妇,昨晚,啊,昨晚喝多了一点。 啊,所长,有什么事吗?」 弟弟娶媳妇,当大哥的多里昆自然得面面俱到,连喝酒也是身先士卒,以一挡十。最后醉得一埸煳涂,人事不省。第二天从县城回到镇里上班,还是头痛欲裂,好在派出所里事不多,打发完一个被偷东西睥小贩,重新钻进被窝。 所长有点不快:「我说了,现在你是所长,不用跟我解释。也不是我找你,是市局陈队长找你。不过,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电话跟他说,阿迪力的案子破了?」 多里昆从床边摸出一支烟点燃,连吸了几口,迟钝地答:「对啊!」 所长惊道:「真的破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多里昆抱着头,两眼痴呆,似乎在回忆什么事。 吴所长正色道:「唉,老多,不是我个人对你有意见,你不安心在乡下派出所,我理解,你想调走,我也理解。可是,你不能这样胡来呀,向上级虚报请功,那是要犯大错误的!」 「哎呀!完了!完了!」多里昆像是想起了什么,扔掉烟,赤条条跳下床上,「妈的,这几天只顾帮我弟弟忙婚礼,忘了去接阿迪力。」 吴所长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找到阿迪力了?」 多里昆胡乱套上裤子:「是啊,快给我吉普车钥匙,我马上去接他回来。」外衣也不穿,光着上身往外跑,所长紧紧跟随。 派出所院子里,几个工人正在爬上屋顶,整修被牙生一伙烧坏的地方,院子里堆满建筑材料,吉普车停到院子外面。 多里昆边走边向吴所长介绍阿迪力案的情况。 「我在阿迪力家门口等,守到第三天,我也慌了,恰好他家来客人了,是阿迪力的相好,我等她出门,一直跟在后边,果然这小子在他相好的家里养伤。那天太晚了,我就没惊动他。唉,这几天刚好我弟弟娶媳妇,一忙起来,我居然把这事给……,唉!」 来到吉普车前,吴所长坐进副驾驶位,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阿迪力没死?」 多里昆上车笑道:「瞎猜的。如果阿迪力死了,案子就复杂了,嘿嘿,我、我一般都是往好的方面猜。」 「这小子要是死了,我这所长可能就真的当到头了。」 吴所长见多里昆瞥自己的眼光有点儿怪,又说:「啊,现在我就是给撤职了嘛!啊,我最担心背后挑唆的人可能还会生事,那麻烦就多了。」 多里昆打火启动:「嗯,幕后肯定有人捣鬼。」 吴所长坐立不安地说:「所以呀,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早该通知我。今天陈队长不来电话,我不去找你,还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去,说不定阿迪力已经跑了呢!」 多里昆摇头:「不会,他还能跑哪儿去?所长,陈队长电话里说什么?」 吴所长点燃一支烟才说:「陈队长说,要把你借调去市局刑侦队,叫你准备去报到。」 多里昆一怔,喜上眉梢:「真的?啊,陈队长太……。」兴奋得双手脱离方向盘,车子晃了一下。 「喂,开好车来!」吴所长瞪了他一眼,「别高兴太早,要是等下找不到阿迪力,你就惨了!唉,但愿你运气总是这么好,总能猜得准!」 多里昆咧开嘴笑。 地处沙漠边缘的万喀村,是由几块小绿洲组成的。围墙残缺的村公所小院内,两棵红柳枝繁叶茂。几只鸽子在平屋顶上安静地觅食。 老艾买江站在红柳下不停地看表,一脸疲态,领口开得很大,露出胸口上尽是汗粒。他不是赶路赶累了,而是等人等累了。 「抽了半包烟了,一个人也没来?我说,要么是你们瞒着我什么,要么你们压根儿没派人去通知。」艾买江抬头髮问,额上的皱纹显得很深: 一个比较年轻的乡干部委屈地说:「艾买江镇长,我们确实通知了,昨天就挨家挨户去说,还在村头贴了通知,你进村的时候都看见了。」 艾买江道:「那总有个原因啊?村民都哪儿去了?现在不是农忙嘛!哦,支书,村长呢?村长也不见了,去把他找来。」 村支书支吾道:「大叔,他、他这几天病了,下不了床。」 艾买江疑惑地望了村支书一眼:「那好,我们现在先去看看他。生病了?生病要找医生嘛?」 几个村干部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蹲在原处不动。 艾买江拿起手提包催促道:「走啊!还等什么?」自个向院门口走。 村支书急忙站起身:「艾买江大叔……其实,啊,其实,村长病不是很重,他、他在清真寺,做乃玛子……」 艾买江像是明白了什么,回过身走到一个石辗子上坐下,抽出一支烟,慢慢点燃说:「嗯,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去清真寺,等他们做完乃玛子,顺便开个会。」 村支书又是一脸为难:「艾买江大叔,我说,你能不能把要传文件给我一份,我、我和村干部找时间分头向大家传达。」 第28页 艾买江瞪支书道:「要是这样就可以了,我带工作组来你们村干吗?现在看来,你们村的基层组织形同虚设,连组织一次村民大会也做不到。我来得已经太晚了!走,我们这就去寺里。」说完起身拿提包。 村支书还是一脸不情愿,嘴动了动,但没有讲什么。 村公所所在地是最大的一块绿洲,绿洲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个简易的清真寺。刚刚做完乃玛子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地涌出寺门,在清真寺对面等候多时的艾买江迎向村民们,村干部们则拖拖拉拉走在后,显得很勉强。 艾买江靠近清真寺门口时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先不要走,我有话要说。」 村民慢慢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艾买江。 艾买江道:「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是镇里来的艾买江,上点年纪的人一定认得我。我今天来,带来了中央和市里的重要指示,既然大家都很忙,我就在这里给大家传达。」 这时,人群里骚动起来,有人小声说:「买买提阿訇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表情傲慢的买买提从寺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面带敌意的年轻人。 「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清真寺又不是巴扎,都回家去吧!」买买提先是对艾买江视而不见,「啊,原来是艾买江镇长。」 艾买江意外地说:「买买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买买提反问道:「这才奇怪了?我不能进清真寺,不能做乃玛子吗?没听说过做乃玛子也要向乡政府请示。」 艾买江正色道:「买买提,我告诉你,你到处流窜讲经,是违反宗教政策的。你别以为我老煳涂了,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东西。」 买买提翻个白眼:「我全家都搬到这里来了,违反什么政策?你们不是主张信仰自由吗?怎么,是不是政策又变了?不过你们说话不算数,这倒也不是头一回。艾买江,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抓我去坐牢好了,不用找藉口。」 艾买江尽量压住火气说:「我问你,你搬了几次家?你所到之处,打着宗教旗号,骗取钱财,欺男霸女,还宣扬反动思想,难道这些是安拉要你做的?你这样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买买提突然举头向天,张开双臂高唿:「万能的安拉啊!我是你忠实的僕人,穆斯林兄弟们,你们能允许一个安拉的僕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吗?」 「不能!」买买提身后几个年青齐声叫道。 买买提再次高唿:「清真寺是我们的圣地,是做乃玛子和讲古兰经的地方,穆斯林兄弟们,你们愿意在这儿听一个不信古兰经的镇长胡说八道吗?」 「不愿意!」这一次回应不单是买买提身后的青年,还有一部分村民。在买买提身后几个人的带动下,人群开始向里靠拢,将艾买江等几个工作组干部团团围住。不过,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面带忧色慢慢向后退。 从镇里到万喀村,多里昆只开了一小时的车。刚进村就把吉普车停下来,顺着村道小跑到一座小院前。 「没错,是这家。」多里昆在院门外确认后,举手敲院门。 门里有个女人问道:「谁呀?」 多里昆瓮声瓮气地答:「给阿迪力送钱的。」 门开了,一个戴面纱的维族姑娘站在门里,身后的阿迪力一探头,惊叫一声就往屋里跑,多里昆一个箭步把他揪住。 「多所长,我、我……不是我打架,是我给人家打了,那几个人见就砍,我又不认识他们,不信你看我身上……」阿迪力说着想脱衣服。 多里昆道:「不用看了,我专门来接你回家的,回去再好好养伤。」 阿迪力还是不愿走,说:「我求你了多所长,有人要杀我,我在这儿养伤行吗?」 多里昆摇头:「不行。哦,你记住,这才是所长,我是副所长。」 所长也来拉阿迪一边手。 戴面纱的姑娘却拦住院门喊道:「你们不能带他走,他会被人杀死的。求求你们,让他留下吧,这里很安全。」 多里昆松开阿迪力,干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拿出烟来点上,耐心地说:「阿迪力,我能找到这儿,那些人也能来。明着和你说,放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差点儿被火烧死,他们不是冲着你。你看着办,要在这儿等死随你。」 阿迪力和姑娘一时茫然。 所长也点了一根烟:「阿迪力,你不会打算在这儿躲一辈子吧?」 姑娘进屋拿了一个袋子出来,阿迪力捏了捏她的手。 多里昆扔掉菸头,抓住阿迪力的手:「走吧!」 所长也抓住多里昆另一边手,向姑娘告别:「谢谢,谢谢你照顾阿迪力,我们一定保证他的安全,走,阿迪力呀,总算找到你啦!」亲热地搀阿迪力出门。 三人走到吉普车旁边,多里昆晃眼远处清真寺门外聚集了许多人,驻足观望,发现有个人像是艾买江。 「喂,阿迪力,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刚做完乃玛子吧,那边是清真寺。」阿迪力也停脚看。 多里昆向前走近几步,自言自语:「奇怪,做完乃玛子,一般人就散了啊?阿迪力你过去瞧瞧,我马上开车过来,我们从那边、走。」 所长已打开车门,不耐烦地说:「可能今天是什么节日吧。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吧。」阿迪力本已拨脚,听所长这么说,又扭头看多里昆的眼色。 第29页 这时,远处的人群好像鼓譟起来,多里昆跳上了一堵矮墙望去:「不对头,好像是艾买江大叔他们。阿迪力,你快过去看看!」 所长关上车门:「唉,是镇里工作队开会吧,你不信我去看,阿迪力伤没好呢!」 多里昆跳下矮墙拦住所长:「不,不,所长,这回你听我的,那边肯定出事了,你、你是汉人面孔,这个村子听说比较复杂,咱们小心点。快去!阿迪力,我跟后就到。」 清真寺外,工作队的人已被团团包围。 艾买江大叫道:「买买提,你煸动群众围攻政府干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买买提:「艾买江,别忘了你也是维吾尔人,你拿了共产党的好处,就一心一意替他们卖命,和他们一起来对付我们维族人,我真为你感到害臊。穆斯林兄弟们,惩罚这个民族的败类吧!」 人群与工作队身体就要碰到一块了,一个年青干部挡在艾买江身前:「乡亲们,请你们散开,这样做是违法的,你们……。」没说完买买提身后有人朝他下巴打了一拳。 又有几人握起拳头,跃跃欲试。买买提狞笑道:「收起你们的手,不要被这些民族败类弄脏了。对不信神的人,安拉自有他的方法。」 人群像是似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散开了,很快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高高举起,准备投向艾买江等人。 正在这时,「叭,叭!」两声枪响,人群被枪声所惊,高举的手全都镇住了,纷纷转身寻找枪声传来的方向。 多里昆提枪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往哪跑,阿迪力,你给我站住!大家帮我拦住他!」 快走近人群的阿迪力苦着脸回头道:「哎呀,多里昆所长,是你叫过来看看的,我没跑呀?」 多里昆赶了上来,边喘气边大声说:「谁叫你走这么快。没跑就好。啊,艾买江大叔,你也在这里,哦,你们开会呀,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艾买江嘆息道:「唉,也该散会了!」 多里昆的声音大得有点儿夸张:「散会了?正好,坐我的车回去吧!」 艾买江的眼睛悲凉地扫过人群:「多谢了,多里昆所长,不坐你的车,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走不出村子了!」 第四章 谢医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公安局里安家,就好像她没想到文绉绉的丈夫会穿上警察制服一样。当然,主要是公安局的宿舍楼是新的,又宽敞,布局也好。相比之下,她在医院的那套房已破旧不堪。丈夫当了十多年的医院女婿,也该轮到自己做一做公安局的媳妇了。生活在众多举止粗野,语言粗俗的干警周围,喜欢安静的她,非常不容易。夜里,值班归家的干警惊天动地的上楼声,就让她花了一年多时间才习惯。不过,也有好的一面,碰上有急诊,不会有人半夜跑到公安局来叫她了。 星期天,对面楼不知道谁家中午聚餐,虽说禁止行酒令,但那些酒后的汉子们,说起话来像打雷一样。谢医生不得不取消午睡,陪女儿上街,回到家,天快黑了。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几下,正在厨房做饭的谢医生,朝客厅外叫道:「李青,你干什么呀?快去开门!」随即有个少女的声音回覆:「妈,我在接电话。」她只好揩手走出,穿过客厅去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女警察。 「是小胡,进来坐呀。」 小胡看了一眼谢医生腰间的围裙:「谢医生,哟,还没吃饭呀?中午我来没人在家。」 「今天陪李青去买衣服,回来晚了,这不,才做饭。你好久没来坐了,一块吃饭吧!」 「不了。李局长叫亚里带几张青青要的软体儿回来,这小子忘了好几天,今天才想起来,怕青青骂他,就叫我顺路带来。」 这时,房间里跑出一个十七八岁,面目清秀的女孩,边进客厅边说:「好啊,明天我要找亚里哥算帐!」从小胡手中接过几个纸盒子,「小胡姐,谢谢你,嗯,我爸这一次还算守信用。怎么他不回来,要别人带?」 「他是怕你着急呗!」小胡亲昵地扶女孩的肩,「不过呀,你爸这次很可能留在乌市不回来了。」 女孩奇道:「不回来了?」谢医生一齐不解地望小胡。 小胡说:「听亚里讲,厅里要换新的领导班子,你爸要调上去当副厅长。」 女孩吃惊地说:「真的吗?」谢医生也面露惊色。 小胡笑道:「那还有假,亚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新来的厅长跟李局长是老朋友,熟得很,所以呀……。」 谢医生脸色由惊变忧,打断道:「小胡,这事我也没听她爸讲过,说明还没有确定,你先别和其它人提起,好吗?」 小胡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啊,一定一定!我不跟别人说。啊,谢医生,那我先走了。青青,有空上我们家玩去!」说完走向大门。 女孩送小胡出门:「小胡姐再见!」 关上门,女孩低声笑道:「妈,有小胡姐这张快嘴,我爸调动的事,我敢说,明天全南疆都知道了。」 谢医生正色道:「李青,瞎起闹什么?没事来帮我剥蒜。」 李青嘟嘴跟母亲走进厨房,门铃再次响起,转身往外跑说:「又是谁啊,难不成又是个报信儿的,这次一定说我爸要当厅长了。」 第30页 谢医生在厨房里叫道:「你少胡说八道!」 门开了,李东阳提着行李,笑盈盈地往里走。 李青惊奇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出声:「妈,你看谁来了?」 谢医生走出厨房,也大感意外:「别人捎的东西才进家门,你又是谁捎回来的?」 李青帮父亲提行李笑说:「爸,我和我妈刚怀疑你离家出走了呢!」 李东阳疲惫地坐上沙发:「瞎说,你老爸只要有机会回家,决不呆在外边。去,给我倒水。」 谢医生问道:「还没吃的吧?」 李东阳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还用问,这是飞机上的航空食品,我硬是忍着没吃,特意饿肚子回来吃你做的面。」 李青递水给父亲说:「哇,爸,这么肉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肉麻吗?我怎么没感觉?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容易拖我的后腿呀!」 刚走到厨房门的谢医生惊讶地回头望李东阳。 李青气愤地叫道:「什么意思呀?好像你希望有个不幸福的家庭?」 李东阳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明摆着吗?每次回家,妻子女儿笑脸相迎,倒水做饭,无微不至,烦恼一扫而光。常此以往,我哪儿都不想去,巴不得第二天就退休,这不是拖后腿吗?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谢医生笑着走进厨房,李青打了父亲一下:「呸!你想把我的牙齿也酸掉呀?哼,我知道了,这么多天不回家,想用肉麻的话来讨好我们,对不对?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侍候!」 「好傢伙,我们对分裂分子也不敢上大刑,你以后看来是不能当警察的了。」 「我才不当警察,我要当律师,专门跟警察过不去……哇,差点上你的当。不准转话题,尤其要老实坦白,是不是准备调到乌市去?」 这回轮到李东阳吃了一惊:「胡说,这是谁告诉你的。」 李青打量父亲:「看来还真有其事,难怪小胡姐刚才像来报喜一样。」 李东阳嘆息道:「这个小胡呀,幸好不在保密部门工作。」 「这回不能怪人家胡姐,是亚里大哥告诉她的,要怪你怪亚里,你处分他吧!」 「是吗?哦,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亚里那是信任同志。」 李青推了父亲一把:「得了吧,有你这么对待部下的吗?你偏心死了,强辞夺理,外加重男轻女,数罪併罚,这个,罚你……」 父女二人逗乐,谢医生端菜从厨房走出:「好了,跟你爸闹够了,快去拿面出来。」 李青做个鬼脸跑进厨房,李东阳也坐到餐桌旁,谢医生望了丈夫一眼:「真的要调动? 」 李东阳微微点头:「上面有这个意思,不过要等组织部门考核以后,所以在电话里我没跟你说。」 谢医生露出笑容:「也好,去了乌市,明年青青上大学也方便。」 李青从厨房端面出来:「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非外省重点不读。」 李东阳嘆息:「唉,女大不中留,还是儿子好!」 谢医生和李青异口同声道:「老封建!」 * 李东阳是午饭时候跟向明告别的,向明不想让他走。 「怎么,想家了?」向明坐在公安厅食堂的小餐厅里。 李东阳笑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经过几次长谈,他在向明面前放松了许多。 向明大笑:「看来有人说你爱危言耸听,的确不假啊!来,坐坐,咱们边吃边聊。」 李东阳扫了一眼餐桌:「这么多菜,专门为我饯行呀?」 「不一定是饯行,也可能是送行。」 「送行?要送我去哪?」 向明拿起筷子,收起笑容:「我们那晚没白熬通宵,北疆局传来一个信息,据判断,近来确实有一批境外的客人在活动。」 李东阳也拿起筷子说:「北疆局的动作真快,前天和买政委在一起还没听他说,看来他也是早有警惕了!」 向明摇头:「这事是歪打正着,估计老买还不清楚。前几天他们抓住了一个散发反动传单的人,叫肉孜。在肉孜的物品中搜到了一个电子邮箱地址,办案侦察员很敏感,马上传真到厅里来……你吃呀,边吃边说。」 李东阳夹起一块菜:「这个侦察员应该表扬。」 「对,是要表扬,这就是我们强调的全疆一盘棋。」向明边吃边说,「拿到这个地址,技术侦察部门马上破解邮箱密码,昨晚终于打开了。触目惊心呀!人家已经派遣了两批人员入境。唉,我们居然还以为公交车爆炸是炸鱼的人干的!」 李东阳笑:「公交车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吗?」 向明给李东阳夹了一个鸡腿,点头道:「找到了一个定时装置碎片,可以肯定是人为的了。哦,信箱里还有个信息,说是近期境外会送货回来,没有具体时间,但据我们判断,大概就是这几天前后。」 「送货,是武器?」李东阳手中的菜停在嘴边。 向明又点头:「肉孜落网以后,信息就中断了。边防哨卡入,近期没发现什么异常。货已经送到了,还是准备送,或者因为联络人的落网计划改变?现在还很难预料。」 李东阳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要换个思路了,以前,总是以为出境的分裂分子,是为了逃亡,目前看来他们出境是有目的,或者说,他们在境外已形成了一定气候,妄想打个回马枪!境内的恐怖分子手中缺少武器,而他们如果想要壮大,只有靠边偷运。」 第31页 向明也停下吃说:「对!他们想在国内也形成气候,除了派人,武器是个关键。所以,我想让你去北疆走一趟,以便系统地掌握他们的动向。」 李东阳慢慢勺上一碗汤,说:「厅长,我也想去一趟北疆。不过,南疆来电说,恰克镇政府的工作组,在一个绿洲又遭到围攻。目前,南疆的分裂势力与宗教极端势力的勾结越来越明显,企图架空、瓦解基层党政组织,不尽快採取措施,非常危险啊!」 向明看了看李东阳严峻的表情,突然笑道:「你看我心急的,都把你当厅里的人了。嗯,这个动向的确刻不容缓。除了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境外又进来一个恐怖势力,这三股势力如果狼狈为奸,那是要动摇我们执政的根本啊!」 两人一直聊到李东阳差点赶不上飞机,这一餐饭,谁也没吃饱。 * 南疆公安局宿舍区里,产生噪音最多的恐怕非陈漠军家莫属。如果他家安静了,那说明陈漠军工作忙,或者出差了。平时,一半时间,陈漠军跟刑侦队的人在这里高谈阔论、聚餐喝酒,另一半时间,陈漠军跟老婆拌嘴吵架。 一大早,陈漠军家的吵架声又响了,响声透门而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战战兢兢缩在门口,两只大眼睛里饱含泪水。 「大清早你唠叨个啥?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交给你,我爸的病也好了,别整天跟我算帐了好不好!」陈漠军是嗓门是有名的狮子吼。 「不算行吗?你爸的医药费全部是我们出,你弟你姐干吗去了?凭什么要你一个负担? 」和他对应的女声绝对算得上女高音。 「他们是农民,不挣工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老大……」 「农民怎么了,我还想去当农民呢!你姐家一年卖棉花的钱,比你的工资不知多几倍。 你一天挣这死工资,好不容易才攒到几千块,维维大了……」 「你别提钱就是维维,维维用钱的时候,我自然会想办法。攒的钱怎么了,攒的钱也都是我的工资,你们单位早就不发工资了。」 「好啊,陈漠军,你什么意思,想怎么样你明说!我、我是下岗了,靠你养了怎么着,你、你要是看不惯,你另找一个去!你去啊!」接着是一阵悽厉的哭声 「我说你有完没完?懒得跟你说,我要上班了。」 门里响起东西摔烂的声音,门外的小姑娘惊恐地用手捂住耳朵。 陈漠军狠狠地摔门走出,嘴巴骂骂咧咧,黑脸更黑了,见小姑娘在门外,叫道:「维维,你在这干什么?上学去!」拉小姑娘走下楼。 走出宿舍区,维维说:「爸,你别跟我妈吵了好不好?院子里的人都笑话我们家了。」 陈漠军望了女儿一眼:「谁想跟她吵呀?哪次不是她挑事儿?」 维维挽住父亲的手:「我妈下岗了,心情不好。你让她一点不行吗?你是男生,男生应该让女生啊?」 陈漠军又瞥了瞥可怜楚楚的女儿:「你也怪我?好了,好了!我让她,以后随便她讲什么,我当哑巴行了吧?」 「这才像话。」维维甜甜一笑,「爸,跟你商量一件事,老师推荐我去考舞蹈学校,你说去不去?」 「好啊,将来当舞蹈演员也是条路。」从宿舍区走向公安局大院的人越来越多了,陈漠军不习惯当众与女儿亲昵,轻轻放开女儿的手。 维维又说:「可是,万一我考上了,要去乌市上学,家里哪来那么多学费?」 陈漠军停脚,不耐烦地说:「哎呀!我说你一个小孩子家,瞎操什么心呀?只要你能考上,剩下的是我们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去吧,别迟到了!」 维维望父亲一笑:「爸爸再见!」小跑出公安局大门。 陈漠军像赶羊一样摆摆手,转头要走,身后有人递来一根烟,定睛一看,是多里昆。黑脸顿时开了,说道:「啊,你总算来上班了!走,走,到办公室说话。」亲热地攀多里昆的肩,两人走进办公室大楼。 「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我叫人去接你。」 进了刑侦队长办公室,陈漠军倒水给多里昆: 多里昆接过水坐上沙发,跷起二郎腿又马上放下,说:「接啥呢,我认得路。」 「家里人都安顿下来了吧?」陈大漠也坐下,「够不够住?有机会我再帮你调个三房的。」 多里昆感激地说:「啊,啊,不用了,我、我就一个人来,住亲戚家可以了。」 陈漠军一怔,皱眉道:「唉,你放心,把老婆孩子一块接来吧,现在虽然是借调,我保证一定尽快帮你解决。」 多里昆连连摇手说:「陈队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能跟你干,这些以后再说。 哦,你、你看看这个,阿迪力案子的报告,我写好了,我、我说汉语还行,就是写字不成样,你、你帮着改改。」拿出现两张皱巴巴的纸。 陈漠军接过报告笑:「写报告我也不行,在乌市开会的时候,北疆的努尔还笑话我没文化!我叫人帮你改吧,这个东西李局长要亲自过目。」 「麻烦你了,陈队长。哦,还有,我、我在市里找到了牙生的一个熟人。」 陈漠军动容道:「哦?这么快?那太好了!牙生有下落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前几天牙生来过市里。」 第32页 「噢。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你带我去见见?」 多里昆脸现难色,搓手说:「这个,这个……,她还不知道我是警察,你看……」 陈漠军站起踱步,「你一个人去接触这种人,太危险了!看来要请示一下局长。」 多里昆低头说:「啊。啊,这个倒不用担心。那人是个女的,以前是牙生的相好。」 陈漠军一愣,说:「原来这么回事。」上下打量多里昆,脸颳得干干净净,上身穿一件时髦的t恤,裤子的裤骨熨得像把刀,皮鞋也擦得油亮。一点不像那人乡下的二流子警察,倒像个市里的有钱人。刚才还以为他是因为第一天上班刻意打扮的呢!陈漠军在心里嘀咕。 多里昆被看得心里发憷,刚想说什么,陈漠军抢道:「你不用解释,我猜得出你是怎么做的。不过,老多,丑话我讲在前头,用你,我是把自己押上去了的,你捅出什么娄子,我陈漠军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多里昆从沙发上跳起,激动地说:「陈队长,我以前是自己不争气,给大家的印象也不好。别人看我是二流子,只有你当我是一个警察,还把我调到市里来,我多里昆……唉,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我不会讲话,你、你看我做事吧!只要你不满意,马上把我赶回乡下。 」 「好了,好了!」陈大漠拍多里昆的肩,「你别急,信不过你,我要你来干吗?废话少说,去办你的事吧!记住,有什么消息,直接通知我,找不到我,就找李局长。」 多里昆像是松一口气,点头要出门。陈漠军又叫道:「还有,晚上到食堂一块喝两杯,算是为你接风,哦,还有个新来的大学生。」 多里昆走后,陈漠军拿起那份报告,看了几眼,边笑边摇头,也走出办公室。 * 有两句话支撑着马赛到南疆来。 一句是王处长说的:「你的价值超过十辆新车。」 另一句话是李东阳说的:「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官在哪最能发挥他的特长?」 第一句话是靠不住的,来到南疆的头一天,马赛原先拥有的优越感很快消失了。剩下的另一句话,其实是一种挑战。马赛不怕挑战,毕业于每天都要面对挑战的大学,他甚至有点喜欢挑战。然而,在南疆,他面对的不是五公里越野跑,也不是技侦痕检测试或模拟追捕训练,他要首先挑战的是对他不屑一顾的陈漠军。 休息了三天,整个南疆市逛了大半,比想像中要好的多,不愧为全疆第二大城市。第一天上班最令人兴奋,一觉醒来,天还没亮,马赛再也睡不着。洗漱完毕,站到镜子前,穿上崭新的公安制服,把六四式手枪别上腰间,戴上大盖帽,一个英姿飒爽的警察出现在镜中。自我欣赏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舍离开镜前。最后加上了动作,飞快地抽出手枪做瞄准状,又突然收枪立正。如此再三,自己也觉可笑,冲着镜中人莞尔。 挨到天亮,迫不及待地出门,来到刑侦队,办公室空无一人,第一脚踏踩上一个空烟盒。办公室地下到处是菸头和纸屑,窗台上的几小盆儿仙人球,也是要死不活的样。几张办公桌上,凌乱地堆放着材料和文件,还有满盈的烟缸和喝残的茶杯。一台布满灰尘的电脑,像在表达抗议,显示器歪歪昂起,对向天花板。这一切没有影响马赛的好心情,他转了一圈,走到门角拿起扫帚。扫了几下,想起什么,又把扫帚放回原处,坐到那台可怜的电脑前,按下电源开关。还好,这玩意能使,不过,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看了半天,只发现一幅狗不像狗兔不像兔的图画,也不知是谁的大作。 「你是新来的吧?」 门外进来一个留小平头的人。 马赛立即站起说:「是,你好,我叫马赛,你贵姓?」 这个小平头胖乎乎的,身着便装,还相当讲究,要不是先打招唿,马赛不敢肯定是刑侦队的同事。 「哦,是那个大学生!我是刘保山。」刘保山皱眉扫了一眼乌七八糟的办公室,「哎,我说大学生,你还是城里来的人,这么脏的办公室居然也看得过眼?」 马赛的脸一下红了,说:「啊,啊,不好意思,我以为等下有清洁工来收拾。」 「清洁工?」刘保山大笑,「你以为是住宾馆呀?哈哈,我跟你说,我们局从去年开始才发得起全额工资。」 马赛低头要去拿扫帚,刚好亚里进门,左右挡住去路,上下打量他:「哇,哇哇!我的天,你穿得这么整齐,要去演戏呀?」 马赛的脸更红了:「这……上班不用穿制服吗?」 亚里背起手,装腔拿调地说:「门口刑侦队三个字你不认识吗?大学生,你以为这是交警队呀?我们要去抓坏蛋的,你想在五里以外就告诉人家我们是警察呀?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换衣服!」 马赛无地自容,夺门而出。 等待马赛扫地的刘保山不高兴了,骂道:「他妈的,亚里,你搞什么搞,让他扫完地再去换不行吗?」 亚里哈哈大笑:「今天轮到你扫地,想骗人家大学生,没门!」 刘保山举手要打,亚里转身就逃,一头撞上刚进门的陈漠军身上。 「喂,喂!都不想干了?」陈漠军的黑脸上有怒气,「看看你们的办公室,快变成羊圈了,是不是都想去放羊?」 第33页 刘保山和亚里不再吱声,刚进门的几个人也站在原地,一个女的去拿起扫帚。 陈漠军点燃一根烟,接着说:「刘保山,你的审讯完了?」 刘保山也点燃一根烟,笑说:「今天还有一个。」 陈漠军点头:「等下拿笔录去我办公室开会。亚里,电信光缆的案子你都抓到人了?」 亚里双手插进裤兜说:「我不是刚接新车回来吗?又要办手续,又碰上大礼拜,我…… 。」 「事没做完,你有什么大礼拜?」陈漠军吼了起来,扫地的女警吓了一跳。 亚里抛了个白眼,不敢再说。 刘保山笑嘻嘻地说:「都别傻站了,该干吗,干吗去!走,陈头,我们开会去。」 陈漠军像怒气未消,扫了一眼所有的人,看表说:「亚里,马赛不是今天上班的吗?怎么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亚里刚要开口解释,换了便装的马赛走进。见陈漠军在,喊了声:「陈队长早!」 陈漠军沉声道:「你早啊,你不知道几点上班吗?」 马赛求助地望向刘保山、亚里,两人都装没看见,他只好说:「我、我刚才回去换了个衣服。」 陈漠军冷笑:「呀呵,上班时间还要回去换衣服,你是来约会的?」 办公室内一阵闹笑,马赛的脸由红变青,瞪着陈漠军一字一句地说:「陈队长,我是迟到了,你想怎么处分是你的权利。不过,我提醒你,我是来这里工作的,不是来这里给你取笑的。」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目光都望向陈漠军,似乎在等待他的狮子吼。 「好,好!我给你工作。」陈漠军半响才出声,声音有些颤抖。「把这个报告重新写一下,今天下班前送我办公室。」说完大步走出,像是不走怒火就要暴发了。 整个上午没有人跟马赛说一句话,马赛反而自然了许多。当仁不让占领了那台电脑,把报告输入完,发现这是一篇小学生作文,而作者居然是陈漠军非常器重的那个乡下警察。但涉及的内容非同小可,不找原作者当面了解,根本无法下手修改。 「谁是多里昆?」马赛在办公室里喊,一点也不客气。 喊了三遍,才有人冷冷地答:「这里没有多里昆。」 马赛本想去找陈漠军,走出门又回头抓电话,第一句话又是「谁是多里昆?」他倒想看看这个写小学生作文的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 「喂,陈头,多里昆是出了名的二流子,跟你无亲无故,你费这么大劲把他调上来,是不是收了他的人民币?」 傍晚,公安局食堂角落里一张餐桌旁,亚里帮陈漠军点燃烟。 陈漠军没好气地说:「收了,是你帮我代收的!」 亚里笑道:「没错,我把收到的钱拿去买嫁妆了,哈哈!」 陈漠军也被逗笑:「妈的,那样他不成了你的长辈?」 「如果这餐饭他请,叫他长辈也没关系!」亚里伸了个懒腰,「唉,我还是不明白,他长期在县里乡里,可能对下边的人熟悉,你调他来市里搞情报,他鬼都不认识,搞什么情报? 」 「你懂什么?我问你,市里的闲散人员,流氓无赖本地的多还是外地的多?」 「当然是外面来的多。」 「这些地下组织帮派,只要通了一个,等于全通了。走着瞧吧,我不会看错人。」 「那多里昆还得当他的二流子!」 两个人说话间,马赛脸色阴沉地走进食堂,站在排队取饭的人群后。 亚里看见了马赛,说:「陈头,你欢迎新同事,只有多里昆一个?」 陈漠军也看见了马赛:「马赛也通知了,他来交报告的时候。」 「那他还去打饭?」亚里向马赛努嘴。 陈漠军冷冷地说:「人家不赏脸,要我去求他呀?」 「你这种队长真没劲,跟一个新兵赌气。」亚里嘻皮笑脸,「唉,我说你这个样子啊,还想当局长,做梦吧!」 「我几时想当局长了,你他妈给我闭嘴!」陈漠军拍了亚里一掌。 亚里闷笑不语,眼睛望向已快排队到窗口的马赛。 「去,去把他也叫过来。」 陈漠军又拍了亚里一下,亚里像没听见,接上一支烟,跷起二郎腿,望向食堂大门说: 「守寡容易,等吃难啊!刘保山他们怎么搞的,是去买啤酒还是造啤酒呀?」 「去呀,你他妈聋了?」陈漠军一把将亚里扯了起来。 亚里翻白眼道:「不是叫我闭嘴吗?要去你自己去。」 陈漠军扬手跳了起来,亚里大笑跑向正在领饭的马赛:「喂,马赛,陈头说他今天错怪你了,请你喝酒,向你道歉!」 马赛像是满怀愤怒,瞪了陈漠军一眼:「谢谢,我不喝酒。」取了饭,头也不回走出食堂。 「哈,脾气还不小!」亚里尴尬地站在一边,餐桌旁的陈漠军脸色铁青。 单单是早上迟到发生的不愉快,马赛并不放在心上。受命修改那篇事关重大的「小学生作文」,他甚至认为是陈漠军的一种器重。找来多里昆,详细了解情况后,经手的这份报告,自我感觉可以比得上毕业论文了。然而,当他满怀信心去交报告时,陈漠军看也懒得看,随手扔到一边,并且给他安排了一份「新工作」,这份「新工作」激怒了他,可以说是莫大的侮辱,他认定陈漠军在为早上顶撞的事打击报復。 第34页 手电光柱照射下,几个人在七手八脚打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倒出一大堆羊毛,跟着一个油布包落下。巴提力克抢先将油布包拆开,两枝ak47冲锋鎗出现在眼前。这时,海达尔和塔西走进。 「有多少货?」 「四枝长的,四枝短的,几百发子弹。这点儿东西能干什么啊!又不是去打猎?」巴提力克有点失望。 海达尔抓起一枝冲锋鎗,拉上枪栓:「第一批不敢送那么多。比一枝没有好,明天找地方试一试,最好不要是废品。」 塔西从另一只麻袋抓出一枝手枪,熟练地在手上玩弄,神情像个得到玩具的确小孩一样。发现巴提力克在轻蔑地望他,才收起手枪,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随手一挥,刀子钉在门板,尾部不住地颤动。口中说:「这玩意可以退休了。」 海达尔放下冲锋鎗,说:「过两天第二批货也到了,巴提力克,路都熟了吧?你们今晚就走。记住,一定要照上次的方法接货,带上两枝长枪,不到万不得已,别跟警察纠缠!」 巴提力克望了塔西一眼:「没问题!艾尔,库西提,带上枪,我们走!」 人都走了,塔西取下门板上的刀子说:「大哥,干吗不让我去。」 「你去干什么?」海达尔点燃一根烟,「你以为好玩呀?肉孜被抓这么多天,送货的消息很可能黑大爷也知道了,说不定正开着口袋等呢!再说,你明天要跟我去办事。」 塔西笑道:「啊,是啊,明天该去收钱了!」 「人都走了,今晚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好,大哥,我知道一个地方,小姐又多又漂亮,有俄罗斯的,有哈萨克的,有汉放的……。」 两人边说边走出这间黑咕窿东的屋子。 海达尔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穆斯林,他不热衷极端宗教的那一套条条框框。或者说他算不上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包括一天做五次乃玛子的基本要求他也做不到。他抽菸喝酒,不排斥享乐,甚至相当好色。不过,他照样在哈桑那个环境恶劣的基地里生活了两年多,还取得了哈桑的信任,并且在参加训练的分裂分子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近年来,哈桑对他是又爱又忌,担心被取而代之,派他回国,表面上是为了「国内圣战」,另外也有一山难容二虎的因素在里头。 其实,海达尔并没有那种野心,哈桑的基地清苦、闭塞,装备落后,人员了了,而且还是一个国际恐怖大亨施捨的地盘,就算当上基地首领,照样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他要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基地,自己的人马。伊不拉音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在规定的期限内,乖乖送来筹集到的款项,现在只等待巴力提克接到第二批武器了。不过,由于计划非常顺利,对于是否离开北疆,他又犹豫起来了。最主要是他吃不准肉孜的落网,到底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 一辆辆满载货物的卡车驶进关口,驶向北疆边境检查站的小停车场。排队等候检查的司机们发现,这一次检查与以往不同了,不再是抽检,而是全检,就算你的货物再多,堆得再高,也要一件件卸下,逐件检查。 又一辆卡车接受检查,一名中尉军官走近司机问:「车上装什么货?」 司机答道:「羊毛。」 几名武警爬上车厢,动作熟练地解开捆绑的绳索,一包一包往下卸,卸到一半时,有人叫道:「报告,这两包特别重。」 中尉跑向车厢后:「打开看看!」 第一包打开,茶叶中露出两支ak47冲锋鎗,第二包是几十枚手雷…… 在远处,有两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辆车。一双是努尔的,另一双是巴提力克的。巴提力克来到口岸两天了,发现检查比第一次来严格后,他已感觉不妙,但还是心存侥倖,透过望远镜亲眼所见,他转身就跑。带上等在路上的手下,车也不赶坐,步行往北疆市走。 「妈的,早知道叫他们放过这辆车!可惜了!拿到枪没拿到人还是白跑。」 卡车是一个境外车队的,对车上有军火一问三不知。努尔不死心,趴在卡车的方向盘上用望远镜四处看。 「没检查之前,你敢肯定是这辆车?」来之前林建北就认为很难抓到接货的人。 「我看就是,刚才我不是说这辆看着像吗?」努尔还在嘴硬,「妈的,好像老子立场也不是很坚定!」 林建北笑道:「如果你立场坚定,可能就不是这辆车了。」 「喂,接货的人会在哪儿呢?要是你来接货你会在哪儿?」 「过了关口,在哪儿接不行,这儿最多放个暗哨。」 「那暗哨又在哪儿呢?」 林建北烦了:「他妈的,让你看见了,还叫什么喑哨?」 努尔这才放下望远镜:「总之,现在口岸周围所有人都可能是暗哨对不对?我们把这一带包围起来,一个一个查。」 林建北吓了一跳:「你吃饱撑的?我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喑哨早就跑了。再说你请示、布置,还要花时间。等你全包起来,连个乌龟也查不出来。」 努尔埋怨道:「都是你小子刚才话多,惹我说那么多话,要不至少能抓到一个喑哨。」 林建北眼睛像铜铃,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却打了个大喷嚏。 「先回去吧!」林建北擦拭了一下鼻子,「收货的人是肉孜,还是想办法撬开这小子的狗嘴。」 第35页 「对呀,马上走!肉孜肯定知道是谁来接货,妈的,把这小子晾了这么久,是该让他开口了。」 两人也赶回北疆市,不过他们开的是越野车,审讯完肉孜,巴提力克还在路上。死硬的肉孜就是不开口,连大道理也不讲了,努尔想套他成老大也没机会,大发了一通脾气,只差没动手开打。不过,想要努尔擅罢干休也不容易,他干脆採取了最笨的办法,一个一个排查从境外收购羊毛的商家。 两天都没合眼,林建北记不清跟努尔找了几个收羊毛的商家,来到北疆市区边缘一处老街,他再也不下车,扑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找人回来的努尔,从小巷走出,远远就能听到越野车上的唿噜声,他上了车,故意用力关门,林建北从梦中惊醒,跳了起来,一头撞上了车顶。 「梦见老婆了吧?哈哈!」努尔嘻皮笑脸。 林建北有点儿恼怒地摸摸脑袋,打个哈欠,说:「差不多,刚梦见了一张床,还有个女人,不过不是我老婆。」 「你小子危险了!」努尔又大笑,「幸亏我回来得及时,要不然你一定干坏事!」 林建北没精打采地说:「没找到人吧,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不急,等一等,等一等。」努尔点燃一支烟塞进林建北口中。 这时,车窗外的小巷里,一个门开了,有个戴棕色面纱的胖女人露出头,左右看了一看才跨出门。 努尔双脚搭在挡风玻璃前,从鞋子之间看小巷,喃喃自语:「嘿嘿,出门报信了吧?我一看就知道这家人有名堂。」 「这是谁家?」林建北还是打不起精神。 巷子里的胖女人,没有走出小巷,而是进了斜对面的一个门。 「她男人叫塔西,是……。」努尔突然放下脚伸长脖子,「咦,怎么进了别人院子?啊、啊,妈的,真狡猾!」推林建北,「别睡了,快开车!绕到那边儿。想从邻居家穿过去,跟老子捉迷藏。」 林建北闭着眼睛打火挂挡,车子调了头,驶到街区的另一边马路,胖女人的背影遥遥可望。 努尔沾沾自喜:「哈哈,看来是走郊外了。停车!我们的车太显眼,走路吧。懒骨头,你还没睡够啊?」 林建北白眼道:「你是巴依老爷,我是长工。」 努尔大笑下车。 两人跟着胖女人来到郊区,沿着公路又走了十几分钟,走下公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盪旁,一个孤零零的羊皮加工厂出现在眼前。胖女人停脚向后望了望,走进加工厂院门。 努尔和林建北站在芦苇盪里。 「妈的,难怪塔西家那么阔,原来有这么大个加工场。这傢伙才是真正的巴依老爷。」 「你眼红啊?这些巴依老爷都不好惹,就算羊毛是他进的,他肯定说不知道有军火,也不认识肉孜。我们现在进去抓他以什么罪名,总不能说他不交税吧?」 「好,这个罪名好,偷税漏税,十拿九稳。巴依老爷最怕这个。我们不提军火,也不提肉孜,让他自己坦白。」 两人边说边走出芦苇盪。 * 「肯定不是碰巧,在哨卡附近就发现有警察了。他妈的,老子明天就去宰了肉孜全家! 」 巴提力克和他的手下,像急行军一样一路狂奔,也回到了北疆。见到海达尔便大发脾气,把肉孜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海达尔听完巴提力克的怒骂,半响才说:「想不到条子动作这么快?」 「你还说肉孜有老有小,能顶得住,我看这小子为了保命,谁都不管了!」巴提力克还是不放过肉孜。 海达尔抽菸,不答巴提力克的话。 塔西早就看不惯巴提力克大喊大叫,冷冷地说道:「边境哪天不查,我看,是你自己倒霉,怪得了谁?」 「你说什么?」巴提力克一把揪住塔西的衣襟。塔西也不示弱,单手去掐巴提力克的脖子,两人扭打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不下。 「都给我坐下!」海达尔拨出带有消声器的手枪,朝地下连打了两枪,两人这才分开。 塔西和巴提力克怒目而视,慢慢退后坐下。 「马上收拾东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北疆,再说下一步。」海达尔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巴提力克问:「去哪儿?去乌市?」 海达尔摇头:「去南疆。」 「这样、这样行吗?」巴提力克对海达并不是心服口服,「哈桑命令我说,大的行动,要听他的命令,至少也要跟国内的人打个招唿。」 海达尔厉声道:「国内没有哈桑的命令,只有我的命令!」 「我还是听哈桑的,我要去乌市找阿布杜拉。」巴提力克不以为然。 「废话少说,所有的人听着,愿意跟听我的,站过来,愿意听巴提力克的,站过去!」海达尔眼中闪着寒光,扫向屋内的人 塔西站到海达尔身后大叫:「他妈的,脑子全进水了。不是我大哥,你们几个早就跟肉孜挤着睡通铺了!」 屋里的另外几人犹豫了一下,拖拖拉拉都站到海达尔和塔西一边,连巴提力克最信赖的艾尔和库西也跟了过去,只剩巴提力克孤零零地站在另一边。 海达尔对自己在基地时建立的威望很有信心,满意地说:「我先前讲过,回去国内,只能靠自己,命是自己的,懂吗?眼下我们势单力薄,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火种,等我们把火烧旺了,烧大了,那独立的圣战就胜利在望了。好了,大家准备一下,马上离开。」 第36页 这时,有人叫道:「塔西,你老婆来了。」 「他妈的,来这里干什么?看老子不打死她!」塔西捋臂揎拳往外走。 又有人叫道:「又来了两个人,好像是警察!」 * 羊皮加工场大门没关,努尔和林建北大摇大摆地走进,在空地上东张西望。 院内一片寂静,屋顶几只鸟听到铁门打开的声响,扑楞楞飞走。 离门不远有两个蓄水池,场院中间有辆废弃的大车,后面盖着几间房子,屋檐下有几堆陈旧的羊皮和羊毛,还有些破旧不堪的工具。 「奇怪,这么大个地方,怎么好像没人?」林建北警惕起来,摸枪在手。 「今天星期几?」努尔看表,「哦,是星期六,嗯,塔西这个巴依老爷还算有点良心,工人阶级也能享受双休日。」 林建北又把枪收起来,说:「是啊,比你这个巴依老爷好多了,谁当你的长工,那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努尔大笑,身体微向后仰,笑声未落,「砰、砰!」两声枪响,两人双双翻滚到一个蓄水池后。 努尔手捂头:「喂,你伤了没有?」 林建北紧张地拔出手枪:「我没事,妈的,你还说这巴依老爷有良心?左边来的。你开枪,我从右边摸过去。」说完站起。 努尔靠着蓄水池边缘往外看,突然大叫:「别动!」林建北已走出几步,情急之下勾了他的脚。 林建北跌了个狗啃泥,嘴巴磕出血:「妈的,你干……」话没说完,连发枪响,一梭子弹在他头顶的蓄水池墙上打出几个洞眼。 林建北爬回来,靠在努尔身边,喘着气:「真他妈险!」 努尔这才放下捂头的手,额头被子弹划出一条沟,手上尽是血;「看见了没有,是真傢伙!估计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批货。」 「他妈的,我们掉到口袋里了!你没事吧?」林建北有点慌乱。 「死不了!」努尔抽出手枪,贴着蓄水池边向院子内连续扣动扳机,打完弹夹望不开枪的林建北说:「开枪啊?」 「我才不乱打,我要留子弹拼他妈一两个。」 「没事,肉孜昨晚上才供出塔西,这帮傢伙绝对不会是预先准备。」 枪声开响起来,把土面打起一阵尘土。 林建北缩起身子:「交叉火力,我们碰上正规军了!」 「没错!」努尔声音如常,「不过,目的是压制我们,这是在掩护逃跑了。那啥,给我一根儿烟。」 枪声果然停了,林建北稍稍安定,点燃一支烟给努尔:「你的头要紧吗?」 努尔掏出手机拨号,笑道:「不要紧,不过肯定破相了,幸亏我老婆娶得早。哈哈!喂,买政委吗?我是努尔,找我开会?那你派架直升机来,我被几支冲锋鎗拦住了,暂时走不了……」 * 海达尔的确无心恋战,压制住努尔两人后,他马上带人离开加工厂退进了旁边的芦苇盪。芦苇盪里有块空地,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警察不会在这儿埋伏吧?」巴提力克心有余悸。 「不过是两个误打误撞的警察,他们没那么神。」海达尔第一个走出芦苇丛,走向面包车。其他人也跟出,还多了那个胖女人。 巴提力克瞪了胖女人一眼:「刚才不如把那两个警察干掉再撤?」 塔西阴笑:「你不如现在回去,我们在这儿等你。」 巴提力克向塔西瞪眼,又要发作,海达尔喝道:「吵什么?都不想活了?大批警察马上就到,还不快上车!」 一行人挤上了面包车,车子开动,钻出芦苇盪,没有走公路,而走上了一条乡间小道。 「大哥,我、我不去南疆。」塔西坐海达尔身边。 驾车的海达尔吃惊地说:「为什么?」 塔西一本正经说:「我算过命,不能去南疆。」 「哈哈,算命的说我不能出国呢,我还不是跑了七个国家!」海达尔一阵大笑,「不过,我也不想叫你马上去,北疆没你不行,这样吧,你带四个人留下,想办法建一个据点,实在呆不下去,那时再去南疆找我。」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海达尔停车跳下:「艾尔,库西提,还有你们俩,跟我们走,其他的人,留在北疆,听塔西指挥。」 巴提力克瞪了塔西一眼,也跳下车说:「我、我也去南疆,不过,带上两支长枪吧,路上……」 海达尔打断道:「路太远,带上长枪只会送给警察!」 巴提力克不敢再吭声。 海达尔拍塔西的肩:「塔西,你当心点,警察马上会通缉你。要是没地方躲,你想办法出国去避避风头。」 塔西动情的说:「在北疆他们抓不住我的。大哥,你自己小心点。」 海达尔做了一个手势,转过身和巴提力克五人很快隐入一片白杨树中。 南疆市火车站附近一栋大楼崭新的门头上,「新中亚大酒店」六个铜字招牌金光闪闪,酒店门前,彩旗飘飘,鼓乐喧天,一块宽大的地毯上,几名美丽的维族姑娘在翩翩起舞,开业仪式正在举行。 舞蹈结束,主持人凯日走向麦克风,大声宣布:「下面,请赵副书记和阿布杜拉会长为我们酒店剪彩,大家欢迎!」 乐曲声中,赵副书记和阿布杜拉一同拿起剪刀,剪断彩条。随之响起了鞭炮和掌声。 第37页 「阿布杜拉会长,宴会我就不参加了,马上去市委有个重要会议。不好意思。啊,再次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全体南疆人民,感谢你又一次回到家乡投资。」 仪式已结束,一辆轿车驶到路边停下,赵副书记和阿布杜拉并肩走在散满彩纸和鞭炮屑的地上。 「不用客气,赵书记,有生之年,能为家乡做点贡献是我最大的心愿。除了这两个项目,以后我还会再加大投资。我也要感谢你的支持呀,你这么忙,还抽时间来参加我们开业仪式。」阿布杜拉与赵副书记握手告别。 「这是我应该做的,下一次你再有开业的项目,不管多忙,我一定到场。好了,阿布杜拉会长,请留步,再见!」 「再见!」 阿布杜拉送赵副书记上车,定定地看他的车离远。 「会长,这个书记对我们相当不错。」跟在后边的凯日走近。 「对我们好?」阿布杜拉脸上已没有笑容,「这是对我们的钱好!我投资上千万,接手这个半死不活的酒店,到头来是他当官的功劳,懂吗?」 「是,会长。不过我相信,我们的酒店迟早有一天会超过对面。」 阿布杜拉望了一眼路对面的「古丽宾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我们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没有钱,什么事都干不成。」说完走进酒店,凯日紧紧尾随。 对南疆的感情,阿布杜拉十分矛盾,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伤心之地。十几岁时,父亲就让他继承独立的衣钵,父亲曾经参与建立那个八十三天的「东突国」,没有死于马仲英的铁蹄,却死在共产党的枪口下。而他自己,也在南疆坐了八年的牢。出狱那几年,他对独立已心如死灰,然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又死灰復燃。只不过,他的追求的目标以及行事方法,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最近有什么消息?」阿布拉杜习惯坐在豪华办公室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像哈桑那样去拿起枪桿的。 「啊,会长,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肉孜确实被抓起来了。」凯日早就想报告这个消息,又担心影响到酒店的开业仪式。 阿布杜拉一惊,放下茶杯,轻轻咳嗽了几声,说:「海达尔呢,现在他在哪?」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去了北疆以后,一直没音讯。不过……。」凯日紧张起来,阿布杜拉的脸色越来阴沉,他不敢说下去。 「不过什么?」阿布杜拉咆哮了一声。 凯日松开领带说:「是、是这样,北疆伊不拉音向我诉苦,说是有人持枪勒索了他们北疆商人一大笔款,想叫你出面为他做主。我估计是海达尔干的。」 「为他做主?」阿布杜拉冷笑「伊不拉音的胆子像一只老鼠,心里只有老婆孩子,居然好意思开口要我为他做主?活该!那些有钱又袖手旁观的人都活该!海达尔这一次做得对,让这些人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才能和我们一起干。」 「还有,我听说买买提近来很招摇,连续两次和共产党硬碰硬,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没错,他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前几天我在南疆,把他教训了一顿,以后只让他讲经,不许他搞什么行动,他答应我回去后,好好收敛。」 「嗯,会长远虑。」 「不过买买提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不怀疑他的忠心,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忠心不二的人。目前我最担心的还是海达尔,老实讲,这个人是个人材,有能力,有文化,可惜野心太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请示报告,早晚会连累我们,你马上通知哈桑,叫他把这人调回去!」 提出买买提,凯日本想转开话题,谁知阿布杜拉又转回来。他趁机想离开,说:「是,是,我这就去联繫。」 「等等!」 刚走到门边,阿布杜拉又开口了:「你和肉孜见过面吗?」两眼射出一道寒光。 凯日被望得冒汗:「没有,我、我一直派别人跟他见面的。」 「派谁?」 「是、是下属公司的一个司机。」 「嗯,这样就好,你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是,是,他喝多了,出了车祸。」 「唉,真不幸,喝酒是要受到惩罚的,真主啊,原凉他吧!我们会好好善待他的家人的。你去办事吧!」阿布杜拉这才转过身。 凯日松了口气,刚拉开门,窗外一阵唿啸而过警笛传来,又把他吓了一跳。 * 拉警笛过街的是亚里和刘保山,他们实太困了,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进陈漠军的办公室。 「审一个农民就累成这模样儿,整整弄了两天,别人还以为是天大的案子呢!」陈漠军一点不可怜他们。 「当然是大案啦,局长说的,凡是爆炸案,小案也是大案。」亚里没精打采地靠到沙发上,刘保山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放到陈漠军办公桌上。 「不就是炸死了几头羊吗?以为我不知道?小提大做!」陈漠军打开包,「咦,这是什么玩意?」从包里取出一只又像酒瓶、又像大手榴弹的铸件物。 刘保山也坐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震源弹。」 「说清楚点,什么震源弹,炸死羊的就是这玩意儿?」 刘保山推了一把亚里:「亚里,你跟他说,我今天跟你讲了五遍了。」 第38页 亚里苦着脸点燃一根烟:「妈的,这玩意还是我从地里挖出来的呢!唉,陈头,你跟我一样没文化,震源弹就是人家探矿队打到地底下探矿的,一些没响,有人挖出来炸羊。哦,好像炸人也管用。」 「嗯,这简直是现成的炸弹,还不用花钱买,没响的多吗,好不好挖?」陈漠军拿起震源弹端详。 亚里不耐烦了:「不知道,反正我挖这个用了一小时。」 「那傢伙手里还有多少?」 「只有一只,用来炸羊了。要不然我也不去挖了。这个傢伙跟村支书有意见,就跑去挖了一只放支书家羊圈里……唉,这些人脾气大得很,要是有了矛盾都往人家羊圈里放炸弹,可怎么得了。好了吧,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刘保山,走……妈的,又睡着了。」 陈漠军还想问什么,门外走进李东阳。 李东阳看了一眼打起唿噜的刘保山,笑道:「哈哈,以后要在办公室里放两张床才行。 」 亚里听这话来了精神:「对,局长,最好再配两个按摩小姐。你看,我刚去挖地回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那我可办不到。」李东阳像是路过,「这阵儿挖什么地,不是季节啊?我们那块地… …」 陈漠军打断道:「局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小子就想偷懒。」 李东阳举起手中的报告:「多里昆这个报告写得非常好,看不出这小子文化这么高。看完以后,如亲临其境,整个恰克乡事件在他笔下,成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最难得的是,还分析了前因后果,以及事态的走向,并对我方的不足提出了建议。太好了,这个报告我已经发给了市里的几个主要领导。」 陈漠军面露惊色,用眼睛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亚里,支吾道:「啊,啊,这个报告不是多里昆写的,他的文化不高,是、是队里的人帮他加工的。」 李东阳疑惑地看陈漠军:「我好像以前也没见过你们侦刑队,能写出这么好的报告?」 「啊,群策群力,三个诸葛亮,啊,不,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我们……」 「你几时学会说谎的?学不会就别乱说!」李东阳打量陈漠军,「是不是马赛写的?你呀,就是嘴硬,现在知道知识分子的好处了吧?」 陈漠军低头搓手,亚里暗笑,刘保山还在打他的唿噜。 李东阳低头看表:「哟,我得走了,马上要去市委开会,找个时间叫马赛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哦,还有多里昆。」走到门口回身,指着刘保山:「在这儿睡不好,回宿舍吧。」 亚里关上门哈哈大笑,陈漠军恼怒地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刚好跌在刘保山身上。 刘保山大叫一声:「响了!」陈漠军和亚里都狂笑起来! 「喂,陈头,几天不见马赛了,你把他怎么了?」亚里刚才就想问了。 陈漠军点燃一支烟:「我能把他怎么,只不过叫他到局里的自留地锻鍊锻鍊。」 「哇,你真的搞打击报復呀?」 「妈的,你胡说什么?,我们谁没去自留地干过,他也不能搞特殊。」 刘保山半梦半醒之间,又直着眼喊了一嗓子:「报復!」 这次几个人都没笑。 * 多里昆小学生作文经过马赛的重写,拿到南疆市的几个主要领导手中,果然如李东阳所料,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于是,就有了这个紧急的常委会。李东阳知道,想要改变所有领导以前对分裂势力的看法,不是一个报告就能办到的。在经济工作挂帅的今天,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阻力。他做好准备,就算最后落个吃力不讨好,也要让领导们认识到,反分裂才是南疆的首要问题。 「通过以上这些事实,我认为,取缔地下讲经点,已刻不容缓。我们这么做,绝不是针对合法的宗教活动,也不是针对哪一个民族。相反,打击非法宗教活动,可以让穆斯林群众擦亮眼睛,拒绝接受分裂分子的歪理邪说,过上真正的宗教生活。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灭分裂势力,从而使我们南疆长治久安,更好的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我来说两句。首先我承认,分裂势力的确有的已经渗透到讲经点里,但这是极少数,而且我们也很难区别出来。如果因为这些极少数,就把讲经点与分裂势力联繫在一起,我觉得是非常冒险的。这样做的结果,到最后,很可能分裂势力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给他们制造了声势,扩大了影响。同时,让别人以为,南疆的投资环境并没有根本上的改善,到处都是分裂分子嘛!那将导致我们南疆这两年良好的社会治安环境,得天独厚的投资条件,蒸蒸日上的经济发展,毁于一旦!这么做,说得严重些,是在帮分裂势力的忙,我们等于不战已败!」 以赵副书记为首的反对意见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次会议,最终还是通过了打击地下讲经点提议。李东阳大大松了一口气。 散会后,李东阳特意等在停车场,他想跟赵副书记交流一下。 「老李,等一等。」赵副书记也在找他。「你走得还真快啊,我有点儿事和你说。」 「赵副书记,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李东阳很高兴赵副书记主动找他交流。 「不,不,关于会上的事,我们以后再谈。」谁知真副书记却不谈会上的事,「我问你,你准备调去公安厅的事,怎么事先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唿。」 第39页 李东阳非常意外:「哦,这事呀,因为还只是一个提议,所以不好向你汇报。」 「唉,老李,你这个脾气误事啊……」赵副书记显得忧心忡忡,「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能守口如瓶?前几天,组织部的人来了,等我知道,已经晚了!」 「怎么了?」李东阳警觉起来。 「现在有点儿麻烦了!还记得前年你挪用罚没款的事吗?那封举报信,组织部的人看到了,而且还有人越抹越黑。」 「这件事情不是有过结论了吗?当时整个南疆公安局,已经五个月没发工资了,连给车加油的钱都没有,还欠了一大笔外债。我那么做,是得到高市长同意的。赵副书记你也知道啊。」 「你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们同一个班子,是一条船的人,组织部的人哪肯听我的解释。最要命的是,高市长早就调到了外省,现在跟死无对证差不多。」 「这件事,知情人不止高市长一个,那笔罚没款当年我们就补上了,我相信会搞清楚的。」 「问题是,有人并不想让你搞清楚。我问你,你去年是不是把你们市局的会计开除了? 」 「有这事。这个人私开发票报销,中饱私囊。但并没有开除,只是勒令他调出公安系统。」 「这和开除有什么两样?你也不看看人家的后台,就为那千把块钱,处理得太重了。」 李东阳虽然还相当镇定,但像刚吃下一块变馊的羊肉一样,而着性子说:「会计人员这样做,是非常严重的纪律问题。当时是想给他留条后路,已经是从轻处理了。」 「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脾气真得改改。」赵副书记还是满面愁容,像很为他担心,「你知道人家现在干吗吗?晃身一变,成了反贪局的人。本来这话我不该说,作为老朋友,我提醒你一下,举报人就是他。知道组织部来人考核你,人家又给你加码,据说你们家属楼招标有猫腻,矛头又是指向你。你看看,又够你喝一壶的了!」 「谢谢你,赵副书记。」李东阳隐约感觉到,再谈下去只会把事情更复杂化,「不管什么问题,我一定如实向组织部的同志汇报。」 赵副书记嘆息道:「唉,没这个机会了,组织部的人认为你问题比较严重,人事考核还为时过早,今天一早就返回乌市了。」 李东阳这才面露惊色。 ※※※※※※《绝地风暴》第05~08章 作者:包为 第五章 走进这个家,多里里感觉自己很危险,倒不是担心牙生会在这里偷袭,他是害怕这个女人。尽管他有一万个理由不来,可他最后还是来了。不过,进了门他就后悔,佯装醉酒,躺到炕上。 危险降临了,女人的酒醉可不像是假装的,三两下扯开了衣裙,向多里昆抛个媚眼,衣裙剥落而下,接着是乳罩和内裤,最后哼起节奏,舞动四肢,最大限度地展示她的胴体。 像个印度或巴基斯坦女人,丰乳肥臀,毛髮茂盛。这是多里昆见过的第二个女人裸体,也是这几年来见到的第一个女人裸体。老婆生了两个孩子后,腰粗得像澡盆,就算熄了灯,也不会脱干净。这一会,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想把头歪不看,可是他感觉像有人拼命撑开他的眼睛一样。 那对诱人的乳房压过来了,打在他的脸上,他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两个颤巍巍的大乳头。忍轻吟了一声,女人的红唇印上了他的嘴巴,舌头灵巧地钻入他口中,双脚像蛇一样盘在他身。女人的舌头在他口腔里不停地搅动,他几乎要窒息。可能是从没有过这种热吻的经验,也可能是他真的喝多了。突然间,胃里像翻江倒海。 「哎呀!你怎么了?」女人被掀翻在炕上。 多里昆双掌捂口,冲进卫生间,大声呕吐。 「他妈的,喝多了,老胃病又犯,我、我要回去吃药。」从卫生间出来,多里昆脑子清楚了,不敢转头看女人,直接往门走。 女人跳下炕从后面抱住他撒娇道:「我帮你去买药,我要你陪我。」双乳贴在他背上搓。 多里昆又给搓得浑身以热,深吸了一口气,粗暴地丢开女人说:「我的药全市都买不到,再不回去,老子要死的。」 「那你明晚来陪我。」女人不敢再阻拦,跺脚。 多里昆不置可否在哼了一声,快步出门。 * 「轰隆」一声爆炸,戈壁滩上一间破烂的屋子被炸得土崩瓦解。 陈漠军与亚里、刘保山从一条排硷沟里露出脑袋,大张的嘴一时合不拢。 「妈的,想不到这震源弹有这么大威力!」陈漠军脸色微变地望着那堆废墟。 「好在那傢伙只想着去炸羊,他要拿这玩意儿去炸人,那可惨了!」刘保山似乎对这种炸弹的威力早有预料。 「这是哪个单位的房子,人家要是知道,我们才惨呢!」亚里关心的是被炸毁的房子。 三人从沟里跳出,走向烟尘未消的爆炸现场。 「惨什么惨?」陈漠军「这种房子到处是,以前地质勘探的临时住所,丢了好几年了,让沙子埋的不知道有多少?」 「哈哈,你倒会找地方,用人家没爆的炸弹炸人家的房子。」亚里总是想办法唱反调。 刘保山扔掉一块弹片,手搭凉蓬看天:「走吧,今天的太阳可真他妈毒辣!」 第40页 三人走向不远处公路上的越野车,这是市郊的一条小路边。 「哎呀,快点走,局长交待,今儿召见马赛和多里昆,马赛还不要紧,多里昆这傢伙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陈漠军上车叫了起来。 「谁叫你不给他配个手机?」亚里坐进驾驶座,「把我的给他好了,妈的,这手机像催命鬼一样,我老婆迟早要把它扔掉!」 陈漠军吼道:「局里配的手机,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了?」 刘保山笑:「刚拿上的时候还不当个宝似的。那时刚离婚,恨不得搂着手机睡,现在不同了,搂上老婆就恨手机叫唤。哈哈,哪天说什么手机坏了,肯定是在床上办……哎呀,妈的,手这么重!」举手要还击。 亚里在刘保山身上打了一掌,场声吐气地开动车:「最好你也打我一下,大不了翻车,看谁先死。」 刘保山只好把手放下,转话题说:「喂,多里昆这傢伙搞什么鬼,经常看不见人?」 亚里也瞅陈漠军:「我们这可是军事化管理,对吧,陈头?人家马赛去挖地,多里昆连班都不用上。哼哼!」 陈漠军白眼道:「说什么怪话!他现在有特殊任务,过了这段儿,一样军事化。」 亚里冷笑道:「好啊,就怕等下马赛见了局长,告你个打击报復,看你还搞不搞军事化?」 陈漠军一怔,骂道:「妈的,怎么这么多话,不想开车一边去,我自己来!」 亚里一脸坏笑:「着什么急,马赛在刨地,能跑去哪?多里昆我早上就跟去见局长了。 哈哈!」 * 要说南疆是沙漠的海洋,是戈壁的海洋,一点不为过。其实,对缺少土地的口内来讲,这里还像是土地的海洋。毕竟,南疆的人口与面积相比,还是太少了。几年前,南疆财政出现困难,公安局连工资也发不起,还因为新建办公楼,拖欠了一屁股债务。刚上任的李东阳一筹莫展,百般无奈之下,发扬起南泥湾精神,带领干警们在郊外开垦了一大片荒地,种植经济作物。这也是公安局自留地的来歷,马赛的新工作就在这块地上。 堂堂一个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朝一日会千里迢迢跑到南疆挖地。马赛想起知青,想起黑五类,甚至想起劳改犯。连续几天夜里,他都有一走了之的念头。什么狗屁军官,自己是来当家民的。他感觉受骗上当,还被人肆无忌惮的羞辱。可是,这么不明不白回到乌市又能怎么样?再让爷爷痛打一顿,再去求白晓莎?白晓莎说不定已经属于别人。回去更加丢人现眼,自寻烦恼。想起白晓莎,他犹豫了。不如留下赌一口气,输给陈漠军,自己还像什么男人? 骄阳似火,马赛头戴草帽,举着坎土曼在刨地。t恤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脸上的汗粒汇成小河,从下巴上往下淌。远处几个刨地的人纷纷离开,走进边上几间简陋的小房子,乘凉喝水,最后只剩马赛一个人。离马赛不远的几棵小树下,一个长者用草帽扇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长者看不下去,怜惜地叫道:「小马,歇一会儿吧,日头太大了。」 马赛擦了一把汗,回头向长者笑:「老政委,我今天的运动量还没够呢!」 「行了,听话,会中暑的,过来吧。」老政委曾经是李东阳的第一个搭档。 马赛口中数数又了刨几十下,才拖着坎土曼走到树底,接过老政委递来一只水碗,边喝边说:「老政委,咱们局这块地,每年的收成还可以吧?」 「嗯,还好。这块地作用可大了。」 「我也听说了,前几年局里工资也发不起,吃饭要到粮店去赊,多亏了这块地。」 「是啊,那年我和李局长快成了叫花子了,想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咱们南疆地广人稀,最后还是从种地上做文章,没想到两年下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马赛摸出烟递给老政委,老政委看烟牌子说:「抽这么好的烟,家里面条件好啊?」 「还行,我父母以前是兵团的,后来自己做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马赛倒不是经常问家里要钱,他除了偶尔抽菸,其他开销不大。 「瞧你这肩膀晒的。家里的老人看见你在这儿刨地,那就心疼喽!」 「不会的,我爷爷要是看见,肯定夸我,在他看来,每天这么浑身大汗的干活,才算是真正的革命工作。」 「哦,有意思,你爷爷是干什么?」 「老军人,退休了,听说我不想来南疆工作,把我打了个半死。」 「哈哈,怪不得!你爷爷的脾气也够大的。」 「嗯,急起来连我爸都打,一点儿面子也不讲。」 老政委突然正色问道:「小马啊,你真的不愿意到南疆工作?」 马赛连吸了几口烟才答:「不骗你,老政委,到现在我也想不通,干吗和我一起毕业的人都留在乌市,偏偏把我一个分到南疆?」 「我可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老政委反而为难了,「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要带情绪工作。我听说,你第一天就跟陈漠军顶上了,他请你吃饭,你也不赏脸?」 马赛嘆息道:「老政委,你要是这么看,我也没办法。老实讲,我是看不惯他,都什么年代了?还学我爷爷那种军阀作风。」 「哈哈,你也是够倔的。怎么陈漠军让你来刨地,倒不见你有情绪了?」 第41页 「他以为这样就吓倒我,累倒我,也不看看我是读什么学校出来的,这种运动量对我,不过是热身。还乐得清闲,不用每天看他那张死板的黑脸。」 「看来陈漠军这回是碰上对手喽!不过小马啊,他可不是故意整你,局里每个警察,都来这儿劳动过,这对你也是个考验。」 马赛正要说什么,看到队里的越野车开到菜地边。亚里从车上跳下,在向两人招手。转头问老政委:「老政委,亚里是不是来接你了?」 老政委摇头:「接我去哪儿,我退休了,这儿就是我的岗位。他是来接你的,去吧,听我的没错。」 马赛犹豫地看了老政委一下,才抓起衣服离开。 老政委目送他走到地头,回身却看到水瓶旁边放着那盒烟。站起身,地头的车子已经起动,低声说了句「这小子。」 * 几年前,李东阳就知道多里昆这个人了,在一份处分报告上。那是一件下级与上司冲突的事件,本身犯有严重错误的上司被开除法办,而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下级也被记大过处分。这个下级就是多里昆。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喜欢顶撞上司的人工作,哪怕他是对的。李东阳说不上是有戒心,但觉得有必要找多里昆谈一谈。这不是例行公事,与新来的干警交流,一般是部门领导的工作,多里昆和马赛是破例。 谈话过程中,李东阳发现多里昆非常拘束、紧张,看上去像很心虚。他拿出一包烟拆开,递过去说:「你怎么啦?有什么为难的事?」 多里昆烟也不接,用衣袖擦了一把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局长,有件事,我、我想跟你讲,啊,跟你汇报,就是,啊,就是,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个女人,她、她和我……啊,她要我在她家过夜,那天我、我找藉口跑掉,现在她又让我去,我、我怕我再跑掉,她、她会看出我是在骗她。」 李东阳皱起眉头,拿一枝烟在盒上轻轻墩着。 「这么说,她现在是对你有了感情了?」 多里昆坐立不安,双脚习惯地盘上沙发,又赶紧放下:「啊,局长,不是,啊,也差不多,我赶跑了两个去她铺子里捣乱的无赖,是想接近她的,谁知道……唉!」 李东阳将手中的烟递给多里昆,多里昆接过点上。 「不要担心,你能把这个事情当作工作遇上难题说出来,说明你还是可以把握自己的。 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你正在做的是一件保密工作,时刻面临极大的危险,为了找到牙生,你採取什么方法,尽量保密在你一个人知道的范围内。注意,不是允许你背后做违法的事!明白我的意思吗?好,那么第二,你要保护好这个女子,不能把人家当鱼饵,最后让鱼吃掉。那样的话,就算钓到鱼,你也等于失职!」 多里昆不停点头:「是,是,局长,我一定记住这两条。」 「好了,跟你谈了半天,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你去忙你的吧!要注意安全。」 多里昆和李东阳握手出门,在走廊里撞到马赛和亚里。 「哟,多里昆,那天叫你等我一起去吃饭,你怎么跑了?」马赛为了修改报告,跟多里昆有过接触,感觉这个人不但没有三头六臂,也算不上什么竞争对手,而且一点不像警察,这反而让他有种亲切感。 「我那天有点急事,改天我请你吃烤肉。啊,我走了。」多里昆似乎跟谁都不想亲近。 马赛还想说什么,抬头看到李东阳微笑站在门口,急忙叫了声「李局长!」 「进来坐,进来坐。」李东阳对马赛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他像看见了自己的昨天。 马赛进屋,亚里有点不知趣地跟了进来,大咧咧地在沙发上落座。 「小马,你跟多里昆看样子挺熟了?」李东阳跟部下谈话喜欢从一些小事开始。 马赛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做出笑脸:「啊,局长,我们是同一天上班的嘛。」 李东阳拿起一个杯去倒水:「是啊,你们同一天上班,马上合作写了一个报告,配合得相当不错嘛?」 马赛不置可否地点头,这件事他来前考虑过,最好避而不谈,以免让人觉得是抢功劳,尤其亚里也在座,谁知李东阳进门就提起。 亚里跑去抢过李东阳的杯子:「啊,局长,怎么能让你给我倒水呢?」 李东阳笑:「你着什么急,我是给人家小马倒水。」 亚里又把杯子还给李东阳:「那还是你来吧,人家小马难得让局长倒一次水。」 「你少来打岔,陈漠军怕我追究报告的事对不对?」李东阳倒了水,「这其实是好事嘛,多里昆有经歷,马赛会写,这是典型的取长补短,相互配合。小马,你们交流了不少吧?要不然,我看你写不了这么丰富。」 马赛点头:「大多数是多里昆的想法,我只不过帮他形成文字。」 「杀害阿迪力,嫁祸于派出所,以此为藉口,组织、煽动围攻乡政府,完了趁乱袭击派出所,目的在夺枪,这些步骤是你归纳的吧?」李东阳知道马赛这种青年最需要表扬,其实,这些步骤不是马赛首创,陈漠军早就归纳过。 「我也吃不大准,这么联繫起来,想像的成份是不是太多了?」说是这么说,马赛心里很高兴。 「我觉得恰如其分!」李东阳坐到马赛身边,「哦,你来南疆这么久了,过得还习惯吧?比你想像的区别大不大?」 第42页 「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什么都新鲜,有一种身处异域的感觉。」 「哈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在度假。工作上呢,遇上什么困难吗?」 马赛还没表态,亚里已拿起桌上的烟递给马赛:「来,马赛,局长的烟也不是想抽就能抽的。」 「你今天好像特别勤快?」李东阳奇怪亚里怎么突然不懂规矩,「正好,我那辆车这几天下乡弄脏了,你帮我去收拾一下怎么样?」 「啊,行、行啊……我平时不勤快吗?」 亚里苦着脸支支吾吾,也不给马赛递烟了,起身时顺手把整包烟塞进口袋。出了门自己点上一支烟,哀声嘆气地往外走,走出办公楼,陈漠军从旁边经过,他也视而不见。 陈漠军一把拉住亚里:「你瞎了!干吗去?」 亚里有气无力地说:「给局长擦车,你要不要一起来?」要挣开陈漠军的手。 陈漠军却抓住不放,看亚里的脸色:「喂,你搞什么鬼,老婆不要你了?」 「不是你擦车,你当然轻松了。」亚里低头嘆息,「唉,偷听的下场总是很惨的!」 「怎么?马赛告状了?」陈漠军也紧张起来,「哼,我想像得出,肯定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除了我打击报復,刑侦队大概被他讲成迫害知识分子的地方了,对不对?还有,帮多里昆写报告的事,那也是少不了要借题发挥的了。」 亚里掏出烟说:「这回你猜错了,报告的事,局长没有追究,还表扬是相互配合的好例子。至于你打击报復,人家马赛根本没当一回事,说是像度假一样,轻松自在,哈哈!」 「哦,这小子还真够张狂的。」陈漠军一脸意外。 「哇,你还跟人家过不去呀?是不是想加大打击报復的力度?」 「你别胡说八道,有你这张臭嘴,没过两天,全局的人都知道我小肚鸡肠,跟一个新兵过不去。」 亚里还是顶嘴:「本来就是这样嘛!」 「你懂什么?年轻不吃点苦,以为来南疆享福。」陈漠军其实是松了一口气,「行了! 局长没说什么吧?」 「局长你还不知道,他要想说什么,不把你叫去才怪?」 「嗯,人家局长心里数。」 「你意思是,局长同意你这么做啊?不过我才听他们说几句,就被局长赶出来擦车。唉,都是你害的!」 「你少来,我又没叫你去偷听,我怎么害你了?」 亚里瞪大眼睛打量陈漠军,摇头:「你现在呀,怎么越来越像努尔队长,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 陈漠军怒道:「妈的,我几时像努尔那傢伙,我说过什么了?」 亚里边走开边回头:「好、好,你不像努尔,你什么也没说,就是放了一个那什么气。 」说完就跑。 * 厨房门开了,腰系围裙的李东阳端出两盘菜,摆上餐桌,完了哼着歌转头,又从厨房里端出三盘面一盆汤。分发好筷子,心满意足地打量了一下桌上的大作,这才解开围裙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 大门开了,李青跑进,后面跟着谢医生。 「爸,你现在真乖,每天都按时下班。」李青放下书包,望向正在悠闲看报的父亲。 李东阳移开眼前的报纸:「向你透露一个机密,绝对不能扩散啊!为了你们娘俩进家就吃上现成饭,你爸每天都早退十分钟。」 母女俩笑容满面,洗手后分别坐到餐桌旁。 「什么早退啊,你现在根本就没事儿,暂时下岗等调令对不对?」李青端碗盛汤。 「瞎说!」李东阳把报纸放好,「你爸哪儿也不去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乌市。」 母女俩看他不像开玩笑,很吃惊地放下手中碗,异口同声道:「真的?」 李东阳不自然地笑笑,点头说:「千真万确。」 李青嗔道:「讨厌啊你,我都跟老师同学道别了呢,这下人丢大了,他们不笑掉大牙才怪!」 谢医生也面露忧色:「怎么回事?不是说来人考查了吗?我也跟医院领导打了招唿。」 李东阳皱起眉头,手去摸香菸,听到门铃响,又放下手中的烟,像抢着一样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戴墨镜的向明和吴秘书站在外边。 向明摘下墨镜:「我闻到菜香了。」 「把我吓一跳,请进,请进!」李东阳很吃惊地将两人引进门。「真是稀客。青青,快倒茶,有客人来了。这是向伯伯,这是吴叔叔。」 「向伯伯好!吴叔叔好!」李青叫了一声去倒茶,谢医生也迎了出餐厅。 「青青都长这么大了,岁月催人老啊。」向明与谢医生握手,「唉呀,小谢,你还这么年轻呀,跟以前几乎一个样。」 「向厅长真会夸人。」谢医生和向明虽然不熟,但很早就认识了。「你们坐,我去加两个菜,马上好。青青,来帮忙。」 向明略显疲惫地坐上沙发:「别太复杂,我看加两个面就行了。」 厅长来做客,李青最高兴,在厨房里边洗菜边说:「妈,我爸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也猜不透。」谢医生在用微波炉做菜,「肯定不是顺心的事,你看他那张脸。别再问他了,要说他自己会说。」 「我长这么大,只看见我爸犯难过一次,就是前几年发不出工资那会儿,胡姐快跑咱们家吃饭来了。今天厅长到访,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妈,你就放心吧。」 第43页 「反正你在外边别再说你爸调动的事,省得到时自己闹笑话。」谢医生本来是很担心丈夫,可厅长来到家里,她也踏实一点。 「笑话已经闹了,都怪胡姐。我们同学给我送礼物了呢!难道我再还回去?喂,妈,其实我爸有什么难处应该跟你商量的,瞒在心里,说明他也不信任你。」 谢医生一怔,说道:「死丫头,你想挑拨离间呀?」 李青调皮地笑道:「嘻嘻,谁叫我爸说什么有个幸福的家庭拖他的后腿,那让他有个不幸福的家庭好了,这样恐怕他就能调去乌市了。」 谢医生冷笑:「哼,你说得轻松,这个家庭不幸福,最倒霉的是你。」 李青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学台湾腔道:「最好不要这样子了。」 在乌市的某个角落,有一间破旧的清真寺十分显眼。清真寺的伊玛姆几年来都在为修整寺院四处奔走,虽然政府有拨款,但全疆清真寺太多,政府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个清真寺既不是古蹟,又不在市中心,规模也不大。每次分到的拨款,只够保证寺院不至于倒塌。而且,这一带的穆斯林都不富裕,尽管他们遵照安拉的旨意,赚到的钱三分之一给安拉,三分之一给穷人,三分之一留给自己。由于他们仅仅是能解决温饱,所以,给安拉的那份,也就是给清真寺的捐资,自然也少得可怜了。 这几天,清真寺的伊玛姆认为,安拉终于眷顾到他了,因为有一位贵人要来捐资,捐资的数目,可以让整个寺院焕然一新。 「安拉保佑你,阿布杜拉阿吉。这是捐资证书。」伊玛姆很激动,他是在电视上见过这位维族人中最有钱的人。 「安拉也保佑所有的忠于他的人。」阿布杜拉自己也记不清捐助过多少个清真寺,他只在旁边的媒体记者频频闪动快门。 「我代表咱们这一带的穆斯林兄弟,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伊玛姆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我也是安拉的子民,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阿布杜拉并不是想在这个地方呆太久,等记者们离开,他也钻进他的豪华汽车。 「消息发出去了吗?」 亲自骂车的凯日答道:「发出去了,在等回音。」 阿布杜拉点头不语,闭目养神。 从南疆回到乌市,凯日一直忙个不停,原以为阿布杜拉要详细过问他所奔忙的这件重要的事,特意支走司机,自己开车。谁知阿布杜拉却一语带过,反让他摸不着头脑,许多疑问憋在心里十分难受。 车子默默行走了几分钟,阿布杜拉像瞅着了,凯日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会长,我、我有点担心,这样公开以你的名字去跟这么多个组织接触,万一有些组织是共产党操纵的,那……。」 阿布杜拉还是闭着眼睛,凯日又侧头向后,说:「我、我觉得太冒险了。」 「这是你死我活的事,能不冒险吗?」阿布杜拉开口了,语调阴森森的,「我让你联繫的这些组织,他们的首领,有的先人跟过我父辈闹独立,有的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有的还是我以前带过的塔里甫,就像我和你的老师或者我和你的关系一样,你说,你会把我出卖吗?」 凯日惊出一身冷汗:「我就是死了也不会那么做。」他的老师跟阿布杜拉同在一个讲经点习经。 「那你还担心什么?」阿布杜拉又闭上眼睛。 凯日松了口气又问道:「会长,如果他们都愿意听您的话,您是不是要跟他们见面。」 「没错!」阿布杜拉突然精神起来,「不单是见面,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开个会,这个会,将载入我们维族的歷史。这么多年来,大家四分五裂,互不往来,谁也不服谁,虽说都是为了独立,可有些人只知道相互拆台!南疆北疆这么多个组织,像一盘散沙,难成气候。只有成立一个全疆的组织,统一行动、统一指挥,我们才有可能争取独立。」 凯日也激动起来:「是,是,除了要有统一的组织,还要有一个掌舵的领袖。会长,你这一次一定要站出来领导大家了。」 阿布杜拉嘆息道:「唉,是要站出来了,以前我以为我老了,让年轻人来挑这个担子,可惜等了这么多年,也没等到一个有前途的,我再不出山,恐怕大家都把独立的事忘了。」 「是不是通知他们到乌市来?」凯日跃跃欲试。 「不,去和库。」阿布杜拉再一次闭上眼睛。 凯日还想问什么,不过这不敢再开口。 南疆有十几个县,和库县算是比较富裕的一个。这里自古以来盛产玉石,民间也偏重经商,开放以后,和库的玉石除了一如既往地畅销全国,境外也打开了市场。在玉石经济的带动下,和库县城也不断扩大,流淌了数千年的库河上,一桥飞架东西,两岸的现代化建设此起彼伏,站在最高的和库宾馆往下望,很难找到那个千年古城的踪迹。 县城的一条街道上,商店毗连串接,阳光透进临街的玻璃橱窗,各式各样的玉石玉器光彩夺目。行人中,有戴着圆帽、戴七彩头巾的当地人,更多的是国内国外的游客。 一辆计程车驶到一家玉石商店外停下,紧接着又有一辆跟后停车。 前一辆车上走下戴墨镜打领带的海达尔,商店里跑出一个笑嘻嘻穿着长袍的胖子,头上的圆帽显得稍有些小。 第44页 胖子亲热地与海达尔拥抱:「安拉保佑,大表哥,你们总算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 透过海达尔的肩膀,胖子向后面下车的巴提力克等人挤眉弄眼,算是招唿。 海达尔拍拍胖子微笑道:「生意还好吧,司马义表弟?」 胖子司马义摇着头:「惨澹经营。惨澹经营!进来说话,进来说话!」把众人一起迎进商店。 玉石商店后面有个小院,小院旁有一间办公室模样的屋子,一行人真像回到家一样,横七竖八或坐或躺在椅子和沙发上。 司马义殷勤地端茶倒水,完了点头哈腰搓搓手:「都没吃吧,给你们拿吃的去。」像老鼠一样熘出门。 「他是阿布杜拉的人吗?」巴提力克对司马义的亲热并不买帐。 「他是我的人。」海达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你还想去找阿布杜拉?」 「你不相信我?」从北疆出来,巴提力克一直很克制,虽然心里窝囊,但对海达尔的神通广大,胸有成竹,不得不佩服。 海达尔目光如电,淡淡地说:「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巴提力克怒道:「你、你想要我怎么样?我、我……」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往肩膀插去,刀口在离肩膀不到一寸处停住,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巴提力克的手腕。 「艾尔,你他妈给我放手!」巴提力克心惊的是,抓他的人居然是他带回来的艾尔,而他死党库西却袖手旁观。 海达尔起身夺过巴提力克的刀:「好了,我们不需要伤兵。」 这时,司马义端进来几只烤羊腿、一摞馕,还且大壶奶,笑迷迷地说:「慢慢吃,各位表弟,你们回到家了!」看到巴提力克羞愤的表情和海达尔手中的匕首,圆鼓鼓的眼睛眨了眨,「一定是饿极了,切肉的刀子都准备好了。来,给你一只最肥的。」 巴提力克抢过一只羊腿,狠狠咬了一大口,眼睛瞪着艾尔,艾尔像没看见,拿了一张馕,坐到后面去。 「没错儿,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大家随便点儿!」海达尔的派头才是像是个主人。 库西提和另两个一直表情紧张的人松弛下来,也抓起羊腿和馕,大吃大嚼。 海达尔倒了一碗奶,亲手递给巴提力克,笑道:「慢慢吃,吃饱以后,谁想要女人,找司马义表哥。」 巴提力克接过奶碗也轻松起来,高举啃了一口的羊腿:「我要!」 库西提和另两人也举起手里的羊腿或馕大叫:「我也要!」 「都有份,都有份!」司马义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按照咱们穆斯林的规矩,一人四个,每天一个。」 几个人欢唿雀跃,狼吞虎咽大吃一通,纷纷嚷着要司马义带路,连一直不出声的艾尔也跟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海达尔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这么多人都去,安全吗?」 司马义再次回头,海达尔刚刚吃饱。 司马义给海达尔添茶:「放心,是咱们自己开的美容院。嘿嘿!」 海达尔冷冷地说:「你没有误会我的意思吧!汇过来的钱都花光了?」 「没有,没有,只花了一半。」司马义略显紧张,「我是想,啊,我是想钱生钱,咱们总不能老是拿着枪去搞钱,对不对?嘿嘿!」 海达尔微微点头:「赚钱是对的,我也有这个意思,因为没钱,我们什么都得听阿布杜拉的……老傢伙居然想赶我走,真是异想天开!」 司马义兴奋起来:「就是,就是,我们要是有自己的买卖,以后就不用求那老傢伙。我在想,能不能让哈桑从那边儿弄白粉过来……」 「现在不是时候,你明白吗?」海达尔的心思从不在钱,「摊子不要铺得太大。你呀,老是想当巴依老爷,不要忘记我们回来是干什么的?」 司马义像讨了没趣:「啊,啊……不过,我们撇开那个老东西自己单干,哈桑能同意吗?」 「你以为哈桑愿意听那老东西的?哈桑也明白,那老东西只是把我们当工具使,用完就扔掉,我们的命在他眼里还比不上一只羊。再说,他那一套早就过时,再干几代人也别想独立!」一路上,海达尔已经想好他的南疆计划。 司马义还是有疑虑:「可是,我们,啊,我们,资金比不过他,人也没他多,他在各个组织还很有威望,我怕……」 「怕什么?」海达尔厉声歷色,「他老了!他的威望,还不是我们这些学生拿命给他拼出来的。资金我可以自己去搞,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也有办法让阿布杜拉拿出来!关键是人,懂吗?阿布杜拉手里有的是人,只要他脑子稍微好使一点儿,与我们好好合作,不出五年,全疆都会翻天覆地。可惜他的胆子太小,只想小打小闹!」 司马义钦佩地点头:「对,对,凭我们这几个人成不了气候。这个老东西,不但有人,赚钱也有一套。」 海达尔拿出一根烟:「你找到买买提师兄了吗?」 司马义边给海达点菸边说:「已经打听到他的下落。他前两年就离开和库,你找他…… 对呀,买买提手里有人。」说完拍起大腿,小眼睛兴奋地睁大望海达尔,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南疆几个县他都开过讲经点,据说前几年在和库,他比县长还吃香,可阿布杜拉老师,啊,那个老东西却突然让他离开和库……」 第45页 海达尔打断道:「老东西怕买买提势力太大,才故意要他到处跑。唉,知道了吧,老东西对谁都信不过!」 「买买提对老东西一定也很不满,但又不敢不听……哈哈,我们这个时候去找他,正是时机啊,你、你……」司马义又一次钦佩地望海达尔。 海达尔起身在屋里踱步,在墙边一份工商执照前濉,突然叫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自己的名字註册,别忘了你已经失踪两年多了。」 司马义先是吓一跳,听完他的话笑道:「谁说我失踪了?我在内地做生意,发财了回家乡投资。」 海达尔也笑:「嗯,你心里不忘家乡,政府一定会优待你的。」 司马义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涨达尔:「这玩意真不好弄,不过,总算找到了!」 是部海事电话,海达尔开盒子看了一眼,满意地点头:「好了,去参观一下你的美容院吧。」 吊扇发出轻微的响声,在低档上不紧不慢地摇着头。漆皮的办公桌后,艾买江像是在认真地读报,其实眼睛已闭上,老花镜也滑落到鼻翼下。年纪大了,下午上班不知不觉就会打盹,有时开会到半也一样。镇里的人知道艾买江这个习惯,即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也会等他醒来后再说。 「你找谁?」 艾买江打盹是很惊醒的,这天,才合上眼,就听到脚步声,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外来人。 「大叔,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万喀村的尼亚孜。」一个身穿维族长袍的中年人站在办公室里。 艾买江放下报纸摘下老花眼镜,起身与尼亚孜握手,边倒茶边说:「老喽,忘心越来越大!请坐,请坐。」 尼亚孜接过茶笑道:「大叔,我看你身体还很好嘛,怎么有人说你快退休了呢?」 「是快退休了,明年吧?」艾买江摸了摸脑袋,「哦,刚才你说你是哪个村的,我没听清,唉,耳朵也背了,对不住。」 「没关系,大叔,我是万喀村的尼亚孜,你上个月去过我们村呢!」 「万喀村的尼亚孜?」艾买江突然警觉,「嗯,对,我想起来了!你是村长,那天我左右等不见你,听说你很忙,你们村的人也很热情,非要把我留下不可,幸亏派出所的同志来了,才把我接走。」 尼亚孜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艾买江话里有话,说:「大叔你还记恨我们村呀,我今天特意来向你解释的。」 「哦,好啊,我洗耳恭听。」艾买江原以为他是来检讨的。 「那天你们走后,我马上召集了大家开会,大家都觉得做错了。我自己和支书也做了检讨,还批评了那几个围攻你们的青年。这是我和支书写的检讨书,还有那几个青年的检讨书,你看一看。」尼亚孜还真的交来一份检讨书。 艾买江接过检讨书,戴上老花镜,心平气和了许多:「嗯,你能主动来承认错误,这很好嘛,我这两天正开会研究,准备再去你们村。」 「大叔,我们都是你培养起来的人,出了这种事,我很过意不去。」尼亚孜的表情不像过意不去。 艾买江看完检讨书,脸色又变凝重:「好像你们的检查都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要围攻工作组呢?尤其那个买买提,他才是整个事件的指挥者。」 尼亚孜不安起来,支吾道:「是,他也承认自己做得不对,不过,他说,主要是……啊,是工作组对他有意见,他一时冲动……」 「工作组对他有意见?工作组为什么对他有意见?他四处流串讲经,本身就是违反宗教政策的,而且,我听说他经常歪曲古兰经,还宣扬分裂思想,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艾买江发现尼亚孜的来意是想让他打马虎眼,不再追究此事。 尼亚孜很为难地说:「大叔,他现在已经落户到我们村了,并且答应以后,绝不干扰镇里的工作。说他宣扬反动思想,这没有真凭实据啊,我听过他讲经,根本还是古兰经。」 艾买江很意外:「真的?」 「大叔,这种原则问题,我怎么能骗您?依我看,还是以和为贵,买买提再怎么说也是个阿訇,不但在我们这一带,在附近好几个县都很有威望。以前你教育我们对宗教问题一定要慎重,如果因为这件事,大伙撕破脸皮,搞不好会引起动乱,那样的话,大叔你就是退休也不得安定啊!」 尼亚孜的话非常刺耳,但过后艾买江又感觉也有点道理,自己年纪大了,捅马蜂窝的事,是不是应该留给后面的人去干?心里一犹豫,打算讨论整治万喀村的计划也搁置了。 又过了半个月,中午下班时间。乡政府大门外,尼亚孜蹲在路边,看见艾买江走出,追赶上去。 艾买江走路的速度很快,街道上人很多,尼亚孜几次想叫住他都被路过的人挡住,好不容易走到一块人少的地方,艾买江却遇上了一个熟人。 「阿迪力,你干什么?」 艾买江发现小贩阿迪力捂着衣服从一个小卖部里出来。 阿迪力勐地听见有人叫,吓了一跳,衣服里的东西差点掉出。看见是艾买江,急忙抱紧:「啊,大叔,你好,我、我买点盐,买、买点沙子糖。」 「你紧张什么,是不是偷东西了?」镇上的小青年,没有艾买江不认识的。 阿迪力五官挤到一起,说:「不是,不是,大叔,我哪敢偷东西呀,我是买这个。」说完张开衣服又飞快合上,里面是一瓶酒。 第46页 艾买江摇头:「唉,你呀,少喝点,知道吗?」 阿迪力点头哈腰:「知道,知道,大叔,我走了。」说完撒腿地跑开了。 在一旁等着的尼亚孜立即走近艾买江,亲热地叫道:「大叔,下班了?」 艾买江回头:「是你呀?怎么,今天来赶巴扎吗?」看见这个人,他居然有点心虚。 尼亚孜道:「是啊,顺便卖了一头羊。大叔,我特意来请你去吃个饭,就在前边的饭馆。」 「吃饭就不必了。」艾买江已经淡忘了在被围攻的事,「那天你跟我讲的话,我想了一下,只要买买提不再到处流串讲经,不再干涉政府的工作,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同时维护他合法的宗教活动。你回去转告他,如果他答应做到这些,我愿意跟他好好谈一谈。」 「大叔,买买提就在饭馆等你,你们现在见一面,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艾买江停下脚,有点吃惊:「是他叫你来的?他要是诚心诚意跟政府合作,为什么不到镇里找我?」 尼亚孜说:「你别误会,他是专门来跟你和解的,要不然你还得去我们村找他。大叔,他主动来镇里,还是有诚意的,我们留点面子给他吧?」 艾买江犹豫的走了几步,半响才缓缓点头:「唉,好吧,我也想尽快了结此事。这样,照我们维族人的习惯,他是客,我是主,我请他。」 「那怎么好意思呢?大叔,这是我们村的事。」 「你们村有几个钱?不要说了,就这么办!走。」 艾买江跟尼亚孜去饭馆的时候,向明和李东阳也刚好到达恰克镇。 * 向明到南疆微报私访有一段时间了,那天去李东阳家拜访,李东阳也非常意外,以为他去了北疆,毕竟北疆出现了手执重武器的「正规军」。倒不是他对北疆不重视,就像李东阳讲的那句维族谚语「看得见的山,路不远了。」他更担心看不见的,所以来到了南疆。表面上,南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隐患,跑了几个县,各地风平浪静,刑事案件逐年下降,社会治安显着好转。与他同来的吴秘书,甚至怀疑是李东阳故意引他来参观成绩的。不过,他却发现背后隐藏着诡秘的东西,每当问起讲经点和宗教极端,基层干部们马上变得吞吞吐吐,言不由衷,尤其路上还碰到一件让他看不懂的事。在一个小村旁,发生了一起车祸,村里的老百姓把路给堵了,交警怎么也劝不走,只好叫来村干部,村干部说了半小时,还是不管用。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村里的阿訇请来了,阿訇一句话,马上散得干干净净。他把这件事告诉李东阳,而李东阳却无奈地说,这种事在南疆是司空见惯了。 「厅长,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再去乡政府。」助手座上的李东阳看表,到了午饭时间。 后座的向明答道:「好,不要惊动他们了。亚里,这个乡你熟悉吧,哪个地方的饭好吃?」 「放心,向厅长,我保证让你吃上最正宗的维族菜。不过,饭馆里是不准抽菸喝酒的。 」亚里被调来当司机兼警卫。 向明笑道:「这个我在别的地方已经领教过了,老李呀,以后我们想戒菸戒酒,就到维族餐馆去。」 「就怕吃多了清真餐,菸酒是戒掉,人却变成大胖子,又得回头戒掉羊肉。」李东阳坐在助手座侧面。 向厅长大笑:「这倒是,现在的清真餐都变成肉餐了。对了,我看到一个数据,南疆菸酒的销量好像也不算少啊,不会全是汉族和别的民族消费吧?」 「维族也有酒鬼。」亚里是车上惟一的维族人,「城里多一点,乡下也有,像多里昆碰到的那个阿迪力就是一个。其实,这几年私下里偷偷喝酒还是不少的。」 吴秘书问道:「为什么要私下里偷偷喝呢?」 亚里像是请示地看了一下李东阳。 李东阳点头:「照实说,向厅长面前,难道还害怕影响了投资环境吗?」 亚里嘆息道:「有不少人当众喝酒,过后不明不白被割掉了鼻子或耳朵什么的。」 向厅长和吴秘书都大吃一惊:「谁干的?」 亚里又望李东阳。李东阳代他答道:「抓到的兇手大都说是个人恩怨,与被害人喝酒无关。但这种事情多了,显然另有原因,有多少私人恩怨能下这种毒手?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宗教极端势力干的。」 这时,亚里停下车:「到了,厅长,这一家在恰克是最好的,当然比不了城里,至少卫生不错。」 * 恰克镇街上,看上去像饭馆的只有一家,也就是尼亚孜带艾买江去的那家。 小饭馆相当宽敞,能摆下十桌八桌宴席,人来人往,生意甚是红火。进了饭馆,艾买江马上后悔不假思索就答应尼亚孜。在座的全是买买提的人,那架式根本不像认错,倒像是兴师问罪来了。想走又担心在买买提面前示弱,只好硬头皮入席。 「萨拉姆空!(晚辈对长者的问候)艾买江镇长,你能来,说明我们维吾尔人是团结的,没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这也是安拉的旨意。啊,他们几个是我的塔里甫(宗教学生)我让他们来长长见识,你不见怪吧?」 买买提派头十足露出微笑,起身向艾买江行礼,与坐的几个年青人也跟着行礼。礼数完毕,买买提昂然落座上首,让艾买江坐身旁。位置的选择,已经表明了态度。 第47页 艾买江详装不以为意,跟一个青年打招唿:「你家住在镇里吧,看上去面熟。」其实他认识这个青年。 青年有点紧张地答道:「啊,艾买江镇长,我、我叫克里木,我、我家是在镇里。」 艾买江端详克里木说:「那就对了,我以为我老了,看走眼了。没错,你父母我认识,他们以前……。」 买买提不礼貌地打断道:「艾买江镇长,你放心,我这几个塔里甫都是好人,他们是我以前在镇里教的,现在我只在万喀村教塔里甫,这样没有违反政策吧?」 艾买江不动声色地说:「只要你遵守国家的宗教政策,遵守国家法律,我们不反对你教塔里甫。尼亚孜,可以上菜了。」 尼亚孜应道:「大叔,我已经安排好了,特意叫他们烤了一只羊。」 * 小饭馆另一角,亚里招唿向厅长等人坐到惟一空下的一张桌子旁:「我们吃快餐吧,人这么多,复杂点要等好长时间。」 向明也贊成:「好,速战速决,我很喜欢清真快餐。」 李东阳的眼睛无意间扫向艾买江所在的一角,眉头皱起,神色微变。亚里也看见了:「那边吃大餐呢,哇,这只羊羊羔的真好。咦,是艾买江镇长,他怎么跟那个野阿訇坐到一块了?」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 李东阳惊讶地问亚里:「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野阿訇?」声音也不大。 向明听了他们的话,也朝艾买江那边望:「怎么,镇长和野阿訇坐到一起了?」 亚里望买买提喃喃道:「这个野阿訇不简单,在好几个县流窜讲经,前年在和库县,有人喝酒被割耳朵,我们怀疑是他指使的,我和刘保山去抓他,居然有好多人证明与他无关。现在他又跑到这里来了,居然坐上首,镇长还是陪客。」 几个人不住眼地望那边儿,买买提正在拿起刀子,在金黄的烤羊身上割下第一刀。 亚里粗话脱口而出:「他妈的,什么东西,敢第一个动刀。啊,局长,啊,厅长,对不起,啊……。」 向明和李东阳像是没听见,吴秘书笑道:「这有什么讲究?」 亚里怕又漏嘴,嘻笑不说。李东阳解释道:「照维族的礼节,第一个动刀的,一般应该是地位尊贵的长者。艾买江在镇里德高望重,除了年纪大,还是地方领导,在他面前,居然有人动第一刀?唉,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向明望亚里笑:「唔,亚里,你今天的地方挑得不错!」 亚里却愁眉苦脸地望李东阳:「局长,要不要我过去问一下,艾买江是不是老煳涂了,太不像话了?」 「不急,这里面一定别有隐情。」李东阳摇头,「上个月他们在一个村子被围攻,引头的就是一个阿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 「多里昆一定认得出,当时没有他在场,艾买江他们说不定出不了村子。」亚里拍脑袋,「噢,我想起来,这人叫买买提。」 向明也听明白了:「这么说,两次围攻事件,甚至包括派出所被袭击,都可能与此人有关?」 李东阳解释道:「这都停留在推测上,不从地下讲经点入手,我们很找到确凿的证据。 」 亚里也附合:「是啊,这傢伙在各处有不少讲经点,好多地方出了纠纷,他的话比干部管用多了。」 「嗯,先吃饭吧,老李,别的地方我也不看了,就从这件事入手,你看怎么样?」 向明虽然认定南疆有古怪,但他对李东阳那种危机感还是有所怀疑。 * 夜里,电灯下,艾买江靠在炕床上出神,手中的香菸已经快燃到尽头,一截儿长长弯曲的菸灰,随着他手指微颤掉到毯子上。滤嘴烧出了焦味,他才醒过神来,又接上一支。长嘆了一声,回头叫坐在堂屋内看电视的儿子:「家里有酒吗?」 脚步声响,儿子挑起门帘:「爸,怎么今天想起喝酒?你好几年都没动过酒了?」 艾买江有点不耐烦:「你去拿就是了。」 儿子看了他阴沉的脸,从一个小橱柜里找出一瓶酒,倒了一碗放到他身前。听到院子外有人敲门,放下酒瓶往外走。 艾买江端起酒碗,嘆息了一声,又放下,眼睛望着颤动的酒,再次端起碗,凑近嘴边。 酒碗里映出他脸,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突然,酒碗里变成买买提的嘴脸,惊得他赶忙松手,碗落到炕上,酒泼了大半。 儿子在外边叫:「爸,家里来客人了!」 艾买江没好气的应了一句:「谁呀,就说我睡了?」 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艾买江大叔,不欢迎我呀?」 艾买江听到声音一楞神,李东阳已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人。 艾买江有点慌乱地跳下炕床:「哎哟,贵客,贵客呀!李局长,请进,这位是……」 李东阳介绍道:「这位是省公安厅的向厅长,向厅长特意要我带他来拜访你啊。」 艾买江与向明握手,久久不放:「向厅长,不瞒你说,今天在饭馆,我看见你了,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你还是到我家来,还有你,李局长,唉……」眼睛闪出泪光。 向厅长扶着艾买江的手,两人一同坐上炕:「大叔,你见外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这一点,我和李局长坚信不疑。」 第48页 李东阳也挨艾买江坐下:「是啊,大叔,你经歷了那么多危险,为恰克镇的稳定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和向厅长是来感谢你的。」 「唉,我心里有愧呀!」艾买江流下眼泪,「我今年六十一了,已经是超龄,国家还是让我担负重任。而我呢?心里却在想快退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 李东阳安慰道:「大叔,快别这么说,你这几年做了多少工作,我知道,县里市里的领导,他们更是心中有数。」 艾买江擦了一把眼泪,指毯子上的酒碗:「向厅长,李局长,我、我今天居然向买买提他们低头,这不单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我这是给党和政府脸上抹黑啊!我也后悔呀!所以,我喝不下这碗苦酒。把酒拿走!」儿子马上从屋外走进,拿走酒碗。 看着艾买江难过的神情,李东阳心里踏实了许多:「大叔,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对于打击那些披着宗教外衣的恶势力,我们公安机关做得很不够,造成你们多方面的工作无法开展。也助长了这股恶势力的气焰。」 向明也表态了:「没错,大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摸清这股恶势力的根源,以便制订相应的对策,彻底剷除这个毒瘤。」 艾买江兴奋地说:「有两位领导的支持,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就算我退休以后,也要跟他们斗争到底!向厅长,李局长,你们有什么情况要了解,尽管开口,我绝不隐瞒。啊,你看我,光顾说话,都忘了招待客人的了。儿子,我也没教过你怎么执行客人的吗?」又恢復了豪爽的神态。 李东阳笑道:「大叔,你不客气,有一杯茶就够了。」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大西瓜进来,跟后的艾买江的儿子又揍来许多馕和果品。 * 越野车在公路上飞驰,把南疆远远抛在后头。 越野车内,李东阳看表,问驾车的亚里:「来得及吗?」 亚里甩了一下他的捲髮:「没问题,还有四十分钟呢。局长,大不了叫机场派出所带路,我把车开到停机坪上去!」 李东阳望后座像是睡着的向明,声音稍低:「最好不要搞特殊。」 亚里还想说什么,向明开口了:「老李呀,我这几天我老是失眠,昨晚最利害,一宿没合眼。」 「你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闭上眼睛,感觉就像躺在一个火山口上。」 「能感觉到这座山,比在山下睡大觉好啊!」 「话是这么说。唉,乌市公交车爆炸,北疆出现正规军,南疆袭击派出所,围攻政府干部,我都没有失眠,可是,艾买江大叔的一席话,又在恰克镇转了几天,我居然害怕起来!」 向明往窗外望去,路边的田间,炎炎烈日下,仍有辛勤的农人在劳作。「有人在蚕食我们的政权啊!失去老百姓,我们就像站在沙漠上,我们的政权就像建立在沙漠上的大厦,随时有可能毁于一旦。老李,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啊!」 亚里忍不住插嘴道:「厅长。不会的,老百姓大多数是好人!啊……我、我多嘴……」 李东阳微笑,向亚里投以赞许的目光。 向明也笑道:「说得好,老百姓大多数是好人,他们被敌人蒙蔽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採取任何措施也无济于事。」 「厅长啊,我等于是把心病转移给你了,自己突然觉得轻松多了。」李东阳的确是松了一气, 「你别高兴太早,你转移给我,我再往上一级转移,转移到了北京,最终还要转移到你我身上的,那就是真正的五指山了!」 「上面现在了解多少?」 「还停留在猜测的,不好往上报啊。我也着急。不过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有内参传过去。中央在等着我们更准确的消息,还有措施,对近来的动向,各方都是高度重视。」 「虽然困难重重,但办法总能找到。我们很需要中央的支持啊!」 「这点毫无疑问,除了维护人民的政权,还要对歷史负责,对祖宗负责。当年左宗堂都意识到,『重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这次,北疆出现偷运武器和正规军以后,中央已经马上照会了毗邻的国家,争取国际合作。」 「好,牵一髮而动全身,这盘棋会越走越活。」 「你的担子不轻呀!「向明越来越理解李东阳危机了,」我私下和厅里其它几位领导交换过意见,到了厅里,你不单是面对南疆,全疆的反分裂工作,都由你来指挥。当然,我不会袖手旁观。哈哈。」 李东阳沉默半晌,才说道:「组织部的人,没跟我见面就离开南疆了。」 向明大吃一惊,从座位坐直身:「搞什么鬼?」随即又向后靠下,「这段时间事多,我回去了解了一下。」 这时,车停了,亚里叫道:「时间来得及,不用搞特殊了。」 * 送走向明,李东阳回到公安大院,亚里没停车就嚷嚷:「哇,哇,局长,恐怕又有大领导来了,不要我当司机了吧?」 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几辆轿车的门打开了,首先下车的是赵副书记,跟着其它车上也下来四五个男女。赵副书记快步走到一辆轿车前,迎下一位白髮人。 亚里驾驶越野车停在那几部轿车旁,李东阳下车,向赵副书记叫道:「赵副书记,啊,不好意思,去机场送一位客人,回来来晚了。」他早已知道有这批客人到访,只不过没跟向明讲。 第49页 赵副书记表情有些严肃,先转向那个白髮人,指李东阳说:「江组长,这就是我们市公安局局长李东阳同志。」又转向李东阳道:「老李,这几位是上级派来的调查组,这是调查组的江组长。请你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 李东阳与江组长握手:「欢迎,欢迎,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第六章 华灯初上,马赛走出一家小餐馆,站在路边对着手机说话:「妈,我知道,想吃肉我绝对不会吃空馕,我刚从一家餐馆出来呢,反正没钱我找你要。唉,我的事你别瞎操心,我才二十四,你就怕我打光棍了?」 眼睛看向餐馆对面的夜总会,有一对男女正好走进大门。 「好了,好了,我说过跟她分手,南疆漂亮姑娘多得很,下次回去我带一个给你看,就这样吧,我有事,明天再跟你汇报,再见!」 说完收起手机,跑过马路,进了夜总会大门。 这是南疆最大的一个娱乐场所,有歌舞专场,有ktv包厢,有迪吧、酒吧。之前,马赛以为南疆很土,进了这个夜总会,他感觉土的是自己,自己还真是个农民。不过,他不是来参观的,也不是来消费的。楼上楼下逛了一圈,他像在寻找什么。走到迪吧门外,迎面来了两个人,他突然一个急转身,依在墙边摸出一支烟。点菸时,眼睛斜望。多里昆挽着一个妖艷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 * 「今晚去我家好不好?」女人扑在多里昆怀里给他餵酒。 「我老婆来了,去你家她不要我的命才怪!」多里昆夺下酒杯,「妈的,胃痛,不能再喝了!」 「你老婆这么凶啊,还要她干什么?」 「不要她我两个儿子谁带。你他妈嫁给我呀?」 女人不敢说话了,睡在多里昆大腿上。这是一个ktv包厢,女人搞批发生意,收入颇丰,经常出入娱乐场所。多里昆知道女人不过是找他当个玩伴,既能保证自己安全,又能有人解闷。摸清女人的心思,对付起来从容了许多。 「我们在这里玩好不好?」女人将多里昆的手塞进衣领。 多里昆说不出话来,女人的衣内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直接摸到那两个肥大的乳房,他的手很粗暴,女人吃痛地叫出声来,上衣也被掀开了。但女人并不在意,还拉过他另一只手来帮忙,同时解开他的裤带。 「不行!」裤带解开了,多里昆突然收手,「他妈的,要是碰上公安就完了!」 「怕什么?」女人又要去解他的裤带。 「你懂什么?老子有案底的,不想再去坐牢。等我老婆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等你老婆走,不把你掏空才怪!」女人见他真的害怕,不敢再坚持,把上衣也穿好, 多里昆点上一根烟:「他妈的,老实说,我还怕你老公!」他从没在女人面前提起牙生。 「他不是我老公。」女人似乎也不愿意谈起牙生,又依到多里昆身上,「喂,你是刀客,认识的人多,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多里昆自称是刀客,当然不是那种干杀人越物买卖的刀客,只是倒卖工艺品刀具的小贩。准确地讲,他弟弟是刀客,所以他也熟悉这一行,谁也别想从他口中套出破绽。 「帮啥忙?借钱,我可没有。」 「去!谁借钱了?帮我找人办身份证。」 「找公安?一边去,老子在公安没有朋友,只有仇人。」 「谁叫你找公安了?」女人把电视机里的印度歌曲调小。 * 阳光明媚,古老的艾提尕清真寺,刚刚经过大规模修缮,以黄色为基调的主体越是显得金碧辉煌。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穿上了亮丽的新装。 清真寺大门外的广场两旁,各式各样商店相对排开,现代gg琳琅满目,广场上,流动的照相馆,纪念品摊点,饮料车,水果铺,烤肉摊成了主人,川流不息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是进入了一个家庭做客。 广场中央有个花圃,一棵小树下,坐着一个人,举起的报纸挡住了面孔,传唿机声音响起,报纸落下,露出多里昆那张像是永远斜叼着一根烟的脸。 看过传唿机,多里昆起身走向一个公用电话亭子。他刚离开,被阳光照成白色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等你半小时了?」多里昆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他妈的,搞什么鬼?还要等半小时?嗯,好吧,记得带上钱!」挂上话筒,取出电话卡,走进清真寺旁边的一条小巷。 小巷里,「叮叮咚咚」地声音不绝于耳,几十家手工铁皮器店铺连成一体,店铺门外挂满做好的铁皮器物,有壶,有盘子,还有小脸盆,大澡盆等等。多里昆背着光缓步而行,脸上不时闪过各种铁皮器的反光,晃着他的眼睛。经过一家向路面特别突出的店铺,他突然拐了进去,一只悬挂出路外的大澡盆上,浮现一个戴草帽的人影,随即又消失。 出了店铺,多里昆若无其事地往小巷深处走,假装腾出手点菸,将报纸插进后领,随手也把手机耳塞放入耳朵。 * 「餵。你拉我去哪?我马上要去抓人呢!」 「上车再说,快点!「 陈漠军拉着亚里出办公楼小跑向越野车。 车子高速驶出公安局大院。亚里又问:「去哪儿,救火呀?」 第50页 陈漠军亲自驾车,面无表情:「差不多,去大巴扎,多里昆刚刚报告,有人在跟踪他! 」 「嗳?稀罕!警察不去跟踪人,别人反倒敢来跟踪他?这小子不是惹麻烦了吧?要是被反贪局的盯上,那就好玩了!」亚里兴灾乐祸。 「别扯淡,他现在说不定有危险,估计是牙生的人发现他了。」 「哦,原来他在忙这事儿。妈的,来了调查组,弄得老子都神经过敏了。」 位于艾提尕清真寺后面大巴扎门口出现在车窗外,陈漠军停车下:「联繫多里昆,确定他现在的方位,约好一个汇合点。」 亚里拿出手机:「他一个人去跑这个事,到底有没有效果呀?你就这么放心,万一他哄你呢?」 「少啰嗦,快打电话!哄我他吃饱撑的?今天约好要跟牙生的手下碰面,这个时候突然被人跟踪,一定出了问题。」 大巴扎的一条小巷口,有个瓜果摊,多里昆蹲在地下,边吃瓜边小声说话:「唔……小巷口有几个卖瓜的,你们到了马上唿我,我跑进小巷,那个人肯定会跟进去,你们拦住他。唔……我得马上回去等人……戴草帽,个子和陈队长差不多……很狡猾,没清脸,你们小心啊! 」 陈漠军和亚里也走在人流如织的巴扎里,亚里不时伸长脖子,终于看见了有人卖瓜的小巷,也看见了多里昆:「妈的,这小子真会享受,吃瓜等我们,陈头,可以唿他了吧?」 陈漠军点头:「唿吧,但愿他不是神经过敏。」 「我巴不得他神经过敏,最好没事儿,我去吃几块瓜好回去做自己的事!」 陈漠军低吼:「你快点儿!」 「唿了,要不再唿……」 这时,蹲在地下的多里昆突然跑进小巷,两人赶紧跟上去,来到卖瓜摊。 亚里东张西望:「妈的,哪有戴草帽的,不如我们在这儿吃瓜?」 陈漠军没理他,伸头看向小巷,一个戴草帽的人出现在视野里,前头的多里昆已经跑到小巷尽头。 亚里顺陈漠军的视线看去:「妈的,人家早就等在里面了。」 「厉害!居然能猜到多里昆要走小巷。」陈漠军惊疑不定,「奇怪,他怎么不拦住多里昆?」 戴草帽的人走得并不快,陈漠军和亚里边说边从背后追了上去。 「大概多里昆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想拦也来不及。」 「废话少说!一人一边,抓住人再说。」 巷子里没有别的人,戴草帽的人并不追赶多里昆,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可能只顾往前看,没留意后边来了两个人。 亚里抢先欺过去,刚抓住那人的手腕,却被那人反带住腕子,借劲向前摔了出去。 陈漠军的手跟后搭上对方肩膀,那人马上反手按住,勐转了半个身子,同时脚下使绊,增好陈漠军身躯庞大,要不又是第二个亚里。他踉跄一下支持住,另一只手终于箍住那人的脖子,口中大叫:「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 那人头脸被草帽压住,有点慌乱,似乎想把陈漠军从头顶摔过去,而陈漠军也想把他压倒,两人僵持不下。 亚里摔倒后,也不爬帮手,坐在地下大叫:「别打了,自己人!」他已看清草帽下的脸目。 陈漠军感觉对方松手,自己也撤力,手压住的草帽掉地,他惊叫道:「马赛,怎么是你?」 「我看背影就感觉眼熟,就是不敢相信马赛会穿这种破烂衣服。」亚里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马赛手撑膝盖大口喘气,话也说不出。 「你说,你为什么跟踪多里昆?」陈漠军非常生气,手指头差点戳上马赛的额头,「你现在应该呆在自留地里,你这是严重违反纪律!哼,我就不信……。」 「有本事你处分我啊!」马赛毫不示弱,「大家都是同一天来的,凭什么我在地里劳动,别人可以搂着女人花天酒地?」 陈漠军先是语塞,紧接着响起他狮子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怀疑自己的同事? 我告诉你,今天多里昆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说不定已经被你耽误了。为了这个行动我们费了多大劲,等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知道,谁告诉过我!」马赛嗤之以鼻,「同事?你把我当同事了吗,你们谁把我当同事了?如果我是你们的同事,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误会了?」 陈漠军有点哑口无言了,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半晌才说:「你、你……总之你违反了纪律,你擅自离开岗位,你自作聪明,你……」 马赛冷笑:「还有什么罪名,要不要我帮你想几个?」 陈漠军气得脸发白,正不知道说什么,手机响,摸出又一声大吼:「谁呀?」 打斗的时候没人发现,陈漠军的狮子吼反而引来不少人站在巷子口好奇地观看。 人多了不好玩。一直在旁边抽菸看热闹的亚里拉马赛走:「少说两句,陈头是刀子嘴巴,豆腐心肠,嘿嘿,咱们年轻人,给他一次锻鍊我们的机会,走,我送你去自留地,昨天他才跟我讲,准备叫你回来做事呢!」走了几步回头叫:「陈头,我送马赛。你也快点离开这儿,别把人越丢越大了。」 两人没走出几步,陈漠军追了上来:「你们等等,多里昆那边出事了!」 * 第51页 多里昆又回到清真寺广场。他刚才看报的小树下,坐着一个打扮时髦维族女人,正拿着一瓶饮料啜着,看见他后,站了起来,满面春风。 「等你不来,我到巴扎去逛了一圈。」多里昆发现女人身后的花圃里有人。 「我带人来了,他们是我的……」 女人见多里昆的目光盯向身后,也转过头去,身后已站出一个光头和一个小鬍子。光头一声不吭,紧盯多里昆的脸,突然抽出一把刀,一手搂过女人的脖子:「妈的,他是警察,你想害死我们呀?」 女人惊慌地叫道:「不是的,他是刀客,你们认错人了?」 「错不了,恰克镇的警察,我见过他。」光头转身叫小鬍子,「你他妈还不快去开车? 」 多里昆举手道:「兄弟,有话好好说,收起刀子。」 小鬍子跑到路边发动一辆摩托车,光头拖女人慢慢走向路边,推开女人,跳上摩托车后座,摩托车高速冲进车流中。 「你没伤着吧?」多里昆把女人从地下扶起。 「你真的是警察?」 多里昆不语,眼睛盯向驶远的摩托车,不留神脸上女人被打了一耳光。 「你这个骗子,你想抓牙生才跟我好,是不是?我瞎了眼,我……」女人再打,多里昆她抓住手腕,把她推开,跑向广场拦住一辆计程车。 * 「追上了吧,陈头?别说市里,全南疆的路,我闭眼睛也不会走错。」亚里俯在方向盘上得意洋洋。车窗外,多里里从一辆计程车跳下,小跑过来。 助手座上的陈漠军脸色不错:「好啊,明天我建议调你去交警队。」 亚里笑道:「可以,让我当队长没问题!」 「你想的美!让你守马路。」 多里昆上车,坐在后座的马赛身边,喘气说:「你们真快,走小路是吧?摩托车刚过去,能赶得上。」 车子开动,陈漠军转头向后,「老多,人家认出你了?」 「认出我是恰克的,可能围攻镇政府的人里面,有这两小子。」 陈漠军兴奋地说:「好,这么说,肯定是牙生的人了。」前方,光头和小鬍子驾驶的摩托车一点点出现。 亚里放慢车速,问道:「你怎么引出来的?我们设过不少套儿,这傢伙滑得像泥鳅!」 「他们想搞假身份证,有人介绍了我。」多里昆这才想起被人跟踪的事,「哦,刚才是谁跟踪我,没抓到?」 陈漠军从后视镜看了马赛一眼,不答。 亚里失声大笑:「抓到了,就在车上!」 「不好意思,我、我误会了。」马赛红脸望多里昆。 多里昆不解地回望。 * 一个院子里,几个人在屋檐下无聊地抽着烟。院门外响起摩托车的声音,有人打开门,摩托车直冲了进来,差点儿撞到开门的人。这时,牙生从屋子里走出。 光头跳下摩托车:「牙生大哥,你的女人跟警察混在一起,我们差点上当。」 开车的小鬍子喘着气:「幸、幸亏我们跑得快。」 牙生吐掉口中的烟:「这个臭婊子!老子迟早废了她。哪儿来的警察?」 「是恰克镇的警察,那天去乡政府闹事我见过,嘴上老是叼一根烟,错不了!」 牙生在院子里踱步:「哦,恰克镇的警察还想抓我,他妈的,居然去搞我的女人。有没有被人跟上?」 光头答道:「我们见势头不对,马上就跑,一路上没看见人。」 小鬍子也说:「就他一个人,应、凉他也不敢跟我们。」 牙生眼珠一转,扯过小鬍子:「你到村外去看看!」小鬍子不情愿地出门,他又对光头说:「妈的,这里不能呆了,这么多人动静太大,我们明天就走。」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繫着围裙的维族汉子:「牙生大哥,粮食又吃光了,怎么办?」 牙生骂道:「妈的,你们就知道吃?吃光了不会去偷,去抢?」 光头担忧地说:「大哥,搞不到身份证,还去不去和库?」 牙生没好气地喊道:「不去在这里饿死呀!」喊声惊飞了院子外一棵杨树上的几只麻雀。 麻雀飞到一棵更远的杨树落脚。这个杨树下,陈漠军和马赛抬头望向上面,脸露期盼。 过了一会儿,亚里和多里昆像猴子一样从杨树上滑了下来。 「没错,和通缉令上的人一模一样,是牙生!」亚里兴奋地落地。 「太好了!」陈漠军抽出手枪:「来,我们几个分下工,今天非活捉了这小子不可!」 多里昆为难说:「陈队长,他们人不少啊,我看不下十个。」 「怕什么?他们手里没枪。」陈漠军一付势在必得的模样。 亚里摊手道:「你刚才像救火一样,我连枪也没来得及带!」 陈漠军怪罪地瞪马赛,多里昆也说:「我也没带,小马,你带了吗?」 马赛道:「我去种地,带枪干什么?」 亚里偷笑,陈漠军故意望向一边,点上一支烟。 「有人过来了!」多里昆叫道。 只见牙生所在的院子外,放哨的小鬍子哼着小调走来,四个人一起退到后面的一条排硷沟里。 马赛接着说:「就算都带枪,也不能硬撞。我们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武器。这是一个村庄,我们才四个人,没办法形成包围,只要他们能逃出一些人,很可能会危害到群众,那样情况就复杂了。」 第52页 多里昆赞许地点头,亚里别有用心地望陈漠军,陈漠军瞪了他一眼扔掉烟,拿手机拨号,连拨几个都不通:「怎么搞的,手机不开,局长办公室也没人?」 亚里懒洋洋地说:「局长今天一天都陪调查组,现在可能还没完呢,别的领导估计也差不多。」 陈漠军把枪递给亚里:「这里你负责,我回去叫人。」 * 南疆公安局会议室里,白髮的江组长为首的调查组与李东阳领头的几个公安局领导相对而坐。 许多话李东阳者要重复两到三遍,不过他还是显得很有耐心:「那几年,整个南疆的经济都不景气。除了和库县稍微好一点,其它的县财政都很困难。特别有一个县,四个月发不起工资了,我们的干警要到粮店去赊粮食过日子,最令人担忧的是,公安系统无法运转,将要导致治安恶化,社会动盪……」 江组长手里的烟在烟缸沿上仔细地刮掉菸灰。 「……各个县的公安局都向我们打报告,请求动用罚没款,解燃眉之急。我们市局党委经过研究,认为情况紧急,报高市长批准后,下发了同意暂时挪用罚没款的文件,维持公安局的正常运转。但对于挪用数量及用途,要求专户专管,核算上要求严密无误,由各局局长亲自审批,每月上报局里审核。」 「我打断一下,这笔款项,现在还清了吗?」江组长吸完了一支烟。 「大部分还清了,有一两个比较困难的县,还拖欠一部分。」 「好,那么,你们又从哪里找到钱来还这笔帐呢?请各位解释一下。」 调查组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只要来了,这一天就别想再做其他的事。令李东阳最头痛的是,这好像仅仅是开始,还没有调查到个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同志,我真的有紧急案情,你不让我进去,你帮忙叫一个领导出来好不好?」 赶回到局里的陈漠军被在会议室的楼梯口下,一个调查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 工作人员无动于衷:「你冷静一点!调查过程中,外人不得入内,这是纪律,我帮不了你。」 「陈队长,出什么事了?」刚好,赵副书记路过。 陈漠军像看见了救星:「哎哟!太好了,赵副书记,你帮忙进去说一声,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局领导。」 赵副书记一脸为难:「这可不好办啊。我也是被叫来问话的。哦,你说说看,怎么个十万火急?」 「是这样,赵副书记。」陈漠军已心急如焚,「我们发现了分裂组织兄弟会的一个窝点,有十几个人聚在那儿。这个机会我们找了很长时间了,费了很大的力气……唉,就是说,要组织人去抓捕!需要调动的人多,没有一个局领导不行。」 赵副书记踱了几步:「既然是这样,事不宜迟,你马上去集中办公楼里的人,我再找法院检察院支援。」 「办、办公楼里的人怎么行?还有……」陈漠军吃了一惊。 赵副书记打断道:「我说你这个同志呀,怎么这么呆板呢?办公楼里的人不是警察了? 现在你们局领导抽不出空,这事既然我碰上了,就由我来负责处理,你听我的命令行事,知道吗?」 没等陈漠军分辩,赵副书记已拿出手机自顾自打电话。陈漠军只遵命行事。跑到办公楼走廊,怀里的手机响,以为是李东阳,叫道:「局长呀,我……。唉,你有什么事?我现在忙着呢,过一会现打来来。」 「爸,我考上舞蹈学校了!」来电的是女儿维维。 「啊,啊,考上就好,等我回家再说!」陈漠军没给女儿半句好话,收起手机,一个个办公室去敲门。 「别傻看着我,赵副书记的命令,五分钟内集合完毕!帮忙通知一下,我跑不过来。」 「嗳,陈队长,女的也集合吗?」后勤的小胡问道。 陈漠军态度恶劣地答:「女的干吗不集合,女的不是警察了?」 * 手錶的夜光出现了,虽然天黑后气温骤降,马赛还是浑身冒汗。毕竟第一次参加真枪实弹的行动,紧张的心情难以抑制。他把紧张归究于手里没枪,其实,被安排去种地,他的手枪早就上缴了。 「陈头怎么搞的?说出发都半小时了,连影儿都不见,跑步也该到了呀?」亚里靠在排硷沟里埋怨,嘴巴嘟哝几句维语,像来是脏话。 马赛双手垫下巴,眼睛探出沟外,盯着院子大门。小鬍子困了,早就回到院子里,不再有人放哨。等待的时间越长,马赛心里越发看不起陈漠军。这种人怎么能当领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有几斤蛮力,看不出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们听?」少言寡语的多里昆竖起耳朵。 三个人都不出声,静静地听,突然密集的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视野内出现了数辆闪着警灯的车。 「我的妈呀?还着拉警笛来,怎么不用广播通知人家逃跑?今天什么日子,每个人都不正常。」亚里摇大其头。 「有人出来了!」马赛没有忘记监视院子。院子大门打开,走出了几个人,天黑看不清脸。 亚里拉枪上膛:「管不了那么多了,挡住一个是一个。」说完连开两枪,一个也没打中,出门的几个人吃了一惊,全趴在地上。 「给我试试!」马赛手里早就痒痒,枪一响,紧张也跑了。 第53页 亚里顺从地递过枪:「好啊,看你打架有一手,不知道打枪怎么样?」 院子外,趴在地上的几个人见没了动静,战战兢兢站起身。马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枪便打倒小鬍子,其余的人连滚带爬地退进大门。 「哈,不愧是公安大学毕业,有这么好的枪法,都不用叫支援了。现在……」亚里高兴地跳出排硷沟,马赛也跟了上去。突然,几声枪响,子弹把他们身边的土打得弹起。 多里昆大叫:「快下来!」两手伸出各扯亚里和马赛一边脚,把他们拖下排硷沟。随即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把排硷沟周围打得尘土飞扬,烟雾瀰漫。 在亚里「哇哇」乱叫中,枪声总算停了。 十几辆警车冲到院子前肢十几米处停下,满身着警察、武警、法官、检察官制服的人,跳下车,纷纷拿出枪,对着不远处的涝坝瞄准。 陈漠军推开两个持枪的武警,从人群后跑出,悲愤地叫道:「你们怎么乱开枪?老天爷啊!那是我们的人!」说完和刘保山快步跑向排硷沟。 一副总指挥模样的赵副书记在人群中张大嘴巴,紧张地看向排硷沟,只到看见陈漠军、刘保山带回来三个人,嘴巴才合上。 「陈头儿,你是给我们找支援,还是给牙生找支援?」满脸泥土的亚里一屁股坐下地。 赵副书记喝道:「不要埋怨了,这是误会,先到的同志听到枪响以为你们是敌人。没伤到就好了,现在最重的是抓住敌人!」说完向前头走去。 亚里直瞪垂头丧气的陈漠军,还想说什么,刘保山抢道:「你他妈少说两句,你以为陈头想这样啊,局长又不在,这些人是赵副书记叫来的,他已经够烦了!」 亚里这才扭转视线,掏出烟递给多里昆和马赛,边点菸边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妈的,领导重视好办事啊!该来的都来了,咱们公安抓人,检察院直接批捕,法院马上宣判,最后由武警押赴刑场。哈哈,这是为分裂分子准备了流水线处理,一条龙服务!」 几个人都被亚里的话逗笑,陈漠军想笑又笑不出来,脸色怪异。 这时,一辆车飞驰而至,车上下来了李东阳,陈漠军几人马上围了上去。 李东阳边往前面走边问:「情况怎么样?「 「刚才……刚才耽误了一下,恐怕人跑得差不多了,唉!我没找见你,后来……」陈漠军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了,咱们还是进去搜一搜。」李东阳看清阵势,朝赵副书记加快步伐,伸出手迎上,「辛苦你了,赵副书记。」 赵副书记笑:「唉,辛苦什么?老李,你来得正好,我这个外行还真的不会指挥打仗,你看,怎么包围,大家意见还没统一呢!」向乱闹闹的人群高声叫道:「大家注意,李局长来,听他的指挥!」 李东阳点头高声叫道:「把车灯全部打开,照向院子!」 十几辆车的车灯打开,整个院子犹如白昼。 几个手执冲锋鎗的武警沖了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几个房间也踢开,一个人也没有。 「谁打中的?」 陈漠军站在一条旱沟旁,用手电筒往下照,小鬍子的尸体趴在下边。 亚里看马赛:「我的枪法你知道,多里昆的估计也不怎么样?只有大学生了!」 陈漠军朝马赛歪头:「你下去,把他弄上来!」 「我、我下去?」马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打中的,弄上来才算完事。」陈漠军的样子像是找人出气。 多里昆不忍地说:「陈队长,我下去吧?」说完就要往下跳,被陈漠军拉住。 马赛瞪了陈漠军一眼,跳下沟里。 亚里也看不下去了:「陈头儿,人家是第一次,打中就不错了,你通触一点行不行啊? 」 陈漠军斥道:「你滚一边去!这是为了他好。过了这一关,以后就不会害怕了!」 黑暗里,有个人打燃火点菸,火光映出李东阳的脸,默默看着马赛从沟里扛出尸体,走向警车。 一间小屋子旁,几棵沙枣树下,一个青年表情兇恶地击打悬吊在树上的沙袋,赤裸的上半身密布着豆大的汗粒。旁边另有几个青年也在锻鍊,有的在举石磨做的土制槓铃,有的在炼哑铃,有的在做伏地挺身。 击打沙袋的青年累了,停下手去拿起一碗水,拿到嘴边,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水了忘了喝。 只见阿迪力踩着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进入村口,脸红扑扑的,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念念有词,八成是喝醉了。也没看清前头有个牧羊人,自行车照牧人撞去,自己也飞了起来,掉进羊群中。 「他妈的,在路上放羊!」阿迪力跌了一身羊粪,恼羞成怒,揪起牧羊人,就一是一耳光。 沙枣树旁的小屋子内,光线昏暗,十几个八九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小男孩围坐在一起,眼神惊恐,表情痴呆。这个教室不像教室,託儿所不像託儿所的地方,就是让李东阳深恶痛绝的地下讲经点。外边的青年也是讲经点的人,他们除了学经,还要习武。 讲经点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买买提闭目轻轻摇晃,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在背颂古兰经,不时地皱眉思索,背颂的声音越来越不连贯,越来越小。 第54页 买买提的眼睛睁开了:「背了一早上,还是这么结结巴巴。听从安拉的旨意,午饭就不要吃了!还有呢,昨天布置你们背圣训经第六条,接着背!」 小男孩嘴巴一张一合,却没背出一个字,看难子是难住了。 「好啊,一个字背不出!哈力达!」买买提跳了起来。 一个在门外击打沙袋的青年闻声跑进,小男孩流着泪脱下裤子,趴到椅子上,屁股蛋上还有没消褪的鞭痕。 「十五鞭,今天只许他吃一顿,喝两次水。」 买买提下命令,哈力达鞭子高举,每次落下,便响起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周围的孩子如惊弓的小鸟,纷纷闭上眼睛。 这时,有人在门边探头,买买提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阿訇,阿迪力喝得醉熏熏的,骑车把人撞了!」来人是打沙袋的青年。 「哪一个阿迪力?」 「就是镇里那个酒鬼,他、他有个相好的在咱们村。」 买买提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哦,原来是他,喝酒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们是安拉忠实的僕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 浑身骯脏的阿迪力进了小院子,扔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往屋子走,屋子门口出现一个戴面纱的女人。 「帕夏,我的美人儿,我、我来看你了!」阿迪力张开双臂扑过去,把戴面纱的女人推进门,两从一起倒在坑床上。 帕夏是个苦命人,嫁到万喀村不到三个月,丈夫就病死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虽然是汉人说的,但似乎哪个民族都适用。守寡两年,只要她出门,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跟在身边风言风语。有一次,在镇里巴扎上,被几个小青年动手动脚,阿迪力把她带进家里躲藏。就这样,两人开始好上。可是,阿迪力母亲知道她是寡妇后,坚决反对。 「又摔跤了,以后你喝多了,不要骑车来。」帕夏将阿迪力沾满羊粪的外衣脱下。 阿迪力搂帕夏的腰,手伸进她怀里,不停地摸弄:「我太高兴了,我、我今天,赚了二百块,你等我……攒够钱,我、我接你去镇里,我妈不要你,我要……我、我就爱……爱寡妇……」说着说着睡着了。 帕夏幽幽地嘆息,把阿迪力的手抽出衣襟,又把他吊在炕边的双脚抱上去,往他头下塞了一个枕头,完了坐在坑边轻轻抚摸他的脸。这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她刚站起身,又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 院子里传来买买提的声音:「阿迪力在哪?」 「阿訇,他、他……」帕夏走到屋门,买买提已带着几个青年进来。 「睡着了?」买买提望炕上阿迪力,「万能的安拉,宽恕这个有罪的人吧!哈力达,把他带走!」 帕夏像要挡住阿迪力,被哈力达推倒在地上。另三个青年一个抬头两人抓脚,把阿迪力整个儿端走。帕夏从地上爬起来,又想要冲出屋门去阻拦,却被买买提拦住不放。 看到三人出了院门,买买提回过身来,一步步逼近惊恐的帕夏,眼睛盯向她敞开的衣口,那是阿迪力扯开的,一条白皙的乳沟露在外边。 「阿訇,你、你要干什么?」帕夏发现了买买提目光所指,急忙合起衣口双手挡抱在胸前,颤抖地退到炕床边: 买买提道貌岸然地说:「你犯了通姦罪,还窝藏阿迪力这个酒鬼,你们都应该被石头砸死。不过嘛,安拉是仁慈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想办法为你赎罪的。」抱住帕夏放上炕,一把撕开她的衣服,像狗一样气喘吁吁地啃着两只乳房,一手掀起帕夏的裙子,一手脱下自己的裤子,压了上去。 帕夏不敢反抗,低声哭泣,在摇动中,面纱渐渐被眼泪浸透。 * 万喀村是恰克镇最穷的一个村,虽然是附近最大的一个绿洲。但极目望去大多数房屋都破破烂烂,甚至路上遇见的人也没几个穿的是好衣服。 「我的买买提师兄,在这种穷地方也照样过好日子。」 戴着维族小帽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骑在两头毛驴上,来到一个漂亮的院子门外。 巴提力克打量有精美图案的大门说:「比得上和库县的巴依老爷了。」 海达尔跳下毛驴:「巴依老爷只有钱,在这一带,买买提师兄可是又有钱又有权。」 巴提力克也跳下毛驴,殷勤地抢在海达尔之前敲门。 门开了,身姿曼妙的年轻姑娘站在门里款款行礼:「请问客人找谁?」 海达尔眼睛一亮,潇洒地回礼:「姑娘,这里是买买提阿訇家吗?」 年轻姑娘:「是,不过,我爸不在家,客人是……」 「啊,我叫海达尔,刚从麦加朝圣回来,特地来拜访买买提师兄。」虽然眼前的姑娘蒙着面纱,但海达尔感觉得到这是个美丽的姑娘。 年轻姑娘:「啊,原来是海达尔大叔,我爸在外边讲经,我带你们去找他吧。」说完跨出门带路。 海达尔向巴提力克打个眼色,自己走上前,与姑娘并排而行。起风了,不时撩动姑娘的面纱,海达尔几次想偷看她的脸,面纱又都刚落下。 「姑娘,我没记错的话,你叫热比亚,小时候我见过你。」 「我不记得了,海达尔大叔,可能那时我太小。」热比亚侧过脸,像是透过面纱看海达尔,又害羞地扭头。 第55页 「是啊,那时我年纪也不大,你还有个妹妹对吧?」 「是,她叫古丽仙。」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热比亚的面纱被风吹起,身后的巴提力克顺风把面纱揭开。面纱随风飞去,热比亚清秀的面庞展现在蓝天与旷野之间。 讲经点里此时人声嘈杂,除了先前的十几个小男孩,还多了十几个青年,或蹲、或坐、或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围观躺在地下依旧沉睡的阿迪力。他们在等待买买提,没有人敢去找他,恐怕也没有人想到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大家看见了吗?」买买提背着手走进门,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抽菸喝酒是安拉不允许的,可是阿迪力这个败类,每天都醉醺醺地,还跑到我们村里来打架,来欺负女人。我们是安拉最忠实的僕人,今天我们要代表安拉,惩罚这个有罪的人。 来人啊!」 两个在小屋门外训练的青年正要上前,被人拉住肩膀,不由自主地后退。巴提力克越众而出,手执短刀上前几步,走到阿迪力的身前。 买买提吃惊地望这个陌生人,刚想发问,瞥见了门口的海达尔和热比亚。海达尔朝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惊喜地睁大眼睛。 「阿訇,你的命令就是安拉的旨意。」巴提力克向买买提行了一个礼,像是请示。 「惩罚他吧,愿安拉宽恕他的罪恶!」买买提突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巴提力克再次向买买提行礼,完了俯下身去,脸上露出狞笑。 随着一声惨叫,一股鲜血喷溅在地上,中间还有一只刚被切下来的耳朵。阿迪力惊恐万状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手捂着本是耳朵的地方,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指间流出。哭喊着原地旋转了一圈,像是想寻找对他下毒手的人,这才发现周围有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绝望地捡起地下的断耳,发狂一样冲出讲经点。 * 讲经点外的沙枣树下,青年们停止了练习,正拿着杯碗喝茶歇息。举槓铃的年轻人大概觉得没练够,嘴里念着数,还在不懈地举着。最后一次挣扎举到一半,突然脱力,仰面朝天倒进沙子里,任由槓铃压在胸前。小屋檐下,坐成一熘儿的孩子们,轰然笑了起来。随着买买提目光扫过,又嘎然而止。 「这些小孩子中间,好像有一个是我。」 海达尔和买买提在不远处边走边聊,巴提力克跟随在后。听到笑声,海达尔也回头看。 「你当年背经也没少吃鞭子。」买买提感慨不已,「时光飞逝,当年的小鸟变成了沙漠上的雄鹰!」 海达尔长笑:「是啊,师兄,你就抽过我好多次。不过,我愿意让你抽。」 「你当然愿意让我抽,我哪儿是抽你,我是在给你挠痒痒。」 两人相对而笑。海达尔瞥了一眼在沙枣树下锻鍊的青年,随口道:「怎么,村里是不是准备开运动会?」 「是啊,不过,他们是准备跟警察比赛。」买买提一直在猜测这个师弟的来意。 「哦,那是该多练练。」海达尔不动声色,「不过想打败警察,光练力气好像还不够。 」 买买提突然嘆息:「唉,老弟,实话说吧,我不过是让他们给我壮胆而已。」 海达尔一幅讶异的神色:「师兄怎么这么说,你在南疆的事迹,连哈桑都有耳闻。」 买买提神情黯然:「我听从真主的安排,在南疆东奔西跑了十几年,可后半辈子,看来要在这不毛之地自生自灭了!」 「师兄怎么心灰意懒,阿布杜拉老师提起你,总是很得意,他很看重你啊?」 「他怎么会把我这个乡下阿訇放在眼里!」 海达尔试探够了,认真地说:「在我看来,你这个阿訇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在南疆,谁的塔里甫有你多,谁又敢和共产党面对面地硬碰。师兄,我们从小就知道要独立,可只有你还记在心上。」 买买提嘆道:「独立?我是插不上手了,也看不到。那是你的事,是老师的事。」 「师兄,你太小看自己了。」 买买提斜眼看着海达尔:「是老师叫你来的?」 「不,我这次来他并不知道。」 「哦,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师兄,雄鹰不是风筝,只有大山才能让他落脚。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两人回到了买买提家院子。葡萄架下,热比亚已经把食物、水果和茶摆放到一张毛毯上,海达尔坐下喝茶时,忍不住目送热比亚离开。 「乡下没什么好招待贵客,你们随便用。」买买提招唿巴提力克也坐下,巴提力克喝了一碗茶,退到葡萄架另一边。 「师兄不必客气,我这次来,可不是来做客。」 买买提沉吟道:「哦,你们准备常住,那太好了!太好了!」 海达尔取下手上一枚镶有宝石的戒指:「师兄,阿布杜拉老师是这个。」把戒指放毛毯子,向巴提力克招手,「你过来!」从巴提力克腰间摸出一把手枪,也放毯子上,「我是这个。」 买买提饶有兴趣的地看:「是啊,你们手里都有高贵的东西,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海达尔摇头:「不,不,师兄,你看!」举起手枪,用枪把砸碎戒指上宝石,又拿起手枪,三下五除二拆成一堆零件。买买提和巴提力克不解地望着他。 第56页 「高贵的东西,都是死的。没有人掌握,和废品有什么两样?师兄,你有人,所以,你有的东西比我们更多。」 买买提眉花眼笑:「要是我有这两样东西,就不怕跟警察比赛了!」 海达尔点头:「你会有的,不,应该说我们会有的。」 「唉,我也知道赤手空拳斗不过共产党,前阵子,我让兄弟会的人打派出所的主意,没搞成,还死了一个人。」 「师兄,以后有我在,你再不用为这种事发愁。」 「可是,老师只希望我好好讲经,而且,最好是永远留在这片沙漠里。」 「师兄,你要为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干的事,就像在共产党的心窝里撒了一把沙子。目前他们好像奈何不了你,没有对你下手,但能过多久呢?时机一成熟,他们肯定要拿你开刀,到那时,恐怕老师只希望你变成哑巴,并且永远忘记他的名字。而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们,他们能保护你吗?」 买买提沉吟良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老师如果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会不安的,我太了解他……他会认为我们背叛了他!」 海达尔胸有成竹地说:「独立才是我们惟一的目标,我们这也是在帮他报仇。他家大业大,年纪又老了,胆子越来越小,和我们越来越想不到一起了。为了我们维族人能够独立,为了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我们不一定都要按他的方法去做。回过头来,我们把事情办成了,面对事实,我相信他也会贊同的。」 买买提有所心动:「嗯,你是说……,等我们做出一点事来,再跟他说。」 海达尔点头:「是啊,他现在是说得多,做的少,我们先做不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海达尔喝了一口茶:「首先,我要把你的运动员训练成战士,圣战的战士!那几个不够。」 「好,我去组织人,光恰克镇就有不少,附近的几个乡更多,你要多少?就怕你训练不过来。」 「一次不要太多,另外你还得帮我找个地方做训练基地,要隐蔽一点,但要方便出入。 」 越野车停下,马赛第一个下车,朝车里叫道:「亚里,醒醒,亚里,到家了,回去睡吧!」 陈漠军也跳下驾驶座:「先别急,跟局长汇报完了再回去。人没抓到,还想睡大觉!」边嘟哝边走进办公楼。多里昆、刘保山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 马赛厌恶地望陈漠军的背影,亚里下车打了一个大哈欠:「走,咱们打唿噜给局长听。 」攀马赛的肩往前走,「抓不到人怪我们呀?要怪去怪赵副书记。妈的,好在那些法官检察官枪法不准,要不,咱们俩现在是死人了。也不知道算不算烈士?」 马赛笑:「也不能怪赵副书记,人家也是好心帮忙。」 「那你说怪谁?哦,对,怪调查组。」 「也不能怪调查组,人家是奉命调查。我看,要怪就怪局长。因为他工作没做好,所以被调查,导致整个行动受到影响,让牙生有逃跑的机会。」 亚里松开扒在马赛身上的手,睁大眼睛:「你、你把这些话说给陈头听,我打赌,他会让你自留地里呆到退休。」 马赛笑:「要是再这么办案,我宁愿去陪老政委,在自留地里等退休。」 * 办公楼走廊里,几个背着摄像器材的人跟随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 秘书敲门:「李局长,乌市来了几个记者,要採访你。」 李东阳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你告诉他们,我马上要开会,不接受採访。」 这时,人群中走出白晓莎;「李局长你好!我是边疆电视台记者白晓莎,我们在做一个宣传国家民族政策、宗教政策的专题,我听过你的报告,你在会上请求我们新闻单位积极配合反对分裂斗争,不知道是不是说说而已?」 办公室门开了,李东阳微笑站在里面。 * 陈漠军边脱下外衣倒了一杯凉开水一口喝光,接着又倒一杯。 这时有人敲门,陈漠军头也不回说道:「进来,不是叫你们洗把脸马上去见局长吗,想要我帮你们洗……」看见了进来的人吃惊道:「啊,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人是陈漠军的妻子刘丽:「怎么,我不能来呀?我老公丢了,我来报案!」 陈漠军赶紧去把门关上,恼火地:「我说刘丽,你吃错药了,喊什么喊?」 「你才吃错药呢!一个大男人扔下老婆孩子十几天不管,你想饿死我们呀?」 「唉,你小声点,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行不行?」 「你还知道回家,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陈漠军想起了什么,叫道:「哎哟,忘记给你这个月的工资了,我看在哪?」把衣服口袋翻了一遍,找出一个信封,「下乡我垫了两百块,等我报销了再给你。」 刘丽接过信封,脸色稍稍缓和:「你钱多呀,还拿去垫?还有一件事,维维考上舞蹈学校了,你知道了吗?」 陈漠军露出笑容:「知道了,她给我打过电话。太好了!」 刘丽又翻起白眼:「好?学费四千块,什么时候拿来?」 陈漠军为难地:「怎……怎么要这么多?」 「现在你知道了吧?早说过女儿大了要花钱,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块,你爸一场病全报销……」刘丽看样子又要长篇大论。 第57页 陈漠军又恼怒地打断:「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一提钱就提我爸的病!」 「不提,不提哪来钱?你不敢去,我去找你姐你弟,看他们……」 陈漠军叫道:「谁也不许去找!学费我会想办法,不用你管。」说完疲惫倒向沙发,「唉,我都几天没睡了,你让我歇口气好不好?回去吧,帮我煮点吃的,我汇报完马上回去。」 刘丽还想说什么,嘴动了动,又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丈夫,带上门走出办公室。 陈漠军从外套中找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门又响了,他回头大叫:「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进来的却是亚里。 亚里也被他的喊声唬住了:「我的天,这火是冲着我嫂子的吧?刚才我还跟马赛说嫂子真好,知道你几天没睡马上来给你按摩……」 陈漠军用手指亚里鼻子:「我警告你,不要惹我,我现在心情不好!」 「哎哟,我好怕!」亚里拍拍胸。 「少罗嗦,去看看局长这会儿有没有空。」 「早料到你有这句话,去过了,局长在接受记者採访,没空。」 「唉,先回家吧,反正人没抓到,也没什么好汇报的。」 亚里吹起口哨:「谢谢!」 陈漠军突然叫道:「你等等!」 亚里只好回来:「唉,又改变主意啦?」 「不是,我问你,你几时办婚礼?」 「你没煳涂吧,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亚里莫明其妙,「办什么婚礼,看你这样子,快给嫂子逼疯了,我哪还敢结婚?」 「那正好,维维考上了舞蹈学校,要一笔学费,把你办婚礼的钱先借我。」 亚里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好,好,能当领导的债主,我这不成了领导的领导了?」 陈漠军也笑了,像松了口气:「你小子别乱嚷嚷,我慢慢还你。」 * 「小白同志,你可要手下留情,南疆这几年打击分裂势力,社会治安全面好转,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也不是南疆公安局一个部门的功劳,当然我们的一线干警,为此的付出是无庸质疑的,还有的人牺牲了宝贵的生命。」 李东阳与白晓莎等几名记者边说话边走向办公楼前停车场。 「李局长,希望能提供给我们一份牺牲人员的名单,我们想逐一採访他们的家属。」 「没问题。这样的採访思路是对的,你们最好把镜头多对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另外,南疆市政府各个部门的基层组织,都是功不可没,他们长期工作在艰苦的地方,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你们也应该更多的去採访他们。实话告诉你,可歌可泣的事迹,在基层可谓俯拾皆是。」 「嗯,我们打算多呆一段时间,争取全面展示南疆公安、南疆人民彻底消灭了分裂势力,建设美好家园的真实概貌!」白晓莎是第一次当主持人,她没想李东阳会这么配合。 李东阳听她这么说,皱眉道:「彻底消灭分裂势力?这个说法有问题,目前分裂势力只是躲到阴暗处,我们一时还没找到,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随时可能捲土重来。」 白晓莎笑:「李局长,不要那么计较字眼嘛!我们这个专题要跟口内各省的电视台交流,目的是为了宣传我们南疆,排除外面目前对南疆的一些偏见。内地人觉得南疆很乱,许多人不敢来旅游,不敢来投资,我们要打消他们的顾虑。」 「那也不能因此而讲假话呀!对不对?」李东阳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哟,小白同志,不好意思,我得马上走了,以后有时间再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好,再次欢迎你们到南疆来! 」 「李局长,我是第一次主持採访,你这么合作,还帮我出主意,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还是那句话,反分裂是我们全疆所有人的事,希望所有人加入到这场斗争中来,因此,我们也很需要新闻工作者的配合与支持。」 李东阳和白晓莎握手告别,上了一辆车。车子开走,其他记者也向开车的採访车走去,白晓莎转身时,刚好看见马赛从办公楼里走出,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呆地对望。 「你……真的是你!想不到你会来找我。」马赛先是跑了几步,靠近时又慢了下来。 白晓莎有所激动,很快变成冷笑:「哼,我来找你?你别臭美了,我来找南疆公安局长,是你吗?」 马赛一脸尴尬,摸摸脑袋:「哦,原来採访局长的记者是你……你、你还是老样子。啊,恭喜你当上主持人了!」 「谢谢!我要走了,别人等着我。」白晓莎突然感觉鼻子发酸,扭头小跑上了採访车,关上车门,眼泪掉下,怕被别人看见,脸朝窗外,只见马赛像一尊失神的雕像,站太阳下。 採访车开车了,马赛抱头蹲下,又勐地站起,跑出公安局大门,拦住一辆的士。 「师傅,跟上前那辆车!」 「哪一辆车呀?」 「唉,你开快点吧?」 * 赵副书记走出市委会议室,脸上显得有点儿着急,看了两次表。 门外的秘书迎了上去,赵副书记问:「还没来吗?」 「刚打过电话,李局长已经过来了。」 正说话间,听到电梯间有动静,两人不由自主地望过去,李东阳正走出。 第58页 赵副书记走上两步,与李东阳握手:「哎呀,老李,我以为调查组又去找你,刚想去打个电话帮你脱身。」 李东阳感激地笑:「调查组今天到县里去了解情况了。有记者来採访,所以耽误了一下。什么会?」 「市委市政府对你的报告非常重视,特意组织一些着名的宗教人士座谈,商讨如何防止分裂分子利用宗教活动搞分裂。你不来,很多情况我们都不了解,那这个会就没什么意义了! 」 「好啊,我也有许多问题需要他们解答。哦,人来了吗?」 赵副书记打开会议大门:「已经开始了,快进去吧!」 李东阳蹑手蹑脚进了会议室,也不声张,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与会人不少,除了两三个干部模样的人外,全部都是宗教人士打扮的人,一部分是老人,白须飘飘,蔚为壮观。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在讲话,赵副书记跟后进来,也没有打断,静静地坐在李东阳身边。 「他们这些人,是当过塔里甫,我承认,有一些还是我的学生的学生,但是,他们讲的不是古兰经,我也从没教他们讲这种内容。比如说,关于圣战,他们说成要杀死不接受伊斯兰教的异教徒,事实上,古兰经是这么讲的吗?不是,真正的圣战并不针对哪一个人,也不是要去伤害人,要开展圣战的对象是我们自己。」 赵副书记轻声介绍:「这是艾提尕清真寺的主持伊明阿吉,」 李东阳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古兰经告诉我们,要爱身边的人,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对我们自己,安拉要求每一个穆斯林,要无时无刻地跟自己内心的邪念、欲望战斗,这就是圣战。爱国是宗教信仰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先知的嘱咐。在座的各位,都是老一辈的穆斯林了,如今,有人歪曲伊斯兰教,误导大家去做损坏国家的事,我们有责任站出来纠正。大家说,是不是?」 在座的宗教人士纷纷点头。赵副书记插话道:「伊明阿吉说得好,公安局的李局长来了,我们请他向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李东阳起立向四周致意:「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这个座谈,这对我们的反分裂斗争是一个莫大的支持!刚才伊明阿吉的话我仔细听了,也受到很多启发,他老人家说得非常好,看来各位对许多反常的宗教活动已经警惕,也有所了解,那我就不再重复,我最关心的是,我们如何扭转这个局面,特别是清理非法的讲经点,让分裂分子藏无可藏,逃无可逃,那样,才能使广大穆斯林能够恢復正常的宗教活动。」 伊明阿吉脸色凝重:「李局长,不瞒你说,我一直关注这件事,可是我们无法说服他们回头,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宗教人士,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方恶霸,正直的宗教人士根本不敢去惹。我在不久以前就接到过一封匿名信,威胁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在座的各位,恐怕也都接到过这样的一封信吧?」 李东阳和赵副书记十分惊讶地扫向在座的人,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点头。 * 「白色的白,拂晓的晓,莎,草字头一个沙漠的沙,有吗?」 一个宾馆大堂里,马赛靠在服务总台前抽菸,的士没有跟上採访车,他只好一个个宾馆寻找。 服务小姐在电脑上操作看了半天说道:「对不起,没有这个人。」 「你再看看有没有边疆电视台的人入住?」马赛仍不死心。 服务小姐辟里啪啦击入一串字,接着摇头。 离开这家宾馆,马赛不再打车,头顶烈日走在街道上,眼睛扫向周围的gg牌,发现了一个宾馆,就跑了过去。南疆近年来旅游业蓬勃发展,酒店宾馆多如牛毛,他记不清进多少个,但就没发现白晓莎的踪影。 女朋友都找不到,还算什么警察?马赛没有气馁,天快黑时,他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新中亚大酒店。 「我是公安局的,请帮我找一个人!麻烦你!」马赛向宾馆服务总台亮出证件。 * 新中亚大酒店对面的古丽宾馆里,一个房间内,白晓莎手拿一杯水,临窗而立,心事重重。桌上的手提电脑一闪一闪地开机了,不一会,发出悦耳的响声,她慢吞吞转身走近。站到电脑前浏览,是电子邮件提示,每次上网都有。她抓起滑鼠,打开电子邮箱,只见未看邮件栏目下,邮件主题全是「来自马赛」,排成一个整齐的竖列。而且,又来了一封新的,她昨天没有上网。犹豫了一下,点开最后一封。 「这是给你写的第一百零一封信,可能也是最后一封了。据说,一个人如果一百零一次求爱都失败的话,他应该主动放弃了。」 看完信件,白晓莎抓滑鼠的手变成了抓手机,手机盖打开了又合上,几次反覆还是没拨号。手机突然自己响了,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啊,怎么是你?没有,没有,当然可以了,你永远是我们的班长嘛!怎么样,听说你当上程式设计师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白领阶层……」以为是马赛,却是那位对她锲而不捨的班长,心里有点失落。这时门铃响,「啊,你等等,我去开个门。」放下手机问:「谁呀?」 「服务员。」 打开门,一束鲜艷的玫瑰后是服务员的喜眉笑眼:「小姐,有人给你送花!」 「谢谢!」白晓莎稍稍楞了下神,关上门重新对手机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呢……」看了鲜花上的留言的字体,「啊!对不起,我要挂了。」 第59页 合上手机拿在手中,也不顾不是光脚,激动地往外跑,一直跑到宾馆大门外。伫立在风中,向四处惶急地张望。夜色将深,宾馆门头上灯照如炽,使稍远处的街区更显得暗淡。路上车流已稀,偶尔有夜行的人孓然走过,好奇地望向一团雪亮中这个表情悽然衣衫不整的女子。 「马赛,你给我回来!」 白晓莎最后跺脚向黑暗中大喊,喊了两声自觉无趣,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拿出手机拨号。通了,又重复刚才的喊叫:「马赛,你给我回来!」声音已带哭腔。 「不了,我已经两天没合眼,又找了你一天……唉,说不下去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除非你来我宿舍。哈哈,那好吧,今天看见你,还找到你的落脚点,我心满意足,肯定有个好梦,晚安!」 马赛已经回到宿舍,躺在床上。 第七章 一张塔西的通缉令摆在桌面,又有几张塔西的单人相片放上桌面。 「啊,通缉令看不清楚,这个就是了!」一个黄头髮的哈萨克族胖警察拿起照片歪头看了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坐在桌子一边的林建北站直身:「你见过这个人?」 胖警察没答林建北的话,又看另一张:「啊,这回错不了了,是他,经常到我们这收购羊毛羊皮,前几天我跟他喝过酒呢!」 努尔手在桌上拍,大喝道:「那你完蛋了,居然收留通缉犯,来人啊!把他拖出去!」 胖警察脸刷的变青:「喂,喂,努尔,你他妈的你……你干什么?所长,这、这……」求教望向四周,这是一个派出所,站满了警察。 一名上年纪的警察也吃惊地望了努尔一下,回头瞪胖警察:「唉!你、你也太煳涂,居然跟通缉犯喝酒也不知道?」 林建北一言不发,点燃一根烟,收起塔西的通缉令和照片。 这时,门外跑进两个武警,努尔继续下命令:「把他拖出去灌醉!」说完自己哈哈大笑,攀胖警察的肩:「走吧,抓人去,下次我来,你他妈再不戒酒,看老子不扒了你的制服。」 *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羊成群,马成帮,哈萨克牧民的帐篷像一朵朵小花洒落在绿色的绒缎上。 努尔和林建北骑在马上,前后左右是十几名武器和派出所干警,胖警察跑在最前头领路。 一阵狂奔,胖警察突然勒紧马缰,慢了下来,等待努尔和林建北靠近。 「前头帐篷就是了,我记得他们有五个人在一起,都是维族人。」 林建北看了一下四周:「这儿太开阔了,估计他们望远镜、有长枪,先合计一下吧?」 努尔大叫道:「全体下马!」一行人停在一个小山丘后面。 「努尔,我一个人先去看看。」胖警察一付将功折罪的神情。 「你找死呀?不行,那样太危险。」努尔摸了摸在羊毛加工厂被子弹划破的额头。 「不怕。他们和我喝过酒,都认识,我就说请他们去喝酒。」 努尔望林建北,林建北道:「既然这样,我看只好冒一下险了。」 努尔这才答应:「好吧,你快去快回,不管在不在,别他妈逞英雄知道吗?」 胖警察跳上马绝尘而去,林建北举起望远镜跟着他的马。 「我感觉人跑了!」努尔很相信自己的预感。 林建北笑道:「碰碰运气吧,至少知道他他两天前还躲在这里。」 努尔点燃一根:「妈的,塔西在我们眼皮底下胡闹了那么久,我们居然都没发现,说明二球的很小心。跟警察喝过酒,不跑才怪。」 「你的感觉又对了。」林建北放下望远镜。 只见胖警察的马已跑回头,很快跑近:「走了,主人说,早上走的,好像是去火车站。 」 林建北笑:「你又要骑马追火车喽!」 努尔扔掉菸头也笑:「别忘了,碰上追火车老子运气就来了。走!」跳上马背。 * 「香菸、瓜子、啤酒、白酒、矿泉水、方便面!」 车厢里,乘务员推着售物车边喊边走。一个乘警跟在乘务员身后,慢吞吞地走,边走边看座位上的旅客,像是每个人的脸都要浏览一遍。碰上转头向窗外的人,干脆检查车票,眼睛却看人不看票。 坐在靠走廊位置的塔西一直盯着乘警,看见警察快靠近,低声对身边一个戴白帽的人说:「警察发现我们了。我引开他们,你们交待弟兄们分开走,到下一站下车。」 「我们去哪等你?」白帽人紧张起来,「我们人生地不熟,你不带路怎么行?」 塔西镇定地说:「你们回加工场去,我脱身后就去找你们。这次走不了了,先避一段时间。」 白帽人惊道:「加工场?警察不是去过的吗?」 塔西眼望近在咫尺的乘警:「去过才安全,懂吗?」说完提起一个旅行包,故意迎面走向乘警,与乘警擦肩而过,走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乘警认出了塔西,不再跟随售货车,往前跑了起来,穿过两节车厢,来到一个乘务员休息室敲门。门开了,露出努尔和林建北的脑袋。 「我、我看见塔西了!」乘警说不是出兴奋还是紧张,心里老想着遇上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电视里的人体炸弹没少听说。 「在哪节车厢?」努尔把乘警拉进门。乘务员休息室里烟雾瀰漫,除了努尔和林建北,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座,显得十分拥挤。 第60页 「在七八号车厢之间,快到站了,那里乘客很多。」 努尔叫另两人:「老洪,小张,你们马上去看住他。」另两人出了休息室。 林建北给乘警递烟:「你只看见塔西一个人?」 「是,我、我只见过塔西的相片。」乘警稍稍平静,「哦,对了,他手上提着一只旅行包。努尔队长,会不会是炸弹?」 努尔用维语骂了一句什么,接上一支烟:「看样子,二球的知道我们来找他了,一定是想分开逃跑!还有多少分钟到站?」 乘警答道:「准点的话,不到十分钟了。」 这时,对讲机有人喊话:「目标进了卫生间,要不要撞进去?」 林建北看努尔说:「再不动手来不及了,我看暂时不管其他人,先抓塔西。」 「你守住门口,我马上来!」努尔抽出手枪上膛,第一个抢出门,林建北和乘警也尾随。 三人刚过一节车厢,对讲机又叫:「人太多了,我们很难过去。目标又出来了,不过旅行包不见了!」 「他、他会不是放……。」乘警看了一眼身边的乘客,没敢说出「炸弹」二字。 努尔恼火地反问道:「这趟火车怎么搞的,快到站了也没人关厕所?」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下车的旅客,请拿好行李往车厢两头移动… …」 车内广播响了,列车开始减速进站,下站的乘客从座位起身,往两头走去,顿时,车厢走道上更是拥挤。 七八号车厢交接处,塔西靠门而站,一只手伸进衣服,身边站着一个解放军。老洪和小张两个便衣,在人群中,拼命向塔西挤去,眼看伸手就能抓到,后面来了一辆售货车,一阵骚动,散开的人流把两个人推到远处。本来被堵在车厢里的林建北和努尔,发现售货车能开道,林建北从座位上跳过跟了上去,努尔和乘警却错过了。 塔西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周围,老洪和小张虽然几乎抓到他,但他不知道这两人是警察,决胜任何反应。不过,他还记得林建北,在加工厂遭遇过。当林建北跟着售货车走来,他先是想抽出怀里已经上膛的手枪,刚好列车晃动,身边的解放军碰了他一下,他又转了念头。 「同志,我是警察。」塔西钻到解放军中间,敞开衣服,亮出手枪,「我正在抓捕一个犯人,请你们帮帮忙,可以吗?」 两个解放军看见手枪先是一惊,听他这么说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塔西手指快靠近的林建北:「这个人是个强姦犯,他认识我,我担心他发现我,会伤害其它人,乘客太多不能开枪,你们帮个忙,等他靠近时,抓住他的手,可以吗?」 学雷锋做好事是解放军的传统。两个解放军满口答应:「好,好!小事一桩。」说完眼望林建北,严阵以待。 塔西又轻松地靠到车门上,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售货车来了,腾出一块空间,林建北从乘务员身后闪出,两名解放军同时出手,这下大出意料,林建北毫无防备,一下被反手按倒在地,身上被狠狠地踢了几脚。 「强姦犯,看你往哪逃!」两名解放军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口中怒骂。不骂则已,围观的乘客中,马上有几个人加入了暴打「强姦犯」的行列。 好不容易才挤到车厢之间的努尔和乘警、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 「住手,他是警察!快住手……」努尔大喊。一来没有陈漠军的狮子吼,二来人声实在嘈杂,他喊破嗓子也无人理会,眼看挤上前殴打林建北的人越来越多,他情急之下往人少的洗手台方向挤,用手枪打碎洗手台边的车窗玻璃,斜着朝外连打了三枪。枪声过后,围打林建北的人终于住手,众人惊愕地望着他,火车也刚好停下。 努尔高举手大叫:「闪开,门口有杀人犯。」人群稍稍让开一条路。 车门边的塔西没等努尔靠近,自己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小张,去看林建北怎么样了?老洪,跟我下车!」努尔口中发布命令,脚下也不停,像老虎一样蹿出车门。 站台上,站满等候上车和乘客,根本看不见塔西的踪影。努尔提手枪在车边漫无目的地嗔扫向人群,发现有人开始上车,这才想起车上可能有炸弹。 下了车的乘警跑来问道:「努尔队长?现在怎么办?我已经通知不许让人下车。」 努尔瞪大眼睛,压着嗓子说:「不许让人下车?车上有炸弹!你想让大家死在一块呀? 还不赶快叫广播疏散旅客?」乘警跑开,他又叫道:「回来!回来!不能说有炸弹,懂吗?就说是车坏了,要换一辆。」 * 火车车厢内,空空荡荡,鼻青脸肿的林建北躺在地下痛苦地呻吟,小张想把他抱走。 林建北大叫:「啊!小张,别动我,我、我肋骨断了,乱动、啊,乱动会刺进肺的。」小张放手,他又说:「人都下车了吗?」 「都下车了,车上就剩我们,乘警去叫急救车了,你忍一忍。」 「好,好的。你、你看见他进了呶个厕所,炸弹、炸弹可能在里面。去、去看看……。 」 小张走了几步又回头,紧张地;「要是、要是找到了怎么办?」 林建北强挤笑容;「扔得越远越好。不过,最好拿来我看看是真是假?」 第61页 「你、你会拆弹?」 「我、我当了九年工兵。啊,你、你去吧!快!」林建北有点讨厌这个新来的特种兵。 小张还走,努尔厕所里钻出:「老林,发现旅行包了,你他妈最好先别死。小张,快,扶他上我的肩膀。」 林建北有气无力地:「太、太慢。你拿过来给我。」 「那玩意儿能移动?」看林建北点头后,努尔也不再多问,扭头又进厕所。 小张紧张地说:「这样、这样太冒险了吧?万一、万一是直接从国外流进来的呢?是不是等专家。」 「放心,他们没那种设备、也没那种水平。」林建北笑得比哭还难看,「专家?我就是专家,我打赌最多是颗定时的。小张,你、你去找些水来,我怕我昏过去。」 努尔再次走出厕所,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旅行包,汗水冒了一头一脸。好不容易走到林建北面前,才开口说:「肯定是定时,我听到嘀哒、嘀哒响。」 快点解开,我、我快不行了!放、放我肚皮上。」林建北吃力地睁眼,努尔拉开拉链,轻轻把旅行包放他肚子上。他吃痛地大叫:「哎哟,这破玩意真重,快,把我的头抬高一点! 」 努尔抱起他的头,已经让汗水浸得像个水人。 林建北看清了包里的炸弹,「妈的,震源弹,一个老鼠夹,一个破钟,老子一只手也能拆了它。」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手重重落下,头也歪倒。 看见林建北突然昏过去,努尔大叫;「喂,怎么这时候昏过去了。小张,快、快!拿水来浇醒他。」小张跑开几步,他又笑起来:「咦,这破钟不走了?哈哈,真的不走了。不用了!不用了!快去看急救车来了没有?」 塔里甫是阿拉伯语talib的音译,也有译成「塔利班」的。原意是「探求者」、「寻道人」或「学生」。当名词用的「学生」,特指高级经文学校的学生,初学经文者、或普通阿訇自带的学生一般称为「满拉」(ma)不过,随着经文学校和私设的地下讲经点泛滥,再也没有等级之分了,只要是学经的,通通都叫塔里甫。就像克里木一样,他从学经那天起,别人就叫他塔里甫。 克里木的父母兄弟去了口内做买卖,留下排行最小的他照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并不老,能放羊、能织毯,反倒是照顾他多一点。家里人希望他有出息,送他去跟买买提学经,以便将来做个阿訇。对于一个穆斯林家庭来讲,出一个阿訇那是莫大的荣耀。而一个穆斯林,有生之年去过麦加朝圣,名字就能加上阿吉,不管去到哪,永远都会得到穆斯林的尊重。克里木不满足将来做个阿訇,去朝圣是他的理想,买买提就没有去过朝圣。 从恰克镇所地步行到万喀村最近一个绿洲,至少要半天,克里木赶着满载粮食的驴车更慢了,早饭后出发,天黑时,才来到万喀村位于沙漠边缘的一个绿洲。毛驴累了,停停走走,克里木不得不下车,牵着毛驴来到一个大院子外。这是买买提家的院子,上一次,是和几个塔里甫来帮忙修建院子。 「啊,克里木,安拉保佑,你总算来了。」买买提看见克里木很高兴。 「我、我睡着了,驴走错了路。」克里木进了院子有点紧张。院子里,堆满粮食包,十几个人在忙碌地把粮食装上几辆毛驴车,这些人他大都认识,是和他一块学经的塔里甫。 「喝口水,吃点馕,过来歇个脚。」买买提面带笑容,给克里木递水递馕,又热情地挽着他的手来到葡萄架下坐下。 克里木很纳闷,买买提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点不像那个动辙喜欢体罚学生的老师。送粮食不是第一次的事,买买提最多点点头打发走人,从没得到这么热情的款待,尤其买买提亲热的神态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大家加把劲儿,晚上还要赶路!」 热比来亚来院子里打水,干活的小伙子们自然停下手张望。买买提陪克里木坐下,不忘指挥院子里装车的人。 「他们还要去哪?」克里木进门就看出这些粮食不是留给买买提的,他的眼睛也盯着热比亚窈窕的背影出神,每次来送粮,都盼望见上她一面,可惜她戴上了面纱。 买买提答非所问地说:「这些粮食是给你们自己的。孩子,我问你,你想不想去麦加朝圣?」 「想,我、我做梦都在想。」提起朝圣,克里木显得很激动,这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他连热比亚也不望了,站起身来。 「好!」买买提不紧不慢地说,「我打算选送几个人到国外去,除了去朝圣,还要让他们去国外的大学学经。」 克里木焦急地说:「老师,我、我有没有机会,我……」 买买提转头一笑:「我这些塔里甫中,你是个好孩子,对安拉也很忠心,我怎么会忘了你?但是,其他人也不差,所以嘛,安拉要考验你们,只要经过考验,谁都有机会。」 克里木兴奋地抓住买买提的手:「老师,我不怕考验,为了安拉,什么考验我都不怕! 」 买买提满意笑说:「好的,去吧,跟他们去干活吧,希望你不让我失望。」 克里木马上加入干活的行列,一次就扛起两包粮食,差点没崴着腰,所有的驴车装完,他累得浑身要散架,不过,想起这是一考验,心里又舒坦了许多。 第62页 「出门以后,不许说话!把你们水都交出来,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喝水!」院子里,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和一个兇恶的男人。大家显然都知道考验开始了,纷纷上缴水囊,谁也不敢再说话。这一夜,克里木赶着自己的驴车,跟随其他人,在这两个男人的带领下,走进沙漠,到达目的地他才知道,这两个人英俊的叫海达尔,兇恶的叫巴提力克。 * 来到南疆几个月,海达尔知道自己走对了。离开北疆,就像一只重新拥有天空的雄鹰。 南疆太大了,而且这里的人对宗教的虔诚,超乎他的想像。刚和买买提接触的头一段时间,买买提的权威让他五体投地,所到之处,穆斯林无不顶礼膜拜、言听计从。他不止一次看见,女人在炕上欢迎买买提的热情程度,比对自己的丈夫还要过分。组织人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于是,训练基地以他意想不到速度建立了起来。 「安拉保佑,今天,我们的基地建成了!为什么要建这个基地,为什么让大家跑来这么远的不毛之地?原因很简单,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要迎接一场圣战!经过训练,你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圣战的勇士,成为圣战的火种。当一个伟大神圣的新伊斯兰国家在这片土地上站立起来时,每一个维族人都将记住你们的名字,因为你们将是开国的英雄!」 这是基地建立时,他的开场白。在他跟前列队的塔里甫们,群情激动,一脸自豪。 「为了圣战,偷盗、抢劫、杀人、纵火都是无罪的。一个人一生中没有经过一次圣战,没有杀死一个异教徒或民族败类,那他的死是毫无意义的。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无论你有钱还是没钱,有文化还是没文化,只要你加入圣战队伍,只要你敢于杀死安拉的敌人,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兄弟。从今天起,你们要牢记,你们已经不是普通的人了,你们是安拉的圣战勇士!」 从塔里甫们嚮往的目光中,他得到了满足。人的虔诚被利用起来,那是最强大的力量。 这个道理,他坚信不移。 基地生活最可怕的是枯燥,以前在境外哈桑的基地也是最大的敌人,但那时为了学本领,咬咬牙顶了过来,如今在自己的基地里,感觉就不一样了。训练交给喜欢当军官的巴提力克负责,从国外回来的四个人成了教官,大凡小事用不着去过问。每天带领大家按时做五次「乃玛子」,顺便背颂几段滚瓜烂熟的《古兰经》、《圣训经》,或者讲一讲维人对汉人的仇恨,讲一讲在国外参加圣战的经歷,以及去麦加朝圣的见闻。从精神上控制,比任何誓言效忠都管用。这是借鑑哈桑的手法,海达尔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精神领袖。塔里甫们在未成年时,就接受了买买提极端宗教的薰陶,丑化汉人的洗脑,稍加点拨,便死心踏地。两个多月后,虽然没有人宣布,但谁都知道海达尔是这个基地的「埃米尔」。 基地步入正轨,海达尔开始舞弄那个海事电话。在此之前,他有意让自己消失,连哈桑、司马义也找不到他。这一会,他叮嘱司马义,密切注意阿布杜拉的动向和哈桑的指示,又与躲在北疆的塔西取得了联繫,开始策划下一个步骤。他频繁离开基地,经常往返于和库县和万喀村之间,这要冒很大的风险。其实,他完全可以放下基地不管。巴提力克和以艾尔为首的四个教官,并不心齐,不用担心会失控。但他没有这么做,在万喀村,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听话,收下吧!热比亚。我在城里第一眼看见,就想到只有你们姐妹俩才配得上。」海达尔给热比亚和古丽仙带来了两件首饰。上一次他带回来两套漂亮的衣服,几乎每一次与热比亚见面,他都有礼物。 热比亚从小失去母亲,带着妹妹古丽仙跟随讲经的父亲,可以说是四处流浪,她已忘了搬过多少次家,初中没毕业就负担起一家的人饮食起居。父亲对她们姐妹并不关心,生气时,非打即骂,少有和颜悦色。好在当阿訇的父亲总是有人进贡,家里不愁温饱。 「大叔,这、这太贵重了,我、我怕……。」热比亚在城里念过书,知道这两件首饰价值不菲。 天真活泼的古丽仙抓起一件首饰惊喜地说:「大叔,你真的要送给我?大好了!」 海达尔边点头边微笑看向热比亚:「我们是一家人,你达当从小就照顾我,虽说是师兄,其实更像我达当,他整天有事忙,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这点东西,算是我代他送给你们的。」 热比亚的面纱向下低垂,一只手忸怩地摸着首饰。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叔让人倍感亲切,每次到家里,都问寒问暖,除了有礼物相送,还经常陪她们姐妹俩说笑解闷。村里青年谁都惧怕买买提,没有人敢到家里来玩耍。自从这位海达尔大叔来了,突然间客人不断,而且来的全是年青人,家里热闹了许多。 「你快二十了吧?」海达尔早就看出热比亚已对自己产生好感,但这姐妹俩亲密无间,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不过,他的眼睛现在不单注意热比亚了,古丽仙也开始吸引他的视线。 「大叔,我十七了,我比姐姐小两岁!」古丽仙已戴上首饰,维族女性早熟的身材,不看那张稚气未消的脸,一点不像只有十七岁。 「你们都长大了,可以出嫁了。唉,就不知道哪家小伙子有这个福气?」海达尔的口气很伤感,至少有一半不是装假。 第63页 热比亚似乎也神情黯然,手指不停地捲动面纱的一角。近两年,父亲不止一次当面说,要把她嫁出去,根本由不得她做主,万一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父亲在外边下一个女人的炕,又上另一个女人的炕,早就不是秘密,她甚至怀疑母亲是气死的。 「大叔,你帮我姐姐做媒好不好,最好找一个跟你一样能干的人。」 古丽仙的话引得海达尔哈哈大笑。 「古丽仙,胡说什么?」热比亚像是生气了,走向门口,「我、我要去打水了。」 海达尔目送热比亚的背影,又转头看古丽仙鼓鼓的胸脯。他表面上是来接第二批受训人员的,其实是为了看这姐妹俩。说起来,他并不缺少女人,在和库,司马义可以每天给他换一个,但他对那种来得容易的残花败柳,很快就失去兴趣。两朵娇艷欲滴的鲜花摆在面前,谁不想亲自採撷。 率领第二批受训人员回到基地,天色微明,一轮红日在大漠尽头喷薄欲出。巴提力克没有让在沙漠里走了一夜的塔里甫们有一刻喘息的机会,马上列队,开始他的魔鬼式训练。 「这个地方太好了!师兄。」海达尔与买买提漫步走上一个小沙丘。沙丘下,骆驼刺丛生,几棵胡杨树旁,十几间残破的房屋被阳光染红,一个城堡的废墟出现在眼前,这就是他的基地所在。 买买提站到沙丘的最高处往下望:「有不少被沙子埋了。几年前,有个迷路的牧羊人发现了这座老城,这里有水,还有房,救了他的一条命。」 「师兄又是怎么知道呢?」海达尔第一次看见沙漠中有座老城,也吃惊不小。 买买提一脸阴笑:「那牧羊人在老城里捡了一件古董拿回去,在巴扎上卖了好些钱,他向我忏悔自己的偷窃行为,我有点好奇,就让他带我来了。」 海达尔笑:「看来他捡到好东西了。不过,幸亏你好奇,到这儿可是要在沙漠里走一天。」 买买提却嘆息道:「唉,好奇是一回事,我是考虑到以后有什么危险,可以找个躲避的地方。想不到现在派上用场。」 海达尔钦佩地说:「师兄,这么多年来,你能让共产党、黑大爷对你无可奈何,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你凡事都提前为自己留退路。」 「是要留退路,要不然,连种子也剩不下。」买买挪动身下对像坐在沙漠上的太阳,「现在正是时候,你看,顺着我的影子,往西往西直走一天,就能到达一条公路,这是我自己找出来的。」 海达尔抚掌大笑道:「太好了,师兄,你连退路的退路都留好了。我今天就顺着这个方向走走。」这时,身上响起电话铃。 「你这个是什么东西?在沙漠里也能通电话?」买买提吃惊地看海达尔从行囊里摸出一只比普通手机要大的电话。 「这叫海事电话,在任何一个地方都通。」海达尔说完接电话,「啊,是你,凯日找到你了?他迟早知道我到南疆,好,你就说我在和库花天酒地,不想见人。啊,塔西也和你联繫了?嗯,他那里看来危险了,别告诉他我的电话,叫他尽快想办法离开北疆,最好到南疆来,我这里很忙,需要人。」 买买提看通完电话的海达尔,意味深长地说:「听你的口气,你回国的目标不只是南疆,你是要做大事啊!」 「不,师兄,不是我要做大事,是我们要做大事,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来,这还是你教的。」海达尔对买买提的心思已经了如指掌。 买买提大笑:「哈哈,老弟,这一点,你比阿布杜拉老师明白多了,他好像把我们维族人独立建国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 海达尔附和道:「希望他最终能明白。他有钱,你有人,我能打仗。只要咱们一条心,用不了多久,就能让共产党手忙脚乱,昏头转向。」 买买提点头:「好,我全力支持你,这个基地搞好以后,我和你去和库,那边也是我的地盘,组织人比这边还容易,到那时……」 两人边说边走下小沙丘。 坡下,巴提力克正在吹鬍子瞪眼在高唿口令,指挥汗流浃背的塔里甫们正步走,统一的脚步掀起阵阵黄沙,整个古城显得杀气腾腾。 南疆雨水不多,同样也很少下雪。这一日,天上飘起雪花,从早上一直下到中午,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因为少见,这种景观反倒提起人们出门的兴致,大街上车来人往。像是过节一样。 「怎么样?青青,我的眼光不错吧,这家饭店的特色是大盘鸡,下星期,我带你去另一家吃鹅肉。」李东阳一家三口走出一个门面装饰精巧的维族小饭店, 「以后再去吧,我在减肥呢!爸,今天你害我吃了好多,再吃去鹅,我都前功尽弃了。 」李青看上去并不胖,多穿了几件冬衣稍显臃肿。 谢医生道:「小孩子家减什么肥?你呀,少吃点零食,说你就是不听。」 李东阳笑:「我看呀,哪天青青参加了工作,肯定变成个大胖子。」 李青不快地:「讨厌,我从明天开始绝食!」 「这样的话,你妈就有事做喽!她们有一种方法叫强制进食。」李东阳跟妻女在一块心情特别轻松。 谢医生也笑:「是啊,还要公安机关协助进行。」 李青嗔道:「哇,你们把我当犯人了,那好,我离家出走得了!」 第64页 李东阳一本正经地说:「好啊,到时我们在报上登个寻人启事,某校高中生李青,因逃避吃饭,离家出走,各地公安机关,若有发现,请立即抓捕!悬赏大盘鸡和鹅肉各一顿!」 李青苦着脸拉父亲的胳膊摇:「我才值大盘鸡和鹅肉啊!再说你这也不叫寻人启事,这明明是通缉令!你这是假公济私,缉拿女儿。」 李东阳道:「那不正好吗,因为逃避吃饭被通缉的,你是天下第一人啊!」 谢医生抿嘴发笑,李青也笑了,在父亲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又是巧立名目,利用职权,难怪人家来调查你!」 此话一出,谢医生也惊呆了,李青发觉自己失言扭头看向街道。 「看来你爸被调查,已经是满城风雨了。」李东阳唿出一股白雾,脸色略有变化。 谢医生瞪李青道:「怎么越大越不懂事的?」 李青眼睛发红,眼看就要哭了。李东阳攀女儿的肩道:「女儿是懂事了,所以才关心我,是不是?」 李青用手绢擦了一下眼睛:「爸,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连我们同学都议论你,有的还说你被双规了!什么是双规呀?」 「双规就是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也就是失去自由了,我现在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吃饭、散步吗?」李东阳也听到不少传闻,有的不说他被逮捕了。 谢医生忧愁地望丈夫:「调查组走了吗?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出来吃饭?」 李东阳昼尽量保持笑容:「没走,总不能因为来了调查组,正常生活也不要了。」 「对,爸,人正不怕影斜,真金不怕火炼,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李青像是喊起来,经过身边的路人也扭头朝她看。 李东阳欣慰地望谢医生:「听见了吗,还说女儿不懂事?道理一套一套的呢!」 三人走进公安局大门,李东阳往办公楼走:「你们先回去,我到办公室拿个文件,午睡时候可以看看。」 * 形容憔悴,鬍子青悠悠的陈漠军,手扶前额皱眉苦思,睁了睁充满血丝的眼睛,将已经很短的菸头寒入嘴。 「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牙生这个案子再不破,咱们的人是越丢越大了。 连北疆的努尔打电话来,也先拿这事笑话我一下,局里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陈漠军边说边抓起桌上的烟盒想接一支,却是空的。「喂,谁还有烟?」 亚里歪头耸耸肩,摊开手,取下嘴里抽了大半的烟:「最后一支,你要不要?」 多里昆也摇头:「我的也完了。」 陈漠军望刘保山,亚里说道:「别看他,这傢伙从来都是只抽不买。」 陈漠军恋恋不捨地最后吸一口嘴里的菸头,刚想塞入烟缸,侧后有人递来一支烟,他也不看是谁给的,拿上放入口中,用快燃尽的菸头点上:「认识牙生的人,这几天我们都排查了,你们说,下一步怎么办?」 亚里却盯他道:「喂,陈头,抽人家的烟也不说声谢?」 马赛在把烟分给多里昆和刘保山,陈漠军看了他一眼:「少罗嗦,什么叫菸酒不分家? 哦,马赛,这一段时间队里忙,自留地那边别去了,你以后就跟亚里一块。」其实,马赛早就不去自留地了,只不过他没有正式宣布。 「马赛,你的烟里是不是放什么东西了?」亚里烦了没完没了的案情分析,故意想岔开话题。 陈漠军喝道:「你小子少说怪话!我问你,盗窃电信光缆的人,你抓到了吗?」 「我说陈头啊,你什么时候给我闲过?」亚里趁机诉苦,「这几个月,你张口闭口都是反分裂,动不动强调牙生案是天字一号,又是审讯、又是追捕、又是下乡,我还去挖过地。上一次过大礼拜,是什么时候我都想不起了。我老婆生病在家,叫我抓药我都没空,你说我哪有时间去抓盗窃犯啊?」 陈漠军像是怕亚里的长篇大论,转头向多里昆:「喂,老多,牙生那个女人,最近还有没有消息?」 「啊,没有,她、她知道我的身份了,没有跟我联繫。」提起这个女人,多里昆脸上发烧。 「能不能再用一次?」 「这个……那……我、我再跟她联繫一下,试试看。」多里昆很为难,但他不想生陈大漠为难。 「我觉得,不能再试了!」马赛早就想发言,「再去利用那个女人,非常危险,不止是多里昆危险,那女人更加危险。」多里昆感激地望他, 亚里也帮腔道:「没错,分裂分子打击报復那是诛连九族的,万一这女的死了,以后恐怕谁也不敢给多里昆提供情报了。」 陈漠军不是不明白这个利害关系,对付牙生,他像已黔驴技穷。长长嘆息了一声,看见刘保山靠在沙发上打唿噜,刚想去叫,李东阳走了进来。 「喂,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们怎么又加班?」 陈漠军神情黯淡地说:「唉,牙生这个案,越来越没头绪,哪有心思过星期天?」 「这什么话?一个牙生就让你们过不下去啦?」李东阳像是生气了,「都给我回家去,有老婆孩子陪老婆孩子,没老婆孩子的找女朋友去。我说你们是不是都想二婚呀?」看了一眼睡得很香的刘保山,「都累成这样了,加班有什么效果?」 亚里大笑:「是啊,照这样下去,我有可能三婚。哈哈,这种疲劳战术,三个诸葛亮也要变成一个臭皮匠,我们不如……」被陈漠军瞪了一眼没敢说下去。 第65页 马赛拿来了一把椅子,李东阳坐下,望垂头丧气的陈漠军说:「让牙生逃跑,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太自责,也不要埋怨赵副书记,更不能怪调查组,这是我的失误,知道吗?如果我提前布置好,十个牙生也跑不掉。」 亚里别有用心地推了马赛一把,像是夸奖他以前猜测。 陈漠军道:「局长,这怎么能怪你呢,我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心里着急呀!啊,马赛,还有烟吗?」 「去我办公室拿条烟。」李东阳把钥匙扔给亚里,亚里跳起来接住,兴沖沖地出门。「漠军,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你要想想,为什么你一点线索也没有,为什么牙生能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失误,或者牙生运气好?我看都不是,至少不全是。」看其它人,「大家要多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多问几个为什么,不要一股脑儿地去找线索,方向没找准,线索不会自己跳出来。」 「是啊,牙生现在就像水浇到沙子上一样,突然渗得一点儿影儿都没了,这是为什么呢?」陈漠军向在座的人发问,各人都低头不语。 多里昆不想让陈漠军冷场,开口道:「因为他们有人帮忙,有人报信,还有人提供地方躲起来。」 李东阳赞许道:「对,他们不仅有人帮忙,而且帮忙的人在我们眼里,也许只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造成这种局面,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兄弟会经营了很长时间等,但归根到底是有非法讲经点的存在。这几天,我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正在研究取缔非法讲经点的事,我们公安机关,要配合好,并且尽可能地从中把分裂分子挖出来。」 陈漠军听得忘了接马赛递增来的烟,马赛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方醒:「啊,对呀,局长,现在成了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非常被动,成了老鼠咬王八,下不了嘴!」 李东阳站起身:「好了,不要灰心,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不过,靠加班加点解决不了问题,不管发生什么事,要从容应对,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看见马赛几次想开口,又没说话,「小马,你没什么话说吗?不要太拘束,就当我们在聊天。」 马赛也从座位站起道:「局长,这段时间,我把所有分裂组织的案底都看了一遍,我觉得这些组织有点像武侠小说的帮派,特别是兄弟会组织,他们一般辈份最高的是掌门人和掌门人的师兄弟,下面全是这一辈人的徒子徒孙,一代接一代,非常单纯,没有一个是别的师傅教的。」 陈漠军摇头打断:「这有什么稀奇,分裂组织就是这样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最后成了一大窝。好嘛,你居然当成了武侠小说?」 李东阳却道:「说呀,小马,说下去,你没说你的想法呢?」 马赛望了陈漠军一眼,接着说:「我、我的想法,可能有点天真,我想,既然他们师徒师兄弟关系这么密切,这么单一,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比如现在找不到牙生,是不是可以去找他的师傅,或找他的师兄弟?」 多里昆兴奋地说:「这、这是个办法,局长。这样的话,抓住一个人,有可能牵出整个组织?这些师傅师叔师兄弟,只要有一个人开口,我们就好办了。」 陈漠军摸摸脑袋:「对呀,这叫顺藤摸瓜,我们这就去找牙生的藤,摸出牙生这只瓜,牙生很可能也是根藤,咱们摸下去,一定能摸到一只大西瓜,哈哈!不错,不错!」 李东阳像是有点走神,望马赛沉吟道,「你的想法不是天真,是太大胆了!」转而望向陈漠军,「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你们想过没有,牙生的师兄弟,并不一定每一个都是分裂分子,我们如果这样找下去,有可能造成一刀切,很容易误伤好人。」 马赛搓手点头:「是,是,我也感觉这样打击面太大了。」 多里昆却摇头自语:「没有好人,这几年我碰上的,只要有一个搞分裂,其他的师兄弟也差不多,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背地里也一样使坏。」 「对,一个坏师傅教出来的,不会有好鸟。」陈漠军站起身把椅子也碰倒,「局长,我们就按这个思路干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再不争取主动,我们只有挨打的份了?」 李东阳又望马赛,无奈地说:「试试看吧!但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不能搞得草木皆兵,那可正中对手的下怀。」 这里,亚里拿来了一条烟:「啊,局长,怎么这条烟我以前没发现呢?」 李东阳正想结束讨论,故作严厉地说:「好啊,这叫不打自招。前几天,我想去派出所报案,考虑到局长办公室被盗太丢人,才没有去,原来小偷是你?」 亚里大笑:「你不是说要戒菸吗,我和陈头这是在帮你啊!」 李东阳也笑:「好嘛,连刑侦队长也参与。」 陈漠军望亚里:「好小子,怪不得送烟给我,原来是拉我下水。」 在座的人都大笑,李东阳看表摇头:「完了,说不许加班,我也跟你们加班了,午睡又泡汤。这样吧,晚上到我家去,一块儿吃顿饭,大伙也好久不去了。」 刘保山不知几时醒了,冷不丁来一声:「局长,你那瓶五粮液还在不在?」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亚里骂道:「妈的,你醒得真是时候。」 * 没下岗之前,刘丽与丈夫少有吵闹。在南疆公安系统,她曾经是个有口皆碑的模范警嫂。结婚的时候,陈漠军就是一个派出所长了,丈夫常年加班加点,没有节假日,对她来讲,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别的干警家属想不开,她还经常出面去开导安慰。所以,尽管她家的吵闹影响左邻右舍,在公安宿舍区里,大家还是对她相当尊重。即使有人抱怨,也是将不对推给陈漠军,陈漠军的确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第66页 「维维,维维,跑哪去了,说你多少次了,不看电视关起来,浪费电!」刘丽从厨房里探出的头,说完又缩回去。 客厅里电视还是没有人关,电视里,白晓莎手执麦克风,正在介绍南疆的旅游景点。宽敞的客厅里家具不多,一套旧沙发一个电视柜,21寸的彩电,还有一只单门冰霜。 门开了,陈漠军沉重的脚步走进,放下手提包,坐上沙发,叫道:「维维,快,给我倒杯水来。维维!」喊了两次没人应,只好自己去倒,拿着水杯走进厨房:「哦,不用做菜了,你出来。」见刘丽没出来的意思,「叫你出来,你就出来。」把刘丽从厨房拉出。 「你捡到钱了,今天脸色这么好?」刘丽边说边在围裙上擦手,抓遥控把电视关掉。 陈漠军一脸笑容:「你呀,开口闭口就是钱,维维这丫头哪去了?」 刘丽道:「肯定又躲在屋里跟同学打电话,上个月电话费多了十五块呢!你也不说说她?」 陈漠军随和地说:「让她打吧,反正下个月她也不在家了。」 刘丽已经很久没看见丈夫有这么温顺了,奇怪打量他说:「喂,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做饭呢!对了,听你这口气,找着学费了?」 「不是跟你过吗,只要她考上,我来想办法。」陈漠军笑眯眯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信封。 刘丽看了信封:「嗳!你还真有两下子,私房钱也攒了这么多,是不是涨工资补发的,没跟我说?」 陈漠军还是很有耐心地说:「唉,我涨工资瞒得了你?我不说小胡也会上门来跟你说。 局长叫去他家吃饭,你收拾一下,过去早点儿,给谢医生帮帮忙。」 「难怪你心情这么好。」刘丽像明白什么,「我说,李局长迟早要升上去的,他走了,你也该提个副局长了吧?」 陈漠军立即恢復他的黑脸,喝道:「我警告你!这种话,你要是敢出门乱讲,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好好,以后打死我也不说,行了吧?」刘丽听他这说,反而高兴,「喂,我们一家人空手去怎么好意思,我去买点儿水果吧?」 陈漠军又喝道:「啥都别买!李局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让我难堪呀?」 「那好,听你的,省得花钱。」刘丽微笑转头向房间,「维维,快出来!」 房间门开了,维维跑出:「爸,青青姐打电话叫我去玩,我走了!」 * 与白晓莎不期而遇后,马赛第二天见到了她。有了一个晚上的缓冲,两人都为正式重逢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拥抱,也没有争吵,甚至还有点拘谨。聊的话题大多是各自的工作,或乌市的变化,南疆的见闻。两人又像是有意避开情感,又像是在较量抑制力,看谁忍不住首先暴发。然而,谁也没有暴发,和风细雨地握手相见,风平浪静地挥手告别。可能因为白晓莎是新主持人,电视台经常安排她下南疆锻鍊,两人又有机会见了几次面,时间一次比一次短,话题一次比一次少。 「餵?噢,你回来了吗?啊,不,又来南疆呀?我、我还不是上班、吃饭、睡觉,还有……。你只在市里住一晚,你明天就走了?哦,那好吧,祝你一路顺风。」马赛收手机又叫,「喂,你等等,晚上有没有空?啊,啊,没什么,我、我是说你不辞而别……啊,好的,等你电话。」 马赛正从宿舍走出来,准备去李东阳家赴宴,接到白晓莎的电话。收起手机,心里又懊恼。他似乎害怕见到白晓莎,每次见面,过后是一夜难眠。从前,虽然也是天各一方,相距遥远,但那时他在北京,而现在他在南疆。 「喂,马赛,星期天不出去玩呀?」一对青年夫妇路过身边。 「啊,我、我刚回来,你、你们去吧!」马赛的眼睛一直望到这对男女在视线消失,他很清楚,白晓莎不可能在这个宿舍区里和他建立一个家庭。 雪停了,一道金色的夕阳洒在路上,溶化的积雪很滑,马赛稍一走神,摔了个大跟斗.从家里跑出来的维维,看见了哈哈大笑。 「马叔叔,你疼吗?」维维笑完了,关切地要去扶起马赛。 「我特意表演给你看的,好不好看,维维?」马赛表情狼狈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湿,只好转回宿舍。 维维发现地上有部手机。 * 从办公室回到家,李东阳也接到一个电话,向明打来的电话。 「北疆的情况好像也不简单,努尔他们找到了塔西,这很可能是一个内外勾结的团伙,训练有素,极端狡猾,竟然在重重包围下全部逃脱。好在我们的侦察人员经得起考验,成功地制止了他们炸火车的企图。这样的团伙,恐怕你以前也没有碰上过,考虑到南疆的特殊环境,我担心你那里迟早受到漫延,那将会有更大的危害……。」 向明虽然谈工作,但说话的口气却像拉家常。不过,没有提到调查组,也没有提到他调动的事,北疆的情况,他也早就得到了通报,还特意召开会议进行讨论。 放下电话,从房间走出客厅,李东阳心里十分郁闷,这是一个奇怪的电话,没有打去办公室,也没有打他的手机,直接打到家里来。 「亚里叔,你往后仰啊,哎,对,再仰下一点。」 客厅腾出了一块儿空地,维维在翩翩起舞,李青和刘保山、多里昆坐在一旁鼓掌,亚里也随着维维跳了起来。 第67页 维维边跳边指点亚里配合。 「我当然知道要后仰了,就是,啊,就是,啊……哎哟……」亚里身子仰得太低,摔到地上。李青等人哄堂大笑。 陈漠军也从餐厅走出:「哈哈,你这个样子,看来要到自留地去锻鍊几天才行。」 亚里赖在地上:「你利害你试试看,维维,你跳舞不会是你爸教的吧?」 维维笑:「我爸只会教我怎么打人!」 「开饭喽!」刘丽从厨房端菜出来,「别跳了,维维搬椅子,亚里、保山进来帮着端菜。」 亚里和刘保山跟进了厨房,维维和李青在搜罗凳子椅子。 一直站在房门外当观众的李东阳看表道:「怎么搞的,马赛呢?催他一下,可能睡过头了。」 李青问道:「马赛是谁啊?名字这么怪,还巴黎呢,马赛。」 李东阳走向餐厅:「是我们新来的干警,你不是说电脑有毛病吗,等下可以请教他。」 「哦,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学生呀?」 这时,门铃响,李青跑去开门,门外的马赛有点意外:「这、这里是李局长家……哦,是这里。」看见了陈漠军向李青点头示意,「你是李青吧,我听亚里说的。」 「请进,你就是马赛吧,嘻嘻,我老是想到巴黎。」李青没想马赛还相当帅气。 马赛进门笑说:「那地理考试,你想起我的名字可以帮上一点忙。」 「想你的名字,你臭美……」李青像意识到什么,脸红了起来。 李东阳在餐厅里叫:「来,小马,过来坐,都过来坐吧。」所有人都走向餐厅,他又笑说:「小马,听说你不喝酒,今天要不要来一点?」 马赛还没答,谢医生听到了,说:「不喝酒最好,你们可别带坏人家小马。」 刘丽也道:「就是,现在外边的人,说起警察就跟酒鬼连在一起,小马,别听他们的。 」 马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李青看他窘迫的样子抿嘴发笑。 开饭了,十个人围着一张不大的餐桌,显得十分拥护热闹,上首坐着李东阳,依次是陈漠军、刘保山、亚里、维维、李青、谢医生、刘丽、马赛、多里昆。维维和李青挤在一张椅子上。 亚里站了起来:「局长,这餐饭什么意思呀,你不会是跟我们告别吧?」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齐望着李东阳,连刘保山也停下吃鸡腿:「对,局长,谢大姐做的饭这么好吃,一顿可不够,这一餐不算。」 李东阳摇头:「你们想哪去了,叫你们来吃饭非要有个理由吗?」 谢医生并不喜欢请客,尤其是请侦刑队这伙大老粗,进门鞋子也不脱,地板上全是脏脚印,不过,她看得丈夫近来很不顺心,也希望家里热闹一点,主动解释道:「大家别多心,今天没准备请你们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看这桌子上才几个菜。」 亚里对谢医生有所顾忌,听她这么说也放松了:「局长,不明不白的酒我们是不喝的,这可是你的教导!所以呀,要问个清楚。好,现在放心了!干!」 李东阳举杯:「来,咱们先干一杯,小马用饮料代酒,就算是欢迎你和多里昆。」 陈漠军带头一饮而尽:「我代表他们谢谢局长和谢大姐!」 李东阳笑:「你的口气怎么像开大会一样?这是在家里边,大家随便一点嘛。」 陈漠军说:「唉,习惯了办公室,回家了反而不知道怎么过了?」 亚里笑说:「这个容易,你拜我为师吧,我刚好是倒过来,上班的时候像在家,在家才像是警察,谁都听我的。」 维维帮父亲说:「亚里叔,你先拜我为师吧,我教你跳舞。」说完,一席人大笑。 多里昆端起一杯酒:「局长,我、我不会说话,我就想和你碰一杯。」 李东阳端杯道:「好,话都在酒里。」他不知道怎么突然也想喝酒。 刘保山也举杯:「局长,好长时间没喝你的五粮液了,年年有今日,月月有今朝,我干了。」 李东阳笑:「哈哈,要是每月来喝五粮液,那我可供不起。来,大家别光顾喝,吃菜呀!」 谢医生给不喝酒的马赛夹菜:「小马,看来对我们南疆的口味也习惯了,多吃点!」 马赛拘谨地说:「不用客气,谢大姐,我自己来。」 李青不高兴了:「你才多大呀,叫我妈大姐,那我不得叫你大叔啦?」 亚里一口酒要喷出来,赶紧用手捂住。 「不是,不是,我、我是听陈队长这么叫,也就顺口……」马赛一脸尴尬。 谢医生望女儿:「青青,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 「我没怎么他呀?」李青做了个鬼脸:「喂,马赛,等下我要拜你为师呢,听说你会修电脑。」 马赛哭笑不得,亚里总算缓过劲来:「马赛,你别想当大叔,连个大哥也没落下。」 李东阳一边跟多里昆碰杯一边转头道:「别光顾说话,小马,在我家不用客气,爱吃什么,多吃点。」 马赛一下子感觉自己成了和李县城维维差不多的小孩,他也不愿意在吃太久,三两下把碗里饭扒光:「我吃饱了,局长,谢、谢阿姨,你们大家慢吃。」 「这么叫还差不多。」李青也起身,「来,我也吃饱了,反正你不喝酒,帮我看一下电脑。」带马赛离开餐桌, 第68页 维维也放下碗:「我也吃饱喽,我也要去看电脑。」 刘丽望走向房间的马赛和李青,拉住维维道:「你会看什么电脑,你看电视去。」 * 「你好,我们又回来了!前几天住的房间还在吗?」 白晓莎拎着行李和摄像记者一行人走进他们经常入驻的古丽宾馆。 总台小姐:「在,这次要住几天?」 「只住一晚上,明天要回去喽,对了,请帮我们预订明天去乌市的机票。」 白晓莎办了手续,抢先来到自己的房间。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地毯上,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号。 「喂,我到南疆了,哟,对不起打错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以为打错了,又重拨了一次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的号码,这次却是一个大姑娘的声音。 「这不是马赛的电话吗?」白晓莎这回坚信自己没错。 「是马赛的电话,不过他现在没空,你等会再打来。」对方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白晓莎一脸愤懑,将手机往床上扔,另一只手上的杯子也掉了。 与马赛在南疆重逢,在白晓莎看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尽管在乌市分手时,她感觉很委屈,但冷静下来,她又认为马赛是对的。这才像个有主见的男人,如果什么都听自己安排,那这种男人多窝囊?再一个,两人都还年轻,她没想过要马上结婚,犯不着要非做同选择不可。这也是她几次见马赛都不愿意谈及感情的原因,当然了,她主要还是再跟马赛轻劲,等待马赛暴发。不过,她没想到马赛会自卑,会把自己的电话交给一个大姑娘接听。 * 维维玩疯了,听到到手机响,才想起捡到马赛的手机忘记说。她接了白晓沙的第一个电话后,把手机交给出房间给马赛倒水的李青。 「有麻烦了,不是软体问题。」 马赛的确很忙,把李青的电脑硬软体检查了一遍,发现问题不小。 「那是什么问题?」李青把一杯搁到马赛面前。 马赛一口喝光水:「可能是硬碟坏了。」 李青叫道:「那怎么办,是不是我里面的东西全都要丢了?」 「有些可能保不住了,不过大部分能找回来。我帮你重新分下区,等你换了新硬碟,拷过去就行。」马赛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键盘上跳动,李青羡慕地看得有些入迷。 「什么时候我也像你这么快就好了?」李青的声音非常温柔。 马赛不自在地放慢敲击键盘的速度,扫了一眼手錶,像是想起什么,腾出一只手摸裤袋,接着紧张地站起,两只手都去摸口袋,口中惊叫:「咦,我的手机呢?完了,肯定是刚才摔了一跤丢了。」 「是不是这个?」李青笑盈盈地拿出手机。 马赛像抢一样拿过手机:「啊,你、你捡到了,啊,谢谢!」 「是维维捡到到,你去谢谢她吧!」李青坐下说,「刚好有你一个电话,是女的。」 「你怎么……唉,她还说什么了?」马赛面带愠色地扭头。 「她问是不是你的电话,完了就挂了。」李青睁大眼睛看着马赛,「喂,你生气了,对不起啊,我怕你忙不过来才接的。」 「没有,刚才打错一个命令,又得重来,快分好了!」马赛低下头,手又开始敲击键盘。 李青又问:「是你女朋友吧,看你紧张的?」 「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 「哇,分手了还有联繫呀?」 「毕竟还是朋友嘛,哎,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去你的,又来卖老。提起来肯定伤心,不问你了。」 「至少不是什么开心事儿。」马赛从座位上站起,「好了,任务完成,你还可以接着用,不过偶尔会死机。要想彻底根治,那就尽快换硬碟。」 李青也起身:「你哪天有空?跟我去买硬碟。」 「这可说不定,我们陈队长最讨厌看见我们有空。不过你有空说一声,我抽时间吧。我走了。再见!」马赛急急忙忙出了房间。 李青一脸失落地望着房门。 * 灯光柔和的咖啡厅内,三五成群的沙发围着圆形的玻璃小几,没有几个人,吧檯后的几个年轻人在轻声地聊天。白晓莎面前放着一杯奶昔,用吸管轻轻搅动,不时抬眼望着大门,看到马赛的身影随即把脸转到一边,装着若无其的样子。 「这地方不错,呵呵,反差太大了,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马赛在白晓莎对面坐下,目光有些躲闪。 白晓莎冷冷地:「怎么,局长千金没带你来过?」 马赛望她笑:「人家高中没毕业,而且和我今天是第一次认识,我修电脑手没空,所以电话是她代接的。」 「哼,高中生,好像我也曾经是高中生。」白晓莎脸色稍缓。 马赛笑得更开心:「嘿嘿,这是我到南疆后,最开心的一天。」 白晓莎白眼道:「你当然开心啦,认识了局长千金,恭喜你。」 马赛突然变得很伤感:「唉,开心的是你醋意大发,我以为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了。」 白晓莎眼睛发红:「别跟我假惺惺了,我到南疆这么多次,你陪我几天?」 马赛脑袋碰在桌子上:「我实在是脱不开身,领导又是一个死脑筋,要求我们像军队一样,我都不敢跟你说,前段时间,我被安排去种地呢!」 第69页 「种地?有没有搞错?没听说警察还要种地!」白晓莎叫出声来。 马赛一脸苦笑:「后来我才知道,局里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自留地,前两年整个系统的工资口粮还要靠这块地呢!」 「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你巴巴从乌市跑来,就为了跑这儿来、来种地?」 「现在不种了,今天队长正式让我回来参加办案,嘿嘿,当警察才刚当出一点味道……」 「不种地就满足了?我不信,不当警察你就活不下去?」 「这是两码事,我想过的,我和你一块呆在乌市,又怎么样?一两年后结婚,完了生孩子,生完孩子养孩子,孩子大了给他带孩子,到最后你去公园跳舞,我在旁边打太极。你说,这样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马赛很高兴白晓莎再把他们的矛盾提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想明白。 「想得美,我才不结婚那么早,你跟别人结婚生孩子去,什么孩子大了给他带孩子,我宁可去死!」白晓莎也露出笑容。 「就是嘛,既然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趁现在年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管有成绩没成绩也算轰轰烈烈过,至于你在乌市,我在南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白晓莎反应让马赛兴喜过旺。 白晓莎突然没了笑容,幽怨地说:「说实话,我是狠不下心。哼,看你一个人在南疆怪可怜,让你保留一点希望好了!」 「谢谢,哦,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你把耳朵伸过来。」 「什么事你说呀,这里又没几个人。」 马赛故做神秘地:「隔墙有耳,小心为妙。快点,快!」 白晓莎把头靠近,马赛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白晓莎嗔道:「警察耍流氓!」 第八章 1、 站在二十一层楼的窗口,阿布杜拉往外看,他看的是天空,高高地仰起头,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似乎害怕看到天空下面的景色。乌市是汉人的城市,高楼大厦挡住了清真寺尖尖的塔顶,满大街的异教徒,连维族人的打扮和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尤其一些穿着露骨的维族姑娘,更让他咬牙切齿。所以,尽管南疆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每年都要回去住上一段时间。 「会长,菜凉了,我去热一热吧?」凯日进门有十几分钟了,阿布杜拉还在看天, 「又要下雪了,今年的雪真多啊!」阿布杜拉终于离开窗边,走上炕床,炕床的毯子上摆着两盘小菜,一碗羊奶,几只烤馕。 凯日走近炕床说:「是啊,今年乌市真怪,都快五月份了还下雪。」 「要是南疆也有这么多雪那就好了!」阿布杜拉撕开一只馕,就着小菜地吃起来。 凯日本想拿菜去热,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再吱声。 「能这么吃,比在共产党牢房里强多了!」阿布杜拉边吃边感慨。 「那是,那是。」凯日几乎每次吃饭都听他么说。阿布杜拉的节省让人难以忍受,在凯日看来那不是节省,是不会花钱。就说他所站地方,表面看和普通维族民居没什么两样,一点感觉不出是在二十一层的商厦上,但为了做成这个样子,花掉的钱可以在地上建十间同样的房屋。 「你有什么事?」阿布杜拉吃饱了。 凯日迟钝地说:「啊,啊,会长,你看和库的事定在什么日子,我、我通知他们。」 「我们在和库的展览馆什么时候能完工?」阿布杜拉反问道。 「下个月吧,今年的和库交易会用我们的展览馆,我一直在催他们赶工。」 「都来参加交易会吧,一块热闹热闹!」阿布杜拉把已经冰凉的羊奶喝得干干净净。 凯日贊道:「这样好,这样好,到时人多,大家来去也放心。」 「海达尔有消息了吗?」海达尔销声匿迹,阿布杜拉还是没有忘记他。 「啊,没有。」提起海达尔,凯日有点紧张,「不过,司马义倒是在和库出现了,生意做的相当红火。」 「司马义?」阿布杜拉下了炕,「回国的时候连吃饭也找我,他哪来的本钱做生意?哼,我看,海达尔现在肯定在和库。」 凯日道:「对呀,一定是海达尔把伊不拉音那里搞到的钱给了司马义,难怪这小子突然变成了巴依老爷。我马上去找他。」 阿布杜拉又站窗前去望天空:「另外,把买买提也叫去吧,在和库没有人说话比他更响了!」 「是,买买提的不少和库的塔里甫都做了伊玛目了,就怕,就怕……。」凯日从来就看不惯喜欢用清规戒律整人的买买提。因为买买提不但整外人,整自己人也乐此不疲。在他面前别说抽菸喝酒,就算说错一句话或者不小心放了一个屁,也可能要倒霉。买买提塔里甫众多,凯日奈何不了他,只好在阿布杜拉面前大讲坏话,把他压制在乡下。 「怕什么?」阿布杜拉转过头,「买买提势力再大,也是我的塔里甫。我告诉你,我最担心的是海达尔,知道吗?哈桑居然要海达尔做他的代表参加会议。」 「会长,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凯日看到阿布杜拉默许的眼神,接着说:「我仔细考虑海达尔这个人,一来,他是哈桑的人,二来,不管他做什么,最终目的跟我们是一致的。第三,此人很能干,回国的人或者国内的人,恐怕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还有,海达尔终究是您的学生,我看他对您还是念念不忘。」 第70页 阿布杜拉半响才说话:「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再逼哈桑把他叫回去的原因,我纳闷的是,如果他到了南疆,这么长时间了,他在干什么?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去和司马义做生意。你先把他找出来吧,我要好好跟他谈谈。」 「是,我今天就走。」 2、 凯日坐飞机到了南疆市,马不停蹄,自己驾车来到和库县城,已是夜色斑斓。他这么连夜兼程不单为了找海达尔,他另外有事不得不来。 「凯日大哥,你再不来我只好带兄弟们去抢商店了!」 凯晶的车停在县城的一个公共厕所外,放下车窗点燃一根烟,牙生像鬼魅一样钻进了车后座。 「我说来一定来!」凯日开动车,「妈的,你怎么这么臭?把后面的车窗放下,啊,不!还是关上。你真的丢掉警察了?」牙生的头髮结成一团一团,衣服脏得发亮,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 牙生放下车窗又关上:「这次真险,幸亏大师兄的几个塔里甫帮忙,带我们分散躲起来。你放心,凯日大哥,躲了这么久,追我们的警察早就收兵了。」 「电话里交待你办的事办了吗?」凯日还是感觉臭,一口接一口吸菸,整个车箱都是烟雾。 「找那个胖子呀?」牙生发现助手座上有烟,伸手抓起点了一支,「照你的吩咐,我叫一个兄弟盯着他了,从左手拐,那胖子就在前面一个饭店里,是不是要收拾他?」 「不用。」凯日摸出一把钞票往后扔,「多买一些粮食和肉,把你的兄弟集中起来,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住下,不许乱跑,知道吗?」 牙生眉花眼笑地收起钱:「是,我听你的,哦,到了,你看,那个胖子就坐在窗边。」 凯日停下车,只见司马义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饭馆门口靠着一个光头。 「那我走了!」牙生开门下车。 「等等!」凯日接上一支烟,「把那个胖子给我弄上车来,蒙住他的头。」 司马义和那个年轻人出了饭馆,两人行礼告别,年轻人走开,司马义刚转身,牙生脱下他那个又脏又臭的衣服盖上司马义的头,和饭馆门外的人一起将司马义塞进了车内。 「哇,警察同志,注意点卫生好不好,这么脏的衣服!」司马义以为是警察,也不挣扎,不过口气还相当轻松。 凯日也有点佩服司马义的镇定,点头示意牙生两人下车。 3、 戈壁滩里,有一群人在挖掘,三三两两一组分散在各处。巴提力克口叼一根烟,东看看西瞧瞧,一付监工的模样。 克里木这一组发出一阵欢唿,看来挖到了什么,巴提力克闻声也小跑过去。挖出来的是一只震源弹,克里木几人兴奋过后,又紧张地望巴提力克。 巴提力克将几根铁丝,一条雷管,一个夹子扔到震源弹旁:「愣着干什么?照我教的方法,把这些东西装上去。」 几个人虽是面带难色。但还是开始安装,克里木则稍稍挤在人中,什么也没干。 海达尔骑在高高的骆驼背上,注视着这群又像农民又像士兵的人,约莫过了一支烟功夫,他才驾骆驼靠近巴提力克说:"我要去村里!"没等巴提力克回答就走了。 天黑时,海达尔把骆驼放进绿洲旁的胡扬林里,徒步进万喀村,正好看见买买提从家里出来,他话到嘴边没有喊出,悄悄跟在后面。从基地里出来正感无聊,他想看看这一次买买提要上谁家女人的炕? 买买提在一间没有院子的房屋前停下,一个女人开门。和他想像的差不多,只不过女人又肥又丑,让他大倒胃口,本想偷窥几眼也失去了兴趣。刚想离开,路上射来几道手电光,这个穷村子有手电的人不多,他警觉起来,周围光秃秃的没地方可隐藏,只好走近买买提进的房屋,手脚并用爬上屋顶。 「啊,大叔,你年纪大了,让年轻的同志来就行了,再说,村里还有我嘛。」 「有你?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大叔你这话,我听不懂。」 「哦,买买提的每一句话你都听得懂,我的话,政府的话,中央的话,你一概不懂对不对?」 「大叔,你、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和买买提的事儿,不是解决了吗?」 「解决了?你知不知道买买提在讲经点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把多少小巴朗(维族:孩子)骗到讲经点去,好好想一想,你还像不像一个村长?照我看,你这个村长当到头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这个会我不开了!」 经过路上的是艾买江一行镇干部和村干部,村长尼亚孜被批评了几句生气跑了。 「别拦他!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多晚,其他人什么时候到齐,会什么时候开。」 海达尔虽然不认识,但从他们的交谈听得出来者不善。艾买江等人走远了,他不急于下地。由于少雨,维族民居的屋顶都是用树枝覆盖再煳上泥巴,轻轻一掰,下面的情景一览无遗。买买提和肥女人滚在炕上,灯也没关。 买买提找女人不论老少俊丑,是女人就行,主要他有个怪癖,喜欢女人戴着面纱跟他上炕。在这个绿洲,帕夏的炕是他的首选,但帕夏吃了一次亏以后,第二天回娘家躲避去了。这样一来,谁家男人不在,他就上谁家的炕。肥女人有一身好肉,又白又嫩,男人常年在外打工,是他最方便的去处,年前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当然,给他生过儿子的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从不另眼看待。 第71页 屋顶窥探的海达尔没什么可看,买买提就像解了一个小便那么快捷,一根烟没抽完就下炕出门了。他估计买买提回到家,才跳下屋顶。 「你好,热比亚。」 给海达尔开门的是热比亚,海达尔向她行礼,又向买买提向礼:「你好,买买提师兄,我没来晚吧?」在这父女面前,他总是彬彬有礼,举止庄重。 「过来坐,有急事,我明天要出门。热比亚,回屋去!」买买提招唿海达尔坐到葡萄架下的毯子上。 「师兄,是阿布杜拉老师找你吧?」海达尔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买买提激动的神色。 「你猜到了,他叫我去和库……」买买提点头,放低声音,「据说,全疆各地的领头人都要去,准备开一个大会。」 海达尔也得到了司马义的报告,不过司马义不知道有大会召开,他不动声色地说:「难怪,看来,阿布杜拉老师这一次要当全疆的领袖了!」 「没错!他知道你在南疆了吗?要不你跟我一道去?」买买提像是担忧起来。 「我哪算得上一路诸侯,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小兵。」海达尔嘆息了一声,转而又变兴奋,「不过,这是一件好事!全疆各个组织早就应该联合起来,我支持他这么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唉,放眼全疆,也只有他有能力有号召力组织这个会议了!」他想试探买买提是不是要倒向阿布杜拉。 买买提意外地说:「你就情愿看着他一统全疆,那时候恐怕没有我们一席之地了。」海达尔眼含狡诘:「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师兄,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次叫你去,是为了保证安全,和库是你的地盘啊!」买买提一愣,沉吟半响,有所失落地说:「嗯,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他可能就不会叫我了!你……啊,我们要怎么做,去还是不去?」 「你」变成了「我们」,海达尔满意地微笑,把头凑到买买提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热比亚,去看谁来了!」买买提面露惊色,海达尔抽出手枪退进葡萄架后面,刚才在路上听到有人反覆提起买买提的名字,他不得不小心。 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塔里甫,看见买买提紧张地说:「阿訇,艾买江老头到村里来了,正在叫人去开会。听村干部说,可能想抓你。」 买买提来回踱了几步,冷笑道:「哼,敢来抓我?夜里才进村开会,说明他害怕了,你回去吧,他们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叫我!」 4、 艾买江夜里进村并不是因为上一次被围攻,怕了买买提,他是担心白天开会,那些党员和村干部不敢来,这是村里一个老党员出的主意。虽然尼亚孜负气跑了,但其余的党员干部都来了。不过,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简直成了艾买江的独角戏,无奈之下,他只好下死命令,不表态不许走。 「大叔,那天,我、我没有去清真寺,我家人去了,不过他们也没参加围攻工作组。」各人的说来说去都不敢提买买提,也不敢反映村里讲经点的情况。 艾买江开始不耐烦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一个没听懂。我不是追究你们谁参加围攻了工作组,没有参加是对的,但是,不要忘记你们是村里的党员干部,不要忘记你们宣誓时说过的话!大家自己拍拍胸口,你们起到一个党员干部应该起的作用了吗?」 在场的人面带愧疚地低下头,但依然顾虑重重,无人表态。 这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叔,我、我……尼亚孜叫我来的,他、他骂你,骂政府,还用刀子逼我把这个拿来给你看。」 艾买江接过村民递来的一张报纸,上面是一排鲜红的维族文字,写的很大:「撤我的职,我杀你全家!」 与会的人也看清了,全都惊恐地望艾买江。 「看来,不解决尼亚孜的问题,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了。」艾买江一个个望遍在座的人,「走,我这就去尼亚孜家!」 送报纸的村民劝道:「大叔,尼亚孜喝多了,你、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我就是去找他喝酒的,走!」艾买江大步走出村公所。 尼亚孜家院门没关,屋子门也是敞开的,像特意等待艾买江,不过,艾买江进门后,他又视而不见。 「我进门站了整整十分钟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我们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很生气。 尼亚孜拿着小刀,把一块羊肉挑起,送入口中。完了再次去割面前的一大块肉,眼睛恶狠狠地望对面的艾买江,手里的刀指指点点:「你、你想说什么快说?」 「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大声喝问。 尼亚孜鼻子哼了一下,歪着脑袋说:「是又怎么样?」艾买江的声音更大了:「我看你不是,我们维族人,没有像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尼亚孜手里的刀尖垂了下来,切在牛肉上。口中叫道:「来人啊!「 一个妇女走出,撤走毯子上的酒菜,换上新的。按维族传统,席间来了客人,就算一点菜没动,也要重新换过,这才是对客人的尊重。 新上的酒菜放好了,尼亚孜倒了一碗酒,单手递到艾买江面前,声音僵硬地说:「尊敬的客人,请坐,请喝酒!」 艾买江还是站着没动,冷冷地说:「我是你的长辈,你达当还在时,也叫我一声大哥,你现在用一只手给我递酒,是不是留着另一只手打自己的脸?」 第72页 尼亚孜犹豫了一下,放下刀子,双手捧酒,头往下看。艾买江这才接过酒,一口饮尽,坐上毯子说:「我告诉你,我已经五年没喝酒了,我喝这碗酒是因为我也有错。尼亚孜,你知道吗,是你自己把自己撤职了,你把村长的权利拱手让给了别人。」 尼亚孜心虚地答道:「我、我没有。」 「没有?」艾买江放下酒碗,「我问你,现在村里的事,你做主,还是买买提做主?」 尼亚孜愣住了,望艾买江一眼,低头不语。 「唉,你煳涂啊!其实我没有权利撤你的职,你是大家选出来的,现在,我希望你尽快恢復自己村长的职务,如果有人从中拆台,有我顶着。」 艾买江要去拿酒壶倒酒,尼亚孜抢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光,完了嚎啕大哭。 5、 买买提一早就去和库,海达尔给他送行后,没有马上回基地。 「古丽仙,怎么不去巴扎?」 「我达当不让去。」 「你想不想去?你达当不在家,我代他作一次主。」 「想啊,太叔,我去叫姐姐。」 「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要不你达当会骂我的。哦。带上钱,帮我买两斤沙子糖回来。」 古丽仙像小鸟一样上了村里去赶巴扎的毛驴车,海达尔看车走远才关上院门,高兴地往屋里走。 「热比亚,我饿了,能给我做点的吃吗?」 热比亚在屋里编织毯子,海达尔来的次数多了,她在家里已不戴面纱。 「好的,大叔,我这就去拿。」热比亚停下手,起身去了厨房。 海达尔没有在堂屋里等待,而是回到自己昨晚睡的厢房,坐上炕,脱下外衣。 「大叔,你在哪?」热比亚在堂屋没找海达尔,只好进了厢房,把几只馕和一壶茶放到炕床上,「大叔,你吃吧?」说完要离开。 海达尔眼睛没看食物而盯着热比亚,像是很伤心地嘆息:「热比亚,我遇上了一道难题,你愿意帮我吗?」热比亚抬头看他说:「只要我能帮……」 「热比亚,我一直是安拉忠实的僕人,这几年,为了学经,我跑到国外去,吃了不少苦。为了去朝圣,我差点死在半路……所以,我没有考虑要成家,直到遇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我深深地爱上了她,但我不敢告诉她,害怕她会拒绝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唉!」 热比亚的大眼睛中饱含同情,关切地说:「她一定长得很美丽,啊,她在哪里?如果、如果是村里的姑娘,我、我帮你去告诉她。」 「是,她是仙女下凡,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安拉赐给我的女人,我没有机会成家,是神在让我等待她的出现,感谢安拉,她终于来了!」海达尔下了炕,边说边向热比亚靠近,脸几乎贴上她。 热比亚向后退,退到了墙边,只好侧脸避开,羞涩地说:「是、是谁家姑娘?」 「就是你啊,我的热比亚!」海达尔激动把热比亚搂在怀里。 「你、你不要,大叔,我……」热比亚扭动身子想挣开。 海达尔捧着她的脸说:「你不喜欢我吗?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带你到城里去,带你到国外去,我要给你做天下最美的衣裳,我要所有的女人都嫉妒你,我要你像王后一样跟我白头携老,子孙万代!答应我吧,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热比亚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脸上闪现幸福的色彩。 6、 车停了,凯日动作迅速地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手掌放到窗沿下,阿布杜拉钻出车后才收起。十米开外的清真寺门前,买买提深情抬头望残缺的寺门。守门人恭敬地向他行礼,寺内又出来几个人也同样恭敬地向他行礼, 「你有很久没来这里了吧?」阿布杜拉走近清真寺。 买买提惊觉,侧身行礼,倨傲的神情一下变得卑微:「啊,老师来了,您的身体还好吧?」阿布杜拉也望寺院大门:「安拉保佑,我的身体一直都好。你呢?在恰克过得还好吗?」 「很好,啊,很好,老师不用挂牵。」买买提言不由衷。 阿布杜拉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让你到那个穷地方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希望你不要有怨言才好。」买买提道:「老师是为大局着想。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为真主做事。」 阿布杜拉摇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恰克那边安顿好了,你还是回到和库来吧。」 「这个……恰克现在刚刚有些起色,我看不是一天两天……」买买提有点紧张,他担心阿布杜拉知道他和海达尔在一起。 阿布杜拉又摇头:「不,你年纪不小了,我不能不为你着想啊。不管事情做到什么程度,过一阵儿你回和库来。我已经跟县长说了,准备捐款重建这个寺,到时候你还到这里来。」 「是,是,我一切听从老师安排,听从安拉安排。」 凯日看两人走进寺内,跳上车,驶得飞快,拐了几个弯进入和库县闹市区, 玉石一条街上,悬挂着几条跨过街道的横幅,上面是预祝玉石交易会成功和欢迎各地来宾的词语,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像是过节一样, 「您走好,下次我到了乌市,一定上门拜访!啊,请进,请进……」 第73页 司马义的商店也生意红火,不时从门里送出交易成功的顾客,从门外迎进新来的客人。蓦然间,人群中出现西装革履的凯日。 「看你快忙不过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站柜檯?」凯日手肘撑着商店大门,摆了个派头十足的姿势, 「哎呀,凯日总经理,您对我意见,您打我好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司马义一脸媚笑。 凯日笑:「那我可要真打你了,不过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要不你太丢脸。」 「是,是,我这张脸要不要没关系了,您得给我留个屁股。」司马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却想:这里要是没人,看老子不把你活活掐死。上次被牙生蒙头塞进车,他依旧耿耿于怀。 凯日大笑:「你倒是很在乎你的肥屁股。」 :「那当然,这不,我的屁股留着坐你的小轿车呢!」 「妈的,老子成你所司机了,特意来接你。」凯日边说边向停车地方走,「喂,去市里干什么,自己开的美容院玩腻了,到市里面换口味对不对?」 「还是您了解我。」司马义色迷迷地笑。上了车,倒头就睡,凯日几次想找他说话也没办法。 「到了,到了!停车,停车!」 司马义像算准时间一样,进了南疆市区就醒过来,在一个货运市场对面叫停。点头哈腰下了车:「凯日经理,明天还去和库吗?嘿嘿,您的车真舒服。」 「他妈的,真把我当司机了!」凯日一只手搭在驾驶座窗边,「怎么在这里下车,老相好住这一带?」 「哪有什么老相好,进城嘛,先去刮个脸再去找新相好。要不要一起去?」 凯日吐掉口中的菸头:「你自己去吧,给派出所揪住,我去领你。哈哈。」大笑开走车。 司马义目光阴毒地看车走开,朝地下呸了一声,慢慢走向一个露天理髮铺。 「哎哟,人这么多,师傅,我大老远跑来,给我先理好不好?」 「快了,快了,抽根烟就到。」理髮师傅在埋头苦干,生意不错,旁边还坐着几个等待理髮的人,司马义走近: 「那就抽根烟吧!」司马义摇头蹲到一个留小鬍子的人身边,拿出烟刚准备点上,看了看小鬍子,将烟盒伸过去:「兄弟,你也来一支?」 小鬍子一直在打量他,接过烟:「听口音,大哥是从和库来的吧?」 司马义点燃烟:「好眼光,不过我的眼光也不错,知道这个师傅剃头水平高。」声音转低,「样品我看过了,什么时候发货。」 小鬍子连吸了几口烟:「先给一半钱。」 「看来一根烟等不到啊!」司马义很自然地脱下鞋子垫坐,头向小鬍子耳朵靠,「在我鞋子下面,我走了,你就坐过来。有胆量你尽管耍花样,哼哼!」 小鬍子点头:「下一个巴扎日你在货运市场等我。」 司马义从屁股下摸出鞋子大声嚷嚷:「师傅,怎么搞的,两根儿烟抽完了,唉!还是下次再来吧。」说完穿上鞋,越过马路,消失在人流中。射箭在他离开的同时,小鬍子挪动屁股坐上他的位置,然后慢慢从屁股下抽出一只信封,塞进口袋。 理髮师傅终于理完一个人,马上又有人占领了座位。小鬍子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也起身离开。 理髮师傅叫道:「喂,兄弟,怎么都走了,再抽根烟……」身前出现便装的多里昆,「理髮呀兄弟,抽根烟就到,来,我这有烟……」发现多里昆口中斜叼的烟,尴尬地笑了。 「难怪你生意好,以后我没烟了就来找你理髮。」多里昆说完若有所思地朝小鬍子离开的方向走去。这时,一辆吉普车驶到他跟前停下,把他吓一跳,车窗露出刘保山的小平头脑袋。 「怎么样?这小子露尾巴了没有?」 多里昆摇头:「妈的,这小子在这呆了半天又不理髮,到底想干什么?」 「是来见什么人的吧?」刘保山扫了一眼等待理髮的人,「要不把这些人带回去问问?」 多里昆像没听见,愣了一下道:「对啊,刚才有个胖子没理髮就走了。唉,我怎么没想到呢?八成是他,走,马上去抓他,看他身上有没有钱?」 刘保山摇头:「那小子上的士跑了,你又不早说。上车吧!」 多里昆一脸懊恼地上车。 某个矿区的炸药仓库被盗,失窃不下两千支雷管,几十公斤的炸药,用程万里的话讲「可以拿去搞批发了!」多里昆怀疑是内部职工干的,一直跟踪监视。 「喂,你怎么会怀疑是吐尔洪,我看这小子说话挺自然的啊,样子也长得不错,不像坏人。」刘保山负责这个案子,但他好像只会开车放哨,从不发号施令。 「我是瞎猜的。」多里昆还在想那个胖子。 「你别听我的就成,我的话一般来讲倒过来最准。以此推理,你的直觉多半儿是对的。哈哈!」刘保山一手拿方向盘,一手给多里昆递烟。 多里昆笑:「亚里说你只抽不买,看来是冤枉你。」刘保山也笑:「其实呀,真正只抽不买的是程头。」 「程队长家,是不是有点儿困难?」 「他家嫂子下岗了,父亲去年又生病,现在维维去乌市读书,够他受的。」 「可惜我也好不了多少,帮不上忙。」 「唉,就算帮得上还要看他肯不肯,他这人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74页 多里昆笑:「我看你们刑侦队的人,都差不多。」刘保山奇道:「妈的,来这么久了,还是我们刑侦队?你是来做客的呀?」 「我是借调嘛,要调上来,没那么容易的。」 「那天局长请吃饭,机会难得,干吗不提出来?说不定都解决了。」 「唉,那种场合,怎么好意思开口?」 刘保山大笑:「哈哈,你看来也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7、 刘丽从厨房端出饭菜,程万里刚好进门。 「嘿,稀罕了今天,这么准时!维维,吃饭,你爸回来了!」 维维跑出房间叫道:「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今天呀,我在街上碰上了两个人,你们猜猜是谁?」 女儿从乌市放假回来了,程万里心情不错,笑道:「你又要告诉我们,又让我们猜,这怎么猜得出?」 刘丽道:「是不是碰上你姑妈和姑父,她给你钱了,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程万里摇头:「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的,整天拿这事挂嘴边!」维维也说:「就是,妈,你想开一点不行呀,我姑妈可能有她的难处也不定,何必老跟她计较?」 「行了,你也来教训我。」刘丽赌气地在餐桌旁坐下,「忘了你们俩姓程,我一个姓刘。」 维维抱住母亲的肚子说:「妈,我才不跟我爸一边,明儿就去派出所改姓刘。」 「好嘛,为了和你妈一边儿,连姓都不要了。」程万里答应女儿忍让刘丽以后,尽量控制脾气,自顾自吃他的饭。 刘丽也不再纠缠拉女儿坐到身边:「快说,到底你碰上谁了?」维维神秘地说:「我碰上马赛叔和李青姐在一起,他们俩逛街呢!哼哼,算不算秘密?」刘丽得意地望程万里笑:「那天我一眼就看出来,青青准是看上人家小马了,俩人倒是蛮般配的。」 「你胡说什么呀?」程万里手中的碗在桌撴出一声响,「人家青青高中还没毕业。维维,这件事不许跟别人讲,听到了吗?」 母女俩不敢再吱声,低头吃饭,程万里吃饭的速度快,三两下收了工,剔着牙走到电视柜前要开电视,手伸出去拿遥控,中途却停住,眼睛定在电视机旁的两条烟和两瓶酒上。 「这是哪来的?」程万里拿起菸酒,这么高档的菸酒他从没喝过抽过。 「哦,正要问你呢!」刘丽停下吃,「前天下午来了一个女的,说是你朋友的秘书,手里提着这些个东西。你几时交了个有钱朋友,难怪维维的学费也解决了。」 程万里警惕地问:「我朋友的秘书?她没说有什么事?」 「说是你帮了他的忙,来感谢你的。」 「前天送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能乱收别人的东西。」 刘丽这下生气了,扔掉碗筷说:「哈,你夜里回来我睡了,你早上出门我还没醒,我怎么告诉你?」程万里忍住火气,不安地走动,突然叫道:「妈的,肯定是他!」刘丽问道:「喂,到底是谁啊?」 程万里没有答话,摸出手机接听,又是一声大叫:「什么?你们怀疑雷管炸药会买给分裂组织?到底有什么发现,你们俩没喝多吧?明天马上回来,跟我去汇报局长!」说完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回头,抱起那些菸酒。 8、 电视画面里,程万里的眼睛很不友好盯凯日。 「凯日总经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的师兄弟搞分裂的不少了呀,包括你师傅,也是兄弟会组织的长老,可以说只有你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真是令人钦佩啊!」 「啊,啊,程队长过奖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凯日像是没听懂他话里有话,「唉,牙生虽然跟我同一个老师学经文,但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不瞒你说,刚才我真担心你不问青红皂白,把我跟分裂分子一概而论。啊,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激动地握程万里的手,不停地摇晃。 程万里生硬地抽回自己的手,拿出一根烟来抽。 亚里仰下巴望凯日说:「你少来这一套,你这号人我见得太多了!我说,你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想清楚,我们也会搞清楚的!」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想,一定好好想想。」凯日满脸堆笑,「要是他们来找我,我决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一定去找你们报告。」说完,动作敏捷地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两条高档烟,放到程万里身前。 「哼,这是什么意思?两条烟就想打发我们呀,你打错了算盘!」程万里的脸更黑了。 凯日还是恭敬地说:「不,不,不,程队长,你误会了,我只是请你们抽,啊,抽根烟,看你们习惯哪一种牌子,自个挑着抽,啊……」 「嗯,抽你一支烟当然可以,我不信你敢下毒?」亚里说完拆开一条烟,拿出一支点燃。 「啊,啊,说笑了说笑了,大家都是维族兄弟嘛,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啊,程队长只要愿意,我一定登门拜访。」凯日一付卑微的神态。 这是一段录像,正在观看的,除了以李东阳为首的公安局几个领导,还另外坐着不少人,包括赵副书记。 电视画面变成一片雪花,有人关掉电视机。在座的一个花白头髮维族警察迫不急待地说道:「这个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嘛?」 赵副书记却摇头:「阿局长,我可不这么认为,从画面看来,程万里确实有点儿恐吓要挟的味道,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啊?」望向周围。 第75页 一个中年妇女道:「对,赵副书记也看出来了,他说两条烟就想打发我们?这句话明显是暗示嘛!第二天,新中亚酒店总经理凯日派人给程万里送了两万元人民币、两瓶高档酒、两条高档烟。」 另一名戴眼镜的人说:「不知道公安局纪委的同志是不是收到了程万里上缴的行贿款物?」 一名中年警察道:「这个……程万里是向我们上缴两瓶酒两条烟,但并没有什么两万元。」 李东阳有点云里雾里,疑窦满腹,但又感觉不是发问的时候,他挪了挪椅子,声音很响,赵副书记向他瞥了一眼。 中年妇女又道:「这么说,案情就很明朗了,程万里索贿受贿……」 「怎么马上成案件了呢?」白髮的阿副局长忍不住拍起子桌,「程万里再笨也不会收了钱上缴菸酒,再说对方事先录了像,显然是有预谋,还有,他说给了程万里两万块,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打死我也不相信程万里会这么干!」 赵副书记咳嗽两声道:「阿副局长,你先别激动,老实说我也不信,不过,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把问题搞清楚的。」 戴眼镜的人说:「新中亚总经理的办公室本来就有保安录像系统,所以故意陷害的可能性不大,基本可以排除。送到程万里的两万块,除了凯日,还有出纳员和送钱的秘书都可以作证。至于上缴菸酒,显然是想交小头拿大头,可以掩饰受贿的实质,这种手法对我们来讲是司空见惯了。」 中年妇女也说:「这件事我们是非常慎重的,据我们了解,程万里家庭比较困难,尤其他女儿到乌市读书以后,更是雪上加霜,他有铤而走险的动机,不排除存在侥倖心理受贿。今天我们来,希望公安局协同我们对他执行双规,以便进行深入彻底的调查。」 「把亚里找来,先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副局长是个火爆性子的人,打开门往外叫:「马上把亚里给我揪过来!」 李东阳这时说话了:「老阿,不用急,听听纪委的同志是什么意见?」 中年妇女望了赵副书记一眼说:「我们找过程万里谈话,他态度非常恶劣,拒不承认受贿,所以,我们认为,立即对他实行『双归』。」 李东阳阴沉的脸又是一惊。 9、 亚里不在局里,他正驾车驶在郊区的一条小道上。 「你们维族人的婚礼听说很有意思的,你真的不办了?」马赛也坐在车上。自从程万里宣布他不用去自留地当「农民」后,他就像成了亚里的兵,每天上班两人形影不离。 「办是肯定要办的,现在手头紧,手头松了再说。」亚里差点提起程万里借钱的事,忍住没说出口。 马赛笑道:「看样子,哪个民族都一样,婚丧嫁娶少不了铺张浪费。」 「那当然,要不攒钱来干什么?哦,你呢,你什么时候办婚礼?」 「早着呢,跟谁结婚还不知道呢。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 「你是不想这么早结婚,还是对象现在不能结婚?」亚里的声音突然变成阴阳怪调。 马赛奇怪地问:「你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的?」亚里别有用心地瞥了他一眼说:「嘿嘿,我听说你小子居然打起人家青青的主意?」 「你别瞎说!」马赛从助手座上勐地坐直,一脸严肃,「这种话传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李青还是高中生呢!」 亚里摇头晃脑道:「是啊,今年上大学,四年才毕业,有你熬的,不过你年轻,不怕等,到那时说不定就是厅长女婿了!哈哈!」马赛打了他一把:「喂,喂,我说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我是有女朋友的。再说,李局长面子上也过不去。」 亚里这才收起笑容:「放心啦,我不过是想提醒你,别跟人家小姑娘太亲近,影响不好。」马赛嘆息:「唉,李青有事找我帮忙,我,我……看来得躲着点。」说归说,心里有点虚。亚里又笑:「哈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是小姑娘喜欢上你了,你发现了没有,青青认识你以后,校服都很少穿了。」说完换档,把车停下。 「谁有空去注意这些!唉,不说这个了,来这儿干么?」马赛望出车外,车外是郊区的一个村子,不少经过车边的村民都驻足看警车。 「抓人呀!警察还能干什么?」 亚里开门下车跟一个村民打招唿:「好久不见,怎么,不认识我了?」 村民恭敬地向亚里行礼:「啊,贵客,贵客!安拉保佑你,亚里兄弟,到我家去吃个饭吧,走,走,就在前边!」 「好啊,那就打扰你了。」亚里也不客气,转头向警车,「下车吧,马赛,我又饿又渴了,吃饭时间碰上熟人,运气不错。」 马赛摇头下车,跟着亚里和亚里的熟人走进了一个小院子。这位熟人非常热情,真把亚里和他当贵客接待。他心里却另是一番滋味:这不算吃农坑农吧?和亚里坐上坑床的毛毯,那位熟人不时把茶水、瓜果、烤肉、烤馕放到两人面前。 「今年全家的收入还行吧?」亚里像在自己家一样,边吃喝边和熟人聊家常。 熟人道:「比往年好多了,农闲我和我老婆去市里做工,过日子不用愁。」 「嗯,我看你家比以前要漂亮多了。电视买了,还有音响。」亚里胃口好,话头也多,「哦,你父母身体结实吧?」 第76页 「结实,每个巴扎日我父亲都要去市里卖瓜呢!」熟人虽然年纪长,但显得像晚辈。 「我记得,你好像有三个兄弟,对不对?」 「你记性真好,我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姐。」 「啊,你家跟我家差不多,兄弟姐妹不少。他们的日子也还可以吧?」 「都好,有的拿国家工资呢!我是最差的。」 这么聊了十几分钟,一旁坐的马赛吃饱了,开始有点不耐烦,频频看表。虽然亚里现在跟他无话不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瞧不起亚里,在他看来,亚里比多里昆更像二流子。 「你有几个孩子,多大了?」亚里依旧谈笑风生。 「两个,都是男孩,我结婚早,大的十七了,小的也十五了。」 「不小了,这个年纪你可要管好啊,别让他们学坏。」 「我儿子懂事,他也去市里做工了,攒的钱和我们也差不多。」 马赛向亚里示意,又是打眼色又抬表向他。亚里几次视而不见,他只好开口说:「大哥,谢谢你请我们吃饭。哦,亚里,我们还有事,是不是先走了。」 「有什么事?我没吃饱呢!」亚里无动于衷: 马赛忍不住道:「我们不是来执行任务的吗?」亚里长嘆一声:「唉,没错,任务就是抓人,要抓的人就坐你对面。」 马赛望坐他对面的熟人,惊得差点掉下炕床。 熟人一点不在意地说:「亚里兄弟,我早就等着今天了,你看得起我,没有当众抓我,还敢来我家做客,我感谢你,不管坐几年牢,我都不怨你。」 亚里给熟人递了一支烟:「你是一时煳涂啊,虽然你不是领头的,但法律还是放不过你。」熟人拍脑袋说:「唉,我是煳涂,偷来的电线卖了不到二百块,谁知道哪东西值上十几万啊!」 亚里向马赛解释:「电信的光缆,以为是电线。唉!」手机响,慢吞吞摸出,「啊,局长呀,又叫我给领导开车是吧?啊,我、我在市郊,好的,我、我马上回去!」 「出什么事了,你吓成这样子?」马赛很奇怪,亚里收起手机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从来没碰上局长这么严歷,大事不妙啊!」 亚里两眼发直,「喂,你还等什么?快给他上拷子,马上回去!」 10、 李东阳可以说戒菸成功了,虽然经常把烟拿在手里,但极少点着,就算点了也抽不到两口。然而,今天他一口气吸了半包,每一支都吸得很短。 「局长,我们就抽了他一支烟,这也算受贿?」亚里大喊大叫:「这件事,明摆着是诬陷!那个凯日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害怕我们查到他有什么勾当,就先来栽赃,故意行贿我们程头,什么两万块?肯定没有的事!程头家维维读书,是缺钱,但他已经跟我借了四千块,现在并不缺钱啊!纪委的人为什么只听人家的,不听我们的,我们的话难道全是屁话!我们还是执法人员呢!是不是人家有钱,惹不起?我们……」 李东阳用眼光堵住了亚里后边的话:「你不要说了!回去把事情经过写个详细的报告,去吧!」 亚里不服气地向外走,碰倒了会议室的三张椅子才出门。 春天就要过去了,迎面吹来的风还是那么冷。李东阳再次点燃一支烟,站到窗前,拉开窗,背过手踱步,一言不发。在座的几个领导也垂头丧气,长吁短嘆。 还是阿副局长先开口:「老李,我看亚里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是不是向纪委的同志反映一下。」 李东阳点头,望向办公室里的人:「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考虑到的,事情迟早水落石出。我和大家的心情一样,程万里是我们局培养出来的英模,如果他玷污了这个称号,那将是我们全局的耻辱。处在这个时期,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不管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保证全局的正常运转。」 这时,门开了,秘书进来说道:「局长,调查组的人来了,他们想了解我们局宿舍楼的招标情况,叫你马上过去。」 李东阳皱眉道:「好的,你转告他们,等我半小时,我要去刑侦队布置一下工作。」阿副局长摇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走,我们都去,招标的事大家也参加拍板,不能让李局长一个人来承担。」 11、 程万里被「双归」,马赛的心情十分复杂。在他眼里,程万里顶多是个头脑简单,作风粗暴的领导,怎么也跟索贿受贿对不上号。然而,他对程万里还是有所怨恨,以至于亚里向他诉苦,他也没有半句安慰,被亚里说成是「兴灾乐祸」。 调查组入驻,刑侦队长被「双归」,整个南疆公安局沸沸扬扬,正常工作受到影响是难以避免的。没有人安排每天的事务,马赛也有了时间整理办公室的那台电脑。对于分裂势力,他有许多疑问,比如分裂主义的歷史,分裂组织的形成,分裂分子的来歷,分裂活动的特徵,等等,他企图从过往的案件中,找到一个轮廓。 「哈,今天大家都吃豹子胆,居然全部跑外勤,程头知道了,又有人去自留地喽!」刘保山后面一句话像是说给马赛听的。他和多里昆刚从矿区回来,脱下外衣,挂到椅子背,又解开腋下的手枪,扔上桌面。 马赛对着电脑坐,转头向两人笑了笑,又继续查看电脑里的资料。 第77页 多里昆倒了一杯水,蹲上椅子说:「我能正式调动,去自留地呆两年也没意见。」 刘保山大笑:「哈哈,加把劲,这个案破了,我第一个去找局长提调动的事,到那时恐怕你就不想去自留地了。」 「你说,先把吐尔洪抓起来怎么样?放他在外边,一不小心他把货出手,那麻烦就大了!」多里昆的确是想加把劲,上次没抓到牙生,虽说事出意外。但他还是感觉丢脸,不但丢自己的,还丢李东阳的,陈大漠的,因为他再也没找到牙生的踪影。 「你想得太天真了,万一他有同伙呢!」刘保山心里多少有点看不起这个乡下警察,「这不是在乡下,抓一个可以镇住一群,留他在外边还能放长线钓大鱼。」 多里昆没怎么在意刘保山的话刺耳:「我明白这个理,可我发觉那个胖子太狡猾了,居然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接头成功,又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是买家,那绝对不是一般的买家。」 「你就是凭这个,认定胖子是分裂组织的人?」 「可惜今天没带相机,要是拍下来就好了。」 「那也容易!」刘保山走近马赛,「马赛,我看你小子电脑里面收集了不少相片,开给咱们认一认,看看老多是不是碰上熟人了。」 「好啊!欢迎查阅,我花了这么多功夫,以为无人问津呢!」马赛从上班第一天就开始往电脑里输入案例,恐怕全局也找不出更全面的资料了,可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刘保山和多里昆一人一边手搭在他坐的椅子上,脑袋凑近电脑。 电脑里照片反反覆覆看了两遍,也没一个脸目相似的,刘保山不耐烦了:「妈的,胖子不少,就是没一个对的上号。老多,你看来神经过敏,那胖子白白嫩嫩,像生意人,走吧,再看也是浪费时间。」多里昆不再说话,沉脸跟在他身后要出门。 「你们去哪?」马赛问道。 刘保山边走边答:「向程头汇报,我跟他说与分裂组织有关,他以为我们喝多了。」 马赛吃惊站起地望两人:「你们不知道啊?」刘保山回头:「知道什么?」他又坐下说:「唉!别去了,程队长不在。刚才听胡姐说,他已经被纪委『双规』了。」 「双规!搞什么鬼,他叫我们回来的。」刘保山沖向马赛,像要抓他的衣领,途中换成摇肩膀,「他出什么事了?不行,我去找局长。」没等马赛回答又转身,差点撞上进门的李东阳。 李东阳没等他们发问,坐到一张椅子上说:「你们程队长的事,以后再说,我时间紧,正好在家的人不多,给你们每人五分钟,尽量简结一点。开始吧,多里昆,先说一下雷管炸药案的进展。」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矿业公司的职工吐尔洪,正在监控他,昨天他进了市里,跟一个胖子接触,我们估计是急于脱手,正在联繫买家。和他接头的胖子是个生面孔,非常狡猾,我认为,这不是一般的买家。」多里昆说完看刘保山。 刘保山补充道:「多里昆怀疑这个神秘的胖子跟分裂组织有关联,一般的买家没这种本领,接头人像是受过训练,时间地点也是精心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南疆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组织,这个组织恐怕比兄弟会还要严密。」 李东阳不置可否地说:「你们的推测真够大胆,但愿不是神经过敏。对了,程万里不在,你们教导员长期生病住院,刘保山你暂时代理队长职务。不要推了,你本来就是副队长,整天嘻嘻哈哈,搞得自己干什么的也忘了。马赛,你的顺藤摸瓜有所发现吗?」说起顺藤摸瓜,心里一阵刺痛,程万里顺藤摸瓜摸到了凯日,也摸出了「双规」。 马赛说道:「是有一点发现,新中亚酒店总经理凯日的师傅,因组织暴乱被正法后,他追随了他的师叔,这个师叔大有来头。解放前,分裂组织成立了一个不到百天的『东突国』,首领之一就是这个师叔的父亲,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这个师叔子承父业,利用宗教搞分裂,曾经被判了八年徒刑。改革开放后,脱离宗教界开始经商,还更改了名字,现在叫阿布杜拉阿吉,是全疆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政协委员,工商联副主席,商会会长,新中亚酒店实际上也是他的产业。」 「好嘛,这下可摸到了一个大瓜。」刘保山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李东阳,停住了嘴巴。 马赛接着说:「还有,最近和库县有一个交易会,凯日经常往返和库,阿布杜拉现在也在南疆。」多里昆也道:「对了,恰克派出所有人跟我说,买买提好像也跑到和库去了。」 李东阳眉头紧锁,从椅子站起:「艾买江大叔不久前说,买买提突然收敛了许多,看来私下里很活跃啊。不行,我们不能忽视地下讲经点。刘保山,除了雷管炸药的案子不能放松,还要抽出人到乡下去,你们刚才推测有新的组织出现,归根到底是分裂势力有地下讲经点做土壤,随时可能生根发芽,那样,我们打掉一个又会冒出另一个,永无休止。马赛,把你刚才讲的事写成报告,收集阿布杜拉的所有材料,一併交给我。好吧,我要去开会了。」 12、 「来了,来了!救火吗?这么着急。」 剧烈的敲门声,马赛从床上跳下,边穿上运动短裤边开门。 「没错,是来找你救火的!」亚里愁眉苦脸地进门,一屁股坐到惟一的沙发上。 第78页 马赛给他递了一支烟:「怎么了,你不会也被『双规』了吧?」 「我巴不得呢,听说双规有宾馆住,什么事也不用干,吃喝还免费……餵、喂!别往一边儿扯,帮我写个报告!」亚里把几张纸扔茶几上,「局长说,这个报告关系到程头解除『双规』,我写来写去自己都看不过眼,你小子以前帮多里昆搞过一个,让局长夸得跟一朵花似的,帮我也搞一个。」 马赛为难地说:「这个……这个是你和程头的个人问题,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个人问题?」亚里瞪大眼睛从沙发上跳起:「我们去找凯日是为什么?你也以为我们是去索贿?」 马赛急忙摇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亚里咄咄逼人:「那你什么意思?别忘了,去找凯日还是你出的主意!」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马赛吓一跳。 「怎么没有?」亚里理直气壮,「你小子发现什么师傅带徒弟,师兄带师弟,提议搞顺藤摸瓜,不是你多事,我们会去找凯日?」 马赛跺脚道:「唉!这、这……你、你……唉,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怕越帮越忙,你这么说,好像这事情是我搞出来的?」亚里坏笑说:「至少你脱不了干系,也不是我们的个人问题,是咱们全队的大事儿。嘿嘿,来吧,来吧,我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告诉你,你动笔就行了。」 「不用了,你在办公室讲了不下十遍,你让我静一静吧,有什么不清楚,我再找你。真是怕了你了。」马赛心烦意乱。 「哈哈,那更好,我去上班了,今天你的事我全包,你在家写,明天我来要。」亚里说完吹着口哨出门。 马赛发呆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拿起茶几上那几张纸,刚坐到电脑前。又响起敲门声,他没好气地叫道:「门没锁,要不要背你进来?」嘴里嘟哝,「上辈子欠你们的。」 「你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呀?」开门了,李青俏生生地站在门外。 马赛大吃一惊:「啊,是你,啊,没有,没有,我以为又是亚里,请进、请进!」发现光着上身,从床上抓起t恤套上,又将床边的臭袜子和脏球鞋往里踢,把李青迎进门,随手掩上,掩到一半又打开。 李青打量房间:「亚里说你在,我就上来了。」 「是不是电脑又出毛病了?」马赛身上有点发热。 李青大眼睛盯着他:「除电脑出毛病,就不能找你别的事?」 「没有,没有,我是担心你的新硬碟有问题,那得赶紧拿去换。」马赛很不自在,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水杯,随手却拿起几件垃圾。在学校凡事有人管,来到南疆是绝对自由。一个天一个地,惰性不用培养。在个年轻姑娘面前,他感觉自己比二流子好不了多少。 李青看他紧张的样发笑说:「你别忙了,向你请教点事,我马上去上课。」 「坐下说吧,杯子哪儿去了……啊,什么事,你说,就怕我也不懂。」马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李青很认真,「填高考自愿表,帮我出个主意,我报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最适合?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马赛手足无措:「嗯,这个嘛……我还真不敢乱说,这可是大事儿,你、你应该跟你家里人商量。」 李青吊着脸在沙发上坐下:「我爸现在三天两头被调查,我妈跟着提心掉胆,我哪敢再去打搅他们呀?」马赛也皱眉在床上坐下:「也是,唉,我们程队长都被双规了,难怪你担心,不过,我看你爸不会有事的,除非有人故意整他,这种可能也不大。」 「你就这么相信他?」李青又盯着他望,「要知道他被调查的那些事,都几年前的了,那时你没来呢!」 马赛点上一支烟说:「几年前南疆公安系统穷得差点揭不开锅,就是想谋私利也不会挑那个时候。你爸上任以来,很快扭转了局面,这次调查,对局里是件坏事,但对你爸却是件好事。」李青不解地说:「这才怪了,哪有被调查是好事的?你不是讲反话吧?」 「是啊,主要是你爸不爱张扬,反而容易被人家挑毛病。」马赛自然了许多,「他的问题微不足道,挺多算是特殊时期採取了特殊方法,反倒是他的成绩在调查中会渐渐显露出来,最后的结果,不但不受处分,还会得到大大的表彰!」 李青笑逐颜开:「你这话,我妈听到一定高兴。好了,我要去上课了,听你这么说,我也轻松多了,但愿你料事如神,我爸平安无事。再见!」说完起身往外走。 马赛送到门边:「还想不想听我的建议,你那个自愿表?」 李青回头:「哇,我把正事给忘了,说,有何高见?」 马赛若有所思地说:「以我看,你接你爸的班恐怕没戏,要是学法律将来当个律师,嘿嘿,如果是吃官司,一定找你。」 「你真地这么想?」李青很吃惊地瞪大眼睛。 马赛看她表情不对:「你、你别在意,就当我开个玩笑。」李青嗔道:「讨厌!居然拿我决定命运的事开玩笑?」马赛有点慌了,支吾道:「不、不,你、你……哎呀,当律师嘛,这个有好处也有……」 李青像生气往外走,走出门回头一笑:「知道吗?你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我太高兴了,我……」说完有点脸红,跑开了。 第79页 马赛靠在门边,李青远去的身影越来越熟悉,他似乎看见了四年前的白晓莎。 ※※※※※※《绝地风暴》第09~12章 作者:包为 第九章 1、 春天,对于地处山盆中的乌市不是个好季节,或者说乌市是没有春天的。汽车排放的废气,居民取暖燃料发出的黑烟,在冷空气的压迫下,飘不出周围高高的群山,只好交织在一起,像是变成一层面纱,笼罩在乌市上空。生活在这层面纱下面,可以想像是何等的压抑。习以为常的本地人也许算不了什么,林建北这个外地人那就难受了。何况他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从病房的窗口观看这片灰濛濛的天空。 这么死太窝囊了,还不如让那颗炸弹炸个粉身碎骨。 火车上,两个解放军的铁拳只是打掉了他三颗牙,要命的是后面助阵的众多乘客,又是踢,又是踩。他一只手一只脚脱臼,断了六根肋骨,看不见的内伤连医生也说不准,整整两个月尿血,躺在床上,除了脑子会动,别的什么也动弹不得。他以为离死不远了,疼痛发作时,甚至想死快一点。适应了疼痛后,才渐渐忘掉死亡。 「你可以下床了!」 医生这句话,林建北盼望已久,没有人比他更讨厌床了,吃喝拉撒都在上面,比囚犯还不如。他发誓将来要是可以选择,绝不死在床上。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喂,别愁眉苦脸了,看谁来看你了?」 坐上轮椅的第一天,努尔刚好到乌市出差,顺便看望他,还带来了向明。 向明是第二次来探望了,第一次来,林建北昏迷刚醒,脑子不清楚,只记得厅长来过,连长什么样也忘记了。所以,这一次他异常激动,眼泪也忍不住掉下。 「好好休养,有空多动一动,老趴床上也不行。好了,留步,祝你早日康復!」 林建北坚持要送向明到医院大门。向明与他握手:又与推轮椅的努尔握手:「你也要保重,有机会我挑个星期天去北疆,请你喝酒。」 努尔皱眉道:「厅长啊,早说几天行不行?我正在戒酒呢!」向明意外地说:「那更好,可以考验你是真戒还是假戒。哦,对了,我听说你在一个派出所差点扒了一个爱喝酒的民警是不是?」 「嘿嘿,玩笑开大了。」努尔干笑,「所以嘛,我要先戒掉。」 向明大笑:「好,好,律人先律己,看样子最该戒酒的是我。哈哈,再见!」说完钻进停在医院门外的轿车。 努尔扶轮椅向轿车挥手说:「你这傢伙面子真大,厅长刚从北京回来,下飞机家也不回去就来看望你。」 天杀的春天已经过去,头顶是初夏的阳光,林建北心情好了许多:「你要是气不过,也负一次伤试试,那时恐怕你的面子更大了!」 「对呀,下次一定找机会负伤。哈哈,不过我歷来福大命大,能伤我的人大概没出世呢!」 努尔推轮椅往回走。 林建北望努尔的头:「我看你吹的牛最大,你记性不会这么差吧,让塔西打的那枪,疤还没消下去呢?」 努尔愤怒地把轮椅往前一推,撒手说:「那也算伤啊,只是替我挠痒痒。妈的,你和塔西是一伙儿的,老子一世英名毁在你们两个手里。」 离开医院的向明表情凝重地坐在车里,同车的吴秘书心里纳闷,刚才还轻松地跟努尔大开玩笑,怎么一下子变了呢?领导的心思真不好捉摸。 窗外刺眼的阳光射进,向明那张苍白的脸上充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更红了。 「厅长,送你回家吧?我猜你昨晚肯定没睡,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吴秘书心痛地望向明。 向明回以一个笑脸说:「没关系,我在飞机上眯了好一阵子,够了。到办公室去,我要马上起草这次大会的报告。」 「哦,厅长,这次大会,你看南疆局是不是通知他们政委来?」吴秘书小心翼翼地问。 向明收起笑容:「为什么?这次大会可以说叫做反恐怖大会,李东阳是全疆几年来反恐、反分裂的代表人物,他为什么不来?」吴秘书不敢看他眼神:「这个……李局长现在处于调查之中,他来了,会不会让别人误以为传递什么信息。还有,他的刑侦队长也被『双归』了。」 「我们厅里面也有人被双归。」向明摸出一支烟,「南疆局挪用罚没款一事,清楚了吗?」 「这个倒是搞清楚了,属于特殊情况,不得以而为之,并且也经过地方领导的同意,李局长个人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现在又有新的问题对不对?大概是他们宿舍楼招标的事吧?」 吴秘书吃惊地说:「厅长原来一直留心他的事?」 向明点燃烟长长吁出一口:「他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恐怖分子,分裂组织那可高兴喽!所以,这个会他非来不可!」 吴秘书朝后视镜里笑笑:「这么做,那是帮他大忙了,就怕万一他……」 「没有万一,我有一万个以上的理由相信他。」向明非常坚定地说。 2、 「姐,还要走多久呀?我们不会迷路吧?」 「好好的怎么会迷路?」 「唉,早知道走这么远,我就不来了。」 热比亚和古丽仙姐妹同坐一峰骆驼,她们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一天了,虽然阴天,吹来的风还凉爽,但一路颠簸,姐妹俩疲惫不堪。牵着骆驼走在前头的海达尔却神采奕奕,他本来只打算带热比亚进基地,热比亚不放心古丽仙一人在家,只好把她也带上。 第80页 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陪伴,海达尔心花怒放,反覆想起那首老歌:「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你嫁给我,穿着你的嫁装,带着你的妹妹……」他高兴还要另一个原因,如果热比亚一个在基地出现,难免有风言风语,影响他精神领袖的形象。姐妹俩同来,可以名正言顺,来帮做饭的,就算买买提知道也说得过去。 「叮叮叮!」悦耳的手机铃响,驼背上的古丽仙眼睛一亮,看见海达尔掏出海事电话,嚷嚷道:「大叔,你的手机在沙漠里也能用,让我玩玩好不好?」 「到了家,会让你玩的。」海达尔让骆驼先走,自己退到后面接电话,「我在听呢!凯日又找你了,这次不敢打你了吧?嗯,别理他,什么,阿布杜拉睡不好觉,那是好事,可以早起,对身体有好处。对了,你好好招待买买提师兄,千万不能带他去美容院,不过姑娘不能少,要带面纱的……哈哈,开会时间定了吗?交易会开幕式那天,嗯,还有十来天。另外,买炸药的事小心点,别钻进公安的套子也不知道。好吧,如果真的是偷来的,这笔生意做定了,有什么进展随时和我联络。」 来电的是司马义,收了电话,海达尔小跑跟上骆驼:「你们看,前面那个小沙坡,翻过去就到了!」 「哇!沙漠里也有这么多房子。」翻过小沙坡,看见了古城,古丽仙兴奋地拍手。热比亚也露出笑脸,进了古城,几十个塔里甫正操练,她马上戴上面纱。 3、 十几个塔里甫列队奔跑在沙漠上,已经绕着古城跑了十圈,库西提在喊口令,巴提力克骑在一头毛驴上,目光冷冷地随着行进的速度移动。 天上骄阳似火,地下热气腾腾。克里木唿吸急促地跑在队列当中,脚步越来越沉重,速度也慢了下来,渐渐落到后面,最后,一个踉跄软倒在地,他身边的一个人也同时倒下。 库西提发现人少了,从前头冲来,巴提力克也拍驴赶到,两人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克里木吃了巴提力克一鞭,跳了起来追上队伍。另一人却怎么也爬不起,被库西提打得满地爬,那模样像是想钻进沙土中躲藏。 「起来,站起来!你现在是一名军人,是一个圣战战士,就是死,也要站着死!起来,站起来!」巴提力克也加入抽打。被打的人不知道是为他的话鼓动,还是受不了雨点般的鞭打,终于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一瘸一拐追赶队伍。 巴提力克望着在远处兜圈子的队列:「第二批人比不了第一批。」库西提也满头大汗:「可惜第一批没有实弹训练,要不跟我们差不多了,上战场也没问题。」巴提力克嘆息:「唉,要是听我的,把北疆那几支枪带过来,我们就有两个排的正规军了。」 「就是,现在人是训练出来了,没有枪也是白干!」 「话是这么说,不过,训练这些人主要是会爆破。」巴提力克跳上毛驴,「你和艾尔多做几支土枪吧,让他过过枪瘾,海达尔也在四处找枪。」 库西提点头,眼睛却望向别处,像是入了迷。巴提力克顺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热比亚和古丽仙正在城堡水井打水。 「嘿嘿,我警告你,库西提,别打这两个姑娘的主意,那是买买提的女儿。」 「买买提是谁?」库西提依旧目不转睛。热比亚和古丽仙来基地几天了,姐妹俩一般呆在厨房里,其他人难得见上一次,每次出来都引人注目。 「是海达尔的师兄,训练的人全是买买提的塔里甫,再说,她们虽然来帮做饭,依我看,两人迟早是海达尔的女人,不怕死你试试看,到时别怪我帮不了忙。」巴提力克说完骑驴走了。 古城有两个部分,十几间残破的房子经过改造,成了基地营房。另外相隔十来米的几间房子,成了热比亚姐妹的住所兼厨房,被海达尔划为禁地。中间空地布满骆驼刺,几十棵高矮不齐的胡杨树像卫兵一样环绕整个古城。 「嗯,你已经给定金了?」 营房一间最好的屋子里,海达尔背靠墙半躺在炕上通电话:「好,接货的事别急,等我的安排。还有,你尽快叫买买提搞清楚,会在哪儿开,几点钟,有没有守卫,问具体一点。嗯,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哈桑也想赶回来参加呢!当然,我们一定给这次大会献上一份厚礼……」看见巴提力克经过门外,嘴巴离开电话:「你来一下!」完了接着说:「我要安排动身了,你做好准备。」 「你、你要出去?」巴提力克抓起炕上的一包烟点燃一根。 海达尔踌躇满志地说:「我去,你也去,第一批人不是训练好了吗,他们也去。」巴提力克兴奋地说:「去和库?是不是要大干一场?」海达尔微笑点头:「没错,去和库,阿布杜拉召集了全疆各路诸侯,准备开一个大会。统一组织和统一领导,我们的独立运动将进入一个新时期了。」 「啊,啊,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大家早就该合在一起跟共产党干了!」 「是啊,不过,他没邀请我们,你说怎么办?」 巴提力克吃了一惊:「啊!这……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我们份?太瞧不起人了,我们至少算是哈桑的代表嘛!」海达尔狡黠一笑:「对呀,我跟哈桑讲,他也很吃惊啊,哈哈,看来我们要不请自到了。」巴提力克咬牙说:「妈的,把人马带去,让他们见识一下,没有我们这些战士,独立个屁。照我说,这个领袖应该是哈桑,要不,啊,要不也应该是你。」 第81页 「你以为我想去争这个领袖呀?」海达尔摇头道:「我们是去搞好关系的,首先要打消阿布杜拉老师对我们的顾虑,完了告诉他我们正在干什么?既然有统一的组织就应该有统一的武装,统一的行动和统一的目标,我们服从组织的领导。」 巴提力克像不认识一样望海达尔。海达尔走出门外说:「留下一个教官守基地,其他的教官,带第一批人分批去和库。」他也跟了出门:「让库西提留下吧,他现在负责第二批训练。」 「好吧,给库西提留一支枪,谁敢擅自离开,格杀无论。」 「什么时候走?」 「分三批,第一批今晚就走,到和库再集中。」海达尔又走进门。 「那我呢,我……」 巴提力克又跟着进门。 海达尔点燃一支烟:「你跟我走,我们要去市里办一件重要的事。」 巴提力克刚走,古丽仙出现在门外。 「古丽仙,你来这里干什么?」海达尔眉头皱了皱,他交待过不许这姐妹俩到处乱走。 古丽仙像是被他逼人的目光吓住了:「我、我姐叫我拿水给你,她、她在做饭。」 海达尔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水壶,脸色变柔和:「进来吧,外边太阳大。」接过水壶,引古丽仙进门,「古丽仙,来帮大叔干活,累不累。」 「不累,大叔,就是不好玩。」古丽仙自然了许多,打量房间的摆设。 「嗯,这里的确不好玩。」海达尔眼睛扫向她鼓鼓的胸部,「明天我带你去市里玩,好不好?」 「好啊,我还没去过市里呢!」古丽仙轻快地叫唤,转而又变了音,「就怕姐姐不让我去?」 海达尔笑道:「我们不告诉她,你能不能保密?不能就算了。」古丽仙又叫道:「我能!大叔,我绝不告诉她。」海达尔不相信地说:「你呀,说不定回去就跟她说了。」 「不会的,我什么也不跟她说。」古丽仙急得脸涨红了,「除非你跟她说,她说她是你的人了。」 海达尔一凛,转过脸说:「是吗,那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愿意,怎么才能做你的人?」古丽仙手指舞弄她织成无数条的辫子。 海达尔露出色迷迷的眼神:「这个嘛,要考验你一下,今晚敢不敢来找我?」古丽仙一脸天真:「敢,等姐姐睡了,我悄悄熘出来。」 「那好,一言为定。」海达尔垂涎欲滴地看她,「回去吧,别让姐姐等久了。晚上你来这里等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做我的人。」 古丽仙娇笑一声,手舞足蹈跑出门。 挨到夜里,巴提力克和塔里甫们都睡下了,海达尔精神抖擞地出门,走向热比亚姐妹的住所。他没有去敲门,站到旁边的一棵胡杨树后,抽了两支烟,门轻轻开了,古丽仙钻出又轻轻合上,踮着脚走出一段距离,完了小跑向营房。他这才从黑暗中走出,推门而入。 热比亚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有人在埋头解开自己的衣服,一只乳房被捏得生痛。她才惊醒过来,身上真的有一个人,吓得她张口欲叫,嘴巴被一只手堵住。 「是我,想我了吧?」海达尔抬头一笑,脸又贴到她丰满的双乳间。热比亚查看古丽仙不在,才去抚他的头:「你不是说,这里是真主的地方,你是头领,不能在这里跟我好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是我最爱的女人,真主会原凉我的。」海达尔拉下热比亚的裙子,正脱自己的衣服。热比亚担心地说:「不行,等下古丽仙会回来的。」 「她不会回来这么快的。」海达尔心里有数,不由分说张开她的双腿。 4、 营房一间最大的屋子中,长长的炕床上睡了十几个人,克里木光着上身轻手轻脚摸下地,鞋子也不穿就往外沖,与进门的库西提撞了个满怀。 「妈的,这么急想去哪?」库西提一把揪住克里木的头髮。 「我、我拉稀,我、我要拉出来了!」克里木脸色憋得十分难看。 库西提笑了起来:「以为你小子受不了苦,想熘呢!既然拉稀就不用睡了,今晚你站岗。」把一支土制长枪交给克里木,「上膛的,要是走火,有你好看的。」 克里木抓起长枪,飞也似地跑出门。 两个漂亮姑娘出现在几十个青年人面前,自然会引起骚动,不过,海达尔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热比亚姐妹的住所,违者军法侍候。加上热比亚姐妹跟这些塔里甫并不陌生,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青年们情慾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平静。甚至有的人把姐妹俩当观众,训练突然卖力了许多,克里木就是这样。 训练的艰苦超过克里木的想像,虽然去朝圣像悬赏一样挂在心头,但他不止一次出现放弃的念头。这时候,热比亚姐妹来了,就像给他打一剂强心针。 一个小沙坡上,光着上身背着土枪的克里木在风中缩成一团,身上颤抖牙齿也相互碰撞,没穿鞋的脚忍不住在沙地上又跺又跳。一弯下弦月高悬天边,淡淡的光辉映在沙漠上,古城在逆光中显得特别阴森。沙漠里温差极大,白天是盛夏,晚上是严冬。克里木盯向热比亚姐妹的住处,再怎么想像热比亚美丽的容颜,同样感觉越来越冷。最后,不由自主跑向营房。 「是谁,站住,不许动!」在在营房外发现有人。 第82页 古丽仙坐在海达尔房门前,双手抱肩,瑟缩身子,眼睛四处张望。听到克里木喝问,吓得手足无措,差点没哭。刚想开口,身后传来海达尔的声音:「是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里木看清是海达尔:「我、我拉……啊,今晚我站岗。」 「站岗?在什么地方站岗。要不要我带你去?」海达尔的声音很严厉。 「啊,不,不,忘了穿衣服,我、我回来穿、穿……」克里木慌了,仓皇跑开。 海达尔抚古丽仙的肩,拉她进屋子,「把你吓坏了吧?我刚才有事出去,让你久等了。」古丽仙靠着他坐上炕:「大叔,你快说,怎么做你的人?」 「好的,你闭上眼睛,不许说话,能不能做到。「海达尔像看一只送入口的羊羔。 「能!「古丽仙闭上眼睛,海达尔手脚麻利地把她脱得一丝不挂,她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直到海达尔把她压倒。 「大叔,你干什么?我痛!「 「马上好,这样你就是我的人了。」 「姐姐知道会不高兴的。」 「她会同意的,真主允许男人有四个女人,我只要你们姐妹俩。别怕,我的小宝贝。你将会成为我的妻子,我要带你到城里去,带你到国外去,我要给你做天下最美的衣裳,我要所有的女人都嫉妒你,我要你像王后一样生活,跟我白头携老,子孙万代!」 这时,门被撞开了,古丽仙惊叫一声,海达尔转头喝道:「谁!」赤条条跳下炕,举手要打,只见身前站着热比亚。 「你这个骗子!」热比亚像疯了一样,在海达尔身上又打又咬。 海达尔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开:「你听我说,热比亚,我……」热比亚失声大哭,挣开他的手,掩面冲出门。 海达尔追到门边又停脚,把门关好,重新上炕。 古丽仙哭道:「大叔,现在怎么办?」 「不管她,她不愿做我的女人,我只要你一个,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市里玩。」海达尔搂住古丽仙,舌头在她羊脂般的肌肤上舔。 5、 穿了衣服,克里木又回到小沙坡上,白天训练太累了,走了几圈,抱枪坐在一个隐蔽的工事中打瞌睡,脑袋慢慢低垂,碰上枪又勐然抬头。这时,走来一个人,他有点激动地站起伸长脖子,渐渐看清是热比亚。 热比亚没有戴面纱,边走边四处张望,走近了沙坡。克里木从工事的沙袋后爬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啊,啊,热比亚,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是同学呢!」克里木担心热比亚忘了他。 热比亚羞涩地打量了他一眼:「你、你是克里木。」克里木笑逐颜开:「是啊,是啊,你记得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那天在你家,你戴面纱,你、你……」热比亚没心思和他叙旧,打断道:「你看见我妹妹古丽仙了吗,她、她出来方便,我怕她迷路了。」 「啊,我、我看见了,刚才她跟海达尔埃米尔在一起。」 热比亚一怔:「谢谢你,我要去找她。」说完转身就走,克里木呆呆地望,月光下的热比亚的身形看起来不胜娇怯。 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克里木又孤单只影地走在沙坡上,蓦然间,听到有哭喊声,紧接着,看见热比亚疯也似地从营房冲出,跑进了白茫茫的沙海。 「热比亚,你、你去哪,别跑远了,会迷路的!你……」克里木追下沙坡,快要靠近热比亚时放慢脚步喊话,话没喊完,热比亚不见了。他又跑了起来,兜几个圈子,才发现热比亚掉进一个沙坑中。 「你怎么了,热比亚?」克里木把热比亚拖出沙坑。 「骗子,骗子!真主啊!」热比亚语无伦次,坐在地上埋头痛哭。 6、 「你们是招标了?但是,后来中标的单位却被你们解除了合同,换成别的承建单位。这等于说,还是没有招标。」调查组江组长说话时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不放。 李东阳对这些陈年旧事有所准备:「当初我们招标有言在先,需要中标方垫资,但是这个中标的工头却没有这什么做,基础下完后,他自己出现资金缺口,不但没垫资,还想偷工减料,停工了整整四个月。」 「这么说,是中标方违反合同了?」 「对,因为他违反合同,所以我们只好另找了一个外地承建单位。详细的情况,我这里有一个报告,请各位过目。」 这时,有人会议室外叫:「李局长,飞机还有一个小时,你看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东阳起身道:「对不起,我马上要去公安厅开一个重要会议,局里的其它领导和有关同志,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 一个调查组的人也站起说:「李局长,你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不大好吧?」 李东阳望江组长说:「江组长,我记得你说过,这次调查,尽量不影响我们公安局的正常运转。是不是我记错了?」 江组长把手中的香菸熄灭,摘下老花镜站起向李东阳伸出手:「李局长,祝你一路顺风!」 7、 整天应付调查组,李东阳忙得晕头转向,程万里又被『双规』,尽管安排刘保山代理队长,但整个刑侦队失去主心骨,像群龙无首。亚里根本不把刘保山放眼里,每天上班各办公室串门找人吹牛,办公室呆腻了,干脆跑到大门口跟进出的人开玩笑。 第83页 「喂,胡姐,怎么才两天不见,你好像瘦多了,是不是想我了?」 「美得你的,想你儿子也轮不到你。」胖乎乎的小胡喜欢穿制服,这样让她看上去显得苗条不少。 「啊,不说儿子还好,我也几天不见他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我今早去幼儿园还看见他呢!你呀,自己没长大生什么儿子?」 亚里好像很怕这个话题,一时答不上来,刚好留了大鬍子,身着破旧便装的多里昆从身边经过,他一把拉住,夸张地上下打量说:「妈的,真的是你,以为哪个放羊的跑进来了呢!」 多里昆笑说:「这几天忙,没空,衣服也全脏了,就剩下这套。」 「跟我诉苦有个屁用!」亚里没事找事,「走,我带你去领导面前展览,说不定他们看了你这身,会把你的调动解决了。」 多里昆没想到亚里联想那么丰富,大门外还有几个听亚里吹牛的男女同事,一时让他很难堪,他挣脱亚里的手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还有急事,马上得走,啊,马上得走!」说完钻进一辆车,急匆匆开走。 「亚里,送我去机场!」李东阳走出办公楼,跟亚里吹牛的人立即作鸟兽散。 不像放羊的吧?出了公安局大门,多里昆从后视镜打量自己,穿成这个样子,可不是去放羊。打算跟刘保山一起去,可刘保山身份变了,布置刑侦队的工作忙不过来,他只好一个人去。 8、 在南疆,一两百公里的距离算「很近」,五百公里以上叫「不远」,超过一千公里才称得上「远了」。这样一个地方,汽车货运自然发达,不管哪个城市,长途货运市场都相当热闹。 几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在南疆货运市场大门出入,一辆空车经过,闪出吐尔洪的脸。他进入市场,三步一回头,慢吞吞地走在往来的搬运工之中,在一个水果批发店外,突然停下,点燃一根烟,钻了进去。 「啊,安拉保佑你,吐尔洪兄弟,好久不见,又上哪发财了?」一个老闆模样的人向吐尔洪行礼。 吐尔洪给老闆递了一支烟:「发什么财呢,整天在单位里混日子,唉!我来拿放你这里的东西,你没搞丢吧?」 「你那是什么宝贝?挺沉的,我昨天搬进里屋去了。哦,你自己进去拿,拉货的车来了。」 吐尔洪扔掉菸头走进里屋。老闆招唿倒近大门的卡车:「再倒过去一点。啊,啊,好的!」说完拦住经过门边的一个搬运工:「再叫几个人,两个上车,两个在下面,把这些货装上去!」 这个搬动工是多里昆。 进了水果店里屋的吐尔洪,从一堆空水果箱中搬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箱,用小刀撬开,箱子里,上边是盒装雷管,下边全是炸药。查看过后,长吁一口气,重新关好。 「你这些货,什么价钱?」 身后有人说话,吐尔洪闻声吓得端起的箱子落地,差点砸到脚上。转头看见搬运工打扮的多里昆,一屁股坐倒。在矿区时,两人不止见过一次面。 多里昆道:「起来吧,不想在牢里多住几年,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做。」吐尔洪哭丧脸说:「你、你要我做什么?」多里昆拿出手机:「你不是要去送货吗?接着送,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你说话算话?我、我……」吐尔洪从地下爬起,突然像看见了什么,眼睛惊恐地睁大。 正在拨号的多里昆发现他表情有异,刚要转头,脑门被人重重一击,失去知觉。 「啊,啊,我、我……你、你们来了?」吐尔洪直打哆嗦,又一次跌坐下地。昏迷的多里昆身边站着司马义和巴提力克,巴提力克手里倒拿一把手枪。 「这个条子怎么办?」司马义像没听见吐尔洪的话,望巴提力克。 「还能怎么办?」巴提力克把手枪收进衣里,从腰间抽出刀子,高高举起,向多里昆戳去。 「喂,你们进去干什么?出来,出来!」 这时,水果店老闆在门外叫,听声音马上要走了进来,巴提力克和司马义急忙把多里昆拖到墙角,用几只空水果箱盖在他身上。 老闆进门,司马义向吐尔洪打个眼神。吐尔洪迎上道:「啊,他们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来搬东西的。」 老闆向司马义两人行礼:「啊,你们好,以为是搬运工趁乱偷东西呢!」 「那,我们就走了,多谢你了,大哥,改天我请你喝酒。」吐尔洪端起箱子往外走,司马义与巴提力克对望一眼,也跟了出去。 老闆望着三人的背影,嘴里嘟囔:「什么一起搬东西的,八成是债主逼上门儿了。」 发了货,又送走吐尔洪一伙,水果店老闆靠在一张椅子上打唿噜。突然,一阵手机铃把他惊醒。 「喂,谁呀?说话呀?」老闆迷迷煳煳摸出手机,手机铃却还在响,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 「谁的手机响?啊,谁的手机响?」 角落的小工应道:「我们没手机呀?」 老闆在店里转了一圈,手机铃再一次响起,寻声走里屋。 「妈的,一定是吐尔洪这小子拉在这儿的。」老闆到处翻找,嘴里嘟哝。掀开一堆空水果箱,露出多里昆的脸,把他吓得叫出声来。 多里昆眼睛动几下,悠悠醒来。 第84页 9、 货运市场外,人声鼎沸,一切如常。隔着马路,对面一家装饰现代的清真快餐店里,海达尔坐在落地式玻璃墙边,正与已摘下面纱,打扮入时的古丽仙边吃喝边谈笑风生。餐厅很冷清,角落两个戴白头巾的服务员在打瞌睡,只剩下他们两个顾客。 「市里面好玩吧?」海达尔用纸巾揩嘴。古丽仙吸着酸奶说:「太好玩了,今天带我去哪?」 透过玻璃墙看见走出货运市场的司马义和巴提力克三人,海达尔像是没有听见古丽仙的话。 「哎,看什么呢?问你今天上哪儿玩?」 「我有事要做了,今天不能带你玩。」 古丽仙不快地说:「说话不算数,那我自己去玩。」海达尔眼睛又看横过马路的司马义三人:「好啊,你玩够了自己回去,知道怎么坐车吧?」古丽仙惊道:「你、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了?」 「我不是说有事吗?听话,下次我带你去乌市,那才是真正的大城市。」 「真的,你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骗你,说过带你来市里这不来了吗?我要做事,没空陪你,不做事哪来钱给你买衣服买首饰?对不对?」 古丽仙点点头,望走进快餐店的司马义三人,海达尔则像视而不见,摸出几张钞票给她:「你去玩吧,别太久了,快点回家,要不你爸找我要人。」 「好的,我下午就回去,我走了!」古丽仙接过钞票,蹦蹦跳跳出门,走到半路又回头:「记着啊,说过的话不许赖!」 司马义和巴提力克坐到海达尔对面,吐尔洪已经满头是汗,将箱子放在地上,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儿,忍不住大声喘气。 海达尔喝了一口茶问:「怎么,不顺利?」司马义打了个哈哈,低声道:「啊,啊,有个便衣跟踪,幸好我们去得及时。」海达尔鼻子哼了一声,眼露凶光直射吐尔洪。 司马义忙道:「已经处理了,只有一个人,这小子一点也不知道。」 海达尔脸色还是阴沉,盯巴提力克:「死了?」巴提力克支吾道:「啊,刚好来人,我、我没机会下手。」海达尔眉毛一跳,望了一眼角落的服务员,再望向窗外,勐吸了一口烟:「出城,马上。」 几个人站起身来,吐尔洪道:「大、大哥,钱我不要了,让我走吧?」 巴提力克轻蔑地望了他一眼,道:「让你走可以,除非你变成死人!」 10、 「叭!」 刘保山重重放下电话筒,一旁看报的亚里扔下报纸望他:「出什么事了?你摔电话的样子还蛮像程头的。哈哈!」 「妈的,多里昆给人打了!」刘保山表情很紧张。亚里动容站起道:「被谁打了,伤得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刘保山不安的踱步说:「他这一段儿追那个吐尔洪,刚才在货运站发现吐尔洪去取炸药,跟进去就遭了黑手,好在人没伤多少。不行,我得找局长汇报。」说完往外走。 亚里坐下说:「局长现在可能还在天上,我送他去的机场。」 「那找阿局长,这事太严重了!」 「你得先想个办法呀?老大,找领导,领导也要问你怎么办?」 「妈的,你说怎么办?」刘保山恼火地转身。 电脑旁的马赛摇头苦笑,办公室里其他人则吃吃发笑,亚里的笑声有回音:「哈哈!我怎么知道?现在你是领导啊!我的刘队长。」 刘保山没心思理会取笑他的人,点一支烟坐下自言自语:「通缉吐尔洪,是少不了的,嗯,还有,设关卡检查,防止炸药外流,对,就这么办!」想清楚了,抓桌上厚厚的电话号码簿,狠狠摔到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安静下来。 「都给我闭嘴!你们以为是看热闹啊?亚里,你马上带人去货运站接多里昆,完了去吐尔洪家,马赛,起草通缉令,立即发出去。其他人谁也不许离开,我请示完领导,要组织全城大搜查!」 亚里偷偷做了个鬼脸,其他人噤若寒蝉,马赛的手机响,也变得像警笛一样大声,等刘保山走出门才敢接听,是白晓莎。 11、 白晓莎刚到南疆,她是来採访和库交易会的。进了尼瓦克宾馆就给马赛打电话,如今,两人的关系似乎又恢復到马赛在北京读书时的模样,虽然不常见面,但几乎每天有来往,不是电话就是e—mail或网上聊天。 「小姐,请给我们两个标准间。」与白晓莎同来的还有两个人。 「对不起,小姐,今天客房预定满了。」 「这么巧?小姐,我是边疆电视台的,是你们的常客,能不能想想办法?」 「非常抱歉,这个要经理决定,要不你们等等,经理去吃饭了。」 摄影师小高说:「算了,另找地方吧,对面新中亚听说也不错。」 「早知道打个电话预订,省得白跑。」白晓莎边埋怨边往外走。 「小白同志,你好啊?」这时,赵副书记从电梯走出。 白晓莎扭头道:「哎哟,是赵副书记,你好,你好。」赵副书记与三人握手:「是来採访和库交易会的吧,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唿?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啊?」与三人一道往外走。 「不麻烦你了,赵副书记,和库那边已经有人安排,我们是临时在市里住一天的,想不到这里客满了。」白晓莎以前採访过赵副书记。: 第85页 赵副书记停步说:「是啊,来宾大多在市里住上一两天才去和库,经理说,前几天就满了。这样吧。」转头向随行的人,「小于,你马上打电话给经理,叫他腾出两间房我看没问题,电视台的同志是咱们的贵宾啊!」 「太感谢,赵副书记。」白晓莎喜形于色,她习惯住在这家宾馆。 赵副书记笑说:「这是应该的,我还没感谢你们呢!上次你们做的专题报导播出后,帮助我们南疆树立了崭新的形象。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人,对我们南疆有了全面的了解。今年,和库交易会来宾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大家都想亲眼目睹南疆的真实面貌,你们可以说是南疆的功臣啊!」 白晓莎笑逐颜开:「赵副书记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义务嘛!」 「明天是交易会的开幕式,实在忙不过来,要不我今天一定好好陪你们。」 「你忙你的,赵副书记,明天我们到和库再见!」 赵副书记与白晓莎握手告别:「等我忙完了开幕式,一定跟你们好好聊聊,再见!」 与此同时,尼瓦克宾馆对面的新中亚大酒店,阿布杜拉和凯日边交谈边走出大门。 「人来了多少?」阿布杜拉眼睛望向尼瓦克宾馆,赵副书记正好上了一辆轿车离开。 凯日道:「我粗略了解了一下,基本上该来的都来了。」 「各方面你准备妥当了?」 「一切就绪。服装和会场都布置好了,时间定在晚上十点半。」 「嗯,海达尔还是不见露头吗?」 两人下台阶,一辆轿车驶来,停在台阶下。凯日打开轿车车门:「他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最多告诉哈桑,没找到他。」阿布杜拉白眼:「你不会跟他有什么交易吧?」凯日慌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向真主发誓!自从他去了北疆,我从没见过他。」 「我担心你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住了。知道吗,你……」几个商客从马路上拖行李走近,阿布杜拉马上停说话。 一个商客边走边通手机:「我住新中亚,尼瓦克宾馆没客房了,真他妈背,我住惯那边了。嗯,房子定下告诉你,我进酒店了,不说了,啊,就这样。」 凯日目送商客走进酒店,嘆息道:「这次交易会,您老出的力最大,可来的人居然都跑去尼瓦克那边,住满了人家才过我们这边来。」 阿布杜拉奇怪问:「怎么这些人不直接去和库?」凯日无奈地说:「先到的,一般在市里玩几天,开幕式是十二点钟,明天一早赶去和库还来得及。」 阿布杜拉鹰一样的眼睛再次扫向对面的尼瓦克宾馆,一言不发钻进车。 12、 公路上,身穿彩色马甲的交通警察在举牌拦车,已有不少车辆在接受检查。 「全部下来,打开行李箱,等候检查!」交通警拦住一辆轿车,完了又举牌拦住另一辆轿车,这里是出城的主要干道,车流辆大,很快就形成堵塞。 「妈的,碰上堵车。」海达尔驾驶微型面包车停在远方排成长龙的车后。 司马义看表说:「唉,真倒霉,下班高峰。」 「不对,不是堵车,一定是条子设卡了。」海达尔摸出望远镜,清楚地看见设卡检查的警察。 巴提力克惊道:「妈的,这么快,现在怎么办?」 海达尔转头看后面,表情紧张的吐尔洪缩下脑袋,害怕挡他的视线。 「后面也给堵住了,现在倒回去,条子肯定发现我们。」 「我到前面去看看,说不定是交通事故。」司马义开门下车,小跑向公路前头。 车龙的最前头,交通警又拦住一辆轿车,这辆轿车下来的是赵副书记。 「谁允许你们设卡检查的?」赵副书记脸色很难看。 年轻的交通警不认识他,喝斥道:「站一边去,别挡我视线!」 一个随从亮出证件:「这位是市委的赵副书记,你说话注意点。」 「啊,这个……对不起,」交通警一下蒙了,「赵副书记,你、你们可以走了。」 「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再问一次,谁允许你们设卡检查的?」赵副书记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被检查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交通警头上冒汗:「是、是局里安排的,说是抓通缉犯,还有,防止被盗的炸药外流。」 「这里谁是负责人,把他叫过来!」赵副书记坐进他的轿车里。 交通警伸脖子找,刘保山和马赛已闻声跑近。 「出什么事了?」刘保山看见车内的赵副书记,「啊,赵副书记,你……」 赵副书记打断道:「你是负责人?好,我命令你马上停止检查!」 「这个……赵副书记,你听我说……」刘保山低头向车内的赵副书记解释。 赵副书记又一次打断:「不要说了!你知不知道,明天,和库要召开交易会,这条路上,有多少来自全国各地、世界各地的客商?你想吓跑他们是不是?我们南疆好不容易才改变了一点形象,为引进投资创造了有利条件,你们公安部门却屡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是破坏经济建设,破坏安定团结!」 周围有些人发出一阵晒笑。 刘保山涨红脸争辩道:「赵副书记,这个通缉犯盗窃的是雷管炸药,我们的人跟踪也被打伤,他很可能把炸药卖给了分裂分子,我们是不得已才决定搞全城大搜查的呀!」 第86页 「好啊!居然这个时候搞全城大搜查?」赵副书记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个小偷就联想到分裂分子,难道我们南疆全是分裂分子?你们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好啊,你要是不听我的命令,马上给你们李局长打电话!」 「李局长去开会了,是阿局长负责的。」刘保山无可奈何拿出手机拨号。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李局长不会打不招唿就搞这么大的动作。」赵副书记接过刘保山递来的手机,「喂,阿局长吗?我是赵海生……」 挤在一旁看热闹的司马义,听得津津乐道,忘了回去报信。 「怎么搞的,这么久不回来?」海达尔等得不耐烦了。 吐尔洪插嘴道:「他、他说不定自己跑了,我们……」 「去你妈的!」巴提力克一记耳光打得吐尔洪脑袋撞上车边,「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跟着又是一拳打中他的肚子。吐尔洪哭出声来,缩到座位下。 海达尔点燃一支烟,看了一眼经过车边的人说:「行了,别惹得旁人注意。」巴提力克抽出刀子指向吐尔洪:「再哭老子割了你的气管儿!」 吐尔洪急忙收声,挪屁股远离巴提力克,刚才一阵折腾,口袋里的东西掉出不少,正要往回拣,巴提力克咦了一声,将他的手打回去,顺手拣起几张身份证,还有一只饱满的钱包。 「你他妈你哪来这么多身份证?名字还不一样,是假的吧?」巴提力克打开钱包看了一眼,「钱还不少,肯定是我们给的,没收了。」 海达尔接过那几张身份证,眼睛一亮说:「在哪买的?做工还不错。」吐尔洪颤抖地答道:「我、我自己做的。」海达尔上下打量他,赞许地说:「看不出你有这门儿手艺。」 这时,司马义跑近车子,开门上车,兴奋地说:「安拉保佑!没事了,没事了,不检查了!」 「怎么回事?」海达尔发动车,前面的车辆也在慢慢移动。 「好像是条子拦到了一个大官,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关卡撤了,马上可以通过。哈哈,真主是我们这边的。」 道路疏通了,几名交通警在指挥被拦下的车辆离开。路边,刘保山、马赛和几个便衣警察垂头丧气,蹲在地上吸菸,一辆辆车子从他们身前唿啸而过。海达尔的车子跟其他车辆一样,一闪而过。 「你们别看我,我说过我不是当官的料。」刘保山非常沮丧,眼睛也红了。马赛给他递了一支烟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什么叫官大压死人!」 刘保山自怨自艾:「要是程头在,肯定不会撤,也不会给阿局长打电话。唉,我还是没用。」马赛又安慰道:「你不打他自己也会打,硬碰硬吃亏的还是我们。别怪自己了,要怪啊,就怪我们不该屡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惊吓了来投资的大爷们。」刘保山眉头稍稍舒展:「看不出,你小子讲怪话的水平不比亚里差。你说,现在怎么办?」 「唉,还是先收队吧,我们站在这儿,很有破坏安定团结,破坏经济建设的嫌疑。」马赛嘆息了一声。他也突然怀念起程万里,碰上这种事,全局大概只要程万里一人敢硬槓。难怪李东阳如此器重这个莽汉。 刘保山站直身说:「经济建设,经济建设,给分裂分子弄出几响来,还搞个狗屁建设。」 「这是领导考虑的事,你还说不是领导料?」马赛笑着打开响了一阵的手机接听,「啊,亚里呀,那个报告写完了,什么?没用了,程头出来了?唉,害我白费功夫。」 刘保山抢过马赛的手机大吼:「你说什么?程头没事了?太好了!今晚我请大家喝酒。妈的,什么也没搜到,搜了一肚子气!」 13、 满脸鬍子的程万里,吸着烟绷着脸走进一个办公室,纪委那位中年妇女和戴眼镜的人笑容可掬地起身相迎。中年妇女与他握手:「程队长,今天叫你来,是通知你,调查结束了。」 「你、你是说,我可以回去了?」程万里惊喜交加。中年妇女眼望他处道:「啊,对,你可以回去了,经过调查,你的问题已经清楚了。」 程万里愣了半响,激动地叫道:「你们最好说明白一点,我被关了这么多天,天天跟你们讲我没有收人家的钱,你就是不相信,怎么突然间又变脸了呢?」 中年妇女尴尬地望戴眼镜的人,戴眼镜的人清清嗓说:「啊,是这样,程队长,不是我们不相信,什么事都要有证据对不对,昨晚找到了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唉,其实这事有点太意外了,你的确收了人家的钱,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什么!你还是说我收了人家的钱?」程万里鬚眉俱张。 戴眼镜的人忙道:「不、不,我、我是想说,有人送钱到你家了,你没发现,还记得你上缴两条烟,两瓶酒吗?那两万块钞票就藏在酒盒子烟盒子里。唉,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 程万里哭笑不得:「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凯日诬告陷害?」中年妇女道:「这个也不能乱下结论,你是执法人员,在他办公室的言行又比较暧昧,他大概是害怕,领会错了你的意思才对你行贿,后来于心不甘,又向我们举报,也算不上诬告。」 「我明白了,错在我,活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关了这些天,为这一句话,值啊。」程万里摇头走向房门,走出两步又回头,「我很想问一句,要是你们找不到,或者烟盒里没有这两万块钱,我怎么办?」见两人呆在当地不说话,又道:「估计你们也不知道。好了,我走了,再见,啊,不,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重重关上门。 第87页 中年妇女和戴眼镜的人面面相觑。 14、 「妈,今天我去李伯伯家了,青青姐说他不在,出差了。」维维想看电视,看了母亲痴呆的模样又不敢去开。 刘丽嘆息道:「唉,你爸现在是犯人,人家李伯伯不方便见你,懂吗?」维维叫道:「谁说我爸是犯人?青青姐和谢阿姨都说我爸会没事的。」 「人家是安慰你,以后不准去人家家,听到了吗?」陈漠宫被双归后,刘丽见谁都不打招唿。 维维眼睛泛红:「嗯,反正我要走了,想去也去不了,就是见不到我爸。」 「维维,你不要去乌市读书了好不好?」刘丽想到的是今后的生活,万一丈夫有三长两短,别说供维维读书,就是吃饭也成问题。 维维哭喊起来:「为什么?我都学了一个学期了,学校叫我提前回去参加演出呢!还要上电视。妈,你别担心,过几年我能出来跳舞了,那时你也不用去找工作,我养你。」 刘丽哭了起来。这时,有人开门。维维看清进门的是父亲,扑了过去,跳到他身上:「爸,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喂,喂,你干什么,这么大了,下来,下来!」程万里不习惯女儿的亲热,把她从身上放下地,疲惫地倒向沙发,和往常下班回家没两个样,看也不看刘丽说:「有吃的吗?我饿了。」 「还真像从牢里放出来的,没事了?」刘丽惊奇地看了丈夫半晌。 程万里点燃一根烟说:「本来就没事,从头到尾都是乱弹琴。」 「爸,刚才我妈说你是犯人呢,她还叫我不去乌市读书了。」维维又依到父亲身边。 「就知道跟你爸告状。」刘丽也喜上眉梢,系围裙要进厨房,却响起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她又惊恐地望程万里,「你、你不是逃跑吧?有人来抓你?」 程万里白眼道:「神经,我干吗要逃跑?维维去开门,看谁来了?」 门开了,亚里和刘保山一人抱了一箱酒沖了进来,把维维吓一大跳。马赛也一边手提一包东西,笑着走进,后面又有几个刑侦队的人或端酒或提菜跟进,客厅一下子变得拥挤。 「维维,走,帮我洗菜。」刘丽如释重负,母女俩高高兴兴进了厨房。 刘保山朝厨房喊:「嫂子,做个青菜下汤就行了,马赛买了半只羊呢!」 「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我才进门呢!」程万里给几人递烟。 亚里把烟夹在耳朵上说:「你也不想想,这世界上恐怕最关心你的就是我了,你的一举一动,我每天都要打听得清清楚楚,哼哼,安插好几条内线呢!不过,损失了几条烟。」 刘保山笑骂道:「妈的,什么话,等下嫂子吃醋起来,有你好看。」 程万里摇头道:「你们不知道,这小子别有用心,他是我的债主,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借我的钱可都肉包子打……妈的,这不骂自己是狗?」 几人一愣,哈哈大笑。 「怎么不见多里昆,又有任务?」程万里扫了一眼几人发问。 人静了下来,看刘保山。刘保山抓出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灌了一大口才说:「他受伤了,还在医院观察。今天倒霉透顶了,啊,不过,你出来,就是好事!」说完又灌了一大口。 15、 侥倖逃出南疆市区的海达尔几人,一路上还是提心掉胆,恨不得驾驶的是飞机。司马义更是憋了一泡尿,直到和库县城遥遥在望,才敢叫停。 「我、我也想去。」看见巴提力克和司马义站在路边撒尿,吐尔洪也想去。 「去吧!」海达尔坐在驾驶座上,若有所思地抽菸,吐尔洪连叫几次他好像才听见。 吐尔洪从微型车的另一边下车,飞也似地跑进路边的戈壁滩,背过身解开裤子。 「这小子跟着我们怕要坏事,是不是……」 撒完尿的巴提力克靠到车头上望吐尔洪。 海达尔摇头:「不急,这小子肯定被通缉了,已经走投无路,可能对我们还有点儿用。」他心里想着吐尔洪的假身份证。司马义也走近说:「就怕这小子抱侥倖,以为自己罪不大,熬不下去了跑去自首。」海达尔翻眼道:「那简单,让他再做点不能自首的事儿。」 司马义大笑,巴提力克又望了吐尔洪一眼。 海达尔扔掉菸头,打开车门下车:「听说和库有条天然气管道经过,在什么地方,是这一带吗?」 「对,沿公路埋在地下,那边有个缺口可以看见管道。你、你找这个干什么?」司马义望了望周围,手指向一个山坡。 「废话!买这些雷管炸药干什么?」海达尔又点上一支烟。 司马义恍然大悟:「嘿嘿,是,是,走,我们去看看,管道的缺口就在前面。」 「妈的,这小子撒泡尿也这么久?」巴提力克还在掂记吐尔洪。 吐尔洪早就撒完尿,这一会在跟手机通话,声音带哭腔:「我、我麻烦大了,遇上了坏人,你别问,我、我在和库,你……」 「你他妈找死!」 巴提力克悄悄走近,夺过手机扔在地上踩成一堆零件,跟着一拳将吐尔洪打了个跟斗,完了像踢皮球一样把吐尔洪踢得又哭又叫,满地乱爬。 「够了!暂时留他一条狗命。」海达尔拎起满头是血的吐尔洪,「还不到车上去?我告诉你,你要是逃跑,我也不追,不过,你老婆孩子,父母兄弟谁也别想活过今天。」 第88页 吐尔洪像狗一样爬进微型车。 16、 武警战士标准的行了一个军礼,雕塑般的脸一动不动。李东阳走到近处,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着制服,慢半拍的回了一个礼。他不常穿制服,南疆公安局也没有武警站岗,他很少有机会行军礼。 过了夜里十二点,公安厅大楼里寂静、空旷,从电梯来到十楼,李东阳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迴荡。 「李局长,请进!」吴秘书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站出厅长办公室门外。 向明走到门边与李东阳握手:「你来得正好,老李,咱们看完电视再聊,小吴,开始吧!」 「什么节目这么吸引你?」两人几个月没见面了,李东阳意外地发现有「万年青」美称的向明,两鬓已现霜色。 吴秘书把一盒录相带放进放录机,向明笑说:「好节目,我们情报部门刚转过来的,咱们先睹为快。」 电视画面出现一身戎装的大鬍子哈桑,李东阳十分惊讶。 「此人据说是你的老朋友。」向明给李东阳递烟。 李东阳面带愧色说:「是,五年前,涉嫌一起重大分裂活动,我审过他,认罪态度好的出奇,我觉得不正常,反覆提审,但有人帮他顶罪,当时也没有更充分的证据,只判了两年劳教。出来不久让他偷渡出国了,据说参加了一个国际恐怖组织。这事是我的失误,我负主要责任,我会写一个详细报告……」 「喂喂,老李,你醒醒,这里不是调查组,你用不着检讨。唉,看样子,你给折腾得够呛,不过态度很端正,哈哈!」向明虽然在笑,眼里包含酸楚。 李东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抬头看电视。 哈桑在接受记者採访。 一男记者问:「请问哈桑先生,中国指责你与国际恐怕组织勾结,特别是接受中东某个恐怖头目的资助,请问你怎么看?」 「这是中国的阴谋,他们在说谎,把我们跟国际恐怖组织混为一谈,是为他们在国内迫害穆斯林,压迫我们维族人找藉口,同时,阻止国际社会对我们的支持。我希望各位,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言。」 一名金髮碧眼的女记者问:「请问哈桑先生,既然你否认与恐怖组织有联繫,那么你怎么解释乌市公交车爆炸呢?这次爆炸造成大量平民死伤,其中有不少维族人。」 哈桑激动地说:「女士,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争取独立的战争!公交车爆炸之前,在南疆恰克镇,我的人民仅仅是去请愿,就遭到了大屠杀,大屠杀啊!你们知道吗?死伤者十倍于公交车爆炸。我,和我们的战士,只不过做了一次小小的反击。」 李东阳打燃火机点菸,深深吸了一口。 整个过程中,向明少言寡语,直到电视画面变成一片雪花,才转脸看李东阳,像是等待他表态。 「这是明目张胆的宣战!」李东阳忧心忡忡。 向明走了一个来回说:「敢向我们宣战,一种可能是虚张声势,同时在国际上树立弱小民族争取独立的悲情形象。而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真的有了宣战的资本。」 「兼而有之吧!」李东阳把电视关掉,「树立了形象,为以后干坏事寻找藉口。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公交车爆炸事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其实那也是第一次宣战,而这一次居然敢召开记者会,恐怕……」 「恐怕会制造比公交车爆炸更大规模的恐怖活动。唉,依此推理,我们耽误了许多应该做的工作啊!对了,你送来的那个报告非常及时。」向明坐下用手捏了捏眉头。 「哪一个报告?」李东阳还没有从录像中回过神来。 「关于阿布杜拉阿吉。」 李东阳这才知道向明把他叫来的目的。 17、 一面与人一般高的穿衣镜前,阿布杜拉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维族长袍,认真地整理头上的帽子。 「会长,有客拜访。」凯日在门外传话。 「我马上去和库,谁也不见!」阿布杜拉在欣赏自己的形象,镜中这个人将要创造歷史。 「是伊明阿吉。」凯日还在门外。 阿布杜拉一脸意外,半响才说:「这老东西十几年不跟我往来了,怎么突然跑上门来?」 「是不是约他过几天再来?」 阿布杜拉摇头:「不,不,告诉客人我就来。」又一次端详镜中的自己才磨磨蹭蹭出门。 年过八旬的伊明阿吉可以说是南疆的活歷史,他在穆斯林中的威望,全疆无人能比。尽管阿布杜拉很不礼貌地让他等候了半个多小时,他还是和颜悦色,将拜访的目的侃侃而谈。阿布杜拉露面以后,一直心不在焉,他反倒像一个到访的客人,眼睛不时打量他富丽堂皇的客厅。 「伊明师兄,招待不周,你请随便用!」阿布杜拉接过佣人端来的一大盘瓜果,放到毯子对面的伊明阿吉跟前,「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些年来,我专心从商,除了每天照常做五次乃玛子,宗教界的事务,知之甚少,你说的那些异常现象,我虽然有所耳闻,恐怕也爱莫能助。」 伊明阿吉耐心地说:「阿布杜拉兄弟,你过谦了!你在宗教界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你以前也是伊玛目,还带过不少塔里甫,现在又常常资助修建清真寺,与宗教界的关系密不可分啊!」 阿布杜拉双手抚胸说:「伊明师兄,我是按真主的旨意做的,三分之一的钱还给真主,三分之一的钱捐给穷人,剩下三分之一留给自己。」 第89页 伊明阿吉道:「是啊,阿布杜拉兄弟,你做得很好。不过,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之所以发财致富,除了安拉对你的眷顾,也要感谢国家的政策,感谢政府的支持。眼下有人歪曲古兰经,假冒真主的名义,企图煽动广大穆斯林参加他们分裂国家的活动,如果让他们得逞,必会引起动乱,到那时,你的生意,你的财产肯定受到影响,我相信那不是你想看到的。」 阿布杜拉点头:「我当然不想看到。只是你刚才说的事,应该由政府去做,我每年交那么多税,就是给他们维持秩序的,他们做不到,是他们不称职。」 「政府是要做他们应该做的事,而我们也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比如管好带过的塔里甫,不让他们接受歪理邪说,更不能让他们宣扬歪理邪说。」伊明阿吉还是不愠不火。 「你是说,我带过的塔里甫,已经有人参与其中了?」阿布杜拉眼睛勐地睁大。 伊明阿吉捋了一把鬍鬚道:「阿布杜拉兄弟,我相信你是识大体的人,我记得你也贊成爱国是宗教信仰的一部分。我们上年纪了,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弟子忠实真主,光大伊斯兰教,有人走上歧途,矫正他们是我们老一辈人的义务。」 「啊,那当然,那当然。」阿布杜拉不耐烦了,「伊明师兄,从我专心从商之后,以前的弟子大都不再有来往了。你说得这么严重,我一定找机会过问一下,如果他们在做违背真主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劝阻。」 伊明阿吉起身告辞:「你这么表态,我就放心了。阿布杜拉兄弟,你的事情忙,我不打扰了,告辞!」 「好的,伊明师兄,有空多来坐坐,凯日,送客!」阿布杜拉也不挽留。 凯日送伊明阿吉出门,阿布杜拉不安地绕着地毯子上的瓜果茶具踱步,最后一脚踢翻所有的东西。 「败类!民族败类!真主的叛徒,共产党的走狗!」 送客回头的凯日被阿布杜拉的喊声惊得向后退说:「是、是,他那口气,比共产党还像共产党!」 「你知道他今天登门拜访意味着什么?」阿布杜拉骂了一通,似乎气消。 「啊,是、是……试探我们?」凯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何止试探,他这么一番话,说明共产党开始注意我了!」 「那、那怎么办?」 阿布杜拉目光炯炯:「你说怎么办?是不是去行贿一个当官的,完了再去举报他?」 「我、我该死,我、我……」 凯日脸刷地白了,低头垂首。栽赃程万里的事,他一直隐瞒不报。 阿布杜拉大喝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惹火烧身,现在烧到我身上了!以后再敢这么胡闹,别怪我不留情!」 凯日打了个寒颤。 阿布杜拉沉吟片刻,冷静了下来:「目前抓不住我的任何把柄,由他们去。现在最主要的是争取主动,这次会议结束后,安排点动作,让他们把眼睛从我们这儿挪开!」 「是,是,牙生他们早就想为会长做点儿什么。」凯日如负重释。 阿布杜拉眼睛闪出凶光:「除此之外,通知哈桑在国际上造势,外界的声势越大,我们就越安全。」 「通知了,他回话说前几天召开了记者会。」凯日还想说海达尔的事,嘴巴动了几下没说出声。 18、 和库交易会开幕在即,尽量天才亮不久,尼瓦克宾馆外已经站满了人,有的准备上大巴有的准备上小车。宾馆的旋转大门忙个不停,转出一批接一批的人。 「你快点,艾买江大叔等我们吃午饭呢!」亚里在车上叫,顺手将一支烟塞入口中。 「就五分钟。」马赛下了车,小跑向尼瓦克宾馆。 等了好一会才有机会进旋转门,马赛刚要往里走,却发现白晓莎出现在旋转门的对面,马赛想退出门去,谁知白晓莎以为他要进门,也向后退,两人谁也没找到谁,又同时往门里走,旋转门一动,还是一人一边。刚好有人推门,两人只好跟着门走,出入的人不断,而且越来越多,两人被挤到最里头,脸只隔一层玻璃。 白晓莎急了,叫道:「你昨晚干什么去?电话也不接。」 「我昨晚喝醉了,没听到电话响。马上又要去下乡。」马赛的脸贴在玻璃上变了形。 「我现在去和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要好几天,你什么时候走。」 「我也不知道,电话吧。」 「那好吧,我先走了,车子等我,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门刚好转到外边,马赛挤出人群,向白晓莎挥挥手,小跑上路边的吉普车。 白晓莎透过玻璃看吉普车开走。 第十章 1、 「公交车爆炸至今,过去一年多了。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乘坐公交车的人,与未爆炸之前已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说明时间沖淡了老百姓内心的恐惧,可是,时间能够抹去他们内心的阴影吗?不能!因为,我们还没有抓住这个血债纍纍的恐怖分子,我们还没有表现出我们具备保护他们的能力!我们还没有用行动证明我们是人民的盾牌!说到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北疆局的林建北同志。他在饱受屈辱,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用他惟一能动的两根手指,排除了恐怖分子安放在列车上的定时炸弹。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是这一年多来的反恐斗争中,最亮丽的一道色彩!」 第90页 向明的开场白为这次反恐怖会议点题。他的身份录单是公安厅长,还是地方党委常委和政法委书记。 列席会议的林建北坐在轮椅上热泪盈眶,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抱以热烈的掌声。参加会议的人除了公安系统的各级首脑,还有全疆最高首长,以及检察院、法院和各地基层的主要党政领导。 掌声平息,向明的表情又显严峻:「现在,关于恐怖主义已无密可保。我们有些同志担心,大张旗鼓地防恐反恐,会使老百姓人心惶惶,甚至破坏国家的稳定局面,等于是帮恐怖主义的忙。其实,应该跟着时代的脚步来看待这个问题。如今,国际上,反恐成为了主题,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你的国家有恐怖分子,很有可能威胁到我的国家,对此所有的国家几乎已经形成了共识。拿我们来说,边境开放了,出国和在村里串门一样方便,通讯发达了,拿着手机在沙漠里能与地球那边的人商量羊皮价钱,一个e-mail可以将好事坏事散布到全世界,你想捂都捂不住,想保密也保密不了。这种局面下,只有与时俱进,才能将恐怖组织消灭在襁褓中!」 这一段话,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人人做起笔记。这是一顶重大的政策改变,等于说,反恐斗争将从秘密走向公开,媒体不敢宣传,私下不能议论已经成为歷史。 「社会治安大大改观,经济建设突飞勐进,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于是,有一种麻痹大意的情绪在漫延,大家或多或少都染上一点。有不少领导干部,没有结合全疆的特殊环境来思考问题,解决问题。他们一厢情愿地以为,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搞好经济建设,第二第三要务还是搞好经济建设。以为经济上去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分裂势力也会随之消亡,维护全疆的稳定的问题也就自然解决了。这种想法非常天真,甚至可以说非常煳涂,非常危险!同志们啊,我们一定要清醒头脑,经济发展,并不能消灭民族分裂势力,也不能让民族分裂势力放弃搞分裂、闹独立的欲望!中央和地方首长指出,对分裂势力、极端宗教势力、恐怖暴力势力,我们要标本兼治,主动出击,露头就打。这一点南疆就做得好,他们提出追着打,挖着打,赶着打!可惜啊,一直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多数目光扫向李东阳。 「我们所面临的恐怖主义,大家首先明确一点。这不是什么民族问题、宗教问题,恐怖组织打着宗教的幌子,披着民族的外衣,妄想推翻人民的政权。这是一场分裂与反分裂的斗争。我们要充分认识这场斗争的复杂性、艰巨性和长期性,必须站在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观点去思维,把老百姓的思想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引导到中央的决策上来,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人民,懂得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我们共产党人为什么能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权,就是因为老百姓的利益就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利益。老百姓是善良的,这句话,我到南疆,南疆恰克镇艾买江镇长对我说的。但是,善良的老百姓最容易受到恐怖分子的蒙蔽和利用,大力宣传国家的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帮助老百姓分清敌我,辨别好坏,是我们工作的基础。如果我们不竭尽全力去争取群众,敌人就会抢先一步。没有扎实有效的群众基础,我们的反恐将是苍白无力的。艾买江书记六十岁了,他还骑着小毛驴穿沙漠越戈壁,挨家挨户做工作,有这么好的基层干部配合,我们没有理由让恐怖分子逍遥法外。」向明的话自信、坚决,他不须再有太多的议论了,一年过去,他已变得胸有成竹。 这次会议成立了全疆的反恐指挥中心,李东阳被任命为负责人。这让他陪感欣慰,自己的工作得到肯定还是次要的,最关键是向明的讲话为整个反恐工作确定了统一的指导思想。然而,接到程万里的一个电话后,他刚刚舒展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2、 被纪委「双归」,程万里表面看满不在乎,但心里多少有点七上八下,毕竟这世上还有冤案存在。「双归」解除,他也打算好好休息两天,女儿维维要去乌市上学了,刘丽自然也希望他呆在家里。然而,在家坐不到半天,浑身就不自在起来。 「抽菸真是要紧事,啊,一大早起来几根儿了?」刘丽和以往一样唠叨。 「醒醒酒,昨晚差点儿给这几个傢伙灌醉。」吃过早餐,程万里烟不离手,维维受不了他喷出的烟雾,躲进房间去了。 「不醒酒的时候也没见你让嘴歇着。」刘丽躲进了厨房。 程万里又抽完一支烟,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干脆关掉无聊的电视,穿上外衣朝厨房喊,「我去办公室转转!」 刘丽从厨房出来:「不是说休息几天吗?维维马上要走了。」 「在办公室和在家有什么两样?我又不下乡,不出差。」程万里不耐烦地往外走。 「你等等!」刘丽从卧室里拿出一只信封,「把亚里的钱还上吧,要不你这个当领导的,在办公室也抬不起头。」 「咦,你哪来的钱?」程万里吃惊地看信封。刘丽道:「你姐和你弟前几天送来的,说是分摊你爸的医药费。」 「你看看,我说过他们有钱会出的,你就知道跟我吵。」程万里喜形于色。 刘丽不屑地说:「他们不过是以为你出事了,说不定要坐牢,这才过意不去了。」程万里嚷道:「我说你这个人啊!怎么老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他们再怎么也是我姐姐,我弟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们家人多一点尊重?」 第91页 「我怎么不尊重你家人了?」刘丽也来火了,「你爸你妈生病是谁侍候?你弟弟结婚又是谁去张罗的?还有,你姐姐生孩子,我那时没过门就守了她三天三夜!我不尊重你家人?亏你说得出口!」 维维闻声跑出房间:「你们怎么又吵架?爸,你不是答应我当哑巴的吗,说话不算数。」又拉母亲的手,「妈,我爸不在家你又想他,回来你又跟他吵?」 刘丽气鼓鼓地推开女儿:「一边去,你倒成好人了,还不是因为你?」 「好,好,我怕了你了,惹不起我躲。」程万里甘败下风,转身就走。 维维叫道:「爸,你答应明天送我去车站的,别忘了啊!」 「忘不了,我开新车送你去!」程万里在门外应。 刑侦队办公室里,几个干警正在为程万里今天是否来办公室打赌,赌注从一瓶啤酒一串烤肉,发展到一箱啤酒一只烤羊,而且还有往上涨的趋势。程万里的黑脸出现,让这场打赌半途而废。几人慌乱地往自己位置跑。心想,又有人倒霉了,这一次不知道要去自留地呆多久? 「亚里呢?」程万里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动怒。 办公室里,一阵莫明其妙的响声过后,有人回答:「啊,一大早恰克镇艾买江大叔来电话,说是发现了一个针对小学生的地下讲经点,亚里和马赛负责恰克,他们下去了。」查处地下讲经点,各乡镇都安排了人手负责。 「针对小学生的?」程万里点燃一根烟,「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局领导一直想抓个地下讲经点的典型,恰克最猖獗,要是在他们那儿有收穫,可是典型中的典型。刘保山呢,他也去了?」 又有人答:「啊,他没去,在隔壁小会议室跟一个通缉犯的家属谈话。」 「哪个通缉犯?」 「吐尔洪,盗窃雷管炸药那个。」 「噢,我也去看看。啊,你们继续打赌,谁赢了,吃饭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程万里离开后,办公室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肯定他是真的让继续打赌,还是故意讲反话。 3、 在水果店吃一闷棍,多里昆再一次感觉脸上无光,包扎了伤口,医生要他留院观察他也不听,跑出医院去找吐尔洪家属。他认定吐尔洪是个爱家的人,因为吐尔洪有个年轻美丽的妻子,还有个可爱儿子,父母是拿退休金的干部,家庭生活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只不过一心想发财,走上歪门邪道。逃亡在外,肯定会跟家里联繫。不过,由于心太急,言语强硬,吐尔洪家属就是不配合。刘保山发现了这个问题,把吐尔洪的妻子带回局里,还请来了善于做妇女工作且维语流利的小胡。 「小胡,怎么样?」刘保山在小会议室外抽了半包烟。 小胡面露得色说:「多里昆在跟她谈话,我看差不多了,没我的事了。」 「啊,做感情工作还是你行。怪不得亚里说,你对付男人用两只手,对付女人一只手就够了。嘿嘿!」刘保山大拍马屁。 「亚里的流氓话你也信?唉,这个女人怪可怜的,长得那么漂亮,居然嫁个好吃懒做的男人,这下可惨了!」小胡虽然有张快嘴,但她的热心肠在局里有口皆碑。 刘保山附合道:「就是,像我老婆,嫁我这么好的男人天天还有意见呢。不过,女人有个优点,嘴巴说归说,到头来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臭美呀你?」小胡除了程万里,跟谁都能开玩笑。 「不扯了,我进去看看,你忙你忙!」刘保山嘻嘻哈哈进了小会议室。 程万里来到小会议室,刘保山刚好将吐尔洪的妻子送出门,口中交待说:「以后他再打电话来,你马上跟我们联繫,不管什么时候。你走好,再见!」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不是说在医院观察吗?」程万里看见头缠绷带的多里昆吃了一惊。 多里昆笑着给他递烟:「头皮破了点儿,医生疑神疑鬼。啊,听说你没事了,我在医院哪呆得住,可惜昨晚刘队长不让我去喝酒。」 程万里道:「等你好了,一定补上,昨晚我才发现马赛这小子原来酒量也不错,妈的,差点儿把我撂倒。」又看刘保山,「有吐尔洪的线索吗?」 刘保山望多里昆:「我把小胡叫来做工作,这女人才开口,老多你跟程头说,刚才你们讲维语,我也听不大明白。」 多里昆道:「吐尔洪昨天下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但没说几句就断线了。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在和库,遇到了坏人,非常害怕,他应该和买炸药的那伙人在一起。」 刘保山忧虑地说:「我们担心炸药流入分裂分子手中,是有道理的,目前,至少可以肯定炸药是在一伙坏人手上。从吐尔洪的电话看,这伙人对他来讲,比警察要可怕的多。」 程万里低头吸菸,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望多里昆和刘保山:「和库这几天有个交易会啊……妈的,这件事拖不得,马上向局领导汇报。」 4、 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李东阳还是坐不住,走到房间的写字檯前打开电视。 电视机画面里,白晓莎穿行在美轮美奂的玉石、玉器展台之间:「这次交易会,除了交易会的主角——天下闻名的和库玉更多的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同时也促进了整个南疆地区的旅游业,服务业,为宣传南疆的新形象起到一个窗口的作用,这是……」 第92页 门铃响时,李东阳又在打一个电话。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两天,有一批被盗的雷管炸药流入和库,很可能掌握在一伙分裂分子手中。老孙啊,我感觉目前非常被动,线索十分有限,至今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什么组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你的压力不小啊!我已经叫程万里带人去和库协助你,估计他们快到了,好的,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与我联繫。」通完电话,才去开门,来客是向明和吴秘书。 「你吃饭的速度和努尔有得一比,我刚有空想找你干一杯,小吴说你走了。」向明是不请自到。 李东阳笑说:「这杯酒我欠着,以后一定补双倍。哦,努尔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吗?」 向明接过吴秘书倒来的茶说:「北疆平静得很,塔西消失得无影无踪,努尔那小子在电话里急得哇哇乱叫,我安慰他说,那是塔西怕了,不敢轻举妄动。」李东阳嘆息道:「是啊,北疆的形势比较主动,这个努尔功不可没。」 「你表扬北疆主动,是不是想说南疆被动?」向明手指电视里交易会画面,「南疆要是被动的话,是看不到这种场面的。」 李东阳收起笑容说:「我正要向你汇报一个情况。昨天,我们一个侦察员追踪一批被盗的雷管炸药,被人袭击,这批赃物至今没有确切下落,但根据刚刚得到的可靠消息,目前极有可能流入和库县。」 「你的意思说,这批雷管炸药落可能在分裂分子手中?」向明动容地站起。 「我没办法不这么想,尤其在这个时候。」李东阳转头向电视里欢乐的人群。 向明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站到窗口边:「这的确是恐怖活动的好时机,南疆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电视上露一次脸,也等于是给分裂分子架了一个舞台,要是你的担忧成了现实,西方媒体大概要把南疆形容成第二个中东了。」 李东阳脸现愧色:「其实哈桑召开记者会,已给我们传达了很多信息,显然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现在看来,有一个隐秘的恐怖组织在南疆蛰伏已久,而我,可以说一无所知。唉,反过来讲,说明这个组织,比以前任何一个组织更严密,更有计划性和隐蔽性,危害性也更加巨大。」 向明扭头望李东阳:「我们还能採取什么补救的办法?」 「非常困难,防不胜防。」李东阳的表面异常痛苦。 向明呆呆地注视电视画面。 5、 和库县城外的乡间小道上,海达尔骑着小毛驴在遛达,月光照耀下,人和毛驴的影子映在路面上一下长一下短。他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一个没有被邀请的会议。 在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前,毛驴不走了,海达尔也不驱赶,摸出烟塞入口中。院落围墙的拐角,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大路,看见海达尔,刚想现身,被一只手勒住脖子,接着头给蒙住。院落旁枝叶茂盛的石榴树上,也坐着一个人,也发现海达尔优哉悠哉坐在驴背上抽菸,半天无人干涉,摸出对讲机,突然喉咙被一根土制的枪管顶住。 两个暗哨处理完毕,海达尔跳下毛驴,从地上检起一块石子,在门上重三下轻三下敲击。 门吱地一声开了,牙生站在门里上下打量他,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海达尔面带微笑行礼,还没开口,有两人冲出大门,一人一边抓住他的胳膊。 「拖进来给我狠狠打,居然敢来冒充,一定有来头!」牙生得意洋洋走出门。话刚落,太阳穴被一只手枪顶住,再看抓海达尔的人,已被打昏倒地。 海达尔反倒像摸不着头脑,走近牙生问:「奇怪,怎么看出我是冒充的?敲门暗号错了?」 「说!」拿枪顶牙生的巴提力克一手肘将他打翻在地。牙生赖在地上不起,嘴巴闭上,眼睛也闭上。 「哼!逞好汉?」海达尔眼露凶光,「蒙上他的狗嘴,把他的手脚割下来,慢慢割,不用急,咱们有时间。」 马上有人捏住牙生的鼻子,动作麻利地往他张开的嘴塞入一只大石榴,跟着将他拉到墙角,踩翻在地。巴提力克收起手枪,抽出刀子,像是看也不看插入他的手部关节。 「其余的人,进去搜索,把里面的人收拾了,最好不要流血,也不要漏网一个。」海达尔命令带来的人冲进院门,回头再看地上痛得脸部扭曲的牙生:「再问问他。」 巴提力克取出牙生嘴里的石榴:「你他妈再不老实,老子一刀一刀剐了你!」 牙生惊恐万状地点点下巴,裤子也尿湿了。 半小时后,海达尔从这次会议的未被邀请者,变成了会议的实际控制者。 会场在院落的大厢房里,四周用黑色帷布蒙住了墙面和门窗,屋顶亮着一盏低瓦灯泡,走进里面显得阴森森的,有点像汉人的灵堂。一张长方形桌子围绕着十几把椅子,朝大门的椅子后,悬挂着一幅蓝色为底由白色弯月和五星组成的星月旗帜。 「凯日为这个会场费了不少功夫啊。」司马义跟在海达尔屁股后走进空无一人的会场。 海达尔注视着墙上的星月旗说:「既然他费了功夫,我们也省力气,保持原样,把摄像机架好,记住这个歷史时刻。让哈桑拿到国际上去宣传,也让我们的后代了解独立的艰难。」 司马义将两台小巧的家用摄像机分别安放在会场的两个对角,镜头从帷布中露出。 第93页 「有人来到门外了,人还不少。」巴提力克从外面跑进。 海达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好好接待客人,叫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各就各位,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别把客人给吓跑了。」 巴提力克往外走几步又回头:「牙生几个混蛋怎么处理,是不是把他们宰了算了?」 「他们也是自己人,先扔到地窖去吧!」海达尔边说边从帷布后的一个门退出,司马义也紧跟在后。 会场又恢復静穆、阴森,过了一会,细微的脚步响起。左右两边的帷布被撩起,各走出一个身穿长袍,白布蒙脸,只露出眼睛的人,接着又走出一双,两双、三双……直到椅子坐满。 海达尔也在这些人中间,他讨厌这种相互看不清脸的做法,有点像邪教组织的会议,又有点像美国三k党在举行仪式。不过,他没有马上现身,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坐在星月旗下的蒙面人是阿布杜拉,他主持会议。自然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讲。从七十年前那个八十三天的「东突国」开始,讲到维族人解放初如何受到镇压,文革中如何受到迫害,讲到维族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汉人统治下的痛苦,以及汉人霸占维族人的土地,掠夺维族的资源等等丑恶行径。整个演讲声情并茂,最后自己溘然泪下。 「安拉保佑,今天,大家都来了,说明大家反抗黑大爷的心还在。所以,我们要在这里成立一个组织,东突厥解放组织。我们再也不能像一盘沙了,我们要团结在一起,就像十根手指一样,只有紧紧握在一起,打出去才有力量。除此之外,我们还要联繫所有同胞,组织成立以后,我们要给宗教界发一封信;给东突厥斯坦的境外侨民发一封信;给广大穆斯林兄弟发一封信。告诉他们,我们这个组织就是为了建立伊斯兰政权做准备……」 「最重要的是告诉他们,我们要展开一场圣战!」 海达尔再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所有人都把目光从阿布杜拉身上转到他身上。 「没有圣战,建立伊斯兰政权全是空话!我们要以真主的名义,发动所有穆斯林,支持圣战,参加圣战。为了圣战,偷盗、抢劫、杀人、纵火都是无罪的。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一生中没有经过一次圣战,没有杀死一个异教徒或民族败类,那他的死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不能总是像老鼠一样在地下胆小怕事,而是要大张旗鼓地向所有的维族人宣讲我们的主张,争取更多的人加入到圣战的队伍中来。我已经建立了基地,训练我们的圣战战士,他们目前正战斗在第一线,向共产党宣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伊斯兰的日月旗帜正在这片土地上雄伟地展开!」 海达尔的话有不少人动容,同样也有人反对。 「你张口闭口圣战,你想让我们全部暴露,方便黑大爷一网打尽吗? 海达尔一把脱下蒙面的头罩:「想取得政权,就要敢于露脸。别以为我认不出你们,只要有谁坏我的事,我要他全家灭门!」说完将一颗手雷重重顿到桌子上。 全场鸦雀无声。 「海达尔,收起你的东西!」阿布杜拉沙哑的声音透出一股威严。 海达尔与阿布杜拉对望,最后露出微笑:「是,啊,我是太激动了。」 6、 电视画面里,白晓莎在报导库交易会的新闻。她身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几名维族少女翩翩起舞。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和库交易会的开幕式现场。这次交易会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其中有来自十几个国家,以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市的客商,预计总交易额也将创歷史新高。据交易会负责人介绍,几年来,整个南疆地区大力发展经济,尤其是,已经基本上消灭了分裂势力,社会治安全面好转,向外界重新树立了一个崭新的形象。从而……」 「轰隆」巴提力克大叫一声从座位上站起。司马义在角落里安装电脑,给他惊得手里的镙丝刀掉地。 「妈的,要是听我的,今天在这个汉人小妞身后放一颗炸弹,啊……」 巴提力克无限神往。 一人附和道:「交易会场里也放几颗,那才好玩。」 司马义捡起镙丝刀说:「那样的话,阿布杜拉老师不跟你们拼命才怪!知道吗,交易会场是他刚建成的。」巴提力克焦躁地走来走去说:「妈的,跟老头子还有什么好商量,喂,你去看看,叫海达尔快下命令吧!」眼睛望向墙角,几颗炸弹摆在地上。有震源弹改装的,也有炸药雷管组合的,每一颗炸弹上都系有一只钟。 「好吧,我去瞧瞧!」司马义乐哈哈地放下手中的工具,伸着懒腰走出门。 门外是一个大院子,有四五间厢房,房顶上隐约有人站岗,每个厢房前都有一个人站在门外。院子一角的门廊里,身穿一件破旧袷袢的凯日坐在一张毯子上,身旁也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像是在看守他。 「你过来!」 司马义走到院子中,凯日马上站起向他招手,扫了一眼身边的看守,不敢走动。他嬉笑走近说:「啊,凯日老总,你也来了。以为你在接见外宾呢!不过,你这身打扮,说不定会把外宾吓跑。哈哈!」 凯日没理会他的调侃,眼睛又看身边的看守和守在厢房门外的人:「你们从哪找来这些人,妈的,一个个好像当兵的一样。」司马义笑说:「没错,你好眼光,他们都是战士,圣战的战士!」 第94页 「什么时候国外回来了这么多人?」凯日一脸疑惑,「不对,不像是从国外回来的,一定是你们自己训练的,对不对?」 司马义还是打哈哈:「这个你去问大表哥了,我也不知道。」 「你们把牙生他们怎么样了?」凯日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不了解会场发生了什么,他是陪同阿布杜拉来到这里的。 司马义反问道:「谁是牙生?」 「就是我的那几个守卫?」凯日强忍怒火,会场被海达尔控制,阿布杜拉没少骂他无能。 司马义又笑:「这个,你还是要去问大表哥。不过你放心,他说了,绝不会自相残杀。」说完走向另一个厢房外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结果?」 厢房内,阿布杜拉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唉!你们欺负我老了,不但不听我的话,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建立基地,训练人员,昨晚又偷袭会场,你、你们想绑架我是不是?」 买买提坐在灯下,表情似笑非笑。海达尔靠在炕边,眼望阿布杜拉映在墙上佝偻的影子。 「老师,你、你别生气,坐下说吧。」买买提倒了杯茶,端给阿布杜拉。 阿布杜拉接过茶杯,在椅子上坐下,冷笑道:「我教了你们两个好学生!买买提,你是怎么有今天的?还有你,海达尔,你从小父母双亡,我收留了你,供你读书,送你上大学,又资助你出国,现在你们俩的眼睛里,哪还有我这个老师?」越说越激动,杯里的水洒了一地。 「我从没忘记老师您的好处,没有您,就没有我买买提的今天。十五年前,如果不是老师,我早就追随真主去了。」买买提面露愧疚,求救般地望海达尔。 「你们瞒着我搅出这么多事,就是对我的报答吗?」阿布杜拉将茶杯在桌上一顿,又是茶水四溅,「好了,以后你们的事我不管了,你们也不要来找我,让我安心渡个晚年,我永远感激你们两个好学生的大恩大德。」起身要走。 海达尔开口了:「老师,你别激动。买买提师兄说得对,没有你哪有我们,我们要是不想听你的话,也不会来参加这次大会了。」 阿布杜拉转头道:「让我大出洋相,你们还好意思提这次大会,我费尽心机把全疆的人集中到一起,目的是避免各自为战,相互拆台。现在倒好,全疆的人都看到我自己的学生先跟我闹起来。你说,以后谁会听从统一指挥,这次大会还有什么用?」 买买提拦在门口说:「老师,依我看,来的人没发现什么,他们以为一切是你安排好的。您唱白脸,海达尔唱红脸,以后谁敢不听您的。」海达尔大声道:「这点您尽管放心,参加大会的人,我保证他们乖乖听您指挥。」 阿布杜拉脸色稍稍缓和,又坐上椅子:「你们说得倒是好听,别人我先不管,我现在问你们,你们听不听我的指挥?」 买买提不敢出声,退到海达尔身后,海达尔上前一步说:「您现在是我们的领袖,也是我的总司令,您一声命下,赴汤蹈火我是第一个。」 阿布杜拉离开椅子,挺了挺腰板,拿起桌上的残茶啜了一口,两天来第一次露出笑脸:「好,废话少说。为了庆祝这次大会的召开,为了显示我们统一组织后的力量,我希望你安排一次行动,不要小打小闹,越大越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达尔阴森森地笑:「老师,您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阿布杜拉意外地说:「哦,说说你的计划。」 7、 和库县城街道上,彩灯高挂,喜气洋洋,每年的交易会召开都像过节一样。热情好客的维族青年男女,穿上艷丽的民族服装,三五一群,自发在街边弹奏乐器,表演歌舞,在他们的鼓动和衬托下,整个县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远方来的游人、商客,在街道上流连忘返,不时向别具民族特色的露天小食铺,烤肉铺、工艺品摊点拍照摄像。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一辆微型车驶近县城的大院围墙边,停在一颗树下。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微型车助手座上,映出巴提力克满是横肉的脸。围墙头趴着一个黑衣人,看见车子停下,攀上树杆,敏捷地熘下地,从车子的阴影钻上车。 「二表弟,我这里好了,时间三十分钟,你们开始吧,完了在预定地点等车。」巴提力克收起手机,又拨号:「三表弟,我这里好了……」 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讲的是同样的内容,完了,向驾车人说:「你马上去接人,二十分钟内,一定要回到家。我还有事,吐尔洪,下车。」吐尔洪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旅行包跟在他屁股后下车。 微型车开走,巴提力克顺着围墙走了几步,盯向大院大门冷笑,大门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和库县公安局」。 「我、我们怎么走?」吐尔洪留了鬍鬚,戴上了眼镜。 「你瞎了,那是什么?」巴提力克手指一辆计程车。 「包车很贵的,我、我身上没钱?」 「去你妈的,就知道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钱了?」 吐尔洪不敢再问,向一辆银色计程车招手。 8、 当了十几年警察,每逢大案发生前,程万里习惯性地产生不好的预感。当得知吐尔洪在和库,和库又正在举行交易会后,这种预感又来了。敢于袭击警察的人实在不多,普通的犯罪分子绝不会冒这个险。他的预感是有根据的,远在乌市的李东阳也这么想,所以连夜叫他们赶去和库。 第95页 「老多啊,等我一有时间,马上跟领导提你正式调动的事。你看,这次受伤,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一路上,程万里故意找轻松的话题。 刘保山转脸看后座的多里昆:「是啊,要不他张口闭口老是你们刑侦队,听起来怪刺耳的。」 「我、我都快忘记了。能调成敢情好,太麻烦就算了。」 多里昆嘴上的烟忽明忽暗,像是很紧张,「嘿嘿,我、我老婆最想把我儿子转到市里读书。」 程万里又道:「你儿子多大了?」 「我、我结婚早,儿子十一了,女儿也九岁了。」 「哇,跟我家维维同年。哟,不好,我答应送维维的呢,看来又要给她骂了。」 「到了和库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啊!」刘保山打了自己一嘴巴,「妈的,我这张臭嘴!」 刚好这时「嘭」响起一声爆炸,三人条件反射,同时在座位上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寻找爆炸的方位。爆炸再一次响起,只见不远处的和库县城上方,礼花朵朵,凌空绽开。 程万里苦笑道:「但愿你的乌鸦嘴这次不灵。」 「妈的,吓得我心脏病要出来了。程头,到了和库,我们能做点什么?」刘保山长吁一口气,他也有不详的预感。 程万里嘆息:「除了找吐尔洪,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多里昆咳嗽了几声说:「啊,说不定吐尔洪已经死了。」刘保山点头:「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吐尔洪没有利用价值了。」程万里笑道:「你这么说,那吐尔洪还活着。」刘保山的判断一般是反过来最准确。 「你不是说我的乌鸦嘴不灵了吗,怎么又来了?」 三人笑出声来。车窗外,和库县城近在咫尺,一辆银色的计程车迎面驶来,唿啸而过。 9、 程万里驾驶的越野车走远,银色的计程车嘎然停下,巴提力克下车。 车内的司机叫道:「晚上没人,撒尿在路边吧,不要走太远。」 巴提力克一点也不像急于方便,点燃一根烟叼在口中,慢吞吞绕过车头,掏出手枪,拉开驾驶座的门指向司机:「我不撒尿,你撒尿。下车!」 「大哥,我身上有五百块,你们拿去。我的车要报废了的,你们要也没用。」司机以为碰上抢劫,吓得浑身哆嗦,磨磨蹭蹭下了车,跪倒在路边哀求。 巴提力克充耳不闻,向车后座叫:「吐尔洪,你想死在车里是不是?」吐尔洪连滚带爬拖着旅行包下车。他又枪指司机说:「起来,往里边走。吐尔洪,前边带路。」 「大哥,饶了我吧!」三人往戈壁滩内走,司机越走越害怕,「我送你们到市里,车子也归你们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大哥,放了我吧,我老婆刚生了一个儿子。求求你了!」 巴提力克不为所动,拳打脚踢逼司机往前走。走过一片红柳树林,夜色下的戈壁滩上,一节天然气管道露出地面。 「你求我没用,你求他,是他要杀你!」巴提力克向吐尔洪努嘴。司机转而望吐尔洪,要去抱他的腿,吐尔洪撒腿就跑。 巴提力克接着说:「你们俩有一个死要在这里,吐尔洪,你想不想死?」 「我、我不想死。」吐尔洪魂飞魄散,站得远远的。 「你他妈给我滚过来!」巴提力克拉上枪栓,「你会开车吗?」 吐尔洪战战兢兢走近:「我、我有货车驾驶证。」 「那好,照我的话做!」巴提力克走到司机身后,把吐尔洪拉到身前,左手取出一把尖刀勒在他喉咙下,将手枪放进他手中,拿他的手把枪管顶住司机后脑勺。 吐尔洪哭了起来:「你、你们不是说只杀汉人吗?他、他是我们维族人呀!」 「是、是,大哥,我是维族人,我是穆斯林,我、我们是一家人啊,大哥,你们把钱和车子拿去,我保证不报警!」司机眼睛流泪,小便失禁。 巴提力克在吐尔洪耳边说:「我数到三,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大哥,对不起了,大哥,我不想杀你的。啊!啊……」吐尔洪仰天大喊,声音在旷野中迴荡,十分恐怖。 枪响了,司机重重栽倒,吐尔洪也跟着跌地,趴到地上号啕大哭。 巴提力克收起手枪和刀子,看也懒得看一眼地上的死人,拿过旅行包打开,包内有两只定时炸弹,他取出一只,小心翼翼地把时间调到十分钟,抱起炸弹跳上天然气管道。 「吐尔洪,把死人拖过来,放管道边。」 吐尔洪向地下的司机行了一个礼,含泪抱起。 10、 年轻人到艰苦的地方锻鍊,是每个单位不成文的规矩。常年去南疆採访,白晓莎早就怨声载道,在市里还好,至少有马赛做动力,而每次跑乡下,尽管是比较好的和库县,她也想敷衍了事,快去快回。可恨的是採访组的负责人却极其认真,从早拍到晚也不让休息。 「梁广播,累死人了,拍完这个夜景,可以收工睡觉了吧?」 白晓莎坐在和库宾馆十三层的楼顶天台上,手执小镜子化妆,身边扔着一个吃残的盒饭。梁广播是採访组负责人,以前是广播电台的,所以大家叫他梁广播。电视台与别的单位不同,不分长幼,大都直称其名,或直唿其绰号。 梁广播笑道:「就这么随便化妆呀,不怕破坏你的完美形象?」 第96页 「嘭」 一颗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半边天空,整个和库县城尽收眼底。 「得了吧你,还完美形象呢!」白晓莎看了看天,「快点吧,再过一会人家不放礼花了,我再完美也没用。」 摄像师小高笑道:「可不能这么说,这年头,真正看节目内容的人少了,大多数是冲着漂亮主持人的看电视的。」白晓莎嗔道:「下流!」 这时,「轰」地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大楼也颤动了一下。 「啊!这是什么礼花呀,响得这么吓人的?」白晓莎失声尖叫。 三人齐齐抬头看天,天上却没有一丝礼花的痕迹。 「你们看那边!」梁广播手指的远方,一条火柱像是一点点从地下喷出,直奔天空。半个县城被照得如白昼一般。 小高转动摄像机对准火柱调节焦距:「我靠!真壮观。八成出事故了,肯定是放烟花引起火灾,也不知道烧着了什么?」梁广播也去看镜头道:「唉,又一个乐极生悲。小白,让你碰上了,这可是一举成名的好机会啊!」 「什么机会呀?我们又不是焦点访谈。」白晓莎一点兴趣也没有,「唉,南疆真可怜,好不容易有次正面宣传的机会,怎么这时候弄出事故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大楼再次颤抖。声音就在附近,白晓莎惊得抓住梁广播的手。小高连续扭转镜头寻找响声出处,大叫道:「我的天啊!有一辆车爆炸了,就在前面那条街。」 梁广播又抢过镜头看,一脸惊恐地说:「妈的,这哪是什么事故呀?我打赌,一定是恐怖分子干的!」 「还打赌?」小高开始拆摄像机支架,「这里是和库最高的建筑,恐怖分子的炸弹没准就在我们脚下。同志们,快点撤吧!」 「是、是恐怖活动?你想吓死我呀?」白晓莎已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往楼梯口跑。 三人下到底层,又直接跑出宾馆。街道上,警笛声、消防车声、急救车声此起彼伏,一些年轻的居民跑出家门,衣衫不整地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张望,四下打听,一些外地游人则慌乱地寻找计程车,很多人手里拿着一沓钞票在大声叫车。 离宾馆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辆桑塔娜轿车在熊熊大火中已经被烧成了骨架,消防车的水龙浇了上去滋滋作响。 「我、我们去哪?」白晓莎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梁广播也没了主意,跟小高拿出烟互点。跑出宾馆的旅客越来越多,有的身着睡衣,有的衣不蔽体,狼狈地站在门廊里,各人呆呆地望向混乱的街道,像是谁都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 主持交易会的赵副书记也出现在宾馆门前,一个外国人拦住他说了一通英语。 「非常抱歉,我听不懂英语。」赵副书记强挤笑脸: 「赵副书记,他在问爆炸是不是恐怖活动,恐怖活动是不是跟南疆的分裂主义分子有关?」白晓莎自告奋勇充当翻译。 赵副书记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这个不知趣的女记者:「白记者,未了解情况前,我不便发表看法,也请你们不要先做推测,以免造成公众混乱。」 白晓莎委屈地辩解道:「赵副书记,不是我推测,我只是翻译他的话。」 「我也只是叫你照我的话翻译给他听。」 赵副书记不礼貌地回敬,「对不起,请让一让,我要马上赶去开会。」说完挤出人群钻进了一辆小车。 白晓莎尴尬地站在原地。小高微笑在她耳边说:「小姐,你这不是让他下不了台吗?」 「轰隆」宾馆斜对面一家商店又响起爆炸,火光沖天,橱窗的玻璃四散落地。有人喊:「快离开这儿吧,人多的地方最危险。」顿时,人群尖叫声四起,一窝蜂往街道上跑,街道上的人却想往房子里跑,两股人流发生了碰撞,许多人被推倒在地,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人流当道,赵副书记的车寸步难行,被堵得连车门也打不开。他狼狈地从车窗爬出,站到车顶上大喊:「镇定!请大家镇定,别挤了,听我说,听我说,一起往大桥那边走!」 他喊完话,人群镇定了许多,顺着他高举的手跑去。 11、 程万里的越野呈刚开进和库公安局,就听到爆炸声。三人定定地站在车旁,像是聆听着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半响,程万里面朝火柱的方向说:「我想起来了,一定是管道,有条天然气管道,就在路边,妈的,爆炸的地方我们刚刚经过呢!」 多里昆也目不转睛盯着火柱:「怪不得火这么大,二球的,真会挑地方。」 「我都不敢说话了。」刘保山局促不安地走来走去,「不过,这时候说出来可能好点,刚才还有一响肯定也是爆炸,不是烟花。」 程万里故作轻松地笑道:「你是爆破专家,嘴巴不怎么样?但没人怀疑你的耳朵。」 多里昆吃惊地望刘保山,他不爱打听同事,不知道刘保山有这个特长,而刘保山这个特长又不是经常用得上的,他甚至有点瞧不起这个像搞后勤的副队长。但这一会在爆炸声中,突然感觉「爆破专家」成了最可依赖的人。 公安局办公楼跑出一个中年人,程万里迎上去握手说:「孙局长,情况怎么样?」 孙局长黯然道:「已经证实城外的天然气管道被炸,通知关闸门了。另外,县里一个局长的座车也被炸,一死一伤,我们……」 第97页 话没讲完,「轰」一声爆炸像在耳边响起,几个人急忙趴到地上。一块砖头飞来,把越野车一侧的车窗砸得粉碎。只见不远处,院子围墙边的一间房子被炸得土崩瓦解,硝烟瀰漫。 程万里从地上跳起,甩了甩脑袋上的灰土,关切地询问道:「都没事吧?孙局长?保山?多里昆?」 「没事。」 几从地上爬起来,看上去不像受伤的样子,跟着程万里向爆炸现场跑去。孙局长跑了几步,在后面叫道:「老陈,先不要靠近,说不定还有第二颗。」程万里没有停脚:「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孙局长气喘吁吁地跟上说:「没人了!是单身宿舍,万幸啊,刚才响第一下,我已经把所有的人叫出去巡逻了。」 程万里这才停脚,原地坐下,破口大骂:「他妈的,炸弹居然放到公安局里来了!我……。」见孙局长听这话脸色很难看,转而望刘保山:「保山,你说他们还会找什么目标?」 刘保山也坐下说:「唉,我看,炸桥赶汉的老一套是少不了的。孙局长,刚才那位被炸的局长是维族同志吗?」所谓「炸桥赶汉」就是杀害维族干部和爱国宗教人士等,分裂组织视这些人为「桥」,扬言炸了这个「桥」,才能赶汉人。 孙局长道:「是啊,是维族同志。他们挑维族领导同志下手?」程万里说:「不止是领导同志,还各行业的爱国知名人,特别是宗教界的。」多里昆道:「队长,恐怕要马上请求武警部队和附近驻军支援。」 「这么做不成戒严了吗?」孙局长的表情极不情愿。 程万里点头说:「是的,孙局长,和戒严也差不多。目前情况不明,公安局也给炸了,老百姓肯定人心惶惶,如果爆炸还没停止,很容易引起混乱。除了要防止分裂分子继续搞破坏,还要提防其他的犯罪分子趁机打砸抢,做这些工作,我们公安一家是忙不过来的。」 孙局长绷着脸说:「唉,这几年和库从没出过大事,我、我都乱套了,听你们的吧,我这就去联络支援。」 孙局长刚离开,一个民警慌张地跑来,一脸惶急之色:「孙局长呢,谁看见孙局长了?」 程万里迎上前问:「孙局长刚进楼里,出什么事了?」 「在大桥、大桥上发现一颗炸弹,没、没爆!」民警边说边往办公楼跑。 程万里吃惊地望刘保山和多里昆,谁也不说话,一齐向越野车跑。孙局长也跟后带人从办公楼里跑出,分别上了警车,顿时,警笛声响彻公安局大院。 来到和库大桥上,行人还不是很多,孙局长布置人手封锁两边桥头,程万里带刘保山、多里昆以及两个民警马上去察看炸弹。 刘保山俯在栏杆上,打手电筒往下看,一个桥孔边缘有个炸药包,炸药包上绑着一只钟,一节细细的绳索从包体上垂下,随风飘荡。不难看出是有人吊放进去的。 程万里问道:「保山,这一包东西能把大桥炸塌吗?」刘保山局促不安地吸了一口烟:「这座桥刚建成没两年,我看要不了它的命,不过,以后载重量要大打折扣了。」 多里昆骂道:「妈的,过不了重车,那不跟毁了差不多?」刘保山转脸催促他:「快点,快点,老多,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能是身体太胖了,加上紧张,他已满头大汗。多里昆在他腰间繫绳索。 程万里交待道:「你当心点,最好别拆了,直接扔到河里去,」边说边把一根绳索的另一头绑到栏杆上,招手叫同来的两个民警帮忙。 绳索系好了,刘保山擦了一把汗,有点笨拙地爬上栏杆,多里昆与两个民警一点一点把他往桥下吊。 布置完封锁的孙局长跑来了,程万里迎上去给他递烟说:「孙局长,你还说从没碰过大事,不是你们发现的早,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真的没想到,只注意白天交易会的安全。」孙局长还是愁眉苦脸,「吃晚饭的时候,李局长从乌市打来电话,叫注意检查交通枢纽和公共场所,我就布置了一下。刚才有个联防队员眼尖,看见了。唉,今晚全城乱成了一锅粥,明天不知道怎么向市里、县里交待。」 程万里同情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恐怖事件是很难预料的,不瞒你说,这件事李局长早就提醒过,可是有的领导以为是危言耸听。」 孙局长又是一声嘆息:「唉,老程,出了事什么时候不是我们公安挑着,只能自认倒霉,我……」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渐渐轰轰作响,夹杂着无数人声,桥面也感觉震动。程万里和孙局长连同拉绳子的多里昆等人睁大了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两边桥头,潮水般的人群蜂拥而至。 「我的天啊!不是封锁大桥了吗?怎么让这么多人跑进来?」孙局长的脸色惨白,痛苦地叫唤。 一个民警跑近报告:「那边有个商店被炸,这些人瞎跑,一下子沖了进来,我们拦也拦不住。」 孙局长气急败坏抓住民警的衣领:「怎么不鸣枪警告,你手里拿的是烧火棍?」民警为难地说:「局长,是赵副书记领头上桥的,他马上就到,我们……」他大叫起来:「我才不管谁领头,桥上有炸弹,你知不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鸣枪把人赶出桥面!」 程万里拦住已拨出枪的民警,转头向孙局长:「孙局长,现在千万不能鸣枪,人群一乱,弄不好会把人挤到桥下去。」 第98页 人群越来越近。孙局长跺脚道:「这……你说这怎么办?」 「尽力吧,你带人去拦,想办法控制住局面。」程万里说完趴到栏杆上,「保山,保山,怎么样了?」本想催他快点,话到嘴边收住。 桥下的刘保山已接近桥孔,一只脚踩进去,刚要踏进另一只脚,炸药包突然冒出火花。惊得他缩起双脚,身体全部悬到空中。桥上拉绳索的多里昆也看见这个情景,喊道:「不好,点火了!」 程万里做了个深唿吸,俯身高唿:「保山,用脚勾出来!快,快!」 刘保山人在空中摇盪,勐地咬牙,身子一抖,双脚伸进桥孔,顺力向外勾,人又回到空中,却什么也没勾出来。 程万里看了一眼已跑近身后的人群,整个上身探出桥外,几乎是哀求地叫道:「再来一次,快,快,保山,这次看准了!」 「再放一点绳子!」 刘保山仰头大叫。 多里昆和两个民警赶紧松了一下绳子。刘保山再一次飘近桥孔,手扒孔壁,直接钻进了进去,抱起火花闪烁的炸药包,扔下滚滚的河水中。 12、 丈夫的言而无信,刘丽早就习以为常。 头一天程万里说是去办公室转转,谁知竟一夜未归。第二天维维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和库县。刘丽也听说了和库发生连续爆炸的消息,整个公安局宿舍区,穿制服的没有一个人在家,想要丈夫回来送女儿是不可能的了。一大早,她起床收拾东西,自己也打扮一番,穿上一件穿米黄色连衣裙子,边安慰女儿边出门,母女俩挤公共汽车去火车站。 「王姐,一路麻烦你照顾维维了。」 维维学校正好有一位熟人去乌市出差,刘丽也不用亲自护送,既省钱又解决问题,这种精打细算她最是在行。 上了火车,维维一直从窗口伸出脑袋东瞧西望,似乎想看见父亲突然出现。 火车要开了,刘丽叫道:「别看了,当心掉下来,你爸忙得很,不会来了。」 维维不高兴地缩头进车内:「我爸真讨厌,还说开新车送我呢!妈,你告诉我爸,我回来要揪他的耳朵。再见,妈!」 「你爸的话几时算数?好了,到了乌市打电话回来,路上听阿姨的话,再见!」 刘丽向徐徐开走的火车挥手,火车走出视线才离开月台。出了火车站,她没有马上坐车回家,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她很久没来火车站这一带了,像个旅客一样边走边看。当然,她感兴趣的不是新建的大楼和商厦,她眼睛盯的是沿途各个大大小小的职业介绍所和招工gg。 13、 和库这一夜,白晓莎感觉像死里逃生,那种恐怖的震撼,超过了在乌市遇上的公交车爆炸。接连不断的爆炸更像处身战场之中,你不知道几时再响,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否安全,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和库县城交通恢復顺畅以后,她们一行三人马上驾车离开,回到乌市走进尼瓦克宾馆大堂,几乎摊倒在地。 「哟,白小姐,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相熟的总台小姐先跟他们打的招唿。摄像师小高有气无力地将摄像机撂到总台上,把总台小姐吓了一跳。 白晓莎一脸疲惫,嘆息道:「唉,别说了,差点回不来,帮我们留房间了吗?」总台小姐为难地说:「以为你们晚上才回来,所以……不过今早上有不少人退房,你们稍等一下。」 梁广播点燃烟说:「咱们另找地方吧,一夜没睡,我可不想等了。」小高也道:「我现在站着都能睡了。走,小白,到对面新中亚去,听说那里是新开的,条件也不错。」 「小姐,退房!」 这时,巴提力克和吐尔洪出现在总台前,好奇地望了一眼搁在总台上的摄像机。 总台小姐向正要走的白晓莎叫道:「白小姐,有人退房了,你们还要不要?不过只有一间房。」 吐尔洪喝道:「快点,老子还有要紧事。」 总台小姐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小白,你留下吧,我看你都走不动了。」小高提起摄像机向外走。 白晓莎犹豫了一下说:「算了,还得等他们打扫房间,我也跟你们去对面。」拖着脚走向旋转门。出了门,小跑穿过马路,跟上老梁两人,进了新中亚大酒店。 这时,刘丽正好经过尼瓦克宾馆门外,走过了几步又回头。宾馆门外有一块招工gg,和库交易会带动了旅游业、服务业,宾馆酒店人手不足,要招几个勤杂工。她认真的浏览gg内容,突然,头顶响起一声大爆炸,许多被炸碎的混凝土像大雨一样倾泄而下。她根本来不急躲闪,尖叫一声重重压倒。 第十一章 1、 有人出来了,没戴帽的那个。是出来抽菸的,躲在房子后面。塔里甫不是不谁抽菸吗?看来干什么都有人作弊,恐怕偷偷喝酒也不定呢? 天没亮,马赛趴在排硷沟里,透过几棵矮小的胡杨树望向一间房子,房子又走出一个戴白帽的人,前头出来的人赶紧把烟熄灭。 「喂,人都出来了,开始吧?」马赛推了一把身边打瞌睡的亚里。另有几名警察坐在沟底。 亚里搓了搓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呀,老是担心人质问题,照我说,管他们出不出来,冲过去得了。」 第99页 「小马的担心也对,小心点好。」恰克镇派出所卢所长探出脑袋说:「这些傢伙狗急跳墙,说不定会拿孩子们开刀。」 亚里也伸头看了看房子说:「不争这个了,开始吧,所长,你带人冲进去,我和马赛收拾外边这两人。」说完和马赛爬上排硷沟,匍匐前进。 戴帽的人吹着口哨,站在一棵沙枣树下撒尿。抽菸的人正要往房子走,快到门边时,马赛从地上跃起,一下将他扑倒。卢所长立即带领几个警察跳出排硷沟,冲进房子。 「举起手来!」亚里笑嘻嘻地走向那个撒尿的人。 那人高举双手,手里的裤子掉下,露出两片光屁股。 「妈的,穿好裤子,没人想看你的臭屁股。」亚里边说边把枪收起拿出一只手拷。 那人系好裤带,冷不丁反手一拳把走到身后的亚里打倒在地,抬腿就跑。倒地的亚里情急之下伸出一只脚把那人绊倒,两人相互撕打,扭成一团,那人身高体壮三两下便大占上风,亚里很快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马赛制服了头一个人,看见亚里吃紧,跑了过来,一脚将压在亚里身上的人踢翻,检起掉地下的手拷,踩住那人后颈将他反手拷上。 「妈的,我完了,程头知道我连一个人也对付不了,肯定赶我去守马路。」亚里躺在地下唿气,四肢展开成一个大字。 马赛笑着拉起他说:「没关系,我嘴严,绝对帮你保密。再说了,你怕他干什么?你是他的债主呢!」 「二球的,这是拒捕袭警,你他妈罪加一等!」亚里解恨地踢了地下那人一脚。 卢所长从房子里领出二十多名面黄肌瘦,表情痴呆的孩子。一个小男孩走了几步突然摔倒,昏了过去。亚里上前把他抱起,手碰到小男孩大腿,小男孩像是吃痛,从昏迷中醒来,大声哭喊,满地打滚,亚里慌了,手足无措,不敢再去碰他。 马赛走近说:「看看他是不是身上有伤?」 亚里扶起男孩脱下他的裤子,忍不住惊叫。只见男孩背上,屁股上,伤痕累累,好多地方已经开始腐烂化脓。 这时,艾买江带着一大批村民赶来了。一个维族妇女喊叫着冲过来,抱住小男孩大哭。又有十几个男女也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家长们找到自己的孩子后,分别脱下衣服检查,几乎每一个孩子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顿时,房子外哭成一片。 艾买江看了这个情景老泪横飞,望同来的一个中年人道:「校长,你应该早一点报告,那样孩子们就少受几天苦。」 校长黯然道:「大叔,我没想到是这样。这个学期来上学的孩子少了许多,我们上门去做工作,这些家长……唉,他们有的说孩子转学了,有的说孩子病了,有的干脆不理不睬,我也没办法呀!」 说话间,几个愤怒的男家长跑向被拷在墙边的两人,一阵围打。亚里和马赛急忙去阻拦,与派出所民警围成人墙才把家长们劝开。 一个家长悲愤地说:「大叔,是、是他们逼我们的,他们说,如果不把孩子送来,就是异教徒,异教徒要受真主惩罚。我、我们……」 艾买江长嘆一声,向家长们大声说:「大家都看清楚了吧?他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简直没有人性,我希望各位家长,再碰上有人逼你们送孩子去学经,马上向政府报告。现在,赶紧把孩子带去卫生院检查,走吧,别耽误了。」 民警们把让出警车给家长和孩子们,那个受伤最重的孩子被一个警察抱递上车,孩子的母亲兀自在哭泣。警车开走了,民警们和艾买江等几个镇干部一起步行回镇里。 「大叔,这种讲经点一定不少,要尽快想办法找出来。」马赛走到艾买江身边给他递了一根烟。 艾买江点头道:「是啊。我已经叫各学校统计退学的孩子,查明原因,及时上报。以前我们只注意一些成年人,想不到他们已经把手伸进了学校。野心倒小啊!从小向孩子们讲这些东西,想得很长远啊……」 马赛道:「如果再不阻止,十年以后,这些小孩可都会变成分裂组织的骨干,我们就没有今天这么省事了。」 亚里也在后面嚷嚷道:「妈的,绝不能让我儿子长大了也像我一样整天反分裂,我宁可他去守马路。」 艾买江说:「我问了一下,有人认识那两个看守,是买买提的塔里甫,是他搞的讲经点。」 卢所长插话道:「这个买买提可不好惹,没有确凿证据,恐怕动不了他。」 「又是买买提!」亚里不耐烦了,「怕他干什么?这一次来,只要我抓住他一点把柄,看我不把他拿回市里去!」 马赛看了一眼卢所长担忧的样,没再说什么。这里是离镇上不远的一个绿洲,步行不到一小时,一行人回到镇上。 「到所里马上审那两人吗?」路过巴扎,马赛想进去看看。 亚里道:「急什么急?我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那好,等下你打我电话。」马赛走进巴扎。来南疆这么长时间了,虽然也下地几次乡,马赛一直没机会逛一逛乡下的巴扎。他想感受一下古朴的民风,感受一下当年丝绸之路的余韵。 2、 太阳已跳出地平线,从各个绿洲村庄赶来的人挤满镇子里的街道。一辆破旧的班车停在巴扎口外,买买提和打扮成普通农民的海达尔从背着货物的人群中挤下班车。 第100页 「可惜昨晚没能亲眼看一看和库的大火。」买买提一脸轻松。 海达尔笑说:「想看热闹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一次,老头子以后要更加依重你了。」 「我算什么,师兄,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成。」 买买提拍拍海达尔的肩,看往经过身前的人说:「今天镇里也挺热闹的,是巴扎日吧?」 「好像是。」海达尔自然在摸出香菸,看了买买提一眼又收好,「这两天是运粮的日子,正好买点好吃的,也应该改善一下兄弟们的伙食了。」 买买提道:「你心里总是想着弟兄们,怪不得我的塔里甫训练才几个月,就变成了你的士兵了。先找个地方歇歇,一会儿我找辆车来买。」 两人走进巴扎大门,迎面碰上了戴面纱的帕夏正快步而行。 「你等等,你听我说……」少了一只耳朵的阿迪力在追。 帕夏没有停脚,看见买买提,露出又是羞惭又是害怕的神情,走得更快了,消失在巴扎外的人群中。阿迪力摸摸耳朵,对错身而过的买买提瞪了一眼。买买提视而不见,昂首走开。 帕夏钻出人群,走到了一块空地上,渐渐放慢脚步。阿迪力跟来了,跑到前头拦住去路。 「我没喝酒呀?」阿迪力苦苦哀求,「我去了你家两次,你干吗不开门?你听我说,我攒了两千块了,最多到明年,我就娶你。」 帕夏呆呆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阿迪力转了一个方位说:「喂,你、你怎么啦?是不是嫌我少了一个耳朵?你说话呀?」 「我、我的身子不干净。我、我配不上你。你……」帕夏哇地哭出声来。 「唉,你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阿迪力跺脚道,「我妈不同意,我也娶你,大不了和她分开过。」 「不是的,我、我又被人欺负了!」帕夏哭得更凶了。 「啊!谁欺负你?是谁,谁敢欺负你?」阿迪力像是明白了什么,吃惊抓住帕夏的肩头摇动,「他妈的,我阿迪力也不是好惹的,你说,是不是你们村的?老子找他去!」 帕夏摇头说:「你、你斗不过他的,我、我……刚才、刚才在巴扎门口你也看见他了!」 阿迪力一怔,转而目露凶光,放开抓帕夏,发狂地跑开了。 3、 太阳爬升到夹道杨树的顶端了,进镇子的道路上还是挤满赶巴扎的人和毛驴车。一架离开镇子的毛驴车特别显眼,买买提手里拿鞭子赶车,一旁坐着海达尔,车上拉满了各种装粮食和日用品的麻袋。毛驴车横着穿过公路,走向一条小道。 「到了村里,我再帮你去买几头羊,在沙漠里过日子不容易啊!」买买提对海达尔是既羡且妒。 「师兄,以后基地的补给拜託你了,这些你先拿上,用完了我再拿给你。」海达尔摸出一沓钞票。 买买提假惺惺地推辞:「客气什么?我年纪大了点,要不我也跟你去参加圣战。钱我有一些,你不用给我。」 「你不但参加圣战,还指挥了圣战。啊,这算是经费,以后日子长着呢,哪能让你一直掏腰包,收下吧!」海达尔再次把钞票递给他。 「这么多?」买买提这次把钱收进口袋,「你呀,有司马义这把铁算盘帮你经营,早晚也跟老头子一样变成大富翁。」 海达尔摇头说:「不,我不会变成富翁的,我跟老头子不一样,司马义嫌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圣战。」 「是啊,你跟老头子是不一样。他一刻也忘不了他的钱,你呢,连一个家也没有。」买买提越来越感觉自己跟对人了。 海达尔眼了他一眼,半响才说道:「家还是要有的,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我准备成家了。」买买提惊异地说:「哦,好啊,我给你主持婚礼,看上谁家姑娘了?」海达尔咳嗽了一声:「啊,是这样,我想让你做我的岳父。」 「你说什么?」买买提脸色大变:「你、你想要我……你、你看上了我的女儿?」 「是的,你有两个天下最美丽的女儿。」海达尔眼望他处。 「你、你看中了哪一个,热比亚?」买买提停下驴车,海达尔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海达尔露出笑脸说:「师兄,热比亚和古丽仙我都喜欢,她们也喜欢我,我很为难,不想看到她们任何一个伤心。啊,事实上,她们已经是我的人了。」 「蓄生,古丽仙才十七,你怎么下得了手?」买买提扬鞭「啪」地打向海达尔。 海达尔早有准备,灵巧地闪过:「不要这样,师兄,我们註定是一家人,其实,小时候,你一直当我成儿子看待。而我,也把你当作这世上惟一的亲人。这是真主的安排。」 买买提手指海达尔,激愤得差点背过气去。突然,驴车旁的红柳树上,有人纵身跳下,高举手中的坎土曼向他脑袋砸去。海达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下驴车,坎土曼砸到驴背上,毛驴吃痛,向前勐地一窜,海达尔也被掀下地。 「披着人皮的牲口,今天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袭击的人是阿迪力,他再次扬起坎土曼向地上的买买提打去。 「救命!」买买提双手抱头,本能地翻身,坎土曼几次重重打在他后背上,痛得他大叫。阿迪力仍不解恨,坎土曼又起,眼看就要打中他的脑袋,中途被赶来求援的海达尔抓住。 第101页 「找死!」海达尔一手抓坎土曼,另一手出拳,打得阿迪力鼻血长流,跟着当胸一脚,将阿迪力踹得倒飞出去,完了举起坎土曼,先是打断阿迪力的手,最后准备了结这个乡下小子。 「慢着!」买买提呲牙咧嘴捂腰站起,大口喘息,「啊哟,放他走,这种人的命,一文不值,我不想惹麻烦。」 海达尔听话地扔掉坎土曼,一脚把趴在地下呻吟的阿迪力踢昏,恭敬地搀扶买买提上驴车。买买提失神地望着前方,嘴唇嚅动良久,像是在说什么。 4、 在巴扎吃了五只原汁原味的维族烤包子,又给白晓莎买了一条维族妇女戴的面纱,马赛还是意犹未尽,穿行在摆满维族工艺品的摊铺前,有点流连忘返。直到程万里来电,他才匆匆忙忙跑出巴扎。 程万里在电话里简单讲了和库县城连续爆炸和市里的尼瓦克宾馆爆炸,后一个消息让马赛提心掉胆,因为,白晓莎是尼瓦克宾馆的常客。 「唉,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马赛一边往派出所走,一边和白晓莎通电话,「和库的事,我们队长刚来电话,真是耸人听闻啊!你,你想马上回乌市,想当逃兵?听我说,恐怖事件是没法躲避的,不然怎么称得上恐怖。别忘了,在乌市我们也差点上了死亡公交车。其实,这事对公安是坏事,对记者却不见得,至少你们有机会记录这段惨重的歷史,你们还是见证人呢!留下来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今天可能也要回市里了,到家我马上去找你。拜拜!」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马赛脚步轻快地走进恰克派出所。 亚里睡在多里昆以前的房间里,马赛敲门后,抽了一支烟也没见门开,只好加大力度,又敲了一次,亚里在房里下床的声音惊天动地。 「妈的,睡不到一小时,又有人袭击派出所呀?」亚里开了门,看也不看谁来了,转头往床上钻。 马赛笑道:「派出所是没人袭击,不过和库县城和尼瓦克宾馆倒是给人袭击了,程队长刚才来电话……。」 这时,卢所长跑进门说:「小马,哟,亚里你也醒了,正好,有个小商贩要找多里昆,他被人打了,伤得不轻,好像跟买买提的学生有关,你们……」 刚听马赛的话惊得坐起的亚里粗暴地打断道:「买买提的学生你们镇不是遍地都是吗?先问清楚再说,我和小马现在有事。」他才不把一个乡下所长放在眼里。 「啊,那好,你们先忙。」卢所长尴尬一笑,悻悻退出。 亚里下床把门关上,一脸不高兴地大发牢骚:「我跟你说,派出所的公务我们少插手,流氓地痞,小偷小摸关我们屁事,下边这些老油条欺负老实人,什么案都说可能与地下讲经点有牵连,我们累个半死,他们可以省事去喝酒。妈的,我们又不是来顶替多里昆的,只不过睡他的床而已。」 马赛摇头道:「你说完了吗?」 亚里再次上床,打了一个哈欠:「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快点!哦,刚才你说有人袭击哪,程头怎么说?奇怪,他怎么给你打电话,不给我打电话?」 「他说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不见你接,才打给我了。」马赛皱起眉头,这次下乡,亚里是负责人。 「我的手机呢?」亚里掀起枕头被窝才找到手机,「啊,没听见响啊,喂,你说呀,他跟你说什么了?」 马赛有点不快地说:「他说,和库一夜间发生多起爆炸案,连公安局也给炸了,今早,市里尼瓦克宾馆也发生了大爆炸,他和刘保山、多里昆,正在从和库往市里赶,让我们也马上回去。」 「我的天啊!尼瓦克宾馆也给炸了,这、这……」亚里眼睛瞪得老大,从床上跳下,「走,我们回去,马上走,市里快翻天了,我们呆在乡下干什么?」 马赛不再搭理亚里,拿出的手机接听。 「喂,妈,是你呀?有事儿吗?你明天要来,我在乡下呢!怎么说来就来,唉,随便你了……怕坐飞机?怕买机票吧?好吧,反正我也准备回市里了,明天我去车站接你。」 亚里没穿好衣服,卢所长又出现在门边:「亚里,小马,你们不是说要抓买买提吗?他回来了,现在估计在家。」 马赛答道:「那你们先去抓吧,我们有急事,马上要赶回去。」 卢所长正要走开,亚里追出去叫道:「喂,喂,等等,等等,消息可靠吗?」卢所长道:「绝对可靠,刚才我说的那个小商贩就是被买买提手下的人打伤的,他当时也在场。人在审讯室,要不你们去看看。」 亚里转头向马赛:「走,我们也去问几句。」 马赛问道:「怎么,不回市里了?」 亚里点上一根烟说:「反正市里炸弹响过了,我们赶回去用处也不大。这次下乡虽然端掉了一个讲经点,可是抓到两个打手有个屁用,我们要是把买买提带回去,至少也好交差。」 马赛无奈地摇头,不情愿地走出门。 6、 尼瓦克宾馆临街的层楼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大火已经熄灭,一股青烟缭绕在附近的天空上,地下流淌的水夹杂着红色的鲜血。数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守卫在现场警戒线的四个角。围观的人中,偶有悽惨的哭声,医务人员忙碌地往外抬走伤员,消防队员和武警战士也开始寻找被埋在废墟中的遗体。 第102页 现场内,一辆警车旁,李东阳在引擎盖上铺开一张裁剪得整整齐齐的报角,把莫合烟末撒上去,几次都没有卷好,烟末反而掉出不少,他还是耐心地摊开重来。 宾馆一个被震烂的破窗户,灰头土面的程万里好不容易才把他高大的身子全部拉出,多里昆也跟后爬出。程万里抬头看见李东阳,脸露笑容快步走近。 「局长,这么快就回来了,以为你起码到晚上。」 「里面有什么发现?」李东阳坐早班飞机从乌市赶回来,本来是要去和库的,下飞机就接到尼瓦克宾馆被炸的消息。 多里昆扬起手里的塑胶袋:「哦,找到几本旅客登记簿!还好,没被火烧。」 「兇手是投宿的旅客,这种可能性有多大?」李东阳光顾说话,卷好的烟又散了。 程万里点头道:「最少有八成把握,炸弹放在一个房间里,除了住在这个房间的人,就是客房的服务员有机会,但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小。刘保山还在里面找爆炸装置。」多里昆补充道:「从现场看,兇手把暖气窗的板子撬开,将炸弹放进去,所以服务员检查房间时,很难发现异常。」 「宾馆的总台服务员有没有伤亡?」李东阳重新捲菸。 程万里打开一个笔记本说:「我刚才电话了解,总台的服务员有一个稍重一点,其他的人是轻伤,伤亡主要还是旅客和路过的行人。」 李东阳抬起头说:「去医院向总台的服务员调查,顺便把伤亡的准确数字统计出来,厅长马上要听汇报。」向明是跟李东阳到南疆的,同来的还有全疆的党政最高首长。 程万里拍拍身上的尘土眼看四周说:「哟,向厅长也来了?那好,我们这就去医院。走,多里昆。」 「局长,我去给你买盒烟吧?」多里昆看见李东阳又一次捲菸失败。 李东阳摇头:「不用,你们走吧!」 程万里和多里坤离开,李东阳仍在锲而不捨地捲菸,突然,有只手将一包「中华烟」推到面前。他扭过头,只见穿便装戴墨镜的向明站在警车另一侧。两人相对一笑。这时,一辆轿车越过警戒线,停在两人跟前,赵副书记从车上走下。 现场对面的新中亚大酒店一个办公室里,凯日手持望远镜站在窗边。 「哈哈,真是一举两得,这回咱们的酒店肯定爆满。哇,公安厅长也来,咱们的老朋友赵副书记也到了。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北京也会来人。会长,这一次,我相信全世界都要对我们另眼看待。」 「别高兴太早,仅仅是一个开头。」坐在一张沙发上的阿布杜拉一脸阴沉,「你们年轻人喜欢出风头,可露出的马脚也多。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留下把柄,不要正笑得高兴,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凯日立即收起笑容:「是,我、我除了见过几次司马义,其它的人没有直接联繫过。司马义这个人很隐蔽,另外我们下属公司有玉石方面的生意,应该……」 「我最讨厌应该、应该!」阿布杜拉语气严厉,「一定要小心,你恐怕已经引起人家的疑心,我是为你着想。从今天起,保持低调,多参加公益活动,摆一摆姿态,做一做样子。」 凯日离开窗边说:「是,我想了一下,是不是捐点款给那些受伤的人?您最好不要出面,让我去医院慰问,这样组织里的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阿布杜拉摸了摸他的山羊鬍须说:「这个想法不错,那些受伤的人,很多是我们维族人嘛?出面去慰问一下,正是真主的安排。嗯,你比以前成熟多了,照你说的办。另外,这段时间不要跟任何组织联繫,包括海达尔、买买提。」 凯日眼睛一转说:「我们是不是回乌市去?我担心他们会找上门。」 「也好,在南疆也没多大意义了。哦,海达尔现在在哪?」阿布杜拉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凯日马上去斟茶:「应该在和库吧?我看司马义那架势是想长期设据点。」 「海达尔这个人小心得很,他不会冒险呆在和库的。」 「他能到哪儿去呢?除非去了乡下?」 「你突然聪明起来了。」阿布杜拉嘴角露出微笑。 凯日转身像自言自语:「真是在乡下?在乡下能干什么呢?除了比较安全。海达尔的野心那么大,他不会……」 阿布杜拉打断道:「这你就不懂了。唉,如果你有海达尔一半的脑子,我就不用这么累了。」 「是,会长,我知道很多地方我让您失望了。」凯日走到窗边拉窗帘,一脸酸痛。 阿布杜拉又端起茶碗:「你不要不高兴。我们需要各方面的人材,搞经济,他们不如你。搞军事,当然是海达尔最强,但是搞政治,你们又不如买买提。大家如果团结起来,独立的一天,也就不远了。唉!」 「会长,有您的领导,我们这一盘散沙会聚成一座宝塔的。」凯日脸色又开了。 「但愿如此。唉!」阿布杜拉突然变得很伤感,「我们在国内这样苦苦支撑,可能到头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啊!」 凯日惊道:「您是指……哈桑?」阿布杜拉起身,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望,南疆夏日一碧如洗的天空比乌市好看多了。 「以前,我怀疑海达尔的野心,那天看了哈桑召开记者招待会讲的话,我才发现,野心最大的是他。他从来和我们没什么分歧,我们说什么,他都贊成。估计他对海达尔也这样。这就是他实现野心的策略。」阿布杜拉对着天空讲话。 第103页 凯日摸不着头脑,眨巴眼望。 「我也是才想明白的。」阿布杜拉离开窗边,「知道吗?我们在国内,无论干什么,都得偷偷进行,像这次的大行动,谁敢跳出来说,是我干的,是我指挥的。国外就不用怕这些,还可以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声明是他策划了所有的行动。你想想,这么一来,西方那些国家,肯定把他当成一个流亡领袖看待,我们不过是在帮他打工。」 「对,对,对!这个混蛋,居然要会长替他打工?」凯日恍然大悟。 阿布杜拉坐回沙发说:「人难免有私心,但从大局着想,没有他在国外张扬也不行,那样,国际上不会知道有我们这些人,为了争取民族独立而苦苦反抗。」 「那倒是,他至少可以多争取一些国际舆论对我们的关注。不过,我们也太窝囊了!」 凯日对眼前这个老人是五体投地。 「成熟的石榴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摘了。」阿布杜拉果盘里抓起一颗艷丽的石榴,「再耐心等一等,石榴树护理得差不多了,交给海达尔负责吧,他喜欢在国内称王称霸,成全他。那时,我们到国外摘石榴去。」 凯日搓手笑道:「原来会长您早有打算。」 阿布杜拉闭上眼睛,梦呓般地说:「我是不放心……现在大伙团结在一起了,我的使命,差不多了。」 7、 刘丽没有死,不过被消防队员从瓦砾中挖出来已经昏迷不醒。如今,她静静地躺病房里。与她同病房的是三个受伤的宾馆服务员。 「哦,忘了问,你们几位在宾馆做什么具体工作?」程万里和多里坤站在病房门边了解情况。 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女人指病床上的人介绍:「她是我们的礼仪小姐,给大门压断了一只手,她是总台服务员,让墙上掉下的几个钟给砸了,身上尽碎玻璃,伤得最重。她也是总台的服务员,她最幸运,就是肩膀被划破皮。哦,我是大堂副理,我刚好休班。」 「里面那位又是谁?」程万里手指刘丽。刘丽头脸满是绷带和插管,眼睛也被蒙上了,只露出嘴巴和鼻子。 中年女人道:「不知道,不是我们宾馆的,估计是行人。刚做完手术,好像头部和眼睛受伤了。」 「她身上没有证件么?」多里昆问。 「听医生讲,她身上什么也没有,进来就是昏迷的。」中年妇女一脸同情,「唉,她家里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真是倒霉啊,偏偏那时候路过……」 程万里收起笔记本说:「谢谢了,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你们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如果以后还有什么问题,可能会再次打扰。好,祝你们早日康復,再见。」 离开病房的时候,程万里又望了刘丽一眼,她身上穿的米黄色裙子有点眼熟,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眼熟。 8、 与尼瓦克宾馆爆炸擦肩而过,白晓莎恐惧过后反而平静了。跟马赛通了电话,她决定留在南疆。梁广播也正有此意,感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她和小高商量后,三人也不睡觉了,爆炸后没多久便在现场外架起摄像机开始採访。不过,警察很快封锁现场,把他们赶得远远的。这一会,三人坐在警戒线外的空地上,无聊地望着正在交谈的向明、李东阳和赵副书记等人。 「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白晓莎中途回新中亚酒店睡了两小时,三人轮番休息。 梁广播打哈欠说:「听到也没用,他们讲的内容绝对不许对外公开,这是我们的国情。」 小高道:「那不见得,现在全世界都在反恐,恐怖分子成了过街老鼠。我们国家也承认有恐怖活动存在了,等于是跟国际接轨,遮遮掩掩干什么?」 白晓莎故意在守卫的武警面前走来走去:「就是,我们要是报导出去,所有人都看清恐怖分子的罪行,其他国家也没理由老抓着什么民族、宗教问题不放。」 「你们体凉人家公安一下,一天之间,发生这么多起爆炸,我看他们现在也懵了。」梁广播轮到去睡觉,又怕错过什么,迟迟不走。 这时,程万里和多里昆从一辆警车跳下,走向警戒线。 「程队长,程队长,请等等。」白晓莎跑了过去,「我是边疆电视台的记者,请问这么多起爆炸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目前还在调查,有结果你们一定会知道的。」程万里说话脚步不停。 白晓莎追到警戒线旁;「喂,程队长,我们等半天了,你起码说一下案件的性质,是不是恐怖事件?你点头摇头也可以,喂,餵……」 程万里不再答话,和多里昆头也不回穿过警戒线。 白晓莎噘嘴嘟囔:「农民!」 警戒线内,刘保山在紧张地汇报:「昨晚,和库县总共发生了八起爆炸案,炸弹分别放在天然气管道、县公安局、库河大桥、一个商店、两名县领导的座车、两名宗教人士的家里。我们排除了其中的两起,有六颗炸弹爆炸。目前统计,造成了十三人死亡,二百一十二人重轻伤。」 「目前有什么线索?炸弹的类型是不是搞清楚了?」向明眼睛一直望着宾馆被炸开的大洞。 刘保山紧擦了一把汗,求助地看向刚来到程万里。 程万里接着说:「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也还没有迹象表明是哪个组织干的,这个我们最头痛。炸弹的类型有两种,一种是震源弹改装的,威力不算太大,另一种基本可以证实来自矿区失窃的雷管炸药,炸天然气管道的就是这种,威力非常强大。」 第104页 「宾馆房间的,威力也不小啊!」李东阳又开始卷莫合烟。 程万里拿出笔记本说:「刚才从医院了解,已经有九人死亡,二十三人受伤。」 「我们估计宾馆爆炸用的也是失窃的那批炸药,正在化验。」刘保山向一旁的赵副书记瞪了一眼。 「这样的话,就是说,是同一伙人干的。」李东阳这一次捲菸很顺手。 「这伙人训练有素啊!」向明嘆息,「照此推论,所有的爆炸是经过周密计划的,从大的来讲,先是破坏和库的交易会,然后回到市里炸一个标志性建筑,南疆刚刚树立起来的新形象,可以说是毁于一旦。这伙人背后,是不是真有一个我们从未发现的组织呢?」 李东阳不语,显得有点心神不定,拿起卷好的莫合烟点燃,被呛得大咳。 这时,吴秘书走近:「厅长,北京的电话,在车上。」 「还好,刚听完汇报,唉,不过还是交白卷。」向明边说边走向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直没说话的赵副书记开口了:「听你们的分析,好像肯定是分裂势力干的了。老李啊,这样的话,你的压力可大了!」程万里、刘保山、多里昆动作统一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李东阳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 「我前段时间麻痹了一点。」赵副书记像是不敢看程万里三人,「不过,我没想到炸药失窃的案子,你们居然拖了这么久没破?唉!」 刘保山额上青筋鼓起,怪叫道:「喂!赵副书记,你还记得吗?交易会开幕式前,是你下令,不许我们搞搜查,而炸药恰恰是那天流入和库。」 「小刘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帮助分裂分子在运炸药吗?」赵副书记向刘保山走近一步,镜片后的目光严厉已极。 「保山……咳咳……」李东阳表情痛苦,又吸了一口烟。举手像是要阻止刘保山说话,却不停地大咳,腰也弯下。 刘保山毫不示弱:「我没这么说,我是说,如果那天让我们搜查下去,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爆炸了。」 「可能?」赵副书记冷笑,「马后炮有什么用?我那是顾全大局,不能因为你觉得可能,就胡乱大搞搜查,这是一种偷懒的做法,不但难以见效,反而扰乱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尤其是开幕式那天,你知不知道?你的搜查,将直接影响整个南疆今后的经济工作。」 程万里忍不住了:「赵副书记,依法追捕,依法搜查,你动不动说我们影响经济工作,既然这样,我们公安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程队长,你怎么也跟他一样煳涂?」赵副书记朝程万里瞪眼,「我是说,不要什么事都想到分裂分子,什么事都想搞轰轰烈烈,现在是和平时期,不是战争年代,你们倒好,每次出动都搅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让人家外地客商以为,南疆遍地分裂分子,天天有流血事件。」 程万里大声冷笑:「哈哈,听你的话,我们倒成了恐怖分子。我跟你说,我们不是动作太大,而是动作太小,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领导,整天前怕狼后怕虎,对我们的工作百般阻挠,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李东阳边咳嗽边叫:「程万里,不要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程万里越说越激动:「不行,局长,今天我要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最后罪名全部由我们来背。」刘保山目眦欲裂,似乎要哭出来:「局长,你知道吗,当时炸药很可能就在去往和库的车上,可是……可是赵副书记,他说我们的设卡搜查,是、是屡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负责警戒的部分警员察觉到警车旁的争吵,纷纷投目。 赵副书记望李东阳说:「老李呀,你看出来了吧,这两人是在推卸责任,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职务,表面上是针对我,其实是针对你。我早就说过,你用人方面有问题。」 「赵副书记,你不要挑拨离间!」程万里急红了眼,「我告诉你,我才不想当一个窝囊的刑侦队长呢!现在就辞职!」 刘保山也向赵副书记叫道:「我也辞职,你满意了吧?」 「好大的火气!」向明的笑脸出现在几人面前,「我说你们几个,辞职前帮我和李局长弄点吃的来,可以吗?我们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程万里、刘保山、多里昆再一次统一地瞪了赵副书记一眼,这才走开。 「程万里是一根筋,你别介意。」李东阳一脸歉意地向赵副书记。 赵副书记哼了一声,与向明点头示意:「我也走了,向厅长。」气鼓鼓地上了车, 向明望赵副书记的车开车,靠近李东阳说:「老李呀,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李东阳还是显得局促不安:「我在想,这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如果是一个计划,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话音刚落,多里昆慌张地跑来:「局长,不好了,伊明阿吉父子被袭击!」李东阳一惊:「在哪?人怎么样了?」 「在他家门口,情况还不清楚,是110报告的。」 李东阳打开车门:「快,快,我们走!」 警戒线外的白晓莎看见李东阳、向明神情很紧张地上了警车,离开现场,推了一把打瞌睡的梁广播:「有事做了,你去不去?」 梁广播迷迷煳煳睁开眼,白晓莎和小高已拦住一辆计程车。 第105页 9、 每天,伊明阿吉准时到艾尕清真寺主持做乃玛子,这两天他身体不大好,儿子放心不下,陪同他一起去。做完下午的乃玛子,父子俩穿过清真寺广场,步行回家。 「爸,你听说了吧,昨晚和库发生了好几次大爆炸,今天市里一个宾馆也给炸了,死了不少人。」伊明阿吉的儿子也四十出头了。 伊明阿吉嘆息道:「唉,这是大灾难啊!我刚才已经请求真主保佑南疆,不要再有爆炸,不要再有死亡,不要再有流血。」 儿子说:「另外,昨晚和库两个清真寺的伊玛目被炸死了,这个苗头……你现在身体也不大好,我看,这段时间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吧?」 伊明阿吉摇头:「我的身体没事。你不要想那么多,一切自有真主的安排,我相信真主会帮助我们渡过这次苦难的。」 父子俩走进了一片古色古香的维族老城区。 伊明阿吉家住在老城区内的一条小巷里,小巷外十分热闹,路边的理髮铺、烤肉铺、水果摊、小食店、手工店一个连接一个,像是一个小巴扎。父子俩经过,不时有人向他们行礼致意。 「真主保佑,您老身体好了!哪天我去帮你剃头。」 「阿訇,吃点瓜吧,这是新鲜的瓜。」 「阿訇,跟我们坐一会,好久没看到您了。」 父子俩礼貌地还礼,走进阴凉纵深的小巷。 有两个人坐在小巷里,挡住了去路。儿子刚要开口叫让路,两个人突然跳起,手里的刀子迎头砍来。走在前的伊明阿吉额头上被砍中两刀,血流如注,倒在儿子身上。 「救命,救命啊!」 儿子惨唿。紧紧抱住父亲往小巷外走,谁知后头又出现两人,话也不说举刀就砍,儿子用背嵴去抵挡,把父亲压在身下,唿救的声音很快消失。 小巷外一个烤肉的汉子听到了小巷里有动静,提起割肉的刀子,三两步窜到巷口,只见伊明阿吉父子倒在血泊中,还有四个人在挥刀乱砍。惊得他大叫:「来人啊,伊明阿吉被杀了!」 这么一喊,理髮的,买果的,特别是小食店和手工店里很快跑出了十几个人,手里各执器械冲进小巷。四个兇手见来人多了,丢下伊明阿吉父子,仓皇逃向小巷的另一头。 刺杀伊明阿吉的是牙生的人,海达尔制服牙生后,不忘利用,特意安排他这次任务。牙生本来也想亲自动手,看见伊明阿吉是个快八十的老头,加上被巴提力克扎了一刀的手没好,干脆让手下去干,自己坐在小巷外的小食店里等候。发现人群拥向小巷,也跟出来看个究竟。 四个兇手分开成两人一组,在老城区的小巷内仓皇逃窜。追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包涌出,有的拿棍棒扁担,有的拿板凳椅子,有的拿菜刀小刀,渐渐地,把四个分头跑的兇手又逼在一起,包围在一个小圈子里。牙生束手无策,想挤进人群又不敢,爬到一间房顶观看。 四个兇手背靠背,刀口伸向前,刀头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人群一时不敢靠近,双方僵持不下。 「他妈的,让开,谁敢挡路,我杀了他!」一个兇手急了,举刀向人群冲去。 领头的光头喘着气向人群说道:「穆斯林兄弟们,你们听我说,伊明阿吉是民族败类,他、他帮共产党卖命,他帮共产党欺压我们维族人,我们今天、今天是代表真主惩罚他!大家让一条路好不好?」 人群中有人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能代表真主?伊明阿吉是什么人,要你跟我们说,大家别听他们胡说!」 不知是谁,扔进了一块砖头,正打中一个兇手的头,兇手惨叫一声抱住脑袋。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家,马上,雨点般的石子砖头向四个兇手打去,四人挥手在空中抵挡也无济于事,绝望地大声惨叫。 多里昆和几个民警从人群中挤进包圈,众人已经打红了眼,看见警察也不停手,两个民警砖头石子打中,血流满面。房顶上的牙生看见警察,自己逃了。 「请大家住手,请大家住手!」多里昆找来一个扩音器喊话,「我们是警察,他们犯了法,一定会受法律制裁,请大家住手!」又挤进了数十名武警战士,手拉手把人群往外推,这才控制局面。 「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把伊明阿吉的儿子救过来,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院长。好的,有消息随时通知我。」李东阳站在离人群不远处的一辆警车旁通电话。 向明从一辆车走出问:「伊明阿吉父子怎么样了?」 李东阳吁了一口气说:「伊明阿吉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儿子伤得很重,正在抢救。」 向明望向正在分散回家的人群,感慨道:「老李啊,尽管发生了惨案接连不断,让人很无比沉重,但今天看到这么多的群众自发追捕兇手,我感到非常欣慰,说明分裂势力是不得人心的。他们迟早会无处可逃,无处可藏,迟早要被绳之以法。广大群众就是我们的信心!」 10、 烈日下,库西提喝了一口水,水从口中溢出,流淌到他裸露的上身。站在他身前列队的二十几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同时吞了一次口水。 「哈力达。」库西提走到队列前,举起手指头挑人:「你、你,还有你……你们七个人站出来。」 以哈力达为首的七个人脸色惊恐,战战兢兢地出列。 第106页 库西提笑说:「他妈的,慌什么?你们走运了。哈力达,由你领头,今天是运粮的日子,你们马上去买买提阿訇家,拿到粮食立即回来。听到了吗?」 「听到了!」七人异口同声,兴高采烈地跑开了。虽然运粮也不好玩,但这种魔鬼式的训练,躲过一时是一时,其余的人无不羡慕地望这七人离开。 「看什么?想喝水,再跑五公里。」库西提盖上水囊,「我告诉你们,我在国外训练的时候,一天只能喝两次水,你们今天已经喝了三次了。立——正,齐步跑!」 队列向沙漠中跑去,激起一阵尘烟,库西提又喝了一口水,没有跟队伍一起跑,而是转身走开。 奔跑的队列中,克里木汗流如雨,看见库西提没有走回营房,而是走向热比亚居住的房子,眼睛疑惑,向队列的前后看了看,故意落到后边。 海达尔和巴提力克不在,库西提早就打热比亚的主意了,但海达尔设下「禁地」时说的话,还让他心有余悸,直到今天才有勇气撞进「禁地」。 「你来这里干什么?」热比亚坐炕上缝补衣裳,看见有人撞进,吃惊了一惊,戴上面纱。 库西提笑嘻嘻地说:「啊,终于看见你的脸了,果然是个美人儿,怪不得海达尔神魂颠倒。」 「你出去!海达尔说过,不许任何人来这里。」热比亚从炕上站起。 库西提走到坑边:「哈哈,别拿海达尔压我,他已经不要你了。他跟你妹妹相好,亲口说把你送给我了。」 热比亚抓起身边的剪刀,缩向炕床里:「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就想好好看看你的脸,来吧,宝贝!」库西提跳上炕床,把她扑倒。 热比亚拼命挣扎,手中的剪刀被库西提夺下扔掉,很快被压在身上,扯下面纱,接着上衣也被撕破。她尖叫一声,库西提用嘴巴堵住她的叫声。眼看裙子也被剥下,库西提突然掉下炕床。 被人拉下炕,库西提吓了一跳,看见站在身前的是克里木,旋即脸色转为狰狞:「他妈的,你来管什么闲事,还不快滚去训练!」 「你走我就走。」克里木不动。 库西提冷笑道:「好,让你给脸不要脸!」一拳打在克里木脸上。 克里木身子摇晃,险些倒地,嘴角渗出鲜血。闷哼了一声,勐地扑出去,双拳左右开弓,却沾不到库西提半点。反倒库西提伸脚一勾,手肘下打,摔了个狗啃泥,额头也磕出血来。 「再不滚,老子宰了你!」库西提一脚把克里木踢了个翻身。 「我和你拼了!」克里木抱住库西提一只脚,张口向大腿咬去。 库西提吃痛大叫,拨出刀子,眼中满是杀机:「这是你小子自找的。」 这时,已经整理好衣服的热比亚冲到门外大叫:「救命啊!」 库西提高举的刀稍一迟疑,手腕已经被克里木抓住,两人相持间,门外脚步声大作,接着几个人冲进屋来。库西提又是一拳打在克里木脸上,摆脱了他的纠缠,塔里甫们已站满屋门内外,似乎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个个神情愤懑。 库西提嚷道:「都给我回去训练,听见了没有,这是命令。谁敢不走,想吃鞭子吗?」热比亚也向人群说道:「你们是我达当的塔里甫,有的小时候叫我姐姐,你们、你们忍心让我被他欺负吗?」说完哭了起来。 人群开始向前移动,一双双怒目瞪向库西提。 「我是来找吃的,是她误会了,妈的,走,回去训练!」库西提慌了,收起刀子,自己抢先走出门,人群默默地跟了出去。 克里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手捂住流血的额头,慢慢走向门口。 「你等等,我这儿有药。」热比亚从炕头拿出一个小瓶。 克里木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任由热比亚在他头上敷药。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打不过他的。」热比亚没再戴上面纱。 克里木看了一下她的眼睛:「最多给打他死!我、我喜欢你。」 热比亚眼睛红了起来,推开他:「你、你走吧!」克里木慌乱地说:「你、你生气了?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所以我要告诉你。」 「你、你别说了,你赶快逃走吧,库西提不会放过你的。」热比亚从那晚发现被海达尔欺骗后,就看出这位以前的同学对自己不是一般的同情。 克里木仰起头说:「我不走,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就不走,你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就算死,我也满足了。」 热比亚又哭:「你、你不知道的,克里木,我不能跟你好。」 「你不喜欢我,是吗?」克里木很失望。 「你、你别问了,要是你死了,我跟你一块儿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不,我不要你跟我一块儿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我相信真主会帮助我们的。」 「真主?在这里,我爸就是真主,海达尔就是真主。」 「我、我们可以逃走啊!逃得远远的。」 「逃走?能逃到哪儿?我们连路都不认识。」 「我认识。」克里木激动地扶热比亚的肩,跟着又放手,「唉,我本来以为到这儿是学经,没想到是来学杀人。我已经烦透了,我们一起走吧,海达尔他们不在这儿,机会难得。」 第107页 热比亚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你让我想想,我、我要等古丽仙回来。」 11、 从南疆市到恰克镇万喀村,巴提力克和吐尔洪不敢搭班车,一半坐顺路的毛驴车,一半是步行。用了将近一天,吐尔洪已筋疲力尽。快到买买提家院子时,巴提力克回过头,看见他落下十来米远,大叫道:「你他妈给我快点!」 吐尔洪嘟哝道:「来这种鬼地方干什么,到底要去哪?」 「好,你不要走了,站住别动,让老子瞄准!」巴提力克伸手进怀。 「喂,喂,我不是在走吗,你、你干什么?」吐尔洪吓得屁滚尿流,跑了起来,不留神踩上一堆羊粪,摔了四脚朝天。 巴提力克哈哈大笑着抽出手,走到买买提家院子敲门。 「妈的,你不在基地训练,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们来运粮食。」开门的是来运粮的哈力达。 「哦,忘了今天是运粮日。」巴提力克在的吐尔洪颈上推了一把,「拿些吃的来,老子快饿死了。」 哈力达笑道:「好运之人不在忙,有刚烤好的羊肉。」 「你也在这儿?」巴提力克走进屋里吃了一惊,只见海达尔坐在坑上喝茶,地下坐着几个运粮的人,正在分割一只刚烤好的肥羊。 海达尔点头微笑:「上来坐吧!你的炮仗响了吗?」 「哈哈,响了,惊天动地。」巴提力克坐到炕上喝了一碗茶,接过递过来的羊腿大啃,「我亲眼看着炸的,妈的,要是再多点儿炸药,非把那座楼给炸飞了!」 吐尔洪嘴里塞满羊肉也跟着起闹:「唔,这次,这次他们损失大了,我看得花上几十万才能修好……」 巴提力克骂道:「滚你妈的,就知道钱。死人多才好。」 吐尔洪马屁没拍对,又割下一块羊肉塞进嘴巴。 海达尔吃得很斯文,眼睛扫向坐地下的人说:「这一次大获全胜,最难得的是训练出了一批人。经过这一次考验,以后他们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们训练出了一批勇敢的战士!」巴提力克豪情满怀,「我看啊,今天晚上带他们到镇上去,把派出所给端了,抢它几把枪。」 几个运粮的人吃惊地望巴提力克,吐尔洪手中的羊肉也掉到地上。 巴提力克又骂道:「妈的,刚表扬你们是战士呢,怎么?听见要打仗就软了?」 没有人敢吱声,吃喝也停了。 海达尔下炕去割肉说:「这段时间风紧,要安静一阵儿了。以后运粮晚上来,另外,在恰克镇也不要有任何活动。趁这段时间,多培训几批人,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坐地下的人见海达尔不同意打仗,又开始吃喝。巴提力克自觉扫兴,嘟哝道:「训练人是要紧,我看装备更要紧,手里没枪,炸药又少,训练也没用。」 「装备会有的。」海达尔似乎不愿意当这么人的面讨论这个问题,「只要我们照现在的路数走,迟早会有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队伍。」 巴提力克也不敢争执,边吃边说:「第二批训练的人已经差不多,我看,可以组织第三批了,买买提阿訇呢?」 海达尔咳嗽了一声:「他身体不舒服,睡了,组织人的事,我以后再跟他商量。对了,你从市里过来,有牙生的消息吗?」巴提力克停下吃说:「没有。你让他进市里干什么?」 「去处理一个民族败类。说到人,这小子手下倒是有不少兄弟会的人。」海达尔吃饱了,走到一盆水前洗手。 「唉,这小子八成是跑了!」巴提力克看牙生很不顺眼。 「不至于,共产党对他的威胁比我们要大得多。他只有跟着我们才有出路。」海达尔洗完手,哈力达马上去拿来一条毛巾。 这时,跑进一个人报告:「不好,村里来了警察,好像是朝我们这里来的。」 巴提力克情急地跳下炕:「有多少人,看清楚了吗?」报告人说:「刚下警车,有五个人,两个穿制服,有一个是老头。」他瞪向吐尔洪叫道:「吐尔洪,是不是你报告了警察?」 吐尔洪吓得手里的羊肉掉了,哭丧脸说:「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怎么报告警察,再说,我、我不想活了,报告警察干什么?」 海达尔一脸镇定,慢慢擦手说:「不会是跟踪你们的,我猜现在城里的警察忙得屁滚尿流,哪有空闲来这个小地方,大概是巧合碰上了。」 「他们快到门口啦!」又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告。 海达尔眼露凶光:「慌什么,我们有十个人呢!他们只有五个人,不进门算他们走运,要是敢进门,一个也别想出去。」走到侧厢房叫,「古丽仙,你出来一下。」 12、 为了决定抓捕买买提,亚里跟阿迪力谈了三小时的话,又提审了那两个讲经点的看守,最后向程万里请示,程万里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工作太忙,没等他汇报完就让他「看着办!」。他也感觉自讨没趣,这次下乡他是负责人,本来就由他「看着办」,况且买买提这个「野阿訇」,他三年前就想抓了。 艾买江贊成这个决定,自愿跟随去抓捕,给亚里他们领路是一方面,主要是他想看一看万喀村材长尼亚孜和党员干部,经过他多次的思想教育,是否有所改变。同时,借这个机会,让村民们认清买买提的真实面目。 第108页 「万喀村比较复杂,上次不是多里昆,我不一定能出来。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这张老脸可能会起点儿作用。」 除了艾买江,随同去抓捕的还有两个派出所民警,五人同坐一辆微型警车, 「大叔,让你亲自领我们来,太不好意思了。」亚里驾车,艾买江坐他身边,「你们被围攻的事我听说了,也是买买提煽动的吧?」 艾买江望出车窗外说:「没错,买买提的势力很大,村长村干部都靠边站了。我后来多次带人做工作,实际效果到底怎么样,有待观察。这一次跟你们来,亲眼看一看。抓捕买买提,对他们是重大考验。」 后座的马赛问道:「买买提做了这么多坏事,为什么一直不抓?」艾买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表情酸楚,嘆息不语。 亚里回头责怪地白了马赛一眼:「这个你不懂,你以为抓这种野阿訇容易啊?没有确凿证据,你别想碰他们,你今天抓,明天他那帮塔里甫就拿着古兰经到派出所、公安局去闹,还有人主动帮他顶罪,如果有原告,最后也大多翻供。结果呢,一不小心被人说成迫害宗教人士。这叫抓人容易放人难,谁敢冒这个险?」 「这一次我们干吗要冒这个险?」马赛对亚里解释还是不满意。 「这一次你不是看到了吗?」亚里激动起来,「买买提的地下讲经点残害儿童,还有割掉阿迪力的耳朵,强姦阿迪力的女人。他妈的,特别是看见那些小孩,我就想起我儿子,为这些小孩,老子不怕冒这个险!你怕不怕?你要是怕的话,我停车给你下去!」 马赛冷冷地说:「我怕什么,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让这个危害社会的人长期逍遥法外?难道他是宗教人士就可以犯法?派出所早就应该有所作为。」 亚里不再说话了,点上一支烟。坐马赛身边的两个派出所民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艾买江面带愧色地说:「小马,不能全怪派出所,以前包括我,也有这种思想,老是认为,只要他不敢公然搞分裂,搞破坏,为了稳定大局,得过且过也就算了。唉,这是个教训啊!」 「大叔,我不了解情况,刚才的话说过头了。」马赛也感觉自己错怪了艾买江。 来到万喀村买买提家所在的绿洲,四处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行人,警车进村的声音显得很大,几人下了车,东张西望。 「怎么这个村子像没人一样。」马赛奇怪地望向寂静的村子。 艾买江解释道:「这个绿洲人不多,今天是巴扎日,大多去镇里赶集了,小巴朗也没到放学时间呢!」亚里笑说:「最好,碰上人多,买买提不定又煽动搞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艾买江带路,走到买买提家院子敲门。门开了,里面站着戴面纱的古丽仙。 「姑娘,你是热比亚还是古丽仙?」艾买江对买买提这个老对手十分了解。 古丽仙挡住门说:「我是古丽仙。」 「啊,你是古丽仙。你认识我吗?」 「认识,你是艾买江镇长。」 艾买江微笑点头:「我们来找你达当有点事,他在家吗?」 「我、我达当不在家,他生病了,去找医生了。」 小姑娘说谎容易听出,亚里笑道:「是吗?那好,我们等他回来,可以吗?」 「我、我一个人在家,不、不方便招待客人。」古丽仙还是不让路: 亚里把穿制服的两个民警叫到跟前说:「你不要怕,我们是警察,你也不用招待我们,我们就在屋里坐一坐。」古丽仙看见着装的警察有点害怕,不情愿地让开路。 日渐西斜,几个人进了买买提家院子,在葡萄架下转了一圈,古丽仙端来茶水,谁也不愿坐下。马赛低声对亚里说:「进屋搜一下吧,天黑了更不好办,说不定会发现什么证据?」 「那还用说?」亚里端茶喝,「这傢伙肯定躲在屋里,想叫女儿出来蒙我们?」 马赛点头:「我看也是,这女孩子口气不对。哦,你带搜查令了没有?」 「唉,你怎么这么罗嗦,你是检察院的呀?」亚里瞪马赛一眼,连摸几个口袋,「妈的,我好像带了一张呀?扔车上,等下再给你检查,行了吧?检察官。」 马赛微笑摇头。亚里向两个民警使个眼色,向正屋走去。古丽仙冲出厢房,跑到正屋门口挡住去路:「你们,就在院子里等他,好不好?」 艾买江走过来,嘆息道:「姑娘,实话跟你说吧,你爸犯了错误,我们是来带他去派出所的,请你配合,我们还要在你家搜查一下。」 古丽仙坐到门廊里大哭,亚里带头从她身边走进屋。 屋内宽大的厅堂空无一人,地下和炕床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像是很久没人来过。 亚里两眼打量漂亮的手工挂毯和地毯,又看了看其他华丽的摆设,口中惊嘆道:「妈的,真会享受,看不出在这种穷地方会有这样的家庭。唉,这傢伙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话不能这么说,也可能是他自己劳动所得,这是两码事。」马赛也看得目不暇接: 「劳动?他会劳动,笑话!」亚里冷笑连连,「见到他你就不这么说了!他那模样,比城里的大款还要白嫩,跟他比起来,你是农民,他是城里人。」 马赛笑:「那我们先把他找出来吧。」亚里虚张声势地大叫:「买买提,出来,我看到你了。」 第109页 五人刚要分头往侧厢房走,突然,大门关上了,紧接着几个窗户也被厚厚毯子遮盖住,屋里剎那间漆黑不见五指。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马赛听到脚步声,右手警觉地摸枪,还没来得及抽出,脑袋遭受一记重击,一头栽倒。 第十二章 1、 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生来讲,再也没有比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更让人高兴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李青拿到通知书后,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马赛。有了这种念头,是初恋,还是暗恋?她不敢过多往这方面想,她不是小鸟依人的女孩,不需要别人给与安全感,她喜欢跟马赛呆在一起,是相互间可以平视,可以交流。当然,马赛长得也不赖,不可否认。这是吸引她的一个因素。 「妈,你先回去吧,我要马上告诉我爸。」 李青脸挂笑容挽着谢医生走进公安局大门。脸有点发热,去找父亲说不定能与马赛「巧遇」,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你去办公室找他呀?」谢医生也好几天没看见丈夫了,「别去了,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不要再去给他添乱了。」 李青嚷道:「什么添乱?他自己说,拿录取通知书马上告诉他。还有,他从乌市回来,到现在没进家门呢,我去慰问他一下。嘻嘻,要不你和我一块儿去?」 「要去你自己去,说不定他没空见你呢!」谢医生极少出现在公安局办公楼。 「他敢,我去了!」 进了大门,母女俩分手。 「同志,我是来看儿子的,我儿子叫马赛,他在这里上班。」 李青刚向办公大楼走了几步,听到有人找马赛,敏感地停下脚来回头望,只见马赛母亲在与门卫说话,犹豫了一下,走向门岗说:「叔叔,我带她去找马赛吧。」 「那好,麻烦你了,青青。」门卫正要往刑侦队打电话,「大婶,你把行李放这吧,找到马赛再来拿。」 马母带来的东西不少,在车站没人接,来到公安局已累得够呛。李青协助把行李提进值班室,带她往办公大楼走。 「阿姨,马赛在四楼刑侦队上班。」 「姑娘,你也在这儿上班呀?」 「不是,我爸在这里上班,我还没班上呢。」 「怪不得,我说呢,那有这么年轻就当警察了。你认识我家马赛?」马母盯着这个漂亮的姑娘左看右看。 「认识,啊,他、他帮我修过电脑。」李青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阿姨,你没告诉他你要来吗?」 说起儿子,马母有点生气:「说了啊,昨天说好去车站接我的,正琢磨出什么天大的事儿了,连妈都不要了。」 「阿姨,这几天是出了不少事,可能他没时间。」李青也有好多天没看见马赛了。 2、 多里昆夹着包,口衔一根烟,走在办公室走廊里。来到一个办公室前,敲了敲门,点燃烟,门里没有回应,轻轻推门开,里面没人。又走向另一个办公室,伸头进去。 「看见程队长没有?」 门里有人答:「没看见,好像还没来。」 「刘队长呢?」 门里又答:「也没来呢。」 「奇怪,真的辞职了?」多里昆又回到走廊,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哈欠。 这时,走廊一头的洗手间程万里露出脑袋:「老多,你找我。」说完又缩头,响起一阵水声。 「我以为你真的不来呢,嘿嘿!」多里昆快步走向洗手间。 「老多,那四个兇手怎么样了?」程万里从洗手间出门,伸手在屁股后面擦干: 多里昆吸了一口烟道:「昨晚守了一夜,医生说,都死不了,几个二球的身体棒得很。哦,有一个傢伙开口了,另三个装死不说。」 「开口的怎么说?」 「全是牙生的手下,约好行兇后到一个烤肉铺集中。昨天没办法问话,估计牙生已经听到风声跑了。」 程万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这么说,牙生和这几人没有参与和库的爆炸,尼瓦克宾馆也跟他们无关?」多里昆点头:「兄弟会应该没这个能耐。不排除他们是想混水摸鱼,见我们忙不过来,趁机向伊明阿吉下手。」 「也不排除这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牙生的任务就是伊明阿吉。」程万里若有所思地吞云吐雾。 这时,刘保山笑嘻嘻走来:「你们站在厕所门口干什么?是不是穷疯了,想收点买路钱?」 「什么事这么高兴?」程万里站在门口没让开。 「化验出来了,我估计的一点儿没错,尼瓦克宾馆的炸药成份,与炸和库大桥的一模一样,都是吐尔兴偷的那一批。」刘保山往门里挤。 程万里还是不让路:「登记簿上那个嫌疑人呢,有线索了没有?」 「是和库的一个出租司机。」刘保山要拉开程万里,「你让我先去撒尿行不行?等下我膀胱爆炸,炸死你们!」 程万里把他推进洗手间:「滚你个恐怖分子!」 三人光顾说话,白晓莎从他们身后走进旁边的女洗手间也没察觉。 「和库公安局刚打来电话。」刘保山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门外,「那个出租司机,一夜未归,最后一次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和库还没开始爆炸,说要送客人来市里。现在他家里人也在找他。」 第110页 程万里向洗手间里问:「此人近来有什么反常吗?」刘保山摇头走出门:「没有,也没有前科,惟一的反常是,他住进尼瓦克宾馆,据他们家人反映,此人省得要命,跑外地经常睡在车内,根本不可能去住高档宾馆。」多里昆接上一支烟说:「这样看来,司机作案的动机很小,八成是被逼的,利用计程车作案也不少见。」 「如果司机不是兇手,可能又多了一起杀人案了,兇手利用司机的身份证住宾馆。」程万里背靠墙像自言自语,「嗯,这样比较合理,在和库放完炸弹,马上离开,抢一辆计程车进市里。妈的,宾馆的服务员现在很少认真看身份证。」 刘保山摊手道:「唉,这算什么,只要给钱,有的宾馆没身份证也……」说到半,眼睛望向旁边的女洗手间门。 白晓莎走出,目不斜视,高跟鞋「哒哒哒」经过三人人身边。 「白、白记者,你、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程万里追了上去。 白晓莎白了一眼他,边走边说:「请放尊重点,程队长,三个大男人站在洗手间外,老半天不走,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程万里一脸难堪,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硬头皮紧跟在后。。白晓莎突然停住脚,望他说:「我问你,我来报案的,应该找谁?」 「这个嘛,正常程序你应该打110。」程万里咳嗽一声,像又恢復了威严,「是不是东西被偷了,那去找派出所吧。我们刑侦队只管大要案,帮不上你的忙。」 高跟鞋又响起,白晓莎边走边说:「也算不上是报案,我们摄像师浪费国家财产,忘记关机,拍下了尼瓦克宾馆大堂爆炸前最后几分钟的情景,我以为公安局会感兴趣。看来是表错情了,再见!」 程万里这一次是跑到前头,拦住白晓莎的去路,刘保山和多里昆也跟上,把她包围起来。 「哎呀,白记者,我是个粗鲁人,昨天你要採访,我确实不能跟你说什么,可能脸色还不大好,请你,请你原凉。刚才、刚才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别见怪好吗?」程万里不停地搔头。 白晓莎脸色已缓和,正想开口,李青带马赛母亲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程叔叔,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她看见马赛母亲,先是吃惊,接着有意无意地转过头。 「青青,找我有事吗?」程万里显得很不耐烦。 「我知道你忙,所以才帮你的忙。」李青拉过马母,「这是马赛的妈妈,她刚从乌市来。阿姨,这是马赛的头儿,程队长。」 「啊,啊。您好,一路辛苦了。见到马赛了吗?」程万里与马母握手。 李青没好气地说:「见到马赛也不来找你了。」 「哦,他下乡了。昨天就叫他们回来了,怎么搞的?我打电话问问。」程万里掏出手机。尽管他极不愿意,但又不得不耐心。 马母道:「我打过他的手机,不通。」刘保山也说:「是啊,我刚才打了亚里又打马赛,没一个通的,还没空说呢!」 「可能乡里信号不好,我打派出所问问。」程万里重新拨号,「喂,你好,我是市局程万里,亚里他们在吗,叫他们接电话?什么,你不知道?叫你们所长来!所长不在?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好好说,别跟我支支吾吾,嗯,嗯,说下去……」他边听电话边侧过身子,背向马母和李青。通完话,很慢地收起手机,像是想了一下才转头对马母说:「阿姨,马赛他们一时联繫不上,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去找了,联繫上以后,我马上叫他回来见你。」 「程队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马母一脸担心,「我听出租司机说,这两天南疆有好多地方发生爆炸。」 程万里笑得很难看:「阿姨,那是在和库县城和市里,他们在乡下不会有事。啊,青青,再麻烦你一下,帮我带阿姨去招待所好吗?」 马母摇头:「不麻烦你们了,我住马赛的宿舍,他上次回家,钥匙忘在家里,我给带来了。」 「好的,阿姨,我们走吧,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李青与马母走下几级台阶又回头,「陈叔叔,看见我爸跟他讲,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刚才没找到他。」 程万里如负重释地回头望白晓莎,「白记者,你看,可以把录像带给我们了吗?啊,请到我办公室来吧!」像才感觉站在走廊里。 白晓莎眼睛一直盯着李青和马赛母亲下楼,半晌才回过神来,跟程万里进办公室。在办公室坐下,立即望程万里冷笑:「哼,程队长,看你模样忠厚,其实也狡猾、狡猾的。」 「你、你说什么?」程万里被她望得竟像有点心虚。 「还想跟我打马虎眼,你骗得了人家马赛母亲,骗不了我。」 「这个,啊,这个跟我们谈的事没关系吧?白记者,你拍下的东西对我们可能非常重要,你这么快就跟我们联繫,实在是、啊,非常感谢。现在、现在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 白晓莎一脸刁蛮地说:「不,马赛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先告诉我。」 「这,这……这是我们的内部事务,你的要求也太无理了!」程万里有点恼火地站直身。 刘保山端来一杯水说:「白记者,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你又不认识马赛。你这样做,太让我们为难了!」白晓莎激动地叫了起来:「谁说我不认识他,他、他是我男朋友!」程万里三人大吃一惊,一齐打量她,她也满面通红。 第111页 「好吧,我跟你说,不过你要冷静,这不是个好消息。」程万里点燃一根烟,又看了白晓莎一眼,「昨天,马赛几个人去一个村子抓捕,突然没了音信,派出所的人今天去到那个村子找,只发现他们开去的车子……目前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么多,所以我不敢跟他母亲讲。我希望你尽快把录相带交给我们,我、我还得赶紧去向局长汇报这个事儿。」 白晓莎愣了半响才出声:「你、你是说,他们失踪了?」说完眼泪滴到办公桌上。 3、 车子横穿南疆市区,向明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似乎在认识一座新城市。经过尼瓦克宾馆时,他不安地身子后靠,一手摸车窗按扭,放下玻璃。宾馆被炸开的大洞黑漆漆地对着他,像是向他示威。 「掉头,去市公安局。」向明燃上一支烟,长长吁出一口。 助手座上的吴秘书吃惊地说:「厅长,飞机快起飞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今晚,好多领导等你回去汇报呢!」 「汇报,怎么汇报?」向明面无表情地说,「又是多少次爆炸,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损失多少钱?我不是新闻发言人,我汇报这些干什么?」 吴秘书道:「可是,现在连李局长好像也没什么头绪。」 「那我就等他有头绪再走。」向明像是跟谁赌气一样。 吴秘书嘆息道:「唉,厅长,案子这么大,这么复杂,我看,一时半会李局长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你留在这里,反而会给他增加压力。」 向明冷笑:「这你就多虑了,我担心我前脚刚走,调查组的人后脚就进他办公室。」 吴秘书张开嘴巴:「啊,他、他的问题还没调查完呀?」 向明若有所思地说:「今天一早,你没看见有人约我吃早餐吗?那就是调查组的人,人家又有新发现。不过,我在南疆,他们只能先找我。」 吴秘书头扭了个一百八十度:「李局长的那几个问题,不是通报没事了吗?怎么又拉出新的来,真不知道这些怎么搞的?」 「小吴啊,调查这东西,有时候,只要你愿意,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向明当过地方首长,政治工作他是经验老道。 「这、这不成整人了吗?」吴秘书喊了起来。 「此话不可乱讲!」向明微笑灭掉菸头,「我准备请调查组的同志参观一下南疆,参观地点就从尼瓦克宾馆开始。」 吴秘书像是明白了什么,会意地沖他笑。 车子驶到南疆公安局大门口,正好几辆挂武警牌的军车高速开进大门,司机只好停车让路,跟后进门。下了车,只见办公大楼前的空地上,上百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从车上跳下,按指挥员的口令,列成几个方队。同时,一队穿整齐制服的警察队伍也小跑到武警队列旁,两支队伍一付整装待发的样子。 「没走错门吧?」向明满脸惊色望着眼前的队伍,「好嘛,公安局变成了大兵营。」吴秘书也瞪大眼睛看:「不会是又出事了吧?他们像是去打仗。」 「喂,多里昆!」向明朝正与武警军官交谈的多里昆招手,回头问吴秘书,「他是叫多里昆吧?亚里我记得。」吴秘书摇头:「不知道,我也只认识亚里。」 「向厅长,你、你叫我。」多里昆看见向明,拨出口中的烟扔掉,跑步过来。 向明笑:「这里还有谁叫多里昆?」 多里昆不明就里地摸摸脑袋。吴秘书问道:「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是要干什么啊?」多里昆迟钝地答:「噢,下乡。」吴秘书又问:「下乡带这么多人?」多里昆笑而不答。 「你们局长呢?」向明已看出多里昆是故意装傻。 多里昆又摸摸脑袋,才说:「在楼上,我、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你忙去吧,我自己去找他。」向明说完往办公大楼里走。吴秘书跟在后面说:「这个多里昆嘴还挺严的。」向明笑说:「哈哈,看来事情不小,李局长肯定有严令。」吴秘书不满地说:「这个李局长太……搞这么大的动作,也不打声招唿,你还没走呢!」 向明脚步慢了下来:「你不知道李东阳这个人,他吃不准的事情绝不乱说,宁可先去试一试。一来用事实说话,二来即使出了错,也不会牵连其他人。这次这么做,大概又想不让我扯进来,自己一个人先顶着。」 来到李东阳办公室,吴秘书敲门,门随手而开。 李东阳站在一张地图前,把报纸卷的莫合烟塞进嘴巴,划燃火柴,喷出一口浓烟。烟雾碰上地图散开,露出三个红圈。 吴秘书又一次敲门。 「请进!」李东阳眼睛盯着地图上的三个红圈不放,「集合好了吗?」 向明走进门说:「集合好了,李局长。炊事员老向,向你报到!」李东阳扭头,给烟呛得大咳:「我、我以为你上飞机了呢!」 「想抛弃我这个老兵,你明说,这是偏见,是歧视,我很生气。」向明在沙发上坐下。 李东阳止住咳嗽:「事情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我正在考虑怎么向你汇报。」 「考虑好了吗?飞机那头,也有不少人等我汇报呢!」向明接过吴秘书递来的茶。 李东阳眉头紧锁,又要吸了一口烟。向明叫道:「等等,等等,把你的莫合烟放下,吸我的,我不想听你咳嗽。」递来了一支烟。 第112页 「实话跟你说,这烟真难抽,我是怕睡着了。」李东阳微笑放下莫合烟,接过向明的烟,脸色又变凝重,「先说你漏掉的吧。今天早上我们发现,派去恰克镇调查地下讲经点的亚里和马赛,在一个村庄抓捕野阿訇买买提时,突然失踪了。」 「买买提,嗯,有过一面之缘。亚里失踪了?这什么意思。」向明给李东阳点菸。 李东阳坐下说:「我也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不单亚里、马赛,还有艾买江大叔,和两个派出所民警。一个镇长和四个带枪警察不见了,非常蹊跷。这是第一个线索。」 向明嘆息道:「艾买江大叔是说到做到啊,这么大年纪还跟年轻人上前线。」 李东阳接着说:「第二个线索,也是今早,有记者刚好拍下了宾馆爆炸前十五分钟的镜头,通过辨认,兇手不是和库的计程车司机,是另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盗窃炸药的吐尔洪,另一个是新面孔。还有,在通往恰克镇方向的路上,找到了那辆计程车。」 向明点头:「这大概是你准备兵发恰克的原因了。」 李东阳又站起身:「还不止这个。第三个线索,买买提近来去了和库,昨天,才回到恰克镇,他的同伙打伤了一个小商贩。另据派出所报告,买买提这几个月,经常採购大量的粮食,说是去倒买,但大多数运往他家。」 「嗯,这个买买提不简单啊!结论呢?」向明心里已有了个轮廓。 李东阳嘆息:「这是一次全方位的恐怖事件,炸大桥,炸宾馆,炸天然气管道,刺杀领导干部,刺杀宗教人士。结论不好下啊!也可以说,下结论为时尚早。每次想起我都惊出一身冷汗,我现在最想证明我是错的。」 向明喝了一口茶,又给李东阳递烟:「说吧,我胆子大得很,小吴,你胆小,先出去避一避。」吴秘书微笑出门。 「首先,整个爆炸案是一伙训练有素的人干的,而这些人从哪来呢,又是谁训练的?买买提绝对训练不出,你还记得北疆出现『正规军』吗?以前我和你讲过这种担心,南疆的『正规军』现在冒出来了,而且数目还不少。「 「你是说,国外回来的恐怖分子已经与买买提狼狈为奸,建立基地,训练人员,这多起爆炸事件就是他们的杰作?」 「对,人员他们有了,吐尔洪的炸药也到了他们手里,而和库交易会又是一个大好时机。一旦成功,不仅一举摧毁南疆的形象,还能制造重大的国际影响。」 向明动容地站起踱步:「于是,一个镇长和四个带枪的警察遭到伏击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东阳走到地图前,手指三个小红圈:「他们先在和库制造混乱,把我们注意力引开,完了大摇大摆进入市里,炸掉宾馆,我怀疑牙生余部袭击伊明阿吉,也是计划的一个部分。最后,全身而退,躲到不相干的恰克镇。我猜,亚里他们是偶然碰上了。」 向明也注视三个红圈,感嘆道:「这是一种游击战的技法,这些红圈绝不能让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李东阳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只是我的推测,一切要等待这一次行动后,才能证明。」 向明又坐回沙发:「这就是恐怖主义的特点。他们针对的是平民,你无法预料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发生。选择恐怖主义的人,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我来帮你总结吧,第一,他们要找人找钱,第二,建立基地训练,第三,跟我们打游击,第四,搞武装割据。的确让人大冒冷汗啊!」 李东阳感激地望着向明。 向明继续说:「老李呀,这两天我是有点担心你压力太大,看见你这么快就组织反击,我很激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能自责太多。现在的情况是,想不响是不可能了,关键是我们要稳住阵脚,沉着应战,让那些制造响声的人插翘难飞!」 李东阳又把那根没烧完的莫合烟点燃。 这时,多里昆在门外叫:「局长,集合好了!」 李东阳应道:「叫大部队马上出发,不用等我。」 4、 这么大的行动,居然没有自己的份?程万里和刘保山自然想不通。尽管两人公开叫嚣辞职不干,但他们并没有闲着,从白晓莎手里拿到了录像带,提取了嫌疑人的照片,又跑了几次医院让宾馆服务员证实,并且还发现了亚里、马赛失踪以及那辆可疑的计程车。可以说,是他们促成了这次行动。 两人蹲在办公大楼外,看着一辆辆军车离开,心里陪感失落,想去找李东阳,又让吴秘书给挡了出来。 「妈的,老多,你这就想跑呀?局长怎么说?」 两人走投无路,拦住多里昆。 「局长和向厅长在办公室里,我门都进不去。」多里昆只是负责传令,根本没机会在李东阳面前帮他们说话, 大院里仅剩一辆等待李东阳的越野车了,两人还是不死心,坐上越野车的发动机盖,像是准备耍无赖。 刘保山说:「程头,我看,咱们自己找车去,到了恰克,局长想说什么也没办法了。」 程万里不造成:「要去就堂堂正正的去,用不着偷偷摸摸。我们在这里等局长出来。」 刘保山嚷道:「怎么算偷偷摸摸?我们辞职,局长说到底也没点头呀?」 「你们辞职,我同意了!」李东阳和向明、吴秘书不知几时走到了越野车后。 第113页 「局长,我们昨天那是气头上的话,一时收不住。」程万里低头跳下发动机盖。 李东阳严肃地说:「这么容易就沉不住气,把火气发在自己人身上,足以说明你们已经难以胜任公安工作了。」 「唉,局长,我不想解释了。」刘保山讨价还价,「你就让我们找到亚里和马赛再辞职好不好?」 李东阳冷笑:「听到你们喊辞职的,不止我一个,大丈夫言出必行,讲什么价钱?」, 向明打圆场道:「你俩啊,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你们局长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等到分裂分子、恐怖分子消灭干净,他自然同意你们辞职。该干吗,干吗去,还想磨嘴皮呀?」 程万里和刘保山望了一下不说话的李东阳,笑嘻嘻钻进越野车。 「小吴,走,我们的事多着呢!」向明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座车。 吴秘书打开车门问:「厅长,去机场吗?」 向明边钻进车边说:「去什么机场?不是跟你说了,我带人去参观南疆市容。唉,当导游不知道我行不行?」 李东阳目送向明的车离开,转脸朝越野车叫道:「你们给我下车!」 刘保山苦着脸从车窗伸出脑袋:「局长,又怎么了?厅长不是讲好了吗?」 李东阳喝道:「少罗嗦,别浪费时间,叫你们下车就快点下车!」 两人听他语气严厉,又垂头丧气从车上下来。 李东阳自己坐进车,放下玻璃:「你们听着,对牙生的搜捕绝不能放松,继续提审刺杀伊明阿吉的兇手,还有,跟吐尔洪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怀疑是国外回来的,是个的关键人物,另外,通知和库公安局,叫他们调查买买提在和库期间的行踪,住在哪里,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清楚了吗?」 「清楚了局长!」程万里和刘保山不由自主地立正。 越野车驶出大门,与刚进大门的白晓莎擦身而过。 「你们二位被领导罚站呀?」白晓莎手提一袋礼物,发现空地上程万里与刘保山依然保持立正姿势。 刘保山满脸堆笑跑了过去:「白记者,这次太感谢你了,你的笔记本电脑帮大忙了,要不我真得扛一台电视到病房去。哦,你等等,我这就把电脑还你。」 白晓莎道:「不急,马赛回来,叫他拿给我吧。」 「啊,是,是,哦,你来看马赛妈妈吧,我给你带路。」刘保山要帮白晓莎提礼物,身后的程万里拉住他的手。 「白记者,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不陪你了。哦,你往前走,右转第一栋楼,三楼第二个门是马赛宿舍。」程万里给白晓落指路。 白晓莎也不想要他们带路:「我知道怎么走,不麻烦两位大忙人了,希望你们尽快找到马赛。再见!」 程万里在刘保山耳边斥道:「我们都够乱了,你还想自找麻烦呀?她知道马赛失踪,跟她去,马赛母亲问起来,你怎么说?」 「这倒是。」刘保山望白晓莎背影,「不过这么冷落人家,真过意不去,人家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哟,不好,青青可能跟马赛母亲在一起,万一发生误会怎么办?我看青青对马赛也有点意思。」 程万里不耐烦地摇头:「唉,这种事管得着吗?走吧,事多着呢!」刘保山边走边说:「马赛这小子怎么这么有福气,漂亮姑娘都围着他转。唉,万一……」程万里又骂:「妈的,就知道乱猜,你这张臭嘴猜中的坏事还少吗?」 5、 马赛醒了,眼睛微微睁开,被太阳刺到又合上。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被绑,身体横趴在一头毛驴背上。毛驴在走,旁边有很多脚在走。他慢慢看向周围。 一轮红日像是端坐在沙漠中的一个小山丘上。两峰骆驼向着太阳走去,坐在骆驼上的人与骆驼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覆盖了整个小山丘,跟随在后的几个人、几头羊和几匹毛驴也都被挡在阴影里。 坐在骆驼上的人是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吐尔洪和几个运粮人赶着羊和几只背驮粮食的毛驴,亚里、艾买江以及两个民警被五花大绑,一条绳索把他们连在一起,四人艰难地走在羊群中。 巴提力克从骆驼上站了起来,手做凉篷向前看:「终于到了!整整走了一夜。」回头看后面的人,「他妈的,这几个傢伙走得比毛驴还慢。喂,怎么不走了?」说着,调转骆驼向后。 羊群中,艾买江摔倒了,连在一起的亚里和两个民警也被拉倒,三人先站起,想把艾买江也带起来,巴提力克的鞭子已经打到眼前。艾买江惨叫一声,脸上映出一道血印。鞭子又一次落下,亚里扑到他身上,咬牙挡住。 「他妈的,老子不走了!」 亚里赖在地上不起,「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死在哪都一样。」 「好啊,老子成全你,看你嘴硬!」巴提力克鞭子越抽越密。 马赛不忍再看,又闭上眼睛。亚里喘着大气叫唤:「打吧!你们两个坏蛋,你们两个撒旦,你们两个王八蛋,你爷爷要是求饶,不是南疆最高档的男人!打吧!打吧!畜生!」背上的衣服一点点被鞭子撕烂,露出血红的肉。 这时,海达尔骑骆驼跑来,挥手止住巴提力克:「留活的,给他们一点水。到家再收拾他们。」说完又转头向前。巴提力克意犹未尽地收起鞭子向亚里吐了口唾沫,跟上他问:「留他们有什么用,不如就地埋了。」 第114页 「怎么没用?」海达尔也拿水袋喝水,「这是我们抓到的第一批俘虏,让基地的人好好看看,你不是参加过打仗吗?忘记怎么鼓舞士气的啦?」 巴提力克摸摸脑袋:「哈哈,对呀,不然有人老是以为共产党多利害,这回抓几个活的给大家看看。哈哈!」海达尔阴森森地说:「用处还不止这个,我们训练队伍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杀人。再怎么练也比不上真正杀一个人有用。我嫌这几个太少了呢!」 「嗯,看来以后要经常出去,多抓几个民族败类回来杀杀。」巴提力克一脸钦佩。 后边的马赛看亚里三人喝水,嘴唇动了几下,亚里喝完水扭头向他看过去,两人的目光交接,亚里闭上眼睛,完了又睁开,连续几次,像在提醒他继续假装昏迷。 出门打水的热比亚,远远看见骑在骆驼上趾高气扬的海达尔。水也不打了,害怕地跑回厨房。 「库西提,让他们休息一下,都到这边来!」运粮队伍走进古城,巴提力克招唿指挥训练的库西提。 训练的人跑到古城中央的空地上,各人的眼睛好奇地望向亚里、艾买江等人,而初次来到基地的吐尔洪也好奇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地方。 巴提力克得意地下令:「把这几个共产党绑到那边的胡杨上,其余的人搬粮食。」 海达尔一般不去管这些小事,跳下骆驼,径直走进厨房。热比亚退到了一个角落,他朝她笑了笑,逼近想抓她的肩,却被躲开。 「还生我的气呀?」海达尔回来前为怎么说服她伤了不少脑筋,特意为了她买了一条项鍊。 热比亚躲到烤馕灶后反问道:「我妹妹呢?」海达尔嘻皮笑脸说:「古丽仙呀,她回家了。我怕你们姐妹吵起来,没把她带来。」 「你、你这个骗子……」热比亚哭了起来。 海达尔摸出项鍊,温言道:「这什么话?不要哭了,真主允许男人有四个妻子,我发誓,只要你们姐妹俩,我会让你们……。」 「你住口!」热比亚突然歇斯底里沖他大吼,「你用这种话骗了多少个姑娘?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真主吗?你对得起我达当吗?我真笨,你走,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海达尔像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手上项鍊递不出去。还想说点什么,门开了,克里木背着一袋粮食进来,气得他握起拳头要打,又有几人背粮食和瓜果进门。他只好瞪了克里木一眼,恼怒地走出。热比亚见他走远,转头向克里木挥挥手。克里木心领神会,有意留下,把一袋袋粮食堆好。 搬粮食的都人走了,热比亚说道:「你、你还愿意带我走吗?我今天就想走。」 「今天?」克里木又是高兴又是为难,「今天不行,明天好吗,明晚我站岗,我来叫你。」 刚说完话,又有人背粮食进来。热比亚点点头,克里木装作不看她,继续堆放粮食。 6、 古城边缘,亚里、马赛、艾买江等五人,被分别绑在几颗低矮的胡杨树上,远处的营房走廊里,两个背枪人在走来走去,不时地向他们看上一眼。烈日把几个人赤裸的上身晒成了酱红色,尤其年迈的艾买江,脑袋歪到一边,像是昏死过去了,其他人也没精打采,双眼微闭,干渴起泡嘴唇,不自然地一张一合。 「大家醒醒,听我说,天黑以后,我们要想办法逃走。」亚里说话了。 艾买江还是一动不动。马赛活动了一下被绑住脚腕的腿,舌头在嘴唇游走了一圈,发出一声长嘆。一个民警有气无力地说:「天黑不也照样有人守?」 亚里舔了舔嘴唇:「有机会,他们也会睡觉的,不会守一夜。」 另一民警说:「怎么逃?逃出去不认识路也是死。」 「只要逃出去总会有办法。」亚里像胸有成竹,「我身上有把小刀,没被搜去,夜晚如果被解下来,我有机会,我就逃,你们谁有机会,我想办法把刀子给他。」 这时,艾买江开口了:「让小马逃走吧?」几人的目光都望向他。马赛道:「不,我身体好,不怕打,能撑得到救兵来。」 「让小马逃吧?」艾买江又是一句,说得非常吃力。 「嗯,大叔说的对,让马赛逃。」亚里像明白了什么,「咱们几个尽量给他找机会,马赛,他们要打你,别硬撑,要装死,我找机会把刀子给你。」 马赛叫道:「不,不,还是你们逃,你们比我熟悉路。」 两个民警又望亚里。 「你听我说,马赛。」亚里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这里就你一个是汉人,你要是不逃,第一个肯定轮到你不说,受的罪恐怕比死还难受。别争了,你身体棒,体力好,跑得比我们快,快点找救兵,那样我们也没事。」 马赛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滑过面庞,流入口中。 亚里强挤笑容:「妈的,我怎么不会哭呢?眼泪、眼泪也能解渴……」说到后面声音已哽咽。 7、 夜色降临,古城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两堆大火。两只已焦黄的羊架在火堆上翻烤,烤羊旁,吐尔洪垂涎欲滴坐着观看。克里木忙前忙后分发食物,发到他时没了。他也不在意,此时眼里只有烤羊。 克里木又跑向厨房,他在找机会跟热比亚说话,所以故意少拿食物。厨房里,几个人从堆积如山的粮食中,翻出几袋瓜果,一个麻袋破了,西瓜掉了出来,其中一只滚在地上,碰上了门坎才停下。 第115页 克里木捡起西瓜递给一个搬瓜果的人说:「我去拿馕。」 厨房另一角落,热比亚站在烤馕灶边,把一只只烤好的馕高高摞在一起。克里木走来,也不说话埋头取下馕,也一只只摞起。 搬瓜果的人走光了,热比亚问道:「外边做什么,搬这么多吃的,好像还烤羊了。」 「是啊,像过节一样,还要杀人呢?」克里木说话手不停。 热比亚惊讶地望他:「杀人?杀谁?」克里木嘆息道:「你不知道呀?他们从外边抓回来五个人,有一个是艾买江镇长,还有四个警察。绑在胡杨上晒一天了,恐怕不用杀也差不多死了。」热比亚惊恐地说:「他们不会叫你去杀人吧?」 「唉,难说,听库西提讲,全部都要参加杀人。」 「那你怎么办?」 「我不杀,艾买江大叔小时候抱过我呢。」克里木压低声音,「我已经换了今晚站岗,等他们睡了,我们就逃。今晚没月亮,就算他们发现也找不到。」 热比亚面露喜色:「嗯,我等你。没月亮,我们会不会迷路?」 「不怕,我会看星星识路,再不行,我们先到附近躲一晚,天亮再走。」克里木说完,刚好有人进门,他若无其事地抱起一大摞馕往外走。 「妈的,多好的羊肉啊!」吐尔洪接过克里木递来的馕,咬了一大口,眼睛不离烤羊,抽出一把刀子,想偷偷割一块肉,看见海达尔和巴提力克走近,急忙收手。 「给那几个共产党一点水,死了就没意思了。」海达尔没朝烤羊望,而是看向十米开外的胡杨树。 巴提力克还没发令,库西提已抢道:「克里木,拿点水过去!」克里木端起一盆水往胡杨树走去。 海达尔这才来到烤羊边坐下:「兄弟们,为了庆祝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大家动手!」第一个拿刀从烤羊上害下一块肉。众人也纷纷提刀子扑向烤羊。吐尔洪早就等不耐烦,抢下了一只羊腿。 克里木走到胡杨树前,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你们喝点水吧?」 胡杨树上的五个人一动不动,像都昏过去了。半晌,亚里才抬头瞪眼说:「喝水?怎么喝?要不过来餵你大爷?要不快点滚开!让老子死得安静点。」 在火边吃羊肉的海达尔像是听到亚里的吼声,望库西提说:「你去看看,喝了水,拖过来,让弟兄们好好收拾他们。」 库西提跑到胡杨前:「怎么啦?」克里木为难地答道:「他们这样喝不了,要我餵他们。」 「想的美?把他们解开,让他们爬过来喝!」 库西提夺过克里木手中的水,放到离胡杨树五六米的沙地上。 克里木先解开艾买江,谁知艾买江脱离依靠,一头栽倒。想把他扶起又不敢,低头去解开其他四人。 虽然解开了绑在胡李树上的绳子,但手脚束缚还在,四人不能行走,亚里想跳向水盆,脚下的沙地松软,蹬不起来,反而摔了个狗啃泥!正在吃羊肉的众人被他怪模怪引得哄堂大笑,海达尔也脸挂笑容,饶有兴趣地观看。 这时,马赛突然倒地,团身几个翻滚,来到了水盆边,伸头进去。 库西提大感意外,回过神来,扬起鞭子,朝刚喝了几口水的马赛抽去:「狗汉人,老子叫你爬,没叫你滚!哼,想喝水,老子让你喝血!」鞭子每一次落下,马赛都喊得惊天动地,身子一下缩成一团,一下又张开,掀起不少沙尘。 亚里与两个民警也照马赛的样滚到水盆边,各自喝了几口水,三人相互传递,把水盆放到艾买江身边。站一旁的克里木像是没看见,走到火堆边去拿肉吃。 马赛的喊声渐渐弱小到没有,亚里又是几个翻滚扑到他身上,大叫道:「人都死了,你他妈还不住手?」偷偷将一把刀子,塞到马赛身下。 库西提吃了一惊,高举的鞭子没落下,望向海达尔。 火堆旁的巴提力克也停下吃说:「死了?真他妈不经打。」海达尔摇头:「不会死这么快的,最多昏了,汉人狡诈,装死也不定,用水浇……不!水是真主赐给我们的,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骯脏的汉人身上,撒泡尿给他,让他清醒清醒!」 「对,他妈的,我最讨厌这些狗汉人,老子去浇他。」巴提力克来了兴趣。 亚里在地上坐了起来,向众人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跑到沙漠里来图个什么?你们的父母,每天都在焦急地盼望你们回去。难道现在的日子不是一天好过一天吗?独立?为什么要独立?谁敢说独立以后的日子比现在好?别听他们胡说,难道圣战,就是为了杀死艾买江大叔这样可以当你们爷爷的人!」 在场的人大部是恰克镇的青年,都认识艾买江。听了亚里的话纷纷瞩目,有的则停下了吃喝,热比亚也从厨房走出,一点点靠近。。 「回家去吧,孩子们!」已经喝了水的艾买江也开口了,「你们有些人是我从小抱大的,就在昨天早上,你们许多人的父母还请求我想办法找到你们,带你们回家。不要再受骗上当了。真主号召的圣战不是杀死善良的人,不是杀害自己的同胞,真正的圣战是跟内心的邪恶战斗,或者是保家卫国,你们喜欢当兵打仗,可以跟我报名参军。你们要是想学经文,我可以推荐你们上正规的经文学校,那才是正道啊!孩子们,你们不要害怕,他们只有几个人……」 第116页 海达尔跳了起来:「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骗子,是兇手,是残暴的异教徒!你们的父母肯定被抓去坐牢了,有的说不定已经被杀害了!兄弟们,大家一起动手,处死他们,处死这几个汉人和民族败类!」 准备向马赛撒尿的巴提力克,也发现许多喽罗们停止吃喝,表情迷惘,像是在想亚里和艾买江的话。急忙转身跑向艾买江,扬起鞭子在艾买江身上抽出一道血印。与此同时,库西提也跑向亚里一脚踢去,没想脚被亚里夹住,两人搅在一起。不过,库西提很快便脱身,扬鞭狂抽。 「王八蛋,有本事解开绳子,老子跟你单挑!」亚里趴在地上大骂。 两个民警见艾买江被打,双双翻滚过去,用头和身子拱推巴提力克,巴提力克立即转移目标,勐击他们。 顿时,惨叫声、怒骂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迴响在夜空。残忍的毒打面前,在场的人愣住了,纷纷低头不敢看下去,更没有一个人听从海达尔的命令,去处死这几个汉人和民族败类。 众人的注视力转向亚里、艾买江之际,趴在另一边地上的马赛悄悄翻转身子,把绑在身后的手从屁股下套出,抓起地上的刀子,背朝人群,慢慢割手上的绳索。勐一抬头,发现克里木在看他,惊得他刀子割进肉里。克里木没有任何表示,走开了。他终于割断绳索,不敢再割脚下的绳索,把刀咬在口中,爬进黑暗。 艾买江被打得昏死过去,亚里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裤子也让鞭子撕烂,叫骂的声音渐渐变小。 「别打了,把他们绑回胡杨!」 海达尔想看到的是群情激昂,同仇敌忾,在场的人一起动手,把这几个共产党撕得粉碎。然而,塔里甫们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他感觉自己失败了,几个月的训练居然挡不住亚里和艾买江的几句话。 亚里又被绑到胡杨树上。奄奄一息的他看见了火堆旁的热比亚,眼睛突然闪现光芒。大叫道:「啊,美丽的姑娘!摘下你的面纱吧,让我死之前,看看你的面庞。」热比亚胸口起伏,眼睛盯着他。 短暂的寂静中,亚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唱起歌来:「掀开你厚重的面纱吧,我的姑娘。看看那五彩的霞霓,你的大眼睛会说,世界多么美丽……」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歌声顿时停了。 海达尔手握手枪,脸上的神色惊惧和仇恨交错。亚里胸部出现两个血洞,眼睛还在望着热比亚,突然,脸上露出笑容,原来热比亚悄悄掀起了面纱。他的眼睛这才渐渐失神,脑袋勐然向一边歪倒。 「便宜了他!这臭小子有意想个痛快。」巴提力克像在帮海达尔解释。 库西提突然大喊:「汉人、汉人警察逃跑了!」巴提力克骂道:「他妈的,还不去追?等等!人往那边跑的?」 「我看了脚印,是往东边去。」库西提跑开几步又跑回: 「那不用追了,东边是沙漠,他死定了。」巴提力克望海达尔,似乎等待他的命令。 海达尔脸色非常难看,一言不发地瞪了一眼还没戴上面纱的热比亚,热比亚远远退开。他才面向众人大吼:「全体起立!」 刚坐下的巴提力克弹了起来,库西提急忙去整理队列。 海达尔在队列前走来走去,狼一样的眼睛扫向跟前的人,似乎在寻找出一个猎物,一口吞下去,吐尔洪害怕地把头缩到别人身后,克里木也不寒自慄。 「回去睡觉!」 海达尔的眼睛终于看往别处。 众人如释重负,一闹而散。 「怎么让他们散了?」巴提力克咬牙切齿,「让我来收拾他们,谁敢不杀共产党?哼哼!」他也捉摸到海达尔为什么生气。 海达尔冷冷地说:「你可以逼一个人杀人,要是逼一群人杀人,到头来被杀的可能是自己。」突然反手揪过库西提,「你是怎么训练的?居然没一个人敢去打共产党,这么多双眼睛,人跑了也没一个吱声?」 「我、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库西提慌了神。 巴提力克劝道:「今天的事怪不得库西提,这批人都是恰克镇的,艾买江老头在一这带威望不小。妈的,应该把他们的嘴巴堵上。」海达尔瞪了他一眼,这才放开库西提:「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人要造反,巴提力克,明天你亲自带队训练。」 巴提力克点头:「是,是。哦,那这几个共产党怎么办?」 海达尔点燃一支烟,恨恨地说:「就绑在那里示众,明天让老鹰叼他们的眼睛,让蚂蚁吃他们的肉,让太阳晒干他们的血!直到有人愿意去把他们杀死为止!」 8、 一间厢房内,买买提形容憔悴,躺在炕床上,额头上还敷着一条毛巾,口中有气无力地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我就要死,你们走开,我要跟真方说话。」 戴上面纱的古丽仙也在哭哭啼啼地嚷嚷:「求求你们了,我达当有病,你们放过他吧!真主啊!」 炕前,多里昆叼一根烟在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两个着装的警察站在他身后。 「别装了买买提,五个大活人在你们家里不见了,你哼哼叽叽也没用,我再问你一次,他们人呢?」 炕上的买买提还是反覆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我就要死了,你们走开,我要跟真主说话。」 第117页 多里昆点燃烟冷笑道:「哈,还真的装疯卖傻?我告诉你,你的讲经点虐待孩子,你叫人割了阿迪力的耳朵,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以为这些事装疯卖傻就能混过去?」 买买提突然嚷了起来:「你这个魔鬼,你这个异教徒,竟敢在我家抽菸,真主会惩罚你的!」嚷了几声又有气无力地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 古丽仙站到脸色发青的多里昆面前:「不要逼我达当了,我帮他说,他昨天回到家就病了,一个人也没见到,我和他去隔壁村看病,天黑才回来的。不信你去问村里人。」 多里昆嘆了一口气,向身后的民警说:「你们在这儿看着他,我去叫医生来,看看是真病了还是假疯了?」 李东阳没有进门,站在窗外听了几分钟,他知道想从买买提口中打听消息,只会浪费时间。这次行动的确是个冒险,用赵副书记的话说「非常鲁莽」。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手在哪,甚至亚里几人出了什么事也还是个迷。 9、 万喀村这块绿洲灯火点点,但并不明亮,反而绿洲附近的一块盐硷地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那是大部队驻扎的地方。几辆警车和军车旁,武警战士和干警们三五一群,边聊天边喝水吃东西。村里的「小巴朗」没见过这么多人和车,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灯,天黑了,也不回家,在周围打闹嬉戏。 「王队长,搜索小分队回来了吗?」 李东阳走到大部队驻扎地与一个少校军衔的武警说话。 「还没有,搜索的面积太大,估计要过一会。」王队长是个和程万里差不多的大嗓门,一开口,旁边的人都静下来。 李东阳见周围的战士和干警竖耳静听,转了话题:「后勤补给没问题吧?今天是星期天,特警队集中太仓促,没有考虑到在村子里买不到吃的,全靠你们了。」王队长爽朗一笑:「没问题,李局长,我们的水和干粮带的很充足,大家一起坚持几天没问题,需要安营扎寨的话,拉帐篷就可以了。」 「这次行动比较特殊,说不定要穿戈壁进沙漠,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李东阳边说边远离人群。 王队长跟在后边说:「你放心,李局长,情绪高涨着呢!大伙听说这次行动是抓恐怖分子,个个摩拳擦掌,沙漠戈壁算不了什么?」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迎面而来,多里昆快步从黑暗中走出。 「局长,村干部和党员,都集中好了,在村公所。」 李东阳示意多里电筒引路,回过头说:「王队长,一起过去看看。」 多里昆边走边介绍买买提的情况:「买买提装疯卖傻,一嘴胡话。不过真是病了,卢所长说,他给小贩阿迪力用坎土曼打了几下,他女儿也说回来就躺床上,刚才医生去看了,他的确发高烧。问了几个村民,也说是看见买买提去邻村看病,天黑才回来。」 李东阳点点头:「好好给他治病,就算他没病,也会用别的方法来搪塞我们。他这么做,反过来讲,证明心里有鬼。」 「唉,都怪我,让他在眼皮底下嚣张这么久,如果我和派出所对他盯紧一点,早就踩住他的尾巴,也不会让他胡搞到现在。」多里昆一脸沮丧。 李东阳拍他的肩:「这个人以前我也太小看他了,让他形成气候,是一个教训啊!」多里昆跺脚道:「我心里着急呀!艾买江大叔和亚里他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可这里四周都是沙漠,他们会在哪呢?」 「别急。急也没用,五个人,四个带枪,估计对方的人数不少于亚里他们,这么多人在村里出入,我不信没人看见。」 李东阳心里比谁都急,走到村公所门外,他又问,「哦,他们村长找到了吗?」 「他妈……,」多里昆硬生生忍住一句粗话,「找到了,这个村长是个混球,听说一直纵容买买提,有次还威胁要杀死艾买江大叔,唉,这个村的基层组织一团糟,大小事基本上是买买提说了算。」 李东阳默默地走进村公所,不再说话。 村公所地上和椅子上,蹲着坐着七八个人,有白头髮,也有小青年。李东阳和多里昆一行人走进,全都站起,笑得很不自然。 「大家坐吧,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向大家行礼了。」 李东阳微笑伸出手与各人握手,握到村长尼亚孜时,问道:「你是村长吧?」 「我、我是尼亚孜,我、我是村长。」尼亚孜不敢看李东阳的眼睛。 李东阳摸出一包香菸:「来,大家抽根烟。」很自然地把第一根烟递给尼亚孜,在场的人面露惊讶,目光聚集在尼亚孜身上。多里昆和王队长对望一眼,分别站到李东阳身后。。 尼亚孜盯李东阳递来的烟良久,才慢慢伸手接住,塞入口点燃,吐出一股浓烟,望其他人说:「你们不用看我,我和你们一样,在家不但抽菸,我还喝酒呢!我不信买买提敢把我抓去割耳朵?」 尼亚孜话音刚落,多里昆一掌把一张桌子拍翻,叫喊道:「你这是什么话?啊,买买提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权利割人耳朵,你又是什么人?买买提是村长还是你是村长?抽一根烟也怕得快尿裤子,我都为你丢人,你好意思说出口?你们几个也是……」手指点向所有的人。 李东阳斥道:「多里昆!今天我请大伙来不是讨论这个的。」面上却没有一点责怪多里昆的意思,眼睛又望尼亚孜。 第118页 「李局长,你不知道。」尼来孜抱头蹲下,「唉,多所长说的对,他的话,艾买江大叔也跟我讲过,我是丢人,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艾买江大叔,对不起全村的父老兄弟。我、我他妈的算个球村长……」哭了起来。 李东阳拍拍他的肩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我来村里,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找到艾买江大叔他们,村里的老乡不肯说,我只有找党员干部,找自己人了。」探询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人。 尼亚孜站起说:「乡亲们是害怕。李局长,你没来前,我已经问过大家。买买提家昨天是来了不少人,他女儿还跟村里人买羊,我、我大儿子就卖给他两只,后来,艾买江大叔的车子来了,他叫人去找我,我、我头晚喝多了,下不来床,就……」 多里昆冷冷地说:「你是怕带一身酒气去见买买提吧?」尼亚孜苦着脸道:「多所长,他人多势众,村里的事我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啊!」王队长插话道:「他一直都那么多人吗?」 尼亚孜点头:「是啊,经常有一群小伙子跟在他屁股后,平时没事就练蛮力,练打架……」 李东阳打断他的话:「你接着说艾买江大叔。」 尼亚孜又回到正题:「艾买江大叔他们进了买买提家后,没人看见他们出门,是吗?」看其他人,其他人都点头。 「听到枪声了吗?」多里昆问,几人都摇头。 尼亚孜说:「昨天是镇里巴扎日,那时村里在家的人不多。不过。昨天也跟这个时候差不多,有人看见买买提家出来好多人,有牵骆驼的,有赶毛驴的,还有赶羊的,往东边的沙漠里走。就是天黑了,没人看清艾买江大叔是不是也在里边。」 李东阳也点燃一根烟:「东边是大沙漠,你们有谁听说过附近还有绿洲吗?」尼亚孜摇头:「没听说过,这几个月,倒是有放羊的人碰上过,去买买提家的人,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 李东阳默默地吸菸,屋子里静了下来。 「附近沙漠肯定有一块绿洲!」多里昆不耐烦了,下脚很大声地走来走去:「要不,这么多人进沙漠干什么,找死呀?奇怪,你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居然没人知道,买买提不过来了两三年,反而比你们还清楚?」 王队长凑到李东阳耳边说:「李局长,解铃还看系铃人,把买买提交给我,我保证让他如实交待。」 李东阳摇头。王队长急道:「情况紧急呀?耽误一分钟,我们的人就多一分危险。」李东阳坚定地说:「不行!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无论如何,决不能採取极端手段!」 这时,有个中年人咳嗽了两声说:「我、我说个事,是听我二叔说的,那年我爷爷去找一头迷路的羊,进了沙漠,几天不见回来,家里人以为我爷爷死了,就我二叔不信,一个人去找,在沙漠里找两天,让他找到了。听二叔讲,我爷爷在沙漠里看见了一座老城,有水,还有胡杨,他在里面住了两天,才回头找路的,就在回来的路上碰到我二叔……」 「你爷爷还健在吗?」李东阳像是看到了希望。 中年人黯然道:「前年死了?」一个老人摇头晃脑地说:「在沙漠里走得久了,眼睛看哪儿都像绿洲,有时候又像城市,当不得真的。」 「这叫海市蜃楼,是幻觉。」王队长坐立不安,「唉,要是有空中支援就好了,天一亮马上搜索,我就不信,这些恐怖分子钻到沙漠里去了。」 李东阳像没听到二人的话,接着问中年人:「你二叔呢?」中年人道:「我二叔还在。」 「他去过那个地方吗?」 「这个我没问过他,要不我把他叫来?」 这时,一个中尉军衔的武警跑进,向李东阳和王队长敬礼:「报告!搜索小分队在沙漠边缘发现骆驼粪,还有一行人畜的脚印,往沙漠里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看李东阳。李东阳踱了几步,大声道:「王队长,集合队伍,准备出发!」 「是!」王队长与中尉武警敬了一个礼,转身跑出。 多里昆忧虑地说:「局长,沙漠里风大,往里走脚印就看不见了,我们这样进去很危险,搞不好,我们、我们也会迷路。」 李东阳一脸无奈:「没有别的办法了,刚才王队长说得对,耽误一分钟,我们的人就多一分危险。这个险不得不冒,只要找到敌人的窝点就不会迷路。」又转脸望中年人,「你二叔身体还好吗,能不能请他给我们当嚮导?」 尼亚孜抢道:「他二叔身体好着呢,每天都去放羊,就怕他忘记路了,现在又是晚上。」 李东阳已下定决心进沙漠:「他老人家能想起以前的路,就算没找到,也可以带大伙儿回来。」 「走,我们找你二叔去!」尼亚孜拉中年人往外走。 ※※※※※※《绝地风暴》第13~15章 作者:包为 绝地风暴 作者:包为 第十三章 1、 凯日三年前就把老婆甩了,原因很简单,老婆生完孩子后,像发面包一样胖了起来,有一次在炕上,差把他压得断气。他也不打算再要老婆,反正手里有钱,他从不缺女人。说来他是幸运的,阿布杜拉没有儿子,四个女儿又不成气候。不然,他根本没机会成为阿布杜拉企业的第二号人物。 第119页 订好第二天回乌市的机票,凯日有点为难,在夜总会看上的两个歌舞女郎,原打算一天一个,只好一次把两个带走。凯日喜欢南疆的女人,乌市或北疆的女人太主动了,上了炕分不清到底是玩女人还是被女人玩。南疆女人则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百依百顺,你不动手绝不会把你的裤衩扒下。跟女人上炕毕竟累的是男人,更不用说是以一敌二,与两个歌舞女郎胡天胡帝了一夜,凯日第二天日上三竿也没醒。 悦耳的门铃响凯日没听见,两个女人听见又起不来,因为凯日睡着也张开双手把她们压在身下。大门是被撞开的,这一次凯日听见了,一手撑一个女人的乳房,赤条条从床上弹起。这里是新中亚酒店的一间套房,凯日的专用套房,他最先想是程万里报復,假抓嫖娼的名义报復, 客厅外脚步声响起,凯日还没来得及挡住下身,房门也被撞开了。两个高大威勐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进,从凯日身边过,将两个失声尖叫的女人往外拖,女人身上一丝不挂,无处可抓,被揪着头髮,尖叫声更大了。 凯日浑身颤抖,挡住下身的手也松开了,他认识这两个男人,是阿布杜拉的保镖,阿布杜拉佝偻的身影也在客厅晃过。保镖回头拿女人的衣服时,顺手将一件睡袍扔给他,他才想起要穿衣服。这一会,他宁可来的是程万里。 「会长,我、我错了,我该死!我、我……」凯日几乎是爬着出房间。 客厅里的阿布杜拉手拿一瓶洋酒,像在认真研究。那是昨晚与两个女人狂欢时喝剩的,凯日想到将要受到的惩罚,蜷缩在墙角边,眼泪哗哗流下。 「你该成个家了!」阿布杜拉放下酒瓶在沙发落坐,眼神像一个父亲看儿子。 听到这句话,凯日虽然哭出声来,但心里镇定了许多。来人又不是买买提,不会拿清规戒律来整人,再说整自己人干什么?这么一想,从地下站起去倒茶。 阿布杜拉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刚才有人告诉我,公安局可热闹了,在路上,我也碰上了许多警车和军车,你知道他们去哪吗?」 两个保镖不见了,凯日隐约感觉阿布杜拉来找他是有要事相商。 「他们、他们不会是发现什么吧?去和库?」 「他们去恰克镇。」 阿布杜拉有很多眼线,消息十分灵通。果然不出所料,凯日很快进入角色。 「他们去恰克干什么?抓买买提?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不合情理。对了,难道他们发现海达尔在恰克?」 「你总算没让美酒和女人搞坏脑子。」阿布杜拉赞许地望了他一眼,「我问你,市里的公安局长现在是哪一个?」 凯日已恢復常态:「公安局长叫李东阳。说起来,这个人很是利害。兄弟会和南疆的各个组织,这些年来一事不成,忙于逃命,就是李东阳上台以后搞出来。」 「嗯,这个人不简单呀!」阿布杜拉站起身来,「我猜到海达尔的行踪容易,他居然也猜到了!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敢于兵发恰克,共产党内有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的福气啊。以后对这个人,一定要小心!」走到墙边回过头,「现在要救一救海达尔了。」 凯日惊道:「救他,这、这……怎么救?」阿布杜拉翻了个白眼:「还要我教你吗?通知司马义,他自然会告诉海达尔。每次我们有什么行动,海达尔总是一清二楚,而他在哪儿,在做什么,我们却不清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司马义打交道的。」 「啊,就怕来不及……」凯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阿布杜拉站到窗口前望着天空说:「你以为海达尔会把基地建在村子里?警察不会那么快找到他的。」 「要是想把他灭了,现在倒是个机会。」凯日眼睛露出一丝凶光。 「忘记我给讲过石榴树的事了?我们摘什么石榴?再说,万一他给逮住了,我们也会有麻烦。」阿布杜拉边说边走到门边。凯日急忙去开门。 2、 隔壁的巴提力克和库西提唿噜声已经响了一小时了,海达尔还是睡不着。头顶盖在破墙上的篷布漏了一个大洞,洞里是无颗星星,他数了几遍,越数越精神。起身抽了一支烟,走出门进了隔壁。 「啊,什么事?啊……」巴提力克睡意朦胧地坐起,手里提着手枪。 海达尔问道:「那几个警察的证件呢?找来我看看。」 巴提力克一脸不情愿,又不敢发作,下炕点燃马灯,从一个袋子里摸出几本证件递给海达尔,自己也点上一根烟。 「妈的,有两个市里来的警察。」海达尔在马灯下一本本翻看证件,「奇怪,市里的警察亲自来抓买买提?」 巴提力克不以为然地说:「市里下乡蹲点的警察多的是,巧合碰上我们。」海达尔一脸忧虑:「就算是这样,市里的警察失踪了,动静就大了……」 这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两人都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巴提力克跑出门,从海达尔房里拿来海事电话。 「嗯,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这么快?嗯,嗯,一定是我们的人手脚不干净,留下了痕迹……嗯,这次老头子突然发善心了……我知道,过一会再具体联繫。」海达尔放下电话手有点颤抖,一口接一口吸菸。 巴提力克不常看见他慌乱,疑惑地问道:「怎么啦,谁来电话?」海达尔没有回答,背手走出门外。 第120页 「是不是买买提被抓了,供出我们?」巴提力克追出门问。 海达尔扔掉菸头说:「买买提师兄我是信得过的。问题是共产党还没抓到他,大部队就开进恰克了。」巴提力克惊道:「大部队!是来对付我们的?一定是司马义被抓了?」 「胡说什么?电话是司马义打来的。」海达尔不耐烦了,「妈的,到底哪个地方出了错,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我们马上走,收拾东西,去牵骆驼,快!」 「库西提……」巴提力克回头才叫出声,嘴被海达尔捂住,一脸惊诧。屋里,库西提的唿噜延绵不绝。 海达尔冷冷地说:「圣战是要有人牺牲的,这是真主对他们的召唤。快去准备,对了,把吐尔洪带上。」巴提力克瞪大眼睛:「吐尔洪?带那小子有什么用?干吗不叫库西提一起走,他是我们从国外回来的兄弟呀?」海达尔斥道:「库西提走了,谁来带兄弟们抵抗共产党的大部队?吐尔洪会做证件,以后还用得着,知道吗?」 「二球的,会点手艺救了他的狗命。」巴提力克背起行囊,边嘟哝边往外走。 海达尔拔出手枪,进屋走到炕前,把枪管强行塞进库西提的嘴巴说:「我问清楚了,弟兄们不听话,是你想占热比亚的便宜,对不对?」 库西提醒来,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浑身哆嗦,拼命摇手。 「好啊,不承认,我送你去见真主。」海达尔冷冷一笑,扳下手枪机头。 库西提口里哦哦叫,惊恐地点头。 「看在大家曾经出生入死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和巴提力克要离开几天,等我们回来,如果弟兄们还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海达尔说完抽出手枪。 3、 夜里很冷,古城旁边站岗的克里木穿了绵衣仍在哆嗦,他又裹上一床毯子。风越来越大了,风中不时夹带着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拖着脚徘徊了几趟,慢慢走下沙丘。 奄奄一息的艾买江和两个民警扭动着身子,想躲避围攻他们身上伤口的虫蚁,无奈被牢牢地绑在胡杨树上,虫蚁大肆叮咬,三人的呻吟此起彼伏。一个民警渐渐不动了,嘴巴说起胡话:「水,好多水呀,水……」 艾买江也像是麻木了,目光痴呆地停留在旁边亚里的尸体上,饱含泪水的眼睛,闪闪发亮。克里木在他身边游走了一圈,才躬身赶走他身上虫蚁,解下毯子给他盖上,又把水囊塞入他口中。 「大叔,你、你喝点水吧。」 艾买江惊奇地望他,连喝了几口水,歇了一口气:「你、你叫克里木对吧?」 「是,大叔,我、我……你再喝一点吧,我要走了。」克里木眼睛一直看对面的营房。 艾买江望两个民警:「孩子,给他们也喝一点吧?」克里木为难地说:「大叔,我、我怕有人看见。」说归说,还是拿水走向两个民警。 「回家去吧,你父母一定等急了。」艾买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大叔,我父母不在家,去口内做生意了。」克里木紧张地帮两民警赶走虫蚁,又撕下他们的衣服草草盖上伤口,才开始餵水。 艾买江还在说话:「怪不得你……唉,孩子,跟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是怕,也眼你父母到口内去。」 「大叔,不瞒你说,我、我等下就逃走,我是要去口内。」克里木餵第二个民警喝水。 艾买江眼睛一亮:「你要逃走?你、你能不能帮我们报个信?」 克里木低头不语。艾买江又失望地说:「算了,报信也没用,除非你愿意带路。唉,太为难你了。」 营房有人出来了,巴提力克的声音传来:「吐尔洪牵骆驼,你他妈快点。咦,怎么搞的?今晚没人站岗吗?」 克里木大惊,从第二个民警口中拉出水囊,快速爬向胡杨木后面。 「刚才还看见站岗的人,哪去了?」 走出营房的海达尔站到空地上,望完胡杨树又望向岗哨所在的沙坡。 巴提力克紧张地拔出枪:「妈的,不会是……」海达尔打断道:「瞎紧张,就是用飞机,晚上也没这么快。」边说边向四周打量。这时,克里木背着一桿土枪,从坡后走出。 吐尔洪牵来了骆驼,巴提力克收起枪:「妈的,吓老子一跳。」 海达尔爬上骆驼背,心痛地环视了一下这个苦心经营的基地,长长嘆息一声,仰头看天星,拍骆驼上路。 吐尔洪小跑跟后:「我、我怎么办?我去拿毛驴。」也不等巴提力克回答,转身就跑。巴提力克口中念叨:「吵醒弟兄们,老子扒了你的皮。」 驾着骆驼慢慢走的海达尔发现了克里木,来到站岗的沙坡下问道:「你刚才跑哪去了?」 「我、我拉屎。」克里木非常紧张,好在没有月光,别人看不清他的脸。 海达尔无心追究,别过头看向远处的天星。 克里木目送两人渐渐没入黑暗中,喜形于色,刚动脚要跑,吐尔洪骑毛驴从营房狂奔而出,得意地向他挥手,很快也消失了。他不放心地又在沙坡上走了一圈,这才迈开步子,冲下沙坡,向热比亚所在的屋子跑去。 4、 天上繁星点点,在下冷风阵阵。沙漠上行走的武警和警察队伍,变得有点七零八落,身负枪械弹药的战士们面露疲态,唿吸困难,踩在沙漠上的脚印一脚比一脚深。 第121页 李东阳把外衣拿在手中,身上的衬衫已汗湿,与多里昆一道,一左一右紧紧跟随精神矍铄的老嚮导。 「大叔,喝口水,歇一会吧?」李东阳把手中的水递交国书老嚮导: 「不急,不急。」老嚮导没接水,停步向前方打量。 李东阳手向后一挥,多里昆声音有力地向后说:「稍息!」这一口令低而有序地四下传开,片刻之间,队伍全部停了下来,一片寂静,只有风在啸鸣。 「是了,是了,就是这里。」老嚮导向沙嵴走了两步,眼睛紧张地寻找着什么,突然快步向前。停在一片长有不少骆驼刺的小沙坡前。 李东阳跟过去问:「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那年我就是在这儿找到我达当的,他坐地上喝水,我以为看花眼,他讲话我才敢相信是他。」老嚮导的神情像是又回到当年情景。 多里昆急了:「大叔,这么说你没去过那个绿洲。」老嚮导摇头:「那不是绿洲,是座老城,我爸要带我去看,我不去,我怕找不到回去的路,死活把他拉回家。」李东阳把水递给他,「大叔,这么说,老城应该离这儿不远了。」 老嚮导喝了一口水:「是啊,我爸说,他从老城出来,第一回歇脚走到这,远不到哪去,你们人多,天亮了分头找一找,找得到的。」多里昆一屁股坐下:「但愿他老人家不是看花眼了,说胡话。」 「你才说胡话呢!」老嚮导不高兴了,「我爸在老城拿回来一把刀,去年有人出一百块,我也不卖,不信?不信带你去我家看。走!」要把多里昆拖起来。 李东阳拦住老嚮导:「大叔,你别在意,年轻人说话欠礼貌。不过,这座老城,村里还有人来过吗?」 老嚮导坐下,面带难色地说:「李局长,你是大官,我不怕跟你讲。我爸在城里还拿回来一把铜壶,前年在巴扎上卖了三百块。这、这是不是犯法,是不是要抓去坐牢?唉,反正我老爸也死了。」 李东阳耐心地说:「这么说,是一座古城了,你父亲捡到了古董,那是国家的文物,不准倒卖的。不过,他不懂,算不上是犯法,要是他真的发现了古城和文物,国家对他还有奖励呢!」 老嚮导嘆息:「唉,早知道是这样,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去见真主了。」多里昆问道:「他怎么啦,有人说他犯法?」老嚮导伤心地说:「是啊,买买提说,他把壶卖了,共产党知道要抓他去坐牢,真主知道了,也要惩罚他。逼我爸带他去看那座老城,我爸那年快八十了,来回走这么远,到家没几天就死了。」 「局长,这地方是没错了。」多里昆兴奋起来,「我看不用等天亮,现在就分头去找。天亮前能找到,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东阳点燃一根烟沉吟不语。 这时,王队长匆匆忙忙走来:「李局长,有两个人影向我们这边移动。」 「在哪?」李东阳一惊,接过王队长递来的望远镜,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啊,这样就省事多了。隐蔽!」 远方人影渐渐靠近,看得出是一男一女。来人正是逃跑的克里木和热比亚,两人一口气走到这里,热比亚累了,踩进沙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克里木把她扶住说:「你累啦?再走一会,我记得快到一片骆驼刺了。啊,你看,就在那边。」热比亚打起精神:「嗯,他们发现我们逃走,会不会来追?」 「不怕,海达尔和巴提力克走了,库西提肯定以为你也走了。」 「我、我不会跟他走的。」 「我真担心他把你也带走。」克里木高兴地看她,扶她手走进一片骆驼刺。 「我们、我们回去以后怎么办?」热比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去找我爸妈,他们在口内做生意。你、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就怕回到家,我爸不让我出来。」 「那、那你不要回家好了,我回家拿点钱,马上去市里坐火车。」 突然,一棵骆驼刺后跳出两个武警,双双把两人按倒在地。热比亚吃痛,大哭大叫起来,按她的武警战士急忙松手。 「这、这是个女的!」 多里昆打手电筒照了热比亚的脸,又照克里木的脸,惊道:「咦,克里木,还认识我吗?」 「多所长,我、我没做坏事,我真没过坏事!」克里木从地上抬头辩解。 李东阳出现了:「怎么,你认识他们?」多里昆道:「是镇里的青年,叫克里木,这个女的不认识。」 远处传来老嚮导的声音:「买买提的大闺女。」多里昆转头望他笑:「让他们站起来。」按克里木的武警放手,克里木站直身,拍拍身上的沙子,又去把热比亚也扶起。 李东阳走上前问:「你们从哪来?」 克里木看见周围站满警察和武警,还在分辩:「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是坏人。她、她是被人骗来的,我、我是来学经的,我不想学杀人,我们一起逃出来。啊,啊,多所长,艾买江大叔叫我报信,我、我愿意给你你们带路……」他本来就胆怕事,海达尔训练的内容已经让他不安,艾买江几人被抓来拷打更让他胆战心惊,就算没有热比亚,他迟早也会逃跑。这一会遇上警察,他一心只想减轻罪责,尽管他吃不准自己是否有罪。 大部队立即出发,嚮导变成克里木,一路上,听他讲述古城里发生事,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多里昆甚至几次激动地抓起克里木的衣襟,李东阳心里反覆念着亚里和马赛的名字。 第122页 5、 逃出古城的马赛慌不择路,也无路可择,没有参照物,没有光线,即使是白天也不知道路在哪里。他数着数拼命地跑,听到杀害亚里的枪声,跑得更快了,约莫跑了两个小时,喉咙干渴得难以唿吸,他才停下歇息。 「要保存体力。」马赛心里很清楚,这一次长跑可能是没终点的,跑不出沙漠,等待他的将是死亡。休息过后,他开始匀速前进。 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抹彩霞,马赛双眼紧闭,机械地向彩霞奔跑。天边越来越亮了,刺激了他的眼睛,他睁开眼,突然惊愕地停下脚步,瘫软在地。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漠,辽远苍茫,披上霞光后显得奇诡阴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太阳出现在前头,意味着向东,意味着跑进大沙漠的腹地,也意味着离绿洲越来越远。 「啊——啊——啊!」 这一夜白跑了!马赛趴在沙地上,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双手挥舞,往头上掀起沙子,像是要把自己埋葬。 「让小马逃走吧!」 嗓子喊哑了,马赛想起艾买江的话,想起亚里几人等着他叫救兵,眼泪流了下来。可能是流进口中的泪水让他有了力气,他抬起满是沙土的头,双手撑地,大吼一声,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又向黑暗中跑去。 6、 整齐的地平线越来越清晰了,一轮红日露出小半边脑袋,古城伫立在金黄色的沙漠中,像一幅油画里的景色。 克里木曾经站岗的小沙坡后,李东阳手执望远镜观察营房,望远镜最后停留在那几棵胡杨树上,绑在树杆上的艾买江和两个民警,也像亚里一样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多里昆难过地说:「局长,开始吧?」 李东阳没有回答,还是平端望远镜,脸上异常痛苦。 「局长,再晚了,艾买江大叔他们……」多里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李东阳抽出一只手抓他的肩。 王队长也焦急地说:「李局长,只剩下一个头目,其他都是乌合之众,我保证全部活捉。」 「你能保证不让一个战士受伤,不让一个战士牺牲吗?」李东阳先是有点悲愤,发觉语气过重,放下望远镜,「我心里比你们还急,但是敌人还有屋子里,他们有枪,还有炸弹,我们不能大意,这些人是受过两个多月军事训练的,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悲痛的时候,一定要冷静一点,耐心一点,再等等。」后面的话像是跟自己说。 这时,基地里传来唿唤礼拜的喊声:「安——拉——至——上!」 不一会,屋子有人出现,站在空地上,人越来越多。沙坡后的老嚮导和克里木,也开始整理衣服,拍掉身上的沙土,准备做乃玛子。 李东阳又端起望远镜:「多里昆,叫克里木给狙击手认人,盯住库西提。王队长,你去准备,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 多里昆离开,王队长拿出对讲机:「各中队注意,马上到达指定地点,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重复,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 礼拜结束,库西提抬头站起:「别散开,列队……」突然发现人多了许多,武警和警察像从天而降,把人群团团包围。 多里昆提枪走近:「没错,大家先别散开,不过不用列队,原地站好。」 李东阳用手提扩音器喊话:「大家不要紧张,我知道,你们中间大多数人是受矇骗来到这里的,不要做徒劳的反抗,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只要大家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库西提大喊一声,拔出手枪指向李东阳,人群一阵骚动。 「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响,库西提额头上一个枪眼,胸口上一枪眼,两眼翻白,仰面摔倒。 多里昆转头望营房,一左一右的残墙上,两个狙击手举起一只手致意。 人群安静下来,一脸惊恐。 「大家看见了吧?负隅顽抗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马上缴械投降!」李东阳将扩音器交给多里昆,迈步走向那几棵胡杨树。 多里昆喊道:「双手抱头,趴到地上!」 所有人都趴下,武警和警察纷纷走进,拿出手拷一个个拷上。 「记得搜身。」多里昆交待身边的警察,也跟上李东阳。 几个警察把昏迷不醒和艾买江和两个民警解下,放上担架,几名医警手脚麻利地给三人接上吊瓶。 李东阳握艾买江的手问医生:「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医生忧虑地说:「目前看外伤不要紧,主要是严重脱水,艾买江大叔上年纪了,比较危险,要赶快送医院抢救。」李东阳下令道:「你们马上出沙漠,现在就走。」 担架抬走了,多里昆拉开正在解下亚里的警察,扑到亚里身上,号啕大哭,李东阳走来,把他扶起,眼望地下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亚里,久久才说:「你们,你们谁的制服干净,脱下来,给亚里穿上。」 几个警察抢着脱制服,多里昆接过一套,哭道:「兄弟,我来给你穿衣服了。」拿起一个水囊,把水浇在亚里脸上擦洗血迹。 王队长跑来报告:「李局长,附近搜索完毕,没有发现马赛。」 李东阳良久才转过身回答:「继续搜索,扩大搜索范围,留下一个中队,直到找到马赛为止!」 第123页 穿上制服的亚里平静地躺在担架上,面目栩栩如生。多里昆擦干净泪水抓起一边担架,与几个警察把担架举上肩,慢慢走开。 李东阳目送亚里离开,神情恍惚地一个人面向朝阳走进沙漠。耀眼夺目的七色光中,亚里的脸出现了。 懒洋洋的亚里:「局长,这一次你绝对放心,我保证不离婚了!」 一脸坏笑的亚里:「局长,怎么这条烟我以前没发现呢?」 焦急的亚里:「不会的,老百姓大多数是好人!啊……我、我多嘴……」 李东阳脸上挂满泪花,朝阳反射下,晶莹剔透。 7、 妇产科的手术室门开了,白衣白帽的谢医生扯下口罩,疲惫不堪地走出。来到通道上,差点被走路像跑步的程万里和刘保山撞上。 「没下班呀,谢医生?」程万里停下打招唿,「哦,谢医生,你今天看见刘丽了吗?」 「你们吵嘴了是吧?」谢医生笑,「前天早上碰见她去送维维,今天我做手术,还没回去呢!你又几天没回家了?回去看一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有,马赛母亲来了,想叫她去陪一下,反正她在家也没事。」程万里打电话回家没人接,他经常几天不回家,没感觉什么异常,只是随便问问。 谢医生奇道:「哦,马赛不在呀?」程万里支支吾吾:「哦,马赛呀、马赛他下乡了,去的地方远,他母亲从乌市来,我现在只好抓青青去陪呢,又怕影响她学习。」谢医生点头:「没事的,青青毕业了,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叫我转告李局长呢!哦,你忙你的,我们上去了!」程万里拍脑袋,刚好有人叫谢医生,他趁机与刘保山小跑上楼。 一个男医生走近谢医生:「谢医生,你有空吗?」谢医生问:「有事吗?我刚做完手术。」男医生道:「是这样,尼瓦克宾馆的伤者,有一个刚发现是孕妇,想叫你帮检查一下。伤倒不是很重,就是担心她摔了一跤,还被东西压了一下。」 「那好吧,我换件衣服,你等我一下。」谢医生又转身回办公室。 程万里和刘保山来医院是看望伊明阿吉父子,伊明阿吉已脱离危险,他儿子刚抢救过来,两人代表李东阳慰问,还顺便了解遭到袭击时的情况。告别伊明阿吉父子,经过刘丽所在的病房,刘保山忍不住又拿出吐尔洪和巴提力克的材料让宾馆服务员印证。 「他们、他们是打电话预约的房间,人来以后,我看身份证的姓名没错,就让他们住了,当时等着办手续的人多……我、我可能没看仔细。」服务员一直不肯认错,这次看了吐尔洪的身份证复印件,脸红了起来: 「小姐啊,你知不知道?这两人一个是盗窃炸药的通缉犯,另一个肯定也不是好东西,要是你认真对照一下,可能宾馆也不会被炸,你也不会呆在这里。」刘保山想教训一下工作不认真还找藉口的人。 女服务员听了他话,委屈地哭了。 另一个服务员打抱不平:「喂,同志,怎么能这样怪我们呢?这几天开交易会,每天要接待多少客人?领导又要求快速办理入住手续,我们难免会有失误,再说,你们公安局做身份证,相片跟真人常常差得天远。就说这张身份证,我看这个人还有点像你呢!「 刘保山额头青筋鼓起,刚要开口,程万里把他拉出病房:「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能认出人来,她们也算了是帮了大忙。」 两人出了门,里面病床上的刘丽轻轻叫出了一声:「万里!」三个服务员惊奇地看她,一个服务员叫道:「她醒了,快叫医生!」另一个服务员来到刘丽床边:「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有电话吗?」 刘丽没了声音,像是又恢復昏迷状态。 「啊,谢医生,下班了吗?」病房门外,程万里又遇上谢医生: 「快了,马上回去。这边的事儿还没完啊?」谢医生刚看完受伤的孕妇。 刘保山道:「啊,谢医生,跟我们的车一块走吧?」 「不了,我还有点事,等下才能走。」谢医生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那我们先走一步了。」两人走开。 随同谢医生一起的男医生看两人的背影说:「你家李局长这两个部下,跑病房比我们医生还勤快。」谢医生笑:「是啊,刚才那个是刑侦队长,做起事来,家在哪都忘记了。」男医生道:「这种人,谁嫁谁倒霉。不过,听说你家李局长可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 「万里,万里……」 谢医生刚要答话,听到病房里有人叫,一脸惊讶地走到刘丽病床前,回头叫男医生:「黄医生,你帮我解开她头上的绷带……老天爷呀,真的是你!」绷带没解完就看清是刘丽,她从病房内飞快跑出,大叫道:「程万里,程万里,快点回来!」 走廊尽头的程万里听到她喊声异常,以为出了什么事,小跑过来:「谢医生,出什么事了?」谢医生瞪着他望,伤心地摇头:「你自己进来看!」引他进了病房。 跟后的刘保山边走边接听手机:「老多呀,终于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亚里和马赛呢……啊,找到一个基地,妈的,怪不得。啊,艾买江大叔救出来了,等等,等等,你、你说什么?亚里怎么了?你、你他妈没喝多吧,你、你再说一遍……」在病房外站住,两眼突然变空洞,手里的手机掉到地上。 第124页 「怎么这么巧,你、你跑去宾馆干什么?」进了病房的程万里在刘丽床前跺脚。 「我、我看招工gg。」刘丽已神智清醒。 同病房一个宾馆服务员说:「是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宾馆这几天招清洁工。」 程万里瞪了一眼这个多嘴的服务员,又望刘丽:「跟你说了多少次,等我忙过这一阵,会帮你找工作的,你就是不听,现在弄成这样子?唉!」 谢医生看不下去了,气愤地说:「小程,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刘丽伤成这样了,你一句安慰话不说,反倒责怪她。好像她做错什么一样?走在街上,还有飞来横祸呢,何况是碰上恐怖事件?」 程万里自知理亏,涨红脸不敢再吱声。 脸色苍白的刘保山跌跌撞撞走进病房,原想报告亚里牺牲的消息,进门看清那个多次见到的「无名病号」是刘丽,突然大哭起来,样子非常悲痛,病房里的人吃惊望他。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嫂子,怎么是你呢?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床上的刘丽吃力地说:「保山,我没事了?」程万里也被刘保山的反常举动吓一跳,拍他的肩说:「喂,喂,保山,你这是怎么啦?你嫂子没事了。别哭,啊,让人笑话。」 刘保山知道自己失态了,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往外走:「我、我回局里了,你、你照顾嫂子。嫂子,我回头再来看你。」程万里望他的背影,喃喃道:「这小子几天没睡,看来是累出毛病了。」 「我看出毛病的是你,你这个人啊!天天来这个病房,居然没发现自己的老婆,我、我都想哭……」谢医生低头试泪。几个女服务员眼睛也红了。 程万里这才略显愧疚地望床上的刘丽。 8、 白晓莎又来到马赛的宿舍,上一次来,听到马母在和李青亲热地说话,她没有进门,把礼物放在门外就走了。这一次,她决定就算碰上李青也要和马母见一面。 「阿姨,我叫白晓莎,是马赛的同学,我去过你家。」 李青不在,马母对她不大友好,装着不认识。手拿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开了门也没请她进来。 「噢,我想起来了,马赛说过你,你不是分配在乌市了,怎么,也来南疆呀?」马母像话里有话,「快进来吧,请坐。」 白晓莎也不在意,进门放下手中的水果说:「阿姨,我最近在南疆採访,听说您来了,来看看您。」 「谢谢你,我以为你来找马赛的,他下乡了。唉,分配到南疆这鬼地方已经够倒霉了,还整天得下乡。」马母似乎对她和马赛的关系略有所知。 「他下乡那天去找过我,其实我们经常见面。」白晓莎想解释又难以启齿。走到马赛的写字檯前,电脑旁有一个伏倒的相框,她随手扶起,里面的相片是她和马赛的合影。 「你坐呀,我刚来那天,他这里乱得像个狗窝,脏衣服一大堆,到处是菸头,还有酒瓶,他以前不喝酒的呀?来到南疆,什么坏毛病都染上了。」马母叫白晓莎坐下,又把书桌上立起的那个相框放倒。 大概是怕李青看见吧?白晓莎心想,口中说:「他工作太忙了,又要经常下乡。我这一阵子来了两次南疆,跟他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小时。」 「就是,就是,我来三天了,没见到他的影子呢!等下我要去找他们领导,工作再忙,也让我见我儿子一面呀?」 「南疆地方大,他可能去的远,一时赶不回来。」 「回不来,也应该跟我通个电话的。小白,你吃苹果。」 「南疆穷,大多数乡下不通电话。阿姨,你既然来了,多住几天吧,我今天特意借了一辆车,想带你出去走走,南疆有不少地方挺好玩的。」 两人的交谈既奇怪又别扭,本来应该讲儿子好话的母亲在不停地抱怨,而白晓莎则拼命帮马赛圆场。 「难为你想得周到。」马母也不好意思了,「我哪有时间玩呀,家里生意忙,我跟他爸死磨硬泡,他爸才让我出门。说好明天回去的,看来连他的面也见不上。」 白晓莎听马母这么说,眼眶转熘良久的泪水滑落出来。来前,刘保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已经知道马赛逃进沙漠,杳无音信,一直忍住没哭。 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双眼红肿的李青沖了进来。 「哟,是青青呀,以为是马赛回来了呢!」马母有点尴尬地迎向李青,「对了,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马赛的同学小白,小白,这是青青,她爸也是公安局的,这两天幸亏有她陪我。」 「你好!」白晓莎向李青点头,李青却没看她,像是转头去擦眼泪。 「青青,有消息了吗?马赛今天能不能回来?」马母发现李青红肿的双眼,「出什么事了,青青,你怎么哭了?」 李青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马赛、马赛给坏人抓去,又逃进沙漠……失踪了!」 马母急道:「你、你说什么?马赛失踪了,青青,你、你说清楚点。」 李青边哭边说:「和他一起去的亚里哥,被坏人打……牺牲了,马赛跑进了沙漠,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马赛母亲两眼发直,跌到白晓莎身上,像昏迷过去。李青和白晓莎大惊,双双把她扶上床。 第125页 「阿姨,你醒醒,阿姨……」白晓莎责怪地看着李青,「你、你不该跟她说的。」 李青又哭:「她、她叫我去打听消息,我、我……」 马母悠然醒转,挣扎着站起身往门外走:「不行,我要找他们领导,我要他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他们怎么当领导的,还我儿子!」李青抱住她哭道:「阿姨,他们领导就是我爸,我爸现在……」 「你、你爸是他们局长?」马母停住脚吃惊地望李青。 白晓莎扶马母坐下说:「没错,她爸就是李局长。」马母又望她:「你、你早就知道马赛出事了,你故意瞒着我?」 「阿姨,你听我说。」白晓莎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马赛已经从坏人手里逃出来了,我相信他一定没事,肯定会回来。刚才我去找过李局长,他给我看了地图,只要马赛往西边跑,凭他的体力,一定能跑出沙漠的。」 马赛母亲略微平静,哽咽道:「就算能跑出来,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抓住李青的手,「青青,你爸爸应该早点和我说……」 白晓莎解释道:「阿姨,马赛就在你来的那天出的事,大家都很着急,当时不敢和你说。马赛的同事亚里,为了掩护他逃跑,被坏人杀害了,现在李局长一边在处理亚里的后事,一边组织人去找马赛。他们程队长也很惨,妻子在爆炸案中受了重伤,所以一直没人来跟你说。」说完眼睛也红了。 「爸,你来了。」李青突然朝门口叫。只见李东阳和阿副局长等几人站在门外。 9、 从东边掉头,马赛感觉太阳在追着屁股走,像一只烧红的铁球,如影随形,似乎想烤干他,熔化他。脚下的沙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晨时还能接受,波浪起伏的沙丘,一波紧挨着一波,阳光斜照下,显露出美妙的曲线。像大海中凝固的波浪,又宛如一个个裸体女人静静的俯在地上,充满诱惑,令人神往。然而,当太阳跃上空中,女人立即变成一朵朵沸腾的火焰,每踏出一步都要被灼痛脚板。他听到过鸣沙演奏出悦耳的乐曲,看到过亦幻亦真的海市蜃楼。这些书本上的美景奇观,只会让他倍生恐惧,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在地狱里奔跑,或者是跑向地狱。 「呀!呀……。」 太阳又追上来了,马赛仰头向天,双手捂着下身,很痛苦地嘶喊。两脚间,几滴水珠落到沙子上,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躬下腰,双掌紧合,像害怕手里捧的东西漏掉,干裂的嘴唇埋入掌中,拼命舔吸每一个手指。一路上,数不清吃了多少次小便,只出不进,小便一次比一次少,每一滴都十分宝贵。 太阳终于跑到前头去了,对着阳光走,更不好受。马赛早已忘记数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又出现了幻觉。这不是海市蜃楼,先是看见城市,看见绿洲,看见水流,完了又看见人,有爷爷、父母、白晓莎,还有李青,他们像是夹道欢迎,李青给他递来一瓶水,他拼命伸手去接,一脚踩空,像木材一样翻滚下一个沙丘。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马赛摇摇晃晃站起,口中念念有词,步履蹒跚地走上另一个沙丘,身体摇摇欲坠,爬上沙坡顶部,再次重重摔倒,头下脚上滑到坡底。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马赛伏在地上,双眼微闭,一点一点爬行移动。突然,摸到了一堆骆驼粪便,他双眼睁开,眼前是一行清晰的骆驼脚印。远处,绿洲在望。他激动地大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了起来,踉踉跄跄沿着骆驼脚印向前走去,渐渐走出了沙漠,上了一块小戈壁。 终于走进绿洲,马赛像羊一样啃着地上的水草,一辆毛驴车出现在附近的小道上,他举手要叫,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几次撑地想站起都不成功,只好手脚并用向前爬,一只手伸向小道,昏倒在路边。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水、水,好多的水……」 马赛再次醒来,是躺在一张土炕上,神智还没十分清楚,翻来覆去,口中喃喃说胡话。 「可怜的孩子,少说一天一夜没喝水了。」 炕前站着一个维族老汉和一个维族老妇。 「那再给他餵一点?」老妇手里拿着一碗水,一只勺子。 老汉摇头:「他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喝太多的水会伤了身子。」老妇道:「那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又吃不下馕。」 老汉东瞧西望像在找什么,突然眼睛一亮,从屋子角落拿出一篮鸡蛋。 「啊,忘了有这个好东西,吃不了馕,吃这个吧。」 老妇有点不情愿:「这是特意留给孙子的。」 「只要蛋青,孙子还有蛋黄吃。下次去巴扎再买。」老汉打开鸡蛋壳,将蛋清滤进一个碗,蛋黄放另一个碗。 老妇也开始帮忙打鸡蛋,完了用勺子把蛋清一点点餵入马赛口中。 「我、我在哪里?」吃了半碗蛋清,马赛慢慢睁开眼。 老汉大喜:「你在我家,来,再吃一点。」马赛又问:「大爷,你家在哪里?」老汉道:「在恰克镇。」马赛完全清醒过来,用力挣扎要坐起,嘴一咧又倒下:「我、我要去派出所。」老汉又给他餵了两勺:「我家离派出所远呢,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走三天也走不到。」 「大叔,你家有电话吗?」马赛望了周围就知道自己问也白问,这是一间十分简朴的维族农居。他的维语发音不准,老汉想了一会才听明白:「电话?我家要电话干什么?隔壁村听说有一个,不过也远呢!」 第126页 「大叔,我来你家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马赛一怔,抱头哭出声来,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喂,喂,小伙子,你哭什么啊?」老汉吃了一惊。 马赛抽泣道:「艾买江大叔、亚里他们,肯定完了……」 「艾买江?你说哪个艾买江?」 「恰克镇的镇长,他们给坏人抓去了,我要马上找人去救他们,我、我得离开这儿。」马赛说完又挣扎着要下炕。 「唉,以为你哭什么呢?」老汉又给他餵蛋清,「艾买江有人救出来了,昨天巴扎上我听人讲,警察救了艾买江,还抓了几十个坏人呢!你们是怎么到沙漠里去的呢?」 10、 参加完亚里追悼会,向明要回乌市了。来到机场,遇上了调查组一行人。 「这么巧,向厅长,你们也坐这班飞机?」江组长主动打招唿。 「有缘,有缘,我正担心一路上没人跟我聊天呢!」向明这两天跟调查组呆一块,他给他们当导游。 江组长有点自嘲地笑道:「那太荣幸了,一起参观了南疆这么多景点,聊天的内容还真不少。」 这时,一辆车快速驶到候机室门前停下。 江组长望正下车的李东阳,像自言自语:「李局长真小心啊,亲自来保驾护航。」 「哟,江组长,你们也回去了?」李东阳看见江组长很意外。 江组长意味深长地说:「大敌当前,我们不走,有自乱阵脚的嫌疑啊。再见,李局长,后会有期!」与李东阳阳握手告别,跟向明举手示意,推行李进了候机室。 向明望一脸浮肿的李东阳说:「你应该回去休息一下了,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讲,准备下飞机再跟你通个电话。」李东阳从沙漠回来,两人各有所忙,一直没机会单独见面。 「没事,我在车上睡了一觉。」李东阳不但脸部浮肿眼睛还发红,亚里追悼会上,他又流了两次泪,一次是见到亚里的爷爷,一次是见到亚里的儿子。 「马赛有消息了吗?」 「还在找。」 两人并肩走进候机室大厅,在吴秘书引路下来到飞机场vip候机室。 向明没有坐,站到窗前,望向停机坪上的飞机:「沙漠一战,对手的庐山面目,有所暴露了吧?」 李东阳坐下说:「头目叫海达尔,有个副手叫巴提力克,年纪大约都在三十左右,背景还不清楚。据受训人员交待,这两人以及被击毙的一个教官,很可能是从国外潜入境内的。沙漠基地被摧毁之前,已经训练出一批人,这一批人后来去向不明。和库爆炸案,是一次大规模有组织的破坏,我猜测应该和这批人有关。」 「小吴,给李局长要一杯咖啡,浓的。」 向明交待完吴秘书,走近李东阳说:「无论如何,摧毁沙漠基地,对敌人是一次重大打击。及时扼制了他们暗中发展壮大的计划。那么,这个海达尔下一步会怎么走,跟我们捉迷藏,还是再次发起新的攻击?」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和库县和尼瓦克宾馆一系列爆炸、伊明阿吉被刺,都是别人动手,他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躲藏到乡下。尤其还利用了兄弟会的人,足见此人的组织领导能力,至于勾结买买提建立沙漠基地,更是看得出他在国内已如鱼得水,不是亚里他们误打误撞,估计我们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现沙漠基地,那样后果更难预料。」提到亚里的名字,李东阳像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吴秘书拿来咖啡,向明亲自接过递给他:「嗯,你是说,此人已经到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境界?」 李东阳喝了一大口咖啡说:「对。沙漠基地被我们摧毁以后,我想他是不会就此逃亡的。他能够在我们到达前从容离开,说明有人暗中相助,相助的人恐怕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向明又看向停机坪:「你的话,又让我想起关于阿布杜拉的那个报告。如果你们顺藤摸瓜的思路是对的,那么这只瓜绝对是一只特大号的瓜。」 「伊明阿吉跟我讲过,阿布杜拉十几年前曾经搞过讲经点,学生还不少,据我们了解,买买提也是他的学生之一。」李东阳三两口就喝光咖啡。 「买买提……说到这个人,我就想起亚里,」向明一脸伤感,「唉!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呀?对买买提的审讯有没有结果?」 李东阳摇头:「没有,这个人非常顽固,把所有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难度看来不小!」 「阿布杜拉这个人,现在是不少维族群众的偶像人物,甚至可以说是精神领袖。他的名声,不但在国内,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向明自然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看见禁菸的牌子,又马上熄灭。 李东阳嘆息:「是啊,这一次他还捐助不少款项给那些在爆炸中受伤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老百姓很难想像,他会是分裂组织的幕后支持者。」 「厅长,到时间登机了。」吴秘书小声提醒。 向明与李东阳握手告别:「好吧,老李,这件事由我从上往下来办,你也不要泄气,我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的资金动向。你全心全力对付那个海达尔。」 11、 「驾!」。 第127页 去往南疆市的公路上,救马赛的维族老汉赶着驴车,得得地在烈日下走着,驴车上,用树枝和草蓆绑了一个棚子,脸被晒成酱紫色的马赛虚弱地靠在上面,裸露的脚板尽是血泡。 「小伙子,这么急急忙忙要走,嫌我家的茶不够香?还是嫌我老伴做的抓饭不好吃?」老汉多次挽留不成,心里很不痛快。 「不是的,大爷,同事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还得进沙漠去找我。等下有汽车来,你帮我拦住就可以了。以后我一定再回来吃抓饭喝茶。」马赛不想让老汉送,苦于脚板的伤已糜烂,每踏一步都痛彻心肺。 老汉道:「既然这么要紧的事,我送你到南疆去。」 马赛急了:「大爷,我要赶时间。」 老汉不高兴了:「小伙子,要紧的事急不得,你说,你从坏人手里逃跑出来,我把你交给过路汽车,万一又遇上坏人怎么办?听我的,坐好了,驾!」 马赛几次挣扎还是爬不起:「大爷,去市里要走一天呢,你、你也太辛苦了!」 「不怕,我身板好着呢!这点路算不了什么,解放那年,还没有大马路,我们村的库尔班老汉比我还老,骑毛驴去北京见毛主席呢!驾!」 老汉是出了名的倔人,只要他敢说,再难的事也做得到。当真赶着驴车把马赛送到南疆市,不过,刚进市区就迷路了。 「呀!呀!好几年不进城,全变样了。醒醒,小伙子,我不识路。」 「啊,到了。你往前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右拐就是公安局。辛苦你了,大爷!」 一路颠簸,浑身是伤的马赛饱受折磨,有时是睡着,有时是疼得昏迷过去,不过他没有抱怨过一声。 「我不辛苦,就是驴困了,老是偷懒,要不早就到了。」 老汉乐哈哈地把驴车赶进公安局大门,值班员急匆匆跑出值班室,张开胳膊拦住毛驴车。 「停、停、停!大爷,驴车不能进来。」 「啊,有这规矩?」老汉下车要去背马赛,「好、好,你帮我拿住驴,我背他进去,这小伙子是你们的人。」 值班员吃惊地望车上的马赛,扔掉缰绳,飞跑向办公楼。老汉想拦都来不及:「喂,喂,你跑什么呀,我的毛驴不咬人的。」 「马赛回来了!马赛回来了!」值班员在大楼前大喊大叫。 办公楼很多窗户打开,探出一个个惊异的面孔,接着响声大作,楼里跑出许多人。后勤的小胡一马当先,顾不得男女有别,紧紧抱住马赛哇哇大哭。 12、 又来到南疆,凯日虽然不讨厌南疆,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乌市人了,不再把南疆当自己的家。从飞机场回到新中亚酒店,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的座车去加油。 「凯日老闆,好久不来了,啊,啊,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呢,你又捐款了?」 这是凯日经常来的加油站,加油工认识他,每次来都给他大戴高帽,当然,不是免费的。。 「不用找了!」凯日潇洒地扔下两张钞票,走向一旁加油站的洗手间。 小便池前,凯日吹起口哨方便,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站到他身边,他厌恶地侧目,不看则已,看清来人裤子也掉到地上。 「怎么是你,你他妈想害死我呀?」凯日穿好裤子,在洗手间里游走了一圈,查看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满世界的警察都在找你,你居然还敢在市里露头?」 「师兄,我、我没钱了?」来人是走投无路的牙生。 凯日冷笑:「没钱?你他妈吃的是哪碗饭,这么快就忘了?不会去偷,去抢?」牙生哭丧脸说:「风头这么紧,我、我哪敢……我、我来这里等你几天了。」凯日又是冷笑:「等我?哼,连一个糟老头儿也对付不了,你还有脸等我,还有脸问我要钱?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还得捐款给老头治伤呢!那本来是给你的钱!」牙生低头说:「我、我……没想到会、会失手,多管闲事的人真他妈多……」 「你给我马上出城,躲得越远越好,以后我不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知道吗?」凯日掏出钱夹把几张钞票扔到地下,转身就走。 牙生捡起钞票,向门口「呸!」了一声,谁知凯日去而復至,他急忙又做出一幅可怜相。 凯日像遇上了难题,皱眉来回踱步,唉声嘆气,手指向牙生的鼻尖,半晌才说出话:「你、你到老城西街口等我,我的车停下,马上上来,听见了吗?」 「你、你要带我去哪?」牙生起了戒心。 凯日恼火地说:「你他妈不放心我马上滚蛋。不看在死去的师傅面上,老子懒得管你,你不是嫌管闲事的人多吗?滚呀!」 「师兄,你、你别生气。我、我听你的。」牙生很快想清楚,眼前这个人才是他惟一的生路。 13、 夕阳的余辉下,南疆市区的高楼大厦之间,地处一个土坡上的老城区,巷陌纵横交错,古色古香的维族平顶民居起伏跌宕,衔接紧密,像一座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构成一座城中之城。七十多年前,那个至今让各分裂组织魂牵梦萦的「东突国」就是出现在这个地方,而「尕司令」马仲英的铁蹄也曾经从这里踏过。 「这是我们祖先的地方,这是我们维族人的灵魂!」 此时,海达尔站在老城一个制高点上鸟瞰,激动地怀古抒今。 第128页 「他们太不重视军事了,居然败在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手里?」反省那个八十三天的国家,海达尔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跟马仲英重新决出雄雌,分出胜负,那样,歷史可能要重写。 「总有一天,我们会抢回来的。」身旁的巴提力克随声附和。 海达尔突然伤感地说:「就怕我们活不到那一天。」巴提力克奇道:「你、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没听你说过这种话。」海达尔又变成笑脸:「吃馕噎住,水能解救;喝水噎住,只有往墓穴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沙漠基地被突袭,他感觉像一个大占上风的拳手,冷不丁遭到对手致命一击。 「我们不会完蛋,海达尔,我相信你。」巴提力克似懂非懂,「这一次算倒霉,基地完了,不过我们还在,还有训练出来的几十个弟兄,最多从头来。」 海达尔拍拍巴提力克的肩膀,脸色转为狰狞:「对,想这么快把我们灭了,没那么容易。」他先前的话一半试探巴提力克是否气馁,另一半的确是真情流露。 「下一步怎么办?我看不如再弄他几响,让共产党忙去。」巴提力克早就对他死心塌地。 「不,不!」海达尔缓缓摇头,「我们已经暴露,在南疆不能再搞动作了,那等于自投落网。过几天吐尔洪做好证件,我另有打算,眼下看塔西的了。」 巴提力克拍腿道:「对呀,塔西歇了这么久,他手上有枪,还有人,轮到他了。」 「我们走吧!」海达尔跃上旁边的一间屋顶。 暮色渐浓,新区高耸的楼宇顶端已开始模煳。两人在老城的屋顶上跳跃前行,一队鸽子似乎为两人所惊,扑楞楞飞入夜空,在老城区的屋舍上方久久盘旋。 逃出沙漠后,司马义把他们接到和库,这次进市里,是阿布杜拉从乌市回来了。 阿布杜拉的家,从外面看与其他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进了门才别有洞天。天井、花圃、车库,七八个紧挨着的厢房雕樑画栋,包括门廊在内的所有地板,都铺上了纯羊毛的地毯,走在上边就像走进了一个皇宫或迷宫。 此时,阿布杜拉坐在主厢房的炕上,目瞪口呆地看已经换上新衣服的牙生,接着望向凯日,目光像是从来也不认识这个人。 「你先出去!」 牙生恭敬地行礼退出。凯日低下头,不敢看阿布杜拉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 阿布杜拉突然一阵冷笑:「好好好,通缉犯也带回家,明天你把警察叫来,我请客。」 「您听我说……」带牙生回家,凯日是有准备的。 阿布杜拉摔掉茶碗打断道:「听你说?你想说什么?想说他是你师弟,想说他师傅是我师兄,对不对?」 凯日的嘴一张一合,话还没出口,天井里托托两声响,接着有人喊道:「谁?别跑!」趁机想跑出去看个究竟,海达尔已笑嘻嘻推门进来。 「哈哈,凯日,你把牙生带回来,故意想连累老师是不是?」 凯日指着海达尔嚷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你挑拨离间,你、你才想……」海达尔没理会他,恭敬地向阿布杜拉行礼:「真主保佑你,老师。我开个玩笑,大家都太紧张了。其实凯日是一片苦心,与其让牙生在外边游荡,被共产党逮住,不如将他带在身边更稳妥。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凯日看看阿布杜拉,又看看海达尔,表情十分复杂。 阿布杜拉脸色稍稍缓和:「好、好、好!该来的都来了,凯日,还有没有其它的客人?」 凯日不知该如何回答,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这次沙漠遇险,多亏老师相救,我专程来向老师道谢。」海达尔自行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 阿布杜拉冷笑:「谢是不敢当了。你不带警察来我家里,我就感激不尽了。」向凯日使个眼色,凯日退了出去。他立即变得张牙舞爪:「叫我怎么说你?从小你就这样。胆子妄为,目中无人,你躲进沙漠,自以为谁也想不到吧?现在又怎么样?」 「老师不救我,我估计已经在吃牢饭了。」海达尔像被他气势所吓,再次起身行礼。 阿布杜拉还在嚷嚷:「你信不过我,可到头来救你是又是谁呢?要不是我了解你,猜出你在哪儿,嘿嘿!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李东阳。」 「李东阳是谁?」海达尔摸摸脑袋。 「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你怎么跟人家斗?」阿布杜拉说话时,嘴巴几乎贴上海达尔的脸,「只要你还想呆在南疆,这个名字你最好给我记住。李东阳现在南疆的公安局长,带人进沙漠的就是他。」 海达尔低下头:「啊,厉害。到现在我也想不出,哪个地方出了错?按说几个警察在沙漠里不见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出动大部队呀?」 阿布杜拉白眼道:「你这个人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得意忘形。你去抓警察干什么?你老老实实进你的沙漠,谁知道你在哪儿?现在倒好,基地没了,你自己也暴露了,你说,你手上还有多少资本?」 海达尔眼睛闪过一丝怒火,转而又像虚心接受:「老师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吸取教训。李东阳这个名字,我也记住了。」 阿布杜拉长吁一口气,坐上炕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啊,我真是懒得费这个心。前下风声太紧,买买提已经给抓进去了,你先出国吧,我来安排。等风声缓了,你再回来。」边说边察看海达尔的脸色。 第129页 「老师,回国以前,我向真主发过誓,宁可死在祖先的土地上,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看不见独立,我是不会出国。」海达尔的话掷在有声,斩钉截铁。 阿布杜拉满意地点头:「好,有志气。说说看,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海达尔慷慨陈词:「老师,你不必顾虑,这片土地这么大,警察就算像胡杨一样多,也站不满,总有我们可以去的地方。这次基地被毁,训练的弟兄也没带出来,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们手里没有武器!如果我们有武器,早就建立起自己的队伍,哪会像老鼠一样被人赶来赶去。所以,我正在筹建一个兵工厂,当然,这需要你的支持。」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 阿布杜拉沉吟不语,端茶喝了两口,轻轻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是有个司马义在帮你赚钱吗?」海达尔道:「老师别说笑话了。司马义那点小买卖能什么呢,大家吃饭都不够。再说,和库给这我们这么一闹,他也挣不到什么钱了。这样下去,我只好又拿枪去挨家挨户募捐了。」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跟哈桑商量的,你尽管放手做你该做的事。」阿布杜拉端茶壶倒茶,露出一个送客的表情。 第十四章 1、 带烟囱的屋顶上,有一个人从烟囱后站起,拿出望远镜,侧头向加工场对面的小路瞭望。接着,望远镜移动,扫向小路两旁的芦苇盪。 「趴下,望远镜!」林建北拉了身边的小张一把,两人脑袋同时缩进芦苇盪里。屋顶上的人没看见什么异常,又在烟囱后趴下,静静地注视着加工场大门。 「妈的,在太阳底下趴着放哨,这傢伙真不简单。」小张像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这些人的军事素质,不逊于你们特种兵,美国佬在邻国反恐,也吃过大亏。要不我们努尔队长早就放马过去,不会请求增援了。」林建北躺在地下,眼睛向芦苇盪深处望。 努尔坐在芦苇深处通电话:「我好得很,早说过杀我的人没出世呢。嗯,你放心,买政委,我们很小心,你快点过来,重复一次,在以前那个加工场,别走错了,我估计塔西也在里面。好的,一会见。」 长时间没露头的塔西,努尔可以说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谁知塔西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被警察端掉的加工场,这让他大感意外,也大丢面子。不过,发现这个情况后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请求支援。 收起手机,努尔高兴地向林建北二人笑,「新车到手了!」 几小时前,努尔那辆价值几十万的越野车被塔西炸掉了。而就在早上,与同事谈起南疆的系列爆炸,他还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爆炸呢?同事说,现在什么原料都买得到。自己做一颗炸弹,和做一个烤包子一样容易。他不相信,不相信的事他一般都会亲自去试一试,以便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喂,老闆,有氢化钠和硝酸铵吗?」 努尔来到化工原料市场,趴在一家店铺的柜檯上。店铺老闆听了他报出的货名,眼睛瞪得像灯笼,拼命摇晃脑袋。他又吊儿郎当地进了另一家店铺,问了同样的问题,还加上一句:「价钱好说,有多少要多少。」 「没有,没有!快走,快走!」老闆惊恐的神色像看见了一个强盗,把他推出门外。 第三家店铺的老闆更夸张,没听他说完,喷了他一头一脸的茶水。 「妈的,你这样帮老子洗脸啊?」努尔用袖子抹脸,也不生气。 「大哥,你知道氢化钠和硝酸铵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三家店铺的老闆警惕性还相当高。 努尔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朋友托我买的,他愿出大价钱。」老闆拍柜檯说:「那是做炸弹的!大哥,你竟然敢满大街嚷嚷,你朋友是什么人?」 这时,努尔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别动,警察!」 老闆事不关己地笑:「不关我事,我正准备打110。」 努尔高举双手退出店外。 「我记得你不用鼻子喝茶啊?」来的警察哈哈大笑,是伤愈出院的林建北。 努尔拈下鼻子上一片茶叶说:「妈的,还笑。你小子几时回来的,也不说一声?以为你被乌市的护士小姐迷住,回不来了呢!」 林建北给努尔递烟说:「别提那些护士了,多看一眼,我家老虎不把我眼珠抠出来才怪,下次住院,我要求男护士。」 努尔亲热地攀他的肩:「哈哈!你家老虎的确利害,连我也让她三分。」 「所以我啊,宁可跟恐怖分子打交道。哈哈!」 「喂,那啥,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局里有人说,你想学做炸弹,我猜你要来这一带装疯卖傻了。」 两人勾肩搭背边说边走,来到停在街道口的越野车旁。 「喂,睡着了?」努尔敲越野车门,头从窗口往里看,「小张跑哪去了,等我几分钟也坐不住,妈的,我把车开走让他走路回去。」说着掏口袋拿出一串钥匙。 林建北看表说:「到时间吃饭了,吃碗面再回去吧。」 「啊,好的,我早餐没吃了呢!真饿了。」努尔打开车门又关上,「喂,我说,你出院也不请我们搓一顿,一碗面想打发了?」 「你把我上半年的旅差费报销了,一定请。」 「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第130页 两人走进附近的街口边的一家面馆,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哟,叫小张也来吃吧?」点了面,林建北说。 「我把队里的人都叫来,哈哈!」努尔拿出手机通话,「喂,你在干什么?喘这么大气,啊,追抢劫犯?我和林建北准备吃面,你来不来?就在街口的面馆,停车的地方能看到。」收手机,透过玻璃窗望停在街口的越野车,那是他的命根子,没有局里一把手点头,他谁也不借。「这小子多管闲事,叫他在看车,跑去追什么抢劫犯。」 服务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努尔像是真饿了,抢过一碗放面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建北笑道:「怎么,不跟我比赛了?」 努尔边吃边说:「不服呀?你小子伤才好,比起来没意思。」 林建北吃了一口面:「好吧,让你留点吹牛的资本。最近塔西有什么动静吗?」 「像是人间蒸发了。就差没安排人睡到他家坑上。」说起塔西努尔停下吃,「唉!这狗杂种,我是伤透了脑筋。可能是看在你受伤的面子上,不出来闹腾了。不过你小子伤好了,估计这几天也该露面了。」 林建北笑骂道:「他妈的,好像恐怖分子是沖我来的一样。哦,这一段南疆那边够呛了!」 「唉,可惜了亚里!」努尔声音转低沉,「程万里也够惨的,老婆走在路上居然被炸到。连公安局都敢放炸弹,这帮二球,真是反了。」 林建北嘆息道:「是啊,南疆的情况比我们这边复杂得多,居然建了训练基地,明目张胆袭击公安?塔西这么久不露头,你怕不怕他也在搞基地?」努尔瞪眼睛:「老子怕过什么?不过,狗小子在暗地里,总没个动静,这样吊着也怪难受。」林建北笑:「哈哈,那说明他怕了你,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有可能!」努尔吃完面了,拿起一根牙籤剔牙,眼睛自然地望窗外的越野车,突然跳起叫道:「妈的,搞什么鬼,居然敢拖我的车!」 林建北停下吃也伸头看,只见窗外几个城管人员正在指挥拖车,要把违章停放的越野车拖走。 「停下,停下,那是我的车!」努尔冲出面馆大喊。 「轰隆!」一声巨响,拖车走了几步,后面拖着走的越野车发生爆炸,路上几个行人被炸得飞上半空,努尔也给冲击波弹回到面馆里,摔到一张桌子上。面馆临街的玻璃全部震碎,林建北和面馆里的人纷纷躲到桌子下。 「我几十万的新车啊!」努尔从地上爬起,再次冲出面馆。 街上,越野车和拖车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地上躺着几个哭嚎的伤者,行人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林建北也跑出面馆,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惨状说:「好险啊!看样子,你、你今天出门就被人家盯上了,这是有预谋的。」 努尔破口大骂:「他妈的,一定是塔西!你还说这狗杂种怕了我,这是想收我的命!幸亏你小子叫我吃面,要不然……」骂完也是一脸惊恐。 林建北沉思半响,突然叫道:「小张去追抢劫犯,怎么这么巧,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开他?」 「没错!引开小张,好在车上装炸弹。」努尔边说边摸出手机,「小张吗!还在追抢劫犯?好,千万别让他跑了,不、不!先别抓,跟在他后面,你在哪?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几辆警车赶到,两人拦住其中一辆,拉响警笛飞快地驶离现场,按小张的电话指引,来到了郊外的一片芦苇盪旁。 「没跟住!」汗流浃背的小张手指无边无际的芦苇盪,「唉,这傢伙肯定、肯定练过长跑,在城里兜了好几圈,跑到这儿,钻进去了。」 努尔跳脚责怪道:「你怎么搞的?一个人也跟不住,还是他妈的特种兵呢?」 小张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林建北安慰道:「他也够利害的了。换了我们谁,早被甩掉了。哈哈,估计对方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要命地追一个抢劫犯。」小张一脸愤怒:「要知道是他们炸车,老子开枪打死他算了!妈的,早上出门才洗车擦车,就这么报销了。」 林建北故作轻松地笑说:「回头给我们的车举行一个葬礼吧!」 「照你这么说,我昨晚没洗澡是对的,要不今天该给我举行葬礼了。」努尔平静下来,脑袋不停地晃,「走吧,空欢喜一场,以为能找到塔西呢!」 小张开车门上车,林建北却不动,面朝芦苇盪发呆。 「看什么看?」努尔坐进驾驶座,「这个芦苇盪方圆几里,那小子死在里面你也找不到。」 林建北摇头说:「不对,这地方眼熟,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努尔说:「我告诉你吧,上回咱们去塔西的加工场,你在这里撒过一泡尿。」林建北眼睛一亮:「那就对了,塔西的加工场在附近。」努尔像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怪不得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二球的居然又躲回到老窝了!走,走,上车!」 果然,林建北的判断是正确的,三人再次来到塔西的那个加工场,观察不到几分钟,就发现加工场最高的屋顶上有人站岗。 「买政委答应给新车了?」 听努尔说新车到手,小张也眉开眼笑,越野车被炸,他和努尔一样心痛。 林建北道:「抓住这几个王八蛋,买政委当然会给辆新车,对不对?」努尔爬近两人说:「怎么样,老林,抓到塔西,今晚你应该请客了吧?」林建北笑而不答,拨开几根芦苇,又看往加工场烟囱方向:「奇怪,放哨的人怎么不见了?」 第131页 「可能到换班时间了,这么大的太阳能晒死人。」小张也从密密的芦苇后探出脑袋。 林建北仍在注视加工场:「不对头,突然撤了哨兵,我说,他们不会是要熘了吧?」 「哪有那么巧,你别疑神疑鬼。」努尔也伸长脖子,「咦,门开了,妈的又让你说中了。」 加工场大门开了,先是走出一个人,接着又走出三个,最后一个是塔西。 「是塔西!」小张紧张地看表,「怎么搞的,买政委也太慢了!」 林建北摸出手枪上膛,望努尔说:「开飞机也要一段时间,他还要集中人呢!快想办法吧?」 努尔望向已快走近的五人:「看来想不放马过去也不行了。小张,看住背背包的人,他衣服里是长枪,听我口令,干掉他。老林,你打另一个背背包的,我来收拾塔西。准备,瞄准!」 「队长,要、要死的还是活的?」小张是第一次开枪打人, 全神贯注瞄准塔西的努尔不耐烦了:「你们特种兵不是只打一枪的吗?你开枪得了,死不死是他的事。」五个人走到正对面,他大喝一声:「打!」扣下扳机,枪响塔西只是吃了一惊,转身就跑。 林建北和小张也开枪了,两个背包人应声而倒。另两人惊慌失措,也跟在塔西屁股后往芦苇盪跑。努尔和林建北沖了出去,小张却不动,连连开枪,跟后跑的两人被打倒在芦苇盪前。塔西枪先钻进芦苇盪。 努尔冲进了芦苇盪,兜了几个圈子,塔西的影子没发现,自己差点迷路。他总算明白塔西为什么敢回到加工场了,一定是在芦苇盪里留好退路。好不容易钻出芦苇盪,少不了又是破口大骂。 加工场大门外,警笛四起,增援的人已经到达。 林建北去查看倒在地下的四个人,一人被打中左胸,那是他的杰作,另三人全部被打中后脑,他忍不住向小张伸出拇指:「好傢伙,真的是只打一枪,没一个救得活了!」 骂累了,蹲在一旁抽菸的努尔听他这么说,大发脾气:「是啊,你们枪法好,只有我是个废物!」 「谁说你是废物,至少你吃面比我们快。」林建北仰头大笑,小张和围观的警察也笑声不绝。 努尔更是怒不可遏,将手里的手枪狠狠摔到地下。 2、 窗外掠过的南疆市街景,克里木好奇地看得目不暇接,他身边,摘下面纱的热比亚也怯生生地从另一边窗口向外张望。未进市区之前,两人关注的是这辆越野车。他们从没坐过这么好的车,车子开动也不知道。尤其是热比亚,坐班车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从沙漠出来以后,两人先是在县城接受问话和参加政治学习,过了一个多月,才获准回家。 「多所长,你大老远接我们出来,真的是让我们到市里参观的吗?」克里木不大相信,进了市区才鼓起勇气发问。 「当然不单是参观,我们还想请你帮个忙。」后视镜映出多里昆的笑脸。 克里木神情紧张起来:「帮什么忙?我知道的事,全告诉你们了,我们过两天就要去口内,我爸妈叫我去干活。」多里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要被抓去坐牢,在沙漠受训的塔里甫,没有人能回家。不过,看见热比亚也在车上,心里踏实了一点。 「不急,你们先玩几天,马赛伤也好了,他可以陪你们。」多里昆是一个人,车上没有别的警察。他是专程送伤愈的艾买江三人回恰克镇的,马赛的确叫他顺路把克里木请到市里,亲自感谢,他却另有打算。 「马赛是谁?」克里木不知道他在沙漠里放走的人是谁。 多里昆回头道:「你忘了,在沙漠里,你放走了一个警察,他就是马赛。」 克里木点点头,发现热比亚脸色不对,表情难受,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想吐,我……」热比亚蒙住嘴巴。 多里昆安慰道:「别怕,是昏车了,坚持一下,马上到招待所了。」 公安局大门近在眼前,招待所就在宿舍区里。 3、 南疆一系列爆炸事件的发生,电视台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让白晓莎留在南疆。当然,主要还是已经允许对恐怖事件的报导。嚮往南疆的游客虽然望而却步,但新闻单位却趋之若鹜,到南疆採访成了一种挑战,成了记者们成名立万的好机会。不过,白晓莎并没有感到工作变得特别,只是少了一些抱怨,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陪伴马赛,一场生离死别的变故,两人以前的种种矛盾似乎已云消雾散。 「起床了吗?」白晓莎站在马赛宿舍门外。 「等一等,我没穿衣服。」门里传来马赛懒洋洋的声音。 白晓莎拿出钥匙,开门走进说:「好啊,我帮你拍一个裸体写真专辑。」 电脑前的马赛回头一笑,屁股还没完全离开椅子,又重新坐下,没穿衣服的上身布满晒伤的痕迹,像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纹上许多图案。 「我就知道,你妈一走,你又自由了。昨晚一宿在网上对不对?」白晓莎走到他背后,双手搭上他肩上。 马赛伸个懒腰,嬉皮笑脸地说:「是啊,还跟某人制造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网恋。」 「就跟这个人么?嗯,看上去蛮酷的。」白晓莎望显示屏上的一幅画像。 电脑显示器全屏显示一个大鬍子维族男人的画像。 第132页 马赛移动滑鼠,大鬍子删掉了,接着,嘴巴、鼻子、眉毛也更换,头上戴了一顶维族小帽,画像的人变得与海达尔非常相似。他边修改口中边说:「此人是乌市公交车爆炸案和杀害亚里的兇手,离你最近的时候只有十来米,我老人家到沙漠里跑马拉松,也蒙他所赐。」 「想吓我做恶梦呀!」白晓莎打了马赛一下,伸手关掉电脑显示器,转头看书桌上的两束鲜花,「哇,一大早就有人给你送花,真感人。」 马赛笑道:「感人吗?我刚出去给你买的。」 白晓莎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捧起一束鲜花说:「怪不得一大早叫醒我。哼,我这么好对付呀,两束花就想让我投降?」 马赛嘆息:「唉,不敢奢望。准确地说,一束是你的,另一束给我的救命恩人。」 白晓莎惊道:「亚里?你又要去给他扫墓?」 「天天去扫墓,亚里说不定会爬出来骂我。」马赛不安地站起,走路时腿还有点瘸,「我另外还有一个恩人。」 白晓莎像是松了一气说:「哦?另一个恩人是女的吧?」 马赛道:「花是送给他女朋友的,要不,两个大男人见面,叫你来干什么?」 白晓莎嗔道:「哼,没安好心,原来是叫我来当陪客的!」 马赛抚他的肩道:「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很辛苦的哦!我现在腿脚不方便,万事靠你。你在南疆採访这么久,公园古蹟、巴扎餐馆、清真寺什么的,比我还熟,一切由你安排。」 白晓莎叫道:「哇,原来你是请嚮导啊?我的工资很高的哦!」 马赛笑:「你找我妈要去,她有钱。」 白晓莎推了他一把:「你以为我不敢呀?」 这时,电话响,马赛接起说:「你好,老多啊,他们到了?那好,那好,把车留给我可以了,你忙你的,我们马上下楼。」 4、 四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在一起交往,很容易相熟。头一天,克里木和热比亚有所拘束,毕竟他们来自乡下,在城里人面前难免自卑,虽说克里木救过马赛,但他从没把这事挂心上,甚至担心在沙漠里没有主动餵水,害马赛受了一顿饱打。热比亚更不用说了,父亲买买提是分裂组织的重要头目,已经被逮捕,妹妹古丽仙也涉嫌协助海达尔袭击公安人员,正接受拘留审查,她可以说是无家可归,来到市里,一直郁郁寡欢,话也少说。 马赛和白晓莎年纪稍长,察觉到两人的心思后,只字不提过去的事,除了每天带他们游览、参观,生活上也像对弟弟妹妹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首先,第一件事,让两人从招待所搬出来,克里木住进马赛的宿舍,热比亚也被白晓莎带到了自己住的宾馆,按照维族人待客习惯,这是最大的尊重。几天的朝夕相处,隔阂消失了,克里木和热比亚像回到家一样。 「出来呀?怕什么,你是南疆最美丽的姑娘。」 白晓莎经常变换热比亚的打扮,有些衣服是自己的,有些是送给她的。每次马赛和克里木到宾馆接她们,白晓莎都要鼓励一番,热比亚才好意思出门。对此克里木最是欣喜,热比亚除了在时髦的衣服烘托下更显美丽,人也变了一个样,一天比一天活泼可爱。 「南疆算是小地方,以后有机会去乌市,去北京、上海,那才是大城市。」 「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过,不过,我可去不了那么远。」 「谁说的,只要你愿意,哪儿都可以去。」 「女孩子说这种话让我爸听到了,肯定要打人。」 「他那是老观念了。热比亚,哪天我让你看看录像,人家许多穆斯林国家的妇女,照样出门旅游,出门工作。我们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谁也不能随便打骂欺负。」 夜里,白晓莎和热比亚少不了聊一聊这种话题,很晚才入睡。 克里木也睡得很晚,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和马赛聊天,不是不喜欢聊,是没空聊,他喜欢看书,也喜欢玩电脑,有时看书玩电脑一直到天亮。马赛说他应该做个读书人,对他没有高中毕业非常惋惜。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马赛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全部恢復。这天,一觉醒来,看见克里木坐在电脑前,笨拙地敲击键盘。 「哟,你会打汉字了?」马赛从床上爬起,搓了一把眼睛走到克里木身后, 克里木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隔壁有个网吧,看人家聊天多了,也能打几个字。」 「那太好了,这东西只要勤练,很快就熟了。来,我教你上网聊天。」马赛拉椅子坐下。 克里木却起身说:「以后吧,我马上要走了,下午的火车。我刚才记了你的聊天号码,到了口内,打字熟了,我找你聊天。」 「你真的要走?」马赛皱起眉头。 克里木认真地点点头。马赛拿起烟,放进嘴里又取下,他从不在克里木面前抽菸,实在是有件为难的事,让他说不出口。在屋走了几步,说:「太可惜了,不瞒你说,这次请你来,除了想和你交朋友,还想请你帮个忙,就是……。」 克里木摇头打断道:「昨天多所长找过我了,对不起,小马,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永远都当你是朋友。」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不管你去到哪,我都想念你。」马赛心里并不贊成多里挑克里木做内线。 第133页 两人拥抱,克里木流泪说:「我也想念你,真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收拾了东西,马赛开车送克里木去白晓莎落住的新中亚酒店,藉口说检查车子,让克里木一个人进酒店接热比亚,自己跑到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 「老多呀,唉,没办法,他也有为难之处,我能理解,这事强求没用。再说,他这个人我看也不大合适,太斯文了。嗯,他们下午的火车走,就这样吧,再见。」 马赛的手机成了海达尔的战利品,一直没有买。打完电话,往车子走,只见白晓莎慌慌张张从酒店跑出。 「怎么了,遇上流氓了?」马赛迎了上去。 白晓莎大叫:「不好了,热比亚摔倒在卫生间里,身上尽是血,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得赶紧送医院……」 马赛也急了,刚要进酒店,迎面碰上怀抱热比亚的克里木。 热比亚身上还在流血,克里木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到底出了什么事呀,进卫生间还还好好的……」白晓莎哭出声来。 克里木也带着哭腔叫道:「怎么办,怎么办?小马,你一定要救救她,小马……」 马赛有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门:「快点上车,你、你别着急,到医院就好办。」帮助克里木抬起热比亚的脚,两人慢慢把她送进车内。 到了医院,热比亚马上被送进了手术室,白晓莎去办手续,马赛陪同欲哭无泪的克里木蹲在手术室外。 「放心吧,热比亚一定没事。」马赛拍克里木的肩安慰,「另外,医药费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和小白能应付得过来。」 克里木突然紧紧抓住马赛的手,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小马,你们要我做什么,你、你去告诉多所长,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听你们的。」 马赛没想到他提起这个事,急道:「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跟请你帮忙是两码事,你要去口内,热比亚病好后,随时可以走。」 「你、你不知道的。」克里木又痛苦地抱头,「热比亚成这样子,不是我,是、是海达尔这个畜生,真主啊,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说完哭了起来。 马赛一脸惊愕,半响才道:「的确是个畜生!」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谢医生,两人双双迎了上去。 谢医生看了一眼马赛沾满鲜血的手,惊讶地说:「怎么,流产病人是你送来的?」 「啊,是,是。」马赛显得局促不安,一把拉过克里木,「这是我朋友,谢医生,病人是他女朋友。」 克里木眉毛拧成一个八字望谢医生:「医生,你救救她,真主一定会保佑你,医生,我求你了,你救救她……」说着说着要向谢医生跪下,马赛连忙把他拉起。 谢医生摘下口罩说:「你别担心,手术很成功,就是孩子保不住了,她失血太多,身体还很虚,要好好保养。来,我带你进来看看她。」说完领克里木走进手术室。 「你怎么像做贼似的,瞧医生问你把你慌的,好像是你干了坏事一样。」办完手续的白晓莎出现在马赛面前。 马赛还有点心慌:「谢医生是局长夫人啊,我真怕她误会。哎哟,我要去洗手。」往卫生间走。 「误会?嘿嘿,是怕另外一个人误会吧?」白晓莎大眼睛转动,背手望天花板。 马赛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笑道:「我看呀,古往今来最大的醋罈子非你莫属,嘿嘿,不过,我爱看你吃醋的样子。」 白晓莎上前几步打了他一下:「臭美!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看你才是古往今最大的自恋狂!快去清洗这双血淋淋的手吧,简直像个杀人犯。」 「喂,你去哪,生气了?」马赛进卫生间匆忙洗了手,追上走廊远端的白晓莎。 「我才没空生气呢!」白晓莎脚步不停,「帮你陪了几天恩人,我要去工作了,採访对象就在楼上病房。」 马赛跟着走:「又打算树立谁当英雄,亚里的专题片还没个影,你就移情别恋了?」 白晓莎得意地说:「这次不是英雄,是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不过,她丈夫刚好是你的领导。」 5、 刘丽想喝水,听到丈夫的唿噜声,开口没叫出声。她已经能够下病床,身上的伤基本康復,由于眼睛蒙着纱布,生活还难以自理,不得不全天有人陪护。其实,这一段时间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她担心的是丈夫。得知亚里的死讯,程万里像彻底崩溃,在亚里追悼会上,拿出借亚里的钱,疯也似地要把亚里拖起来去办婚礼。当晚,又喝得酩酊大醉,在饭馆里与人大打出手,差点被派出所当酗酒者关押。第三天,他才会哭,那还是受了李东阳的严厉批评之后。他的状态已不适合工作,做过了检讨,被勒令到医院陪护刘丽。 「哎哟,嫂子,你别下床!」 刘丽下床找水喝,差点碰跌了热水瓶。刘保山提饭盒走进,赶紧把她扶上床,给她要水。这才推了一把睡在陪护床上的程万里:「喂,醒醒,吃饭了。」 程万里跳起,迟钝地说:「哟,这么快又吃饭了。」 刘保山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把饭菜、碗筷一样一样摆好,程万里才慢吞吞地接手,准备餵刘丽吃饭。 刘丽在床上嘆息道:「唉,保山,天天要你送饭,辛苦你家弟妹了。」程万里根本不会做饭,连他的那份也是刘保山带来的。 第134页 「她辛苦什么,她就会指手划脚,全是保姆做的。」刘保山是刑侦队少有的富翁,老婆收入高工作闲,家庭条件也好,平时大伙羡慕得不行。 「还是你家弟妹有本事,摊上电信这种好单位,家务也请保姆做,哪像我呀,去当保姆人家也嫌老。」刘丽提起工作又联想在宾馆门外看招工gg,眼泪也跟着来。 程万里的狮子吼响了:「我说你怎么搞的,老去跟别人攀比?」 刘丽哭出声来:「是啊,人比人气死人。」 刘保山安慰道:「嫂子,你别这么说了,我那口子只是命好,托父母的福,其实什么也不会做,她呀,比你差的远了。」 「吃饭,吃饭!」程万里端碗用勺子餵刘丽,「啊,你老老实实把伤养好,别再胡思乱想那么多。哦,保山,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刘保山知道他问什么事情,故意装傻。 「我还能问你什么事情?买买提开口了吗?那些塔里甫开口了吗?还有海达尔!」程万里叫了起来,一勺饭差点餵进刘丽的鼻子。 这是亚里牺牲后,程万里第一次提起工作上的事。刘保山微笑掩上门,摇头道:「买买提是别指望他开口了,天天给我们背古兰经,后来嘛,那张嘴巴除了吃饭,再也没开过。局长、我、多里昆,轮番审他,拿他没办法。抓到的那些人,不少也是顽固分子,开口的知道的又不多。目前海达尔没有任何音讯。」 「没有音讯?这么长的时间了你们干吗去了?不会想想办法,人家公开宣战了,我们居然连对手在哪也不知道?」程万里像是又恢復了他的工作作风。 刘保山嘆息道:「多里昆有个安插内线的想法,好是好,挑的人看着也还行,就是那个在沙漠里放走马赛的克里木。可这小子迷上了买买提的女儿,两人准备私奔去口内,估计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 程万里餵刘丽的勺子没送到她口中,碰上了鼻子,刘丽「啊」了一声。 刘保山叫道:「喂,你先好好餵嫂子吃饭,吃完饭再说。」 总算餵完饭,程万里递一张餐纸给刘丽,拿起水杯,准备给她餵水。 刘丽道:「把水给我,我不要你喂,心不在焉的。等下弄我一身湿。」 程万里如释重负,把杯子放进刘丽手中,转头向刘保山:「局长的调动怎么样了,不会在这一段时间走吧?」 刘保山道:「难说,厅里成立这个反恐中心,总不能让负责人的位置是空着的,而且现在反恐成了全疆公安的头等大事,我看他过不了几天就要走。」 程万里坐床上:「那也不一定,反恐的重点还是在我们南疆,他去了乌市,工作反而不方便,说不定厅里让他兼职。」 「不是说,李局长要去当副厅长的吗?」刘丽停下喝水插话。 刘保山嘆息道:「唉,还不是因为调查组,无事生非。副厅长已经有人顶上了,不过,去反恐中心也是个副厅级。」 「局长才不在乎这个,他在南疆本来就是副厅级。」程万里起身走来走去,「唉,比较这个有什么意思?我是担心他这个时候走,以后的工作真不好干。」 「是啊,万一再来个跟赵副书记差不多的新局长,哼哼,那我们俩想不辞职都难。」刘保山对赵副书记还是耿耿于怀。 这时,马赛和白晓莎出现在门口。 6、 「咣当」一声响,监舍的门开了,狱警叫道:「活动时间,出来!」 监舍里的几个人,一阵欢唿,抢先往门走,只有买买提像无动于衷,背朝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人都走完了,狱警大叫:「买买提,别磨蹭,快点!」 买买提还是慢吞吞地把帽子戴上,转过头,表情傲慢地扫了狱警一眼,昂首挺胸,一付不可侵犯的样子,走向大门。 狱警在后面瞪大眼睛望买买提的背影,低声嘟囔:「二球的,以为在这儿疗养呢。」 买买提一般很少出去活动,要是强迫他,那是自找麻烦,他动不动来几天绝食,狱警们早就对他咬牙切齿,但又毫无办法。他能这么主动出门已经不错了。 看守所高墙下一块大空地,数十名身穿囚服的犯人散漫地在四下活动,买买提靠在墙上晒太阳,眼睛在犯人中游走,最后停在一个留络腮鬍子的人身上。没错,是他的塔里甫哈力达,留了络腮鬍子,差点认不出。 哈力达也发现了他,向高墙上的岗哨看了看,又扫视周围的狱警,慢慢走到他身边,抱着双臂也靠在墙上。 「真主保佑,老师,你身体可好?」 买买提眼望他处地答道:「死不了,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哈力达一付苦脸:「基地被毁了,我们全都被抓了起来。审了几天,我没有背叛真主,没有背叛老师,就被送到这儿。他们说要押我来市里判重刑。」 买买提这才转脸道:「那是吓唬你的,知道吗?其他人呢,关在哪?」 「其他人关在县里,听说有的人给放了。」 「你只要咬定在沙漠学经,他们就没法给你定罪。听我的,他们迟早也要放你出去。」 哈力达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真的吗?我、我听你的。」 买买提像又恢復他在外边时尊严:「其实关到这儿,你离出去的日子不远了。这是对你没办法,才抓你到市里来吓唬。」 第135页 哈力达点头哈腰:「最好和老师一道出去。」 「我这一辈子,恐怕是出不去了。」买买提望向高墙外的天空,几只鸽子飞过视线,又消失在远方,脸上的表情显然在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遇上哈力达,买买提出去活动积极了许多,只是犯人活动是各监舍交叉进行,两人很难再碰上一次。过了两天,他没想到一次碰上了两个塔里甫。 活动开始是集体绕空地慢跑,等到自由活动,解散的犯人行列中出现了克里木,他发现买买提后,立即靠近,不远处,哈力达也注意到了他,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 「真主保佑,老师,我终于见到你了。」克里木右手抚胸行礼。 「你在这里干什么?」买买提稍稍侧身, 表情冷峻。看到这个人着实让他意外,在他眼里,克里木是个呆子,凑数可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比兇悍的哈力达差远了。 「他们说要抓我去劳改。」克里木不敢看他的眼睛。 买买提冷笑:「哦,原来你做坏事了?那真主也不会饶恕你。」 克里木像是慌了:「老师,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听老师的话,进沙漠学经。」 「这么说,是我害你的了?」买买提鼻子哼了一声。 克里木更是紧张了:「不,不,老师,你是为我好。我、我是说我没做坏事,我、我……他们不信,说我是顽固分子。」 「哈,那你是不是顽固分子?」买买提咄咄逼人地反问,「我以前跟你讲的每一句话,你都告诉人家了吧?」 克里木脸色发白:「我、我什么都没说,我……」 哈力达从后面欺近,叫道:「你他妈的,还想装好人!哪晚上谁站的岗,你跑哪去了,是不是你带来的警察?」将克里木扑倒,骑到他身上,挥拳就打,打得克里木大声叫唤。 买买提像没看见,故意走开,狱警闻声赶到,把两人扯开,手里的警棍又将两人打得满地乱爬。 这是克里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在警棍的敲打下,他想喊马赛,想喊多里昆,最终没喊出声,倒是哭得像个孩子。 「蹲下!」 狱警喝令,鼻青脸肿的克里木含着眼泪来到一个监舍门外蹲下。门开了,他是爬着进去,没往里面走,跌在铁栅栏旁,刚想再大哭一场,抬头看见对面监舍买买提坐在地上望他,急忙低头擦泪。 「真主保佑,我的孩子,你的伤不要紧吧?」买买提的声音很慈祥。 克里木忍不住哭声出声来:「不、不要紧,老师。」 买买提望狱警走远的背影:「你知道了吧?你没做什么坏事,他们照样打你、骂你,把你关在这种像羊圈的地方。你说,恨不恨他们?」 克里木抽泣点头。 「刚才又抓你去审问了吧?」 「嗯,我什么也不说,我、我背古兰经,我、我背圣训经。」 买买提在铁栅栏后站起:「好!这才像我的学生。不要怕,孩子,要忍耐,知道吗?只要你什么也不说,他们最后只能放了你。」 克里木擦了擦眼泪:「老师,我不想出去,我在这里陪你,听你讲经。」 「唉,难为你这么想。」买买提有点动情了,「我是出不去了,你是要出去的,你还年轻,我们维族人的将来,还要靠你们。」 克里木道:「我、我不出去,出去也是死。」 买买提像想起什么,背过手点点头:「哦,你是担心大家把你当叛徒。不会的,你在沙漠里,和警察联繫不上,他们不是你领来的。我听哈力达说,早上警察来的时候,你和他们在一起,那是怎么回事?」 「啊、热比亚说她在沙漠里活不下去了,要、要我带她回家。谁知道半路上被警察抓住。」克里木说到热比亚,低头了下来。 买买提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一言不发动静很大地在铁栅栏后来回走动,带凶光的眼神时不时扫向克里木一眼。 克里木吓坏了,大哭道:「老师,你、你要帮我,他们、他们会找我家人的。」 「哭什么,哭什么,我警告你们,不许再说话!」狱警闻声跑来,警棍在铁枝上敲。 买买提恶毒地盯着狱警望,直到狱警离开。 7、 安排克里木进监狱接近买买提,马赛是反对的,他贊成安插内线,但他与克里木相处几天后,发现克里木是个胆小怕事,又多愁善感的人,让他当内线,很可能帮不上忙还添乱。就算后来,克里木主动答应做内线,他也认为是不忍热比亚流产,而一时冲动。多里昆固执己见,刘保山苦于束手无策,还被程万里骂了一顿,不假思索同意了。 「你说,你像不像个男人,当初谁拍胸口说,我一定帮你们抓住海达尔,我咽不下这口气?谁说的,啊,是谁说的?」多里昆学着克里木的腔调说话,绕着克里木坐的椅子走,双手激动地在半空飞舞。 克里木神态战战兢兢,躲避多里昆的目光。 审讯室里,烟雾缭绕,刘保山打一个呵欠说:「你省点力气吧,老多。浪费我的时间,嗓子都哑了。」把菸头塞进已经满了的烟缸,拿起茶杯一口一口贪婪地勐喝。 「我最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多里昆喊得更大声,鼻子几乎贴上克里木的鼻子,「你在耍我们,知道吗?小子,我们为你浪费了时间,浪费了金钱,还耽误了破案!」 第136页 克里木面带羞愧低下头:「多所长,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小马,我、我……」 「出去,马上出去!」多里昆极度失望,手指大门吼。 克里木被吼声吓得跳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刘保山。 刘保山点燃烟:「你出去办手续吧,你被释放了。」 克里木向多里昆鞠了一躬,刚走出门,多里昆飞起一脚,把椅子踢了一个跟头。 刘保山把椅子扶好说:「唉,我早就说过,安插内线,想法是好的,不过挑这种悔过人员来做,实在是冒险,这种人一般贪生怕死,立场摇摆……」 多里昆粗暴地打断道:「刘队长,别忘了,这件事你是同意的!」 「我同意安内线,没同意你们找克里木。」刘保山也提高嗓门,「啊,挑谁不行?挑买买的学生,还可能是买买提的女婿,给谁当内线,给我们还是给敌人?今天他主动提出不干,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多里昆眼睛瞪得老大,像看以前的卢所长一样看刘保山,半响才出声:「好,好,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行了吧,要怎么处置都行,大不了我捲铺盖回乡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保山拍起桌子,「啊,你难道就不会出错,讨论一下你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多里昆,你想回乡下没人拦你!」 多里昆恼怒地又把椅子踢翻,人像是撞出门去。 8、 李东阳的办公桌桌面上,压着海达尔的画像,那是马赛用电脑模拟出来的。有事没事他就看上一眼,琢磨这个人,为了这个人,他甚至远赴北疆,亲自提审肉孜。海达尔操的是北疆口音,这是艾买江伤愈后,向他反映的情况。乌市公交车爆炸,接着北疆出现「正规军」,如果马赛的判断是对的,那么,北疆应该是海达尔最早的落脚点。果然,肉孜在他的强大的压力下,终于开口,于是,海达尔彻底露出水面。 肉孜还供出一个重要线索,在哈桑、海达尔背后,有一个神秘的人物资助他们。肉孜虽然是个小脚色,不知道钱从何处来,但从他手头掌握的资金看,这个神秘的资助者绝不是普通人物。由此可见,海达尔敢于南、北疆流窜数千里,也就顺理成章了。 海达尔在哪?逃出国外?可能性极小,他不像是那种轻意言败的人。再次回到北疆或潜入乌市,不是没有可能。时间一天天过去,李东阳越来越感觉海达尔不是孤立的一个人或一个组织,他活动的范围、行动特点、逃跑方式,显示出他背后有个强大的后盾,这个后盾非常隐蔽,且神通广大,经营已久,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兼任反恐中心负责人以后,李东阳在南疆的时间少了许多,女儿李青也去乌市上了大学,谢医生工作忙,两人平时吃饭干脆到食堂开伙。 「多里昆,来,坐、坐,我一个正吃得闷呢。」 星期天,吃饭的人少,来得又早,只有李东阳一个人在食堂里,多里昆打完饭要走,被他叫住了。 「局长,你也来食堂吃饭?」多里昆与刘保山一番争吵,什么事也不想去做,回到局里,无聊地早早开饭。 李东阳边吃边说:「唉,李青去乌市上学了,她妈妈又经常不回来。哦,怎么,今天你家里也不开伙?」多里昆在远离他的座位坐下:「啊,我、我单身汉一个,自己懒得开伙。」 「什么,你还是单身。」李东阳吃了一惊,「我记得你档案上有两个孩子啊,记错了?」 「你的记性真好,局长,我是有两个孩子,跟我老婆住在县里,没搬来。」多里昆想不到李东阳对他这么了解。 李东阳点头:「你吃呀,边吃边说,家属的工作不好调动吗?哪个部门的,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唿。」多里昆开始吃面:「啊,她现在没工作,局长,你、你不用费心。」 「哦,是这样!」又一个没工作的家属,李东阳突然想起刘丽,「那干吗不搬过来呢,局里还有空房子啊?你两头跑,经济上工作上都受影响,明显不划算嘛。」 多里昆支吾道:「我、我是想让他们搬过去,就是、就是我现在还是借调。」 「借调?谁说的……哟,好像是我说的。」李东阳一愣,停下筷子,「这个程万里真是一根筋,我当时是说借调,但你的调动手续是按正式的办,我签的字啊。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去人事科查一查。唉!」 「局长,这个怪不得程队长,是我自己嘴笨,他那么忙,现在他家嫂子又出了事,我反正也不是很着急的。解决了就好。」多里昆笑逐颜开,这对他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饭也忘记吃了。 李东阳却严肃起来:「唉,这个事不能全怪程万里,主要是怪我,我只会给你们布置任务,从不考虑你们是有家有口的人,这次刘丽受伤,我也有责任啊!」多里昆乐哈哈地说:「局长,家务事你也管,那我们也太丢人了,就说程队长吧,以他的身份,去给嫂子找个工作绝对没问题,是他自己没顾上,别人要是帮他,他肯定还不答应。他对嫂子,也是关心不够。」 「这倒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李东阳笑着拿筷子接着吃饭,「难怪程万里这么相信你,你倒是他的知己呀!哦,你安插的内线,有点眉目了吗?」 多里昆又愁眉苦脸:「为这个事,刚才……刚才刘队长批了我一顿,都怪我不听马赛的话,人挑错了,没有成功。局长,我、我会写个详细的检讨。唉!」 第137页 李东阳安慰道:「检讨就不用了,什么事情开头都要交学费,不试一下永远不知道行不行。」 多里昆停下手中的筷子,感激地望李东阳。 「我走了,你还没吃呢!」 李东阳离开食堂前又去打了一份饭,自己驾车来到了医院,谢医生值班,要到半夜才能回家。 「李局长,给谢医生送饭呀?」医院走廊里一名经过的护士跟他打招唿。 李东阳微笑点头。又一名男医生说:「李局长,你有时间给谢医生送饭了,说明咱们南疆的治安又开始好转了?」 谢医生听到声音走出办公室:「你怎么来了?」李东阳递过饭盒说:「我们局里食堂的饭可能比你们医院食堂的好一点。」谢医生接过饭盒:「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能换个口味。」李东阳笑:「当然,都比不了你的手艺。」谢医生扫了一眼在走廊里看他们的护士医生:「行了,以后别再给我送饭,每次都让人家指指点点,惟恐别人不知道你是模范丈夫。」 「这可冤枉我了,我是来看望程万里和刘丽的,顺路!」李东阳没进办公室,转身走向住院部大楼,来到刘丽病房的楼层,远远就看见程万里。 「怎么蹲在外边,看你这样子,又吵架了?」 病房外走廊,程万里愁眉苦脸地蹲在一个垃圾箱旁抽菸,没注意到李东阳。 「没有,没有,局长,吵架也不会挑这个时候。」程万里如梦惊醒,站起把烟熄了,扔进垃圾箱。 「不是就好,你这个脾气啊,要改。」李东阳走到病房门口,又飞快转身闪开,「这个小白呀,真的是无孔不入。」 程万里嘆息道:「我怕了她了,拦了她好几次。今天一早,她把市委宣传部的一个女副部长拉来带路,还纠集了乌市好几个新闻单位,说什么联合採访?唉,马赛怎么找这种人做女朋友,害得我被那个女副部长教训了半天。」白晓莎是说到做到,有马赛这条线,她採访南疆公安已是轻车熟路,乌市的记者也时常找她帮忙。 李东阳笑:「这是件好事,你怪人家马赛干什么?新闻单位也不容易,你看人家小白,跟我们办案差不多了。她们大力宣传,对整个反恐斗争是有帮助的,唉,你也知道,单靠我们公安一家是做不过来的,所以,配合一点,别老是把人家当敌人看待。」 程万里无奈地摊手说:「我、我是烦了他们老是跟刘丽扯一些过去的伤心事。」 「那是他们的工作。」李东阳在走廊的椅子坐下,「哦,刘丽的伤势怎么样了?」 程万里面露忧色:「别的都好了,就是眼睛,医生说,她的眼睛很可能会失明。」 「失明!」李东阳惊得站起,「那可不是小问题。走,我们去找医生谈谈。」 「医生下班了。也不一定失明,现在,说是可能性比较大。」 「这可大意不得,回头我叫李青他妈去打听一下。我们到外边走走,等他们採访完再回来。」 李东阳关心的是,程万里是否从亚里牺牲的打击中恢復过来了,他非常理解程万里和亚里那种不是兄弟胜是兄弟的感情,他可不想就此失去这个左膀右臂式的人物。两人在住院部大楼外的花圃里边走边聊,提起亚里,程万里不再激动,对案件的分析也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并且强烈要求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李东阳来前也这么想,但知道刘丽的病情后,又改变了主意,没有答应,让程万里安心等待刘丽的眼睛确诊再说。 「哇,李局长也在呀,顺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好不好?」 说话间,白晓莎和几个背照相机、摄像机的男女记者从住院部大楼走出。 李东阳向各人点头微笑:「有答案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了,没答案的问题,我看还是以后找到答案了再问吧?省得你们浪费时候,我也过意不去。」 「李局长真会说话。」白晓莎俏皮一笑,「哦,程队长,打扰了,你该去照顾嫂子吃饭了。」 程万里真像害怕记者,早就往住院部大门跑。 「周部长,今天亲自带队呀?」李东阳与一个中年妇女握手。 周部长望程万里的背影说:「你们这个程队长呀,把人家记者都吓坏了,就差没掏枪出来。不过他家的事迹非常感人,我流了好几次眼泪。」 「程万里是我们的英模,就是脾气直了点,刘丽同志是出了名的警嫂,最近下了岗,我也关心得不够。」李东阳不得不陪这位女部长说话。 9、 程万里回到病房里,刘丽已经自己吃饱了,她开始习惯在黑暗中自食其力。 「今天来的人真多,你喝了水,休息一下吧?」程万里给她寄来一杯水。 刘丽显得很兴奋:「没事,我不累,其实我好了的,医生怎么还不来解开我的眼睛。」程万里脸色变阴沉,支吾道:「嗯,医生说,再过几天,你别着急。」刘丽没察觉到什么,接着说:「维维知道我受伤了吗?」 「我没跟她说,只说你生病了,不过不要紧,要不这丫头肯定闹着要回来。」 「是啊,反正我也快好了,回来还要花钱。」 「钱是小事,我怕影响学习。你别老是想着钱,你的工作我也联繫好了,去保安公司当收发员,出院后,几时去上班都行。对了,等会李局长也来看你,他在外面跟人讲话。」 第138页 「我要是不受伤,你才不去联繫呢!」听到有工作了,刘丽露出笑容,「喂,我说,李局长怎么也来看我,他是不是快去乌市了?」 没能马上回到工作岗位,程万里有点不高兴:「你好像希望他去乌市一样?他今天一个是来看望你,另外找我谈点工作。唉,不过,是有人快要调去乌市了。」 「谁,谁要调去乌市,是保山么?」刘丽一惯来对这种消息最感兴趣。 程万里没好气地说:「保山去乌市干吗?要饭啊?」刘丽把水杯放上茶几:「你看你,是你要说的,我才懒得问。」程万里气唿唿地说:「还能是谁?马赛呗。提起他我就上火。这小子来南疆,从开始就是为了来镀金的,现在目的达到了,还走得名正言顺。哼,小小年纪,这么不择手段捞取政治资本,太可怕了,真不知道,现在的大学里,都教点什么东西?」 刘丽叫道:「你才怪了,人家本来就是乌市人,调去乌市你凭说三道四?」 「什么说三道四?」程万里扯开嗓门,「我是恼火这小子把我们给耍了,我们成了他镀金的工具,特别是亚里,没有亚里,他能活到今天?现在杀害亚里的兇手还没抓到,他居然拍拍屁股就走,简直不……简直是个逃兵!」 刘丽像是铁了心跟他唱反调:「要是杀害亚里的兇手一辈子也找不到,你要人家永远呆在南疆?照我看,活的逃兵,比死的英雄好!」 「你、你……唉,懒得跟你说!」程万里气得浑身颤抖,脸发白又发红。 这时,李东阳微笑走进病房:「在走廊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了,万里?你这个嗓门呀,看来说话要带个消声器。」 10、 南疆市火车站外,计程车,拉货的人力车,揽客的旅馆託儿,以及进出车站的人流,挤在车站大门口。两个民警和两个联防队员在旅客中穿梭,最后围住一个戴墨镜的高个旅客。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或有效证件。」 戴墨镜的旅客显得有些慌乱,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张身份证。 民警说:「请摘下你的墨镜。」 旅客摘下墨镜。 两个民警举着身份证对照,拿出印有海达尔、巴提力克、吐尔洪相片的复印件,仔细对照了一下,摇头说:「有点像一个人,不是。」 还给旅客证件,两人走进候车室大厅。 满头大汗的克里木一手提行李,一手搀扶脸色苍白的热比亚,也走进候车室,两人边走边张望,终于在远端角落找到了空座位。从监狱出来,克里木马上去医院,要接走热比亚,谢医生没有同意,又让他等了几天。他本想跟马赛道别、道谢,打电话才知道马赛已经回到了乌市。 「你坐这里,我去买瓶水。」 安置好憔悴的热比亚,克里木又钻进人群中。 小卖部前,克里木收起找钱,准备放在柜檯上的水,身后却有一只手抢先把水夺走。他回头一看,惊得手里的钱也掉了,哈力达和另两个人在向他狞笑。 「你、你们想干什么?」克里木惊慌地说。 哈力达开水瓶喝了一口:「干什么?在里面你是怎么保证的?现在他妈的想偷偷熘,想得倒挺美。」与同来的人,一人一边捏住克里木的手。 「我、我跟你们走,让我先去办点事。」克里木绝望地转头向热比亚坐的地方。 「办什么事?我们都帮你办了。」哈力达与克里木是同一天离开监狱,他很快便摆脱了监视,还纠集另早前释放的两个塔里甫,又回到市里,他们是刚下火车,没想到冤家路窄,碰上了克里木。 热比亚远远望见这边儿的情形,关切地走了过来。克里木拼命挣扎,有人将一把匕首暗中顶在他的腰间,他不得不安静下来。 哈力达看见了走近的热比亚,冷笑道:「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拐骗老师的女儿,你他妈活腻了,海达尔知道不扒你的皮!」 克里木流泪望惊恐的热比亚,两人被哈力达三人簇拥离开车站。 候车室的另一端,打扮得时髦光鲜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坐在一排长椅子上。几名警察在长椅的另一头查看旅客的证件。 「我们是不是先避一避?」眼看警察逐个排查越来越近了,巴提力克紧张地望海达尔。 「别急,再等等。」戴墨镜的海达尔无动于衷。 「妈,司马义怎么搞的,现在还不来。」巴提力克一手擦汗,一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海达尔看表说:「他很准时的,还有一分钟。」话刚落,司马义胖胖的身子从旅客中钻出。 「啊,大表哥,总算找到你了,我担心来不及呢!」司马义远远张开双臂,像是准备跟谁告别,检查的警察也向他侧目。 巴提力克迎了上去,在警察身边与他拥抱,在他耳朵边说:「你他妈的,差点害死我们。」 「碰上堵车,拼老命才赶过来。」司马义顺手把一样东西塞进巴提力克手中,又走近与海达尔拥抱,同样把什么东西塞给他,「怎么就你们俩,牙生表弟呢?」 海达尔笑道:「啊,他工作忙,没空跟我们去了。工厂怎么样了?机器开始运转了吧?」 司马义坐到海达尔身边:「一切顺利,新产品也下线了。等你们回来,可以拿去测试了。」 警察这时来到三人身边,海达尔看也不看,随意地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那是一张身份证,继续说道:「人员管理一定有小心,搞企业虽然人材最重要,但宁可要老实点儿的,也不能招心眼太多的。」说完摘下墨镜。警察对照了身份证,很快还给他。 第139页 司马义边给警察递身份证边说:「是,是,大表哥说的对,我一定好好观察。」 警察检查完三人的身份证,没有任何反应,走到远处去了。 「妈的,这小子手艺还真不错。」巴提力克长吁一口气,拿起身份证看。 海达尔道:「你去买票吧,要软卧。」巴提力克起身走开。司马义也软了下来:「去接小表弟也劳你大驾,是不是太给面子了。」海达尔若有所思地说:「接小表弟是顺路的,主要是为了考察,咱们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南疆,在乌市好久不投资了,现在是个投资的好时机啊!」 「啊,啊,那是,那是。」司马义不停点头。 第十五章 1、 起风了,风像是把夜幕从东边吹到西边。 一条国道上,行驶的车辆少了许多,偶尔才看见有车灯闪过。两名交警处理完一起交通事故纠纷,看看天色已晚,早就过了交班时间,用对讲机跟接班的人通了话,一起上了巡逻车。 「这一期的足彩买了吗?」高个的交警驾车。 矮个交警沮丧地说:「买了二十块。妈的,上一期中了十场,早知道多买一点,说不定中个二等奖。」高个交警笑道:「上期二等奖也十一万多啊,你想得美。」矮个交警一脸不屑:「有什么奇怪,我不是中过一次二等吗?可那一期中的人特别多,只分到了几百块,真倒霉!」 高个交警大笑,笑声没落,突然一辆只开一个大灯的吉普车迎面而来,一闪而过。把他吓了一跳,手里方向盘也转大了,车子勐地晃动了一下。 「妈的,不要命了,一个大灯也开这么快?」矮个交警回头看吉普车大骂。 「说不定是撞了车逃跑的,唉!快下班了还撞上个活宝。」高个交警边说边打方向调头,拉响警笛。 逃逸的吉普车先是想加快速度摆脱,但终究没有巡逻车快,被拦到路边。 「怎么只开一只大灯?」矮个交警怒气沖沖地下了巡逻车,不过还是向吉普车敬礼。 「我的大灯坏了。」吉普车驾驶座的玻璃落下,司机蓬头垢面,像是只看见两只眼睛。 交警叫道:「大灯坏了晚上还敢上路,你不要命了?出示你的驾驶证。」 司机磨磨蹭蹭地伸手进外衣,老半天手才抽出来,矮个交警大惊失色,司机摸出的是一支手枪,对准他的头。「砰」一声枪响,额头被打出一个血洞,直愣愣仰面而倒。 巡逻车上的高个交警眼睁睁看同伴中弹倒地,乱了方寸,没考虑自己也在对方的射程之中,摸出配枪,开门下车。吉普车上的枪又响了,第一枪没打中他,他本能地趴下,手脚并用爬到巡逻车的另一侧,刚想站起,身后传来脚步声,又一声枪响,把他打下了路基。 一阵风吹来,吹起路边持枪者的长髮,巡逻车大灯的光线映出塔西那张马脸。从加工厂死里逃生,塔西有如惊弓之鸟,他不敢坐火车、班车,也不敢坐顺路车,更不敢抢车,连农民的毛驴车他也躲得远远的。他是靠两条腿离开北疆的,白天睡在农民的羊圈、牛棚里,晚上才赶路,走了这么多天,终于来到离乌市不远的土湾县境内。他松了一口气,在一个修车厂偷了一辆吉普车,准备连夜进乌市。 吉普车开动了,冲出几十米突然一个急剎车,又倒回到巡逻车旁。塔西下了车,绕着头部中弹的矮个交警走了一圈。俯身脱下他的制服穿上。 「他妈的,这么小的个头也当警察,找死!」制服有些短小,塔西口中嘟哝,检起掉在地上的大盖帽戴上。穿戴完毕,把矮个交警的尸体也扔下路基,打开还没熄火的巡逻车车门。 2、 连续几天对塔西的搜捕,把林建北给累坏了,受伤以前,他不敢说体力强过特种兵出身的小张,但比努尔是绰绰有余。一年不如一年了,过了三十岁,他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老化。又一个通宵搜捕结束,林建北再也顶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跟队里同事打了个招唿,提前离开。其实,局领导不止一次交待,禁止他熬夜。 回家路上,天已大亮,经过常去的那家牛肉面馆,打算先吃饱再睡觉。 「一碗牛肉面。」林建北掏出钱夹,递了一张钞票给老闆。 身后却有人说:「两碗,再加一根油条。」 林建北转过身,努尔一脸坏笑地望他说:「我跟你想的一样,吃饱了再睡。」 两人坐到一张空桌旁,林建北问道:「跟肉孜熬了这么多天,结束了吗?」努尔近来陪同李东阳审讯肉孜,李东阳撬开肉孜的嘴巴后,先走了,由他接着审。 「还用问,肉孜这狗小子是一管牙膏,」努尔打了个哈欠,做个挤牙膏的动作,「差不多让老子挤干净了。知道吗?在南疆闹翻天的那个海达尔,居然是塔西同父异母的哥哥。」 林建北摇头:「怪不得,我以为海达尔是地里钻出来呢!弟弟在北疆已经让我们头痛了,原来哥哥在南疆。」努尔咬牙切齿地说:「他再敢进北疆,老子要亲手抓住这个二球,给亚里报仇!」林建北接过伙计递来的面,笑说:「你能收拾塔西,算是帮亚里报一半仇了。」 「妈的,你是说我枪法不准,放跑塔西对不对?」努尔一脸不快,像抢一样从伙计手中夺过面碗,墩到桌面,面汤飞起,解恨地舀了一勺子辣椒搁进碗中。枪口下放跑塔西,不管谁提起,都让他恼羞成怒。 第140页 林建北后仰躲过飞溅的面汤:「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抓到塔西,海达尔也跑不到哪去。」 「这两天的大搜查,有什么结果?」努尔脸色稍缓,又舀一勺子辣椒放进碗。 林建北边拌面边嘆息:「搜查到的还不少。昨晚抓到两个贩毒的,五个吸毒的,七个偷渡的,十来个聚赌的,还有几十个卖淫嫖娼的,就是没发现塔西的影子,我估计让他熘了。」 「熘了?他怎么熘?」努尔激动地挥舞双手,「我在全城设下了七八道关卡,火车、班车、顺风车、还是偷车、抢车,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林建北反驳道:「万一他什么车也不坐呢?他步行,这么多天了,往西走,早就越境,往东走,可能也快到乌市了。」 努尔眼瞪林建北,解恨一般地再次舀辣椒放进碗:「妈的,你小子今天是跟我抬槓还是怎么地?他走路,老子爬着去追,你……」摸出怀里响的手机,「谁呀,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要饿死……你说什么?大声点,嗯,土湾的交警被袭击关我什么事?你着什么急?啊,是制式手枪?说下去,嗯,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土湾!」 「怎么了?」林建北也忘了吃面。 努尔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二球的狗急跳墙了,不过这次你没猜对,他还是弄了辆车跑了。走,我们马上去土湾。」起身要走。 林建北却不动,埋头吃面:「填饱肚子再说,也不急在这几分钟。」 「又想跟我比赛呀,让你先吃也赶不上。」努尔重新坐下,抓筷子捞起一大夹面条,吮吸入口,突然两眼睁圆,蹦跳而起,辣椒辣得他张开嘴巴大声哈气。 「这回认输了吧?」林建北哈哈大笑。 努尔话也说不出了,奔向面馆老闆,夺过老闆手里的水杯,大口大口灌下去。 3、 「目前反恐斗争的形势,虽然取得了一定主动,但总体来讲,我们还是处在一种相当被动的态势中。南疆一系列的恐怖事件,以及近日北疆的暗杀公安人员未遂,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统一指挥的。这有别于以前,各分裂组织煽动的小暴乱、小暗杀。这是的第一个特点。他们明显是受过训练、比较成熟的恐怖分子;建立恐怖训练基地,从地下讲经点搜罗人员,进而为大规模的恐怖活动做准备,达到武装割据,分裂祖国的目的,他们的野心远远不止给我们制造麻烦,而是企图将这块土地彻底从我们手中夺过去,这是第二个特点;」 李东阳每个月要到公安厅主持反恐指挥中心的敌情通报。公安厅会议室里,坐满来自全疆各地的公安局领导。向明不管多忙,每次都在座。 「制造恐怖事件的头目海达尔,在被包围的当天晚上,能够全身而退,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建立基地及从事其它活动,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这一切,说明他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分裂势力在支持,政治上、经济上、人力上,而我们对这股势力还所知甚少。同志们,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人,或一个简单的分裂组织,据掌握的信息判断,全疆的分裂组织,大有整合统一之势,所以,从长远来讲,形势依然十分严峻。以上所述,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三个特点。」 李东阳起身走到地图前,手在南疆这一块画了个圈:「由于歷史的因素,和维族分布的状况,南疆这一次又成了恐怖分子主要活动的地方。特别在市区周边的和库县、恰克镇。这一带东边是戈壁滩、大沙漠,西边与中亚接壤,南边直达到藏北高原,地域辽阔,地形复杂,少数民族和穆斯林占人口的绝大多数,是他们建立恐怖训练基地的最佳所在。可以说,他们的活动特点,从城里转入了乡下,因此,要找到他们,形同大海捞针。」 一个中年警察插话:「李局长,你的意思是,海达尔还会有另外一个基地吗?」 李东阳点头:「是,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个基地就在和库附近。」 与会者中引起一阵议论。 一个白髮警察又问:「李局长,对这个海达尔的来歷,我们知道多少?」 向明回头看门边的吴秘书说:「列印好了吗?发给大家。」 吴秘书向与会的人分发一份材料,李东阳坐回会议桌旁:「海达尔的底细,从一个在押犯人口中了解到,照片是我们一个见过海达尔的同志模拟出来的。此人上过大学,又在国外接受了恐怖训练,据说还参加过国外恐怖组织的行动,可以说是有文化,有头脑,有作战经验,会使用高科技指挥行动,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习惯以军人自居。眼下我们有一个抓捕他的机会,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北疆的分裂头目塔西,正在向乌市仓皇逃窜,两人在乌市汇合的可能性极大。」 又一人说道:「李局长,照说海达尔这么狡猾,不至于跑到乌市来自投落网吧?」 顿时,与会的人再次议论起来。 「是啊,他在南疆有势力,可以为所欲为,跑到乌市来有点不合常理。」 「南疆离乌市千里迢迢,一路上就够他受了。」 「这种人早就丧失人性,不会为了他的弟弟,牺牲自己。」 李东阳静静地听了一下议论,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断。不过,乌市公交车爆炸,已经基本上确定是海达尔所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触摸到海达尔脉搏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他不能解释这种感觉,也无法解释。 第141页 向明几次打火机没打着,声音越打越大,会场安静下来。 在敌情通报会上,向明没表态,散了会,他还是不表态。 「这事我不表态。」向明知道李东阳肯定来找他,「我说过,你来了,我靠边站。反恐中心的决策以你为主,尤其是具体行动,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尊重你的决定,并且,保证向你提供我能动用的所有资源。」 基实这就是表态了,李东阳开心地笑道:「其他同志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么大的行动,会把乌市翻个底朝天,而且有可能一无所获。」 「那就当一次演习好了,帮助大家提高警惕。上次公交车爆炸,如果人人有反恐意识,也不会让恐怖分子这么容易得手。」向明不表态等于同意了,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东阳面露忧色地说:「昨天以前,我对这次行动还是很有把握的,今天南疆突然出现投毒事件,我又有所动摇。」 「投毒的目的,难说不是想要你动摇?反过来讲,等于证明你的判断是对的。」 向明给他打气,话锋一转,又道:「「对了,说说阿布杜拉老先生,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他外流的资金,是捐给国外的穆斯林呢,还是捐给了哈桑?调查还在继续。」 李东阳兴奋地说:「狐狸尾巴是藏不了的!不过要防止他身体不好,突然想去国外治病。」 向明笑道:「哈哈,国内现在医疗条件也很好嘛,中西结合效果显着,我们推荐他去。」 离开厅长办公室,李东阳回到反恐指挥中心,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臭味扑面而来,禁不住皱起眉头。 办公室内,四把分隔排列的椅子上,努尔和小张一人一头,四只光脚丫交错搭在一起,两人像练功一样悬空横躺,唿噜声此起彼伏。 「李局长,是不是有点像进了羊圈了?」靠在窗边读报的林建北,放下报纸,笑嘻嘻地迎向李东阳。 李东阳微笑和他握手,摇头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说:「来多久了,怎么这么狼狈?」 「两个小时。」林建北看了看手錶,「哈哈,刚才进大门差点被当成肓流。这两个傢伙已经三天三夜没洗过澡。我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我不敢脱鞋。」 李东阳给林建北递了一支烟,自己点燃一支:「讲讲详细经过,你要不要先睡一会?」 「不用了,这两个傢伙把我熏醒的!」林建北走到悬挂大地图的墙前,用手比划,「这是加工场,塔西在这儿遭到我们伏击,由于当时情况紧急,都朝要害打,除了塔西一个逃脱,没留下一个活口。这是出入北疆的几道门户,全部设了关卡,我估计这狗东西是步行逃出包围圈的。在土湾国道上,前两天有人用制式手枪偷袭交警,造成一死一伤,从我们在路上调查到的种种情况来看,塔西应该是冒充警察,驾驶警车逃进乌市。」 「这哥俩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到乌市来干什么呢?」李东阳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地图前。 「这个……我们一路上也在议论,吵了半天,没一个能拿得准。」林建北也坐下,「我看慌不择路是最大的可能,塔西进乌市没什么目的。」 李东阳摇头起身看地图:「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他到乌市来,是有预谋有目的。在北疆的东边发现……这么说,开始是由西向东跑……慌不择路?小林,如果他只是为了逃跑,你说他往哪逃最安全?」 林建北一怔,也看地图:「当然是向西越境,路途比较近。大概他发现我们边境把守非常严,只好往东跑。」 李东阳侧脸望他笑:「难道你们东边把守不严了?既然两边都是一样把守严密,为什么他偏偏要往死路走?对于一个狡猾的人来讲,这是不合常理的。海达尔沉寂这么长时间了,今天南疆突然出现投毒事件,是巧合吗?」后面的话是自言自语。 「这么说,他们哥俩是相互配合,有可能在乌市汇合?」 「投毒案发生前,我们已经这样估计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投毒,很可能是烟幕。」 「塔西现在的情形,在哪儿都不会久呆,海达尔很可能也在这两天来乌市。」 「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可不是来乌市参加party的。」李东阳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马上起草一个紧急行动通知,对全市的公交车、电影院、体育场、舞厅、网吧、车站、机场等等公共场所,实行二十四小时巡逻检查,把海达尔等人的通缉令印发到各单位……」 「站住,老子开枪了!」 睡椅子上的努尔突然大喊大叫,像是给恶梦惊醒,拨出手枪挥舞。这么一动作,和他搭在一起的小张失去平衡,两人一齐翻倒下地。 李东阳摇头:「你们这样太紧张了,努尔的枪不会又走火吧?」 林建北急忙解释道:「哪敢啊?上次出事后,他每次用完都再三检查,不敢大意了。」 4、 热比来住进了医院,克里木去当了内线,白晓莎又忙于她新专题的採访,马赛也想去上班了。身体恢復的速度,超过他的想像。走路不瘸了,饭量一天比一天大,连经常困扰他的小便也顺畅了许多,这是沙漠里严重脱水落下的后遗症。那天,他回去上班,在楼道里碰上李东阳,李东阳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半响不说话,一脸为难。 第142页 「局长,还在愁我们程队长的事啊?」马赛以为李东阳还在为程万里突然崩溃、反常失态而伤脑筋。 李东阳向他笑说:「不,我是为你的事发愁。」 「啊,我、我的事,我没什么事呀?」马赛很意外,「我身体好了,早上跑步在路上吃了四串烤肉一只馕,比刘队长还能吃呢!」 李东阳踱了几步说:「这么说吧,厅里成立了反恐指挥中心,需要你这种年轻有为,又有实战和基层工作经验的人才,你如果想离开南疆,可以打个报告给我。」 「谁说我想离开南疆,我从没说过我想离开南疆。」马赛嚷了起来,「哦,局长,不会是我犯什么错误吧?」 「谁说你犯错误了?刚在大会上表扬你,除非你犯错误隐瞒不报。」李东阳的脸色一直不开。 「那到底怎么回事?局长,你的口气像是在动员我离开南疆。」马赛感觉李东阳对自己有意见。 李东阳吸了两口烟,嘆息道:「唉,你母亲希望你能调回乌市,她找过我,我同意了,不过,是走是留,取决于你的意见。」 马赛嘴巴张得老大,也点燃一支烟蹲地下说:「唉,我妈也管太多了,我要是干不下去,就是辞职也不会要求调动。局长,别听我妈的,她老是担心南疆不安全,其实在哪没危险?我在乌市,差点上了爆炸的那辆公交车,那时,还没当警察呢!」 李东阳最后拍拍他的肩:「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决定,还有,你的伤刚好,这一次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家里人也陪着担惊受怕,回家一趟吧,给你十天假,明天就可以走。」 第二天,马赛回到了乌市,坐的是飞机,连白晓莎也不等,他是想尽快回家做父母的工作,完了安心重返南疆。谁知到家第一天起,母亲几乎找来了所有亲戚,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动员他调回乌市,他在外地工作的叔叔伯伯甚至叫他辞职,去外省发展或到国外留学。而跟后回来的白晓莎也火上加油,反而弄得他每天都在寻找重返南疆的理由。 吃过晚饭,天也黑了,马赛呆呆地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吐出一口浓烟。身体前倾,趴到窗台上,上身探出窗外,两眼失神地望着整个夜幕中的城市,远处的霓虹灯映在他的脸上,一会红,一会黄。他最后低下头,扔掉烟,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髮,将头髮捣弄得乱七八糟。 不过一年多的功夫,这个家已让他不自在,站在哪都感觉不顺脚,只要不睡觉,他全家每个角落都走到,似乎在寻找顺脚的地方。 客厅里,马母和马父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电视画面中,亚里穿制服的标准照在一点点放大,白晓莎的旁白:「接到他牺牲的消息,他的爷爷说,胡杨木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我的孙子是一棵胡杨木。他的爷爷……」 马赛从房间内走出,走进客厅,看了一眼电视,眉头紧锁,又转头进房间,响声很大地把门也关上。 「换台,换台!」马父扫了一眼儿子的房间,推了一把身边的马母。 马母边擦眼泪边说:「干什么?知道吗?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叫你去南疆感谢人家,你偏不去,连电视也不看看?唉,多好的人啊,他一家也通情达理。」 「我有空自然会去,你别老在家里救命恩人长,救命恩人短的,没看见儿子难受吗?」马父找出摇控器,换了一个唱歌的节目。 马母也望了马赛房间一眼:「人家救了他的命,又牺牲了,难过一下咋的了?你这个人的心,简直和块石头一样。」 「你们女人懂什么?」马父点燃一根烟,振振有词,「男人有个救命恩人,就像有个债主,以前我们欠银行那几万块,人家时不时打电话来催,你都睡不着觉了,要是债主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难不难受?更不要说这个债主的债,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懂吗?」 马母轻打了马父一下:「胡说八道,哪有这种道理的?照你这么说,咱儿子一辈子也过不安宁了?」马父压低声音道:「知子莫如父,这小子那点心思瞒不了我。现在最要紧是把他调回来,离那个救命恩人远了,时间长了,这心思也淡一点儿。要不,他只有替亚里报了这个仇。」马母惊叫道:「报仇?那还不把命也搭进去?」 「你嚷什么?」马父又回头望房门,「这话不能让他听见。唉,男人啊,什么都可以伤,就是自尊心伤不得。」 马母坚定地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回去报仇,哪怕我们倾家荡产,最多我们补偿亚里家就是了。」 「净瞎扯!」马父手指电视,「你听他们家人的口气,是问你要钱的人吗?」 马母又嚷起来:「你就知道耍嘴皮子,叫你去一趟南疆,除了感谢人家亚里,顺便找他们领导提调动的事,你这人简直是狗肉不上席面,一辈子不敢见个人,怪不得他爷爷瞧不起你!」 「你唠叨什么呀?」马父吹鬍子瞪眼,「你去找他们领导不就行了,这种事,你们女人比男人管用,懂吗?」 马母向马父白眼,抓起茶几上响的电话接听:「喂,谁呀?啊,是……是爸呀,这么晚了,你没休息……」 「晚什么晚,还不到十点钟。」马父一旁嘟哝。 「啊,他在,我、我这就叫他。」马母手捂话筒,向房间喊:「马赛,爷爷找你,快出来接电话。」 第143页 全家支持马赛重返南疆的,只有爷爷一个了。不过,爷爷的讲的是大道理,来来去去什么「保家卫国,献身边关,没有大家哪来小家,为了大家,流血牺牲,粉身碎骨也不怕。」对马赛帮助不大。尽管如此,马赛每天都陪爷爷坐上一段时间,听他讲那些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战斗故事,最近,爷爷尤其爱讲他失去战友的故事。 「谁这么早来电话?」 一大早,马赛放下电话,马母刚从厨房端早餐出来。 「我爷爷,他叫我去公园。我爸呢,没起床?」马赛坐到餐桌前。 「又是你爷爷。」马母将早餐摆上餐桌,「你爸早起来了,南疆有人来进货,他送货去了。」 马赛拿起一只碗:「我爸真是的,请了那么多人,送货还要自己去。」 马母道:「今天不单是送货,南疆那人欠我们不少货款,拖了好长时间,你爸恼火了,前段时间跟他吵了一架,你爸说,我儿子在南疆公安局,还不还钱,看着办。这人说好今天把钱拿来了。」 马赛端起牛奶苦笑:「看来我在南疆还是有点用处的。」看了看手錶,一口喝光牛奶,「我走了,爷爷等久了又要发脾气。」抓一个包子站起。 马母关切地说:「和你爷爷在一起当心点,别跟他顶嘴,这老头不讲理的,动不动就要打人。」 马赛沖母亲做鬼脸:「这次爷爷不会打我了,说要送我一只手机呢!」 马母意外地说:「呀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上大学他也没送东西。」 「谁说的,不是送我一只手錶吗?」马赛穿上外衣。 「那种老掉牙的东西,他也拿得出手。」 「妈,这你就不懂了,那可是瑞士手錶,旧是旧了点,值钱着呢,我平时都捨不得戴。」 马母还是纠缠道:「反正这老头就是抠,拿那么高的退休金,我们家以前快揭不开锅了,也不闻不问。」 「妈,我们家再苦也没挨饿受冻过,你就别计较了。」马赛边说边走向大门,「哦,妈。我不回来吃午饭了,等下去看我们队长的女儿,顺便请她吃个饭。」 「去看队长女儿,怎么不去看局长女儿?」马母追到门边。 马赛回头一笑:「我们局长就在乌市,哪用我去看他女儿。」 马母像是想拉住儿子说话:「听我说,儿子,人家青青是个好姑娘,对你又……」 「妈,你别管我的事了。」马赛似乎害怕这个话题,飞快出门。 5、 白晓莎晚马赛两天回到乌市,在南疆採访,东奔西跑忘了累,回到家,才感觉自己快散架了。到电视台露了一次面后,关掉手机、唿机,家里电话也不接,每天除了见马赛,其余时间在床上睡大觉。不过,到了第三天,领导找上门来了,她以为梁广播。母亲在门外叫也不理睬,直到母亲告诉她,来的是主管部门的领导,她才起床。 「吕主任,说好让我休息几天的,怎么突然又叫来加班。」 随吕主任来到电视台办公室,白晓莎还是一脸不情愿。 「不是加班,是找你聊聊。」吕主任路上光顾打手机,没说有什么事,「你们几个人啊,从南疆回来给台里扔下一堆带子,全部消失了,昨晚台长想见你,我连打几个电话也不接,我今天只好登门拜访了。」 「台长要见我?好事坏事,不会是我那个专题片撞祸了吧?」白晓莎有点担心报导恐怖事件的专题。 「当然是好事,我说,你多久没看电视了?」吕主任平时不喜欢对部下笑,今天笑脸却特别好。 白晓莎抚口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累得要命,我睡了两天了,没人打扰,我还接着睡呢!」 吕主任摇头道:「难怪!你的专题片昨晚黄金时间播出,引起轰动,台里的热线电话快让观众打爆了,所以台长要见你。」 「真的,你不是骗人吧?」白晓莎惊喜万分,跳了起来。 「谁敢骗你?」吕主任递来了一杯茶,「刚才电梯里,没发现大家看你的眼光不同了吗?现在你可是台里的金牌记者了,这叫一夜成名。」 白晓莎笑逐颜开:「啊,那些人看我啊,还以为走的太急,把口红涂到眉毛上了呢!」 「见过台长再高兴吧,现在,我们先谈谈你的第二个专题。」吕主任拉开椅子坐下。 白晓莎兴奋地说:「播第二个专题,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你不会再错过的。」吕主任翻开一个笔记本,「第二个专题创意很好,比第一个有很大的进步,通过程万里妻子表现程万里,非常感人,非常煽情,不过。我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开头?」 白晓莎脸色严肃起来:「这我可没办法,现实中的故事,只发展到这一步。」 「追踪啊?」吕主任站起身,挥起一手像给人指引方向,「什么是深度报导?要接着把镜头对准它,看它怎么发展,不要漏掉每一个环节。同时,扩大视角,除了程万里的妻子,还有他的父母、岳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等等,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可以拉上镜头。我们要给观众一个全方位的英模。」 「哇,你又想发配我去南疆呀?」白晓莎看吕主任激动地抒情,反而有点害怕了。 吕主任的笑脸说收就收,像是吓唬地说:「你可以不去,想去的人多着呢?不过谁也比不上你,我听说,你男朋友也在南疆公安局,有这条内线,咱们新闻部全指望你了。」 第144页 「你另派人去好了!」白晓莎眉毛一横,背起包往外走,「我男朋友马上调回乌市了,我现在没有用了。哼,把我当什么了?」 「喂,喂,小白,站住!」吕主任胖胖的身子相当敏捷地挡住门,「就在今天早上,有个观众打电话来,他说,看见你的样子,就像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反恐的希望,看见了全疆灿烂的明天。你,难道想让他失望吗?」说完又露出探询的笑容。 吕主任这番话,有点像表演,不过,白晓莎的神情显然有点激动,娇嗔一声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唉,你太没有幽默感了!走吧,我们去见台长。」吕主任如负重释,倒在座椅上: 「等等,我先接个电话。」手机铃响,白晓莎拿出手机,「你好,哪位?啊,是你呀,买到手机了,不是说没钱了吗?一定是你妈买的,真丢人!啊,你爷爷送的?哈,在沙漠里走了两天,捞到一部手机,还不错。嘻嘻……」 吕主任不耐烦地催促:「你快点,咱不能让台长久等对不?」 白晓莎点头起身,边走边说:「你现在在哪,在舞蹈学校?看人,维维是谁?」 6、 「维维是我们程队长的女儿。你今天加班呀?以为你还在家睡大觉呢!好吧,我等你电话。」 马赛手提一袋水果,站在一间练功房窗外通手机,放下手机往练功房里看,优美的维族乐曲声中,几名舞蹈小学员在彩排,领舞的维维特别引人注目。 维维让马赛想起在公交站遇上的那个小女孩,昨晚,他又梦见了小女孩。公交车爆炸后,他多方打听过小女孩的消息,得知小女孩没有遇难,陪感安慰,但小女孩失去了一只腿,不能像维维这样翩翩起舞了。 「小马叔,我妈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维维下课了,见到马赛非常高兴,她在乌市没什么亲戚,父母从没来看过她,她想见到亲人。不过,提起母亲,又伤心起来。 「你妈妈的伤是蛮重的,不过现在好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要不你爸肯定来接你回去。」马赛对程万里的看法虽然转变,但转变得并不彻底,尤其知道程万里在家里也像个暴君,更是嗤之以鼻。 「我想请假回去看我妈,我爸不许。」 「反正没多久你也放假了,等你到家,你妈也好了。」 「小马叔,亚里叔真的、真的牺牲了?」维维突然转了话题,眼眶中蒙上泪雾。 马赛心头一震,眼睛不敢看她,支吾道:「是,是,他牺牲了……你、你怎么知道?」维维伸手拭泪,呜咽道:「我、我看电视的,说亚里叔为了救另一个警察叔叔被坏人杀害了。以后、以后,他再也不能陪我跳舞了……」泪水越拭越多。 「维维,我们永远记着他,他就不会死了。」马赛的鼻音很重,仰头向天。 维维又问:「小马叔,亚里叔是救谁呀?是不是我爸?」马赛又是一震,呆呆地说:「不是你爸,啊,维维,走,我们去外边吃饭。」 「还有我呢?」这时,李青出现在两人身后。 维维高兴地拉李青的手,脸上还有未曾拭去的泪花:「青青姐,你也来了,你们等我,我去跟老师请假。」说完又跑进宿舍楼。 马赛和李青不自然地对望,两人半年多没见面了。 「你一点也不像曾经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李青的话本是赞许,马赛却听得很刺耳。 「你、你也比以前漂亮多了。」马赛说的是实话,说完自己非常尴尬。 李青的脸红到了耳根,更显得明艷、娇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住院期间,虽然有白晓莎相伴,但马赛不止一次在梦见李青,他不承认自己对李青有非份之想,他归咎于李青与白晓莎太相像了。一样的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除了脸目不同,几乎如出一辙。 「啊,还没祝贺你如愿以偿,考上了法律专业。」马赛慌乱地又说了一句。 「谢谢!」李青的声音很细,眼睛闪现泪光。马赛被维族老大爷送回南疆后,她每次去医院探望,都遇上白晓莎在病房里,只好望而却步。没多久,就来乌市上学了。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马赛印象中,李青和他在一起从没有过少言寡语,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李青看见他时,立即就想离开。维维终于请假出来了,三人一起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席间,维维成了主角,小嘴巴又能吃又能讲,很有刘丽的作风,不时把两个大人逗笑,李青虽然也跟维维有说有笑,马赛看得出她并不开心,莫明其妙地有点歉疚。 「小马叔,青青姐,再见!」 吃完饭,把维维送回宿舍,马赛和李青又单独在一起,两人沉默不语,保持一前一后的距离走出学校。 「我、我送你回学校吧?」来到了一个公交车站,马赛先开口。 「不用,我独来独往惯了。」李青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候车亭里没人,马赛退开两步点燃一支烟说:「你爸也在乌市,你不去看他呀?」 「是他送我来的。」李青本打算出来跟父亲吃饭的,谁知父亲突然有事,把她送到这里,让她叫维维一块吃,没想到碰上马赛。 「他这次来,说不定不走了。」问一句,李青答一句,马赛感觉很别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第145页 李青的声音越越冷:「他这辈子是捨不得南疆了,我倒是听说你马上要调到乌市来。」马赛不自在地说:「你也知道了。」李青望了他一眼说:「好事有时候也传得快,这很正常。」 「好事?」马赛喷出一口烟,望着远处的天空,「谁调到乌市都很正常,别人才不关心,惟独我要调到乌市,那就不一样了。」 李青又一次打量他:「再怎么说,当逃兵总比当英雄容易。你怕什么?回到乌市谁也说不了你,至于亚里哥,我相信他也会理解你的。」 「你也这么看我?」马赛找到李青为什么对他冷漠的原因。 「别人怎么看你算什么,关键你怎么看你自己。再见,我的车来了!」李青说完上了刚开车门的公交车。 马赛木然地望公交车离开,一口接一口地把手中的烟吸完,将菸头塞进垃圾箱,双手插进裤兜,准备步行回家。走不到十米,一辆轿车缓慢地停在他身侧,车窗落下,白晓莎在驾驶座上说:「怎么了,跟你的小情人吵架了?」 「我失恋了呢!你要不要安慰一下?」马赛哀声嘆气地坐进助手座。 白晓莎开动车打嘴道:「啧,啧,你和李青可真有缘,在哪都碰上。」 「行了,我想讨好她,碰了一鼻子灰呢!」马赛在车里东瞧西望,「喂,你哪来的车,又是你那个有钱舅舅的?」 白晓莎得意地说:「哼,你以为我什么都靠舅舅呀?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台里特意给我用的车。」马赛嘻笑说:「是不是台长的儿子看上你了?」 「谁像你,整天想讨好领导的女儿。」白晓莎向他白眼,「不过嘛,跟你还有点关系的,亚里的那个专题你看了吧?引起轰动,我也沾了英雄的光。」 「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想到成全的是你。」马赛的笑声听起来像哭。 白晓莎叫道:「胡说什么?我是反恐斗争的见证人,过几天还要去南疆,我的工作同样有危险。」见马赛像不高兴,又说:「喂,你今天怎么了?跟小情人吵架把气撒我身上呀?」 马赛答非所问地说:「是啊,连你都捨不得离开南疆,我却要当逃兵了。」白晓莎温言道:「你不同,错过这次机会,没个三年五年,你别想调回来。我了解过,调到反恐中心,更加能发挥你的特长,一样战斗在前线,怎么能说是逃兵呢?」这是两人的敏感话题,每次提起,她尽量耐心地安慰开导。 「可惜我们李局长不这么想,我们局的人也不这么想,恐怕亚里也不会这么想。」马赛点菸的手在颤抖。 白晓莎说:「你这么在乎别人怎么想?你就不在乎我怎么想,你父母怎么想?还有……」 马赛不耐烦地打断:「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也不这么想。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死的是我,不是亚里。我爸说的对,我欠亚里的债,这辈子也还不完!」 白晓莎也急了:「你不要老是把亚里挂在嘴边好不好?他是救了你,但那是他应该做的,换了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别忘了你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说到底,是你自己把命捡回来的。」 「什么叫应该做的?」马赛的声音大得吓人,「他完全可以自己逃跑。他们决定让我跑,不仅因为我是汉人,还因为他们觉得我上过大学,更有用,更会对付敌人!我的天啊,我突然想明白了。」 白晓莎恼火地把车停到路边,也叫道:「别自欺欺人了!你这种负罪感简直莫名其妙,不如自杀算了!你干脆说清楚,是不是不想调回来了?」马赛倒冷静了下来,吸完手中的烟才说:「没错,我现在调回来不是适当的时候……」 「下车,你给我下车!」白晓莎的喊声,把马赛吓了一跳,「你有病!你有非常严重的心理病,就算回到南疆也是个废物,下车!我不想跟一个废物在一起!」 马赛不敢看她,灰熘熘地开门下车,门才关上,车子「轰」地冲出,差点把他撞倒。 前后不到半小时,让两个女人甩在路边,马赛哭笑不得。不过,他没有感到难过,刚才想通了一些事,反而让他突然轻松。在街上走着走着,一下子就把跟白晓莎和李青的不愉快忘到脑后,牵挂起去当内线的克里木。其实,离开南疆,他一直为克里木担心,可回家后,动员他离开南疆的劝说搞得他脑子没有空闲过。一想起,马上扔掉菸头给多里昆打电话,拿出手机拨号,忘了看路,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巡警。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被撞的巡警不友好地打量马赛,另一个巡警也拦住旁边的路人要检查证件。 马赛从衣里掏出证件说:「自己人,南疆回来的。哦,是不是有突发事件?」 巡警交还证件,脸色变友好了,解释道:「上头通知说,这几天恐怖分子可能进城搞事,害得我们二十四小时轮值。」 7、 大人下班的时候,也是小孩放学的时候,这一大一小的两股人流,很快把乌市的主干道公交车变得拥挤不堪。一辆公交车上,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了一个撑拐杖的老爷爷,又有一个老婆婆在他身边摇来晃去,而坐他前面的一个警察叔叔却视而不见,一点没有让座的意思。 「警察叔叔,给这位老婆婆让个座吧?」小男孩想不明白,为什么警察叔叔不主动让座。 第146页 这个「警察」是塔西,他已经理了头髮颳了脸,坐在座椅上,看不出身上穿的制服不合身。小男孩的话他像没听见,还是无动于衷。小男孩忍不住拍了他的肩,他转头瞪了一眼,兇恶的眼光把小男孩吓得不敢再出声。 到站了,塔西勐地起身往后门走,又差点撞上小男孩。小男孩委屈地扶老婆婆坐下,发现座位下有个手提包,急忙提起挤向后门,口中叫道:「警察叔叔,你忘了东西了!」 正准备走下车门的塔西被一位乘客拉住说:「同志,你东西掉了。」 塔西这才不得不回身去接过小男孩递来的手提包。下了车,不合身的制服原形毕露了,他解开衣扣,摘下警帽拿在手中,快步走进候车亭,在水泥条凳上坐下。观察了周围没人注意他,把手提包放到腿上,神情紧张地打开,里面是一只定时炸弹,离爆炸不到两分钟了,他关掉点火装置,长长吁出一口气。街上,几辆警车唿啸而过,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走不开,你过来接我,就在交货的公交车站,对,旁边有个游乐场。风太大,货没脱手。」塔西收起手机,刚好两个警察带领几名联防队员走进候车亭,他又详装通手机,避过警察的目光。 警察离开了,联防队员留下维持秩序,眼睛警惕地盯着乘客手里东西。塔西也禁不住看自己身边的手提包,看见手提包上警帽,又镇定了起来。 这时,两个公安督察经过公交车站,其中一人停住脚,望向没扣制服,也没戴警帽的塔西。 公交车站对面驶来的一辆吉普车里,海达尔也看见了塔西。他和巴提力克两小时前才赶到乌市,约好塔西放完炸弹后再见面,但塔西没有按时到达约定的地方。 「是他,妈的,这小子穿上制服差点认不出。」驾车巴提力克打方向要开到对面。 「停车,停车!」海达尔看见了两个公安督察正在靠近塔西,其中一个边走边拿出对讲机。 巴提力克停下车说:「妈的,这么巧!」 只见候车亭内的塔西抓起地下的手提包,转身就跑,一下子钻进了一条小巷,两名督察也追了进去。 「走,我们去帮他一把。」巴提力克发动车: 「别急,再等等!」海达尔点上一支烟,眼睛不离那条小巷。 巴提力克急道:「等什么,再等就晚了!我们……」话没说完,几辆没拉警笛的警车飞驰而来,沖向塔西跑进的小巷,堵在巷口,车上唿拉下来一片警察。 海达尔吐出一口浓烟说:「看见没有,我们要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妈的,这个李东阳,胃口真好,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现在怎么办?」巴提力克看见这么多警察也害怕了。 「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也走不了,真主会保佑他的。」海达尔扔掉烟,闭上眼睛。 8、 发现塔西的消息反馈到反恐指挥中心,李东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安排完围捕,正准备去跟向明汇报,努尔、林建北和小张不知从哪得到消息,三人死搅蛮缠,非要去参加抓捕塔西,李东阳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说服,又有人敲门。 「请进!「 进来的是马赛,李东阳皱起眉头说:「你的假期还有几天,怎么,等不及来报到了?」 「啊,不是,不是!」马赛摇手解释,「我听说有紧急情况,来看看能做点什么?啊,以为散会了。我、我……」看见努尔三人在座,又想退出。 李东阳还真不愿意他是来报到的,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开了:「是,是散会了,来,介绍你认识一下北疆的努尔队长。」 「啊,只有三个人,局长,让我猜一猜好不好?」马赛见李东阳不再严肃,也轻松地走近与努尔三人握手,「你肯定是努尔队长了,我听过你的战斗故事。林大哥也好认,英模一般不显眼,就像我们程队长。剩下这位肯定是神枪手了,特种兵的样子一看就知道。」 努尔大笑:「哈哈,李局长,你们领导表扬,也没有他夸得舒坦。小伙子,你是马赛吧,我也久仰大名,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你才了不起。」 「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家是不是乌市的,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林建北口气像审犯人。 「啊,是,是,林大哥,我是乌市人。」马赛以为冒犯了他,求救般地望李东阳。 李东阳正在通手机:「中毒的学生情况怎么样?嗯,嗯,好,我说万里,你不要丢下刘丽不管,这是命令!有线索保山他们会通知我。唉,又一个在家呆不住的。」 努尔趁机大发牢骚:「程万里在家呆不住还不要紧,我们三个来抓塔西,现在塔西出现了,又不让去。唉,谁叫我们是北疆来的呢,啊,要是南疆来的就不一样了!」 「你激我也没用,厅长等我汇报呢!马赛,帮我请努尔队长吃餐饭。」李东阳拿起一些材料准备出门。 林建北挡住门说:「李局长,你怕我们路不熟,小马是乌市人,让他给我们带路好不好?」 「对呀!」努尔这下来劲了,也去挡路,「小马在沙漠里也能认得路,小小一个乌市算什么?是吧,小马?」 马赛只笑不说,期待地望李东阳。 李东阳摇头笑,手指角落桌子上的几件避弹衣:「都穿上那个再走。」 第147页 四人欢唿,嘻嘻哈哈穿避弹衣,努尔道:「唉,穿上这个傢伙跑不动了,不过有小张在,用不我跑步。哈哈!」 马赛飞快穿上避弹衣,跟在努尔身后走了两步又回头:「嘿嘿。局长,还有件事,我、我没有枪?」 「我叫人给你拿一支来。」李东阳抓起话筒。 努尔不耐烦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给他一把。赶时间。!」从腋下和脚腕各摸出一支手枪,「自己挑一把,别走火了!」 马赛高兴地要去抓枪,才伸手,就被一股臭味熏得本能地向后退。 「怎么,嫌我的枪臭啊?不要拉倒。」努尔不快地瞪大眼睛。 李东阳摇头,林建北和小张发笑。马赛捂住鼻子,用两根手指从努尔手上飞快地捏了一把枪。 9、 黎明,天空半黑半白,远处飘着几朵铅色浮云,曙光从埋藏的地平线后隐隐欲升。乌市大清真寺的邦克楼里,一个阿訇表情庄重地整理他身上的白衣白巾,抬头向西,走到窗口,凝神唿唤:「万——能——的——安拉!」 唿唤声传进清真寺不远的一个小阁楼内,海达尔从地上跳起,发出一声响,靠在窗边打瞌睡的巴提力克急忙提枪望向窗外,跟着又警惕地望向大门。两人是轮流睡觉,当然,主要还是巴提力克放哨。 「天快亮了,到现在没个电话,塔西看来凶多吉少啊!」海达尔一脸严峻。 巴提力克说:「现在到处是警察,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过几天再回来打听消息?」海达尔摇头:「再等等,乌市两百多万人,我不信共产党能找得到我们。」巴提力克扫了一眼阁楼内简陋地摆设:「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吧?晚上我听见有人在楼下走来走去。」海达尔笑说:「那是昨晚有人死了!这下面是医院的太平房,我上次住了一个多月也没人打扰,警察才不管死人的地方。」 巴提力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海达尔站到窗前,摸出一支手机拨号,等了好一会,手机那头出现塔西的声音,他高兴地说:「真主保佑,你还在,我去接你……」像是听到塔西说什么,脸色突然大变,转而又望窗外的清真寺塔尖,「嗯,好的,半小时后,我在大清真寺接你。好,一会见。」 巴提力克笑道:「这小子有二下子,害我们替他担心了一晚。」 海达尔的脸色铁青,沉吟道:「塔西这小子有麻烦了。还记得吧,塔西说他算过命,这辈子不能去南疆?」巴提力克点头:「是啊,是说过,这种鬼话怎么能信。」 「奇怪的是!」海达尔急促地走来走去,「他在电话里讲,要和我去南疆。他有意这么说,八成是给抓了!」 巴提力克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还去清真寺吗?」 「去!不但要去,还要把塔西救出来。走,马上走!」海达尔穿上外衣。 巴提力克惊疑道:「清真寺现在可能全是条子……」 「想保存一滴水,就把它放入大海。」海达尔打开门,回头冷笑,「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圣人说过的话。」 10、 两名督察追进小巷,没有找到塔西,后面赶来的大批警察马上将这一带街区包围封锁,展开地毯式的搜查。努尔四人加入搜查不久,天很快就黑了,搜查的难度越来越大,直到半夜也没发现塔西踪影。别的搜查小组已开始安排巡逻,准备天亮再继续,努尔依旧兴致勃勃,在马赛的带路下,几乎钻遍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李局长,这小子像钻地底下去了,啊,我们连下水道也搜了?唉,又不能挨家挨户……啊,撤退,我们回去?好,我们这就回去,你也休息吧!李局长。」 天快亮时,努尔烦了,跟守候了一夜的李东阳通完电话,准备离开现场。 「唉,白忙了一夜。小马,走,回去睡觉!」努尔把双脚抵到挡风玻璃上。 马赛边驾车边说:「啊,我们好像漏了一个地方没看仔细。就是那个露天停车场。」 开始打瞌睡地小张说:「谁说漏了,我和好几个人看过,爬车底下看了几回呢!」马赛摇头:「我们只看了外面,我是说车里面。」 「对啊!」林建北拍腿大叫,「好多车的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换了我也会躲进去。调头、调头,再去看看,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车子调头,又回到了停车场。天已微明,停车场有十几辆,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只有两辆,都是轿车。四人用手电筒从挡风玻璃照进去,第一辆车没发现人。检查到第二辆车,大家紧张起来。 「塔西,给我老老实实爬出来,老子留你一条狗命!「努尔先向车喊话。 喊了几次话,小张兴趣索然:「可能我们来晚了,这小子就算躲在车里,我们的人一撤,他也逃了。」 努尔也有点垂头丧气:「都怪小马不早点儿提醒!」林建北说道:「没那么快的,到处是警察,量这小子不敢露头,看过再说。」 小张一马当先,走近车子,打手电向挡风玻璃照去。突然,车子响起打火启动的声音,勐地冲出,距离太近,小张躲避不及,被撞得飞起,后面的努尔三人急忙向两边散开。车子沖向停车场大门。 「打车轮,打车轮!」努尔抱起浑身是血的小张高喊。 林建北和马赛从地上爬起,追着车子的屁股开枪,两边后轮被打瘪,车子失控,重重撞上了另一辆车停下。两人脚步不停,一左一右包抄,车窗玻璃撞碎了,驾驶座上,身着警服的塔西被气囊卡住,动弹不得。马赛要去把他扯出来,林建北示意从后座上车,只见塔西正拼命伸手想去捡掉在脚底的手枪。两人缴了枪,又搜出一颗炸弹,查看没有什么危险,才把他弄下车。 第148页 「二球的,老子看你跑!」努尔抱着受伤的小张走近,飞起一脚把塔西踢得趴下。 马赛扶起塔西,听到他身上手机响。这就是海达尔打来的电话,努尔用枪顶住塔西的脑袋让他接了。塔西回话没什么异常,证实是海达尔,四人欣喜若狂。至于如何抓捕,马赛要报告李东阳,努尔却说:「李局长刚刚睡下,别打扰他了,等他一觉醒来,恐怖分子的头目已经全部落网,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那不更好吗?」 把小张送上了急救车,努尔带领林建北和马赛以及几个反恐中心的便衣,押着塔西一起来到大清真寺广场。 广场上,游人、行人,晨练的人渐渐增多,不时有卖报的、卖早餐的小贩在人群中吆喝兜售。 换了便装的塔西双手背后,努尔紧紧楼着他,像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勾肩搭背走到清真寺大门外的台阶下,双双坐下。 「我打开手铐,给我老实点儿。别想跑,一跑就没命。」努尔手指周围大楼顶端,「看见那儿了吗?好几个神枪手盯着你,不信你可以试一下。」 塔西木然地点头。 努尔替塔西打开手铐,站得离他稍远些,点上一支烟,手插在衣袋里。塔西摸了摸发红的手腕,靠在寺门一侧的墙上,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十几米外,林建北和马赛坐在一个石阶上看报,眼睛不时从报端露出。 「老林哥,这里太开阔了。」马赛焦虑地望向广场,「咱们就十来个人,万一情况有变,我怕控制不了局面。」努尔是吓唬塔西,清真寺周围根本没有神枪手。 林建北笑说:「以少胜多是努尔队长的特长,虽然我常常反对,但他是员福将,我也拿他没办法。」 马赛摇头:「不行,这一次关系重大,靠碰运气太冒险了,我、我看还是先报告李局长。」摸出手机。 林建北沖马赛挤挤眼睛:「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不用跟我商量。」 11、 接到马赛的报告,李东阳先是兴奋,去增援的路上,突然又有点焦躁。为什么是半小时?海达尔约这么短的时间,让他感觉不对头,至于怎么不对头,他也一时说不清。 天还早,路上车不多。增援队伍全部乘坐普通面包车,分散占据清真寺周围的建筑和交通要道。李东阳率领一队武警,来到清真寺正对面的大高楼天台,两名持狙击步枪的武警立即跑步奔向两个角,动作娴熟地立好枪架,拉开枪机,瞄准清真寺大门。 从天台围栏向下俯瞰,清真寺尽收眼底。隐约可以看到门口的努尔和塔西。闲散的游人与商贩,分布在广场上,丝毫没有大战将临的迹象。 马赛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李东阳没等他站稳,不快地说:「你们怎么搞的,抓到塔西为什么不马上报告?」 马赛支吾道:「努尔队长说,怕打扰你,啊,打扰你休息。」 李东阳脸色严峻,摇头道:「这个努尔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你再说一次,塔西是怎么接到这个电话的?」 马赛喝了一口水说:「在停车场抓到塔西后,刚想把他押走,他身上的手机响了,努尔队长担心报告后时间太长,打电话的人会有所猜疑。加上塔西也表示愿意跟我们合作……」 李东阳打断道:「这么短的时间,塔西就愿意合作了?他是什么人,不但是海达尔的弟弟,还是个血债纍纍的兇手,努尔怎么突然这么天真!」 「这个……现在想想是有点不对头,不过塔西说,打电话的是海达尔……机会难得。」马赛没见过李东阳发这么大的脾气。 「唉,这不见得是我们的机会,你们想过没有,很可能是被海达尔牵着鼻子走?」李东阳端起望远镜看清真寺,「做乃玛子的人出来了吗?」 马赛答道:「还没有,也差不多了。」 李东阳勐地放下望远镜,突然想到海达尔为什么约定半小时的答案,握拳击掌叫道:「圈套!果然是圈套。快给我对讲机!」抢过马赛手上的对讲机,「努尔、努尔,听到回话!马上带塔西回来,马上带塔西回来!……」 「局长,出什么事了?」马赛茫然地看他。 广场上的努尔一手抓塔西,一边歪头向衣领说话:「怎么了,李局长,出什么事了?」 这时,清真寺拥出潮水一般的穆斯林,努尔惊愕地回头,想拉塔西向一边的空地跑,塔西磨磨蹭蹭地拖延,两人很快被人潮淹没。 人群中,身穿维族长袍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出现了,一人一边走向努尔和塔西。海达尔的手枪从腋下露出,「嗖、嗖!」两声枪响,努尔被打得摔进人群中。刺耳的枪声过后,人群乱成一团,巴提力克从容地把一件长袍套到塔西身上,又给他戴上帽子,三人混在人群中向广场外跑。 林建北和两个便衣向努尔所在的方向靠拢,远远看见努尔倒在地上,不少慌乱的人从他身上踩过。他拼命挤到努尔身边,另几个便衣也赶到了,在努尔身边围了一个小圈,林建北双手颤抖地把他抱起。 「我没事。妈的,幸亏听李局长的话,要不今天就玩完了!」努尔睁开了眼睛,坐在地上扯开上衣,露出避弹衣。 林建北摇头拿出对讲机。 「请求增援!请求增援!努尔中枪,塔西逃走了!……」 高楼天台上,林建北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 第149页 「局长,下命令包围广场吧?不然来不及了!」马赛焦急地看向广场,又看无动于衷的李东阳。 李东阳手里的对讲机好像异常沉重,缓缓放近嘴边说:「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立即撤离广场,立即撤离广场!这是命令,听到了吗?这是命令!听到了吗?重复,听到重复……」 马赛哭丧脸叫道:「这……局长,为什么?海达尔和塔西在一起呀?为什么要撤退?就算广场人多,我们的人,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呀?」 李东阳表情痛苦地点燃一根烟:「对!我知道。你往对面看,那是什么?」 「清真寺呀!那又怎么样?」马赛还是不明白地大叫。 「你还不明白?」李东阳望向清真寺高高的塔尖,「我们可以包围广场,但我们不能包围清真寺,更不能包围刚做完乃玛子的穆斯林群众。如果我们这样做了,等于上了海达尔的当,这比他们制造一次爆炸还要有价值。况且,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他们肯定会从中捣鬼,引发骚乱。这么多人,死伤难以估量。接踵而来,他们将更容易挑起宗教矛盾、民族矛盾,我们无法承担这个后果啊!」 马赛愣了半响,像是明白了:「唉!仅仅一个电话,都怪我,要是我早报告……」 「这怪不了你,包括我在内,低估了海达尔。『想保存一滴水,就把它放入大海』他把穆罕默德的话倒过来对付我们。」李东阳拍拍马赛的肩膀,「马赛呀,恐怖分子与别的犯罪分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的动机是政治目的。我们从事反恐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一点!」 马赛望着清真寺门前混乱的场面,表情复杂。 ※※※※※※《绝地风暴》第16~18章 作者:包为 第十六章 1、 「我抗议!」 阿布杜拉张牙舞爪地对电话筒喊叫:「凭什么不让我出国,凭什么扣压我的护照,不要找藉口搪塞我,这是赤裸裸的民族歧视,政治迫害,你们迟早要付出代价的!」撂下电话筒,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到墙上,茶杯打中挂毯落下地毯,丝毫无损,他仍不解恨,又抓起茶壶掷出,茶壶没这么幸运,粉身碎骨,瓷片散落一地。 刚进办公室的凯日吃了一惊,诚惶诚恐地捡起茶杯,又细心地一点一点捡起瓷片。 「这下好了,原以为回到乌市,远离是非,谁知道……」阿布杜拉呆望天花板半响,颓然倒向座椅。 凯日清理完瓷片说:「会长,我问过公安厅的人,他们只说有些技术问题,护照暂停一切手续。对了,听说李东阳到了乌市,现在是公安厅反恐中心的负责人。」 阿布杜拉一怔,直起身子直盯凯日,凯日像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 「无耻!明明是故意限制我的自由,搬什么藉口呢?这种花招肯定是李东阳出的。」阿布杜拉铁青着脸站起,「李东阳,看来一定是要和我过不去了。」 凯日说:「会长,他们需要藉口,说明还只是在怀疑……」阿布杜拉粗暴地打断他叫道:「怀疑还不够吗?还要怎么样?啊,来把我带走?」伸脚踢沙发。凯日安慰道:「我把一些帐目烧了,只要他们拿不到证据,就拿我们没办法。」 「证据?共产党要是什么都讲证据,二十多年前我怎么会在牢里?你太天真了。」 大发了一通脾气,阿布杜拉像是累了,走到沙发上坐下。 凯日激昂地说:「您现在是我们维族的代表物人,他们不能无所顾忌。所有的维族人都会站在您一边,共产党要是跟您过不去,就是跟所有维族人过不去。」 「我可没那么乐观,不管怎么说,李东阳注意我了,被这个人注意不是好事。汉人有句成语,如芒在背,懂吗?」阿布杜拉说是这么说,已经平静下来。 凯日也坐下:「会长,今天倒是有个好消息,李东阳今天栽在了海达尔手里。」阿布杜拉意外地看他:「哦,他也到乌市来了?」 「是。塔西在北疆混不下去了,来乌市跟海达尔会合,结果被警察抓住。警察想利用塔西抓到海达尔,结果反被海达尔将计就计,在大清真寺广场,不仅没抓到他,塔西也给他救了出来。当时正好做乃玛子的人刚出来,李东阳不敢动手,只有干瞪眼的份。」凯日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好一个虎口拔牙,不亏是我的学生。」阿布杜拉开心地笑了,「这样的人,要是多几个,也不用怕他李东阳了。他现在在哪儿,跟你联繫了吗?」 凯日摇头:「没有。现在全城几乎是戒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脱身。」 「他能进来,就一定有把握出去。」阿布杜拉对海达尔很有信心,「他迟早要回南疆,那里是咱们的大本营。对,回南疆去,乌市不是我们的家!」 阿布杜拉说走就走,凯日急忙去开门。 2、 一辆满载矿石的列车徐徐开进一个小车站,轰然停下。内燃机车头重重向铁道两旁排放气体,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发出一声长长嘆息。 接车的几个车站工作人员离开了,列车背向车站的一面,巴提力克从一节车箱探出脑袋,看看四周无人,跳下地面,又向上挥挥手,接着,塔西拎一个袋子跳下,最后是海达尔。三人灰头土面,衣衫褴褛,十足像三个叫花子。 第150页 「往这边走!」海达尔点燃一根烟,辨别了方向,手指车站对面的小山包。 「到南疆了?」塔西如梦初醒,没精打采地跟在海达尔屁股后。 巴提力克断后:「是到南疆了,不过离和库远着呢!」 「这儿有去和库的车吗?」塔西靠两条腿从北疆逃出来,特别讨厌走路,远远落在海达尔后面。。 「和库不通火车,这已经是最近的一个站了。」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两人说着话,跟海达尔爬上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小山包上,数棵畸形古怪的沙枣树,像一群老态龙钟的人,显得苍凉、荒芜,再过去,是茫茫的戈壁滩。 「你们喝点水,吃点东西。」海达尔在一棵沙枣树下停住,解开裤带小便。 巴提力克和塔西坐到戈壁滩边缘的一棵树下,拿出食物和水。 「还是北疆好,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干什么?」塔西又大发牢骚,「我看啊,到了和库,还是把人一起带到北疆去!」 巴提力克把一只馕递给塔西:「北疆要是真好,你就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了?」塔西翻起白眼:「妈的,你怪我没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北疆比南疆富,巴依老爷多,可是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干?而且共产党的网一收紧,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做不成大事的。」巴提力克跟随海达尔多时,渐渐明白他们之间抱成一团才能生存,相互攻击只会自寻死路。 塔西见巴提力不与自己争吵,也不再挑衅,咬了一口馕说:「这鬼地方到处是沙漠戈壁,人没两个,能做什么大事?」 巴提力克很耐心地说「我以前和你一样,刚到这儿也觉得太苦。后来想,我和你大哥在国外的基地,比这儿好不了多少。这里穷是穷,但大多数是我们维族人,地广人稀,沙漠戈壁多是好事,我们容易被困住,共产党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本来就是劣势,到沙漠戈壁里,大家谁也不占便宜。」 「真看不出,你能想这么远。」塔西虽然嘴硬,眼神又像吃惊又像钦佩。 巴提力克喝了一口水说:「呵呵,这可不是我想的,是你大哥想的。」 海达尔小便完,静静地站在两人身后,听了巴提力克的话,阴沉的脸也露出笑意。在乌市虎口拔牙,救出塔西,只让他得意了一阵子,过后,又变得非常不安,还有点害怕。虽然顺利逃出乌市,但他感觉自己是在某个人手掌中活动,不管去哪,想干什么,对方一清二楚。这个把他握在掌中的人,大概就是阿布杜拉叫他时刻牢记的李东阳了。 「大哥,你也吃点东西吧?」塔西发现了身后的海达尔。 海达尔手撑树杆说:「巴提力克说的好,你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哈桑刚开始和我们一样,现在兵强马壮。前几天在乌市看电视,共产党也在报导他们。走吧,我边走边吃,抓紧时间!。」抢先走进戈壁滩。 「那是美国佬在隔壁国家反恐,不过,我们能做到那么大,也不错了。喂,大哥,这戈壁滩看不到边的,不会迷路吧?」塔西懒洋洋地站起,他从没走过戈壁滩。 巴提力克把行囊扛上肩:「放心,跟着你大哥,从来没迷过路。」 「穿过这个戈壁滩?那要走多久?」塔西还是心存惧意。 巴提力克道:「走到天黑就是公路,那时等架货车,坐车去和库。」塔西大叫:「走到天黑?真主啊!」海达尔回头道:「走吧,晚上到了和库,美美睡上一觉。」 这时,汽笛声响起,一辆红白相间的旅游列车高速通过小火车站,三人都停脚侧目。 「妈的,要能坐这个去和库该多好。」塔西一脸嚮往。 巴提力克却恶狠狠说:「我要是手头还有炸弹,一傢伙把它给掀了,谁也没得坐!」 海达尔看了一眼,什么也不说,继续往戈壁滩深处走。 3、 旅游列车卧铺车厢的走道里,空荡,寂静。李东阳站在窗边,手里拿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的沙漠、戈壁、绿洲不时映在他坚毅的面庞上。 卧铺间内,睡上铺的努尔打了个哈欠支起身子,瞥了一眼走道里的李东阳,又转头望对面床看书的马赛:「小马,我的脚不臭吧?」 「不臭,呵呵,你怎么问这个。」马赛放下书笑。 努尔开心地说:「嘿嘿,我见李局长跑到外面去,以为他受不了我的臭脚呢!还好,不关我事。」 下铺的林建北插道:「花三十块洗的脚,当然不臭了!」努尔勐地从上铺探头:「妈的,你有脸说,骗我花三十块洗脚,我的脚本来就不臭。」林建北冷笑:「帮你洗脚的小姐整整换了六盆水,我还以为你洗澡呢!我打赌,洗脚店养的那些花开得肯定比别的地方早。」 马赛大笑出声。 「六盆水?六盆水算什么?」努尔还是振振有词,「三十块钱买六百盆水都要不完,妈的,三十块钱够我吃一星期的馕了!」 马赛笑道:「我记得亚里说过,跟努尔队长坐卧铺,千万不能让他脱鞋子,要不宁可去坐硬座。」 「啊,亚里真的这么说?唉,好吧,就算我为了这小子洗一次脚,值了。」努尔像是为花钱洗脚找到理由。 林建北摇头:「回去的时候,我愿意花三十块让你再洗一次。」努尔喜道:「说话算数,小马作证。哈哈,你别说,那小姐洗脚还真舒服。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 第151页 这时,李东阳走进卧铺间说:「怎么了,还没到南疆就有人想回去了?」 「没有,你放心,李局长。」努尔在铺位上坐起,「这一次,只要能抓住海达尔兄弟,我这一百多斤宁愿撂在南疆。」 李东阳喝了一口茶:「这么说,你是打算来南疆跟海达尔兄弟同归于尽了,有这种气概好是好,就怕境外的哈桑再派一对海达尔兄弟回来,那时,我又找谁去同归于尽?」 努尔语塞了:「这个……我死了,林建北上,哦,还有程万里,他肯定也愿意。」林建北道:「你要同归于尽是你的事,我才不干,我可不想死,我要回家培养我儿子上大学,像小马那样,能文能武。」努尔骂道:「真丢人,亏你还是英模,这种自私自利的话也说得出。」 李东阳笑说:「好了,努尔,不是我打击你,你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最要不得。我们反恐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抓住几个恐怖头目,最大的目的是让全疆广大维族群众自觉维护国家的统一,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这样,恐怖势力才无处可藏,无路可走,做到这一步,就算没抓到海达尔之流,我们也算大获全胜了。」 「是啊,李局长,我也是这个意思。」努尔见风使舵,「死了我一个,那些被矇骗的群众才会擦亮眼睛,也好让林建北这小子安心回家培养他的笨儿子了。」 林建北摇头:「我不领你这个情,你是自己活不耐烦了。」马赛笑说:「我建议,为了保护努尔队长,下了火车,马上给他买回去的车票。」 「同意!交给你去办了。」李东阳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小马,你想干什么?」努尔一着急想站起,脑袋重重撞上了车顶,「哎哟哟!李局长,讲笑话的,你也当真呀。哎哟哟!」 4、 没能离开医院回到工作岗位,程万里度日如年。那天,给刘丽掰鱼刺到半,听到警笛响,他马上跑出病房。警笛声是在医院里响的,还有急救车的唿啸声。紧接着走廊里响起嘈杂的脚印步声,十几个医生和护士忙乱地奔跑经过。 他拦住一个医生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有爆炸?」他最怕又有爆炸。医生说:「不是爆炸,听说是有人投毒,几十名学生中毒了。」他交待了刘丽一声,也跟着医生跑。不过,了解情况后,和李东阳通了电话,他又乖乖回到病房。然而,过不了几天,忍不住打电话给刘保山,趁刘丽午睡,悄悄离开医院。 「你把嫂子一个人扔在医院,局长回来了,非拿我打屁股不可。」刘保山虽然盼着他回来,但不敢开口。 「你的屁股肉厚实,怕什么?」程万里亲自驾车离开医院,心情很好,「唉,整天呆在医院我都快疯了。」 刘保山说:「人家嫂子不更难受,还是想办法找家医院给她做手术吧!」 「谢医生正在联繫,不过听说这种眼科手术贵得吓人,手术费现在还没着落呢!」程万里想起刘丽的眼睛非常头痛。 刘保山嘆息道:「唉,这次伤亡那么多,市财政没有国家支持根本管不了,我们局又是穷单位,的确头痛,可我听说嫂子的眼睛拖不得呀?唉,要是这一期我的足彩中奖,那什么都解决了!」 程万里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什么足彩中奖?还不如说你捡到金砖呢!」刘保山笑说:「实在不行,我叫弟兄们先凑一凑。」程万里吼道:「你们哪个是有钱的?我不能再借了,借钱都出名了。喂,我跑出来不是找钱的,投毒的案子进展怎么样?多里昆近来忙些什么?他那个内线搞得怎么样了?」他有太多的问题 「投毒的事,今早老城派出所来电说,有初步结果了,这就带你去看看。」提起工作,刘保山一筹莫展,「内线别提,为这事多里昆跟我吵了一架呢,这傢伙脾气不小,好长时间没跟我说话了,前一段他搬家请吃饭,也没叫我。」 程万里笑道:「他不是这个臭脾气,也不至于给搞到乡下去了。他现在忙点啥?」刘保山说:「他念念不忘被打了一闷棍,有事没事就去找认识吐尔洪的人。让他发现了一个情况,吐尔洪这小子居然是伪造证件的高手。昨天吐尔洪又给老婆打电话了,他今天一早去了和库。」 「这就对头了!」说起工作,程万里异常兴奋,「这是个重要线索,说不定能打开突破口,妈的,难怪吐尔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八成是躲在和库帮海达尔做假证件。」 说话间,越野车驶进老城派出所,下了车,两人以为走错地方了,只见派出所大院内,几十摞馕像一座座小山一样堆摆满整个院子,尉为壮观。 「我的天啊!他们这是干什么,搞创收也不能太过分呀?」刘保山眼望各式各样的馕,大唿小叫。 「这你就不懂了。」程万里像是看明白了什么,「维族人做馕,各家有各家的花纹。收来各家的馕,先把毒源找出来,再找投毒的人就容易了。」 「程队长一眼就看出来了,省我再费口舌。」一个警察从屋里跑出。 程万里与警察握手:「我是瞎猜的。你好,杨所长,学生都脱险了吗?」杨所长给两人递烟:「谢天谢地,全部脱险了。医生说,毒性不是太强,估计是一般的老鼠药。哦,有两家馕店的人已经认出了牙生,当天他在那里出现过。」 第152页 刘保山骂道:「妈的,原来是这个王八蛋,在逃几年了。」 「你们有他的线索吗?」程万里问。 杨所长嘆息蹲下说:「是有点线索,昨晚上差点逮住他,这小子就在我们老城里,我们的人手不足,所以赶紧找你们来。」 刘保山也蹲下:「这小子真会挑地方,躲在老城里,我们是有点儿麻烦。」杨所长道:「是啊,程队长、刘队长,老城里太复杂,居民全部是维族群众,他们对这些分裂分子害怕啊,我不敢说会协助分裂分子,可要说帮助我们,也不容易。昨天,接到一个举报,知道我们没抓住牙生,今天再也没人愿意开口了。」 程万里不以为然的说:「只要工作做到拉,群众还是站在乐意帮助我们的,上次刺杀伊明阿吉的兇手,就是老城群众自发包围,最后给抓住的。我就不明白,你们是管老城这一片的,牙生藏匿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居然拿他没办法?」 杨所长低下头,脸色十分难看,刘保山连忙打圆场:「老杨他们也正在发动群众,估计过不了多久会有效果的,除非牙生那小子离开老城了。哦,程头,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出来太久了。」 程万里还想说什么,想起刘丽一个人在医院,没说出口,转头要上车。 「等等,程队长。」杨所长拦住去路,拿出一只信封塞给程万里,「这是我们所里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程万里脸色大变,歷声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呀?」 刘保山也一脸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杨所长笑道:「你怎么误会成那个?程队长,是这样,弟兄们看了电视,大家自发组织的一点捐款,小意思,也帮不上多大忙,略表寸心。」 「喂,你等等,你们看什么电视?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程万里更是摸不着头脑。 杨所长奇怪地望程万里,刘保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解释道:「程头,前几天的电视有嫂子的专题报导,大概弟兄们看过以后,想帮点忙。」 「对、对、对!程队长,今天的报纸也登出来了,看样子,你最近确实是太忙……」杨所长从屁股兜里取出一份报纸。 程万里抢过报纸扫了几眼,推掉信封:「这、这……我、我……唉!杨所长,这个你收回去,还给弟兄们。我程万里谢谢大伙了!」 刘保山在一旁劝说:「程头,收下吧,嫂子做手术的费用没落实呢,局里面工会也在张罗捐款。」 程万里吼叫道:「别说了!这是我的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说完跳上越野车,狠狠关上车门。 5、 有个问题多里昆一直想不明白,吐尔洪不过是个鸡鸣狗盗的小混混,与分裂组织没有半点渊源,跟海达尔也非亲非故。而就在沙漠基地将被围剿的紧急时刻,海达尔居然把他带在身边一起逃跑。这绝不会是吐尔洪提供了炸药,海达尔感恩戴德。照常理,吐尔洪早就应该是个死人,他肯定有活下去的价值。为了解答这个疑问,多里昆没少费功夫,家里从县城搬进市里后,他都没上过老婆的炕。好在功夫从来不负有心人,他不但找到了答案,还取得了吐尔洪家人的信任。吐尔洪给家里打第一个电话,他马上得到通知。 这时候,穿着整齐的多里昆从的士走下,来到和库县城一家装饰讲究的打字复印店。 「谁是老闆?」多里昆进了门谁也不看,派头十足地发问。 一个穿西装的人笑脸相迎:「我就是,老闆想要点什么,里边请。」 跟随老闆进了一个办公室模样的房间,多里昆嘴上的烟凑近老闆打燃的火机说:「听朋友介绍,你这里什么印刷原料都能搞到,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闆得意地说:「不是我吹牛,乌市有的,我这里都有,乌市没有的,我这里可能也有。」多里昆道:「是吗?我想要一批做证件的原料,你有没有?」 「这个嘛……嘿嘿!「老闆上下打量多里昆,「老闆,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哪一位朋友介绍来的?」 「吐尔洪。」多里昆盯着老闆的眼睛。 老闆摇头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老顾客我全认识,一定是搞错了,对不起,我帮不上忙。」说完行礼要送客。多里昆没动,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相片说:「果然找对地方了,可能我朋友不敢跟你说真名,看人你就知道了。」, 老闆看了相片,又换成笑脸:「哦,原来是他,嗯,前几天他还来过。」 「这么说你能搞到了?」多里昆不动声色地收起相片。 「当然,不过最近查得紧,价钱也比原来高一点。」 「你这儿品种齐吗?」 老闆眉飞色舞地介绍:「差不多全了,身份证的、毕业证的、驾驶证的、出国护照的,都有。质量我绝对保证。不信你问你朋友,他从来不跟我讲价钱的。嘿嘿,你要是想马上看货,先交点定金,这是规矩。」 多里昆把烟斜叼在口中,亮出证件说:「这是我的定金。」老闆看过证件脸色像是要哭,腿打着弯,双手高举像要抵挡什么:「啊,啊,同志、领导、大哥……我、我、我错了,生意不好做,我是一时煳涂,你、你放过我一次吧?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卖这种东西了,我向真主保证,我……」 「给我闭嘴!」多里昆在桌上拍了一掌,老闆身上一阵颤抖,「老子才不管你卖什么,自有其他部门的人收拾你,我告诉你,吐尔洪是分裂组织的成员,你卖给他违法的东西,就是协助分裂组织,哼,你说怎么办?」 第153页 老闆面无血色,差点跪下:「吐尔洪?啊,他不是你朋友吗?啊,不,这种人怎么能是大哥你的朋友。大哥你饶我一回,我、我不知道他是分裂组织的呀,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多里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只要你老实交待,配合我们调查,将功赎罪,可以不追究你这方面的责任,要不然,法律是无情的,谁也救不了你!」 「我、我配合,我一定交待。」老闆一屁股跌坐到地下,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那好,先说说吐尔洪几时来过,跟谁在一起,买了什么东西?」多里昆拿出笔记本。 6、 关于刘丽的报导电视播出后,引起的关注一天比一天热切。南疆本地的媒体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捐款的人越来越多,刘丽的病房再次热闹起来。面对这种情况,程万里束手无策,干脆採取惹不起就躲的办法,叫来姐姐和弟媳照顾刘丽,也不管刘丽跟这两人话不投机,自己离开医院。 多里昆是否能打开突破口,对牙生的追捕进行得怎么样了,海达尔又有什么动静?是程万里最关心的事。可刘保山担心被李东阳批评,没敢详细地向他反映,每次他打电话询问,都是说一句留两句,搞得他心痒难耐。离开医院,直接往局里跑。 办公大楼里,上下楼的警察看见程万里站住转头,纷纷跟他打招唿。 「程队长,嫂子好点了吗?」 「我们明天去看望嫂子。」 「老陈,有事用得着说一声。」 对这种问候程万里很不习惯,像是不高兴地朝各人点头致谢。刚走上几级台阶,身后又有人叫:「程队长,你等等!」 后勤的女警小胡跑近说:「程队长,这是全局给嫂子的捐款,我准备下午送去给你的,你来了正好。一共是……」 程万里粗暴地打断:「我不要!全部还给大家,我程万里就是老婆瞎了,也不要大家一分钱!」看见小胡被吓得后退,口气才缓和下来:「对不起,小胡,我真的不能要大家的钱。」说完像逃一样跑上楼梯。很长时间没上班了,他打算先进自己的办公室看看。拿出钥匙打开门,里面的情景看得他惊呆了。努尔坐在他的位置上,双脚搭上办公桌,得意地向他大吐烟圈,坐在沙发上的林建北也冲着他笑。 「你怎么在这里?」程万里非常奇怪。 努尔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我的办公室,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程万里冷冷地说:「你大老远从北疆跑来,就为了跟我开这种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努尔一脸严肃,「我现在是公安厅反恐指挥中心的特派员,鑑于南疆恐怖活动猖獗,而你老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个烂摊子由我接管了。至于你今后的工作嘛,你在电视上形象不错,安心搞宣传吧,这也是反恐斗争的重要工作。」 程万里目瞪口呆,面如死灰,半响才出声:「好,好,我这就找李局长辞职,可以吗?特派员同志?」拔腿往门外,努尔哈哈大笑。 林建北急忙堵住门:「喂,喂,程队长,你别听努尔胡说八道,我们只不过在这里等保山和小马。」程万里痛苦地望向天花板:「唉,努尔说得对,我何必占着毛坑不拉屎,这个办公室早就不该是我的了。」说完要推开林建北。 努尔离开座位,嘻皮笑脸地攀程万里的肩说:「哎,老陈,好久不见,特意想惹你吵几句的,怎么发起脾气了?啊,啊,我刚才玩笑过头了,就当我的嘴和我的脚一样臭好了。」 程万里正色道:「请你放手!」努尔还是一脸坏笑:「我偏不放。」嘴上这么说,手已抽开。 这时,门开了,刘保山满头大汗走进说:「哟,程头,你在这里,害我到处找。妈的,开那架老吉普,热得要死。」把车钥匙扔到桌面,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喝。 程万里道:「你的越野车,是不是已经贡献给这两位厅里来的特派员了?」 刘保山喝完一杯水:「什么特派员?哦,你说努尔和老林呀?特派员,真好听,哈哈,越野车马赛开去和库了,多里昆叫他去帮手。」说完又转身去倒水。 努尔悄悄拿起桌上的钥匙,向林建北打个眼色,两人出了门。 「你找我干什么?」程万里坐下。 刘保山也端水坐下:「哦,是多里昆在和库有了进展,说不定能抓到吐尔洪,想跟你说一声,嫂子说你……咦,努尔和老林呢?」 程万里点燃一根烟说:「他们拿了你车钥匙走了。」刘保山拍腿道:「唉,这两个傢伙肯定是跑去和库了。」 「他们来南疆干什么?」可能是刚才努尔开的玩笑过火,程万里对这二人来到南疆很不自在,感觉丢了面子。 刘保山说:「是李局长带回来的,这两个傢伙已经调到反恐中心,哦,对了,还当真是特派员。哈哈!」 程万里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刘保山被吓了一跳。 7、 一个厢房内,面容憔悴的热比亚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厢房门开了,司马义笑眯眯地走进,把一盘食物放到炕床上的小桌上。 「姑娘,吃点东西吧,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别饿坏了身子,喝点奶子也好。」 热比亚掀翻桌上的食物,喊叫:「我要回家,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司马义变脸道:「你再喊,我只好蒙上你的嘴巴,把你绑起来。」热比亚有点惧怯,声音低了些:「你到底是谁,关着我想干什么?」 第154页 「呵呵,说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大叔呢!」司马义又变成笑脸,「你达当是我的师兄,我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做了个手势示意,「听大叔的话,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把身体搞坏了,我怎么向你达当交待呢?」捡起掉在地下的馕,拍干净递给热比亚。 热比亚不接:「我不信,你要真是我大叔,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司马义换上一副悲戚的面容:「热比亚,你还不知道,你达当已经被共产党抓起来了。你妹妹也让他们带走了,你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所以大叔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胡说!就算我爸被抓了,我家也还在,我没做坏事,没人抓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家!」热比亚眼泪扑簌簌地掉下,面向司马义,眼中满是恳求之意。 司马义假惺惺地嘆息道:「唉,我骗你干什么。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共产党不抓你,你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呢?等海达尔回来吧,让他给你出出主意,他这两天该到了。」 听到海达尔名字,热比亚又叫:「我不要见他,不要,让我回家吧!求你了!」 司马义似乎不忍再看她的样子,急匆匆离开了厢房。 热比亚又坐回炕沿上,抚面痛哭。 厢房外是一个大院子,古朴的门廊连成一个长方形,后面是七八间大小不一的厢房,热比亚被关的是其中一间。院子中央,停着一辆微型面包车,几个人正忙碌地从车上卸下东西。天黑了也不掌灯,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有条不紊地干活。 哈力达帮克里木将一只箱子放在肩上,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自己则轻松地背上一只麻袋,三两步赶了上去。刚走进门廊,克里木脚下一滑,肩上的木箱落地,将地上两块砖砸烂,差点正中他的脚。他慌忙向后跳,样子十分狼狈,其他搬东西的人哈哈大笑。 「他妈的,故意的是不是?」哈力达恼羞成怒,上前将克里木推倒。 克里木从地上站起,不示弱地反推哈力达:「这么重的东西,有本事你来扛!」 「老子打死你再扛!」哈力达挥拳要打向克里木。 这时,司马义和手执鞭子的艾尔走来:「吵什么,吵什么?」 哈力达这才收手,克里木也退到一边,与哈力达怒目相向。 艾尔拍着鞭子说:「又是你,哈力达,你这么大的个去挑轻的拿,人家扛重的,你还有脸欺负人?」 哈力达张嘴准备说话,艾尔鞭子一挥:「你不用狡辩,我全看见了。跟你讲过多少次,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兄弟,要互助互爱。下次再让我碰上,别怪我不客气。」 艾尔是海达尔的第三号人物,喜欢学海达尔的作风行事,在这些受训练的塔里甫眼里,他比巴提力克和库提更得人心。 司马义打个哈哈:「好了,好了,大伙搬完东西,都去吃饭吧!」 众人散了,司马义伸个磊懒腰,把车门关上。这时,留了山羊鬍须的吐尔洪叼着烟从最远端的一个厢房走出,嬉皮笑脸地跑近。 「司马义老闆,两天没吃肉了,明天赏一只羊腿怎么样?还有,我的烟也烧光了。」 司马义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明天再说,他妈的,你都快成度假的了。我问你,护照做得怎么样了?」 吐尔洪吸了一口烟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还缺几样材料,你又不让我去买。喂,做完护照,让我回家一趟好不好?」 司马义眼露凶光:「我警告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等海达尔回来,有你好看。」 「我、我不过跟你说说,不同意算了。」吐尔洪慌了神,垂头丧气往回走。 「厨房正在烤羊,想吃的话,过一会出来。」司马义似乎对他还算不错。 吐尔洪大喜,垂涎欲滴地说:「司马义老闆,你是好人,真主保佑你。」吹口哨进了自己的厢房。 司马义望吐尔洪摇头,向微型车挥手:「把车开走,明早来接我。克里木出来关门!」说完往最大一个厢房走。 克里木人长得不错,举止斯文,做事也勤快,不像哈力达等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只会打打杀杀。自从他来到这以后,司马义喜欢差使他。他把大门打开,微型走后又关上,朝出来的厢房走了几步,听到一阵女人的啼哭声,停在门廊里,退入黑暗中。仰头看屋顶,大门上方有人站岗。他贴着墙,顺着门廊走到热比亚被关的厢房,蹭脚往小窗看。 「有人欺负你了?」 窗里传出热比亚的声音:「不是,我、我想回家。我、我害怕……」 「别怕,艾尔教官对人挺好的,不像库西提,司马义老闆也好说话。」克里木被哈力达带走,原以肯定要被饱打一顿,完了还要去沙漠里学杀人。谁知来到这里后,每天就是干活吃饭,除了不能出门,样样都比他想像的好,他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 「海达尔,他、他就要回来了。」热比亚说完又哭出声来。 克里木一惊,问道:「你、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个胖子。」热比亚不知道司马义是谁。 克里木痛苦地看天,嘆息道:「唉,都怪我,害你又要受苦。真主啊,帮帮我们吧!」 「他、他要是敢欺负我,我、我只有死!」热比亚不哭了,声音异常坚定。 第155页 克里木叫道:「不,不,你不要这样,你、你忍耐一下,有机会我们马上逃。唉,都怪我……」说完眼泪禁不住掉下。 「你、你不用管我,自己小心点,有机会你逃吧。」热比亚抽泣着说。 「我、我就是死也不会丢下你的。」克里木擦干净眼泪,像是对天发誓。这时,门廊里里有脚步声,他急忙跑进厢房。 「喂,羊肉烤好了没有?」是吐尔洪走出门廊。没人回他话,他用鼻子大力度吸了吸气,像是想闻出烤羊在哪,脚走慢慢朝院子角落的厨房移动。突然,有人从大门翻墙而入,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吓得他连滚带爬又回到自己的厢房。 翻墙而入的人刚落地,马上有两人从房顶跳下,动作麻利地将来人扑倒,一人骑在他身上,用手枪抵住他的脑袋,另一人则叉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按在地下。拿枪的是艾尔,另一个是哈力达。 「艾尔,是什么人?」司马义大摇大摆走出,身后跟着克里木等几个拿棍棒的人。 艾尔道:「看样子是个叫花子,想进来偷东西的。」 司马义松了一口气,立即转身回走:「妈的,以为是联防队呢!拉到后院埋了。」身后的几人围了上去,克里木慢吞吞地跟随。 地下的人想说话,苦于被哈力达按得嘴脸贴地,出声不得。大概听到要被拿去埋了,拼命挣扎,几个人七手八脚按得他动弹不得。 这时,海达尔出现在墙头上:「好了,放了他吧!」众人认不出这个蓬头垢面的人,惊奇地望他。 巴提力克从墙头跳下:「妈的,还不放手?是老子回来了。」 「快放手,快放手,是大表哥回来。」 司马义笑眯眯跑来,几人这才放手。 被压在地上的是塔西,他坐起揉揉脖子,望哈力达说:「妈的,你小子手劲还不小。」 哈力达不知道说什么好,海达尔夸耀道:「哈力达是买买提师兄的大力士,你没受伤就好。」 塔西从地上站起,说:「司马义表哥,快弄点好吃的来,我们饿坏了!」 「有、有,厨房里有只烤羊,你们这一趟看来是累球了?」司马义从没看见海达尔这么狼狈的模样。 听到有羊肉,巴提力克和塔西跟着艾尔进了厨房,其他人散开了,羊肉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的。 「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海达尔点燃一根烟。 司马义道:「人多在这儿太碍眼,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把另外的人安顿过去了,这里只留十个人做工。」 「什么好地方,远吗?」海达尔一路上都在想怎么逃离李东阳的视线,最好能再找一个和沙漠基地差不多的地方。 「走路,可能要两天,坐车……。」 两人边说边走进厨房。 院子里安静了,对羊肉念念不忘的吐尔洪又熘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嘟囔道:「妈的,肯定都去吃羊肉了,也不叫老子!」小跑向厨房。 厨房里,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三个衣衫褴褛的人在埋头吃羊肉,司马义在一旁添茶倒水,艾尔吃饱了,木然地坐在椅子上。 「哇,搞什么鬼,司马义老闆,请叫花子吃羊肉也不叫……」吐尔洪话没说完,三人中有一个抬起头,赫然是巴提力克,他转身就跑。巴提力克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拉了个仰面朝天。跟着一只大脚抬起,狠狠揣下去。 「哎哟哟!」吐尔洪双手抱肚,杀猪般惨叫。 「你他妈的,老子是叫花子,老子让你知道谁是叫花子!」巴提力克一脚接一脚,又是踢又是蹬。 吐尔洪哭喊够了,开始大骂:「巴提力克,你他妈不得好死!你全家不得好死!哎哟哟,老子他妈不干了。唔……唔……哎哟哟!」 「骂得好,老子揣出你的花肠子餵狗。」巴提力克连续几脚像是加大了力度,吐尔洪立即只剩下哼哼。 塔西埋头吃肉,像没看见,海达尔皱起眉头,一直注视他的艾尔马上起身拦住巴提力克:「吃羊肉吧,人肉可不好吃。」 「就是,就是,这小子还有用。」司马义早就想劝阻,他不敢惹巴提力克。 巴提力克忿忿地看司马义:「你把他当什么养了?给他留条狗命就不错了。」 司马义也不还口,叫人把吐尔洪扶走。 这么一闹,海达尔倒了胃口,放下吃不到一半的羊腿,洗了一把手,走出厨房,司马义和艾尔跟了出去。巴提力克和塔西以为惹他生气了,谁也不敢吱声。 门廊里,司马义抢先一步,推开大厢房的门,海达尔面无表情地往里走。 这间厢房有点像办公室,又像会议室,还有点像展览厅。墙边有张办公桌,还有十几把椅子绕着排列,中间是一张有毯子铺盖的方形长桌,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颗颗手雷,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挺改装过的老式苏制机关枪,半明半暗灯光下,有如一头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怪兽。 「这些都是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司马义介绍手雷就像介绍他店铺里的玉石。海达尔兴趣并不是很大,淡淡说了一句:「生产的时候注意安全。」便站到墙边的地图前,寻找司马义所说的「好地方」。 吃饱喝足的巴提力克和塔西也来了。 「妈的,你从哪搞的古董,恐怕比我们都老。」巴提力克进门就去端起那挺机关枪。 第156页 塔西也道:「看起来挺吓人的,还能使吗?」 艾尔说:「别看它老,这是我们现在惟一的重武器。已经改装了,我试过,威力还不小。可惜子弹不多。」 塔西望了一眼跟海达尔讲话的司马义说:「花了这么钱搞工厂,怎么一支步枪也没做成?」 「做土枪容易,想仿造制式枪,这个小厂差远了,原材料难买,多数零配件我们自己产不全,又不敢去外面加工。不过,手雷倒是可以批量生产了,要不要去看看。」艾尔解释道。他协助司马义搞兵工厂,就像个监工。 塔西眼睛一亮:「好啊,有手雷也不错,走!我们去看看工厂。」 巴提力克从桌上抓起一只手雷赞赏道:「自己的做的呀?不错,以为哈桑送来的呢!「 「我们现在炸药也能自己配了。「艾尔又把两人带出门。 海达尔看地图累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的确是个建基地好地方,就要挑这种在地图上找不到的。不过,好是好,离城里远了点,来回要走两天,你考虑过没有,这么多人,给养问题怎么解决,万一县城和道路被卡死,方圆几百里没有一个城镇,那时怎么办?」 司马义手在地图上指:「这方面我考虑过了,啊,地图上也没有,大概在这里,有个小镇,离基地也不远,我特意去过,走一天就到。」 「小镇?这一带尽是沙漠呀?」海达尔又站起身。 司马义解释道:「以前是块小绿洲,这几年来沙漠旅游的人多了,慢慢成了规模,现在还通了公路,什么都有,热闹得很。」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趁现在还能在县城活动,马上採购粮食,至少要保证基地有三个月的储备粮。」海达尔一直悬着的心像是一块石头落地。他很清楚,呆在和库不是长远之计,想逃出李东阳的手心,必须有一个藏身之处。 见海达尔像心情转好,司马义笑说:「有个人可能你想见一见,刚才人多不好跟你说。」 海达尔疑惑地问道:「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在那边屋里。」司马义故作神秘,笑嘻嘻地带海达尔出门。来到关热比亚的厢房,边开门边说:「热比亚,你看谁来了?」海达尔惊讶地望他一眼才进门,马上又把门掩好。 「我们又见面了,这是真主的安排啊,我太高兴了!」 看见热比亚,海达尔大感意外,很快就来了冲动,笑盈盈地走近。 热比亚忙乱地从炕床小桌上抓起一把小刀,把小桌上的牛奶和羊肉都打翻,惊恐地缩到一个角落。 「你走开,不要过来!」热比亚刀刃向外指。 海达尔充耳不闻,这像是更刺激他了的欲望,就算是男人手里拿刀也很难让他退却。 「不要逼我!」热比亚又是一声尖叫。海达尔越来越接近了,她突然调转刀口,顶住自己的脖子: 这一变化,海达尔也意想不到,脚步停了下来。 「出去!出去!」热比亚手中的刀子使力,洁白的颈脖扎出鲜血。 海达尔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望,又像是想看她是否意志坚决,又像是盘算如何把她制服,最后发呆地站了好一会,高举双后退说:「好,好,我这就走,过两天再来看你。」 热比亚等门关上,又用小桌子顶住门,坐地大哭。 8、 来到和库县城几天了,吐尔洪连个影子也没出现。努尔开始不耐烦,每天有提不完的问题,不管别人怎么解释,他都不以为然,像是认定守在和库是浪费时间,但要他离开,又于心不甘。多里昆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尤其是李东阳对他的判断十分贊同,不但同意他接管那个卖原材料的打字复印店,还命令和库县公安局全力配合,在复印店附近的几条街,设下了重重埋伏。然而,时间一长,不耐烦的不止努尔,县公安局孙局长也颇有微词。怨言听多了,多里昆有时甚至想请示撤离大部队,由自己和马赛两人独自行事,马赛现在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 「你凭什么认定吐尔洪来过这家复印店?」 又一天开始了,去复印店途中,努尔直接向多里昆发炮。 「吐尔洪在这家复印店给他老婆打电话。」回答他的是开车的马赛。 努尔又问:「那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会再来?」 马赛又答:「整个和库县城,只有这家店买得出做证件的材料,而吐尔洪要做的证件显然还很多。」 「万一他来的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你怎么办?」努尔成了胡搅蛮缠。 马赛没好气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来的人越多越好,这附近的大街小巷,我们都布置了人手。」 「我没问你,你一直跟我在一起,知道什么?我问多里昆,这傢伙让我们白当了几天复印店工人,还没工资拿。」努尔的架势,明摆着要找多里昆吵架。 马赛望了一眼助手座上打瞌睡的多里昆:「他都两天没睡了,这些情况我了解。」 努尔还说什么,同车的林建北叫道:「要是不相信,你回去睡觉好了,小马,停车让他下去。」 努尔也叫道:「哈,听这口气,好像你是领导了?在这里我才是领导,由我发号施令。」 林建北不示弱地说:「不是了,来到南疆,你和我一样,都是反恐中心特派员。」 第157页 努尔一怔,骂道:「妈的,这么说你跟我是平级了?就算是这样,那他们俩也要听我指挥。」 「我反对,你要指挥也可以,咱们来个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林建北虽然对这么守株待兔也心存疑虑,但努尔实在让他看不下去。 努尔被搪塞得张口说不出话来,马赛忍不住大笑,车子开过复印店也忘了停车。 「到了,停车!」多里昆提醒道。他哪里睡得着,只是不想争吵,上次跟刘保山为内线的事争吵,让他后悔不已,又下不了脸主动认错。 9、 离复印店不远的一条小巷里,司马义坐在微型车驾驶座上,拿出几张钞票给吐尔洪。 「你是聪明人,老规矩我就不重复了。给你一个小时,买烟吃羊肉也差不多了。」 吐尔洪懒洋洋地说:「好吧,先去吃羊肉再说,就算死了,也能当个饱鬼。」戴上一付墨镜,开门下车。 司马义望吐尔洪走出小巷,又拿出一张钞票说:「哈力达,你也吃点东西吧,总不能让你光看别人吃喝。今天盯紧一点,妈的,这小子老是想回家,当心他搞鬼。」 哈力达高兴地接过钞票:「是,是,他敢搞鬼,我带他的脑袋回来见你。」 司马义一脸忧虑地点头:「超过时间,也带他的脑袋回来。」 其实,吐尔洪想逃跑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心里明白,每次出来买材料,都会有人跟踪。就算有机会逃,也是死路一条,自己亲手杀了人,肯定活不了,反而连累家人。不过,他还是耍了一些小花招,没把要买的材料一次买够,这样才能出门吃肉,就算逛逛街也好过被关在那个院子里。司马义知道这种材料不好买,不敢亲自去,拿他也没办法。 吃了五串烤肉,肚子涨得不行,包了十串拿走,在批发部买了两条烟,吐尔洪这才慢慢走去复印店。太阳大,虽然路不远,来到复印店已汗流浃背。 「啊,装空调了,真他妈凉快!这鬼天太阳这么大,人都变成烤肉了。」进了复印店,吐尔洪像回到家一样。「老闆,今晚我不走了,在你这里开空调睡一晚。」 「好啊,我正有此意!」 一个坐电脑前的人转动椅子,面朝吐尔洪,是装成伙计的努尔。 吐尔洪吃了一惊:「你是谁,换老闆了?」 努尔不满意地说:「妈的,我是这里的伙计,老闆,出来吧!」 「还认识我吗?」多里昆从里屋走出。 吐尔洪魂飞魄散,扭头沖向大门,大门已被马赛和林建北堵住,收势不住,一头撞到两人身上。 多里昆揪过吐尔洪的衣领:「说,还有谁跟你来,在什么地方?海达尔的据点在哪?」 「你、你们把我带走吧,我、我是不会说的。」吐尔洪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啊,不说是吧?」努尔从座位上跳起,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多里昆手中抢过吐尔洪,双手在他身上摸,摸出了一把刀子。 「这是你的刀。」努尔把刀子塞进吐尔洪手中,吐尔洪不明就里地抓住。多里昆三人也摸不着头脑,盯着努尔看。 努尔从腋下抽手枪,瞄准吐尔洪:「来吧!我数到三,再不说,真主也救不了你。」 「你、你不能这样打死我。」吐尔洪吓得哭了。 努尔道:「谁说不能,你他妈手上有刀,老子是自卫。开始数了啊,一!」 吐尔洪大骇,颤抖地把刀子扔下。 「扔了也没用,上边有指纹了。二!」努尔拉上枪栓。 看见努尔的上膛,林建北急了,叫道:「喂,喂,小心点儿,你的枪老是走火?」马赛和多里昆听他这么说,都闪到一边。 努尔手枪向吐尔洪比划:「是啊,老子这把枪经常走火,你小子要是碰上了那是运气好,不用坐牢,也不用上刑场了。」说刚落,「叭!」一声枪响,子弹打进了墙,林建北三人吓一大跳,而吐尔洪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马赛去查看吐尔洪,林建北叫道:「完了,外面的同伙让你吓跑了!」 「他妈的,怎么这时候走火了呢?都快要成功了!」努尔恼怒地把枪扔到地上。多里昆无奈地摇头。 这时,复印店的玻璃大门被踢开了,拥进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警,领头的一个军官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林建北三人谁都不说话,努尔没好气地向军官摊手:「枪走火!有什么大惊小怪?」 10、 克里木注意到,近三天来,送给热比业的食物,每次都原样拿出。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接近热比亚的厢房。 「热比亚,吃点东西吧!求你了!」 热比亚微弱的声音传来窗口:「你、你不要管我,我不想活了。」 「你别这样,我一定想办法带你逃走的。」克里木的声音已带哭腔。 「逃、逃不掉的……」热比亚似乎已彻底绝望。 克里木痛苦地抱着脑袋,原地转了一圈,还想劝说几句,听到一个厢房门响,急忙跑到微型车前,低头擦车。 司马义急匆匆走出,胸色阴沉,看也不看克里木一眼,坐进微型车。克里木急忙去打开大门,车子高速驶出院子。把门关好,他又想往热比亚的厢房走。走到一半,海达尔出现在院子中央,他有点慌乱地躲开。 第158页 「站住!「海达尔沉声喝道。 克里木停住脚,眼中满是恐惧。 「听说你想把热比亚带去口内?」 克里木不敢看海达尔的眼睛:「是,是买买提老师,他、他交待我,让我照顾热比亚。」 海达尔冷笑道:「买买提师兄在牢里,他怎么交待你?」 「我、我的牢房在他对面。」克里木恨自己找这种藉口。 海达尔上下打量了一下浑身颤抖的克里木,轻轻说了句:「你走吧!」说完走向热比亚的厢房。 克里木边走边流泪,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面容已变枯瘦的热比亚躺在炕上大声咳嗽,吃力地撑起半边身子,伸手去拿炕头上的一碗水,刚碰到碗,没抓稳,碗打落下地,身子又沉下,忍不住哭了起来。 朦胧间,有一只手把水杯放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睁开眼,海达尔的脸近在咫尺。 「滚开!」热比亚将水杯推开。 海达尔脸上闪过怒色,随即平和:「你这是何苦呢?就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热比亚有气无力地说:「我还能相信你的话吗?别费力气了。」海达尔凑近她笑:「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股认真劲儿。」 热比亚不示弱地瞪海达尔:「你用不着说漂亮话,想要强迫我尽管来,反正我有力气也打不过你。来呀,来呀!」眼睛越来越亮。 两人对望了一会,海达尔站直身子退开,一脸愁苦:「唉,我奔波了十几年,从北疆到南疆,从国内到国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过上一天安定的日子,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苦难的民族,为了夺回这块属于我们的土地?这些事情,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可到头来,连一个爱我的人也没有。」 热比亚冷冷地说:「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爱。没有人要求你去奔波,我是不懂什么,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们维族人,你是为你自己,你只是借着真主的名义欺骗别人。」 海达尔勐然转身盯热比亚,又仰天大笑:「想不到买买提师兄居然生出这种女儿?不知他听到你的话会怎么想?」 「亏你有脸叫我爸师兄,你糟蹋了他两个女儿,你、你禽兽不如!」热比亚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海达尔眼冒青光,胸中的怒气似要马上暴发。这时,门被撞开了,司马义慌慌张张地跑进:「啊,啊,你在这呀?」 海达尔怒道:「慌什么?共产党打到门口了?」 司马义擦了一把汗:「啊,啊,也差不多,出事了。我在外面等你。」说罢走出。 海达尔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热比亚,走出门狠狠关上。 司马义接到哈力达的电话后,匆匆开车出门,不到十分钟,又匆匆返回。海达尔听了他讲述吐尔洪出事的经过,一言不发,眼睛扫向院子望。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吵吵嚷嚷,十几个人从屋子里搬出东西,有的槓木箱,有的提麻袋,有的背粮食,你推我挤,拼命想把手里的东西尽快塞进那辆微型车。 「现在到处是警察,还有武警,出城的路都设了关卡,我刚才赶回来被检查了两次,连车底盘也有人去看,我们马上转移吧,要不然……」司马义还在惊慌失措地滔滔不绝。 海达尔像没听到司马义的话,正好一个扛木箱的人不堪重负,从肩上滑落下地,木箱打开,几十只手雷滚满一地,其他一颗滚到他脚边,司马义下意识地向旁边跳开。 「都给我住手!」海达尔捡起地下的手雷,大喝一声,院子里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东西也不搬了,一个个像木偶一样站在原地。 巴提力克从人群跑出说:「怎么了,再不走来不及了,吐尔洪肯定会带警察来来。」 塔西和艾尔也望着海达尔。 海达尔把手中的手雷抛了一下说:「慌什么?还没搞清楚,就乱成这个样子?我看警察没来。我们也要把自己炸死!」顿了顿,换了个口气,「巴提力克,你和塔西先把人集合起来,看有没有人漏在外面,注意,一个人也不要拉下。艾尔,把马和驴子拉出来,再去找几匹骆驼。两只牲口一组,把车上的东西装上去,装好分批走,不许走大路,往戈壁滩走!」 海达尔声色俱歷,巴提力克和塔西想问为什么不用车,也不敢再说出口,各自办事去了。 「把哈力达叫来,我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海达尔镇定地坐到门廊里。司马义从集合队伍中拉出哈力达,他亲自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踏实了许多。 「跟我想像的差不多,条子是盯上吐尔洪了。没事,这小子身上有命案,不会这么快就开口。慢慢收拾东西,能搬走的全都搬走!」 院子里恢復了秩序,十几个人分成三个组,艾尔带领第一组,牵着满载货物的牲口首先出发了,半时小时后,第二组人也离开了院子。 「大哥,东西都装好了,咱们也走吧?」塔西早就想走,海达尔却坚持跟最后一组。 司马义望热比亚的厢房问:「她怎么办?」 海达尔沉吟不语,巴提力克道:「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 站在毛驴边的克里木看见巴提力克杀气腾腾样子,心惊胆颤。 「共产党手里有了吐尔洪,她没什么价值了。」海达尔像是心灰意冷,「唉,既然她已经绝食,让真主决定她的死活吧!我们走!」 第159页 几个人走出院子,跟后赶驴的克里木一步一回头,望向热比亚的厢房,恋恋不捨地走出大门。 11、 在乌市虽然让海达尔从眼皮底下生生抢走塔西,但李东阳却没有因此懊恼,反而让他证实了自己的确抓到海达尔的脉搏,他感觉海达尔离穷途末路已经不远了。果然,回到南疆没多久,多里昆就在和库踩到了海达尔的尾巴。 「增援队伍到了吗?」李东阳下了车,与孙局长握手。和库公安局院内站满干警、武警,十几辆警车一字排开,像是等待检阅。 孙局长回答:「到了,已经布置了任务。就是出城的路四通八达,目前又没有海达尔所在的具体方位,恐怕没什么收穫。」 李东阳向办公楼走,点头道:「嗯,和库这地方不简单啊,四周是沙漠戈壁,还有很长的边境线,盛产玉石,县城的人富裕,外来商客多,海达尔在这里有个固定的窝点不奇怪,可能早就开始经营了。」 「唉,惭愧。和库上次经歷了爆炸,组织上没有追究我什么,现在人家在我的眼皮底下经营,可我……」孙局长似乎很担心被追究责任。 李东阳打断他道:「你不要有包袱,这不是一般的分裂分子,这伙人,就是我们当前强调的典型的三股势力,不单是和库,全疆都受到威胁。目前要全力以赴,控制住交通道路,绝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离开。」 孙局长不停地点头,李东阳转向一边的马赛:「小马,吐尔洪的审讯有没有进展?」 马赛道:「努尔队长和多里昆他们在轮番审讯,还是没有开口,不过,我感觉他不是不想说,像是有所顾虑。」 李东阳赞赏地说:「没错,这个人应该讲不是分裂组织的人,也没接受过地下讲经点灌输,只要找到突破口,我相信很快就可以攻下来了!」 三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大楼。 12、 审讯室内,吐尔洪戴手铐坐在椅子上,对面办公桌后的努尔和林建北脸色焦急,多里昆叼着烟站在一旁,两只眼睛盯吐尔洪不放。 「给我一支烟。」吐尔洪开口了。 努尔翻白眼道:「哦,你总算还记得讲人话。」多里昆点燃一支烟递过去。 吐尔洪吸了一口,看菸头:「我要抽三个五,不然别想让我说话。」 努尔动作敏捷地跳出办公桌,一把将吐尔洪提起:「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看见没有,我一巴掌一个五,说!你想要几个五?」扬起手掌,真的要打下去。 「算了,我去买。」多里昆拉开努尔。 吐尔洪得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雷管炸药是我偷的,我也知道海达尔在哪,还知道他干过什么事,跟谁在一起。只要你们满足我一个条件……」望努尔和多里昆。 林建北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条件。」吐尔洪说:「我要见我父母,还有老婆孩子。」 林建北望了还想问的努尔和多里昆一眼,打手势往门口走。出了审讯室,跟后的努尔重重拉上门,把门口守卫的民警吓了一跳。 三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外,努尔跺脚道:「妈的,我看这小子是在磨时间。这样审下去什么时候才有结果?海达尔和塔西离我们说不定只有几百米,再晚又让他们跑远了!」 林建北靠着门框说:「你急有什么用,李局长不是说了吗?前两次让他们逃脱就是因为太急了。老多,我看你最沉得住气,有什么想法,给努尔队长分析一下。」 多里昆的嘴巴一直没离开烟:「我也一样急。不过,依我看,这一次很难抓到海达尔,吐尔洪不会是一个人去复印店的,跟他来的人跑了,大概这时候海达尔已经上路了,唉!」 林建北点头:「说的是,能够一夜间制造多起爆炸,海达尔在和库跟地头蛇也差不多,要逃出去……哟,李局长,你几时来的?」 办公室的门开了,李东阳微笑站在里面说:「我本来想组织你们开一个会,你们自己已经开了。」 孙局长也在办公室内问:「喂,努尔,你没动手打他吧?」 努尔望了李东阳一眼:「只要李局长不吱声,十分钟内,我保证让他开口,出事我一个人槓。」 「就怕你扛不动!」李东阳转身往里走,「怎么,你们三个人,算是全疆再也找不出的审讯高手了,难道一点进展都没有?」 多里昆道:「这傢伙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先和他家里人见面。我们正想出来商量。」 「见面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们採取一个折衷的办法。」李东阳沉呤半响,拿出手机拨号。 几个小时后,吐尔洪被带到一间有电视机的办公室。李东阳几人坐在里面,一言不发,马赛给他拿来了一包三五烟。 电影机被打开了,吐尔洪看了画面,烟也不点了。 电视里,一个老汉缓缓抬头,清清嗓说:「孩子,听爸爸一句,你能逃,我、我不劝你,你逃不了,认错吧,跟政府交待,坦白从宽,我、我就说这些……」 老汉身边的一个老妇声音颤抖地说:「儿子,你在哪里……」没说完就大哭。 镜头转向一个漂亮的少妇,少妇流泪道:「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你、你儿子想你……」 坐上少妇大腿上的小男孩说:「爸,我想去动物园看老虎,你快回来带我去动物园?」 第160页 吐尔洪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李东阳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待吐尔洪的哭声渐渐变小,说道:「你知道吗?我们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够主动,是为你保留立功赎罪的机会。你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但你想过没有,单单尼瓦克宾馆被炸,就破坏了多少个美好的家庭。你的罪行,死有余辜啊!你想让你父亲白髮人送黑髮人吗,你想让你妻子当寡妇吗,你想让你儿子当孤儿吗?自己做个选择吧!」 吐尔洪擦干净眼泪,颤抖地拿出一支烟,马赛给他点燃,他连吸了几口说:「我、我这就带你们去。」 海达尔的据点早已人去楼空,不是李东阳亲自想去看看,努尔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他是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好在李东阳一句也没提到他枪走火的事。 「这个司马义是开玉石店的,没有任何前科,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对人很和气,为人也大方。前几年据说在口内做生意,这两年才回到和库。」孙局长在介绍司马义的情况。 「在口内做生意?恐怕是在隔壁国家接受哈桑的培训吧?海达尔以和库为大本营,依赖的就是这个守法商人。」李东阳沿着门廊走,像在查看每一间厢房,努尔积极地前头开路,孙局长紧跟在后。 「有人!」努尔踢开一个厢房门,看见炕上有人,把他吓了一跳,大唿小叫起来。武警们纷纷拉上枪栓,几枝枪口对准厢房,气氛骤然紧张。 马赛看清了炕上的人惊叫道:「怎么是你?喂,醒醒,热比亚,醒醒,快叫医生!」 热比亚突然睁开眼睛,看马赛说:「小、小马……克里木,被他们带走了,你、你要救他。」 「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带回来。别说话,到医院再说。」马赛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而克里木又怎么给带走了? 跟着在另一个厢房又发现有个洞口,找来吐尔洪询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洞内,中等个子的人可以行走自如,个头高的马赛,也只须稍稍躬身。穿过一条十来长的通道后,是一个呈四方形开阔的地下室,顶端悬挂一盏明亮的灯泡。呈现在眼前的情景,让李东阳等人大吃一惊。数千枚成品半成品手雷摆在简陋的制作模具上。 努尔大叫:「我的天!兵工厂啊。」林建北摇头:「足够装备一个团的人了。」 李东阳表情严峻地注视这个简陋的兵工厂。 第十七章 1、 「伊明师兄,参加这个座谈会的人,主要是来自南疆宗教界、知识界、还有我们商业界,都是一些有威望或有成就的人士,可以代表南疆大部分维族人了。目的是要向全世界表明,南疆的维族人支持政府,反对分裂,维护国家统一的立场。」 阿布杜拉今天的穿着和一般的街坊老汉没什么两样,神情也很谦恭,一点看不出他平时的盛气凌人。 「这是一件大好事,阿布杜拉兄弟,我虽然伤势刚好,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尽全力支持你。」伊明阿吉头上伤痕累累,虽然戴了一顶小帽,但仍然露出一条斜到眼角的刀疤。 阿布杜拉摇头道:「不,不,伊明师兄,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长期在乌市,南疆各界人士,已经把我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没有你亲自出面主持,恐怕这个座谈会难以达到各界人士的期望。」 「你说吧,阿布杜拉兄弟,具体要我做什么?」伊明阿吉对这个会议非常贊成,不是这次受伤,他早就准备组织这样一个会议了。 阿布杜拉说:「师兄,你的伤刚刚好,不能太过劳累,各种杂务你不用去操心,由我去安排,你只负责邀请大家,届时抽空来主持会议就可以了。哦,我这里拟了一个名单,可能不全,你先过目。」 「这样的话,那是义不容辞了。」伊明阿吉戴上老花眼镜看名单,「嗯,这些人在各地都是有影响力的,对,邀请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参加一起座谈,特别是公安局李东阳局长,我们这个会议算是对他的一点点支持吧。」 提到李东阳的名字,阿布杜拉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伊明阿吉放下名单又说:「没问题,阿布杜拉兄弟,我建议以我们共同的名义来邀请,但具体事情还是要让你多操劳了。」 阿布杜拉起身告辞:「我应该做的,师兄不必客气。事不宜迟,我回去马上准备邀请信。」 「好的,好的,真主保佑你,阿布杜拉兄弟。」伊明阿吉下炕送客出门。 「达当,你身体刚好,还是先别去参加外边的活动。」 伊明阿吉回到屋里,儿子一瘸一拐走到他跟前。这次遭袭,儿子虽然保住性命,但一只脚落下了终生残疾。 伊明阿吉扶儿子坐下说:「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不过是去摆个样子,难得阿布杜拉这么积极,我如果不出面,那是说不过去的。」 儿子忧心忡忡地说:「他不会是搞什么鬼吧?听说那些搞分裂的,很多以前是他的学生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座谈会能开成就是好的,不怕他搞鬼。」 伊明阿吉对阿布杜拉不是没有戒心。近年来,阿布杜拉怂恿学生搞分裂活动的传闻他不上一次听到,而且还知道阿布杜拉有过不光彩的歷史。但南疆一系列爆炸事件后,阿布杜拉主动向遇难者、受伤者捐款、捐物,现在又亲自登门拜访,找他商讨反分裂座谈会的准备。想来想去,最后认为是阿布杜拉是个富翁,也希望有个稳定的环境,所以才这么积极。 第161页 2、 为了这次座谈会,阿布杜拉的确煞费苦心,受邀请的外地人士,全部免费住进他的新中亚酒店,连会场也布置在酒店中。 「到那天,先在这里座谈,结束后,再到隔壁贵宾室举行记者招待会。会议期间,安排几次慰问遇难者和受伤者的活动。」 凯日是这次座谈会具体组织者,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向阿布杜拉汇报准备情况。 「这次要万无一失,否则我们的日子恐怕过不下去了!」阿布杜拉说的是另一件事,眼睛厌恶地望向悬挂在会议室中央墙上的横幅,横幅上写着:「反对分裂,维护统一座谈会。」 凯日信心十足地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有真主保佑我们。」 「真主站在哪一边?实在是不好说啊!」阿布杜拉哀声长嘆,「海达尔的老窝不也照样被人家端掉了吗?唉,冒险啊,可是,不冒这个险,我们迟早会栽在李东阳手里。」 「是冒险,就算成功了,我们的酒店,也、也完了。」凯日留恋地望向会议室豪华的装潢。 阿布杜拉表情坚决地说:「只要成功,牺牲一个酒店算什么?强过牺牲我们自己!」 凯日点头哈腰道:「是,是,哦,会长,前两天碰上咱们的老朋友赵副书记,我提起你护照的事,他主动说,要去过问一下。你看,是不是你亲自跟他见一面?」 「没有用的!」阿布杜拉摇头坐下,「别忘了姓赵的也是汉人,他只不过关心我的投资,说到底,他跟李东阳也是一伙的,註定是我们的敌人!」 「啊,我、我是想让他去试探一下李东阳。」凯日不安地搓手。 阿布杜拉鼻子哼了一声:「不要对他抱幻想!我们的客人到了吗?」 「有几个今天到,我安排车子去车站……」凯日突然想问的是另一批客人,急忙改口道:「昨晚到的,现在跟牙生在一起,我已经跟他们讲了计划。」 「嗯!」阿布杜拉又抬头瞪了一眼横幅,像是不安地从座位站起,快步走出门。 3、 「的确。赵书记,我们是没有掌握确凿证据,要是有的话,也不止是扣押他的护照了。这是按正常程序办的,无论谁,不管他为国家,为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他都有义务配合公安工作,遵守国家法律。」 李东阳对赵副书记搞经济工作的能力由衷钦佩,也理解他为了给投资者、企业家创造良好环境孜孜不倦地努力,这是他一直尊重赵副书记的原因。然而,赵副书记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给与他同样的尊重。 「老李,你别误会。」赵副书记来到李东阳的办公室有一小时了,「我不是说他不能调查。我是替你担心啊,阿布杜拉除了是工商联的会长、政协委员,他在穆斯林中还有很高的威望。他有阿吉的称号,几乎每年都去麦加朝觐,属于宗教人士。这次他想出国,也是为了去朝觐,我们这么做,一不小心,会挑起宗教问题、激化民族矛盾,同时,在国际上造成不良影响。」 李东阳不愠不火地说:「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不过,我们因为前怕狼后怕虎,已经有过了惨痛的教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打击三股势力的目的,除了维护国家统一,也包括更好地落实国家的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对于那些披着民族外衣,打着宗教旗号,或者以经济活动为挡箭牌,从事分裂活动的人,我们有责任让广大群众看清他的真面目。而一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害怕任何调查。」 赵书记发出一声冷笑:「你的意思像盖棺定论了,不是说还没有确凿证据吗?阿布杜拉是有过不光彩的歷史,可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不能老是在歷史问题上纠缠不清,要给人家一条重新做人的道路。」 「这不是清算歷史,我们当然希望阿布杜拉已经痛改前非,他的问题,过段时间我会给市委一个详细的报告。」阿布杜拉的问题属于绝对机密,李东阳不愿再谈太多。 赵副书记望李东阳坚定的面孔,半响才说:「看来,你是胸有成竹,我是多此一举。告辞了,老李。」 李东阳默默地送赵副书记到楼梯口,两人握手。 「老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来找你,不是想帮谁说话,我是迫于无奈啊!你知道,出了这么多事后,咱们南疆的经济受到很大的影响,我心里着急呀!总想找个支点重新起步,所以……唉!」赵副书记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 李东阳另一支手也搭上赵副书记的手说:「我理解,当家才知油盐柴米贵,一个公安局都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何况你要操心全市?」 赵副书记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再见,你留步!」 李东阳目送赵副书记下楼,努尔和林建北正好从楼下小跑上来。 「李局长,阿布杜拉这老傢伙有点不对头了,刚才他的……」努尔很兴奋。 李东阳两道目光直射努尔,林建北急忙打断努尔的话:「你想开新闻发布会呀?唉,你这张嘴……」 「到里面说吧!」李东阳走进办公室。 努尔在走廊里东瞧瞧西望望:「嘿嘿,还好,没有人偷听。」 林建北等努尔进了办公室后,把门关上。 「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兴奋?」李东阳将一包烟扔到茶几上。 第162页 努尔抢着要开口,从沙发上站起,望了林建北一眼,又重新坐下,拿出茶几上的烟点燃。自从在和库枪走火后,他突然感觉像变成了林建北的部下。 林建北说:「是这样,今天阿布杜拉的手下凯日,亲自去银行提了一大笔现金。」 「哦,你们去银行查了?」李东阳精神一振。这两人来到南疆,主要的任务就是为对付阿布杜拉。 努尔得意地笑说:「我站在他身边,看他点钱,这小子跑了好几个银行,嘿嘿,一共取了几十万呢!」 李东阳沉吟半响,也点燃一根烟:「他取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见林建北不答,努尔又说:「说不定是狗急跳墙,想逃跑。」 李东阳摇头,走到地图前观望:「还没到跳墙的时候,再说,阿布杜拉一把年纪了,不大可能翻山越岭偷渡国界。」 「对了,他不会取钱送给海达尔吧?」努尔勐地拍腿大叫,林建北吓了一跳。 「这种可能也是有的,」李东阳还在盯着地图,「照吐尔洪交待,海达尔聚集了一大批人,还建立了新的秘密基地。司马义暴露了,他只能找阿布杜拉要钱。」 林建北也点燃一根说:「如果这个判断正确,海达尔现在应该就在市里。」 努尔激动地跳起:「没错,只有海达尔到市里,阿布杜拉才会拿出这么多钱。」 「要是海达尔真的到了市里,单单是为了拿钱?」李东阳转脸看这两人。 努尔张口结舌,林建北说:「莫非他又要在市里耍花样,再玩什么以进为退?那也太嚣张了吧?」 「此人嚣张狂妄,不能按常人去推断。」李东阳在地图前走来走去,「对了,有一件事很蹊跷,阿布杜拉突然去找伊明阿吉,要他出面邀请南疆各界人士,召开一个反分裂座谈会,就在近期。」 努尔插嘴道:「他去找过伊明阿吉,什么时候,我们怎么不知道?」 李东阳瞪他说:「你们俩擅离职守,私自跑去和库凑热闹,我还没追究你们的责任呢!」 「这不怪我们。」努尔一脸坏笑,「李局长,你大老远带我们来南疆,就为了跟踪一个老头子,实在是大材小用。哈哈!」 「李局长,阿布杜拉和海达尔不会是想在会场上搞爆炸吧?」林建北可没心思说笑,「那么多的爱国人士,要是让他们成功,可是真正的『炸桥赶汉』啊!」 李东阳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有这种迹象,实际上阿布杜拉才是这次会议的主办者,不仅会议的组织者是他,会场也设在他的新中亚大酒店。」 努尔叫道:「取消这次会议,或者……至少通知换一个会场。」 林建北摇头道:「我看不必,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这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李东阳点头说:「没错,这次会议意义重大,境内外都来了记者,成功的召开,对整个反恐斗争有极大帮助。我们只要把安全工作搞好,不怕他敢硬碰硬。另外,也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趁机逃跑。」 「李局长,幸亏你坚持盯住阿布杜拉,要不然,我们蒙在鼓里,那就被动了!」林建北对眼前的境况越想起感觉兇险,钦佩的目光投向李东阳。 4、 得知在和库县抓到了吐尔洪,又端掉海达尔的据点,还挖出了一个地下兵工厂。虽然没抓住海达尔,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胜利。程万里既高兴又沮丧,别人忙得不亦乐乎,连北疆来的努尔也参与其中,自己却呆在医院里干瞪眼。他原本打算让姐姐和弟媳来代替,谁知不到一天,歷来跟两人不和的刘丽就把她们轰走。最让他头痛的是,白晓莎的专题片在电视上播出以后,社会上反响热烈,每天不是有记者来採访,就是一些好心人上门捐款捐物。给刘丽换了两次病房,还是防不胜防,他被搞得疲惫不堪。 「万里,万里!」 蒙住双眼的刘丽在床上叫喊,病房门边发呆的程万里充耳不闻。刘丽摸索下床,两只脚在床下捞,捞了几次终于碰上鞋子,穿上鞋子才走出一步撞上了椅子,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程万里这才有反应,奔了过去,正好将她抱住。 刘丽怪罪道:「你去哪了,以为你走了呢!」 「啊,我在呀?有事你叫一声,万一摔跤就麻烦了。」程万里一脸迟钝。刘丽没好气地说:「摔死最好,省得你下半辈子要伺候我。」 「唉,你瞎说什么呀?」程万里的口气很不耐烦。刘丽推开他:「我是真的是瞎说,你想干吗干吗去,不用管我!」 「我、我……你别想歪了,生的哪门子气啊?上卫生间是吧,走走!」程万里扶刘丽走进卫生间,掩上门,烦燥地往掌心狠狠击了一拳。 这时,刘保山走进门笑道:「哟,程头,练功呀?」 「来得正好,快给我拿根烟,快旱死了。」程万里迎了出去。刘保山拿出一盒烟递给他:「嫂子眼睛不方便,你不至于寸步不离吧,医院门口就有卖的啊?」 「抽你颗烟也这么多屁话。」程万里点燃烟,蹲在门边,「喂,我说你什么事这么高兴。」 刘保山笑说:「是有一个好消息,刚才碰上谢医生,她在乌市联繫了一个眼科专家,人家看了电视非常感动,愿意带人来南疆给嫂子动手术,而且,免费。」 程万里一点也不见高兴:「免费、免费,我现在成了南疆的头号叫花子了,一家人跑到电视上去讨钱,人人见了我都想掏腰包。」刘保山道:「话不能这么说,等嫂子的眼睛好了,电视台不会这么盯着你不放了。」程万里站起说:「说点别的吧,海达尔有下落吗?」刘保山摇头:「唉,晚了一步,让他熘了,总有一天会落网。找到据点也不错,说明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163页 「哼,特派员来了果然领导有方。」程万里一脸不屑。 刘保山笑:「关特派员屁事,这是咱们自己挖出来,尤其多里昆要记头功。不是你支持他紧盯吐尔洪,进展不会这么顺利。」 两人说话间,马赛出现在门前:「哟,两个队长都在这儿。」刘保山问道:「回来了?和库那边忙完了?」 「你来医院干什么,谁受伤了?」程万里沉下脸挡住病房大门,现在他最烦有人来医院看望刘丽。马赛冤屈地说道:「没有,是热比亚,我们在海达尔的据点里发现她,绝食好几天了,不过现在脱离了危险。」刘保山奇道:「热比亚?不是克里木的女朋友吗?怎么会在那儿?」 「是啊,我刚才问了她。她说,克里木要带她去口内,在火车站被哈力达拦住,后来给抓到了和库。」马赛靠在走廊边说话。 「怎么搞的你们?」程万里瞪刘保山,「放了哈力达,为什么不交待当地派出所监管?」 刘保山低头不语,他心里知道,南疆一个村的面积比口内一县还要大,几天都走不完,叫派出所的人盯住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马赛解释道:「我了解过,哈力达回到家,派出所的同志监管很困难,不到两天就让他熘了。」 「这么说,克里木是被强迫去投奔海达尔?」程万里不再追究,刘保山松了一口气。 「热比亚是这么说的。哈力达威胁克里木,不去追随海达尔,要杀克里木全家。」马赛也为克里木担心。 程万里道:「这不一定是件坏事,他被强迫去,比我们安插更容易让海达尔相信。他只要想逃出来,就一定会想办法和我们联络。」 「没有用的,按李局长的判断,海达尔很可能又进了沙漠,就算克里木愿意当内线,他恐怕也没办法把情报传出来。哦,我先回去了,努尔队长找我有事。」马赛边说边转身。 程万里叫道:「你等等。」 马赛回头,程万里像有什么为难的事,望了他半晌,转头对刘保山说:「保山,你在这替我一会儿,我跟马赛出去有点事。」 「喂,喂,程头,我不会……。」刘保山还没同意,程万里已攀马赛的肩走开了。 5、 跟马赛在乌市不欢而散,两天后,白晓莎又来到南疆。不同的是,这一次採访组的负责人已由梁广播变成了她。尽管如此,她还是满怀惆怅,一点高兴不起来。不顺心的时候,最想忘我地工作。她把整个採访时间安排得紧紧的,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疲于奔命的摄像师小高大发牢骚,怀念起梁广播当负责人的日子。她对此置之一笑。让她纳闷的是,马赛回到南疆后,从没给她电话,连电子邮件也没有一封。 「你放心吧,吕主任,我保证,眼科专家一下飞机,我马上採访他。嗯,还有手术的前后。她女儿也放假了,这可是个主要人物,我们不会放过的……」 新中亚酒店一个房间里,身着睡袍,头髮湿漉漉的白晓莎在通电话。听到敲门声,走去开门,也不看来客是谁,又转头通话,「是啊,最精彩的是她眼睛復明的时候,我现在想起来都很激动。好的,谢谢台领导关心,我们会小心的,再见,主任。」 进门的是马赛,他一直站在白晓莎身后,默默地听她通话。 「是你?」白晓莎看见马赛又惊又喜。 马赛似笑非笑地说:「不望一眼不问一声就开门,看来你对我们南疆的治安非常放心。」 「我爱怎么,你管得着吗?」白晓莎很快又变得又生气又委屈,故意走进卫生间,吹干头髮,换好衣服,出门还是横眉冷对:「你来干什么?哼,来告别还早了点,来解释的话,好像又晚了点。」 「一样没猜对,再给你一次机会。」马赛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白晓莎冷笑:「哈,你给我机会,我看你是来求我给你一次机会的吧?可惜我最讨厌别人求我!」 马赛苦笑摇头:「唉!你什么时候不对自己感觉良好?我都为你脸红。」 白晓莎抓起一本书,坐上沙发:「想说什么赶快说,趁我今天心情好,试试看能否打动我。说不出的话,回去再写第一百零一封e-mail。」 马赛点燃一根烟说:「这次不会有e-mail了,而且,我也无话可说。」 白晓莎扔掉手中的书叫道:「那你来干什么?路过,还是走错门了?」 马赛踱了几步说:「当然找你有事,我想劝你,不要再搞刘丽嫂子的连续报导了。」 「哼,可笑,你也管太宽了吧?马赛同志,那是我的工作。」白晓莎白眼瞪他。 马赛冷笑:「原来你到南疆的工作,就是专门伤害一个家庭。」 「你说什么?」白晓莎从沙发上跳起,「我伤害一个家庭?没有我的报导,刘丽的命运会怎么样,程万里的家庭又会怎么样?我说你是没话找话吧?」 马赛望着她说:「凡事适可而止,有一次报导已经足够了。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这么无休止地渲染别人的痛苦,居然还认为是做好事?当然了,电视台巴不得越煽情越好,关注的人越多越好,这种事情轰动了,不但上级喜欢,gg商也喜欢,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你是不是想说,这样才能体现你的价值?」 「你、你……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白晓莎气得脸发红。 第164页 马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当然想与我无关,可你伤害的家庭是我的队长,而我也没办法装做不认识你。你知不知道,我们程队长每天接待多少被你的专题感动的人?他跟我说,他宁愿去街头当个乞丐,请我的女朋友高抬贵手吧?」 「你、你胡说,你挑拨离间,程队长亲口感谢我的!」白晓莎随手抓起一本书砸向马赛。 马赛躲闪退到门边:「你不信我的话也行,程队长就在门外,让他自己跟你说。」 这时,门外传来程万里的声音:「白记者,只要你手下留情,我给你下跪也成。」 白晓莎跌坐回到沙发,表情迷惘,说不出话来,马赛什么离开她也不知道。 「出工了!大小姐。」 第二天一早,每天都要白晓莎提醒起床的梁广播和小高破天荒地来到门外叫她。 穿戴整齐的白晓莎无动于衷,怀抱双手临窗而立,脸上表情暗淡,目光忧郁。 「喂,小白,打扮好了吗?快一点!」门铃声变成了敲门声,喊叫更大了,「听见了吗,眼科专家的飞机快到了,去机场要四十分钟呢!」 「不去机场了。」白晓莎慢吞吞去打开门,放进两人。 梁广播打量白晓莎说:「怎么啦你?台里现在可是鸡屁股等蛋,就差今天的採访,要不这个专题明天怎么播?」 「我、我想不做这个专题了。」白晓莎正在考虑怎么向他们解释。 小高叫了起来:「你哪出毛病了?节目预告已经打出去了,你想让我们都下岗呀?走吧,别耍小姐脾气了,採访完专家,紧跟着还要去接程万里的女儿!」 白晓莎又望向窗外说:「我考虑过了,不能再做这个专题,这个专题视角太单调。从亚里到程万里,表面看是两个不同的专题,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们都是执法人员,做多了,容易让人反感。我想换一个角度,从民间的眼光来看待这次反恐,今天召开的南疆各界反分裂座谈会正好是个机会。」 「这不冲突呀?」梁广播也抬高嗓门,「小姐,我们大不了两个专题一块上,既能向台里交差,又可以对观众负责。」 白晓莎走到写字檯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目光坚定地说:「我决定了,还是取消程万里的专题,等到刘丽的手术成功以后,在新闻里向观众交待一下就可以了。我马上给台里写个报告。」 「好吧!这里由你说了算,你自己向台里交待吧!」梁广播气唿唿走出,小高很用力地关上门。 6、 离开白晓莎的房间,程万里很过意不去,感觉自己看错了马赛。当然他没说出口,只是劝马赛不要因为他影响两人的关系。马赛却说两人早就有分手的意思,与别人无关。程万里又以为马赛是下决心给亚里报仇,开导他不要因为个人恩怨背上思想包袱,就算他调回乌市,大家也能理解。像努尔和林建北一样,还是在一线。马赛只说了一句:「万一我是第二个亚里呢?」程万里无话可说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分手就分手是不可能的。和白晓莎在乌市吵翻后,马赛尽管考虑过自己的工作太危险,万一真的成了「亚里第二」,会耽误了她。但要忍痛割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到南疆没跟她联繫,主要是工作忙,或者说,他也一样,是故意忘我地工作。如果可能,他宁愿白晓莎将来像刘丽一样,整天在家吵吵闹闹,也强过让别人得到她。只是,他对白晓莎是否愿意当个刘丽没有信心。 「老多,接班是几点钟?」 马赛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显示屏上是一封电子邮件,上面是一行字:「专题停止,你满意了吧?」 蹲在一张椅子上抽菸的多里昆,眯眼睛看向远处办公桌上的报纸,听到马赛叫,抬腕看表说:「三点。」又接着看那张遥远的报纸。 马赛关上电脑,起立倒一杯水,顺便给多里昆的杯也添上,边喝水边说:「还有差不多一小时,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回来。」 多里昆头也没抬,举起车钥匙:「去吧,有急事我打你电话。」马赛接过车钥匙,急匆匆走出办公室。自从亚里牺牲后,马赛和多里昆成了搭档,经过安插内线,和库抓捕吐尔洪,两人配合默契,相互欣赏。 「老多,看什么呢!」 马赛离开不久,程万里来了。 「啊,程队长?」多里昆已不像在看报,像在打瞌睡,听到程万里的声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程万里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问:「今天你值班呀?」 多里昆给程万里递烟说:「新中亚有个重要的座谈会,内保科的人去了,队里今天也加班。努尔这边的人手不够,叫我和马赛帮他们顶一班。」 「他们不就是盯那个大富翁吗,还需要多少人手?」提起努尔,程万里气不打一处出。多里昆道:「情况有变化,现在是二十四小时轮班,担心他们趁机逃跑。」程万里皱了皱眉:「一个老头子能跑得了吗?小题大做。」多里昆笑:「我听说这是局长的意思。另外还有个情况,海达尔现在可能在市里。」 「那就对了!」程万里拍起桌子,「局长主要是想拿证据,而且两个人碰面,也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唉,这么大的事……算了,我只当自己提前退休了。」 「你安心照顾嫂子吧,呵呵,后面要忙的事多着呢。哦,你来找局长有事?」多里昆理解他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第165页 「没有,我来要个车,维维放假了,吵着要去接她。」程万里有点忸怩。多里昆摸头道:「哟,真不巧,队里的车都出去了。要不我去别的科室借一部。」 「算了,借人家的车,有人又要说三道四,我坐公交车去。」程万里说完要走。 「用我的车吧!」李东阳出现在二人身后。程万里转头:「啊,局长,不用,不用,我坐公交车去,打车回来。」 李东阳拿出车钥匙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李青跟维维一块回来。你先送我去开座谈会,然后把她们接回来。」 7、 新中亚酒店外的停车场,摆满各式各样的车辆,其中有不少是警车,能够停泊的车位已不多。天气晴朗,空中没有一丝云,强烈的阳光在楼体和车子的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停车场的两个入口,各有两名保安在指挥车辆的进出,场中也有保安巡视。人行道及酒店的门口,有几个警察手拿对讲机,不时说些什么。 一个大盖帽戴得很低的保安背过身戴上墨镜,准备走到一棵小树下躲阴。这时,有辆越野高速驶来,在酒店大门外停下。马赛下车关门,看也没看他,直直往酒店里走。 「喂,先生,这里不能停车!」保安的声音有点恼火。 马赛头也不回,侧身亮出证件说:「公安局的,马上就走。」小跑进了酒店大门。 保安看清马赛的脸目像吃了一惊,把本来就戴得很低的大盖帽又往下拉了一点。 酒店里,白晓莎与梁广播、小高站在走廊里等电梯。 「唉,又是报导开会,无聊透了。」小高一直牢骚不断,梁广播则生闷气。白晓莎安慰道:「好了,只要几个镜头,重点在记者招待会,人家国外的媒体都来了不少,我们要错过这个才真是失职呢!」 小高摇头晃脑:「好、好、好,你说了算,小姐,我是真服了你。」白晓莎又望梁广播笑:「行了,梁广播,晚上我请你们吃大餐好吗,就当你是给我私人帮忙。」 电梯来了,小高边进电梯边笑着说:「你别说小白,你要是结婚,摄影我全包了。」 电梯门徐徐合上,白晓莎的脸上一暗。另一部电梯门打开,马赛走出。 大不了给她挖苦一下。马赛知道白晓莎对自己的工作反感,但对自己本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他打算主动求和,好男不跟女斗。顺着走廊来到白晓莎房间外按门铃,屋内没有动静,又按了几次,只听到门铃声从里面传来。点燃一根烟,正要再按门铃,身上的手机却响了。 「啊,老多呀,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接你。」马赛收起手机望房门兴嘆,转身又走向电梯。 酒店门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赛开来的越野车旁。那位大盖帽戴得很低的保安从躲阴的小树下走出,左右看了看,停车场上空无一人,巡逻的保安进了酒店乘凉,停车场外的几个民警也没照这边望,他双手伸到后背,像是数着脚步走向轿车,才走出几步,制服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黑色轿车下来的是李东阳,他边关门边说:「你要是用车,就别来接我了,这里有我们的人,我坐他们的车回去。」 程万里也下车说:「不用,送她们去医院,我就来接你。」 保安走到李东阳身后五六米处停下脚,作势要把后背的手伸出。这时,马赛急匆匆地跑出酒店大门,刚好挡在李东阳身前,保安不动了。 「你怎么在这?」程万里问马赛。马赛支吾道:「啊,队长,啊,局长,我、我来找个人,马上回局里。」程万里又问:「找谁,多里昆在局里等你呢!」问完自己也觉得多余。 李东阳拍马赛的肩笑说:「哈哈,好像小白住在这里。」说完快步走进大门。 马赛上了越野车,坐进驾驶座又伸出头望程万里说:「哦,队长,那个专题撤了。」 「啊,那太好了!」程万里高高兴地走近越野车,「你、你们和好了吧?」 「没有。」马赛嘆息转头,越野后视镜里刚好出现那位保安戴墨镜的脸。 程万里又发现问多余了,边钻进轿车边说:「快去接多里昆吧!」 保安目送两辆车走远,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后腰衣服里,那是一把带消声器的手枪。他擦了把汗,走到一辆面包车前,有人从里拉开了车门。 「你他妈怎么不下手?手软了是不是?」 塔西缩坐在面包车两排座椅之间大声指责。海达尔躺在最后一排座椅上,牙生倦在车门旁。 「妈的,那个小子是我们抓进沙漠的,见过我。他们有三个人……」保安摘下大盖帽和墨镜,是剃干净鬍鬚的巴提力克。 「见过你又怎么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塔西不依不饶,「三个人?那我们呢,我们几个不是人?我看你他妈就是怕死!」巴提力克涨红脸叫道:「我怕死你去干好了!」摸出枪扔给塔西,又要解开制服。 「吵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呀?」海达尔开口了。 巴提力克和塔西对望一眼,不再出声。牙生的眼睛则直愣愣地望向座位底的一个袋子。里面全是手雷。 海达尔半靠在座椅上说:「怪不得巴提力克,那个小子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我也吃了一惊。唉,是姓李的命不该绝。」塔西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撤吧?」 第166页 「撤什么撤?要我说,现在冲进去跟他们大干一场!妈的,偷偷摸摸从背后打枪,老子干不了这事。」巴提力克也很后悔刚才没动手。塔西白眼:「你就知道大干一场,我们全死了,谁去管基地?」 海达尔又躺下说:「冲进去不是办法,那样正中李东阳下怀。再等等,散会以后还有机会。」 「只要他再出门,我去和他拼了。」牙生突然咬牙切齿的说。三人惊讶地看他,他接着说:「我师傅给他杀了,我的弟兄也被他抓得差不多了,他妈的,老子活得不如一条狗,就是他害的。为了真主,为圣战,为了独立,粉身碎骨算什么?」说完从袋子里抓手雷塞进衣服。 海达尔动容坐起,赞许地望他。 「好兄弟,我以前对不住你。」巴提力克双手交叉在胸前,向牙生行礼,塔西也跟着行礼,海达尔最后跟他拥抱。 刺杀李东阳是阿布杜拉首先提出来的,海达尔正有此意。他同样意识到,想摆脱目前的困境,除掉李东阳是最好的办法。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这次座谈会。 8、 春节临近,古尔邦节临近,加上学生放假,火车站人山人海。不是身高体壮,程万里想挤到车站出口可不容易,李青和维维没出站就看见了他。 「太棒了!这是李伯伯的车,我见过。」维维发现了黑色轿车,兴奋地奔了过去。 「李伯伯知道你回来,特意借给我的。」程万里两手提行李,跟在李青身后走。 维维在车边停下望李青说:「才不是呢,李伯伯是为了接青青姐。」 「胡说,我又没叫我爸接,我准备请你坐的士呢!」李青怕别人闲话,很少惊动父亲。 维维还想说什么,程万里把她推进车内:「进去吧!小小年纪,就染上你妈的毛病,什么事都往歪的想。」 带两个姑娘来到医院,少不了又是一场哭,程万里藉口打电话,在外面抽了两根烟,才转回病房,正好谢医生也来了。 「不会的,维维,阿姨的眼睛做了手术就会和以前一样,今天来的专家是全疆最好的。阿姨,我和维维在车上商量好了,这个假期我们俩来医院陪你。这样程叔叔也可以去上班了。」李青已经擦干净眼泪。 「爸,我回来了,你可以去上班了。」维维也破涕为笑。谢医生望程万里笑说:「那他可感谢你们了,他在这里早就度日如年。」 程万里咧开大嘴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维维他爸这阵子也辛苦,是我脾气不好,老和他过不去。」刘丽不是在外人面前讲丈夫的漂亮话,她自己有故意拖累丈夫的想法,现在心里也过意不去。 程万里不在意地说:「住院久了,脾气能好到哪去?这个我知道,我可没跟你吵。」 「爸,妈,你们俩好像变了人似的。」维维惊奇地望父母。 李青笑道:「这叫因祸得福。」刘丽也笑逐颜开:「谢医生,专家怎么说,我的眼睛几时能动手术?」谢医生道:「刚才我去问了,专家说你的伤势,比他们想像的要好,主要是看你的意见,随时都能做。」 「这个手术费怎么算?」程万里又皱起眉头,「该给多少,我们给多少,现在给不了,将来也要还。」谢医生说:「不是说了吗?手术是义务的,我们医院也准备减免费用。再说,刘丽的医疗费是由市里和医院结算,用多少,免多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程万里赌气地叫道:「不行,要是没有电视报导,我才巴不得,但现在把我们家宣传成这样了,搞得到处有人捐款,噢,专家来了也是义务劳动?我不领这个情。」谢医生摇头:「这个事,一时和你讲不清,以后我们再讨论,好不好?」 程万里看表说:「好吧,我要去接李局长。」说完走出门。 李青看他走出门说:「陈叔叔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一人有难,八方支援。这是社会公德,又不是领哪一个人的情。」维维说:「我爸是嘴硬,家里哪有钱?就算我不去读书,也没钱给我妈做手术。过一会儿,我找他说去!」 谢医生和李青看她装老成的模样笑了起来。刘丽嘆息道:「你要是像青青姐那样懂道理,你爸就听你的了。」 9、 「二号目标在路上,一号目标情况怎么样?」 「一号目标还在开会,没有变化。」 「好的,继续观察!」 车后座的林建北用对讲机通话。开车的马赛侧过头说:「你怎么不回去睡一觉,不放心我们俩?」他去接多里昆,应该换班的林建北也上了车。 「你以为我不想睡?」林建北一脸疲态,「跟努尔一个房间,别说睡,就是在里面多呆一分钟也要昏倒。」马赛大笑,助手座上的多里昆也笑着转头:「那平时你怎么办?」 林建北嘆息道:「怎么办,跟他岔开呗,他睡我跟班,他跟班我睡,不过,每次睡前都要先喷洒香水。」马赛又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跟下一班……对了,不如你去我宿舍睡吧?」林建北打个哈欠:「算了,我在车上睡一觉。你们看着点。」在后座躺下。 「哟,这小子停车了!」 马赛换档停下车,从挡风玻璃望出,这是一个闹市区,在一家彩票销售点外,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凯日下车,走进了彩票销售点。 第167页 「妈的,这小子看来是个彩迷,我上星期跟他来过里。」林建北又坐起,举望远镜看向彩票销售点,「啊,又发现了一个彩迷,哈哈,刘保山!」马赛也举起望远镜:「是吗,怪不得他近来老说没钱,上星期和我借了一百块呢!」 「这星期又和我借了一百!哈哈,他完了,迷上彩票了,跟赌博差不多,揪他过来拷问一下!」林建北放下望远镜,拿出手机拨号,「喂,我不是林建北,我是债主,是啊,逼债,还钱,妈的,居然买彩票?」 彩票销售点门前,刘保山握着手机东张西望:「妈的,才借你一百块,嚷嚷什么呀?咦,你怎么知道我买彩票?」收起手机,看向马路对面。 林建北放下车窗说:「这傢伙今天怎么这么闲?」马赛答道:「今天他也值勤啊,估计是刚好路过这儿。」林建北来了精神:「好个刘队长,擅离职守参预赌博,数罪并处,让他今天晚上请客。」 「巧了,他说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要请大家晚吃饭呢,他刚搬新家,一百六十平米,能开舞会了。」马赛也乐意有人跟他聊天,跟多里昆搭档惟一不好的地方是,他非常不健谈,与亚里根本没法比。 林建北骂道:「妈的,这傢伙命真好,娶了一个在电信工作的老婆。」 刘保山已发现了他们在哪,正越过马路朝车子走来。 「我去看看凯日在干什么?」多里昆开门下车。林建北叫道:「不用去,没什么好看的,正在填彩票。」多里昆像没听见,头也回走过马路,与刘保山擦肩而过,两人互不相望。 刘保山进车,林建北问道:「喂,你和多里昆怎么搞的,还赌气?」 「唉,不过跟他吵了几句,这么久了,他还耿耿于怀。真是小气包!」刘保山给两人递烟,「喂,你们两个傢伙假公济私,值勤时间居然敢来逼债?」 「哈,猪八戒倒打一耙啊你,你值勤时间买彩,又怎么说?」林建北和刘保山以前一同在公安厅参加过排爆学习,是一个老师教的师兄弟。刘保山大言不惭地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买彩票是有目的的?」 「知道,你的目的,不是为了中奖,是为了支持福利事业。」马赛说得一本正经,林建北哈哈大笑。刘保山却不笑:「妈的,我买彩票当然为了中奖,中了奖,就能给刘丽嫂子交手术费了。」 林建北和马赛大感意外,对望一眼,收起笑容。刘保山随即换了副面孔说:「上期足彩我中了十一场,就差一场拿二等奖。喂,我说,你们的钱入股怎么样?中奖的话,除了交手术费,剩下的三人平分。干不干?」 「不干!」马赛和林建北异口同声。 「马赛,我来开车吧?」多里昆回来了,刘保山不再说话。 「哟,凯日上车了。」马赛望了一眼窗外,身子挪到旁边的助手座,随手拎起座位上的皮包,皮包掉下几张通缉令。 林建北望多里昆又望刘保山:「下车吧,叫你老婆多准备几个菜,晚上我把努尔也叫去,记得一定要吃清真菜。」刘保山却不动,有意望后视镜里的多里昆:「放心,已经在饭店定了,到时候送家里完事,喂,带我到前面去,我到街那头儿下。」他也叫不出多里昆的名字。 「老多,你去不去?」林建北有意逗多里昆。多里昆发动车说:「啊,去哪?」林建北道:「你们刘队长喜迁新居,晚上请你喝酒。」 「啊,我、我晚上家里有客人,你、你们去吧。」多里昆的样子十分尴尬。 车子开动,林建北无奈地望刘保山,车内沉寂下来。 马赛在翻看那几张通缉令,看到巴提力克时,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看往车外的后视镜,拿出笔在上边画,先是添了大盖帽,接着又画上墨镜,跟曾经出现在后视镜的酒店保安如出一辙,惊得张大嘴巴。 「喂,你撞到鬼了?」林建北看见了马赛的怪模怪样,从他手中抢过通缉令,「这傢伙谁呀,让你画成这样?」 「巴提力克!」马赛终于叫出声来,「老多,快,快,调头,去新中亚,他在停车场!」 「你没看错?」多里昆虽有疑问,手已转动方向盘,越野车发出刺耳的剎车声,当街调头往回驶。 「妈的,不管凯日了?」林建北望前头凯日的轿车,摸出对讲机通话,「二组注意,二组注意,我们有急事,目标交给你们了。」 马赛恨恨地说:「这王八蛋在沙漠里差点儿打死我,刚才他穿着保安制服,要不然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就奇怪这个保安怎么戴墨镜值勤。」 刘保山也紧张起来:「先通知内保科的人,他们应该还在酒店里。我给局长打个电话。」 10、 新中亚酒店大门不时走出一些商人或宗教人士打扮的人,个别步行离开,大多数上了门外的车辆。十几名穿制服的警察,分别站在大门口和停车场出口处,目光警惕地扫过靠近酒店的人。不一会,酒店大门渐渐出入人稀少起来,停车场上的车辆已所剩不多。值勤的警察各自钻进警车,离开酒店。 停车场又安静了,巴提力克走到那辆面包车旁,眼睛望向酒店大门说:「警察走的差不多了,现在冲进去吧?」 「别急,一个便衣都没出来呢,记者招待会还没完,再等一等。」海达尔的声音从面包车里传出。巴提力克不再吱声,正准备离开,只见李东阳那辆黑色轿车开进了停车场,在间隔面包车四五辆车的车位停下。 第168页 「机会来了,真主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去把司机引下车。」海达尔的声音有点激动。巴提力克走向黑色轿车,程万里从车上下来,边关门边问:「里面散会了吗?」 「散了,正开记者招待会。」巴提力克一只手摸到背后。 「哦,那我进去看看。」程万里没察觉什么异常,快步进了大门。 面包车门大开,塔西像老鼠一样,下了车一熘烟跑到黑色轿车前,钻进了车底。这时,酒店走出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向巴提力克点头打招唿,上了一辆警车开走。 巴提力克满头大汗,靠在黑色轿车上说:「你快点,马上下班了。」 「催什么,老子一紧张搞错地方,大家一块完蛋。」塔西在车底骂,「他妈的,这破车怎么跟别的车不一样。」 巴提力克伸手擦汗,眼睛紧盯酒店大门,想摸烟,却摸出一个空盒,狠狠地扔到地上。 11、 酒店的贵宾室里,记者招待会正在进行,主席台上是伊明阿吉和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李东阳坐在会议室后排的一个座位上,凝神倾听。 「尊敬的伊明阿吉,恕我冒昧,观众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曾经遭受分裂分子的暗杀,才决定站出来联合各界人士反对他们的暴行?另外,请问您一共有多少个伤痕?」提问的是白晓莎。 伊明阿吉微笑摘下帽子,露出头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我一共被砍了二十八刀,还是活下来了,这证明真主并没有站在分裂分子那一边。我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我们穆斯林是热爱和平、珍惜和平的。今年,我已经八十岁了,就算我年轻四十岁,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报仇,并且,每天做礼拜,我都祈求真主,宽恕他们的罪过。至于为什么要反对分裂,我们最明确的主张是,爱国是宗教信仰的一部分。」 一名外国记者问道:「尊敬的伊明阿吉,今天我看到座谈会上,除了有宗教界、商界、知识界等人士,还有不少是政府部门的人。我想请问,你们这次座谈会是不是在政府的授意下召开的?」 伊明阿吉道:「这次座谈会,是我们自发组织的,包括所有的经费都由我们商界人士分担,政府人士是我们邀请到会的。刚才我宣读的声明讲的很清楚,我们这些人可以代表南疆各阶层的维族人,那些搞分裂的只是极少数。我可以再说一遍,南疆这块土地是我们各民族兄弟姐妹共同的家园!」 会场内响起掌声,李东阳也跟着鼓掌。 「局长,走了吗?」程万里来了。 李东阳回过神来,停手说:「啊,你来了,走吧,伊明阿吉说的真好啊!」 两人走出贵宾室,酒店楼层走廊里,每一个门外都站有便衣警察,这次会议保安严密,开会头一天,刘保山和林建北亲自把酒店翻了个底朝天,检查是否有爆炸装置,阿布杜拉为此还向赵副书记抗议。会议终于圆满成功,与会者也安全离开,进了电梯,李东阳长长吁了一口气。 「局长呢?」 李东阳乘坐的电梯刚下楼,一个拿对讲机的便衣警察跑向电梯间。 守电梯的警察说:「和程队长刚刚下去。」 「妈的,快叫弟兄们下楼,巴提力克在停车场!」拿对讲机的便衣急得大冒冷汗,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拨号。 12、 「他妈的!电信的破手机,老子回家要打老婆!」刘保山破口大骂。将手机摔到座位上,手机弹起来又撞到门上。林建北哭笑不得:「内保科的人说,李局长他们进了电梯,没信号,你打老婆也没用!接着打手机吧!」刘保山又去捡起手机,车子一个急停,他一头撞上前排座椅,口中又骂:「妈的,怎么停车了!」 「红灯!」多里昆没好气地答。 「红灯怕个鸟,撞……」刘保山抬头看见密集的车辆横向经过,不再说话,新中亚大酒店就在红灯的另一头。 「是这王八蛋,居然还没走。」马赛用望远镜看向酒店停车场,「妈的,有人从局长车底爬出来。」 林建北也趴到前排举起望远镜:「是塔西,好嘛,都到齐了!黄灯亮了,快,快,开车!」 越野车轰着油门,箭一样越过十字路口,岗亭的交警吓了一跳,大吹哨子。 「快联繫局长,车下肯定放了炸弹。」马赛已经坐不住,在车里躬身站起,远远看见李东阳和程万里已走出酒店大门,走向轿车。 「妈的,原来目标是李局长,怪不得散会了,酒店里也没动静。」林建北想明白了,心中大骇,「喂,保山,你傻了,电话打通了吗?」 刘保山急得又大骂:「手机摔坏了,打个屁,打枪还快点。」摸腰间,「妈的,老子没带枪,今天是什么狗屁黄道吉日啊!」 马赛已拔枪在手,半边身子探出窗外。 「叭、叭!」两声枪响,走到黑色轿车旁的李东阳吃了一惊,程万里本能地把他挡在身后,转而寻找响枪的方向,只见越野车从马路上高速向停车场沖。 已经退到面包车旁等看爆炸的巴提力克,从身后拔出手枪,程万里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立即把李东阳扑倒在地,「嗖、嗖、嗖!」透过消声器打出的子弹在轿车上留下几个弹孔。 越野车冲进了停车场,马赛和林建北半边身子探出车窗,双双向正在换弹夹的巴提力克开火。巴提力克连滚带爬钻进了一辆车底。越野车停下,马赛等四人开门下车,借着周围的车辆隐蔽,搜索巴提力克。 第169页 这时,面包车门开了,牙生背着装满手雷的袋子爬下车,海达尔在后面说:「真主保佑你,牙生兄弟!」车门又合上。 李东阳和程万里从地下站起,一颗手雷从天而降,滚到两人身边。程万里眼疾脚快,把手雷踢向酒店门口的空地,「轰隆」一声爆炸,跑出酒店的几个便衣赶紧趴在地上。马赛等人离巴提力克不过几米之遥,几颗手雷飞来,两辆车被炸,一辆小型车子在他们前头腾空而起,只好散开躲避, 牙生投出的手雷挡住了两路救兵,巴提力克有了喘息之机,趁硝烟未散,跑向准备在一旁的摩托车,骑上去发动,驶向躲在一辆吉普车后的牙生。马赛等人立即跳出空地,频频向摩托车开枪,牙生又还以两颗手雷,在爆炸声中跳上摩托车后座。 「局长,他们是沖你来的,我们先离开。」程万里背过身打开黑色轿车,从助手座钻进车内。地下的李东阳也爬起,眼睛的余光看见了车底悬挂着两只手雷,急忙手抓车门大叫:「不要开车!」 「轰隆!」一声巨响,车子没炸,是一颗手雷在李东阳身后爆炸,他被震得上半身弹进车内,巴提力克驾驶的摩托车轰鸣从轿车前头驶过。 周围静得吓人,程万里的手停滞在电门钥匙上,看见趴着的李东阳背上尽是血,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大叫:「局长,局长,你怎么了?」 「不要、不要开车!」李东阳吃力地抬头,昏迷过去。 程万里含泪拿过李东阳手里的枪,又从车上摸出一支,打开天窗跃上车顶,哇哇大叫:「我操你妈,王八蛋,给我出来!」 爆炸接连不断,停车场上浓烟滚滚,巴提力克慌乱之际,一时找不到出口,摩托车在马赛等人的枪击下东奔西跑,牙生不时以手雷回击,转了一圈,又向黑色轿车方向冲来。 站在车顶的程万里候个在着,双枪左右开弓,打得摩托车摔倒,在地上打转滑行。他跳下车,飞奔过去。倒地的牙生又是一颗手雷投出,眼看已躲不过去,有个人横身扑来,把他扑倒,两人在地上连翻几个滚,手雷跟后响起。 巴提力克肩膀中弹,不过已看清了出口,扶起未死火的摩托车,牙生再次投出手雷,也跳了上去。哨烟过后,程万里爬起,望向出口,摩托车已经不见,再望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是林建北。 「你不要命了!」林建北吼道。 「老子就是不要命了!」程万里也大吼,眼睛像冒出火来,跳上马赛开到身前的越野车,「你去看李局长,今天不宰了这两个王八蛋,老子不叫程万里!开车!」 「他妈的,比努尔还要疯!」 林建北躺在地下摇头。几个便衣惴惴不安地跑来,围在他身边,他恼火地跳起大喊:「看老子干什么?还不快去看李局长!」 所有的警察都跑向了李东阳的黑色轿车。打扮成宗教人士的海达尔和塔西悄悄钻出面包车,走出停车场。 「大哥,要是帮他们一把,姓李肯定活不成了。」塔西几次想下车帮手,都被阻止。 「是活不成,可我们也多半走不了。」海达尔摸了摸长长的假鬍鬚,「我们死了,谁来照顾那几十个弟兄?这话好像是你说的。」 塔西嘆息说:「唉,早知道这样,我们先走一步,留他们拼命,省得提心掉胆。」 海达尔冷笑道:「我们走了,还有谁愿意拼命?不过,现在是时候走了!」 塔西又问:「大哥,你说他们俩能逃得掉吗?」 海达尔神色暗淡地摇头:「我整天讲,想要保存一滴,就把它放入大海,巴提力克跟了我这么久,也没明白这个道理。看情形,他们是往郊外走的,那里人少,共产党巴不得,要是他们往闹市区逃,那还有一线生机。」 这时,警车的笛声响彻市内,两人停下脚步,与街边的路人一起驻足观看。 13、 海达尔说的对,巴提力克向郊区外逃,一半是慌不择路,另一半是自作聪明,以为只要出了城,道路开阔,方便逃跑。有熟悉南疆市区的牙生带路,逃出城外并不困难。然而出了城,巴提力克便后悔不已。路上车稀人少,一马平川,摩托车失去了机动灵活的特点,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比速度根本不是汽车的对手。他不敢上公路,驶进坑洼不平的盐硷地,然而,追赶他们的越野车,同样如履平地,像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追随不舍。 越野车越来越近了,巴提力克又想驶上公路,公路上警笛声大作,无数辆警车唿啸而来。进退两难之际,越野车开枪了。一颗子弹打在车头上弹起,惊得他两手松开,摩托车掉进了一条排硷沟。 「来呀!来呀!」牙生从沟底爬起,向四周各扔了一颗手雷。 爆炸过后,巴提力克也站起,透过硝烟绝望地看向跑步包围过来的众多武警和干警,抓住牙生又要扔手雷的手说:「兄弟,是时候了!」 牙生无言,解下背包打开,巴提力克抓出几只手雷塞进衣领,最后把一只拿在手中,牙生又把背包背上,也是手里拿着一只手雷,两人对望一眼,紧紧拥抱。分开后,巴提力克扶起摩托车发动,牙生又朝越野车方向扔了一颗手雷。 越野车差点被手雷掀翻,后退停在离排硷沟十几米处。程万里几人下车,趴在地下。 「程队长请注意,程队长请注意,尽量争取活捉,尽量争取活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重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对讲机里传来唿叫,大部队到了。 第170页 刘保山说:「是阿局长来了。」程万里从地上站起,拔出手枪说:「死的活的都要。马赛,你从左边靠过去,我从右边,保山,你和多里昆守车子,听我的,有机会就开枪,他们身上有枪有手雷,别大意!」冷静下来,他并不是一味地鲁莽行事。 程万里和马赛走开了,刘保山想起什么,叫道:「喂,程头,我没枪,你不是有两支吗?」程万里没有回应。 多里昆枪栓上膛,摸出一包烟,咬出一支,扔给刘保山:「你、你没带枪,到后面去。」 刘保山像没听见,接过烟点燃,反面站起来看排硷沟说,「妈的,怎么这么久还不起来,不会自杀了吧?」 话音刚落,摩托车一声轰鸣,从排硷沟跃出,向越野车冲来。匍匐靠近排硷沟的程万里开枪了,瞄准巴提力克打光弹夹,摩托车一阵晃动又直线飞驰。 「兄弟,我们去见真主了!」巴提力克大声嚎叫,后座的牙生摸出一只手雷,咬下保险环,塞进他的领口。马赛枪也响了,几发子弹准确地打进牙生的大腿和腰间,把他打得手舞足蹈,从摩托车摔落,在地上弹了下,又滚落进排硷沟。 摩托车距离越来越近了,巴提力克低下头驾驶,多里昆连打几枪不中,大叫道:「快躲开!」刘保山像是看呆了,没有任何反应。 程万里换了另一支手枪,与对面的马赛交叉向开火,车轮被打中,摩托车飞了起来,「轰」一声巨响,巴提力克人车凌空爆炸。 多里昆被爆炸声惊得本能地后退,用肩遮脸。粉身碎骨的巴提力克,加上摩托车碎片,像下了一场红色的冰雹,铺天盖地而来。 「真他妈好看啊,像天女散花。」刘保山抬头望天空。 「你挡在前面,我什么也没看见。」多里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挡在自己身前。: 刘保山似笑非笑地问:「你家今晚真的有客人?」 「啊,客人要住几天,小马、小马叫我去你家。」多里昆不好意思地低头。 「你在家陪客人吧!改天再去我家。」刘保山的脸色很难看。 多里昆不快地说:「谢谢你,刘队长,我高攀不上,改天也免了!」叼上一烟要走开。 「别动,老多,抱住他!」程万里从后跑来,大喊大叫。多里昆这才发现刘保山已闭上眼睛,慢慢往后倒,急忙把抱住他,只见他背后插着一根长长的摩托车保险槓。 「你、你没事吧,你说话啊,保山……」多里昆嘴里的烟也掉了,手忙脚乱地想扯出那根保险槓。 「扯出来他就没命了!」程万里刚好来到,抓住他的手,「马赛,快叫急救车,快,急救车!」后到的马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喘吁吁地说:「急救车在那边,牙生这傢伙居然没死!医生在抢救……」看见刘保山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没死?没死再补他一枪,把急救车给我叫过来!」程万里挥舞双手大吼。 马赛转身就跑。 14、 李青下了火车还没回家,和母亲提行李并肩走出医院大门。 「程叔叔和我爸怎么搞的,一定又把我们忘记了。」 谢医生笑说:「你爸是不会忘记你的,不过你那位程叔叔就难说了,他连维维她妈也差点忘了。」李青也笑道:「妈,你也真是的,老是提人家程叔叔的痛处,其实我爸也好不到哪去,他只不过知道怎么哄你罢了。」谢医生一怔,瞪女儿说:「才上大学,说话就没大没小了,以后嫁了人,看你婆婆怎么收拾你?」 这时,一辆急救车在数辆警车的开路下,停在医院大门外。林建北抢先跳下,帮助两名医生抬下一个面朝下趴在担架上的人。 谢医生可不是程万里,一眼就看出担架上的人是丈夫,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啊,谢医生……」林建北看见谢医生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解释。 「天啊!爸,你怎么了?爸!你怎么了?」李青终于看清了担架上的人,脸色发白,唿吸紧促,扑了过去。谢医生也急步上前,跟着担架跑,脸上早已泪水奔流。 李东阳上急救车就醒了,苦于面朝下,说话不便,听到妻子、女儿的哭声,苍白的脸强挤出笑容:「别哭,别哭,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母女俩哭得更是悽惨,林建北劝慰道:「谢医生,青青,你们别哭了,我保证,李局长一点事没有,他只是被几颗弹片扎进后背,取出来就可以回家了。」 「你、你又不是医生?」李青边哭边说。林建北的话,像安慰孩子,她心里更加害怕。 林建北叫道:「医生懂什么?啊,谢医生,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以前我被炸过一次,也在后背上,弹片比李局长的多多了,取出来有半斤呢!现在,我还不是好好的。」 这么一哄,起了效果,母女俩安静了许多。 第十八章 1、 沙漠的神秘,千百年来,总是让人好奇、想往。虽然有无数个猎奇者藏身沙海,但后继的还是大有人在。尤其到了这个年代,交通工具、通讯工具、救生工具高度发达,想进沙漠探险旅游的人多如牛毛。于是,这个地处沙漠腹地的小镇也就诞生了。 克里木来到这个小镇,像回到了家乡恰克镇。在此之前,他几乎每天都在走,连吃饭睡觉也少有停脚。脚板磨出血泡刚癒合,新的血泡又长了出来。他曾经听马赛讲过在沙漠里行走的故事,当时对马赛称赞不已,而现在,自己比马赛走的多多了,不但走沙漠,还要穿戈壁过峡谷。不同的是,马赛没水,他有水有馕还有晚上御寒的毯子。和马赛一样,他每天都想家,最想的还是热比亚。她几天没吃东西了,万一没人发现,是死是活只有真主知道,每次做乃玛子,他都祈求真主保佑热比亚。 第171页 这个小镇没有恰克镇那么热闹,据说跟季节有关,碰上旺季,这一条短短的街道马上变成停车场和巴扎。说是小镇,这里更像是一个驿站,探险家的驿站。当然了,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贵得吓人。在恰克吃三天的钱,在这里吃一顿刚凑合。好在克里木不是自己掏腰包,他是跟随司马义来的。 「马上来,马上来,你这话讲了几百遍了?我等了两天还是没个影。」司马义怒气沖沖,站在一间粮店前,对着一个老闆模样的人大发脾气。克里木蹲在粮店外的路边,眼睛时不时扫向街道对面的一间小网吧。 粮店老闆小心赔礼说:「大哥,车子在沙漠里走,时间没个准,你要是等不及,下次再来也不要紧。」 「下次?」司马义吹鬍子瞪眼,「下次还敢来跟你买粮,一千斤面也拿不出,你做什么买卖?」老闆嘟囔道:「这小地方,平时谁一次买这么多呀?加上送粮车没到嘛!」司马义拍老闆的肩阴森森地说:「是啊,粮车不来,就是杀了你也没用。」 一旁的哈力达站到老闆身后看司马义,像是等他开口,马上杀人。克里木不再望那个网吧,转而望向对危险浑然不知的粮店老闆。 司马义原地转了个圈,脸色由阴转晴:「哈力达,你们陪老闆等粮车,我去有点事。」说完走向一个小旅馆。 旅馆服务台里坐着一个胖乎乎的维族妇女,正在低头算帐。 「大婶,我是来找卡拉的,他在吗?」司马义笑容可掬。胖妇女抬头,眼睛警惕地打量司马义,冷冷地说:「不在。」司马义自言自语:「这人真不是东西,大老远把人叫来,自己又不在?」 「他叫你来干什么?」胖妇女果然好奇。司马义忿忿地说:「唉,还不是欠他几个钱,上个月他找上门去,差点把我兄弟打死,我好不容易凑够钱赶来,他人又不在。」 「哦,你是来还钱的呀?」胖妇女脸上挂满同情,「嗯,卡拉那小子脾气是不好,不过心眼不坏。」 「他跑哪去了?我要回去做买卖呢,不能老是在这里等。」司马义还是愁眉苦脸。胖妇女道:「他去藏北了,你下一个巴扎再来吧,他回头都在我这住几天才走。」 克里木见司马义离开,起身伸了个懒腰,像活动筋骨一样,故意向街道对面上走了几步,眼睛望进网吧,里面有四五台电脑,只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这时,几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开进小镇,他急忙退回原处,又蹲下观看。 「看见了没有,我就说马上到的。」粮店老闆兴奋地跑到路中间。 哈力达也走近靠边停下的卡车,刚站住,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勐地反手格开,挥拳要打。看清身后的人,拳头停在半空。 「司马义呢?」海达尔和塔西站在他身后。哈力达还没答,司马义垂头丧气地走出小旅馆,突然像看见了救星,嚷嚷跑近:「哎呀呀,我的大表哥,你总算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你要是急死了,弟兄们恐怕要饿死了。」海达尔说笑,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司马义看他身后只见塔西,问道:「怎么,就你们俩?巴提力克兄弟呢?」 塔西嘆息:「巴提力克兄弟被真主招去了。」他和海达尔也是在逃命路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也得知李东阳只负了轻伤。司马义惊愕地问:「啊,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看见海达尔面若寒霜,不敢问下去。 「有说话的地方吗?」海达尔扫了一眼冷清的街道。 司马义点头:「有,有,我们走。老闆,回头我来拿粮!」交待了一声粮店老闆,引海达尔往小镇外走。克里木一直不敢靠近,等他们走了,跟在哈力达屁股后。 几人走出镇子,穿过一边荒芜的菜地,来到了一间残破的屋子。 「哈力达,克里木,到在外边看着!」司马义下完命令,才走进屋子。 海达尔在屋子破炕上摊开一张地图,凝神观看。司马义端茶倒水,拉来两把椅子。塔西坐上椅子说:「大哥,我们不会老是躲在基地那种鬼地方吧?要是那样不如拉人马出去拼了!」 「拼,你就知道拼!」海达尔把手里的茶碗摔了,「知不知道?基地的每一个人就是一颗火种,把他们训练好,再把他们送出去,到时,全疆各地都有我们的基地,我们就不再是孤军奋战,也用不着东躲西藏了。你懂不懂?」 司马义也安慰道:「嘿嘿,塔西兄弟,别看咱们现在是小买卖,过不了多久,会变成大生意的。」海达尔嘆了一口气说:「唉,目前的情况十分不妙,到处对我们围追堵截,我们又很难得到外援,一切只能靠自己硬撑了。」 「只要还在,只要能找到粮食,一定能顶过去的。」司马义追随海达尔多年,歷来对他有信心。 海达尔望司马义说:「看样子基地是揭不开锅了,是吧?」塔西却责怪司马义道:「你也太冒险了吧?这种小地方,放个屁也臭半天,你居然一下子买这么多粮,有人去报告共产党怎么办?」 「唉,我也是没办法呀!」司马义一脸愁容,「从县城走的急,基地的粮食不够吃十天,出来一次不容易,只好冒险了。不过,这小镇上乱得紧,没人喜欢多管闭事。」海达尔点头道:「多买一点粮食没错,但是,小心一点,最好跟老闆搞好关系,这里是惟一能搞到粮食的地方啊!你忙你的去吧,我们歇个脚晚上就进基地。」 第172页 「好的,好的,我、我也有这个想法。」司马义没有要走的意思,「另外有件事,我认识一个枪贩子,专门倒卖猎枪的。你看,咱们是不是弄一批给弟兄们?」 塔西又兴奋起来:「好啊!要是有枪,能干的事那就太多了。」 「你去办吧,这是好事。」海达尔似乎很疲倦,靠到炕上闭上眼睛。塔西也坐上炕。 司马义退出屋子,把哈力达和克里木都叫走。 司马义刚走,海达尔的眼睛又开了,再次盯着地图看。 「大哥,你真的打算躲在基地里?」塔西不信海达尔刚才说的话。海达尔点燃一根烟说:「现在风声这么紧,兄弟不在基地还能去哪?过一两个月,共产党松懈了,再化整为零,让他们到全疆各地去,发展更多的人。等我们再来,那就是遍地开花了。」 「你、你是说,我们不跟他呆在一起?我们要去哪?」塔西摸不着头脑。海达尔笑道:「回国快两年了,我也应该出去跟哈桑汇报一下。」 「出国!」塔西从炕上跳起,随即又后仰嘆息,「唉,早知道从市里出来就往西走,现在再往西走,和自投落网差不多,我宁可跟弟兄们呆在基地喝西北风。」 海达尔没理会塔西的牢骚,看地图不语。出国避风的念头,在和库据点被发现后已经产生。刺杀李东职未果,他更是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逃离市里时,不是没想过直接向西越境,一来他捨不得基地,二来断定李东阳会抢在前头,通往边境的路上肯定设下重重关卡。往东边沙漠走,虽然也严防死守,但总有空子可钻。眼下,他最紧迫的是寻找另一条出国的路线。不过,除了自己的弟弟,他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心思,包括司马义,表面上他还是显得若无其事,信心十足。 买了粮食,送进了基地,克里木马不停蹄,连续走了五天,又跟随司马义回到这个小镇。虽然整天在沙漠里走路很累,但走的多了,他也习以为常。甚至担心司马义不要他出来。走路累点算不了什么,强过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基地,每天还要面对海达尔。 再次来到小镇头几天,什么事也不做,司马义一个人到镇子去,他和哈力达两人住在菜地边的破屋里,吃饱就睡,睡饱再吃。哈力达刚拿到一支手枪,时不时在他面前炫耀。跟上次来买粮一样,他从不过问来小镇干什么?他只想在这个镇子多住一天是一天。 司马义是来买猎枪的,等待了几天,终于等到枪贩子在小旅馆出现。 「克里木,你在门外盯着点。」 来到小旅馆,司马义交待克里木门外放哨,自己带哈力达在一间客房外敲门。 「门没关!」房里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司马义推门走进,哈力达紧张地把手伸进背后,抓住手枪。 「朋友,你们找谁?」 房里炕上坐一个虬髯大汉,正用小刀切下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完了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酒。看见有人进门,漫不经心地侧目。 司马义对自己的伪装很满意,扯下假鬍鬚说;「卡拉大哥,不认识我了?去年,在和库,你在我家住过一晚呢!」 卡拉是柯尔克孜人,以前打猎为生,后来成了枪贩子,专门卖枪给去藏北偷猎藏羚羊的人。 「啊,想起来了,是司马义兄弟!」卡拉光脚跳下炕,向司马义行礼,「装成这模样,我都认不出了。来,来,坐,坐,一起喝酒。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几天了,特意等你从藏北回来。」司马义坐上坑,哈力达则退出掩上门。 「你找我?」卡拉警惕地望司马义。 司马义点头说;「是,想跟你做买卖,做大买卖。」 「来,先喝一口。」卡拉给倒司马义倒了一端酒,自己一口喝光,「嗯,司马义兄弟,你知道我是做什么买卖的吗?」 「不知道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司马义端酒抿了一小口,摸出一把钞票放酒碗旁,「这是定金,你有多少货我要多少。」 卡拉抓起钞票在手里抛了几下说:「听人讲,近些日子我彩头好,难道是真的?司马义兄弟,多嘴问一句,你要这么多货干什么,难道你想拉队伍去藏北打猎?我看不像,莫非你也是闹独立那一伙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准备跟黑大爷干,这块土地是我们维族人的,我们再也不给汉人当奴僕了,我们要把汉人赶走,我们要独立,要建一个东突厥斯坦国!」司马义也不想隐瞒。 「什么,你真是闹独立的?」证实了自己猜测,卡拉反而慌了,「我搞不明白,你们独立来干什么?南疆这地方,你们维族独立了,我们柯尔克孜人怎么办?还有哈萨克人、回族人、蒙古人、他们又怎么办?把我们跟汉人一起赶走,还是把我们当奴僕?算了,算了,这买卖我不做了,你另外找人吧! 「砰」的一声响,门被踢开了,哈力达执枪撞进来,对准卡拉,眼望司马义。 司马义还是面挂笑容地说:「对不起,卡拉兄弟。这买卖,你不做也得做。」 卡拉沓拉着脑袋,又倒了一碗酒喝光:「唉!你们听我说好不好,我刚去了一趟藏北,手头的货不多了,只剩四桿枪和一百来颗子弹。你们要是不信,杀了我好了。」 司马义狞笑道;「哼!杀你是小菜一碟,你一家九口……不,十二口,连你妹子家在内,一个别想活!」 第173页 「你这个畜生!」卡拉拍桌而起。哈力达扳下手枪机头,卡拉高举的酒碗没摔下。 司马义割了一块羊肉放进嘴说;「卡拉大哥,其实你自己又不是什么好鸟,你做的买卖和我们也差不多,都是跟黑大爷对着干的。跟我们合作,你闷声发大财就是了,还不用千里迢迢跑去藏北。这一次,你先交出手头的货,十天以后,三十桿,一千发子弹!」 「十天!」卡拉哭丧脸坐下,「你这不是存心不让人活吗?十天我上哪去找那么多?最少要一个月。」 司马义继续吃肉;「我不管,十天,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你,只好去你家做客了。卡拉大哥,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钱你留着,晚上带我们去取货。」在他眼里,卡拉是个黑道人物,不敢惊动警察。 「我他妈混蛋,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卡拉抓起酒壶直接往口中倒。 「说服」了卡拉,司马义和哈力达志得意满地走出小旅馆,却发现门外的克里木不见了。两人吃了一惊,正要去找,克里木从马路对面跑来。 「我、我去拉屎!」克里木解释道。 哈力达骂道:「你他妈的,就你屎尿多!」 司马义心情不错,没再多问。 2、 早上的风很冷,阿布杜拉还是推开窗,临风而立,寒风把他的面目刺激得发红。他这一次不是在望天,他是望向远方耸立的老城。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父母,有他的童年,每次望过去,他都像是看见了一座堡垒,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而今天,他突然发现,老城已经变成了废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眼睛合上。风越来越大了,清真寺阿訇唿唤做礼拜的声音,宛如一支悲伤的歌曲飘入他的耳朵,他没有动,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不做乃玛子,连他身后坐立不安的凯日也大感惊奇。 「会长,牙生虽然没死,但他不会供出我们……还有,李东阳也没死,只是后背受了一点伤。」凯日还在战战兢兢地汇报。 这些情况,阿布杜拉早已知晓,他微微睁开眼睛:「好啊,忙了这么久,到头来,大家都活得好好的,真不错。」 凯日接着说:「啊,巴提力剋死了,听说死得很、很惨。还有,刑侦队一个副队长受了重伤,生死不明。」 阿布杜拉转头冷笑:「巴提力克,刑侦队副队长,他们是谁呀?李东阳为什么不死,海达尔为什么不死?」声音渐高,凯日在他目光逼视下低下头去。 「海达尔现在哪儿?」阿布杜拉又问。 「不、不知道。他、他兄弟俩一直袖手旁观,又偷偷熘了。」凯日像很冷,浑身发抖。 「问你也是白问,你怎么可能知道呢?」阿布杜拉一声长嘆,「唉,天不绝李东阳啊!看来真主已经站在他们一边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凯日像是在哀求。 阿布杜拉再次望向老城,看到的还是一片废墟,他步履蹒跚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疲惫向仰说:「怎么办?我的孩子,你去问真主吧!」又把眼睛合上。 凯日还想说什么又不敢,轻手轻脚退出门。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凯日出了门,电梯也不坐,跑步向自己的办公室。在银行提出来的巨款,他不是给海达尔的,海达尔早就拿到了足够的经费,那是留给他自己的。获悉计划刺杀李东阳,他已感觉大事不妙。硬碰硬解决不了问题,万一失败,全盘皆输。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情景把他镇住了。 「你好,凯日总经理,有空吗?想跟你聊聊。」程万里坐在沙发上,上一次来他也是坐那里。 「啊,是程队长,不好意思,我今晚很忙,你要找我,明天跟我的秘书预约。」 办公室里除了程万里还有好几个着装整齐的警察。凯日想故作镇定,拿出一支烟,可怎么打火机都不着。 「哈,没有预约,我是不敢再找你的。」程万里咧嘴一笑,「请看,这是预约书!」把一张拘留证放到凯日眼前。 「你、你公报私仇,我要举报你,我要找律师控告你!」凯日扔掉手里的烟和火机,大嚷大叫。 程万里似乎懒得多看他一眼,拍他的肩说:「放心,你找不到律师,我们也会帮你找一个。把他带走!」 凯日瘫倒在地,两名警察给他戴上手拷,把他拖出门外。 这时,多里昆急匆匆跑进门说:「不好,队长,阿布杜拉自杀了!」 「自杀?赶快叫急救车!」程万里焦急地向门外走。 多里昆站在门口说:「没有用了,已经死了。可能吃了氰化物。」 「便宜了他!」程万里又回到少发坐下。 已被押到走廊的凯日嚎啕大哭。 3、 住进了病房,李东阳才体会到程万里为什么会度日如年。他的伤并不严重,从背部取出三块弹片后,能够自己下床了。过了三天,他就想出院,谢医生坚决不同意。期间,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向明也打来电话问候。想起受伤当天,他是惊喜交加。他没想到海达尔会把目标对准自己,还安排一个座谈会做烟幕,真是煞费苦心。由此可见,海达尔已穷途末路,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抓到他指日可待!「这是他跟向明说的。端掉和库的兵工厂后,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海达尔已经被困在和库一带的沙漠戈壁之间。对他的刺杀,不过是狗急跳墙之举。 第174页 「小林,你真有两下子,几句话就把她们母女俩稳住了,听她们哭得那么利害,我也有点吃不准了,自己又看不见伤势。」 李东阳对那天林建北处乱不惊,临危不惧的表现,赞嘆不已。病房里,除了谢医生母女,还有林建北和努尔。 「林叔叔,你真的也被炸过,真的取出来的弹片有半斤?」李青还记得林建北那天哄她的话。林建北装疯卖傻道:「我跟你这么说了吗?不记得了。」 李青嗔道:「哼,八成是吹牛哄我们的?」努尔大笑说:「好你个老林,跟人家小姑娘大讲自己的英雄事迹,还不认帐?青青,我跟你说,这小子,啊,你林叔叔那次负伤,还真的取出了半斤的弹片。」 「林叔叔,你是怎么受伤的?」李青很好奇,她只知道林建北是个英模。林建北摸摸脑袋:「嘿嘿,青青,我是吹牛的,别听他胡说。」努尔又起闹:「哇,现在不承认了,要不要我帮你说?」 谢医生开口了:「人家小林是着急,才拿自己的事安慰我们的。青青,别为难林叔叔了。」 「小林,又麻烦你守了我一夜,快去睡吧!努尔,你去看看保山那里怎么样了?」李东阳要趴在床上输液打针,需要人照顾,谢医生母女守了几天,林建北主动来代替。 谢医生道:「我去问过了,保山还没醒过来,不是十分稳定,马赛在守着他。」刘保山能否脱离危险,是李东阳一直牵挂的事。 「唉,真想去看看他。」李东阳又抬头望了一眼林建北等人,「喂,小林,你回去吧,怎么还不走?努尔,你忙你的去,青青你也不用在这里了,我这个样子很难看。」李青随努尔、林建北往外走,边走边朝父母做鬼脸:「我很知趣的,我去看刘丽阿姨。」 谢医生像是生气地说:「这丫头,嘴巴越来越没遮拦。」李东阳笑道:「她那叫善解人意。哎,哎,我后背痒痒得利害,忍了好久了,快帮我挠挠。人多不好开口。」 「怪不得那么着急把人赶走,以后痒痒更利害,有你受的。」谢医生坐在病床:撩起他的上衣。 「哎哟哟,舒服多了。我说,刘丽的手术准备得怎么样了,专家不是来了吗?」 「手术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程万里不配合,他非要计算医疗费,专家做免费手术,他也不肯接受,你们局小胡说,他拒绝捐款,口口声声,就算养个瞎子老婆也不要别人的钱。」 李东阳双手撑床,支起身子说:「这个程万里呀,真不像话,刘丽是他的私人财产吗?凭什么决定人家的命运?说到底,是死要面子,难道只许你帮助别人,就不许别人帮助你?等下你帮我叫他来,我跟他好好谈谈。」 离开李东阳的病房,努尔又为那天李东阳遇刺他不在场大发脾气。 「你他妈就知道马后炮。你想睡觉,叫醒我呀,你嫌我臭,我什么时候不去洗了,三十块洗一次脚也干过!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不在场,像话吗?」 林建北笑说:「本来我也应该是在睡觉,咱们都赶不上的。你眼红是吧,要是我没去成你就平衡了?」 「关键是,我要是去了就不会是这种局面。」努尔的脸皮厚是出了名的,「你看看,李局长伤了,刘保山死活不知道,海达尔跑了,最可恨的是塔西,你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我把他忘记了!妈的,我就是把老婆忘了,也不会忘了这狗小子!」学起林建北说话的腔调。 林建北摇头道:「当时忙得屁滚尿流,牙生那王八蛋扔了十几颗手雷,我耳朵现在还不好使呢!哪有空闲去想塔西。」 两人走到一辆警车旁,努尔拿出一支烟,靠在车边,像是不说清楚不让走。。 「你是吓得屁滚尿流,要是我在,谁也别想逃,李局长也不会负伤。程万里这傢伙就知道勐打勐冲,像疯子一样,我听说要不是你小子救他,他也玩完了。」 林建北疲惫地在车轮边蹲下:「大哥别说二哥,你们俩个都差不多,他要是疯子,你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努尔烟也不点了,大叫道:「妈的,我的脑子至少比他好一点。」 林建北冷笑道:「一斤对五百克,不过依我看,他的脑子要胜你一筹。比如今天,你就知道在医院守李局长,守刘保山,人家程万里马上去抓阿布杜拉和凯日,阿布杜拉自杀了,现在正在审讯凯日呢!」 「什么?」努尔瞪眼如牛,「那是我们的人呀,妈的,招唿也不打一声,老子这就找他算帐。」 「你省省吧!唉,你现在像个争风吃醋的老娘们。」林建北推开努尔坐进驾驶座。 努尔气愤地说:「他妈的,你今天怎么老是帮他说话?你和老子是一边的,你想吃里爬外呀?」林建北有点恼火了,伸头出车窗说:「那你说程万里是哪一边的,海达尔那边的呀?」 努尔也不生气,咧嘴一笑:「你小子的口气越来越像李局长了,我和程万里是一边,都没你有前途。」林建北打了个哈欠缩头进车说:「我看你是没话找话!上车吧,我回去睡觉,只要你老人家不打扰,有没有前途我都无所谓。」 两人的警车开走,白晓莎走进了医院大门。 4、 维维看见电视台漂亮的主持人阿姨,兴奋得不行。白晓莎是来医院看望执比亚的,顺路向刘丽道别,她明天就要离开南疆。 第175页 「小白,等我做完手术再走就好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刘丽正准备做手术。白晓莎道:「没关系的,嫂子,我、我以后还会来南疆的,到时我一定去看你。」 「不管别人怎么说,小白,我这双眼睛要是真的治好,我最感谢的是你。你、你要保重……。「离开时,刘丽激动地摸索握白晓莎的手。白晓莎眼睛发红:「嫂子,你别这么说,我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再见!」 「白阿姨,我送你。」维维非要送白晓莎下楼。白晓莎道:「不用了,维维,你回去好好照顾妈妈。」 「阿姨,向你透露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维维还是跟在她后面。 「什么秘密?」白晓莎也有点好奇,停下脚。维维故作神秘地说;「与你有关的。」白晓莎笑道:「哦,你成小警察了,怎么会知道与我有关的秘密?」维维说:「是我听到的。那晚,我妈怪你我爸为了不让你报导我妈的事,害得小马叔不跟你好,我爸说……阿姨,你还要不要听?」 「小鬼头,你想逗我呀?」白晓莎正听到出神。维维开心地说:「看你急的。嘻嘻!后来呀,我爸说,小马叔不跟你好,是早就不想跟你好了,不关报导我妈的事,他说什么,小马叔担心自己成了第二个亚里叔,好像是怕连累你……后来我听不清。阿姨,这算不算秘密?」 白晓莎两眼无神地望着长长的走廊,半响才说:「谢谢你,维维,回去吧!」 维维见她不高兴,不敢再跟。 白晓莎神情恍惚地从楼梯走下一个楼层,突然目光停在走廊的一张长椅子上。马赛歪躺在长椅子上唿唿大睡,头髮蓬乱,鬍子拉茬,大衣上血迹斑驳。没有行人经过,她悄悄走近,静静地看,一只手伸出,接近马赛又停在半空,最后表情凄楚地扭头转身。程万里这时出现在走廊里,两人见面都有点不好意思。 程万里先开口:「啊,啊,小白,你也来医院呀?」 「我来看看嫂子,她明天是不是动手术了?」白晓莎倒是很快恢復常态。 「啊,是,你一个人来?」程万里眼睛警惕地看白晓莎身后。白晓莎苦笑说:「程队长看来还是不相信我,唉!」 程万里摇手道:「不,不,我只是还有点害怕。嘿嘿,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没有你,维维他妈的眼睛恐怕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不瞒你说,刚才李局长找我去谈话,把我批评了一顿。我以前的确是错怪你了,我、我这人有点大男子主义,这是李局长说的。」白晓莎说:「你不用解释,程队长,我也做得过火了。不过,今后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嫂子了。」 长椅子上的马赛被吵醒,搓了一把眼睛,确定是白晓莎后,一阵激动,跨出两步,又生生收住脚,很难看地朝白晓莎笑笑,不自然地挥起一只手:「嗨!你、你来了。」 程万里转头向马赛问道:「保山怎么样了?」 「基本上没事了,经过昨晚的手术,正在给他输血,估计问题不大了。」马赛是接替多里昆守护刘保山的。刘保山的伤势非常不稳定,数次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多里昆内疚不已,经常不吃不喝不睡,程万里强令他跟随去抓捕阿布杜拉和凯日,他才离开医院。 「唉!那我就放心了。牙生呢,那小子怎么样?」程万里松了一口气。马赛嘆息道:「我的枪法太差,那小子中了四枪居然没死,反倒从摩托车摔下来差点要了他的狗命。」 程万里大笑:「好,好,差得好,换了林建北,肯定报销了。牙生对我们还有用呢!喂,怎么谈起工作了,你们聊,我走了。」马赛苦笑:「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人,我还能跟谁聊?」 程万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白晓莎早已离开,大叫道:「喂,你怎么眼睁睁看她走了呢?还不快去追?」马赛摇头:「算了,我现在就想回去洗个澡,完了好好睡上一觉。」程万里表示歉意地拍拍他的肩:「你回去吧,我来守保山,等下多里昆也来了。」 马赛刚走,程万里发现走廊拐角有人,以为是白晓莎,跑过去要叫,才看清是李青。 「啊,是青青,你、你……。」 青青没有答,转身就走。程万里像明白了什么,朝她的背影摇头。 5、 听了维维透露的秘密,白晓莎心里十分矛盾。她採访过亚里刚过门的妻子,知道第二个亚里是什么意思。同时,马赛回心转意,调离南疆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而且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南疆人。难道自己愿意将来像刘丽那样,当个整天提心掉胆的警嫂?她不知道怎么办?苦苦等待马赛的电话,到晚上也没有等来。 「我不认识你,别来烦我,我已经死了!」 当接到马赛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新中亚酒店的酒吧里喝了五瓶啤酒。 「酒保,再拿一瓶酒来!」白晓莎把手机重重拍上巴台。 「小姐,你今晚喝了五瓶……。」酒保没见过一个年轻小姐能喝这么多酒。 白晓莎吼道;「少罗嗦!拿酒来,要不叫老闆炒你鱿鱼!」 酒保战战兢兢递来酒,白晓莎一口喝掉半瓶,头已抬不起。这时,手里的酒被人夺走。她转头叫道;「还我酒来,你是谁呀?」眼睛也已睁不开。 「回家吧!酒仙。」马赛站在她面前,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搂她的腰往外走。白晓莎拼命挣扎,大喊大叫,酒保挡住去路,马赛亮出证件,干脆把她扛上肩走出酒巴。 第176页 马赛太累了,整整睡了一天,天黑时给白晓莎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那时酒巴是最热闹的时候,牛饮的白晓莎根本听不见手机铃。他来到了酒店,在白晓莎门外按了半天门铃,左右听不见动静。知道她不在,干脆坐到酒店大堂里等。半夜两点了,还是没见白晓莎的影子,他再次打电话,这才猜到她在酒巴。 从酒巴出来,本想把白晓莎送回她房间,翻遍她的包也没找到房卡,扛着一个酒醉女子,马赛实不好意思再拿出证件叫服务员开门,无奈之下,只好把她带回宿舍。 「喊呀,怎么不喊了?明天全南疆都知道你的大名,封你为头号女酒鬼!好不好?」 上了计程车,白晓莎又大喊大叫,马赛不得不再次表明身份。好在进了公安局,她已睡着。把她放上床,麻烦又来。她开始呕吐了,不但吐脏衣服,连床单也不得倖免。 重新铺床,给烂醉如泥的白晓莎换上一件t恤,即便是衣衫整齐,白晓莎也令人想入非非,马赛有点心神不定,虽然跟白晓莎在一起有好几年了,但两人之间,最多是搂一搂,抱一抱,从没有过更进一步的亲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身体。 为了不让自己想入非非,马赛不敢再看床上的白晓莎,远远坐到写台前,点燃一根烟,打开电脑。伤好以后,不是在外边奔波,就是在办公室、审讯室里忙碌,每每回家,只想上床睡觉,很久没机会开过自己的电脑了。信箱里,垃圾邮件堆积如山,全部清理完,随手打开聊天工具,今晚是不可能上床睡觉了,反正白天已睡够,他准备找个网友聊个通宵。就这样,发现了克里木的留言。 「救热比亚,我在镇上旅馆找卡拉。」 留言前言不达后语,不过,马赛看明白了。开始,他以为克里木是在恰克镇,用软体查出留言发出的ip位址,却是在另一个地方,他马上给一个分配在公安厅搞技术侦察的同学打电话。正好同学值班,帮他查出具体的位置。 天亮时,白晓莎醒了,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男人的t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看见马赛才安静下来。 「我、我在哪?」 「在公安局。」 马赛从电脑前站起,伸个懒腰说;「因为你昨晚饮酒过量,对他人够成威胁,被我公安人员马赛收押管制,直到酒醒为止!」 白晓莎白眼道;「你等着吃官司吧!这是非法拘禁,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涉嫌非礼,图谋不轨?得了吧你!要不要我把衣服脱下给你看看,我老人家伤痕累累,你说是谁非礼谁?早知道让你醉卧街头好了,当个名副其实的女酒鬼!」马赛坐上床沿。 「让我睡街头呀?」白晓莎大哭,「谁要你管了,你不是想撇开我吗?理我干什么?你是大英雄,你谁也不要,你谁也不管……。马赛抚她肩给她递纸巾说:「谁说我不要?我是觉得,与其让你冒当寡妇的风险,还不如我自动退出。」 「那你赔来!」白晓莎泪汪汪地伸出一手。马赛奇道:「赔什么?我、我没有……。」 「你赔一个我来,赔一个不认识你的的我来。」白晓莎又哭。马赛搂住她说:「这可不好办。我又不是孙猴头,有月光宝盒,可以变回以前的你。别哭了,眼睛都像桃子了,等下出门人家还真以为我对你干了什么坏事呢!」 这时,敲门声响起。白晓莎缩头进被窝里,马赛微笑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 「小马,集合了,大家等着你呢!马上出发。」多里昆站在门外,眼睛像是故意不望门里,看样子来了有些时候了。说完,扭头就走。 「你去哪?」门关上,白晓莎头又探出被窝。 「去当英雄!」马赛嬉笑又走到床沿坐下,脸色变阴沉,「去追捕,但愿是最后一次了。唉!长话短说吧。我没办法赔一个你,只好娶你了,如果你们父母同意,我父母同意,最主要是你同意,我回来就去你家求婚!」 「要是我父母和你父母不同意呢?」白晓莎眼如梨花带雨。 「那我们就私奔!」马赛大笑起身,「好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再睡一觉,睡不着这里有电脑还一堆脏衣服。」白晓莎从床上坐起娇嗔道:「就这样走了?」 「啊!忘了一夜之间成了已婚男人。」马赛走到门边,又回头向她张开双臂。 6、 看到克里木的留言,证实了克里木所在的位置,马赛几乎打了一夜电话,第一个当然是打给李东阳。手机打到天亮,电池也没了,正好白晓莎醒来。他也没想到李东阳这么快就集合队伍,准备出发。 李东阳接到马赛的电话后,一夜未眠,通知了程万里等人,天没亮就走出医院。 「其实不用扶我,只要不跑步,现在我走上几公里也没问题。」李东阳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谢医生可不这么认为:「别大意,伤口面积大,虽然结疤了,但四肢不能使太大的劲,不然,马上四分五裂,到那时,你还得回医院来。」知道丈夫有重大行动,她也不再阻拦出院。 李东阳笑说:「看样子,好了以后,我的后背变成地图了,那可分裂不得。」李青埋怨道:「除非你不跟分裂分子打交道!」 母女俩一人一边扶李东阳走出医院,多里昆已经打开车门等候。 第177页 「上车轻点,伤病员同志。」李青将一只枕头放到车后座上,才让父亲坐进去。 这时,程万里匆匆跑来,跟谢医生、李青打过招唿也坐进车内。 「爸,你不送我妈进手术室了?」维维跟在后面跑出医院大门。程万里伸出脑袋说:「我有急事,回去好好照顾你妈。老多,开车!」 越野车开走,维维站在路边嘟哝:「老是说话不算数,也不知道什么才回来?」李青安慰道:「等你爸回来,你妈的眼睛说不定已经能看见了。走,我爸出院了,现在我可以陪你了。」 维维一直望着越野车远去的影子,直到看不见才回走。 李东阳先是回到公安局集合队伍,马赛也到了,却不见努尔和林建北。程万里打努尔的手机,通了不接,气得哇哇大叫:「这傢伙知道我的号码故意不接,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局长,我看不要他们去了。」 「好吧,我们出发!」李东阳也无可奈何,上了车却接到努尔的电话,他听完后说:「努尔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程万里手掌在越野车发动机盖上拍出一声巨响,所的人为之一震。他急忙歉意地望李东阳说:「局长,叫他们停下吧?努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次在和库不是他枪走火,海达尔早就落网了。」 「没事,他们先到也好,林建北不会犯错了的。走吧!」李东阳没有同意。 7、 尽管司马义顺利买到足够的粮食,带回来四支猎枪,并且夸口还能搞到更多,但海达尔仍然没有动摇出国避风的打算。他并不承认自己失败,他只是意识到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跟李东阳抗衡, 「我们的初步使命完成了!」 海达尔把基地的几十个人集中在一起。 「剩下的,最重的事就是保证弟兄们的安全,你们是圣战的火种,是我们独立的主力军。眼下,大家的任务,就是守在基地里,共同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等到共产党放松搜查,马上把你们分散,送到全疆各地去。组织志同道合的兄弟,把你们学会的本领,教给更多的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首领,假以时日,大家不再是几十个人,不再只有一个基地。我相信,到那一天,感到害怕的是共产党,而我们将无处不在。真主会保佑我们的,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青年们已经在这个看不见天日的基地呆了一个多月,大部分人开始产生厌倦情绪,又被他的这一番话所鼓舞。 人心稳定下来,海达尔开始准备离开了。 「大哥,我们怎么走?」塔西到基地第一天就不耐烦了。 「跟着走就是了。」海达尔已经研究出一条线路,这条线路很可能死亡之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出选择。 司马义再次去小镇买枪的第二天,海达尔走了。不是他不想叫司马义一起走,考虑到基地这么多人,没有他不要紧,没有司马义,恐怕都得饿死冻死。他没有跟谁说要去哪,包括艾尔,他只是告诉艾尔,带上五个人,两支猎枪,两峰骆驼,以及充足的粮食和水,跟他一起上路。在沙漠基地时,他就经常出出入入,其他人没感觉有什么特别,有的以为他是带人去打猎了,说不定下一次轮到自己跟随。 8、 距离司马义约定的日期越来越近,卡拉是狗急跳墙,又是托人传话,又是打电话通知,把各处向他提供猎枪的人都叫到小镇了。由于猎枪已明令收缴,许多有枪的人不甘心白白上缴,卡拉钻的是这个空子,私下组织人收购。然而,想在短时间内收到三十支枪,并非易事。尽管他开出的价钱比平时高了一倍,但送枪人还是不多。 「进来!」卡拉整天呆在小旅馆房间内借酒浇愁。听到敲门声,半梦半醒在从炕上坐起,伸手摸到酒碗连灌了两口,抬头看见努尔无声无息站在他跟前,酒碗差点打落。 「妈的,几时进来的,吓老子一跳。」卡拉警惕地打量努尔,「谁叫你来的,走错门了?出去!」又端酒碗。 「没错,你是卡拉吧?我听说你在收购这个东西。」努尔笑迷迷地摸出一把六四式手枪摆到炕桌上。 卡拉喝入口的酒喷了出来;「你他妈你哪弄来的真傢伙,不想要命了?」努尔坐上炕,又摸出一支七七式手枪说:「我还有一支。」卡拉脸色大变,酒也醒了,跳下炕说;「你、你是什么人?你走吧,你的东西,我、我不要。」 努尔扫了一眼摆靠在墙边的十来支猎枪:「好傢伙,你可以当军火商了!你说,是我不想要命了,还是你想不要命了?」 「你、你是公安局的?唉!」卡拉抱头蹲到地上。 努尔跷起二郎腿说;「我是来找司马义和塔西的,你看见他们了吗?」 「这个、这个……。你,你抓我吧!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卡拉见识过分裂组织的心狠手辣,自己一个人不要紧,他担心家里人。努尔抓起桌上的羊腿咬一口:「味道不错,监狱里的厨师肯定做不出来。来人啊!把这些全带走。」 马赛和林建北走进门,要去把卡拉拷上。努尔叫道:「谁叫你们抓人?现在抓他不够死刑,等他跟司马义在一起就差不多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次性清理干净。」马赛和林建北也不争辩,准备去收捡猎枪。 努尔的话不单是恫吓,他了解这种人,既怕公安,又怕分裂组织,干脆让卡拉两头不讨好,堵死他的路。这下卡拉急了,跳起来叫道:「喂,喂,我是柯尔克孜人啊!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闹独立关我什么事?」 第178页 努尔向他翻个白眼;「是啊,他们闹独立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给他们提供枪枝弹药?就为了钱?」 「唉!我怕说了你们也不信。」卡拉又嘆息蹲下,「十天内,我要凑够三十桿枪,一千发子弹。不然,我一家十几口全都没命了!」努尔不吃了,跳下炕说:「你长没长脑子?凑够了就能保证你全家平安?你不怕他们再叫你去凑?」 「这个,这个……我、我想喝口酒?」卡拉已不敢自己去倒酒。多里昆给他倒了一碗,递给他,他一口喝光,揩了一把嘴说:「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唉,我只知道,两天后,他们来找我。」 林建北道:「你继续收枪,收够三十支后,把枪的撞针拆卸下来,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林建北和努尔比程万里等人早到小镇几小时。努尔打算招集当地派出所进行大搜查,林建北没有同意,来前他特意问过马赛,了解了克里木留言的详细内容。既然克里木在旅馆找卡拉,他也一间间旅馆去找,努尔少不了一路埋怨。卡拉等人送枪,交待过旅馆近日他有客来访,所以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并且,程万里等人到达时,还逮住了一个跟卡拉交易成功的送枪人。于是,就有了努尔卖枪。 李东阳没有来到小镇,他背伤未愈,不宜长途跋涉,经过和库县城时,在程万里等人的劝阻下,留了下来。由于小镇情况不明,不敢兴师动众,只有程万里带领两辆车十来个人来到小镇,大部队随同李东阳留在和库,等待报告,见机行事。 「大婶,有人找我吗?」 约定的日子到了,卡拉坐卧不安,一会站到旅馆门外,一会又坐服务台旁抽闷烟。努尔找他「卖枪」以后,再也没有露面。他不敢跑远,走在街上,好像看见的人都是警察化装的,要不又怀疑有司马义的人在监视他。 旅馆的胖大婶对他的反常也奇怪:「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进进出出,像丢了魂似的。」 卡拉道;「我等人来做买卖,说好今天来的,怎么还不来?我要赶回家呢!」 胖大婶安慰说:「想家了是吧?别急,有耐心才能发大财。去睡一会吧,要不我给你打两斤酒。」 「好吧,大婶,拿两斤酒,还有羊肉。」卡拉最担心的是司马义发现他跟警察来往。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口气喝完两斤酒,蒙头大睡。半夜里,被什么声音吵醒,睁眼一看,有两个人爬进窗口,其中一人举枪顶住他的脑袋。 「枪在哪?」来人是哈力达和克里木。卡拉见过哈力达,也不慌张,反问道:「司马义呢?」 「回我的话?」哈力达一枪托将他打下炕,跟后的克里木吓得退到窗边。卡拉慢慢擦干净鼻子流出的鲜血,过了半响才用带血的手指向一个角落。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搬。」哈力达喝斥克里木。 六捆用麻袋包裹的猎枪,还有一袋子弹。点完数,整整三十支,克里木全部扔出窗口,自己也跳出。哈力达收起手枪,解下身上的背包丢上炕说:「这是钱!司马义叫我转告你,两个月后,再要三十桿,到时不见你,哼哼!别怪我们不客气。」说完也跳出窗口。 「你他妈不得好死!」 两人一走,卡拉破口大骂。这时,努尔出现在房间里,站到窗边,看克里木和哈力达牵着毛驴走远。 「他妈的,你怎么不抓这两个畜生!」卡拉连努尔一块骂,「盯着老子干什么?你们也看见了,老子是被他们逼的!」努尔淡淡地说:「脾气还不小,你不是怕他们么?」 「老子怕个球!」卡拉大嚷大叫,「刚才要不是知道你们盯着,老子跟他们拼了!」 「马后炮有个屁用?想想你自己今后怎么办吧?」努尔似乎也不高兴。 卡拉一下软了下来,把哈力达丢在炕上的背包递给努尔说:「警察兄弟,放过我吧,我改行了。今年棉花收成好,我、我去收棉花,行不行?」 努尔没心情搭理他,瞪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拿起背包离开。他的确是不高兴,克里木和哈力达进镇子就被发现,来到小旅馆,他准备抓个人赃俱获,谁知程万里反对,林建北也不贊成。两人认为司马义没有露头,不可轻举妄动。三人发生了争吵,为此打电话请示李东阳,最后还是决定等待司马义出现再动手。 9、 司马义没有进镇子,一来担心有危险,二来他实在太累了。不过,主要还是听了海达尔的讲话,他一直琢磨不透。「初步使命完成了」,海达尔这句话,言外之意就是散伙。既然要散伙了,自己何必费力气东奔西跑?他有点心灰意懒,快到沙漠公路时,把买枪的钱交给哈力达,吩咐他们拿到枪后,自行回基地。他打算证实两人平安拿到猎枪,再进镇子去会一个相好的。 夜里月亮出来了,远远就看见哈力达和克里木赶两头驴子出现,从沙漠公路旁拉出来时留下的骆驼,把猎枪换上骆驼背,走进沙漠。司马义没有惊动他们,坐在几十米开外的一个沙丘的阴影里,注视两人消失在黑暗中。正当他准备起身去镇子的时候,发现又两个看不清脸的人形同鬼魅一般,沿着哈力达他们留下脚印也进了沙漠。他感觉得出这是什么人,趴在原地不敢动,尽管气温很低身上也禁不住冒出大汗。约莫过了半小时,两辆越野车驶来,七八个人跳下车,向周围散开,猫着腰,打着手电筒,像在寻找什么人。 第179页 司马义大气不敢出,连手枪也不敢掏出来。一个搜索的人只差几步就到他所在的沙丘了,他在心里不停地祷告,恨不得钻进沙子里去。搜索的人最终都进了沙漠,越野车也开走了。他是手脚并用爬着离开的,爬到认为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才沿着沙漠公路往和库县方向走。天亮时,凭三寸不烂之舌搭上了一辆顺风货车。在车上睡了一觉,却被凄歷的警笛声惊醒。货车停在路边,十几辆警和军车从车窗外开过,目睹一个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坐在车里,又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基地大难临头了。暗自庆幸没有返回,眼下首当其冲的是,马上找到一部电话通知海达尔。 10、 在沙漠里跟踪,是件令人头痛的事。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隐蔽物依託,走在上边还会发出响声。晚上好一点,到了白天,有时不小心跟得近了,不得不趴下爬着前进。整整走了一天,终于走出沙漠,走进了一片戈壁滩。马赛和多里昆松了一口气,戈壁滩能隐蔽的地貌多的是,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跟踪了。 「司马义到底在哪?」 马赛是支持努尔先把哈力达和克里木拿下的,然而,程万里和林建北强烈反对,认为司马义一定在暗中观望,会打草惊蛇。李东阳同意了他们意见,马赛也无话可说。这时,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能司马义没出来?」多里昆同样吃不准,毕竟这一次事关重大,不容任何闪失,他也小心翼翼,少有表态。 前面的哈力达和克里木停下吃东西了,两人也靠在一块巨大的风化石后喝水。 马赛担心地说:「万一司马义守在路上,我们进来这么多人,肯定会让他发现。」 「那是没办法的!」多里昆拿出一支烟衔在口中,又不敢点燃,「不过,依我看,这小子就算发现了我们,也不会跑回来报信,那是自投落网。我太了解这种人了。再说,也没必要,海达尔手上有海事电话,他只要打一个电话,我们又白跑了!」 「唉,这么说,这一次还是抓不到海达尔?」和库抓捕吐尔洪后,马赛对多里昆的预见能力非常信服。只是,眼下他不想听到这种话,一门心思只想抓住海达尔。 多里昆安慰道:「领导爱说的那句话怎么讲了?啊,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这次又让他跑了,总会抓到他的!哟,该走了。」 哈里达和克里木又上路了,接下来,两人像不知累一样,近六个小时不间断的长途跋涉,马赛虽然经过沙漠的洗礼,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脚力。多里昆早就筋疲力尽,话也说不出,经常落到后面,好在没有大的障碍物遮挡视线,即便落下一两公里,也能看见目标。 太阳西落的时候,来到了一片风化石林,哈力达和克里木赶骆驼消失在石林中。马赛不敢大意,甩下走一步歇两步的多里昆,小跑跟了上去。大小各异的风化石宛如一朵朵蘑菇,点缀在方圆几公里的面积上,里面就像一个迷宫。不过,马赛进去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说话声,一个哨兵模样的人站在一块风化石上,大概是跟哈力达两人打招唿。他捏了一把汗,幸亏一直等候走不动的多里昆,拖得很远,要是自己一人先行,说不定让哨兵发现了。 马赛打手势叫后面的多里昆原地隐蔽,绕过哨兵,往里走了几分钟,一条月牙形的峡谷出现在眼前,哈力达得意洋洋地站在骆驼边,几个人正卸下猎枪,另有十几人大声喧譁,克里木坐在地上喝水。马赛用望远镜看过去,没有发现海达尔。 11、 「没有发现海达尔?」 李东阳从沙发上站起,用力过勐,背后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局长,你还在吗?局长。」电台里传来程万里的声音,「打扫战场完毕,击毙了七人,俘虏了三十一人,缴获一挺改装的苏式机关枪,还有近千枚手雷,除了海达尔,司马义和塔西也没发现……。」 「我方我伤亡怎么样?」李东阳总算缓过劲来。 「哦,有四名武警战士受伤,其中一人比较严重,已经送出去了。」程万里是前方的总指挥,「另外,刚才审问了几个俘虏,他们说,海达尔三天前离开峡谷的,往南边走,说是去打猎,司马义也去买猎枪了,估计是发现了我们,已经逃走。」 李东阳没再回话,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脚,走向墙边的地图。从马赛和多里昆开始跟踪起,他一直没有离开和库公安局专门腾给他的这个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里架设了电台,他像是亲临其境,狙击手打下哨兵的第一枪,也听得一清二楚,从接连不断的枪声、爆炸声和程万里的狮子吼中,不难听出,这个峡谷基地比沙漠基地要顽固得多。欣慰的是,无人阵亡。然而,一个头目也没抓到,难免让他失望。 「王队长!」 李东阳在地图前又是看,又的摸,又是量,最后转头向门外叫。声音稍大,又是一阵疼痛,伤口来到和库开始出血了,谢医生知道后,差点赶来,当地医生告诉她问题不大才作罢。 「李局长,找我?」武警王队长曾经跟随李东阳围剿过海达尔的沙漠基地,这次被留下当后援,心里很不痛快。 李东阳表情严肃地手指地图说:「你集合队伍,马上出发,争取在明天赶到通往藏北公路的羊角山垭口,检查过往车辆和过往人员。」羊角山垭口在崑崙山之中,是南疆与藏北的交界处。 第180页 「是!」王队长听到有任务,精神了起来,看了地图,小跑而出。 李东阳离开地图,走到电台旁通话:「程万里注意,留下武警部队守在峡谷,你马上把俘虏押回和库县。」通完话,刚坐上沙发,却发现向明不知几进站在跟前,他又一次用力过勐地站起,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喂,喂,你坐下,你坐下!」向明扶他坐下,「别紧张,我不是来督战的,我是专门来看望你的,你这个样子啊,还是回医院去吧?」 李东阳笑得很难看:「我也想回去,有人不想让我回去。没抓到海达尔,据说是打猎去了。」 「打猎?有意思,真会享受啊!「李东阳遇刺受伤,向明打算到南疆来了,身边的人以安全为由,极力阻拦。接得发现海达尔踪影的报告,他谁的劝说也不听,到了南疆直奔和库。 李东阳这一次慢慢站起,走到地图前说:「不过,我不信是去打猎,恐怕逃跑才是真的。据俘虏交待,海达尔往南边走的,这一带地形非常恶劣,出了戈壁滩,就是雪域高原,空气稀薄,雪山连绵不断,不是一般人能走出去的,可以说是一条死亡之路。当然了,如果走出去,就能进入藏北公路,可以绕过南疆越境。」 向明手撑下巴望了地图半响说:「这个海达尔好像不是一般人,挑一条死亡之路逃跑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但是,万一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我们对老百姓也不好交待啊!」 李东阳微笑道:「所以,厅长,你来得正是时候,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要找到他。附近就有空军基地,你看,能不能请求直升飞机增援?」 向明脸现难色,动用空军直升飞机,大大超越他的职权范围,那是要经过从地方军区到中央军委的同意。他摸出一支烟点燃,盯着地图出神,一支烟抽完才缓缓问道:「你要多大的把握?」 这下轮到李东阳紧张了,海达尔离开峡谷基地五天了,幸运的话,离藏北公路已经不远。他也盯了一会地图才答:「老实讲,我不敢说有把握。这一带地形过于复杂,就算是专业运动员也不敢说百分之分能通过。如果太为难,咱们还是用土办法,挑一批精兵强将进去搜索,总会找到……。」 向明长嘆一声打断道:「好了,我怕了你了。」 12、 南疆到藏北的公路,是一条充满危险的高原公路,途经喀喇崑崙山和岗底斯山等大雪山的众多垭口,在南疆与藏北交界处,方圆数百里都是无人区,大漠戈壁在北,高原雪山在南,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藏羚羊、野驴、野牛等稀有动物。冬春两季大雪封山,无法通行,当初修建是国防需要,如今对两地的经济发展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崑崙山,传说中是离天庭最近的山,王母娘娘的瑶池就在这里。经过山边的这条公路也因此蒙上神秘的色彩,它的危险是多方面的,难以预测的,谁也数不完。坡多弯急摆在那里,沿途塌方雪崩如家常便饭,每个司机首先要面对的是凹凸不平的路面。南疆这边稍好一点,不过同样是「搓板路」,只不过与藏北那边相比,是小搓板和大搓板的区别。 「妈的,又碰上塌方?真倒霉!」 风和日丽,两辆开向藏北的货车刚驶进崑崙山脉的路段,发现路面洒满了石块,只好靠到山边。头一辆车的两名司机一边抱怨,一边下车,后一辆车的司机也跑来了,准备清理石块。突然,山上跳下六个人,一言不发,全部爬上了两辆货车的驾驶楼。 「喂,喂,干什么?下来!」一个年纪稍长司机大叫,「想搭车也不问一声,滚下来!」他看见有人背猎枪以为是迷路的猎人。 几人一点不像搭顺风车的,在驾驶楼里大肆翻找食物和水,拿到以后,目中无人地大吃大喝,对司机的喊叫充耳不闻。这几个飢不择食的人,正是刚刚走出无人区的海达尔一伙。 「你们聋了?快出来!」四个司机急了,其中一个拉开驾驶楼的车门打算把人拉下来。 「嘭!」一声巨响在山谷中迴荡,拉门的司机飞了起来,仰面翻下路基,胸口有一个大血洞,想是死了。另外三名司机吓得全部趴到地上。 「谁也别动!给老子趴好。」塔西坐在方向盘后,猎枪枕在腿上,手拿着一张草帽般大小的馕,狼吞虎咽地啃着。 闻声赶来的艾尔,用手枪指地上的司机说:「妈的,全是汉人,宰了算了?」 坐在塔西身边的海达尔喝了一口水,送下口中的食物,边开车门边说:「等等!」他下了车,也不看司机,而是抬头看天。天上有一驾直升飞机,渐渐下降,在头顶盘旋。 直升机是第二次见到了,第一次是昨天在山里。以为是附近的空军训练,不怎么在意,而现在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海达尔最不愿意看见的事发生了,在无人区里九死一生,歷尽千辛万苦,粮食没了,杀骆驼吃,水没了,吃地下的雪。走了十多天,走到这里,八个人只剩六个。他以为李东阳应该认定他们死在里面了,谁知才到公路又看见直升机。 「滚到车底去!」海达尔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司机,艾尔把几个司机赶进车底,自己上了驾驶楼,后一辆车旁观望的三个人,也急忙躲进驾驶楼。 塔西却跳下车说:「大哥,怕什么,就算是来找我们的,他们也不敢降落。」 第181页 没错,这带海拔高,山头多,再高明的机师也不敢降落。海达尔心头一喜,弯腰把一个车底的司机拖出来,搜出一包烟,点燃一支。果然,天上的直升机没有降落的意思,盘旋了几分钟后飞走了。 「全部上车!」海达尔跳上驾驶座,亲自开车。 货车是双排座的,三个司机也被绑起双手塞进后面的一辆车。 13、 「没错,肯定是他们,我看见塔西了!」 林建北异常兴奋,他已经跟随直升机搜索了三天,从空军基地回到和库公安局,立即到李东阳的指挥部汇报。 「我们早就知道了!」努尔坐在电台边哈哈大笑。李东阳刚刚跟向明汇报直升机发来的报告,等待了近一星期,向明有事返回了乌市。李东阳也开始失望了,没想到最后一次搜索,居然有了收穫。 程万里风风火火撞了进来:「局长,怎么办,我刚才看了地图,万一海达尔逃进了藏北我们不好办啊!再让直升机飞一次吧?我们几个人去,保证把他抓回来。」他也得知了发现海达尔的消息。 林建北摇头道:「那一带又是高原又是山区,没办法降落,除非叫部队的特种兵空降,恐怕来不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羊角山垭口估计也就几小时的路,现在应该到了。」 努尔望了一眼焦急的程万里说:「别急,别急!李局长在羊角山垭口设下埋伏,这回,一个也跑不掉。没我们的事了,老程,你呆在这干什么?回去看看你家嫂子吧!有好消息,我第一个通知你。」 「真的!」程万里没理会努尔,惊喜地望李东阳。 这时,台电里传来王队长的声音:「报告李局长,报告李局长,我们已经发现目标,目标弃车而逃,一共六个人,负隅顽抗,爬上了一座小山,击毙了一个,正在包围搜捕。」 「注意安全,不要求活捉,随时通报情况!」 李东阳跟电台通完话,程万里和林建北跳了起来,相互击掌,努尔更是跑到门口大喊大叫:「抓到了,抓到了!」整个办公楼的人几乎都在等待这个消息,顿时欢唿雷动。 李东阳长长吁出一口气说:「王队长他们守了这么多天不容易啊!垭口上面天气非常寒冷,战士们又没穿冬衣,吃的也没带够,昨天听说已经跟过路的车辆讨吃的了。唉,你们几个谁愿意带一车补给送上去,代表向厅长和我慰问一下,让战士们好好吃一餐睡一觉。」 「我去!」程万里抢在努尔前叫道。 努尔给他递了一支烟说:「老程,让我去吧?你家嫂子刚做手术,你应该回去陪一陪。」 「这是我们南疆的事,你一边去!」程万里一点不买帐,烟也不接,自己掏一支点燃。 李东阳说:「这样吧,你们俩,要就一块去,要就谁也别去。」 两人相互瞪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我们一块去!」 李东阳微笑挥挥手,两人又你争我抢走出办公室,林建北跟后哈哈大笑。 「小林。」李东阳把他叫住,「你不要去了,等下跟我去空军基地,感谢子弟兵帮了我们大忙。」 林建北不情愿重新地坐下。 14、 程万里和努尔出办公楼,谁也不跟谁说话。补给品已经准备好,正由几个人装上一辆外边请来的卡车。程万里抢先上了押运的越野车驾驶座,努尔靠在车门边吞云吐雾,不时和经过的人开玩笑。 马赛和多里昆正好从一辆车下来,努尔叫道:「喂,小马,我去崑崙山打猎,你要不要去?」 「改天吧,等抓到海达尔,去哪我都跟你去!」马赛走近说道。努尔笑说:「嘿嘿,这话你可不能反悔,上车吧,海达尔抓到了!我们要去慰劳前方将士。」长路漫漫,他可不愿跟程万里赌气去,赌气回,有意人做伴。 「真的!」马赛惊叫道,「好,好,我跟你去……。」看见车里的程万里,探询地望过去。 「上车吧!」程万里点头。他理解马赛的心情,没有谁比马赛更想最先看见海达尔的下场了。 多里昆也道:「队长,我也去吧?」程万里摇头:「不行,局长这里事多着呢,都去了不好。」努尔笑道:「是啊,老多,司马义没抓到呢,有得你忙的。」 货车装好了,越野车开路,两辆车驶出了和库公安局。 马赛和多里昆是刚刚送克里木去市里回来的。峡谷基地一战,马赛最担心克里木的安全,尽量交待进攻的武警,但毕竟子弹不长眼睛。幸运的是,克里木还算机灵,用被击毙的哈力达的尸体盖住自己。找到他后,马赛又怕他控制不住,不敢跟他见面,直到三天后回到和库县城,才把他从看守所接出来,送去市里与热比亚相见。热比亚的身体已恢復如初,见到克里木抱头痛哭。考虑到两人的安全,徵得李东阳同意,联繫了克里木的父母,把他们送上去口内的火车。 「哎哟,我的妈呀!」 走出沙漠公路,越野车驶进了「搓板路」。躺在后座睡觉的努尔被颠簸弹下座椅,脑袋碰出了一个包,气恼地埋怨道:「妈的,老程,怎么开的车,我才睡不到十分钟,你跟我过不去,另挑个时间好不好?」 程万里冷冷地说:「睁开你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努尔边嚷边从座椅下跳起,像要吵架,却看见开车的是马赛。 第182页 马赛回头笑道:「没办法,努尔队长,我刚才已经是挑最小的坑走了,你实在想躺着睡,不如去后面卡车,重车没这么颠。」由于后面的卡车慢,走了八个小时,天快黑了,还没走到一半路。 「妈的,我不睡了!哎哟,又怎么啦?」努尔一手摸烟,一手摸打火机。车子刚好进入一处窄小的路段,有辆卡车迎面驶来,没有退让的意思,马赛只好靠边踩剎车,他又一头撞上了车顶。 「他妈的,怎么开的车?」努尔看见霸道的卡车,气不打一处出。骂骂咧咧跳下车,车门关得震天响。卡车也停了,同样有人跳下车,关门的声音也不小。程万里怕努尔惹事,也摇头下车。 太阳已落山,天色昏暗。努尔走了两步看清来人的脸目,大吃一惊,伸手去掏枪,站在他面前竟然是塔西。塔西也吃惊不小,不过他是有备而来的,手枪已上膛放在身后。两人像决斗一样,努尔吃了大亏,才掏出枪,塔西已扣动扳机。说时迟,那时快,跟后的程万里勐地跃起,把努尔扑下路基,躲过了一枪。然而,塔西的手没有停,枪口追着打,两枪打入程万里背部。 海达尔抢货车走了一段路,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感觉自己想到的,李东阳一定也想到了。于是,叫另一辆车的三个人带上三个货车司机,继续往藏北方向开,自己和塔西、艾尔调头返回南疆。 坐在车上的马赛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措手不及,枪也忘了掏,慌乱下车。双脚才着地,比他先一步下车的海达尔,笑盈盈地将一只手雷滚到他脚边。他本能地跳开,手雷也响了,人被冲击波掀起,撞上越野车,又在地上弹跳几下。 路基下,努尔的枪翻滚时掉了,推开压在身上的程万里,顾不得去看他的伤势,伸手去摸脚腕的另一支枪。 「哈哈,努尔队长,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不想见你,你还是去见真主吧!」 紧追不捨的塔西,已换了一支双管猎枪顶在努尔额头上。 努尔绝望地长嘆一声,刚要闭上眼睛,发现程万里颤颤巍巍站起,一把抱住塔西。不过,塔西没费多大力便挣脱,转身就是一枪,威力巨大的猎枪把程万里打得飞上了路面。跟着,调枪口向坐以待毙的努尔扣动板机,却没子弹了。他气恼地一枪托把努尔打昏。 马赛被猎枪有震盪的响声惊醒,他只是一只腿受伤,扶着越野车站起,看清眼前的情景。右手摸出手枪,指向正在低头给双管猎枪填塞子弹的塔西。第一枪打中塔西的脸,第二枪打中了胸口,第三枪干脆闭上眼睛,直到弹夹打空。 海达尔以为马赛死了,和艾尔两人一人一边,走向落后了越野车十几米的装补给物资的卡车,两小心翼翼地枪指卡车驾驶楼。卡车司机看见枪战,缩在车里不敢露头,大气不敢出。海达尔担心车厢有人,绕了卡车一圈,向艾尔点点头。艾尔拿出一只手雷,还没拉开保险,「嘭!」的一声,胸口出现一个血洞,人飞起向前。海达尔惊得退到车厢后,只见马赛双眼微闭,怀抱猎枪,一瘸一拐地走近卡车。 「小马,趴下,小马!」醒过来的努尔发现已钻到卡车底的海达尔,焦急地大喊。 马赛的耳朵被手雷震聋了,什么也听不见,只顾往前走,海达尔一枪擦过他的头皮,他才知道趴下。这么一来看见了车底有人,他把猎枪摆在路面上开火。这是一颗霰弹,车底的海达尔大声惨叫,枪也扔了,眼睛也瞎了,一头是血,爬出路面,跌跌撞撞乱走。努尔从路基上来,把他推翻戴上手拷。 这一切,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两名卡车司机战战兢兢摸下驾驶楼,惊魂未定地看向嘶声嚎叫的海达尔和摆在地上的尸体。 「队长,你醒醒,队长……。」 马赛痴呆地抱着程万里坐在路面上,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越喊越大,然而不管他怎么喊,程万里也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那张黑脸更黑了,像在跟谁生气一样。 「睁开你的眼睛!老陈,睁开你的眼睛啊!」 努尔哭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这句话,是程万里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15、 「哟,才半年不见,我们家维维变成大姑娘了!」 刘丽终于可以重见光明,看到每一个人都感觉新鲜,像刚认识一样,包括自己的女儿。 维维搂着母亲笑道:「妈,你不会连我爸也不认识了吧?嗯,那样更好,你们重新开始,可能以后就不会吵架了。」 「鬼丫头,夸一句就乱说话。」经过这一磨难,刘丽也希望跟丈夫重头再来。 维维撅嘴道:「哼,我爸真讨厌,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昨晚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妈,等他回来,我们罚他做三天饭好不好?」 病房门外的谢医生和白晓莎,听到母女的话,双双哭声了起来,不敢进门。 「小白,你、你一个人先进去好吗?我、我的眼睛太肿了,我在花圃等你们。」谢医生两天前得知程万里牺牲的消息,每次从这个病房出去都要跑回办公室关门痛哭。 白晓莎眼睛也一样红肿,含泪点点头,拿出化妆盒看了看自己的脸,这才进病房。深唿吸了一下,叫道:「嫂子,维维。」 「你是……。」刘丽不认识这个漂亮的姑娘。 维维跑去拉白晓莎的手说:「妈,这是白阿姨呀?」 第183页 刘丽也亲热地搂白晓莎说:「啊,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怪不得是电视主持人。小马真有眼光。」 「白阿姨,小马叔呢?他和我爸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维维的话,差点又让白晓莎掉泪,她急忙转脸看门外说:「嫂子,我们到外面走走吧?谢医生说,你可以去适应室外的光线了。」 「好啊,走吧!」刘丽早就想出去,医生不许她马上接受太强的光线。 两人携手走出病房,维维一蹦一跳跟在后面。她心里奇怪,这位平时跟她很亲热的白阿姨,怎么今天突然对她不理不睬。 这时,住院部大楼外,身着整齐制服的向明和李东阳从远处走进花圃,后面跟随的是同样身着整齐制服的努尔、马赛、林建北、多里坤等十几名警察。 维维眼睛盯着这些服装统一的人,她像似看见父亲在向她微笑,向她挥手,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父亲不见了?她再次认真地看,想从中寻找出父亲,一个一个过去了,还是没找到,她又重新寻找…… 尾声 一年以后。 一辆轿车开进南疆公安局宿舍区,李东阳手提一只大行李箱走出宿舍楼,轿车司机下了车接过手提箱,放进车里。 「等等,还有好多东西没拿呢!」谢医生和李青又提几包东西跑到轿车前。李江阳奇道:「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李青说:「又不是给你的,是给维维捎的。」 「哦!」李东阳脸色微变,不再说什么。这时,多里昆和刘保山从另一栋宿舍楼走来,向`谢医生打了招唿,若有所思地望司机把几件行李放进轿车尾箱。 「局长,搬家呀?你、你这回真的去厅里了?」刘保山小心翼翼地发问。李东阳摇头笑说:「你这个问题,问了一年了,换点新的好不好?我这是去北京开会。」 「啊,忘记你刚选上人大代表。」刘保山笑得很开心。 李东阳看了看两人说:「怎么,今天星期天,你们刑侦队又要聚餐?」两人现在一个刑侦队长一个副队长。 刘保山笑说:「是,不过,不在家,在恰克镇。」李东阳意外地说:「哈,你们可真会享受生活,聚餐也跑到乡下去?」多里昆笑道:「没有,克里木和热比亚举行婚礼,邀请我们去参加。」 「好啊!代我祝贺他们。」李东阳高兴地说,「咦,马赛呢?他们是好朋友,怎么不去?」 「马赛昨天小白已经去了,他们是伴郎伴娘呢!」刘保山答道。 李青悄悄走开,谢医生爱怜地望着女儿的背影。 恰克镇的一棵大柳树下,十几个身穿维族节日盛装的青年转成一圈,或跪、或坐、或站,有的拨弄卡龙琴,有的弹奏热瓦甫,有的敲击手鼓。木卡姆乐曲明快、奔放、热情,一下感染了周围的乡民,在老镇长艾买江的带领下,男女老少纷纷登场,随着节奏扭动身肢,翩翩起舞。大柳树下的空地,顿时变成了一个欢乐的舞场。马赛和白晓莎,脸上洋溢着笑容,也舞在其中。 「将来,咱们也办一个这样的婚礼好不好?」马赛道。白晓莎说:「好啊,叫热比亚给你介绍一个维族姑娘。」马赛道:「哇,意思是,你也要找个维族小伙子啦?」白晓莎白眼说:「哼,难说。我问你,这次是不是打算等到南疆没有恐怖分子才调回乌市?」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马赛嘆息道。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在往舞场外挤,他停下舞步,撇下白晓莎也挤了过去。 舞场外同样人山人海,那张面孔转眼消失,马赛四处寻找,却遇上刚刚到达恰克镇的刘保山和多里昆。 「喂,老婆丢了?你这样子像找恐怖分子一样。」刘保山笑说。 马赛表情紧张地点头道:「没错,刚才我看见了司马义。」 2003年3月新疆昌吉市昌吉酒店起笔 2004年4月广西宜州市寓内收笔 女儿的信 亲爱的爸爸: 今晚,又将是您的一个不眠之夜,尽管为了陪护妈妈,您已经在医院闷热的走道中熬了两个通宵。很抱歉,爸爸,我的出世,又让您继续失眠了。当然,您不是兴奋过度,您是黯然神伤,感觉内心失落,脸上无光。当叔叔阿姨,您的朋友们,来探望我的时候,我看见你那颗平时傲气凌人的脑袋,像驼鸟一样埋进身子里,您甚至拒绝向他们介绍我,似乎人家是来嘲笑您一样,您的难受全部写在脸上。因为,在过去的十个月里,您所聚集的爱,是准备支付给一个并不存在的男孩的,而我,是个女孩。 我哭了,虽然我还不会流泪。我对您很失望,爸爸,不仅是您那张写满难受的脸。在妈妈肚子里这十个月,您就开始伤害我了。还记得吗?您捧着《圣经》说:「神惩罚女人,要女人承担怀胎生产的苦楚,我不忍心自己的骨肉也受这份罪,所以我不要女儿。」还记得吗?您捧着酒杯说:「我不是封建,我不是重男轻女。我爱女人,但这份爱,只给我的母亲和妻子,不打算再给第三个女人。」最可恨的是,您居然跟一个叫冷静的傢伙说:「如果我生个女儿,就卖给你儿子当童养媳。」别以为我看不见,我听见了。也许您是开玩笑,可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爸爸,我这么令您讨厌吗?才唿吸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空气,你便喋喋不休地抨击我的长相,「鼻子太矮、嘴巴太突,脸蛋太大」能怪我吗?护士阿姨说,我很像您,这应该全是您的过错。我好伤心,我要是真的这么难看,还不如再回到妈妈肚子里去。幸好您后来说:「长得挺白,一白遮千丑,女孩子家小时候难看点好。」我这才稍稍平静。不过,慢慢想来,我怀疑您是为了哄我不哭和安慰仍在产床上的妈妈才这么说的。 第184页 我知道,您想要儿子,不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有个重要原因,您想让爷爷奶奶高兴,毕竟咱们包姓一直男丁不旺。听奶奶讲,包姓有位杀人太多的清官祖先,他杀的人虽说都是贪官,也同样是杀人了,冒犯了老天爷的权威。于是,包姓受到了报应,多生女,少生男,保持一种不断不旺的状态。 我这个女孩子是不可能将包姓传接下去的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实,您也不要太难过,您和妈妈不算老,国内只准生一个,您可以移民呀?合法的移不了,回福建老家偷渡去。到澳洲、美国、加拿大,香港、澳门也行。不管您们生给我多少个弟妹,我保证像保姆一样照看他们,还是免费的。您别误会,爸爸。我不是挖苦您现在很穷,也不后悔给您当女儿,我只想给您出个主意,只想您能尽量好受一点。我是失望了,但还没绝望,我在期待,期待明天早晨,您的笑脸和太阳公公一起出来,照耀我茁壮成长。 喂,爸爸!您睡着了吗?那就好,要梦见我哦! 您八小时大的女儿:包 含(强烈抗议您用上卫生间抽菸的功夫给我取名,不过这名字还凑合。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