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火葬》 第1页 [恐怖灵异] 《空中火葬》作者:[美]理察·马丁·斯特恩【完结】 【内容提要】“灾难”小说是一种专门以灾难事件为题材的小说。本书被西方誉为“超级畅销书”、“国际头号灾难小说”。它充满强烈的忧患意识。以无可奈何的笔调,悲惨的现实图景和十万火急的情节,精确地叙述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惨祸:高达125层的世界大厦,由于人的贪婪、人的仇恨、人的麻木,在4小时18分内被夷为平地,肆意狂欢的政客、名流、大亨们身陷火腹;民众却幸灾乐祸、隔岸观火;营救者焦头烂额,坐以侍毙者纷纷变态失常…… 引子 从街面到楼顶的眺望厅,125层。这座大厦明光铮亮,拨地而起。眺望厅上边,广播电视的天线塔直刺苍穹。 与邻近的贸易中心的双体大楼相比,这座大厦显得苗条,近乎优雅,华贵漂亮得似乎一碰就会碎。然而,大厦在街面以下有八层副地下层律并不表示物理对象之间的客观关系,而是仪器操作之间的 如果大厦充分利用起来,它的办公室、演播室和大小工作间可以容纳15000人左右。此外,大厦每天可以接待25000名游客。 大厦装备有电话系统、无线电系统和电视地面系统,通过大气层或卫星传送节目。不用说,它的通讯范围就是全世界。 它甚至可以与它自己联繫,楼层对楼层,从副地下层到亮闪闪的顶楼。 几台传感器传送气温、湿度、气流和空气成分的数据;电脑接收这些数据,进行估价,发出维持现状或加以调整的基本指令。 顶上的十层楼,由于暴露在落日的高温下,比最适温度热一些,于是增加了调整过的冷气流量。 底下衔面以上的十层,在薄暮中凉得太快了,因而减少空调流量,或者视情况输送暖气。 银灰色是大楼的基本色调——电镀铝窗板条遮住了钢架;整个都镶嵌着成千上万块绿色的钢化玻璃。 大厦矗立在属于它自己的一个广场上,君临商业区。在大厦的底部,几个两层楼高的弓架结构围成一个环形拱廊。几道大门直逼两层楼高的中央大厅和大楼中心的电梯;楼梯和自动楼梯,还有修理所,都设有各自的门厅。 人,想像出了这座大厦,设计并建造了它;对它,有时几乎是爱恋,有时却又近于仇恨,日为这座大厦早就开始形成它自身的性格,与它紧密联繫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超脱。 这里好象是有一种反作用,人用自己的双手或头脑创造的东西成了人自身的一部分。你瞧,这天早上,当城市其余的地方还在黑暗中安睡,这座大厦巍然屹立,高耸的顶端迎来了旭日的最初几抹光辉。参加大厦设计、建造的那几千个人将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 第一章 〖1〗上午,9:00—9:33 星期五上午。天刚破晓,警察就在大厦广场上摆开了路障。明净无垠的天空一片蔚蓝。一阵微风从港口刮来,掠过大厦,清新而带着点咸味。彩旗捲动起来。大楼的拱廊旁站着两个正在值勤的巡警,——1小时内还会有更多的警察赶到。 “至少,”巡警沙龙说,“今儿个我们不会遇到政治上的事,真得感谢上帝啊。”他抬头看了看闪闪发亮的大楼。“都快顶着天了,”他说。 巡警巴恩斯是黑人,有社会学硕士学位,已经内定要升巡官,至少他已经瞅准了头头的地位。他冲着沙龙笑了笑:“朋友,已经顶着天了。” 这时一个男子走来,沙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要上哪儿去?” 事后查明,这人叫约翰·康诺斯。他拎着一个工具箱。巴恩斯和沙龙在出庭作证时都说,他身穿工作服,戴一顶铝盔,一副熟练工人盛气凌人的派头。 “我要上哪儿去?进去。”康诺斯脸上露出微笑,“你们总不会不让我进去吧?” “今天没活儿,”巴恩斯说。 “我知道没活儿。” “那你还来?” 康诺斯长嘆一声。“我本该呆在家里,躺在床上。有什么法子,头儿要我屁颠屁颠来上班。” “干什么活儿?”问话的还是巴恩斯。 “我是电工,”康诺斯说道,“我就是告诉你千什么活儿,你能懂吗?” 巴恩斯心想,可能不懂。但这不是关键。问题在于他没有接到放人进去的命令。 “你带证件没有,朋友?”巴恩斯彬彬有礼地问。 他掏出线夹晃了晃,“满意了?”又把钱夹收了起来。 巴恩斯仍在犹豫。 “好了,”康诺斯说,“你他妈的打定主意啦?我就猫在这儿,反正是花老闆的钱。” 沙龙看看自己的伙伴,说:“弗兰克,又没接到不让电工进去的命令,让这狗娘养的进去吧。他没准会电死的。” 两名警察所能回忆起来的情况就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陈述的。 *** 开张志喜的日期几个月前就定下来了,事情歷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其他的花头。应邀参加庆典的贵宾来自华盛顿和各州首府,来自联合国,来自各国电台、电视网。有人想出场、露脸,也有人本来可以不来,但又让不可推拒的请柬吸引住了。 第2页 在纳特·威尔逊的办公室里,威尔·吉丁斯望着挂满四墙的大楼设计图,说道:“我这儿有50件事要办,有100件。” “我也一样,”纳特答话。 “妈的,”吉丁斯说,“我可不想神气活现地到处游逛,就跟一帮子混蛋游客似的。我们还没准备好,这你知道。” 纳特点点头。这位建筑工程师中等身材,挺结实,很少激动。 “125层,”吉丁斯说,“到天线塔为止。为此举起杯子,拍拍肩膀,祝贺祝贺;这事可不能改期。要来的角色都很重要,参议员、众议员、州长、市长、联合国的大人物,还有电影明星,全是这类傢伙。” “全是这类傢伙,”纳特说。 吉丁斯是个大个子,棕色头髮,蓝眼睛,他担任工程总监这个老式的职务,是业主的施工代表。纳特在搞这项工程的几年中不时看见他手拿计算尺,伏案工作,但他一贯的形象似乎更多的是头戴铝盔,开着一辆无篷的升降机,或是走上工字梁,钻进管道,在地下室里走来走去,检查工程质量。现在他的神色带有一种明显的紧张感。 “别弄错了,”纳特说,“是你的老闆格罗弗·弗雷泽订的日子。” 吉丁斯终于坐下来,伸直双腿,但动作一点儿也没放松。“我的老闆,”他点了点头,“我们不能没有实业家,可我们不一定非得喜欢他们。”他观察着纳特的反应。“你刚开始搞这个工程的时候肯定一点经验没有——多久了?7年?” 纳特又点点头。他从原始设计、概念思维开始就一步不拉,并且忠实地贯彻了本·考德威尔的宏伟设想。他忍不住透过窗户,凝望着远处的大楼。大楼背映蓝天,清洁爽爽,漂亮极了:这是几年辛苦的成果。 吉丁斯说:“瞧,大楼也有你一份。我是看着破土动工的,地基挖下去80英尺,我看着他们竖起1527英尺的钢架,我认识每一个格床,每一根柱子,每一座桁架,每一根拱梁,就好比我要是有孩子就一定熟悉他们一样。” 没有什么需要加以评论的,纳特一言不发。 “你这个沉默寡言的傢伙,”吉丁斯说,“还记得佩特·雅洛斯基吗?” 纳特无力地摇摇头。 “从65楼上一脚踏空,在混凝土坡道上摔得粉身碎骨,落到浴盆里。” 纳特想起来了。 “他是个好人,干活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出过事故。我感到泄气的就是这一点,当你没法给事情一个交待,就该你难受了。” 吉丁斯话音里含着某种东西,似乎是神经质。他管自说道:“我在一张什么报纸上看到有人抢银行,我就想,‘这可怜的蠢傢伙需要钱,或许是迫不得已,又想不出别的办法。’这不是开脱,而是作某种解释。”他稍稍沉吟了一下,从灯芯绒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马尼拉纸信封,扔在写字檯上,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坐下,看着纳特拿起信封,打开。这是些摺叠起来的图纸,纸上划满线条、数字,还有工程师潇洒的签字。 纳特抬起头来。 “仔细看看。”吉丁斯说。 纳特逐一察看这些图纸,最后又抬起头看着吉丁斯。“上边全有我的签字,所有的电路都改了。可是我没这个权力,而且我没有签过字。” 吉丁斯说:“不会有人来问你签字的事。你是考德威尔公司派来管这事的。”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回椅子上,望着纳特,等他开口。 纳特依旧拿着一张改变设计的许可证,双手一动不动,那张纸也纹丝不动。然而,看上去他好象连心脏都麻木了。“这些都改了?” “我不清楚,昨天晚上以前我根本没见过这些东西。” “你怎么会没见过?” “我不可能什么都管,”吉丁斯说。“并不比你管得多。我有记录,凡是按规格搞的就签字。如果原有规格出现误差,我再据实批准。可这样的图纸我没收到,我要是见过的话早就嚷嚷开了。” “我也一样,”纳特说。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末了,吉丁斯说:“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的签字,”纳特说。“我不知道是谁签的,千吗要签,反正我没签。” 吉丁斯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商业区看去。端详着那座划破蓝天的大厦。“我知道你要说这话。” 纳特淡淡一笑。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的心灵又恢復了正常运转。“我要是签过这些改动的图纸,我一开始就会理所当然地否认。我没有签字,所以我也要否认,但不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不管从哪方面说,我的回答肯定是一样的,不是我签的字。而且,我干吗要签那些图纸呢?我有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吉丁斯说,“我此时此地没法从你口中弄清真相,原因就在这里。” “别费心了,”纳特的声音十分平静,他伸手拿起一份文件,看了看,又扔在那堆文件上。 吉丁斯换上一种比较平静的口气说:“在这幢大厦里,我们埋下了什么样的腐败?这事有什么内幕?” 第3页 纳特双手平放在写字檯上,说:“答案我不清楚,但我想最好是尽力找出答案。” 吉丁斯的目光盯在纳特脸上。“那好吧,我们都去找答案,”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些你留下,我已经复制了。”他走到门边,又停住了,一只手握住把手,说道,“如果发现真是你签的字,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他走了出去。 纳特仍在原处,又看了看文件。签字够清楚的了:n.h.威尔逊、纳特·赫尔。取这个名字是老爸爸的主意。原来那个纳特·赫尔给绞死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有人想把这一个也绞死。好啊,他们要是以为他会乖乖地登上绞刑架,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他拿起电话,对总机的詹妮说:“亲爱的,给我接考德威尔先生办公室。”他又对考德威尔的秘书莫莉说:“我是纳特,我要见头儿,有急事。” 考德威尔的办公室很大,很有特色。他个子不高,稀疏的灰发梳得熨熨贴贴,一双不大的手保养得很好。他脾气温和,讲求精确,在处理工程建筑上的事情时,谁也取代不了他。他正站在窗前,面朝商业区;纳特敲门走了进来。“坐吧,”考德威尔说罢,依旧站在窗前,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纳特坐下来,等着头儿发话。 考德威尔转身指了指桌上几份文件,问:“这些你看到了?” “看到了,先生。我和吉丁斯谈过这事。准确地说,我是听吉丁斯谈起的。这些都不是我签的字,不经过刘易斯批准,我才不会把电路调整的事揽到自己头上。” 约瑟夫·刘易斯是公司的电力工程师;纳特有一种荒唐的感觉,觉得他好象是在和自己讲话。 “从理论上说,未经刘易斯批准,谁也不会改动电路。可是,有人签发了这些改动许可证。从表面上看是这间办公室的总建筑师们发出的。” “是的,先生。”纳特象是成了一个走进校长办公室的小学生。他心中的怒气积聚起来,说,“可干吗要签我的名字?” “正要请你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干吗不是刘易斯,或者是他手下的人?这更合乎逻辑,也少一些疑问。” “这些说法毫无意义,”考德威尔说,“我承认,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地方有无改动,也不知道作了多大改动。还是查一查,怎么样?” “好的,先生。但还有一些其他事要查。” “什么?” “第一,为什么要签这些改动许可证,为什么要签我的名字,是谁——” “这些问题可以放一下,”考德威尔说。“你个人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我无法分担。我耽心的是大楼和本建筑公司的信誉,明白吗?” 纳特的回答几乎象是一曲赞美诗:“是的,先生。” 他走出这间大办公室,经过莫莉的写字檯。莫莉苗条漂亮,象个洋娃娃,她望着纳特问:“朋友,出问题了?” “问题成堆了,我一时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解决这些问题。”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茫然注视着墙上挂着的设计图和写字檯上那一堆修改设计许可证的复印件。这两样东西组成了一种爆炸性的混合物。他签没签发这些改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可证发出去了,而且下边照办,正象吉丁斯说的那样,不该节省的地方节省了,不该用代用品的地方用了代用品。原因何在? 他把改动许可证的复印件收拢来,塞进那个马尼拉纸信封,把信封插进衣袋。走出办公室,他在服务台停了一下,告诉詹妮他上哪儿去。“我去大厦,亲爱的,你可能没法把电话接过来。我会打电话来的。” 〖2〗10:05—10:53 艷阳高挂,阳光已足以穿透商业区这一片林立的高楼,照射到世界大厦前的这块空地上。警方的路障已经摆好,将这个区域切成两大块,中间是一条连接那个临时看台的通道,看台背靠大街。 “大人物就在那儿下车,”巡警沙龙说,“冲着小小百姓微笑,象国王、王后一样走向看台。” “演讲也是老一套,”巴恩斯说,“赞美母亲、美利坚合众国,赞美不可征服的人类精神,或许会有几个傢伙乘机拉选票,哦,我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有点怕吹牛。” “怕你自己和你的豪言壮语吧?” “不,我怕向众神挑战。” 沙龙笑了,说:“弗兰克,你读的书太多了,你的神能把这座可爱的建筑物怎么样?” *** 那位约翰·康诺斯这时正思忖:这座大楼简直是有生命的。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门厅、走廊里迴响,一道道索然关闭的房门呆呆地看着他走过;可是透过空调管道,他听得见大楼在唿吸,他感觉得到生命之力在大楼深处卜卜跳动。他有些纳闷,这座活的大楼打心限里是不是很害怕? 怕他一千吗不是呢?这是一种令人高兴的想法。他的情绪为之一振——与这庞大的建筑物相比,他只是个小不点,但力量在他一边。他拎着工具箱,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品茗着这里的学问,耳边迴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翻涌的思潮。 第4页 *** 从考德威尔的办事处到世界大厦要经过30个街区,纳特信步走去,他想在这步行中消除一些愤恨和压力。 “我想,有些人搞体育比赛,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曾经对妻子齐勃这么说,“把心里的愤恨排出来,让它在潜意识中翻腾。我不是搞体育的,但从小到大,我总要干点别的。钓鱼、打猎,徒步或骑马到山里去,冬天就滑冰,穿雪鞋。” 齐勃当时嫣然一笑:“不过,我爱你不是为了这个,可能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没有挖空心思把我弄到床上去。” “是吗?当时你会答应?” “很可能。我发现你很有吸引力。” 他不快不慢地走着,遇到红灯就停下来。他不喜欢这个大城市,可正象人们说的,城市在这儿,就这么回事。尘土、噪音、拥挤的人群、咆哮吆喝的姿势、哭丧的脸,这些东西遍地都是,没劲透了。 纳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城市,这是毫无疑义的。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广阔天地去。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不知道齐勃是跟他一块走,还是留下来,呆在她熟悉的地方?难说。 世界大厦周围有警察,纳特颇感意外地望着他们。 大厦开张,需要警察来帮忙张罗——门口站着一个黑人警察,正在听一个穿制服的爱尔兰大个子说什么。黑人警察打量了纳特一眼,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说:“先生,可以为您效劳吗?” 纳特掏出平时上班佩戴的徽章,说:“建筑师,考德威尔公司的。”他朝门厅旁边的那个铜牌点了点头,“进去检查一下。” 黑人警察不再笑了。“出什么事了?” “例行公事。”纳特说。 巡警巴恩斯事后说:“就在那时候,我真的开始怀疑了,但依旧只是一种预感。我们或许应该截住那个提工具箱的傢伙。” 这时,巴思斯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能帮忙吗?” 那个爱尔兰巡警说:“我们的宗旨就是帮忙,我们这些穿蓝制服的小伙子,可不能让人说我们不肯搭救一个眼看要淹死的人,或是拒绝帮助一个老太太过马路。您请吧。” 纳特走了进去,走进大厦,他犹豫起来。他没有真正的目的地。他过去几年中的每一个工作日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已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了。如今他产生了某种冲动,好比是听说马厩里的马丢了,这种冲动迫使他到马厩里去亲眼看一看——并不是因为真有什么他能做的事。他得等到工作人员都来上班了,对这座建筑物进行彻底检查,看看是不是有改动,哪些地方真的作了改动,特殊改动许可证才能得到验定。 可他已经来了,他穿过大厦中心那空旷的大厅,走到那一排电梯跟前,按下了上14楼的开关。 电梯开动了,他听见高速缆索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同时,显示板上那个标志14楼的灯亮了。门打开,纳特仍一动不动地立着,在大厦安装多级电梯升降井的这片空间里。他听得见还有一根缆索在呜呜直响,有一架电梯正在高速运转,不知是上还是下。 他搭乘的电梯自动掩上门,他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摸到控制板上的开关,打开灯,凝神听了一会儿。缆索呜呜作响,不断地在大楼的这个核心部位发出柔和的回音。随后,那架电梯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是谁在那里开动电梯?”他思忖。什么人都可能。那人可能在某一层停下,也可能直上125层的顶楼。可那又怎样?你有点神经质,纳特·赫尔。那些个伪造的改动许可证搅得你心神不定。忘掉吧,他告诉自己。他按动开关,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他在8楼下了电梯,踏上五架电梯之外附设的步行楼梯。 在这儿,就是一个毫不知清的陌生人,也会开始领略大厦的宏大与复杂。大腿一样粗的电缆从邻近的康·爱迪生变电所输来动力,14000伏——比电刑的力量大多了。 在这里,安然静卧着的变压器将电压降低,以供取暖,降温,通风和大楼各个部分的用电之需。 这一片没有墙壁的楼面,有轮船机舱的味儿:发热的金属、汽油、橡胶、油漆、腐败的空气、线路绝缘物,这一套机制温和地发出呜呜声,只服从一个主子的命令,电力。电是看不见的。但它是力量的原始材料,对于这座大厦,电就是生命本身。 没有电,这座雄伟建筑的所有复杂精巧之处就仅仅是一个疖子,一个由成千上万吨钢筋混凝土、钢化玻璃窗、铝材装饰、电缆和复杂得令人难以相信的电路、结构组成的死物——毫无用处。 没有电力,大厦就没有供暖、照明、通风;供人上下的电梯或自动扶梯、电脑监控装置,统统无法启用。 没有电力,大厦就会变得又瞎又聋,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唿吸——变成城市中的一座死城,变成人类机智、虚荣、才华和可疑的学识的一座纪念碑,一座大金字塔,一堆史前巨石,或者是一座吴哥窟,一件古玩,一个时代的错误。 纳特注视着那条接头干净的主电缆,强大的电力从这里不折不扣地送往上一层楼,一直送到大楼顶层。大楼的生命中枢在这里暴露无遗——他想起了外科的腹腔手术。 第5页 口袋里那个装有伪造的改动许可证的信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怒火再一次油然而起,冲击着他的思绪。 对于设计、建造百年大计的人来说——大楼、桥樑、水渠、大坝、核电站、大型体育场——形式并不重要;在他们看来,工程就是它自身的奖品。工程必须尽可能完美元缺,不然就不能算完工,本来应该成为自豪的理由到头来却会成为耻辱的原因。 想到这里,纳特第一次让胸中的怒气发泄出来:“狗娘养的!”他悄没声地冲着那根巨大的绞合电缆和安然静卧的变压器组骂道。“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要把人查出来,拴住他的生殖器吊起来。” 他一边骂,一边走回到楼梯上,乘电梯到了上一层电机间。 他什么也没发现。本来就没指望发现什么。他依次查看机房区也仅仅是一种姿态,四处空空荡荡,只有回声。空气中淡淡地散发着新材料的气味——瓷砖、墙壁涂料、上过凡立水的木门——就象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喷着新车的香味从展览厅里开出来一样。 他乘电梯逐层上升,城市的轮廓开始展现在眼底。到了123楼,他甚至可以俯瞰邻近的贸易中心双体大楼的平顶了。 他继续上行,最后在顶楼停下,走进位于通讯天线塔下边的那间眺望厅。电梯的门掩上了,开始下行,他再次听见高速缆索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望着闪亮的下行箭头,心里喊了一声:“谁他妈在用电梯?” 他紧盯着红灯,听着缆索的声音,竭力想计算出那架电梯下去多少层,缆索才静下来的。 这时门上的绿灯亮起来,他内心突然涌起一种紧张感。 缆索声音停了,绿灯熄灭。门开了,吉丁斯走了出来。电梯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但灯没亮。“我真不相信能在这儿找到你,”吉丁斯说。 “为什么?” 吉丁斯耸耸肩。他环视着眺望厅。餐桌已经贴着隔水墙摆好了。用托盘盛好的开胃饼干、饮料、玻璃怀、一盘盘的炸土豆片和果仁,标准鸡尾酒会的全套行头很快就会上来,还有上菜侍者、酒吧侍者,女招待专管腾空菸灰缸和撤下用过的酒杯,同时还有讲话,讲不完的话。吉丁斯又看了纳特一眼,问:“在找什么东西?” “你呢?” “随便看看。” 纳特摇摇头,问:“你刚从中央大厅上来?” “干吗?” “因为有人上来过,我听见电梯响。广场上到处是警察,他们挡你没有?” 吉丁斯皱起了眉头:“挡了。” “他们也拦住了我。” “你是说还有人在大楼里?”吉丁斯猝然停下,转过身去。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门上闪亮的红灯,都听见了电梯开动的声音。他们彼此看了一眼。 “好象是有人,”纳特说。 “是的。” 他们立刻下楼,穿过空旷的中央大厅,来到广场上。纳特看见那个黑人警察和他那大个子爱尔兰伙伴还在值勤。吉丁斯站到一边,眼睛、耳朵全用上了。“我和他除外,”纳特指着吉丁斯说,“还有别的人进去吗?” 黑人警察说:“威尔逊先生,你干吗问这个?” 纳特吼道:“到底有没有人进去?!” “有个人,”黑人警察说,“一个电工,他说接到一个检修电话。” “谁打的电话?”这话是吉丁斯问的。 “我……我……”黑人巴恩斯有些犹豫起来。“先生,这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纳特又吼起来,“他在开电梯!” 沙龙的脸色马上开朗起来,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碍什么事?一个人想坐一下电梯,天难道会塌下来?” 吉丁斯说:“他带着什么东西?带了没有?” 巴恩斯说:“带着个工具箱。” 沙龙说道:“哦,不,弗兰克,你记错了,是个亮晶晶的原子弹。”他伸出双手比了一下尺寸。“一头是绿的,另一头是紫红的,还有些火星喷出来,挺好看——” “闭嘴!”纳特暴跳如雷,“他出来没有?” “要是出来了,也是打别的门出来的。” 吉丁斯望着纳待说:“我们最好查一下。” 可大厦周围的门都是锁着的。没有看门人,也没设警卫。 纳特沉默片刻,目光仰望着中央大厅那隆起的拱顶,说:“怎么办?” 吉丁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纳特冷笑一声:“我们设计一座大楼,就是要开放,让人们来去自如。可是从本质上说,大楼是容易遭损坏的,岂但如此,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很容易被毁掉。” 〖3〗11:10—12:14 约翰·康诺斯觉得,开动那悄无声息的电梯是一件有意思的、甚至很有乐趣的事情。对于运转灵巧圆活的机器,他向来就挺着迷。谁要是想找他——人们迟早会来找他的——开动电梯,让空车在各个升降井里上上下下跑,这可能是搅乱寻觅线索最好的办法。 第6页 他平时天天都在大楼里工作。未曾意识到的是,这大楼会空空如也,回声响盪;就他一个人和这活生生的、正在唿吸的建筑物呆在一起。 大楼象是一座大教堂,没有旁人在里边的时候就更象了。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迴响;从一排排窗口望出去,世界就在脚下,能看见辽阔的天空,能想想自己得到了一个机会,而且是唯一的机会,这就好象在祷告中跪下来,独自面对上帝。某件大事即将发生前的静默和懂憬笼罩着他的心。 他以往听说过某种事件,可能是在一个群众大会上,他记不大清了,但那句话直钻进他的心里去了:“几个中坚分子改变了一系列重大事件的进程。”他挺喜欢这句话。那才轰动呢。坚定分子,英雄豪杰。比方劫持一架飞机,并且安然脱身。比方对整个奥林匹克村来真格的。几个中坚分子,兴许一个就够了。到时候他们都听你的。拎着工具箱,脚步沉重地穿过走廊,开动电梯——这简直就象是来到了一个大型游乐园。 电力,当然是这里的关键。这年头,电好象成了一切事情的关键。康诺斯记得几年以前的那次电力网停电,一切的一切是如何顿时停止的,有的人还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了。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因为那天之后过了差不多9个月,市里的产科医院闹翻了天,证明有人在一片漆黑的几个小时里捞到了好处。 他压根不是电力工程师,连一个有经验的电工也算不上。但他在大楼里干过活,大致知道怎样拨弄配电板。每一层的电机间都有一个叫配电室的地方。只要有机会,康诺斯总要花点时间看工程转包人手下的那班傢伙干活,剥开里边包着电缆的钢丝保护层,再剥开底下的乙烯包皮,最后就接触到真傢伙了,那粗大的内线才真正是送电的。 他知道各电机间是通过降压器向大楼上下输送可用的电力,每个配电室都要把大楼外边那个变电站送来的电保持应有的强度,送往上一层楼的配电室。他不知道原来的那个电流有多强,但肯定低不了,因为要是不高的话,他们干吗要费尽力气把它降下来呢?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整一整向大楼高层送电的设备,好把眺望厅隔离开来,招待会就是在那儿举行。他的工具箱里有一根18英寸长的撬棍和一些偷来的塑料炸药。他琢磨着,凭这些东西,能够引发一场相当可观的混乱,象过7月4日国庆节一样,管叫火花满天飞。 可越是琢磨,他越是不明白干吗只冲着顶上的几层楼下功夫。干吗不照着大楼深处的底层设备来一下,那儿的电力线是直接从变电站拉过来的。一个三垒打就可以扫清本垒,千吗要短打?这是一种很诱人的念头。 在同一时刻,他要做的无非就是躲得远远的,这照说也不难。不过,为了避免运气不佳,自已被罚下场,准备工作一定要搞好。 他打开工具箱,取出撬棍,把一端弯成钩,另一端张开,弄斜。这就成了一件有用的武器。如果必要就用这件武器。他心里没有半点不安。 *** 纳特和吉丁斯走出大楼的时候,人们正在搭用于庆祝活动的平台。吉丁斯厌恶地看着那边说:“讲演,州长祝贺市长,市长祝贺格罗弗·弗雷泽,一位参议员宣布,修建这座大楼是人类的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他打住话头。 “没准是这么回事,”纳特说。 “那是吹牛,你知道。这大不了又是一座该死的摩天大楼,我们已经太多了。” “你呆在这儿大骂一通好了,”纳特说。 “你上哪儿去?” “上有人早就去过的地方,去看看裘·刘易斯怎么解释那些改动。”他穿过广场走了,一边走一边把胸章摘了下来。 这一次,为了节省时间,他搭乘去住宅区方向的地铁,直奔中央火车站。沿着公园大道步行了两个街区,赶到建筑师大厦,他乘电梯升到10楼,那儿的玻璃门上挂着牌子:“约瑟夫·刘易斯,电力工程师”。几间办公室和设计室占了几乎整整一层楼。 裘·刘易斯没穿外衣,坐在他那间乱七八槽的大办公室里。他个子不高,模样聪明、老练,说话很干脆。“如果这不是新设计,”他说,“你告诉本,今后6个月我他妈忙得不可开交。他要是可以等——” 纳特把那个马尼拉纸信封甩在写字檯上。裘看了看,拿起来,将那些改动许可证复印件统统倒在文具盒里。他飞快地依次看了看,便放下了,就好象这些东西是活的一样。他看了纳特一眼,显然很生气。“这些是你签发的?谁他妈给你这个权力?” “今天早晨以前,我连见都没见过。” “上面有你的签字。” 纳特摇摇头。“是我的名字,但却是别人签的。” “那会是谁?”裘问道。 “我不知道。” 裘用手指敲击着文件。“这些地方到底改了没有?” “还得查一下。” “你他妈想要我干什么?我把设计图——整个电力设计都交给你们了。” “没有人责怪你。”纳持心想,眼下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有求于你的是,确定一下先后次序,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 第7页 “全都查,每一块该死的地方都得看,哪怕你们得把大楼拆开。妈的,哼,大楼的电路设计是我签的字。” “也有我们的名字,我明白。可我们先检查什么,后检查什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按重要程度给我们搞个单子,我们去找麦克劳的人来查。” 刘易斯猝然坐下。他说:“麦克劳根本不会插手这事。你想查伯特·麦克劳的贪污行为,偷工减料,收受回扣,贿赂检查员——你会把脑袋都弄丢的。” 纳特也坐下来。“这我听说过,但我得设法弄清事情真相。” “下一次是建造公路,”刘易斯平静些了。“大型工程建设业务,搞鬼的机会可能比什么工程都多。敲诈勒索的傢伙进进出出也有些年头了。在泽西那边——”他摇摇头,“在泽西的某些县,我才不会揽电力设计呢。就算上边挂着钻石也不干。这边要好一些。据我所知,那班赚钱如流水的傢伙曾在麦克劳身上打过一次主意。”他微微一笑。这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满足而发出的一种苦笑。 这么说,裘·刘易斯也是这一起犯罪行为的牺牲品之一了,纳特盘算着。他也是无辜者当中的一个。他说:“出了什么事?” “他们派来一帮说客,”刘易斯说,“麦克劳只说他不跟小毛孩子打交道;要么大老闆来,要么谁也别来。”他顿了一下。“是个大工程,可以赚大钱,所以大头儿亲自出马。”他又顿了一下。“麦克劳领他到楼上去,他们可以私下谈——挺高的地方,45层,周围没有人,下边的大街离得远远的。麦克劳对那个敲竹槓的傢伙说,‘眼下,你这狗娘养的,是想乘升降机下去,一去再不回来呢,还是想马上一眨眼下去,就从这钢架下去,让他们用吸墨纸把你从街上捡起来?你他妈的拿定主意。’”刘易斯第三次停下来。“此后他们再没来麻烦他。有些人是没法强迫的,这你知道,连试一下也不值得。” 纳特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心里核计着他所知道的伯特·麦克劳的事情和刚听到的故事。老闆身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本能,不管檯面上有什么东西都敢把骰子掷下去。换了别的场合,那个敲诈钱财的歹徒可能已经死到临头了。看来没有麦克劳的事。 “你和保罗·赛蒙斯共过事没有?”他问。 “共过事,他和麦克劳的女儿结了婚,麦克劳就把他提拔上来了。” “莫非问题出在他身上?” “保罗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刘易斯若有所思,注视着那些改动许可证。“你以为他可能签这些文件,写上你的名字?”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无法想像。这些事迟早会抖出来,没说的,到时人人都会问,‘谁得了好处?’电路承包人准跑不了:他不按标准施工,又拿他那份承包价,钱在他口袋里。但这样做太显眼了。他是电路承包人,干吗要来这一手呢?他的业务正在发展,老闆又是他岳父,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事搞在一起?” “这么说,”纳特的微笑里没有一点快意,“旁人谁也没有签发改动许可证的动机——还写上我的名字,对吗?好了,给我搞一份单子,重要的部位放前头,不管得查到哪一步,事情总会搞清楚的。” *** 纳特离开刘易斯办公室,穿过59街,不知不觉地走进公园。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拉长了。心似乎平静了,他开始留心四周的风景。到处是树木花草,怪石磷峋,连天空也好象不一样了,更蓝了。 他在售货车前停下,买了一袋花生,然后继续往前走。他绕开动物陈列区,向公园深处走去。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以山里人特有的耐心等候着,一只公园饲养的小松鼠走到近前,向他要东西吃。“吃吧,喏,”纳特说着,丢了一粒花生。小松鼠衔着战利品一熘烟跑开了。 他在想,是不是有人想陷害自己?这可是一种相当大胆的假设。 说真的,他是从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惠斯特山区来的,在此地没有身居高位的三朋四友,没带来引荐的书信,更没本事去抱谁的大腿。他是拎着他的文件夹走来的,一直等到有机会面见本·考德威尔——等了四天——走的时候,得到了一份建筑师们都会笑得合不拢嘴的工作,那是7年前,关于世界大厦的初步设想刚刚开始形成。 小松鼠又回来了。小傢伙直起身,端详着纳特。什么事也没发生。松鼠小心翼翼地放下前爪,往前跑了几步,又直起身来。 “ok,”纳特说,“动作不错。喏。”又扔了一粒花生。 “那么是我得罪了什么人?”纳特高声自问。“我得罪什么人了?”答案是:可能,哪怕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么说,签发这些改动许可证仅仅是为了搞掉他?想想真叫人不舒服。 不过,假定已经按改动许可证施工,在调查工作真正开始之前,他也不可能了解到什么。 另一个直接的结论当然就是以赢利为动机:降低材料和施工质量,以便提高成本和付给某人利润率。是谁呢?保罗·赛蒙斯依旧是个挺显眼的候选人。但如果赛蒙斯是为他自己捞好处,他干吗不怕露馅呢?纳特找不到答案。 第8页 纳特剥了一粒花生,打开,吃掉。味道不错。他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他又吃了一粒花生,这时才发现那只松鼠又回来了,还带来一个朋友。两只松鼠直起身,几乎就在他的脚边,观望等候着。“对不起,伙计们,”纳特说着一左一右抛出两粒花生。 还有一种可能,他考虑着。他显然曾竭力想把这种可能从潜意识中排出去,以便忘掉它,可是,它顽固地浮显出来。要是这些改动所针对的不是他,也不是冲着钱,而是针对大厦本身,怎么办? 建筑物的设计与飞机或宇宙飞船不一样,对材料最大承受能力的要求不是很高。因为重量不是主要问题,所以每一种建筑构件,每一种钢缆,每一种线路规格都把安全系数考虑进去了。一些可能性极小的预应力也都列入了设计,例如时速150英里的大风,这在本市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大强度的电流冲击。 由于大厦的高度,雷击是不可避免的。这个庞然大物的钢骨架可以将电流安然无事地导人地下,这种情况在施工期间已经多次出现。 地震是种种可能性中最不可能的:附近没有断层区。大楼的地基直下底岩,扎在这座城市的嵴樑——板岩——之上。地基牢固,结构坚韧,经受得起中等强度的地震。 简单地说几乎对每一种想像得到的危险都作了预测,採取了预防措施——然而,只要这儿那儿改错了地方,大楼的永久性、功能,乃至安全就会变成一团泡影。 为什么有人要以这种方式来危及大厦呢?显然,在一个暴力不断、敷衍推诿受到奖掖的世道中,破坏一座大厦好象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只松鼠又回来了,第三只也跑过来,全部冲着这位老好人。“总有一天,”纳特说,“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个世界还给你们这些小傢伙。我们可以到海里去,就象北极的旅鼠一样。喏。”他把那袋花生全都抖在脚边,站了起来。 〖4〗12:30 老闆伯特·麦克劳的办公室居高临下俯瞰大街,从所有的窗口望出去都是本市的高楼大厦,其中不少是他经手建造的。他平时很喜欢凭窗远望。此时他却没有这份兴致,因为吉丁斯和他谈的关于那座建筑物的事,他给他看的东西,要说败坏人们在今天这样一个暮春艷阳天里的愉快心情是绰绰有余的了。 麦克劳仔细看了看写字檯上那些改动许可证的复制品,又看青吉丁斯。“我们知道一些什么情况?几份复印件?连有关的原件也没有?” 吉丁斯说:“改动有多大,我不知道。我只能猜一猜为什么要作改动。” 麦克劳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要是在过去,这类的事他一下子就能搞清,或者说差不多搞清。眼下,就好象腰上挨了一记冷拳。这种经歷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些担心。 “你身体超重,”玛丽曾对他说,“劳累过度,又不象过去那么年轻了,伯特·麦克劳,你的毛病就在这里。有一个时候,你可以整夜喝酒,跟个彪形大汉似的,到家里高高兴兴的,简直就象个大名人。可你现在不是那么年轻力壮了。” 麦克劳转身离开窗口,说:“纳特·威尔逊签了名,难道真是这傻小子签的?” “他说不是。” “你怎么看?” “我说不出他干吗要签字,”吉丁斯说。“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可以坚持原设计,不允许改动,这都在他权限之内。他干吗要伸出脖子去挨刀呢?” 麦克劳走回椅子,坐下。“至少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出现了混乱。从文件的表面上看,那座了不起又很漂亮的大厦是不合规格的,这就为各种各样的麻烦开了方便之门——上帝保佑,还会弄出法律上的麻烦。” “还有工程,”吉丁斯说。“墙壁需要扒开,电路都得检查。” “我们把必须办的事办了,”麦克劳厉声说道,“威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知怎么的,吉丁斯又想起了从65层的钢架上跌下来的佩特·雅洛斯基。“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麦克劳重重地嘆了口气。“我们给人骗了,你是房主方面,我是我个人。上帝啊,我需要知道是谁干的,目的何在?” 吉丁斯耸耸肩,“改动全是电路上的。” “是吗?” “根据我所看到的,”吉丁斯说,“所有的改动都是为了减少材料或者简化电路系统。” “有人想捞钞票?”麦克劳又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一片模煳的世界。他扭过头说:“你是说,捞钞票的人就是拿到电路安装合同的人,对吗?”他转过身,双手抄在背后,以免暴露他内心的紧张。“保罗·赛蒙斯——你指的是他?” “我对你说过,这只是猜测。” 麦克劳换了一种平静的口气说:“我不愿意你那么想,自己也不愿意那么想。”他终于伸出手来,手指张开,弯曲,一言不发,久久地望着双手。当他再度看着吉丁斯时,脸色几乎一片苍白。“威尔,我们会查清的。我一定要用这两只手捉住他,揍他,直到他说实话。我们会查清的,我向你担保。同时——”话突然停住了,就好象老人忘记了自己正在说的事一样。他疲乏不堪地用一只手搓了搓下巴。 第9页 “同时,”吉丁斯说道,“我尽力查一下还有哪些事要办。” 麦克劳坐回椅子里,点了点头。“你尽力吧,威尔,让我也了解情况。”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吉丁斯走了以后,麦克劳久久地坐在他那把大椅子里,一言不发。他感到自己老了,又累得很,不知道该办哪些要办的事。要是在过去,哪怕听到一丁点有人干这种卑鄙事的风声,他早就一路咆哮着冲出办公室去了,管它是圣人还是魔鬼。然而,岁月改变了人,一些笃定的事变得不大靠得住,各种界线变得模煳——他不愿意相信,有一个亲人,家里的人,违反了法律。 老人十分赏识他的女婿保罗·赛蒙斯。比方说,赛蒙斯是老派人所称的那种绅士——安德维、耶鲁一类的,根本不象麦克劳那样出身寒微。女儿帕蒂跟保罗处得还好,这使老头感到得意。 麦克劳和玛丽至今仍住在昆斯街那所房子里,那还是三十多年前,麦克劳用他在第一项相当大的建筑工程中挣来的钱买的。女儿女婿的居住地离麦克劳的家只有几英里远,但却隔着整整一种文明。你怀抱美国梦,你的儿女可比你更会做好梦。 此时,麦克劳对自己说:马上拿起电话,管你那位了不起的女婿叫骗子、小偷吧。想想真寒心。 改动许可证的复印件仍摊在写字檯上。他伸出一只大手将文件推到一边,它们发出飒飒的声音,象枯死的树叶。 麦克劳思虑重重。对于一项大工程,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早就拿他的工程变过戏法了,把东西倒来转去,就象手拿几个豆荚演杂耍的人一样,那粒豆子总也不在你以为它在的地方。 发票、订货单、施工证、明细单,甚至设计图本身,这些东西统统都可以改动或者伪造,根本没有动的工程也可以签字验收,钱在桌子底下就付了,落人某人的私囊——花样数不胜数。 写字檯上的电话响了,老人厌恶地看着电话,好一会儿才拿起来。 “赛蒙斯夫人打来电话,”他的秘书说。 麦克劳想:女儿帕蒂可能还不知道,妈的,连她都不清楚保罗是不是无耻之徒。“你好,亲爱的,”麦克劳对着电话说。 “爸爸,你不想给我准备午饭了,是吗?”帕蒂的声音就跟她本人一样,生气勃勃,清新,热情洋溢。“我在中央火车站,保罗有一个业务上的约会,走不开。” “而且你的朋友都没空,”麦克劳说,“所以你最后才想起了你的老爸爸,是这样吧?”女儿的话音使他心里泛起了一丝微笑,减轻了他内心的痛苦。 “没有的事,”帕蒂说,“你知道,要不是有妈妈,我早就嫁给你了。” “好了好了,亲爱的,我还要打两个电话。你在马丁饭店订一张桌子,我马上就来。” “我先要一杯饮料喝着。” 麦克劳挂断电话,通过传唿器告诉秘书:“萝拉,给我接保罗·赛蒙斯。”他默默地等着电话。 秘书的电话几乎立刻就来了。“赛蒙斯先生正在打电话,我过几分钟再试试。” “不,我和他的秘书通话。”电话里换了一个快活的声音,麦克劳说道:“告诉保罗,我要他1点30分到我办公室来。” 秘书迟疑地说:“赛蒙斯先生的日程排得很满,麦克劳先生。他——” “亲爱的,你告诉他上这儿来。”麦克劳放下电话,从椅干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 这时保罗·赛蒙斯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电话。“我预订了一桌菜,又告诉帕蒂我有个业务上的约会,所以我觉得你欠了陪我吃顿饭的情。” “真的吗?”电话里的女人就是齐勃·威尔逊,纳特的妻子。“我正在等纳特的电话,不过我想他是叫大厦开张的事缠住了。” “来吃午饭吧,亲爱的。一杯酒下肚,我会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再喝一杯,我要告诉你,下一次弄你上床,我要怎样做。” “听上去挺销魂的。”齐勃的案头上稿子堆积如山,八月号的刊物还没终审,那得等她至少找出一篇可以採用的小说之后才能定下来,另一方面,燻肉窝苣三明治加上班一杯劣质咖啡,太不吸引人了。“我服了你了,”齐勃说道,“在“什么地方,几点钟?”这时她再也不去想纳特,更不去想纳特要是听说她正在变成迷途的羔羊会有何反应。她匆匆记下餐馆的名号和地点,说:“行了,再见。照老规矩,各付各的帐。” *** 州长本特·阿米塔特地从首都赶来参加世界大厦的开张庆典,他在42街哈佛俱乐部的午餐会上会见了格罗弗·弗雷泽。州长呷着马蒂尼酒,说道:“那些公司的报告说你进项不少,格罗弗,大厦的租金怎么样?还不到公布的时候吗?” “情况还有一点乱,”弗雷泽说。 州长津津有味地呷了一口马蒂尼酒。“只要你一叫马蒂尼酒,情况准不错。现在你必须填一份调查表:现钱还是记帐?伏特加还是杜松子酒?小肉卷、洋葱,要不要来点混合酒?”接着,他面不改色他说:“格罗弗,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不要说些模稜两可的话。” 第10页 这是一种令人恼火的责难。弗雷泽开口了:“租金嘛,眼下和预期的差不多。” 州长象《米老鼠和唐老鸭》里的老狼一样,笑得白牙都露出来了。“十二个字,等于什么都没讲。你很有才干,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了。租金情况不大好,说说原因。”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弗雷泽说道。 “格罗弗,你现在不是在向正式的股东会议致词。你是在与一位与世界大厦公司利害相关的股东说话。为什么预期的客人都成群结伙地不肯搬进来?我需要了解原因。开间太大?租金太高?银根紧?对公司联营不放心?”州长望着弗雷泽,没再说下去。 弗雷泽犹豫不决。州长是个单枪匹马打天下的好汉,和眼下一样,他经常把愉快友善的样子收起来,让你领略几分那种差一点把他送上美国总统宝座的力量。“原因很多,”弗雷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巴不得这个动作能起点作用。“贸易中心也感到日子难过。” “贸易中心,”州长说,“就是港务局。要不要我把港务局的其他资产列个单子?我们是私营公司,我老是想起帝国大厦在大萧条时期差点倒闭的事。” 弗雷泽一言不发。 “这意味着我们挑了一个极不适当的时候来盖我们那幢该死的摩天大楼,不是吗?” 弗雷泽默默地坐着,感到说不出的压抑。他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自信不缺乏责任感。出了问题的时候,他每每敢于处理,而不是象有些人那样把问题掩盖起来。另一方面,他也不会冒冒失失给自己找麻烦,州长就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世界大厦的出租情况令人不够乐观,但也不是危机四伏。还没到呢。 “工程成本超支了?”州长问。 弗雷泽至少在这一点上是有把握的。“没有。我们对预算抓得很紧。”这是引为自豪的原因。 “很好,这就是利益。”州长突然微微一笑。“一种出于意料的利益,给运筹安排留了一点点余地,不是吗?既然没有超过建筑成本,那我们可以在租金上少赢利一点,又不至于亏本。” “费用表已经公布了,我们就是根据那些费用签订租契的。”弗雷泽侷促他说。 “好的,”州长说道。“我们让代理人按略低于已经发表的费用签一部分租契,并且告诉客户,闭口不谈这事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弗雷泽张口正要说什么,又谨慎地闭上了。 州长又一次露出狼一样的笑容。“你感到吃惊吗?这是网球俱乐部里边出的点子。”他把侍者叫过来。“我们马上点菜,我还有一点马蒂尼酒没干。这么漫长的下午够乏味的。”他看了看菜单,点了几样。他仰身靠在椅子上,说:“格罗弗,这里涉及不少常识。也许你不大注意,我是很注意的。划船运动,打高尔夫球,还有其他温和无害的职业,非常讲绅士道德,但我们盖那幢大厦为的是赚钱。”他顿了一下。“我们接着谈。” 〖5〗午后,1:05 齐勃来的时候,保罗·赛蒙斯已经等候在餐厅雅座的一个小间里。她身穿短裙,露出浑圆的大腿,长发闪着波光,没有戴胸罩的乳房在轻轻跳动。“我不该到这儿来,”齐勃说,“我应该把那几堆废纸翻个个儿,想办法找出一篇可以用但又不大丢脸的小说。”她腻味地皱了皱鼻子。 “那我越发荣幸了。”保罗召来侍者,吩咐上酒:马蒂尼苦艾酒,要快,不要带甜味的,要非常冷的,混合酒。接着他仰身坐直,微笑着对齐勃说:“我什么时候去看你?” “你不是在看吗?” “不是现在这种看法,要我解释一下?” “你这个大男子主义,馋死了。” “你喜欢那样。” 她的微笑幽幽的,深不可测。“除了性以外,我们还有别的话题。”她说。 “是吗?” 齐勃又笑了。谈论性是令人愉快的。斯斯文文地斗几句嘴也很好玩。“你真是个典型。”她说。 “我搞不清自己是哪一种典型。” 出来的时候,秘书将伯特·麦克劳的口信转告了保罗。他听了以后轻松地说:“给他回个电话,亲爱的,就说我走不——” “我说了,”女秘书说。“可他就是一句话,‘要他到这儿来。’” 这种不容分说的召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保罗对齐勃说:“我以前总认为自己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念书,上大学,然后可能进入一家公司,我可以把时间安排得不是太费精神。” 齐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还有呢?”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饮料上来了。保罗彬彬有礼地拿起自己要的酒,稳稳地呷了一口。“你没见过我岳父吧,见过没有?” “纳特说起过他。”。 赛蒙斯放下酒杯,细细地品味着,他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抬眼看着齐勃说:“纳特是会谈起他的。他们可不是陌路人。伯特是个爱争吵的爱尔兰人,打人左右开弓——” 第11页 “纳特才不呢。他是只小羊羔,有时候太象小羊羔了。”齐勃皱起了眉头。“别这么看着我,他是这样。” “你最了解他。”赛蒙斯点点头。他心里想,她事实上并不很了解丈夫。照赛蒙斯的看法,她一点也不了解他,这或许更好。“也好,”他说,“我们只谈伯特·麦克劳,我尊敬的岳父。” 齐勃好象看出了什么。“你有点怕他,是吗?” 他呷着马蒂尼酒,说道:“是的。”他不想撑起一副豪爽的样子来打动齐勃的芳心,另外做出一个样子更实惠一些,这是他屡试不爽的办法。“你我都有点不合时宜,我们一生下来就相信所有的男人都是绅士,所有的女人都是淑女,没有欺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拉拉扯扯,生活完全是按照标准拳击规则来进行的。” 齐勃很高兴,他毕竟会一本正经地和她谈一些正经事了,而男人很少这样。她点了点头:“说下去。” “今天的年轻人可能比我们以往看得清楚一些,”保罗说道。“他们听的是《圣经》里的金箴和十戒,偏偏又说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因为谁也不信这些东西了。当然,这不完全正确,但他们举出一些人来,我们所尊敬的人,我们说的成功者,那些人,真的,他们并不是一贯照着那些规则办事,就算是他们遵守过规则吧。” 齐勃心想,这下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说的是你的岳父大人?” “一点不错。伯特是下层社会的一位街垒战士,他就是这样适应他的环境的。他干的是一个费力的行当,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卖力,所以干得挺不错。” 齐勃隔桌相望,兴趣油然而起。“你就不是一个街垒战士?” 他不卑不亢地耸了耸肩。“我是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每走一步帕蒂都要推我一把。” “我喜欢帕蒂,”齐勃说。 “她对你印象不错。”他微微一笑。“这话可不象听上去那么新颖。要是帕蒂决定脚踏两只船,我才不会觉得奇怪呢。她不属于哪个男人,也不属于我,”他停了一下。“感到吃惊?” “我不信。” 齐勃端详着自己的马蒂尼酒,说:“我不完全了解你。有的时候,我真说不准自己是否了解一个人,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家常便饭了。”他招唿侍者再上一份饮料。 “你说说纳特的事,”齐勃说。 “我说他和伯特·麦克劳不是陌路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保罗笑着说:“他是从大西部来的。他把这一点掩盖得很好,可时不时地总要露出一点。” 齐勃摇摇头。“你错了。我对你说过,他是只小羊羔。”她心里说,纳特如果不是个老实疙瘩,我也不会跟你或者别的什么人打得火热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纳特的过错。 “亲爱的,”保罗说,“有些事我会告诉你的。别把他逼急了。现在点菜。我奉命去见老人家。” *** 伯特·麦克劳走进马丁饭店时,帕蒂已经等候在一张双人餐桌旁。他低下头吻了吻女儿,接着,坐下来。他的威士忌已经摆好了,还有一大杯波蓬酒加冰块。他长嘘了一口气,然后笑呵呵地望着女儿:“你好,宝贝。” “你看上去瘦了,爸爸。” “可能是吧,但你又胖了一点。”帕蒂不是他的玛丽生的娇娇女儿,但她们之间挺相象,这一直使他困惑不解。帕蒂有一种不起眼的但却讨人喜欢的稳重,当然不是他那种粗犷的基因遗传下来的。有她在身边,他才能轻松轻松。“有你和威士忌,我感觉挺好。” 帕蒂也笑了。“骗人。你累了。他们给你压的担子太重了,你需要休息。跟妈妈一块儿去旅游吧,到你老是挂在嘴边的爱尔兰去。” “我没有时间。”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麦克劳微微含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理由。”他摇摇头,又说,“不,这不公平,亲爱的,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原因就是爱尔兰并不是我的故乡,它只是一个梦,我要是真去看它,这个梦恐怕就会破灭了。”他把威士忌一饮而尽。 帕蒂亲亲热热地笑了。“我一点也不相信,我不想轻信。” 常有这样的情况,他感到和女儿的亲近是与和玛丽的亲近平行的,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更亲近些。妻子和女儿不是一回事:各自都有发号施令的领域。“我怕很多东西,亲爱的,”麦克劳说。“自打我从医院窗口看见你的那个时刻起,我就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我没离开你啊,爸爸。” “从某个角度讲,你已经离开家了。我不知道做母亲的在儿子结婚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感情。” “爸爸,你认为保罗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 他保持笑容。“我不是很了解他。” 帕蒂的微笑消失了。“你是不是开玩笑?” “我不知道。” 第12页 帕蒂说:“爸爸,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丑角演员。”她那机灵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我不明白是怎么搞的,我一直以为你喜欢保罗。” “是什么使你改变主意的?” “你眼睛里的神情。爸爸,出什么事了?” 麦克劳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一个侍者走到近前。 “再来一杯,先生?”侍者问。 “好的。”答话的是帕蒂。“给我父亲,不是给我。”侍者走了以后,帕蒂说:“情况很糟,是吗?” “连亲生女儿都来吓唬我,”麦克劳尽力轻描淡写地说。“亲爱的,我不知道。可能有几件涉及世界大厦的事。” “哪一类事?”这位承包商的女儿,转包人的妻子,提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从中捣鬼?保罗?可他怎么会——”她停了一下,平静地说,“他干得出,是吗?你讲的那些事我已经听说了——回扣,假发票,提货单——”这些字眼轻快地跳上她的舌尖。“是这样吗?” “什么事都还没弄清呢,宝贝。没弄清以前,我不能说人坏话。” 新鲜的饮料上来了。麦克劳看了看,端起来,慢慢地呷着。他心里想,自己需要的可不只是一怀,而是一瓶。 “爸爸,我跟保罗分居了,或者说闹别扭了。可要是他遇到麻烦——”她微笑起来,“我不想满口道德文章。我是说,要是他遇到了麻烦,现在可不是甩掉他的时候,对吗?” 麦克劳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你知不知道那女的是谁?” “齐勃·威尔逊。” “纳特的妻子?纳特知道吗?” “我没问过他。” 又是一阵沉默。“或许,”麦克劳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要是有孩子就不一样了。我知道这是老一套。” “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爸爸。这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保罗做了输精管切除手术。他说都不肯说一声,就是这么回事。”帕蒂拿起菜单,又微笑着说:“大家都这么说,这有什么新鲜的?我想给你点几种莱,爸爸。你可别以酒代餐,你不是个酒鬼。” 帕蒂的泪水涌进眼眶。她从钱夹里掏出一张软手纸,气恼地擦去眼泪。 “有的时候,”麦克劳说,“事情就是这样,要不就坏事了。宝贝,我来给你点菜。” *** 齐勃乘出租汽车从餐厅直接回到编辑部。她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踢掉鞋子。她看也不看写字檯上那堆稿子,两眼望着墙壁。 她有点不相信保多·赛蒙斯谈到纳特的那些话:他是大西部来的,留心着点,别逼得太紧。她对纳特有自己的看法。 另一方面,说真的,她对丈夫的了解有多深?人与人彼此能有几分了解?这个问题在她硬着头皮去读的那些小说里经常出现。没准有点道理。 她与纳特结婚后恩恩爱爱地生活了三年。与某些婚姻相比,这时间并不长,可是要熟悉一个男人,三年当然够长了吧? 纳特每天晚上都要把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衣服一件件挂好,在鞋里放上鞋楦。他挤牙膏从底部挤,不从头上挤。齐勃认定他刷牙时都在无声地计数,不多不少刷60秒,要么45秒?唿唿一下,唿唿二下,唿唿三下…… 齐勃睡觉不大安份。纳特恰恰相反,仰卧朝天,一动不动,也不打唿嗜。他早晨在公园跑步,步行上下班,加上每天做地面体操,翻筋斗、拿大顶,等等,身体棒极了。他气度平和,从不在招待员或出租汽车司机面前骂娘。他喜欢波蓬酒,不喝马蒂尼,这一点刚开始好象也有点不对劲,而今已见惯不惊。看见漂亮女人,他都要赞许地打量一番,一副艺术家的派头,但齐勃敢打一个大赌,这种打量也就到此为止。他俩的性生活圆满幸福,时有花样,不象最近一段时间那样有些勉强。 说到底保罗·赛蒙斯描绘的那种特点在哪儿呢? 总之她干吗突然这样担心呢?难道她真的相信纳特会作为一位怒不可遏的丈夫,拿她与人通姦这一事实跟她当面闹翻?保罗要是被认定是罪魁祸首,纳特会不会採取某种报復行动?这种事情《每日新闻》最喜欢登载。 〖6〗1:30—2:10 午饭后伯特兰·麦克劳回到办公室。保罗·赛蒙斯蜷伏在一张来访者坐的皮椅上,一脸的不痛快。保罗琢磨着,这老头象是一头长着利爪的大狗熊,得当心别让它踩扁了。 “我跟帕蒂一块儿吃的午饭,”麦克劳竭力控制住自己,但那种想拍案而起,痛骂一顿的冲动能控制多久,他没一点底。 “我正准备吃午饭,”保罗说道。他不光有变色龙的本事,还有一副演员的嗓音。“业务不错。” “你说的是眼下?”老人若有所思地拿起装有改动许可证复制件的那个马尼拉纸信封,看了看,然后勐地一扬手,准确地将信封扔进保罗怀里。“看看吧,”麦克劳说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房间。 这间大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保罗掀动文件发出轻微的飒飒声。他最后说:“怎么了?” 第13页 麦克劳从窗前转过身来,站得笔直,手抄在背后。“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说的?” “这些是你改的?” “那还用说。” “什么那还用说?”老人的声音提高了。 保罗搔了搔眉毛。“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怎么不能作些改动?事情是这样的,要是有人说‘改改这个’,我是要问明原因的。可要是耶稣基督本·考德威尔,或者他选定的那位门徒纳特·威尔逊向我发号施令,那我只能举手敬礼,说,‘是,是,先生’,就这么改了。” 麦克劳慢悠悠他说:“别跟我耍滑头,年轻人。你是说,这些改动是纳特·威尔逊本人签的字?” 保罗一脸的诧异。“那还用说。我干吗要搞那些明堂?” “还有,”麦克劳说,“连我都看出来了,由于这些改动,你可以这儿省一点钱,那儿省一点钱,加起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你就更有理由连问都不问,是这样吗?” “我想起来了,”保罗说,“作为礼物的马最好不要数牙口,”他拍了拍怀里的文件,“如果这就是他们想要给大楼装的电路,而且我照着他们的想法改变设计,赚了大钱,那我干吗要自找麻烦呢?” 麦克劳一字一顿地说:“纳特·威尔逊说他没有签发这些改动电路的文件。” 保罗的脸色变了,说:“我明白了。” “妈的,你明白什么?威尔·吉丁斯不相信是威尔逊签的字,本·考德威尔也不信。” “那您怎么想,爸爸?”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麦克劳注视着自己平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慢吞吞地说:“我想的是忏悔时怎样请罪。我正考虑诉诸法律,查个水落石出。”他抬头看着赛蒙斯,说:“你在跟那人的老婆调情?” “是帕蒂告诉您的?” 麦克劳坐着没吭声,眼睛依旧盯着保罗。 “好极了,”保罗说道。“就是那么回事。”他摊开双手。“您不明白这事。” “我是不明白,我也不能原谅。”兇勐的怒气冲进麦克劳的心头。“我是个老式的傻瓜,你年轻,聪明,受过教育,出身高贵,你身上的味就跟什么死东西在太阳底下晒得太久发出的臭味一样。” “听着,”保罗说,“我受够了——” “还没开始呢,”麦克劳说。“我讲完以前,你要是离开那把椅子,我就敲断你的背嵴。”此时他的唿吸声已清晰可闻。“纳特·威尔逊怎么会签发那些文件?那些改动不会给他带来好处,他是建筑师,他和本·考德威尔都是,他们共同批准了刘易斯的电路安装图。威尔逊干吗要去改呢?” 赛蒙斯一言不发,他很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但又有点怕。正象他对齐勃说的那样,写字檯后边的那位老先生是个挺可怕的老头,完全有能力将他的威胁付诸实施。 “我在问你呢,”麦克劳说。 “你问了好几个问题。” “那就全都回答。” 赛蒙斯深深地吸了口气。“纳特·威尔逊是个阴险的傢伙。” “妈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恨我。” 麦克劳皱起了眉毛。“为什么?因为你跟他妻子鬼混,你是这个意思吧?” 赛蒙斯点点头,心想,最好是少开口。 “我不信,”麦克劳说。“那人我认识。他要是知道你在背后搞鬼,他会揪住你,敲掉你几颗牙。” “他在玩弄帕蒂,”保罗说。 麦克劳张开嘴,又合上,但嘴不听使唤地又张开来。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眼突出,想用一只手做个手势,但力不从心。他瘫倒在椅子上,象沙滩上的鱼一样大口吐气。 保罗勐地跳起来,不知所措地站立片刻,随后走到门边,使劲把门打开。他对门外的秘书萝拉说:“你最好叫辆救护车,他心脏病发作了。” 格罗弗·弗雷泽在与州长共进午餐后乘出租汽车回到自己在派因大街的办事处。 办公桌上的电话嘟嘟地轻声响了起来。他拨通接线台:“什么事?” “吉丁斯先生要见你,”利蒂希娅在电话里说。“他说有急事。” 一开始是和阿米塔州长共进午餐,眼下威尔·吉丁斯明摆着又要带来什么不妙的事。有的时候,麻烦好象地四面八方同时找上你。“好吧,”弗雷泽无可奈何地说,“请他进来。” 吉丁斯直接切人正题:“是得来找你了。”说着,他把一个装有改动许可证复印件的信封扔到弗雷泽的写字檯上。 弗雷泽把文件抖出来,看了两张,然后抬起头,略带惶惑地看着吉丁斯,说:“我不是工程师,你才是。你说明一下。” 吉丁斯作了解释,说罢便坐下来,等着弗雷泽发话。 大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弗雷泽缓缓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房间,久久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你不知道这些改动?”他问。 第14页 “我不知道。我和考德威尔的人很为难——尤其是纳特·威尔逊,还有伯特·麦克劳。我们都有责任。” 弗雷泽转过身来:“现在怎么办?” “我们依次检查,看看哪些地方已经改了,可能产生什么影响。” “哪一类影响?” 吉丁斯摇摇头。“我猜都没法猜,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很严重。” 弗雷泽回到写字檯前,坐下。“你想怎么样?” “取消今天下午眺望厅的那出闹剧,我不希望有人跑到上边去。” “为什么?” “见鬼了,”吉丁斯说,“还要我详细说明吗?大楼没有完工。我们眼下知道,或者至少是有理由相信,已经安装的电路有问题。我们不知道这些问题有多严重,看在上帝份上,在我们查清以前就举行室内酒会是不行的,要是刚搞了一半——” “照明会中断?”弗雷泽说。“会出这一类的事?” 吉丁斯抬眼看了看弗雷泽,点点头。 “可你也不敢担保,对不对?” 吉丁斯思忖着,他在这类事情上说服不了弗雷泽。他根本不是那种灵牙俐齿面面俱到的生意人,他是工程师。他说:“我无法担保,正因为如此我需要时间。” “都安排好了,恐怕没法取消,威尔,”弗雷泽说着,微微一笑。 “为什么不能取消?” 弗雷泽的态度很耐心。“邀请信已经发出几个月了,接受邀请的人可能是在莫斯科、伦敦、巴黎,或是华盛顿。这种事是不能在最后一刻随便撤销的。” “可是不能把讲究排场的客套与我们可能遇到的问题相提并论,这你不明白?” 弗雷泽沉思片刻,说道:“威尔,我不明白,你如此放心不下的是哪一类问题?” 吉丁斯抬起一双大手,又放下,说:“问题的癥结是我不知道。有人在大楼里到处转,这样是不行的,我有点担心。” 弗雷泽皱紧眉头:“谁在大楼里转?” “不知道,不派军队一层层地搜,我们是找不到他的。” 弗雷泽笑了。“真有意思,那个人也挺重要?” 吉丁斯有点火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麻烦就在这里。我是要对你负责的,我靠着这座大楼吃饭。” “威尔,你做了很多事。” “不,”吉丁斯说:“麻烦事情让我遇上了,也让别人遇上了。我现在只要求给我时间,查清这些问题。这要求过份了吗?” 弗雷泽拿起一支金色的铅笔,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万一眺望厅的招待会出了事怎么办?要是电路安装有问题,将会带来什么祸事? 吉丁斯说:“至少你开始考虑这件事,那就好。” 弗雷泽放下铅笔。“不过,恐怕也只能是考虑考虑,”他说。“我们不能取消各项安排,你记住我的话,我们不能一开始就把大楼搞成一个笑柄。” 吉丁斯站起来。他本来就不指望什么。“你是老闆,”他说:“但愿你是对的,我错了。”他走到门口,手搭在把手上,又停住了。“我大概应该去第三街的查理酒吧间,喝个一醉方休。”说完他走了出去。 弗雷泽坐在写字檯前,一动不动。他相信自己的脑筋没有问题,但别人的看法往往就是好主意。他拿起电话,对利蒂希娅说:“请给我接本·考德威尔。” 电话嘟嘟地响了,弗雷泽拿起电话,报了自己的名字。本·考德威尔声音平静地说:“你心中有事,格罗弗?” 那些文件就在面前的写字檯上。“这些事情,”弗雷泽说道,“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 “好象是你的人签的字。” “他说不是,我眼下是相信他的。” “这些改动要紧吗,本?” “得看看才知道。” 没有焦虑不安的迹象,弗雷泽心想。这个念头给了他一点安慰。“威尔·吉丁斯要我撤销今天的开张仪式。” 考德威尔没有说话。 弗雷泽眉头紧蹩,说,“你怎么想?” “公共关系不是我的专长,格罗弗。”对方平静的口气中透着几分刻薄。 “不,”弗雷泽说,“当然不能撤销。”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考德威尔说:“就这事?” “就这事。”弗雷泽挂上电话,心里想,好吧,有一点已经定了:没有必要改变下午的计划。 〖7〗2:10—2:30 “我还在哈佛俱乐部,”州长在电话里对市长说,“那个中立区欢迎不欢迎耶鲁的人?要是欢迎,你就来吧。我给你买一杯。我们可以一块去参加格罗弗·弗雷泽的欢宴。” 鲍勃·兰赛市长,57岁,体型不错,他已经是第二次担任这个大都市的市长,对任期内的每一分钟都很珍惜。 在俱乐部休息室的一角,州长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皮椅里,手边是一小杯白兰地。“你准备讲什么?”州长说道。“讲世界大厦象徵着人类的兄弟情谊?” 第15页 市长呷了一口浓咖啡。“我没有多加考虑,”他说道。 州长咧嘴笑起来。“那是胡扯,伙计。就跟马克·吐温一样,你花了大量时间准备你的即席讲话,听的人却没长耳朵。我们都是这样,干吗不承认呢?” “我本想告诉你,我还没考虑好讲什么。” 州长话题一转。“你认为大楼怎么样?” 兰赛又呷了一口咖啡,藉机揣摸了一下这个问题以免上当。“大概我们都认为这是一座可爱的建筑,是本·考德威尔的杰作之一。” “我将表示贊同,”州长说。 “大楼带来了额外的空间。” “这是本市迫切需要的。” 兰赛不急不慢地喝完咖啡,放下杯子。“本市更需要的是大楼所配备的良好设施,还有全国每一个城市都必不可少的辅助设备。” “是的,”州长说着,看了看表。“我们还有一点时间,随便聊聊。假定我提出这样一种观念,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已经脱离时代,就和恐龙一样,你对这一点有何见教?” 市长作了一个深唿吸,没有说话。 “我不是开玩笑,”州长说道。“发展百万人口的城市。各城市都有必要的服务设施,郊外是提供就业的各行各业,但没有无可救药的贫民窟,没有艰巨的福利问题以及由福利问题产生的犯罪问题,可能吗?” 市长说:“我们得把这个都市区域切成130个分开的城市,各自发展。” “象猪在冰上那样,各搞备的,”州长点了点头。“因势利导坏不了事,要以此制订政策。” “我真搞不清,”市长说道,“你是认真的呢,还是嘴闲不住。” 州长又是嘻嘻一笑,“这一次,”他说道,“我完全是认真的。不管怎样,你的城市正在瓦解,新的贫穷迁进来,中产阶级的有力支持正在往外转移。要不了多久,你就只剩下住在棚户区、出入靠交通车的人了。贫民窟里的人就在大街上、地铁里彼此做鬼脸吧。”州长不再笑了。“你能否认?” 市长无法否认。“可你把事情说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不是这样的。你把税返还一部分给我们,州里收的,联邦政府收的,还有——” “还有,你将为收入低的人提供更多的住房,更多的福利,更多的贫民医疗保健,更多的贫民学校。”他停了一下以便增强效果。“你只会引来更多的人,他们需要这些东西。这意味着你将需要更多的警察、消防队、法院,而且不可避免,需要更多的低收入住房,更多的福利,更多的贫民医疗保健,更多的贫民学校——无限循环。你会错过车站,连一丝赶上去的希望也没有。” 市长一言不发。 “我要说的是,”州长又说道,“我们这座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漂亮的世界大厦根本不是什么进步的象徵,它是退化的标志,是又一个为恐龙盖的棚子。”他将白兰地一饮而尽,嘆了口气。“我们还是去吧,告诉大家,我们今天奉献的大厦是未来的象徵,人类希望的象徵,是出现纺车以来最伟大的事物。”他厌烦不堪地站起来。“我们他妈的还能说什么?” 〖8〗2:30—3:02 消防局副局长蒂莫西·奥雷利·布朗是个高个子。红头髮,热情,容易激动。他不认识纳特,但认识远近闻名的世界大厦。此时他对纳特说道:“你给我讲的事纯属内部问题。我不想掺合进去。你,麦克劳,还有业主完全可以自己协商解决。” “当然,你比我更懂行,”纳特说,“如果你把特殊情况按时间表来处理,那么防火条例就毫无用处。”他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 “不会出什么事的,”副局长说。 “绝对不会?” “我已经说了。门就在你背后,要走就走吧。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鬼把戏,但我不想再听这一套了。出去。” 纳特没动。“假定,就算假定——” “我叫你出去!” “我不信你个儿大,能把我轰出去,”纳特说,“你要是把我轰出去,大楼又的确出了事,那就是副局长布朗插手了某种事情,不是吗?你总不至于连这一点也不考虑吧?” 蒂姆·布朗本来已经从椅子上支起半身,这会儿又坐下了。每一位公职人员最讨厌的事莫过于受到玩忽职守的指控。他犹豫起来。 纳特说:“我不希望闹出一桩毁谤案。但我要说的是电路设计已经改动了,这些改动可能减少乃至抵消设计好了的保险系数。如果为了不影响今天举行的开张典礼,允许放宽防火条例,万一大楼发生什么事,代价也许就太高了。” 布朗苦苦地思考着,依然没有吭声。他最后说道:“你需要我干什么?你跑到这儿来吆喝‘失火了’,然后又说什么都不知道。你——” “你什么时候放下架子,”纳特说,“也许我们就能讲得通了。”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回来!”布朗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冷静下来,慢吞吞地说:“上个星期我损失了两个人,两个消防队员因为接到假警报送了命,你知道吗?”他摇摇头。“不要紧,这是我的事。”他打开抽屉,取出一盒香菸,把一支烟抖抖松,又折成两截,气沖沖地扔进纸篓里。“今天是我戒菸的第14天,”他平静地坐直身子。“现在谈正事吧,你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 第16页 *** 纳特回到考德威尔的办事处时,本·考德威尔已经前去世界大厦参加庆祝活动。纳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钉在墙上的设计图。 他对自己说:“大楼里的那个人我根本没看见,没有!” 他坐起身,给裘·刘易斯打了个电话,问:“有什么事吗?” “目前还没有,有些变动我们得输入电脑才能知道。” 电话里一时没有声音。刘易斯又说:“这些改动是几时发现的?” “今天早晨,吉丁斯送来的。” “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不清楚。我查一查好了。” 吉丁斯在世界大厦里的电话没有人接。纳特又给弗雷泽的办公室打电话,弗雷泽已经前去参加庆祝活动。秘书利蒂希娅·弗洛丽说:“你还要找谁?” “吉丁斯,你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查利酒吧间,第三街。”利蒂希娅报了地址。“下一个问题?” “他要是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在找他。” “要不要告诉他是什么事?” 纳特心想:没有必要。“他会明白的,”他说罢放下电话。 他又一次走出门外,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周围的事物。 这几年这条街的变化好象加快了,以往的邻里而今变成了商店和公寓大楼,人行道上挤满了陌生人。查利酒吧俨然是个倒退的产物:弹簧门,厚玻璃上嵌着店名,黑沉沉的木栏、小间和餐桌,里边有香菸和啤酒气味,还有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这种酒吧的顾客彼此都认识,一个男人来上几大缸啤酒,聊一聊,就可以平平静静地打发一个单调的下午。 他在酒吧里找到了吉丁斯,吉丁斯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和满满一缸啤酒。酒吧招待一手枕在柜檯上,正跟他说得热乎。 吉了斯没醉,但已经两眼放光。“好了,好了,”他说道,“瞧瞧谁来啦。出毛病了,是吗?” “你别这样,威尔。找个单间吧,谈谈。” “谈什么?” “你猜不出?我跟裘·刘易斯谈过了。他的人准备上计算机。我还和消防局一个叫布朗的傢伙谈过。” “蒂姆·布朗?”吉丁斯紧张起来。 纳特点点头。他接过那一大杯啤酒,一手伸进衣袋里。 吉丁斯说:“不,记在我帐上。”他从高脚凳上熘下来。“查利·麦戈立格,这是纳特·威尔逊。我们要到角上那个小间去。”他手里端着酒,领着纳特走过去。 啤酒很好,凉悠悠的,喝着挺舒服。纳特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 “干吗找蒂姆·布朗?”吉丁斯看也不看面前的酒。 “差错太多了,”纳特说。“你是工程师,你懂。有的地方会出问题,应该马上停下来。” 吉丁斯晃了晃身子,象一只温驯的狗。他说道:“既然你去找蒂姆·布朗,那你想到的是失火了?” “1000伏的电能把钢烧化,我还试过:小刀的刀刃一伸到电烤器上就折了。” 吉丁斯点点头,目不转晴地望着纳特的脸。 “我们送进那幢大厦的电力是13800伏,不是1000伏。” “你在想是谁在开电梯?”吉丁斯犹豫地问。“可那又怎么?” “我不知道,你是大个子,”纳特说,“从来没跟人在酒吧里打过架?” 吉丁斯淡淡一笑,一点高兴劲也没有。“有过一、两次。” “是不是某个小个子多喝了两杯,想露一手,让人看看他是条什么样的好汉,一看酒吧里数你个子最大,就找上你了,对吗?” 吉丁斯未置可否。“说下去。” “我不知道下文是什么,”纳特说道。“我是建筑师,会相马,熟悉大山,会滑雪,还懂一些其他的事。可我恐怕对人了解不多。” “说下去。” 纳特说:“要是有什么人象是上了痛一样处处表现自己,却还是没法让别人注意到他,那么他认定,要安一颗炸弹才能达到目的,他会把炸弹安放在哪儿呢?安在一架飞机里是很引人瞩目的——但他们不会往小飞机上安放炸弹,是吗?要就是漂亮的喷气大客机,或者选一个世界闻名、旅客拥挤的机场——不会选择特德堡或圣菲这样的地方。” 吉丁斯端起那杯烈酒,还没沾唇就又放下了。“你有点想入非非,”他点点头,又说,“但愿如此。” “我也但愿如此。”纳特此时感觉轻松些了,几乎感到一身轻。“我们那幢大厦是最大的,今天这个日子人人都注视着它。你看那边。”他指了指柜檯里边放着的那台彩色电视机。 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屏幕上是世界大厦,警察的路障;临时看台上已有一些宾客就座。更多的来宾登上看台,格罗弗·弗雷泽胸前别着一朵麝香石竹,笑吟吟地伸开双臂表示欢迎人们。一支乐队正在演奏,乐曲声隐隐约约从柜檯里传过来。 “你不想搞开张庆典,”纳特说道,“我也一样。现在我更不希望搞这一套了,说不上为什么。你瞧。” 第17页 电视摄像机不再对准看台和来宾,而是转向了路障后面的人群。镜头前不时闪过一只只手,出现了一块标语牌:“这座魔鬼的大厦花了千百万!民众福利怎么办?!” 吉丁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摄像机又对准了看台阶梯,州长和市长走走停停,向人群挥手致意。吉丁斯说:“我老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只要现场有群众,政客们就会聚到一起,那怕为一个妓院歌功颂德。”他微微一笑。“到时候,妓女的选票与其他人一样有效。” 纳特平静地问:“威尔,那些改动许可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他看到吉丁斯脸上的微笑顿然逝去。 “你给我看了复印件,”纳特说,“原件在什么地方?” 吉丁斯不吱声。 纳特摇摇头。“你要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就直说。” “我不敢,纳特。” “那原件在哪儿?” 吉了斯用空酒杯在桌面划圈,一圈,又一圈。末了他说:“我不知道。”他抬起头,“这就是事实,愚蠢而又简单。我昨天收到的邮件就是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复印文件。没有寄件人地址,邮戳是中央火车站的。”他摊开两只大手。“没有便条,只有复印件。也可能是什么人想开个玩笑。” “你这样认为?” 吉了斯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不。” 〖9〗3:10—4:03 格罗弗·弗雷泽守候在大厦广场看台阶梯旁,他没戴礼帽,胸前别着那朵水灵灵的麝香石竹,笑态可掬。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清理过的街道驶来。弗雷泽心想:这些人全都挂着一副准备出席婚礼或是准备牺牲的表情,还有准备参加葬礼的表情。 “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大使先生,”他说,“您今天百忙之中莅临指导,真是不胜感激。” “我笨(本)来就不可不来,弗雷泽先生。这座美丽的摩天大楼是提供给人云(与)人之间进行交流的。”大使赞许地摇摇头。 参议员约翰·彼得斯和众议员卡雷·威考夫也赶来了,他们是搭乘同一班空中公共汽车从华盛顿飞来的。他们下了计程车,朝看台走去,两边排列着路障;标语牌挥动起来,有几个人唱起一支谁也听不懂的歌。 “到处都是警察,”卡雷·威考夫说。“我相信这似乎存在着某种危机。” 参议员说:“我本来以为你会管他们叫探子。格罗弗,你可挑了个好日子。” “欢迎欢迎,杰克,卡雷,”弗雷泽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请二位上看台,休息一下,我这就上来。” “我敢打赌,”彼得斯参议员说,“你会提到上帝、母亲的义务、人类的未来——且不谈政治上的言外之意,是吗?” 弗雷泽微微一笑:“一点不错。” *** 世界大厦装有闭路电视网,可以观察每一个楼层,每一个副地下层。然而大厦今天不对公众开放,安全控制台无人值班,电视系统也没有启用。 不过,今天的电脑中心仍然是有人操纵的,这就好比胎儿的心脏在跳动,心脏在出生以前就开始向正在发育的器官输送营养和活力了。” 在电脑中心那半圆形的控制台前,一个工作人员正面对忽明忽灭的指示灯、旋转的捲轴和一排排仪錶盘。他注视着这座大建筑物的健康状况。 所有系统处于正常状态,所有系统都在运转。这位工作人员坐在转椅上,面对巨大的控制盘。他可以松弛一下了,简直可以打打瞌睡。 他叫亨利·巴贝,同妻子海伦、三个孩子,还有海伦的母亲,同住在华盛顿高地。三个孩子中,安,10岁,裘迪,7岁,皮迪,3岁。他岳母64岁。巴贝有哥伦比亚大学电子工程学的学位,平时喜欢下棋、看足球,还喜欢看现代艺术博物馆上演的老片子。他今年36岁,看上去一直就是那样年轻。 天可怜见,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他的:那根18英寸长的撬棍从后面一击,打碎了他的天灵盖。他立刻就死了。他再也无法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 约翰·康诺斯面对他的尸体站了一会儿,仔细察看控制盘上那些闪忽不定的指示灯。随后,他离开这间宁静的控制室,顺着楼梯朝副地下层走去。附近变电所的电缆就是从那儿进入大厦的。他关上门,免得有人打岔,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下,不时看看手錶。 他先前在内心里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此时得到了满意的解答。他细细地察看着巨大的电缆和安然静卧的变压器,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一个三垒打就可以扫清本垒,干吗要短打? “跑开,”他低声说道。“要干就干他个天翻地覆。” 广场上,乐队奏起了《星条旗》,抗议的标语牌随国歌的旋律挥动着。 斯坦恩博士在祈祷:大厦将以其交流信息的能力,成为全人类和平的工具。 在广场一角,人员混杂,里边还恰到好处地夹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在唱歌,要求恢復巴勒斯坦的合法权利。 奥杜尔先生在为大厦祝福。 标语飞舞,要求控制人口增长,要求让今年初春象报春花一样遍地出现的堕胎在全国合法化。 第18页 人群中打出了要求向教会财产徵税的标语。 裘·威利·托马斯教长想奋力爬上看台去抢话筒,但披人拖住。他站在台阶下边,痛斥那些盲目崇拜者。 格罗弗·弗雷泽应付自如,俨然是一位主持庆典的大师。 州长讲话,他赞美大厦的意义。 市长鼓吹人类的手足情谊。 杰克·彼得斯参议员提倡向前看。 众议员卡雷·威考夫谈到了大厦给本市带来的各种好处。 一条彩带,横跨中央大厅的一道门,在电视摄像机和普通相机的镜头前剪开了。一听说全国广播公司电视台漏掉了这一幕,彩带又匆匆忙忙挂好,剪了第二次。 来宾鱼贯而入,分乘两部高速电梯,不出两分钟便来到全世界最高的大楼的顶层——在这里,酒吧桌已经摆开,蜡烛已经点亮,开胃饼干摆上了桌子,香槟经过冰镇已准备停当,男女招待立在一旁。 好戏即将开场。 第二章 “要记住,只要温度高到一定程度,任何东西都会燃起来,任何东西!” ——消防局副局长蒂莫西·奥雷利·布朗答记者问。 〖10〗4:10—4:23 在眺望厅里,州长端着酒杯,冲着走到近前的市长微微一笑,说:“啊,鲍勃,这里的一切太妙啦。” “一切似乎都不错,”市长说。“祝贺你,格罗弗。” “鲍勃,你谈到人类手足情谊的一番话引得他们捧腹大笑,我早就指出,正是这些经过认真准备的即席讲话能够把事情点透。你太太呢?” “在窗户那边。”市长的声音一往情深。 “跟她在一起的是哪位?”州长问。 “是你的一位支持者,我表妹,芳从贝特·雪莉”市长这时露出了微笑。“有兴趣?” “带我去认识一下,”州长说。 贝特·雪莉长着一双温柔的蓝眼睛,身材颀长。她风度优雅地点点头,便静候州长先开口。 “关于你的情况,”州长说道,“我只知道你是鲍勃·兰赛的表妹,选举时自会作正确的选择。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呢? 她慢悠悠地微微一笑,与她眼睛里的恬静恰好相配。“州长,那就要看你心里在想什么。” “在我这个年纪——”州长欲言又止,摇摇头。 “我不认为你已经老得不行了,”贝特的微笑荡漾开来。“至少,这不是你在我心中的印象。请别让我失望。” 州长也冲着对方的笑脸微笑起来。“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你失望。”他认定是自己故有的爱美之心抬头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要是这话听上去可笑,那就由它去吧。我以前经常显得可笑。” 周围的说话声混成一片,但一时间他们身边却没有了旁人。“你能取笑自己,这是我一直崇拜你的原因之一。要叫鲍勃·兰赛取笑自己就做不到。” “那他就不该进入政界。” “你本来可以当选总统的,就差一点。” 州长说:“总统职位是一个旋转的轮子。拔头筹的人极少,求其次的几乎没有。我已经试过了,不会再来二次,就这么回事。你了解西部吗?” “我上的是科洛拉多大学。” “是吗,天啦!你熟悉新墨西哥州北部吗?” “我在那边山区滑过雪,骑过马。” 州长深深地吸了口气。“钓过鱼没有?” “只钓过鲑鱼,在小溪里。” “我结过一次婚,”州长沉默良久后说。这似乎是一个完全自然的话题。“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贝特说。“《名人录》上有你一条。她叫帕米拉·布朗,1950年去世。你女儿珍妮已经出嫁,现住丹佛。她生于1956年——” “这可能不比你的出生年月晚许多,”州长说。 “这有什么问题?”贝特微笑着说。“你在《名人录》里找不到我,所以我告诉你吧,我也结过一次婚,那是一场灾难。我跟约翰结婚,部分原因就在于我有预感,我得到的是他们告诉过我会得到的东西——一个35岁的儿子,而不是丈夫。” “对不起,”州长说着,忽然笑了。“或许用不着道歉。我喜欢这样,你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他看到格罗弗·弗雷泽从客人中走过来,脸上顿时泛起不悦的笑意。“我们就要有人来插话了,见它的鬼。”他转过脸来,“你好,格罗弗。” 弗雷泽说道:“本特,我想和你谈谈。” “你不是在和我谈吗。”州长的口气里一点热情也没有。“雪莉小姐,这位是弗雷泽先生。弗雷泽是世界大厦工程的主心骨。” “我不是开玩笑,”弗雷泽说。“有一个问题。”他迟疑不决地看了贝特一眼。“我想——” “我失陪了,”贝特说。 州长拉住她的胳膊。“你别走,一走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他端详着弗雷泽,说道,“什么问题?爽快点说,格罗弗,别咕咕哝哝的。” 第19页 弗雷泽还在犹豫。他终于开口了:“失火了,在下边某个楼层的什么地方。噢,问题不大,空调机有点冒烟,鲍勃·兰赛和消防局长正在打电话,因此我相信马上就会解决的。 “那,”州长说,“干吗要告诉我呢?” 就在这时,毫无先兆——有人事后说,整个大厦几乎象是抽筋似地抖了一下,电灯熄灭了。空调机柔和的嗡嗡声停了下来,乐曲声沉默了,所有的说话声都止住。在大厅的某个地方,一位女士尖叫起来。 时间是下午4点23分。 〖11〗 将烟雾送人空调管道的火势并不大,照理在正常情况下很快就会自动熄灭。 火出现在4楼452号房,大楼的东北区。 452号房眼下正在用传统的油漆进行装饰,内室的地板上放着几大桶油漆稀释剂,上面盖了一张胶合板,紧挨着的是油漆工当工作檯用的两个锯木架。 根据后来的分析,这场火灾是由带油的破布头发生燃烧引起的。因为受热,有一桶油漆稀释剂爆炸了,燃烧的液体抛向四面八方。 室内的自动喷水消防装置开始运转,但那块胶台板一时保护了火源,火藉机积蓄了力量。不管怎么样,水是无法轻而易举地控制油漆稀释剂的火势的,它和燃烧的汽油一样藉助水四处蔓延,继续燃烧。 在大厦的核心,电脑中心控制仪錶盘上的一个警灯亮了,但电脑中心一个活人也没有。 452号房的空调管道不停地输送新鲜空气,为火焰增加氧气。 刚漆过的墙壁着火了,温度持续上升,又有几桶油漆稀释剂爆炸了。 空调器加快运转以控制温度,因而将更多的氧气输送进来。烟雾开始渗人整个空调系统,最后由管道到达眺望厅。 主要的消防系统几乎立刻开始运转,但旁边的备用系统却在帮倒忙。 消防队离大厦只有两条街,自动报警信号响了起来;不出三分钟,两辆消防车赶到现场,经过渐渐走散的人群驶人广场。 然而人群立刻重新聚集拢来,阻碍了消防队员的行动。警察沙龙和巴恩斯也在其中,他们竭力将人群控制在尚未撤走的路障后边。 在大厦那亮光闪闪的侧面,一股污浊的浓烟出现了,衬着天空显得格外丑陋。人们全都心花怒放,相互不时地指指点点。他们发现高高在上有钱有势的人居然也有自己的灾难,一个个幸灾乐祸地大叫起来。 在查利酒吧,萤光屏里的摄像机忽然拉开了角度,开始一层一层地往高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大楼上边移去。 “漂亮的鬼东西,”吉丁斯说,“确实漂亮;明天我们去查一查那些该死的改动许可证,找出改动的地方,把事情了结了。” 吉丁斯猝然停住,眼睛紧紧盯住电视屏幕。摄像机现在对准了眺望厅,在那儿停下来,闪闪发亮的大厦巍然屹立,背后是蓝蓝的天空。 吉丁斯用一种不是很有把握的口气说道:“那一团浓烟是怎么回事?就在那儿,在眺望厅下边。” “我看见了,”纳特眼睛盯着电视说。 “空调排气,”吉丁斯说,“内部什么地方在冒烟——你这是上哪儿去?” 纳特已经快走出小间,吉丁斯赶上去一把抓住纳特的茄克。“你这狗娘养的,你知道很多事,可你一直——” 纳特令人惊奇地轻轻一挣,摆脱了这大个子的拉扯。他走出小间,又站住了。“我去上班。你他妈的就让肥屁股压在这儿不挪窝了?” *** 在广场中心,一位戴白帽子的消防大队长手持电子扩音器,正在指挥消防队。几条水龙带象蛇一样爬在人行道上,水开始在中央大厅地面上四处泼溅。 在路障旁边,巡警沙龙说道:“谁也不许过去,又是你!尔知道点什么吗?” “你给我滚开,”吉丁斯说着又要往前走。 巡警弗兰克·巴恩斯过来了,黑黑的脸上一副严肃劲。“稍息,迈克!”他对沙龙说,然后转向吉丁斯和纳特:“公事公办,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大轿车闪着红灯,一路响着警笛开了过来。车未停稳,消防局副局长布朗便跳了下来,他没戴帽子,红头髮象火一样。他迈着一头长腿兽才有的大步恶狠狠地走上前来,在纳特面前停下了。 “你他妈到底是猜测,还是知道要出事的?” 这是个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的问题,纳特心想。他说:“你们遇上了火警,而我们到这儿来是想尽点儿力。” “好吧,”布朗说,“过来,别挡路。” 布朗走到广场中心,对那位戴白帽子的消防队长说:“情况怎么样?” “我们还没查出是哪儿起了火,”他耸了耸肩。“是着火了,见它的鬼,赶上这儿失火。” 吉丁斯说:“自动喷水消防装置呢?” 消防队长审慎地看了他一眼。“自动消防装置没能帮上忙。” 纳特说:“这是什么意思?” “自动消防装置只会使某几种火燃烧得更厉害。钾、钠、电路起火,汽油起火——水会坏事的。” 第20页 “钾,钠——这不等于一颗炸弹吗?” “可能。”消防队长举起扩音器。“还要接水龙带!拖进去!”他放下扩音器。“烟很浓,这可能是电路失火。” 布朗说道:“局长在眺望厅,还有市长。” “还有几位谁也不认识的大人物,”吉丁斯说。 布朗没理他,对消防队长说:“我们要不要接他们下来?这儿有电话。那些个高速电梯开两部就可以了。” “胡闹,下来可不简单,”吉丁斯说。 这时,他们感觉到了——而不是听到了——那突发的爆炸几乎就在他们脚下。相隔瞬间,沉闷的响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这声音就和狠命地关上盥洗室的门一样瓮塞。中央大厅地板上的积水吐嘟吐嘟地流淌开去。楼内的灯光突然熄灭。 吉丁斯低声喊道:“天哪!” 布朗望着纳特:“这是怎么回事?” 纳特闭上限睛,又睁开来,他摇摆头,想理清震惊之下的混乱思绪。他缓缓地说:“大厦的五脏六腑都在下边,推动它运转、给它带来生命的所有东西。” 消防队长问:“电是从地下室进来的,对吗?” 纳特点了点头。 吉丁斯又是那句话:“天哪!” “这么说电直接从变电所过来,有8000伏,10000伏呢。”消防队长举起扩音器,指挥消防队员赶往大厦的深处。 “准确地讲,是13800伏,”纳特说。“我不是电力工程师,可要是有谁拿那几台大变压器闹着玩,我的上帝啊!”他沉默了,一动不动地望着中央大厅里边。“来吧,”他低声说道,“来吧!” 布朗皱紧眉头。“谁来了?什么东西?” “找备用发电机,”吉丁斯说。“只要它们转起来,我们至少有电开动电梯。” 布朗悄没声地说:“要是不行呢?” “那,”纳特说,“你的事儿可不少。满满一个眺望大厅的重要角色,你拿他们怎么办?” 谁也不说话。 “我说过了,我不是电力工程师,”纳特说,“妈的,如果因为短路出现超负荷会怎么样呢?还有,我到现在还没有听见一台备用发电机转动起来。” “我们或许不行了,备用发电机没起作用,”吉丁斯说。“可能也坏了。电脑中心照理有——” 一个消防队员踉踉跄跄地从最近的一道门里走出来,不住地呕吐。一来到开阔地,他停住脚,腰几乎直不起来。他看见消防队长,便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和下巴。“下边糟透了。整个——个轮船的机舱——都烧起来了。”他又是一阵干呕,一种黑乎乎的东西顺着下巴流下来。“我们找到一个人,烤得象熏猪肉一样。还有一个地方,是电脑仪錶盘附近,有一个人也死了。” 一个救护人员领着消防队员走了。 布朗眼睛盯着纳特:“线路设计低于标准,大的短路引起温度过高是怎么回事?” “他的意思是,”消防队长说,“除了副地下层的一处火点和上边两层楼的另一处火点外,由于超负荷打火,已经埋好的线路绝缘层烧坏了,我们可能有数不清的潜在火点。”他满怀敬畏地看了看大厦那巨大的外表。 “我们眼下怎么办?”纳特说。“我们要想办法查明出了什么事。我们来给电力工程师裘·刘易斯出点儿主意,让他看着办吧。我们得想办法把上边的人弄下来,哪怕他们因为腿伸不直而不得不靠他们的屁股下来。你们的人尽量坚持,我们尽量想办法。”他摊开双手。“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4:23—4:34 萤光灯骤然熄灭,充足的阳光透过染色玻璃射进眺望大厅的窗户,蜡烛依旧亮着。州长对本·考德威尔说:“怎么回事,灯不亮了?停电了?” “不知道,”考德威尔说。 “你是建筑师,查一查。” 州长真是应付裕如,贝特·雪莉心想。她轻轻把手搭在州长胳臂上。 “没事,”州长立刻说道。“我们会查清的,不管是什么事。” “我知道你会查清的,州长。” “我叫本特,”州长说。“别再用官衔了。”他飞快地向贝特送了一个笑脸,然后冲着还没挪窝的格罗弗·弗雷泽说:“消防局长在哪儿?还有鲍勃·兰赛?你说你那儿有台电话,走吧。” 竞阔的大厅已不復宁静,四面八方都是嗡嗡的谈话声。贝特挽着州长的手臂;格罗弗·弗雷泽领着他们穿过大厅。有人问:“州长,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们?”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州长停住脚,提高声音说道:“我们还不清楚,但我们会查清的,一查清楚,你们就会知道了。这是一种许诺。”又是那种为人熟知的笑容。“但不是竞选许诺,”他补充了一句。这话激起一阵欢快的低语。他俩继续跟在弗雷泽身后向办公室走去。 这是一间漂亮的办公室,贴近大厦的中心,两支蜡烛发出暗淡的光。市长坐在写字檯前,电话贴在耳朵上。他向州长点点头,对着电话说:“那就把他找来,我要布朗副局长本人向我报告,明白了吗?”他搁下电话。 第21页 弗雷泽说:“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疏散?”他朝着市长和恭恭敬敬站在写字檯旁的消防局长说。 州长说:“我们在做什么事情以前,先要弄清自己形势如何,从外部来看情况怎么样。我们知道,由于失火——” “造成大楼晃动的不是失火,”消防局长的话音有些专横。“要么是什么地方存有弹药。我们还有其他的麻烦,我需要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才能放人去什么地方。” “没人跟你争,”州长说。“但我们一边等,一边还是有事可做的。电梯能不能用?照道理应当有备用的动力,是不是?” “照道理的事多着呢,”消防局长说,“可我没看见一点迹象。”他的蛮横劲消失了。他望着州长,等他发话。 “楼梯,”州长说。“有防火楼梯,对吗?” “有两套,”消防局长点点头。 “好极了,”州长说道。“格罗弗,叫本·考德威尔检查电梯,你去检查楼梯。噢,对了,叫那些侍者重新上酒。我们不想把大家灌醉,但也不想搞得人心惶惶。喂,去吧,你回来以前不要对任何人说什么。”他顿了顿,低头看看市长。“鲍勃,城市是你的,有反对意见吗?” 市长淡淡一笑。“你好象已经负责了。执行吧。” 就算州长感觉到贝特的手在他胳臂上略带钦佩地摁了一下,他也没作任何表示。“也许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说,“不过,还是谨慎一点好。” 参议员彼得斯走进办公室,泛泛地向大家点了一下头,便侧身靠在墙上。“那个抢银行的小伙子走进来,”他还是平时那副口气,沙哑的声音一点没加掩饰。“他头一次出马,直来直去,头戴面具,挥动着手枪,冲进银行。‘好啦,你们这班赖着不走的傢伙,’他说道,‘这回算是撞上了!’” 办公室里的紧张气氛消散了一些。州长看看贝特,她正笑吟吟地欣赏这一番插科打诨。“这是我们的杰克,”州长说,“顺便说说,他还会背莎士比亚呢。” 电话铃突然响了,市长拿起电话,报过姓名,听了一会儿。“好的,布朗,我这就叫你们局长来接,你向他报告吧。”他把电话递给消防局长。 本·考德威尔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正在打电话的消防局长,又扫了其他人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州长说道:“伯特·麦克劳在哪儿?他照理该来的。” “麦克劳心脏病发作。”州长闭上限睛,稍停又睁开来。他温和地说:“我一向以为他是铁打的呢。” “我们谁也不能返老还童,本特,”参议员说。“我早就没有什么永垂不朽的想法了。”他见消防局长用手捂住话筒,同时清了清嗓子,就没再说下去。 消防局长说:“下面几层楼的火势情况不大好,可消防队长认为可以控制住,他正在打电话调更多的消防队来。” 一片寂静。贝特抓紧了州长的胳臂,州长伸手扶在她的手上。 “但真正成问题的是,”消防局长说,“是底下安装机械设备的地下层。据他们估计,有个疯子钻进了大楼,假冒是派来检修小毛病的电工。他们在主变压器房里找到了他,已经烧焦了。由于烟太大,除了电没有了以外,他们无法查清出了什么事。” 本·考德威尔说:“备用发电机怎么样了?” 消防局长扬起一双大手,又放下来。“没电,一时不会来。” 本·考德威尔点点头。他丝毫没有失掉他那利落或者说从容的气度。“电梯不能使用,我查过了。当然,还有楼梯,不管怎么样,只要下边的火控制住了,就没有问题。楼梯总归是绝对安全的。我建议大家走楼梯下去,一半走这边,一半走那边。” 州长表示同意。“按行军队列,两边楼梯都安排十来个人强迫他们走,不许跑,不许慌。走下去这段路很长。有些人单凭自己的力气会走不动的,非得有人扶着点儿。”他环视四周。“我承认,用这种赶乘火车的方式有些滑稽,谁有没有更好的主意?”他轻轻握了一下贝特的手。 格罗弗·弗雷泽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他一脸的汗。他有点结巴他说:“通往楼梯的门——全锁上了。” 消防局长说:“不可能。伙计,你弄错了。我们不能——”他摇摇头,拿起电话,对里边说:“守在电话旁边。我们得斟酌一下。”他挂上电话。 〖12〗 大厦身受重伤,痛苦不堪。短时间内,更重的创伤还看不见,只能分析,就好比在诊断的时候只进行推测一样。 发生了爆炸,这再清楚不过了。很久以后,爆炸专家将测定主变压器室的损伤,对康诺斯用工具箱带进来的炸药的威力进行估计。 塑料炸药携带方便:这种棕灰色的材料,有点象油灰,可以放进水里,可以用手捏,也可以到处放,不会引起麻烦。这种炸药是靠一根插在里边的雷管引爆,只要通过电线向雷管输送一小股电流就行了,而爆炸力令人难以相信。 第22页 几台主要的变压器受到严重损伤。尽管紧随爆炸而起的火毁掉或者说打乱了许多可供事后分析的材料,但裘·刘易斯的几台电脑根据已知的事实逆推,对重新确立可能的原因作了令人信服的说明。 无疑,由于爆炸,主电源出现大面积短路。其他的解释都与事实不吻合。 失去控制的电源产生电涌,远远超过了大腿一样粗的电缆安全输送电力的要求。失去控制的电形成的激沖只停留了几微秒,然而其结果,正象消防队长担心的那样,是直接的,灾难性的。 电线熔化了,熔化时破坏了绝缘层。在几个瞬间还有几处短路,象弧焊机一样放出一个大电火花,向隔音绝缘的墙壁施放高热。 接下来,遍地蔓延的烈火在大厦的四壁之内越烧越旺。 一部分火会因缺氧而熄灭,只留下一处处潜在的火点作为它们的遗产。 然而,一部分火会窜人管道,或冲进开阔的电梯升降井、走廊过道,在那儿吸足新鲜空气,积聚力量和愤怒,一路唿啸,吞噬油漆、木器、纤维织物、地板——所有易于吞噬的物质,还包括一般认为耐火的物质。正象裘·刘易斯的电脑事后显示的那样,这场战争的代价从一开始就根本无法估计。 4:10—4:31 帕蒂·麦克劳·赛蒙斯一向讨厌医院。但这一次她可离不开医院了,人们将伯特·麦克劳送进了他们称作医科大学心脏康復所的一个房间。父亲躺的那张床看上去象是一张古代的刑讯架,一些管子、电线从病床和父亲身上接出来。 母亲玛丽·麦克劳赶到医院后,她握住母亲的双手,吻了吻她。 “没什么事,”帕蒂说。“他在里头。”她朝着关上的病房门点了点头。“谁也不许去看他。大夫是个大好人,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或许是因为无可奉告。坐吧。” 玛丽·麦克劳说:“他一直在抱怨喘不过气来。我对他说,他身体超重,又过度疲劳。” “你就别说了吧,”帕蒂说。“出事的时候保罗跟他在一起。”保罗现在到哪儿去了?她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玛丽·麦克劳说:“保罗跟他在一起,那就好。你那位保罗,真是个好小伙子。他和你爸一直处得不错。” 帕蒂没有吱声。 母亲说:“你爸一直担心你会嫁给某个楞头青——象他自己那样的,他老是说,这可不行。后来,你把保罗带到家里,我和你爸半宵没合眼,一直在谈论他,拿不准他配不配得上你。你还记得婚礼吧?教堂的走廊上全是保罗一方的高贵亲友,你依在你爸的肩膀上——” “妈妈,”帕蒂几乎是厉声地说,“爸爸没死。你那样说话,好象是他已经不在了,他还没死。” 玛丽·麦克劳不再说了。 “我们以后非得留心,他不能那么没命地工作,两个肩头压那么重的担子。” 玛丽微微一笑。“没准保罗能帮忙。你爸爸老是说他年轻力壮,办事利落。我只是希望,世界大厦开张典礼遇到的麻烦事别叫你爸爸知道。” “妈妈,”帕蒂的口气又严厉起来:“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都上了电视了。我经过楼下娱乐室的时候听见电视里在说。有烟,有火,好象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玛丽沉默片刻,突然又用温柔、焦急的声音叫道:“伯特!伯特!天啦!” “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妈。” “他当然会的。”玛丽凄楚地笑了笑。“你走吧。喝杯茶,散散步,休息一下再来,我留在这儿。” 来到外边,走进明媚的阳光里,帕蒂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想必是某种强烈的冲动在起作用,半小时后,那座巍峨挺拔、亮光闪闪的世界大厦出现在她的眼前。但大厦眼下已经受伤,成了一个可怜的巨人,就同它的营造者伯特·麦克劳一样。一股浓烟从挨近楼顶的地方喷出来。在脚下的广场里,消防水龙带也和从伯特·麦克劳病床上引下来的管子、电线一样多。它们蜿蜒蠕动着从几道大门爬进中央大厅,消失在楼口的浓烟里。 警察设置了路障。行人目瞪口呆,象东方神话里的食尸鬼一样瞅着大厦,观众象看公开处决囚犯一样渴望出现更多的流血、更多的恐怖场面。天哪!帕蒂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马上晕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黑脸膛警察彬彬有礼而又关切地问。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警察,以满脸阴沉表示了他的关心。 “我没事,”帕蒂说。“就是有点——”她出神地朝那座痛苦不堪的大厦做了个手势。 “这儿还有两个人,你认不认识?一个大个子,叫——”沙龙看看巴恩斯。 “吉丁斯,”巴恩斯说。“一个是建筑师,叫威尔逊。” “我认识他们,”帕蒂说。“不过他们挺忙——” 沙龙领着她通过路障,推着她穿过广场,走过别的警察和消防队员,跨过象蛇一样的水龙带,绕开积水。 这是一间拖车式的工地活动办公室,离变电站不远。里边有几张绘图桌和文件柜,几把椅子,几台电话。那股男人的气息是帕蒂自打记事以来就在建筑工地熟悉了的,不知怎么的,这种气息眼下却给人以慰藉。 第23页 沙龙说了句:“麦克劳小姐来了——”就没再往下说。 纳特说:“进来,帕蒂。”他握住帕蒂的手。“伯特的事我们听说了,我很难过。” 布朗副局长和三名穿制服的消防队员站在一旁,眼睛、耳朵都没闲着。 纳特对他们说道:“门从里边是打不开的,本·考德威尔试过了。门装有自动保险。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一般情况下,门是靠楼梯一侧的电磁装置启闭的。遇到紧急情况,门会自动打开。” 吉丁斯说:“可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因为根本就没想过从里边把门锁上,现在就是锁着的。” “这样的话,”纳特说,“我们每个楼梯井派一个人上去。” “125层,靠走上去?” “登山的时候,一个人一小时能爬1000英尺左右。这儿要困难一些,因为差不多是笔直的。大概要花两小时吧。还有什么呢?”他没等旁人口答就对布朗说:“你有没有走得快的人?给他们配备斧子和步话机,马上出发。同时用电话告诉楼上的人,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 “可能有天线塔需要的广播电视设备堵住了防火门,”吉丁斯说。 一个穿制服的消防队员说:“那就给他们几样工具,不带斧头。” “告诉他们,”纳特说,“慢一点,稳一点,这段路不短,一开始就不能出错。”他好象这才忽然又意识到帕蒂在场。“你看见保罗没有?” “从早上起就没见人,你需要他?” “我们需要一些资料。” (在电话里,裘·刘易斯一听说机器和电力设备所在的副地下层给搞得一团糟,噼头就说了句,“天哪!全完蛋了?” “没电了,”纳特当时说。“下边有两个死人,消防队的人说,其中一个烧焦了。” “他要是乱动主电源,那还会不烧焦。”裘停了一下。“你担心设备线路上有暗藏火点,是这类的事吧?喂,要是有什么地方真的改动过,那我可就不敢担保了。保罗怎么说?他应当知道的。”) 得找到保罗·赛蒙斯,纳特心想。 “对不起,我没看见他,”帕蒂说。“吃午饭的时候,他去见过伯特。伯特心脏病发作,他也在。但我不知道他眼下在哪儿。”她迟疑了一下。“莫非——” “莫非什么,帕蒂?” 帕蒂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每个人都望着她,她所能做到的唯有默默无语地摇摇头。” 纳特拉住她的胳臂,走到办公室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什么?他会在哪儿?” “你不必知道,”她的目光牢牢地盯住纳特的脸。 “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纳特说。“我不必知道,眺望大厅里有100号人无路可走。我不必知道,可能有100处火点我们还没找到,也许是1000处,很快就会把墙壁烧塌的!帕蒂,你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或者说可能在哪儿,那我非得知道不可。” 帕蒂深深吸了口气:“也许,齐勃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纳特一动不动,但他内心深处显然发生了变化。“难道真是这么回事?” “对不起,纳特。” “别对不起、对不起的,回答我的问题。” 帕蒂下巴一扬:“我的保罗和你的齐勃,就象一般说的那样,关系暖味。世上什么事都有,对你,对我,对整个的事都是如此。没准齐勃知道保罗在什么地方,可我不知道。” 纳特走到最近的电话旁边,拿起电话,拨着号盘,脸上毫无表情。他对刊物经纪人说:“我找齐勃·威尔逊,劳驾。”他的语气中什么感情都不带。 “请问您是哪位?” “她丈夫。” 电话里传来齐勃那轻松欢快、寄宿学校加七姊妹学院派头十足的声音:“你好,亲爱的。什么事?这该不是个猥亵的问题吧?” “你知道保罗·赛蒙斯在哪儿?” 电话里是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迟疑。“我怎么会知道保罗在哪儿呢,亲爱的?” “现在别问为什么,”纳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他,有急事。” “到底是什么事?” 纳特深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我们搞得世界大厦失火了,搞得伯特·麦克劳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我们搞得一百来人在125层的眺望厅里下不来。我需要保罗提供资料。” “亲爱的”——齐勃的声音就象幼儿园老师向一个弱智儿童讲道理时那样耐心——“你干吗不问问帕蒂?她——” “帕蒂在我这儿,她说问你。” 电话里一时没有了声音。“我明白了,”齐勃说,没有别的话。 纳特的脾气终于发作了。“我再问你一遍,那狗娘养的在哪儿?!你要是不知道,就去找,叫他到这儿来。要快,明白了?” “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话。” “这是一大错误,我也许早该打烂你尊贵的屁股。去找他,让他到这儿来!” 第24页 “我——尽力而为。” 纳特挂断电话,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墙壁。 〖13〗4:39—4:43 在眺望大厅旁边的办公室里,消防局长正在接电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保持联繫”,便挂上了电话。他环视一下办公室,不动声色地说:“他们正在派人从楼梯上来。” 州长说:“爬125层楼得多长时间?”他等了等,但没有人口答。“好吧,我们最好自己也想点办法。本,你和局长带上三四个侍者,马上动手把门砸开。只要我们打开一道门,不就有路了吗?” 消防局长犹豫地看了贝特一眼,“这位女士——” 州长握紧了贝特的手,说:“这位女士也和其他人一样关心我们的处境。你没把话说出来,楼梯井不能使用吗?” “上楼来的人用步话机报告说楼梯井里有烟,”局长说。 办公室静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州长掉过脸望着本·考德威尔。 “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也说不上来,”考德威尔审视着消防局长,“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局长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初起的火控制住了,那股火本身并不大。可主变压器室出了事,死了两个人,显然多处起火——”他摊开双手:“——波及整个建筑。” 考德威尔说:“好了,别说了,我们先搞清楚处境再说。”他指着消防局长,“给他们回个电话,我要和纳特·威尔逊讲话。” 弗雷泽说道:“瞧瞧,这就是你的根据。电话还能用,我们不可能没有电。这还看不出?”他看了众人一眼。 考德威尔近乎厌恶地说:“电话用的是自己的电源,根本扯不上。”他从消防局长手里接过电话。“是纳特吗?”他拍了拍桌式扬声器。 “是我,先生。”纳特的声音在办公室里迴响。“你们要跑点路了。4楼的火现在控制住了。下边副地下层出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可能也没时间去查了。反正是出了事了,主电源短路,整个大楼出现电涌,线路发热过高,烧穿了绝缘层和导线管。也许赛蒙斯一来,我们就更有数了。” “你认为赛蒙斯——”考德威尔吞吞吐吐。“伯特·麦克劳——” “伯特住院了,心脏病发作,这可能也是赛蒙斯引起的。” 考德威尔说:“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把防火门砸开。” “空调管道冒出的烟多不多?” “不太多。” “那,就别把门砸开。”他口气坚定,不容抗辨。 本·考德威尔踌躇不定。 纳特的声音:“我们知道楼梯井里有烟,没有办法止住,浓烟会一路往上冒,到达你们那层楼。要是现在多少还能挡住烟,那就别去管它,让门关着。” “我想你是对的,”考德威尔说。 “吉丁斯估计,”纳特说道,“那些门可能被运上去的广播电视器材堵住了,他说,他们以前这么干过,要是这样的话,楼梯也会堵住的。” 考德威尔使劲挤出几丝笑容。“纳特,有些情况设计中根本估计不到。” “我们已经与军队联繫上了,”纳待说。“过不了几分钟,你就会看到一队直升飞机开过来。” 考德威尔眉头一扬:“你出的主意?” “是布朗打的电话。他是消防局副局长。有些事,他们听他的,不听我的。” 考德威尔又露出微笑,“多想想,纳特。” “保持这条线路的畅通,可是个好主意。” 考德威尔点点头。“我同意。就讲到这里。”他朝大家转过身来。“有没有要说的?有什么问题没有?” “只有一个问题,”州长说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4:01—4:32昆斯公寓 这是一幢保险公司修建的高层现代公寓大楼,住的都是中等收入的房客。从技术上说,这位工程检查员的收入高于上限,不过,他的收入有相当大一部分是从不公开的。 窗户紧闭。空调器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群孩子在楼下娱乐场里玩,但他们的声音都被挡在窗外,听不太清楚。工程检查员懒洋洋地靠在活动躺椅上,一罐啤酒在手,对面是25英寸彩色电视机组合。按钮开关、电脑、调谐带遥控。这是一间按地中海风格布置的悬臂式小房间,但却给人巨大的空间感。 这位检查员四十岁出头。他有句口头禅:“管它呢,吃吃喝喝,能捞到的都别客气。” 妻子坐在她那张小一点的活动躺椅上,也在看电视,也在喝啤酒。她在太阳灯下照射过了头,同时还在搽几种药剂,为的是保持几分早年在佛洛里达时的那种褐色风采。在超级市场和美发厅里,几位芳邻老是艷羡地议论她的肤色。她一头红髮,跟她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正配得上。她说:“别错过《家庭娱乐场》了。” 世界大厦广场上的最后一段献辞刚刚结束。电视摄像机尾随着各界名流走下看台,步入中央大厅。 第25页 “上眺望厅去吧,”检查员说,“喝点冒泡的,用牙籤吃点小吃。”他的话音里含有嫉妒,气沖沖的。“看见这位啦?这位是杰克·彼得斯参议员,人民之友。哈!他这三十多年在华盛顿可捞了不少钱。” “这一位,”检查员说道,“是州长本特,最会说大话。你瞧,美男子来了,鲍勃·兰赛市长,美国头号傻瓜。他们干吗不拍盖这幢大楼的那班傢伙呢?” “这是本·考德威尔,”检查员继续说道。“只要他下一来,你就会想到跪拜,就象在教堂里一样。他妈的,他跟我差不多了,一次只能穿上一条裤管。我敢打赌,他也会成罗圈腿,跟个拔瓶塞的螺丝锥似的。他肯定会青云直上,他们全都是这样。谁也没有那么天真,个个都往外伸手。” “噢,天啦,好了好了,”检查员说着,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别动电视,我应该好好瞧瞧用自己双手盖起来的大厦。” “你没动手,你只是看,”妻子说。 他没听见。 如果说这位检查员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世上只有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自己要做哪一种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你盯牢某个地方,任何一个地方,你就看得出有人捞着了,有人没捞着。在军队里,他那会儿连个毛孩子都算不上,却已经看出点门道来了,有些傢伙老是被罚下厨房洗盘子,或者外出巡逻,是天生的输家,老是挨整。还有一些傢伙老是呆在司令部里,睡的是整洁、温暖的营房,干活就跟随军牧师似的,那些地方没人对着你开枪。你想当什么,当个死去的英雄? 当个工程检查员,而今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的人照书上说的办,命都不要了。可那又怎么样?养老金连擦屁股都不够,更别指望得到那些理应人人有份的东西了。那些个阴险狡诈的政客竟选的时候不都这么说吗——社会财富人人有份? 既然这样,让分包人这里偷点工,那里减点料,自己捞一笔小小的外快,那又怎么啦? 检查员又开了一罐啤酒,站在那个特大号冰箱旁边喝了起来。 “哈利!”起居室里传来妻子的声音。“我的啤酒呢?” “住口,”哈利说道。“我在思考。” 不管是什么工作,一个人总可以记住某些事,也许是某个冬季一连好些天冷得冻掉下巴,或者是一次事故,就象大个子波拉克从横樑上摔下来,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要么就象那个下班回家的途中死在地铁里的小伙子一类的事。这些事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还要琢磨一下是怎么回事,干吗要出事。 就拿那个死在地铁里的小伙子来说——他真是讨厌,改动许可证不断地下来,他倒发起牢骚来了。现在那小伙子给杀死了,有人没准交了好运。哈利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分析过。要是有人问起某一条安全线路为什么撤销,哈利就会把签过字的改动许可证拿出来,哈利心里明白,但从不多嘴,改动许可证说到底就是应付那事的。哈利什么问题也不问,只有傻瓜才当出头鸟。他毫不怀疑,有人会不惜採取杀人的方法来保护自己。 “哈利!快来!出了怪事了!” 哈利嘆了口气,走出厨房。“我叫你别碰电视——,他猝然停住,眼睛紧盯着大电视机。 摄像机迅速对准了高高挂在世界大厦上的那团浓烟。播音员在说:“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位观众,但我们已经派记者前往——他来了。乔治,情况怎么样?那股烟。是否正常?” “正常个屁!”哈利说。 “我要是看见我的烘箱冒烟,我就能猜到是我把蛋糕烤焦了。” “他妈的你就不能把嘴闭上?!” 他们默默地看着几辆消防车赶到,水龙带象蛇一样爬过广场,浓烟从中央大厅的几道门里喷出来。突然,屏幕上的画面摇晃起来,声音没有了。接着,远远地响起了一声空响,轰! “天啦,”哈利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播音员的声音有些发抖:“各位,我们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大地在发抖,我仿佛又来到了越南战场。我敢说,迫击炮轰击已经开始。头儿!噢,头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情况怎么样?” 话筒录进了人群的嘈杂声,一片激动不止的低语议论就象球赛刚开始一样。 “怎么回事,哈利?”妻子喊道。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有人放了一颗炸弹。” gg节目遮住了混乱的场面。最后,擂音员说道,“这位是消防局副局长布朗先生,女士们先生们,他也许能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请?” “我恐怕还——说不上来,”布朗说道。“我们知道在下边一个副地下层的主变压器室发生了某种爆炸。整个大厦都断电了。下边死了两个人,暂时估计属于破坏。除此以外——”副局长耸了耸肩。 “备用发电机呢,”哈利说道,“那几台该死的备用发电机怎么啦?” 播音员说:“断电会有什么后果,局长先生?照明?电梯?空调呢?这一切全都坏了?” 第26页 “这至少是眼下的影响。现在请原谅——” 布朗副局长退出屏幕,无线话筒又钉上了站在一起的威尔·吉丁斯和纳特·威尔逊。 “如果是短路,”吉丁斯说,“线路应该接地。该死的,就是这么设计的啊。” “我同意,”纳特口气厌倦他说。这一点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不然就是有人把它给改了。” 谈话嘎然而止。萤光屏上出现一条肥皂gg。 “哈利!”作妻子的声音已近乎哭喊。“哈利,看在上帝份上,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象是遇见鬼了!” 哈利尽力把握住自己,想把啤酒罐放在椅子旁边的小桌子上,但没放稳。易拉罐掉到地板上,啤酒泡沫喷在铺满地板的地毯上。 “怎么回事,哈利?看在上帝份上,说话呀!” 哈利舔了舔嘴唇。他感到喉咙发干,酸熘熘的呕吐物都快冒出来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末了,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妻子说,“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他妈闭上臭嘴吧!” 〖14〗4:43—4:59 眺望厅办公室里,州长本特无精打采地说:“好吧,眼下除了等待,没别的事。” “当强姦无法避免的时候——”杰克·彼得斯说了一句,摇了摇头,又说道,“本特,你上哪儿去?” “我答应通报情况。” 弗雷泽说:“噢,看在上帝份上!我们还不清楚是不是就糟糕到象他们说的那样。” “格罗弗!”州长口气严厉,近乎咆哮,狼一样地露出牙齿直笑。“我答应过,就得守信。还有一点就是,那边的人也和你一样有权了解所有的情况。”州长和贝特走进大厅,谈话声渐渐稀疏,随后停了下来。 灿烂的阳光透过有色玻璃窗投进大厅。几个待者在什么地方又找出一些蜡烛,为了图个喜庆,大厅里四处都点起了蜡烛。 他们走到大厅中心,州长示意侍者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提高声音说道:“我向来是坐包厢的,眼下只能凑合。”他停下来,等着欢声笑语平息下来。 “我答应过通报情况,”他说开了。“眼下的情况就是……” 贝特望着州长,一边听一边思考着:“我不该到这儿来。”借着州长说话的工夫,她左右看了看近旁的人。大多数人挂着面具一样的微笑,有几位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有一两位显得心烦意乱。 风华正茂的国会议员卡雷·威考夫在座,雪莉见过他。他难道也是带着这副表情坐在国会议员席上等候政治上的对手发言?他似乎很紧张,简直象是慌了神,拼命按捺下愤怒的言词,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州长的脸。 那是宝娜,鲍勃·兰赛的妻子,高挑个儿,端庄娴静,面带微笑,与她在千百次社交活动和竞选旅途中的笑容一样。她迎着贝特的目光,轻轻地垂下一个眼睑。宝娜显然认为形势远远说不上严峻。 州长站的那把椅子的正前方,是联合国秘书长和苏联驻联合国大使。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贝特注意到,参议员彼得斯从隔壁办公室出来。靠墙站着,正冷眼旁观。她想,真是个老练、复杂的怪人。这些年,贝特常在报刊上看到称赞他多才多艺、挺有个性的文章。眼下虽说是初次见到他,贝特发觉那些报导越发有意思了。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州长身上。他正准备结束讲话。 “电话是通的,”他说着,忽然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了解这些情况的途径,我并不是凭空捏造。”一点笑语欢声也没有——他本来就不指望人们发笑——不过,轻松一下也并不是不合时宜。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援救就要来了,消防队员已经奉命从大楼的各个方面上楼。你们想像得到,上到楼顶是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我们必须耐心。” “要是恢復不了正常呢?”这是卡雷·威考夫,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很愤怒。“要是恢復不了正常怎么办,州长?” 州长从椅子上退下来。“你犯规了,卡雷。”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霍尔姆斯法官谈到过这一点,我重复一遍他的话:‘言论自由的权利并不是指有权在熙熙攘攘的戏院里大叫失火啦!’这正是你的行为。怎么,想叫大家注意你吗?” 国会议员的脸红了,但毫不相让。“大家有权知道。” “老生常谈,”州长说道。“和大多数老生常谈一样,有点道理,又有点蛊惑人心。这儿的人有权知道现在的形势,我向他们通报情况的原因就是这个。我相信他们不愿意让某个小傻瓜的大声嚷嚷吓得乱了方寸,就象联邦广场某个人叫末日来临的宗教狂一类的傢伙。至少要有点儿理智,人们才会相信你。”他回过头来找贝特。 贝特迎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臂说:“这是一篇哌哌叫的鼓动词,”说着,她微微一笑。“我投你一票。” 州长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人记得怎样笑。” 她本想回那间办公室去,那儿已经成了她心目中的指挥所。但州长不慌不忙,贝特明白,他在场是要让人们宽心。他俩一起从一群来宾的桌旁走到另一群客人的身边,不时停下来作必要的介绍,说上几句显然毫无意思的客套话。 第27页 “我有点怕,”贝特轻声对他说。 州长低头看着贝特,依旧笑微微地说:“我也是,真想和你一起,一走了之。哪怕这就算我自私、怯儒,也没什么。”他正想再往下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州长,直升飞机来了。”那人指着两架倾斜着向大厦飞来的直升飞机说道。 它们看来挺自由,很近,但又很远。州长抓紧了贝特的胳臂说:“现在我们可以熘回指挥所了。” 格罗弗·弗雷泽坐在办公室里,身旁是一杯深棕色的饮料。他说道:“州长,威尔·吉丁斯到我办公室来过,讲了一件荒唐无稽的事,我不明白——发现了一些改动许可证,同意对大厦电力系统的原有没计作某些改动。那些东西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到现在——”他冲着已经成了办公室唯一光源的几支蜡烛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还不知道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已经改了。我们现在只能假定至少有一部分已经改动了。” 州长说道:“你认为那些改动有潜在的危险?” “我不是工程师,看在上帝份上!别把这一切算在我头上。吉丁斯把那些该死的文件给我看,我对他说,我不懂——” 这时布朗副局长的声音在桌式扬声器里响起来,听上去很瓮塞。“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 “妈的,”局长对着扬声器说:“这不是回答问题,我已经知道你正在尽最大努力。我想要知道的是已经解决了多少问题,看上去情况怎么样?” 犹豫片刻,布朗的声音又响起来,“看上去不太好,我实说了吧,我们的器材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我们准备从外边尽量往上走,还准备从里边上去——从楼梯上去。每个楼梯井里有两个人上来接你们,或者说争取吧。他们戴着防毒面具——” “烟很浓吗?” “情况不好。那些消防门能挡多久,谁也说不准,要是温度过高——” “这我知道,蒂姆。说下去。” 布朗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愤怒的调子。“威尔逊在这儿,他想叫我给海岸警卫队打电话——” “天哪,喂,为什么?” “他们有一种枪,能够把绳子射到出事的船上。他认为也许,只是也许——”声音没有了。 “最低限度,威尔逊正在想办法,”局长说。 “他还有一个荒唐的主意——” “让他来讲。”消防局长向考德威尔点点头。 “我是考德威尔,”考德威尔说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们如果能够从变电所把电接过来,”纳特说道,“我已经叫裘·刘易斯想想办法,那我们或许可以临时把一部高速电梯开动起来。但我们需要人手——” “赛蒙斯能找到人。” 纳特的口气变了。“是的,我急着要和他通电话,有很多事情。” 考德威尔向在场的人转过身来。“你们都听见了。” 桌式扬声器里又响起了纳特的声音:“天哪,直升飞机下不来。楼顶有那么多的天线,飞机没有地方降落。” “好的,纳特,”考德威尔说。“谢谢。”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这时是4点59分。从发生爆炸已经过去36分钟。 〖15〗4:58—5:10 消防队员从副地下室抬出烧焦的尸体,尸体用担架布裹着,被抬向一辆等候在那里的柩车。电视摄像机的镜头一直追踪着。弗兰克·巴恩斯拦住担架,揭开里尸布,仔细打量着。他对沙龙说:“这是我们要找的人。” “工具箱里有一个名字——如果工具箱是他的话,名字就是他的。”护送人员说。“康诺斯。约翰·康诺斯。名字后面写着‘世界公民’。真是一个疯子。” 巴恩斯找探长去了。探长名叫詹姆斯·波特。波特探长听着他的介绍,在记事本上记下姓名,然后长嘆一声:“嗯,真是不可思议。” “探长,我本来能阻止他进入大楼的,”巴恩斯说,“我本来——” “弗兰克,你能从背面看清名片吗?我可不能。他背上难道会挂着牌子,说他是一个带着炸药的疯子吗?” 巴恩斯回到沙龙那里,心情沉重。探长走进拖车式活动房屋,里面正在开会。 “有两种方案可行,”一位消防队长说,“从楼梯上去,或者,你们如果能创造奇蹟的话,从电梯上去。”他这话是冲着纳特说的。 “我们正在想办法,”纳特说。“从楼梯上去可能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的队员爬不了几楼就会发现爬不上去了,因为大火已经烧着了上面的楼梯井。第三种可能也许我们大家都会想到。” 蒂姆·布朗说:“用枪将导绳打出去,然后又怎么样?” “用裤形救生器。” 吉丁斯望着拖车式活动房屋窗外。“挂在哪儿?” “北面贸易中心大楼,只有它最近,最高。” 第28页 五个人者抬头望着窗外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楼。楼顶似乎相互连接着。蒂姆·布朗说道:“坐在帆布包裹,双腿撂在外面。在大街上空荡四分之一英里,四分之一英里!” 帕蒂在一旁听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吧,”纳特的声音近乎蛮横。“是坐在帆布包裹盪过去,吓得半死,还是被这无尽的大火烧成灰烬?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他说着走向波特探长:“我能为你帮什么忙吗?” 波特说:“有一个名叫约翰·康诺斯的人,想起来了吗?” 纳特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就是那个被烧焦的人。” “电工?” 波特感到很吃惊,“怎么,你知道此人?” “警察告诉我的。他在楼里开电梯。” 波特对纳特说:“另一名死者——” “我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当时在计算机控制房里值班。” 波特默不作声。 帕蒂在一旁插嘴说:“如果康诺斯这傢伙知道我们有计算机控制中心,如果他知道我们有人在监视,我们难道不能猜想康诺斯对整个大楼的情况了如指掌吗?” 纳特转身对波特说:“这说明康诺斯很可能在大楼里工作过。” “从我爸爸的档案里可以查出他是在总承包商手下干过活。从转包商那里又可以查出他是在哪一组干活。” 纳特摇头:“我怀疑。他如果是电工,除非他真的想自杀,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干。他满可以全身洒满汽油,然后点燃一根火柴。” 帕蒂打了一个哆嗦。“我马上给爸爸办公室打电话,叫他们查查名册。”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她终于找到一点事干,为此感到很高兴。 蒂姆·布朗沖了进来。“海岸警卫队马上就派人来,还要带一些装备。”他气愤地耸了耸肩膀。“他们认为不会奏效的,但还是答应来看看。现在的问题是,最近的贸易中心大楼也可能离得太远,要把绳子射到眺望厅不容易。” 纳特说:“也许我们只有这一条路。” *** 齐勃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赶到商业区与住宅区之间的一家旅馆时,保罗·赛蒙斯已经先到了。她望了一眼电视机。电视机没有开。她猜保罗什么都不知道。保罗上前拥抱她时,她说:“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我可是专为这个来的。” 齐勃平静下来。她想:听天由命吧。“我有话对你说,他们要你到世界大厦去。” 她走过去打开电视机。电视屏幕马上出现了一个画面——广场,消防车和消防水龙带,消防队员和警察——一派混乱不堪的景象。 “纳特打电话给我,”她说。“他给你打了几次电话。帕蒂和他都在那里,是帕蒂告诉他我也许知道你在哪儿。” “知道了。”他淡淡他说了一句,眼睛望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出什么事了?” “他只说大楼着火了,有一百人被困在大楼里。他还说他想听听你的答覆。” “被困?”保罗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睛仍盯着电视屏幕。“这就是说电梯开不动,没有电了。”他终于望着齐勃,问道:“他认为我能给他什么回答?” “他没有说。” 保罗脸上嘲弄的微笑荡漾开来。“他就只说了那么一点?” 齐勃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和纳特的整个谈话在她脑际迴响。她睁开眼睛:保罗象一个陌生人,一切都好象与他无关。“他还说,‘那狗娘养的到哪儿去了?你如果不知道他在哪儿,去找到他,把他弄来。快!’” 保罗脸上嘲弄的微笑更明显了。 齐勃继续说:“我对他说,他从前可从来没象这样对我说话。” “他说什么?” “他说那是一个错误。他说他早该打烂我尊贵的屁股。” 保罗的眼睛又盯住屏幕上的图像,“我在那儿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忙都帮不上!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的,木已成舟,不可挽回。” “你至少可以试试呀!他们都在拼命。” “那是老生常谈。别自欺欺人了。” 齐勃说:“发生的事你心中有数吗?” “我怎么知道?” “你说木已成舟。” “那只是用用典故罢了。” “我不这样看。我认为——” “你怎么认为,我毫不介意。”保罗语气冷淡。“你只配作装饰,有时逗人笑笑。床上游戏你倒不错,思考可不是你的长处。” 天哪!齐勃想,这完全象是杂志里的对白!保罗的话象在勐打她的耳光。“你过奖了,”她咬牙切齿他说。 “起初我们双方同意——” “都同意这只是闹着玩的,”齐勃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想听你说,你现在把我们的事当真了。” 这狗娘养的!她心中骂道。他倒是高兴了。她说:“你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当真的。”她停了停,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现在就更少了。”她直盯着保罗,说道:“你在负责此事。我只知道这点。保罗·赛蒙斯和电力安装承包公司。你捞过工程的油水吗?” 第29页 “愚蠢的问题,”保罗说,“简直连愚蠢的回答都不值得。”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 “你上哪里去?” “想去看几个人。然后回家去。”他开了门,跨出去。 齐勃呆呆地站在屋子的中央。不可能,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只想起这些。她来不及多想,走到床边,抓起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纳特。齐勃极力不让自己的语调带有任何感情。“我已经将你的话转告了保罗。” “他来了?” “没有。”齐勃停了一下,继续说,“对——对不起,纳特。” “他到哪儿去了?”纳特蛮横地追问。 “他说他要去看几个人,然后回家。” “好吧,”纳特说。 “你想把他怎么样?” “把他抓来。你反对吗?” 齐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没有反对。“他看了电视,我把你说的都告诉了他。他说‘木已成舟,不可挽回’。” 纳特啪地挂断电话,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消防局副局长布朗、两个队长、吉丁斯、帕蒂、波特,都在场。他说道:“赛蒙斯已经在电视上看见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利用他。不过,我想我们需要他。” “你如果需要他,我们就去找他。”波特说。 吉丁斯说:“更重要的是,如果刘易斯已经计算出来,我们去叫几个人来,看看能不能启动一部高速电梯。” 纳特捻着手指。“赛蒙斯的工头——他叫什么来着?叫帕特?对,帕特·哈里斯。”他望着吉丁斯。“我们需要哈里斯,赛蒙斯如果没有亲自插手。哈里斯一定知道。” 帕蒂清了清嗓子:“另外一定还有人知道改动设计的事。那个签字的检查员,他是谁?” 纳特暗自说道:“好厉害的女人!” 吉丁斯说:“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把那狗娘养的抓到这里来。我熟悉他的面孔,他叫哈利。对,是叫哈利,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不过,我们会查到的。” 〖16〗5:01—5:11 这是一幢整洁的小房。绿茵茵的草坪,白色的喇叭花竞相开放。车库门上装着一个篮板和篮圈。一个巨大的电视天线高出屋嵴,指向市区。 帕特·哈里斯夫人开了门,她的头髮用蓝色塑料捲髮器卷着,显得年轻貌美。“啊,太出乎意料了,赛蒙斯先生。你想找帕特吗?” “如果可能的话。”保罗堆出一副演员的笑容,带着无所谓的神态。 “他在楼下看电视。我们还以为你去参加世界大厦的开业典礼了呢,他见到你会高兴得发疯的。” 保罗走下楼梯进入嵌板游戏室时,脸上还是笑容可掬。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消防车停放在大楼前面的广场上,象鲜血般殷红。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小,播音员的声音几乎听不清。“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得到报告说,大火在大楼里蔓延。这场灾难——” 电视突然什么图像都没有了,声音也停止了。帕特·哈里斯坐在椅子上说道:“欢迎,头儿。我猜你会来的。”他将遥控器放在咖啡桌上,然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一点,怎么样?”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敌意。 “喝一点,好主意,”保罗说道。他坐了下来,四下看看。“你这儿可真不错。”保罗接过酒,然后尝了尝醇香的苏格兰威士忌,大概是契巴里加尔牌的法国名酒。他注视着帕特,说:“你想永远这样下去?” 哈里斯点上一支香菸,吐出一团烟雾。他的动作突然痉挛,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保罗慢慢地,小心谨慎地问道:“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哈里斯弹掉菸灰,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连续吐出4个很大的烟圈。他说:“我听说伯特·麦克劳住进了医院。是心脏病发作。我还听说他不行了。”他那双不停转动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保罗的脸色。 “我们在谈你的想法。伯特眼下还无关紧要。他给我看了一些改动许可证,问是不是我们作的改动。我回答说是的。当然是我们改的,为什么不改呢?” 哈里斯擦了擦嘴,说道:“天哪!现在我知道你是发火了。” 保罗摇摇头。“改动许可证露馅了,”他说,“我不知道是怎样露馅的,威尔·吉丁斯也发现了。不管我对伯特说什么,他们也要拆开墙看一看。因此我只能说:对,当然是我们作的改动。瞧那签字:纳特·威尔逊,考德威尔的得意门生。难道我们还要到天上去问不成?”他对后面几个字加强了语气。 哈里斯小心地捻灭香菸,抬起头。“我不知道,”他说。他站起身,穿过屋子,然后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砰”的一声坐了下去。“我对你开诚布公,你是好人。我为几个狗杂种工作过,我想有机会跟他们算帐,你却不错。” “谢谢,”保罗说道。 哈里斯说:“等大火烧过了,这事过去了,我可以去市政厅。我会说,改动许可证是由建筑师签署的。我他妈的除了服从外还有什么可讲的?” 第30页 沉默。保罗毫无表情地说:“帕特,你能推脱责任吗?” 哈里斯跳起来,又穿过屋子,转过身来,但没有回到椅子上。“你告诉麦克劳我们作了改动,因为我们接到威尔逊签署的许可证。ok。我也能这样说。我可以说,我和你谈起过这事,对此都怀疑。但是,考德威尔办公室说你干了什么事,那就是你干的。” “太好了,”保罗说。 哈里斯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小心地坐了下去。“检查员哈利怎么办?” “哈利不会遇到麻烦,”赛蒙斯说。“如果他真的遇到麻烦,那也是自找的。” 哈里斯面无表情,如同一个玩牌的人正在研究对手。“你还记得一个名叫吉米的小子吗?他还是个孩子,是我手下的一名工人。他不贊成正在进行的改动,他说这很危险。他要去和纳特·威尔逊谈。” “啊,记起来了,”保罗说道。 “他没有去和威尔逊谈,他遇到了车祸。他在车辆尖峰时间跌倒在一列特快车前。” “我明白了,”保罗说。“不过,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哈里斯这次真的笑了,而且意味深长。他说,“我如果支持你,你得保证不会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保罗说。 “那么还有最后一件事,给我什么报酬?” “你已经得到你的那份了。” 哈里斯摇了摇头:“我办事都要得到报酬。” “要多少?” 哈里斯又笑了:“我们现在总算有进展了。” 保罗也笑了一笑,独自走上楼梯。下面游戏室的电视机又打开了,哈里斯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不断扩展的悲剧。哈里斯夫人已经取下头上的捲髮器,迷人地笑着。保罗对她说道,“你们家太美了!” “啊,谢谢,承蒙夸奖。”她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快乐。 “帕特,”保罗说,“可真是一个幸运儿。” 他驱车离开时,一辆黑白相间的警察巡逻车转弯朝哈里斯住宅开去。保罗地反光镜里看着警车。警车停在街边栏杆旁。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钻出来,走到哈里斯家的门前。 〖17〗5:13—5:23 大楼的中心象一座烟囱,热浪在往上沖,形成一股巨大的气流。气流将新鲜空气地中央大厅敞开的大门吸了进去。 大楼外面,本市最高的消防梯不停地移动着,但全没有用。问题出自内部,不是外面。 一层层楼上,消防队队员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咳嗽不止,有时还呕吐,他们拖住消防管和高压水龙头,成吨成吨的水喷向时隐时现的大火。 但是,在那些诸如塑料泡沫绝缘层融化了的地方,形成了无数股烟道,新的烟囱效应将烟火送进敝开的大厅和走廊,吸进新鲜空气,补给烈火。熊熊的火焰更增加了气流的力量。 消防队员丹尼斯·霍华德和卢·斯托尔在第六十层上停了下来。他们站着,直喘粗气。 霍华德朝消防门走去,推了推,门居然还能打开。他小心地把门推开,一般热浪将他吞没了。他朝里边望了一眼,赶紧将门关上。“走吧!”他说道。 斯托尔张开嘴,又闭上了。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 在拖车式办公室里,帕蒂从电话机旁转过身,将一张纸条递给波特探长。“约翰·康诺斯,”她说,“他几个月前在建筑队工作,是个钢筋工,他被解僱了。工会没有提出任何抗议。” 纳特心想,最后这句话说明了很多问题。但进一步调查他被解僱的原因是没有用的;康诺斯本人已经回答了他为什么要潜入大楼,捅出这么大个漏子。 波特也持同样的看法。“他是一个动辄就发牢骚的人?”他问。“也许吧。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仇恨有多深。” 帕蒂站在拖车式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广场,望着满地闪光的脏水,以及象面条似的消防水龙带,抽水机和围观的人群。“但是仇恨会使他干出这种事?”她转身望着波特和纳特。 纳特望着帕蒂,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比她父亲还要明显的兇悍。伯特不会让步,帕蒂也不会。 办公室另一端的一部步话机响了,一个精疲力竭的声音说道:“队长,75层这儿现在还没有烟,但恐怕防火门后面的情况不妙。” “乐观点,”队长说,“如果不行,那就没办法了。” 纳特看见消防局副局长布朗张开嘴,又悄悄闭上了。消防队长也看见了,他牙关紧咬,怒火中烧。“我不能让我的好小伙子在这场败局中送命,”他说,“不管是谁在楼上。” 布朗副局长疲倦地点了点头。 纳特问道:“你敢肯定这是败局?” “不,我不敢。你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败局。在那幢熊熊燃烧的大楼里,我们的消防人员拖着水龙带爬了75层楼。每一层都着了火,连楼顶都望不见。还有,”消防队长仍然冲着纳特说,“你那个电学天才,他为你画的接线图棒极了。瞧,高速电梯突然可以用了。” 第31页 “你认为不是这样?”纳特问。 “不,我不这样认为!”队长几乎是在吼叫,然后疲倦地说道:“不过,如果有人认为火箭式投射器有一点点希望,我倒愿意试试。” 布朗走到办公室窗前,向上望去。“如果你们没有建他妈的那么高就好了。”他的语气中充满愤怒。 吉丁斯从办公室的梯子爬上来,他烟尘满面,碧蓝的眼睛也满含愤怒。他说:“我们一点不知道上面的电梯井发生了什么事,上面太热了,该死的,太热了。轨道可能变形——”他耸了耸肩,“得把门打开。” 布朗说:“门打不开。” “破门而入。” 纳特说:“这也许正确,但我却认为是错误的。” “你没错,”布朗说。“大火烧进了一个楼梯井,很可能另外的一个也会着火。” “麻烦就在这里,”纳特说,他疲倦地朝吉丁斯做了个手势,“我们去看看他们试电梯准备好了没有。” 大楼里——州长说道:“我认为我们可以召集几个服务员,年轻力壮的,叫他们作好准备,以防万一。” “我来办这事,”局长说罢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州长对贝特说,“你看出我有多精明了吗?现在只剩下我俩。” 贝特问道:“还有明天吗,本特?” 电话铃又响了。州长将话筒放在支架上,按下了通话键。“我是州长,”他说。 “有个楼梯井保不住了,州长,”这是布朗的声音。“另外一个也许能保住,也许不能。我的手下并不乐观,但他们想和你取得联繫。” “还有呢?”州长间。 犹豫。“把那边的门打开。” “还有呢?” 又是犹豫。布朗终于说道:“我不知道该提什么建议。州长。” “好吧,”州长说,“一个楼梯井已经失守。能否坚守另一面的门,看有没有希望救我们出去,能救几个算几个?” 布朗的语气有些勉强。“我看没有希望,州长。”他停了停。“我倒觉得有两种更好的可能性,也许威尔逊、吉丁斯和电工能够启动一部电梯。另一种可能性是控制住楼内的大火。” 州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墙。“看来,我们最好还是原地呆着别动?” “我看是这样,”布朗犹豫着。“另外还有一种可能,这是威尔逊的主意。海岸警卫队如果能从北边的贸易中心大楼射一根绳子到大楼上,然后系上裤形救生器——” “什么都可以试,”州长说,“还有,命令你们的人下去,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 “是,先生,“纳特说。“不过,有两人——他们回不来了,他们下面燃着熊熊大火。” “让他们上来,”州长说完挂断电话,脸色没有变化。 他和贝特一起走进眺望厅,在门边停下,四下望了望。眺望厅里依然如故:人群聚集在一起,移动着;男女侍者递送着饮料和小吃。偶尔突然一阵笑声,也许声音大了一点。贝特想,这就象舞台上歌剧或芭蕾舞中那些场面。看上去喜气洋洋,却显然是虚假的,目的是吸引观众,直到主角从舞台两侧出现。 “我们上台吧,”州长说。 电视网总裁首先出来拦住了他俩。“这儿越来越热,本特。” 州长笑了笑。“想想去年夏季有一天停电,十万人,没有空调照常工作。” “别人的痛苦从来不会减轻我的痛苦。” “也不会减轻我的,”州长说。“相反,你要是没有办法——” “我经常想办法,你也是。” 州长点点头。他象在任何公共场合那样微笑着,语气中却没有半点高兴。“不过,不是这次,约翰。不是现在。” “我们要一直等下去?” “目前,”州长说,“只能这样。”他和贝特继续向前走去。 兰赛市长走过来,他妻子跟在身边。“有什么新情况?” “他们在试电梯,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消防队员上楼来了?” “上来两个,”州长回答,“快到这儿了。我把另外两名叫回去了。” 市长的下巴抖动着。“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那两个快到这儿的消防队员下不去了。他们下面的楼梯井着火了。” 市长嘆了口气。“这就是说另外一口楼梯井也不安全,对吧?” “我看是这样。” “我要让负责此事的人受到惩罚,”宝娜·兰赛说。“我恨死了那些对工作不负责、为所欲为的坏蛋。负责此事的人,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不营是男是女,我都想让他们受到制裁。” “事情还没有完,”市长说。“电梯——” “电梯也不保险。”宝娜·兰赛眼光里充满了愤怒。“我真想骂几句脏话,本特。我说的是真的。”她停了停,看着丈夫。“我们不会放过那帮人,是吗?”她的口气里带着蔑视。 第32页 州长看着他们离去。这时,保罗·诺里斯跑来朝州长他们咆哮道:“再不尽快採取行动,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州长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要干什么,保罗?” “我不知道。” “说得好,到底是明白人。” 诺里斯慢慢说道:“收敛点,本特。我掌握了你的大量材料,公私兼有。你嘴巴不饶人。你一直都是这样。你用那三寸不烂之舌来取笑使这个国家变得伟大的一切事物,你俨然是一副共产党人的口气。” “有人早就这样说过了。” “这么说你承认了?” 州长笑了。“我只把它看作是指控我的根源。极左分子认为我属于国教派——再加上你和你们这类人的看法,使我刚好处在我想处的位置:不偏不倚。”他停了停,语气变得冷峻。“但是,别想在这屋子里制造混乱,否则我就会把你象圣诞火鸡一样捆起来,塞住你的嘴巴。明白了吗?” 诺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前额的筋显得更加明显了。“你不敢。” 州长咧嘴笑了:“别逼我,保罗。我只有在打牌时才吓唬人。”他和贝特继续往前走。 一个侍者端着一盘饮料,在他们面前站住了。“谢谢,孩子,”州长说道。他递给贝特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 “情况怎样,州长?”侍者问道。他的声音很低。“有人说,我们被困在这儿出不去了。有人说大火远远没有得到控制。还有人说——” “总是‘有人说’,”州长说道,“他们总是怨天优人。” “我明白了,是谣言。但是,州长,我有妻子和三个小孩,他们怎么办?我问你,他们怎么办?” “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有什么关系?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多大?” 侍者的眉头皱起来。“一个男孩十一岁,他叫斯蒂夫。贝特九岁。贝克刚六岁。” “贝克可能太小了,”州长说,“不过,你为什么不带斯蒂夫和贝特去看星期六的球赛?” “明天才是星期六。” “对。”州长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也许能在球场上见到你。如果在那儿见到你,我会给你买一杯啤酒,两个男孩各买一瓶可乐。” 侍者犹豫着,终于说道:“你在骗我,州长。”他走开了,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他明白了,”贝特说。 “到了摊牌的时候,人们只有认了,不过,即使末日来临,你也不要恐慌。” “别撂下我,本特,我求你。” 现在是五点二十三分。从爆炸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小时。 〖18〗5:21—5:32 拖车式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布朗抓起话筒,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他把听筒递给了帕蒂。 “我就猜到你会去那儿,孩子,”她妈妈说。话音里没有半点指责的语气。“我很高兴,你爸爸也应该很高兴。” 帕蒂闭上限睛。她慢慢地,犹豫地问道:“爸爸怎么了。” “他去了。”就这么一句。 帕蒂蓦地抬头望着窗外,颤抖着吸了口气。 “你也无能为力,”母亲的声音很温和。“他离开前几分钟我去看他。但他没有认出我,也不知道我在他身边。” 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了,帕蒂强咽了下去。 “你现在怎么样?”妈妈问道。 帕蒂为难地四下看了看。“我就留在这里。” “不是和保罗在一起?” “不是,我和他完了。”帕蒂停了停。“爸爸知道。” “你认定怎么好就怎么干吧,孩子。上帝保估你。” 帕蒂慢慢挂上话筒。她明白布朗和两位消防队长故意不看她,等着由她告诉他们。“我父亲去世了,”她慢慢地、清楚地说道,“我走了。” “坐下,”布朗说道,语气很严厉。“我很难过,赛蒙斯夫人。好人不长寿。我很高兴他没有在这儿看见——看见大楼这副样子。” 帕蒂慢慢地说:“谢谢。我……不愿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但她突然想到:我无处可走,完全孤单的痛苦向她袭来。 步话机响了。“我们已经进到眺望厅楼层,头儿。”丹尼斯·霍华德喘着粗气说,“浓烟现在还不算太厉害,我们想法先把门打开。” “门怎么了?” “哦,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几乎是在恸哭。“大箱子堆在门里,从里面无法把门打开。我们的人究竟在哪儿,让他们象这样把消防门堵住?” 消防队长闭上限睛。“我不知道,丹尼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总有人会发现的。把他妈的那些箱子掀开,”他几乎粗野地吼道,“钻出楼梯井,然后进去!只有这样了!” *** 纳特在黑暗的大楼里,靠消防队员头盔上怪异的灯光摸索着。黑暗使他心惊肉跳。他担心每一次吸气都将是最后一次。吉丁斯、裘·刘易斯和另外两名临时找来的电工就在他附近,但此时找不到他们了。 第33页 他突然被两个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拖着一根水龙带的消防队员撞了一下;他们好象没有意识到撞着人似的。 这使他想起一件事:大城市里的人就象鸡圈里的火鸡。他们似乎喜欢你撞我、我挤你地挤在尽可能小的地方。高峰时的地铁、公共汽车、扬基体育场拥挤的梯子、柯尼岛的海滨、时代广场的除夕夜、麦迪逊广场的集合……天啊,他们都很喜欢! 不远处有个声音在面罩里咕噜:“你这狗娘养的!好啦,给个亮,他妈的!”是一个电工。 吉丁斯也在那儿,在浓烟中显得非常魁伟。“你如果搬不动,就让我来。”他的声音听上去虚幻、遥远、空洞。裘·刘易斯也站在不远处,声音空洞地叫道:“快点。”他开始咳嗽。“再也受不了啦。” “走吧,”吉丁斯的声音:“就要完了。” 在浓烟和一片黑暗中,纳特看见刘易斯扬起一只手臂,慢慢放下。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倒下去,挣扎着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吉丁斯骂道:“他娘的——” “坚守岗位,”纳特叫道,语气严厉。“我扶他出去。” 他跪倒在刘易斯身边,将他转过身,脸朝上,然后把他扶成坐的姿式。他慢慢地、沉重地将刘易斯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双腿发软;尽管戴着面罩,浓烟仍然充满了肺,侵占了本应属于氧气的地盘,致使他头晕目眩。 刘易斯的身体柔软,死沉沉的。纳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唿吸。他磕磕绊绊地走到第一阶楼梯,慢慢地,竭尽全力开始往上爬。 十三,十四……一段平坦的地板,接着又是楼梯,浓烟并没有减弱。 在一层楼梯中间他停了下来,不停地咳嗽。前面只有黑暗和浓烟;似乎有一道门,关着——天哪!门也是锁着的吗?如果是锁着的,那就是爬错楼梯了。 他挣扎着爬上最后两级楼梯,用空着的手摸拉手。没有。 没有拉手?为什么? 他趋前用刘易斯柔软的身体推门——门突然开了,纳特差点倒了过去——倒进浓烟滚滚的中央大厅。 他终于进入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充满清新空气的大厅,揭下了让人窒息的面罩——两个身穿白衣的人过来从他背上接过刘易斯,另外一人说道:“闻闻这个,”然后把一个橡皮面罩按在他的鼻子和嘴上。 他深深地吸着氧气,广场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摘去面罩,东倒西歪地朝拖车式办公室方向走。 “你没事吧?”帕蒂迎上来问。 布朗问:“电梯怎么样?” 纳特疲倦地做了个手势:“也许能用。他们要试试。海岸警卫队正在抓紧进行准备。” 吉丁斯走上梯子。戴面罩的脸部很白,前额黑煳煳的。菸灰染黑了他的头髮。他那件灯芯绒茄克湿透了。他说:“如果再继续下去,大火要一直烧到眺望厅。”他朝电话机走去。 布朗已经对着话筒在吼叫:“你说什么?电梯开上去了?!肯定吗?啊,州长!天哪,天哪!”他停了停。“是,先生,我们会坚持到底的。”他用手捂住话筒,说道:“电梯开上去了。他们正在设法把门打开。怎么样?”他朝纳特望过去。“我们现在可以不考虑裤形救生器了。” “不,”纳特说道。“电梯如果能启动,当然很好,但是我们得留一条退路,以防万一。” 〖19〗 六十二层楼北面的玻璃窗最先因热而膨胀破碎。大块大块的钢化有色玻璃冰柱似的闪闪发光,象发生爆炸一般从大楼上直往下掉,在广场前砸得粉碎。围观群众兴奋得直叫唤。 “把路障往后移!”一个声音从手提式电子扩音器里叫道。“往后,他妈的!” 沙龙巡警一只手捂住下巴,疑惑不解地望着鲜血从指缝中往下滴。 巴恩斯掏出手巾,捂住沙龙的伤口。“压紧,迈克,到救护车那边去。需要缝几针。” “你以为那儿有紫心勋章吗?我一直想当一名负伤的英雄。” “你的愿望实现了。”巴恩斯开始帮助他把围观群众往后推。 广场上的标语牌不见了。大楼处在苦难之中。裘·威利·托马斯教长看出这是布道的好机会,他用典型的牧师声调叫道,“这是惩罚!邪恶和浪费是同样的犯罪,索达姆和戈莫哈一再说过——一再说过!” 有人认为这个比喻很恰当。 *** 广场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烟尘味。人行道上的小水坑聚积成池塘,水面漂浮着烟尘,死气沉沉。 上面很高的地方,高得无法想像,差不多接近大楼闪闪发光的楼顶,滚滚浓烟沖入天空。低一点,在大楼的另一面,有更多的浓烟飘逸出来,随风飘动,在大楼上空盘旋,象一件斗篷。 “迟早,”人群中一名派因街的保险商说道,“这一切都要发生的。谢天谢地,我们没有卷进去。” “费用一定会上涨的。” 保险商点了点头。“当然。损失必须赔偿。” 第34页 “上边的人怎么办?” “这,”保险商回答说,“问题提得好。我也不知道。我们只对财物进行保险,不进行人身保险。” 〖20〗5:32—5:43 眺望厅旁的办公室又成了指挥所,由州长控制。“电梯能容纳多少人?最多?哪怕超载?” 本·考德威尔回答说:“额定负载是五十五人。也许还可以挤进十人。” “可以的,”州长说。他停了停,然后淡淡笑了笑。“照习惯来,妇女和儿童先走。” “我反对,”贝特说。“要救的是你们,别再充好汉了,实际点。” 格罗弗·弗雷泽也说:“听听,听听。” “闭上你的嘴!”州长暴跳如雷。 参议员彼得斯说道:“行了,亲爱的,还是实际点。我们已经受够了。能出的风头我们都出够了,能够影响的事件都已影响了。问题是,传统并非来自愚蠢的行侠行为。” 州长对贝特说道,“你犯了一个错误。”然后他四下看了看办公室。“所有的妇女先走,你,消防局局长,帮助她们先走,快!” 贝特一直等到其他人出去后说:“我不走,本特。你不走,我也不走。” “不,你得走。”州长走到办公室里面的墙边。“过来。”他看见她迷惑地慢慢走过来。他拉住她的手,然后平放在墙上。她将手缩了回来。“烫手,对吗?”州长问道。“时间不多了。我想让你平安无事。” “我已经告诉你——” “但是,让我来告诉你。”他用弯曲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吻。“我不想作长篇大论,我一生中就这一次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他温情地笑了。“来吧,我送送你。” 外面有人叫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接着是更多的吼叫和跑动的脚步声。 “在这儿等着,”州长说完便冲进了大厅。 一切都突然变了,人群象还没有筑窝的蚂蚁,疯了似的推搡。 “安静!”州长叫道,“安静!” 人们的脸转了过来。室内几乎一片寂静。 “发生什么事了?”州长问道,“我们大概都是成年人。都是负责任的人。究竟发生什么啦?他们在下面创造奇蹟,马上就要给我们送上一部电梯。电梯——” “这就是问题所在,本特。”参议员彼得斯打断了他的话。“电梯开走了,现在还在下去的途中。里面载着一个人,只有一人。你能猜出是谁吗?” “你告诉我,杰克!” “保罗·诺里斯。”参议员说,“还会有谁?” 州长转身走进办公室,经过贝特身边时,好象她已不存在似的。他在桌旁坐下,抓起电话,拨动桌式扬声器的开关。“我是阿米塔,”他说道。“电梯下来了,里面有一名乘客。你们扣留他。” 布朗的声音回答道:“是,先生。”然后怀疑地问道:“只有一名乘客?” “不错。”州长说道。“我想告诉当地律师,此人蓄意偷开电梯。如果当地律师认为有道理,我想控告此人犯有杀人罪。” 布朗说:“我们会马上将电梯开上来的,如果可能的话。” 州长点了点头。“我明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你们已经竭尽全力,你们大家。电话还能维持多久?我想大楼里肯定有半导体收音机,你可以通过市广播电台随时向我们通报情况。” “州长,”听筒里又传来布朗的声音:“电梯下来了,里面的那人——”布朗停了停。“他死了,州长。烧得可不轻。”声音颤抖着。 又传来纳特的声音,疲倦然而有力。“楼梯井里的高温己造成吹焰灯效应。” “穿石棉衣怎么样?再向电梯里喷水,使它冷却——” “不行,”纳特回答道。“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已放过了。我们再也没法把电梯送上去了。电梯损坏严重,又脱了轨。轨道变形了。我们应当另想办法。” 又传来布朗的声音:“我们在检查大楼内部,”他说。“一层一层地检查。遗憾的是,大楼建得太大太高了。现在只有试一下威尔逊的鬼点子了。” 州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保持联繫,”他说着,把椅子往后一推,疲倦地站了起来。“该作通报了。”他朝门外走去。 他象刚才一样,站在大厅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他稍稍等了一下,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说道:“电梯已经到了大厅,”他停了停。“里面的那个人被楼梯井内的大火烧死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他们在想办法重新将电梯送上来,”他说。“如果成功了,大家都要穿绝缘服,都要戴面具。”他举起一只手,“但愿他们能够把电梯送上来!” 有人在砸大厅另一侧的消防门。消防局长跑过去,抓住拉手,勐力把门推开。消防队员丹尼斯·霍华德和卢·斯托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第35页 他们两人背着工具,一头繫着又长又沉的棒子。面具挂在脖子上。州长示意他们过去。他们向前走时,双腿直打颤。 “把门关上,”州长说,然后对两个消防队队员说道:“我们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 卢·斯托尔张开嘴,又慢慢地闭上了。 丹尼斯·霍华德说:“没什么,州长。”只是爬了几层楼罢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我们还能用楼梯吗?如果能,那就下去吧。” 一片沉默。霍华德望着州长。 “告诉大家,”州长说。 霍华德说:“楼梯可以用。但是,你们到不了底楼或接近底楼。”他伸开一只手,手颤抖着。“看见了,上面本来长有汗毛。”他疲倦地用手在脸上摸了摸,“脸上本来也是有眉毛的,真的。”他点了点头。“你们可以使用楼梯。一直跑下去一百层楼,你们也许还活着——如果跑得真有那么快的话。” 卡雷·威考夫突然大声喊道:“我想知道的是,不,不对,我要求知道的是,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谁对此负责?!” 州长一动不动地站在椅子上。“我提议,卡雷,你组织一个国会委员会对此事进行调查。我非常愿意提供我知道的一切。”他从椅子上走下来,手臂伸向贝特,两人一起不快不慢地回到办公室里。 他一下子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我自认为是一个非常有耐心,通情达理的人。我还认为自己富有同情心。”他抬头望着贝特,苦笑着。“现在,我真想掐死卡雷·威考夫。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出去,朝保罗·诺里斯的坟吐痰。”他停了停。“这些想法如果是卑鄙的,我也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贝特说:“如果诺里斯先生没有偷开电梯——”她没有把话说完。 “当然,”州长说道。“你们谁也不会活着到下面去的。因此,我很高兴事情这样发生了。但是情况并没有转机啊。” “我知道,本特。” 他抓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无耻之尤,戴着作家的帽子,拖鞋尖尖的,写出巨着,然后一门心思想看看一切是不是照他们安排的那样发展。”他摇摇头。“有时候我怀疑他们的动机本来就带有恶意。你相信来世吗,亲爱的?” “我相信。” “我从不觉得有必要相信,”州长说。“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有必要相信上帝的存在。”他停了停。“但是,象我经歷过的其他传统形式一样,我经歷了崇拜。我不知有多少人也一样,只是不承认罢了。”他停了停。“如果能祈祷,祈祷又能起作用的话,我倒想祈祷我们有一天会再相会。” “会的,本特。” 〖21〗5:40—5:56 纳特和本·考德威尔谈完话后,离开电话机,走过来站在帕蒂身旁。他茫然地望着中央大厅和大楼,慢慢地说道:“大楼的原设计方案能够防火。城市消防局为此还减少了高层建筑区的消防部门。”他转身看着帕蒂。“你知道吗?” 帕蒂强装笑脸,然后摇摇头。 “厚实的墙,”纳特说,“厚实的地板,窗子大开着——可以随便进出。大火可以被控制在里面。然而现在——”他摇着头。“衬心式建筑更加经济:里面可以装电梯、管道、电线等等非盈利性的设施。这样就可以腾出更多的空间出租。但是,一旦发生火灾,象这样的大火——” “会发生象你刚才在电话上说的那种吹焰灯效应吗?”帕蒂问。“象烟囱似的?” 站在旁边的一位消防队长说:“有时候遇到象这样的大火,里面的温度非常高,消防队员每次只能工作五分钟,甚至还要少。”他看着纳特。“你管它叫吹焰灯效应,更象熊熊燃烧的熔炉。”他往上指着大楼楼顶。“我们如果能从那儿把人救出来,才真是大奇蹟。” 布朗接了个电话,他愤怒地沖纳特喊:“警察闹不清楚海岸警卫队与大楼的烈火有什么关系。他们说我们的想法不切实际,因此要研究才能告诉海岸警卫队。”他盯着纳特,“你认为会奏效吗?能吗?能吗?用裤形救生器?” 纳特举起手,然后表示放弃地放下。“你有更好的方案吗?” “直升飞机,”布朗说,“还在空中盘旋,什么用也没有。这也是你的主意。” “电梯也是,”纳特说。“本来会烧死五十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他说这话倒吸一口冷气。“可我们除了试试我们能想到的办法外,还能做什么呢?” 沉默。 “我们还是来研究可能性吧,”纳特说。“他们是无法自己下来的。他们即使有绳子,又能怎么样?中年男女能吊下一百五十英尺?”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象在发怒。“直升飞机能做点什么吗?回答是不能。它们自己是不能的。你也许能砸碎上面的窗子,然后将杂技演员送到从飞机上吊下的舷梯上。但是,这些上去喝香槟的人没有谁能象杂技演员一样吊上去。还剩下什么方案呢?这就是你提问的答案。” 第36页 “好吧,”布朗说,声音平静些了。“别生气。我们看看海岸警卫队怎么说。” “如果不成功,”纳特说,“就不成功。”他又望着窗外。 帕蒂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难道这一切都是保罗干的?”她的语气很平静。 纳特口袋里还装着改动许可证复印件的信封。纳特拿出信封,将复印件摔了一绘图板。他看着帕蒂一份一份地捡起复印件,然后将它们扔下,好象不干净似的。她终于说道:“我虽然不是工程师,但我确实知道一二。”她望着纳特的脸色。“上面全部有你的签名,而你却并没有签过,对吗?” “你怎么知道?” “不象你的风格,”帕蒂回答说。“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知道。”她埋头看着复印件,“保罗的把戏之一就是模仿别人的笔迹。我曾以为这很有趣。”她停了停。 “现在,”一个从没有听见过的声音从办公室的门道里传来,“麻烦在哪儿?你认为我们能採取什么办法?” 他是美国海岸警卫队军士长奥立弗。他静静地听着纳特的解释,然后走出指挥室,望着大楼楼顶——北面的贸易中心大楼和高耸入云的世界大厦塔尖。 警卫队军士长看着广场上的人群,飘着烟尘的水坑,缠在一起的水龙带和吼叫着的消防人员。“多热闹的马戏团,”他说,然后又斜视着远方,目测着距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望着纳特,慢慢地摇着头。“不行。”他说。 “你们有枪,”纳特说,“还有绳子——你们叫导绳,没有吗?” “这些我们都有,”军士长说道。 “距离井没有那么远。”纳特的语气很急,近乎愤怒。“要试几次才行。你只需要摔——根绳子到眺望厅就行了,对吗?我们会把那边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你们的目标大得象粮仓,不会打不中。你们——” “地面的风很平静,上面——有多高?” “一千五百英尺。”纳特的火气突然烟消云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风可他妈的不小,”军土长骂道。“瞧那浓烟,从窗里飘出来时多直?我们得射一根导绳进去,离那么远,没办法。但是我们试试看。我们会竭尽全力——即使不理想。” 在这灾难性的一天里,纳特第一次看到了希望的火花。他忍不住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们会协助你们的。我会察看眺望厅的窗子是否全部打开了,是否有人站在窗边等你们把绳子射过去时抓住。”他的思路又拐弯了。“我的上司,第一流的建筑师在上面。他会找个结实的地方拴住裤形救生器的缆绳。他会处理一切的。” “我们试试看,”军士长说。“我只敢保证这一点。”他突然笑起来。“不过,这将是你见过的最他妈艰巨的尝试。” 州长拿起电话,要本·考德威尔和消防局局长马上来听情况报告。 “海岸警卫队马上就上北边贸易中心大楼楼顶。他们要向你们发射导绳。”纳特说。 考德威尔插话:“就是说砸开窗子。” 纳特说:“给每个人提供尽量大的目标。我们现在正在疏散下面的人群,从上面掉下来的玻璃能砸死人。” “你们一下命令我们就砸玻璃窗,”考德威尔说。“可是贸易中心大楼楼顶离这边很远。” “我们要试试,只有这样了。枪打出一个有一定重量的抛射物,抛射物带有一根很轻的导绳,你们抓住导绳后,把它拴牢。然后他们会在导绳上拴上一根更牢实的主绳。实际有两根绳子:粗的一根用来承受裤形救生器里的人体重量,细的一根用来将裤形救生器送去拉回。” “明白了,”考德威尔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们已经清除了那边的广场,”扬声器里又传来纳特的声音。“你们可以砸玻璃了。” 考德威尔看着消防局局长,局长点了点头,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圆圈,匆匆走出办公室。 纳特的语气变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我们的计划——”他犹豫了一下。 州长马上回答说:“我是阿米塔。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好吧,”纳特说道,语气非常严肃。“是这样,我们不想让你们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我们怕计划行不通。” “明白了,”州长说。 “但是,”纳特说,“如果这个方案行不通,那么,我们一定另想办法。我保证。”他挂上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本·考德威尔淡淡地笑着,几乎是道歉似地望着州长和贝特。“我发现,”他说,“纳特·威尔逊的保证是可靠的。”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发现自己就靠他们的保证了。” “我们大家都一样,”州长说。“我们可以建造象这样的高楼大厦,可以组织政府,发明机器,还可以建立永久性的制度。但是,一旦发生情况,却无法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 第37页 大厅里传来酒杯破碎声和人们的议论声。 州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到通报的时间了。” *** 纳特转身离开电话机,走到办公室的另一头,又和帕蒂站在一起。他说:“我们想拿到那些许可证的原件,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帕蒂下意识地说:“保罗的文件夹?” 纳特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派人去把它们取来。我要和布朗谈谈。” 布朗从办公室的另一头说道:“他们已经上顶了。奥立弗想等眺望厅的人准备好时,告诉他一声。”布朗将步话机递给纳特。“你拿着。” 纳特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第三章 〖22〗5:31—5:43 保罗·赛蒙斯开车回到曼哈顿,将车停在办公大楼的底楼。他朝电梯走去,但又改变了主意,走到街上,跨进了一家酒吧。酒吧光线暗淡于刃,无刃即无利,无形亦无神也。以此批驳佛教“形亡而 警察已经把帕特·哈里斯抓起来了。这是开头,情况不妙,保罗想。如果对他用刑,帕特·哈里斯只会保全自己的脑袋。他不会讲他们在游戏室商定的假话,这狗娘养的哈里斯。 那么手总是伸在外面的检查员哈利·威泰克怎样了?惊慌失措了?最好还是弄确实。保罗熘出酒吧,走进公用电话亭。 “我是赛蒙斯。” “哦,”哈利说,“天哪!我一直在找你,但他们说——” “你现在找到我了,”保罗说,语气冷峻。“你想要什么?” 长长的沉默。“我想要什么?”哈利惊奇地反问道。“你想我会要什么,赛蒙斯先生?我想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又是更长的沉默。“我不明白,赛蒙斯先生。” “我也不明白,”保罗说。他想,再让这笨蛋想下去,沉默会永无止境。 “听着,赛蒙斯先生,”哈利终于说道,“你没有从电视上看到发生的一切吗?我是说世界大厦,发生了火灾,人们被困在眺望厅里,没有电,他妈的,大楼全都没电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保罗说。 哈利喘着粗气,在电话里都能听见。“听着,赛蒙斯先生,你给了我钱,你告诉我说不会有事的。你还说事情一旦暴露,谁会知道我们偷工减料?谁会知道?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会发生象这样的事。那边已经死了两个,上去的消防队员情况好象也不妙,他们一旦不能将眺望厅的人救出来,结果将会怎样?赛蒙斯先生,那就是谋杀了!我们怎么办?”告诉我,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保罗回答道。 “听着,你用钱买我干的!” “我什么也没给你。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好了,我与此事无关。” “你用钱买我干的!”他的声音现在失去了控制。“你给了我钱。你说,我他妈的去弗洛里达度假干什么?”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保罗说。“以一个监工的薪水来说,是有一点奇怪。” 这次的沉默最长。电话里只有哈利喘粗气的声音。他终于问道:“只有这样了,对吗?”几乎是放弃的语气。“好吧,赛蒙斯先生。验收单上面全是我的名字。他们要找的是我。你知道我会告诉他们什么吗?” “你愿说什么就说吧。” 他大叫道:“你他妈的算说对了!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说你用钱收买了我!” “但是,”保罗说,“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你有证人吗?有支票复印件吗?有什么可以作证明的?他们还要问你,‘哈利,你编出这一套假话来只是为了保全你那倒霉的脖子吗?’哈利,对此你能作出什么回答呢?”保罗挂断电话,又回到酒吧,重重地坐下。 他想,除了纳特、吉丁斯、齐勃、哈里斯,现在又多了一个哈利,还有帕蒂,她是否倒向了另一派?他究竟处在什么位置上? 他曾对伯特·麦克劳说过,他没有怀疑改动许可证便照办了,因为这些许可证上都有纳特的签名。也就是说后面有本待·考德威尔在撑腰。果真如此?这可真是个好故事。哈里斯和威特克高兴说什么就说好了,谁也拿不出证据。莫非他们拿得出? 楼上办公室里有他的文件夹。真要是漏出什么风声,那就很可能对世界大厦发生的事进行调查,对保罗·赛蒙斯公司的档案文件肯定也要查的。 他急忙熘出酒吧,又走进公用电话亭。这次他要通过内部线路打他的办公室。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他的秘书还是接了电话。 “露丝,亲爱的,”保罗说,“你好象很紧张。”他头脑中隐隐响起一阵警铃声。“出了什么事?”他想,她至少会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在一起性交了不知多少次,和齐勃好上后,就不再那么频繁了。但这有什么区别?漂亮的少妇,露丝,真是太美了,床上游戏可在行了。“出什么事了?”保罗再次问道。 “是这样,你知道世界大厦发生事了,对吗?” 第38页 “嗯,是的。” “还有,”露丝又问道,“你知道麦克劳先生心脏病发作了?” “也知道了。” “他死了。” “现在?”保罗开始露出一丝微笑。他对老人并不怀有恶意,但最好、最好是这样。“对此我深表哀悼。” “你在哪儿,保罗?你要来办公室吗?” 他脑子里又响起警铃。“你问这干吗?”他停了停。“有我的电话吗?有没有人找我?” “没有你的电话,”露丝回答说,“也没有人找你。”她停了停。“只是——我想见见你。”她又顿了顿。“就这些。” 警铃还在不断地响着。“办公室里还有别的人没有?” “谁?”露丝的语气好象感到很迷惑。 “我不知道。我在问你。” “没有别人,只有我。” 保罗慢慢地出了一口气。“好吧,我马上就来,把世界大厦的文件给我准备好。我想检查检查。” “我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的。” “这才是我的小乖乖,”保罗说罢,便朝大门走去。 *** 办公室外面的门卫早就走了。保罗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露丝在那儿等着。办公桌上放着他要的文件。 “你好,亲爱的,”保罗招唿道,随手将门拉上了。他停住了,呆呆地望着站在门背后的两个人。 “这是,”露丝镇静他说,“赛蒙斯先生。这两位先生在等你,保罗。” 屋子里一片寂静。“约翰·赖特,本地警察厅的,”其中一人自我介绍道。“我们已经没收了你的世界大厦文件。我们希望你能和我们走一趟,回答几个问题。”赖特的语气变了一点,更加严厉了。“也许不只几个问题。” “如果我拒绝呢?”保罗说道。 赖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你不会的。” 保罗望着秘书露丝。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又看着那两个人。 “我们有搜查证,赛蒙斯先生。” 保罗看着文件夹。“你们什么都找不到的。” “你错了,赛蒙斯先生。我们已经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我们已经找到了改动许可证的原件。” 保罗张开嘴,又使劲闭上了。他望着露丝。 “原件没有毁掉,保罗,”露丝说。“我觉得最好还是保存起来。这样,我就有复印件给吉丁斯先生了。”她的语气非常镇静。“我相信他会感兴趣的。” “你这婊子。”保罗骂道。 露丝笑了笑。那是舒心、得到满足的笑。“也许吧,”她说。“你知道,我不愿受别人利用,保罗。我认为没有多少女人愿意。” 赖特说道:“我们走,赛蒙斯先生。驱车到闹市区会很愉快的。” 〖23〗5:56—6:09 一个从叫克伦斯基的海岸警卫队队员,小心谨慎地爬到贸易中心大楼楼顶边缘的栏杆边。他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胆战心惊地探出身子往下看。他很快缩了回来。“天啦,军士长!下面什么都看不见。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上过这么高的地方。” “你总坐过飞机吧,”军士长说。 克伦斯基往后退了几步,仔细观察着世界大厦,观察着一排砸碎了的玻璃窗。他脚下就是牵引导绳的射弹发射枪。导绳整齐地卷在导管里。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克伦斯基说,“那么远,这么大的风。” 奥立弗心里也这么想。比他在地面估计的还要远——500英尺,也许有600——又刮着大风。还有,他看见了困在大楼里的人们。他能闻到迎面吹来的浓烟味。 “我们开始吧,”他说。 克伦斯基耸了耸肩,拿起枪,小心地装上药。他将枪举到肩上。为了达到最大射程,他瞄得很高。 奥立弗对着步话机说道:“我们现在进行第一次尝试。” “开始吧。”纳特的声音。“他们都在眺望厅等着呢。” “只有他妈的旱鸭子,”克伦斯基说,“才会落到这种地步。”他扣动了扳机。 *** 导绳闪着火花,从枪口射出。 导绳轻如飞机飞过后留下的白云尾流,不断延伸,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一排被砸碎的玻璃窗飞去,达到了最大射程,但由于重力的影响,开始下降。导管发出嘶嘶的响声。 他们目测着导绳的射程和降落,绳头还没有落到窗下,他们便知道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他妈的,”克伦斯基骂道。 *** 州长站在眺望厅里,搂着贝特。他们都看见闪闪发光的导绳升起,顿时觉得有了希望。 本·考德威尔那双艺术家的慧眼首先预见了失败。“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纳特。”他说话声音很低,可还是让参议员听见了。 “没指望了?”参议员静静地问。 “也许吧,”本回答说。 格罗弗·弗雷泽手中端着酒杯,象着迷似的望着。绳子急剧下降,消失在窗子下面。他的嘴唇颤动着,但没有声音,眼神也不太正常。“好吧,我不能等了。”他说。 第39页 兰赛市长站在过道里,劝道:“坐下吧,伙计!” 他摇了摇头,朝门道走去。“别拦我。”他冲着州长说道。 “你要上哪儿去?”州长看着他走出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贝特张开嘴,什么都没有说又闭上了。消防局长不安地踱着步。市长开口了:“我们应当拦住他,本特。” “一切都有定数。”州长说,“我负一切责任。” 消防队队员霍华德说:“他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的,州长。” “我知道。”州长的脸色绷得很紧。 外面大厅里的摇滚乐节拍更清晰了。一个女人突然狂笑、尖叫起来,带着醉意和歇斯底里。有人叫道:“啊,瞧!他要出去!” “他们受了弗雷泽的影响,”市长说。 彼得斯参议员温和地对大家说道:“这狗娘养的冷血动物,不是吗?” 没有回答。 电话叮铃铃地响着。州长拨了一下扬声器开关,好让大家都能听见。 纳特说道:“第二次尝试和第一次一样,不尽满意,州长。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我们已尽力而为了。” “知道了,”州长说。“我们非常感谢你们作出的努力。” “布朗问他的两个手下是否安全到了你们那里。” “到了。他们现在就坐在这儿。”州长顿了顿。“另外两人下去了吗?” 沉默。听筒里传来布朗的声音:“非常遗憾,还没有,州长。他们大概在第五十层楼上。他们下面的楼梯井燃着大火。” “那么叫他们上来,伙计。如果他们还能走,就这样。” “他们上面也有火,州长。” 州长双眼紧闭。 有人尖叫着。叫声很有鼓动性。 “别挂断,”州长说完后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门口,往外一看。“天啊!”他叫道,“天哪!” 有人听见消防门被砸的砰砰声,便把门打开。格罗弗·弗雷泽象雕像站在门道里。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被烧光了。头上、身上的毛髮全烧光了,身子烧得乌黑,一双眼睛只是两个黑窟窿。扭曲的脸只有牙齿还是白的。上身挂着几片破布。皮鞋的残存部分冒着烟。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微微向前伸出,喉咙里咕哝着什么。他突然脸朝下,瘫了下去,乌黑的一团,冒着烟。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州长平静地说道:“盖上。”他的脸色毫无表情。真是天网恢恢,他想,随即闭上了眼睛。 〖24〗6:09—6:19 纳特走到拖车式办公室门口,然后走下阶梯,站在广场上。他抬头望着高耸人云的大楼。要是帕蒂不说话,他还不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他看着路障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说:“多象时代广场的除夕之夜,”声音里含着愤怒,“他妈的!我们真应该用火刑柱来烧人,要看就买票,赚它个几百万。” 帕蒂沉默不语。纳特又急忙返回拖车式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个消防队长正拿着步话机说话。室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你知道上面楼梯井的火有多大吗?” 回答的声音嘶哑,疲惫不堪。“我告诉你了,不知道!” 消防队长几乎是气愤地问道:“那你下边呢?” 沉默。 “泰德!”队长叫道。“说话呀,你下边呢?” 泰德终于说话了,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你他妈的同我们搞智力竞赛吗?我们现在准备下来。如果我们能活着出来,我就会告诉你火有多大!” 消防局副局长布朗将步话机拿过来。“我是蒂姆·布朗,”他说道,“下来吧,祝你们走运。” “谢谢。” 两个当官的呆呆地站着,感到茫然。帕蒂看见蒂姆·布朗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在祷告?吉丁斯愁眉苦脸,蓝眼睛射出愤怒的寒光。吉丁斯看着纳特,然后慢慢地,几乎不为人注意地摇了摇头。纳特微微点了点头,也许表示贊同。帕蒂闭上了眼睛。 突然,布朗手中的步话机响了起来,但没有说话的声音。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又是一声,接着是催人泪下的沉默。拖车式办公室一片寂静。 布朗第一个走动。他走到绘图板前,轻轻放下步话机,然后将它关掉。 〖25〗6:19—6:38 州长从那扇关着的消防门旁经过,看见格罗弗·弗雷泽的尸体上盖着一块桌布。联合国秘书长站在那里,埋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尸体,慢慢地、严肃地在胸前划十字。看到州长,他近乎抱歉似地微笑起来。 他们相互微笑着。 秘书长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祈祷,”州长一本正经他说。 “我已经祈祷过了,我还会祈祷的。如果还有什么事——” “我会叫你的,”州长说。他走到屋子中间,四下张望。 酒吧里挤满了人;角落里,一台电晶体收音机正在播放摇滚乐,有一些年轻人在抽筋似地跳舞。 从空调管道里漏出些烟来,但还不令人窒息,空气里悬浮着刺鼻的气味。 第40页 兰赛市长说:“我的天哪,瞧!” 一个正在跳舞的年轻姑娘疯了。她一下把连衣裙撩到头上,脱下来,扔在地上。她只穿了条三角裤,没戴乳罩。每跳一步,那丰满的乳房就不停地颤动。 “我在大学念书时,这种举动会赢得满堂喝彩,”州长说道。 彼得斯参议员走过来:“我也会的。” 本·考德威尔毫无表情地说:“烟越来越浓了,玻璃窗砸碎前,这间屋子多少还象一个封闭的系统。现在,——”他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表明自己也清楚别无选择了。” 这时州长发现面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都警觉地望着他,有的似乎怀有敌意。 “我们一直在听你的,”卡雷说,他的声音恶狠狠的。“我们象一些小女士,小先生,照你的话去做。” 州长冷笑着望着他。 卡雷沉默了,喘着粗气。 州长厉声说:“我们正在讨论打破窗户的事。如果你不听我的,你可以跳下去。” 卡雷身后有人议论:“可总得想个办法呀,他妈的!我们不能象耗子似的困在这儿等死!” “还有,”卡雷吼道,“那条从贸易中心大楼上打过来的导绳,完全是骗人的把戏!大家都知道那不顶事!” 一片贊同的嗡嗡声。州长等着声音喊弱。他想,这些人再不会彬彬有礼或文雅谦卑了。他们就象那些准备向警察扔石块的暴徒,恐惧和无望使他们丧失了理智。 “我欢迎提建议,”州长说。“我们都欢迎。你们认为我喜欢这种情形吗?” 正在播放的摇滚乐突然停了下来。除了那个几乎全裸的姑娘还在疯狂地旋转外,其他跳舞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这场冲突。 州长提高声音:“我不想作演讲,没有必要。我们一起共患难,我们大家——” “是谁的责任?”卡雷大叫道。“这是我想知道的。” “我不知道,”州长也叫道,“也许下面的人知道,可我不知道!” 卡雷又叫起来:“废话!” 州长微微点了一下头,现在他已经不再愤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轻蔑的平静。“随你的便吧,卡雷。”他说,“我不想与你争辩。” 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问道:“那么你是怎样看的,州长?” “非常严峻,”州长看着他们。“我不想欺骗你们。我们仍与地面保持电话联繫。他们知道我们的情况。你们可以往下看看广场,看看那些灭火装置。水龙带象面条似的接到大楼。能採取的措施都在採取。”他摊开手。“非常严峻,但并不是没有希望。”他环视着整个大厅,等着大家的反应。 *** 奥立弗军士长在海岸警卫队里干了二十年。他曾到过热带海洋,也曾去过北极的冰川。他曾把渔民从燃烧着大火的海水里救出来,也曾从沉船的甲板上救出过水手。不过,有时他救出来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当他绝望地站在贸易中心大楼楼顶,仰望眺望厅那一排破碎的窗户,觉得自己都快垮了。 克伦斯基疲惫他说道:“再试一次吧?”他停了停。“还记得那首诗吗?‘我向空中射出一支箭/它掉在地上/我不知在何方?’我敢打赌那傢伙一定有许多支箭没射中。我再试一次,怎么样?” “不,”军士长最后说。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大楼。他拿起步话机:“我是奥立弗,请办公室听话。” 纳特的声音马上响起来。“我是办公室。” “毫无进展,”军士长语气沉重。“距离太远,风又太大。” “我知道了。”纳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带情绪。” “也许我们得停下来了,”军士长说。 纳特一只手拿着步话机,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请等一下,军士长。让我想想。” 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布朗、消防队队长、吉丁斯和帕蒂都静静地望着他。 又一个主意完蛋了,他突然想。这就是关键:又一个主意——把这两个主意加在一起会怎样?他对步话机说:“刚才我们头上有架直升飞机,军士长。”他尽量说得很慢。边说边想:“因为找不到着陆的地方,所以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停了一下。“我想现在叫直升飞机飞回来,让它把你和枪带到大楼近处,近到你能把导绳打进眺望厅。然后把导绳接回到贸易中心大厦,再开始营救。”他又停了一下。“行吗?有这个可能吗?” 长长的沉默。然后军士长说:“真他妈的。”现在他笑了,语气中再没有绝望。“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能的。把你的飞机叫回来吧。” *** 他们把州长从安静的角落叫到了办公室。州长在电话上听着纳特的报告。“行吗?”州长问。 “我们想能行。”纳特尽量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直升飞机可以停在空中,这样海岸警卫队就能近距离射击,将导绳打到眺望厅里。请你叫大家散开,以免被击中。”他停了一下。“也许要试一、两次,但不会太费事的。” 第41页 “我们会把大厅那边全腾空的,”州长说。“我们还会叫人来接绳子。还有什么吗?” “把绳子拴在建筑物上,要拴牢,”纳特说。“他们把绳子带回贸易中心楼顶时会把绳子拉紧的,我用步话机与海岸警卫队军土长奥立弗联繫,同时用电话与你保持联繫。这样我们会及时传递信号。”他停了一下。“他们把导绳拴在贸易中心楼顶后,会在上面系上空绳。然后你们就开始往回拉。” “明白,”州长的声音有点哽咽。“又是你出的主意,年轻入?” “我们答应想办法,”纳特挂断电话。 *** 直升飞机机长说:“我们试一试。”他耸了耸肩。“至于能靠多近,我不知道。你如果离这该死的大楼太近,大风——”他摇了摇头。“这风四面八方都在吹。你明白我的意?” 军土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听着,”机长说,“我不想小题大作,可我们如果撞着了建筑物,对谁都不会有好处,是不是?” 军士长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毫无表情。 “好,”军士长说。“克伦斯基,准备好。” 〖26〗6:24—6:41 由于窗户玻璃被砸碎了,眺望厅里面明显凉爽了许多。可是有人注意到,从空调管道里冒出的烟却越来越浓。那个几乎全裸的姑娘仍然不停地扭动着,她双眼紧闭,动作充满性感,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在另一个角落里,有一群人在唱歌。 州长走出办公室,表情神秘莫测。他找到一把椅子然后站了上去。“我曾发誓,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现在我要请你们注意。” 歌声消失了。有人把电晶体收音机音量关小了。屋子里顿时静下来。 “我们将再次把绳子牵进来,”州长说。“这次——” “又是废话!”卡雷·威考夫愤怒地尖叫着,声音充满了恐惧。“又一颗用糖衣裹着的药丸宽我们的心!” “这次,”州长的声音很大,“他们要从直升飞机上把绳子打进来。”他停了停。“房间的这一面要腾出来,以免伤着人。”他示意消防局长过来。“叫两个人站在这里抓绳子。如果绳子地窗口射进来,就抓住它。然后——” “什么时候?”卡雷叫道。“你说的是如果!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越说越快。“你一直是在欺骗我们,你把消息封锁起来,自作主张,为自己打小算盘——”他吸了口气。“我们被困在这儿!从一开始就他妈的骗人!整个市政府全烂透了!” “冷静点,卡雷,”鲍勃·兰赛说。他穿过人群走到威考夫面前。“冷静点,我说。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了,现在这是——” “住嘴!把这废话说给选民们听吧。别对我们叫嚷。我们在这儿等死,伙计!谁对这事负责?这才是我们关心的,谁!” “恐怕我们都是杀害奶奶的兇手,”彼得斯参议员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走过来,面对威考夫。“自从我认识你,卡雷,你的问题就比屋子里的耗子还要多。你尿裤子没有?你的一举一动象三岁小孩。” 卡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权对我这样说话。” 参议员笑了。“按你的标准,我是个老头了。可是如果你想动武,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卡雷沉默了,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所有的人,”参议员说,“都冷静下来。这位先生要告诉你们做什么。现在,他妈的都听着!” 州长突然笑了:“我已经说完了,”他指着外面:“瞧!” 他们全都转过身去。一架直升飞机正朝砸碎的玻璃窗方向飞来,发动机声音越来越大。 *** 直升飞机里,克伦斯基的胃在上下翻滚。他一口一口强咽酸水,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他可以看见眺望厅里的人了。他们全都盯着直升飞机,象看电视似的。 机长看着克伦斯基,用眼光徵求他的意见。 “再近点!”克伦斯基大声叫道。“近一点,他妈的!”他巴不得一枪就能打进去,然后赶快回到坚实的大地。 大楼离他们越来越近。里面的人的面孔看得更清晰了。飞机晃动得更加厉害。 “不能再靠近了!”机长说。“从这儿打吧!” 房间里人群飞快向一旁闪去。个头高大的消防局局长正挥着手,叫大家赶快离开。 克伦斯基举枪瞄准。他一会儿对准大楼顶上亮光闪闪的天线塔,一会儿又是眺望厅下面的一排完好无损的窗子。 这是他参与的最糟糕的事了。他大声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让这玩意儿进去吧!” *** 大厅里,人们可以看到克伦斯基那张绷紧的脸和那支举着的枪。瞄准——射击!飞机发动机的隆隆轰鸣声盖住了枪声。但大家都看见了导绳。绳子飞进大厅,撞在对面墙上,最后弹到地板上。 消防队队长和三个招待急忙扑上去抓住绳子。紧紧地抓住。 第42页 直升飞机很快离开了,边飞边放绳子。 有人大哭起来。 〖27〗6:41—7:02 电话挂在纳特的肩上,步话机放在他的面前。“目前,一切都很好。”他对办公室里的人说道:“他们已经在眺望厅将导绳固定好了。直升飞机正朝贸易中心大楼楼顶开去。” 帕蒂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默默地看着纳特。他朝电话话筒说道:“有什么事,州长?” 州长说:“这些人从来没有坐过裤形救生器,我对此也一无所知。上面有风,还不小。妇女单独坐安全吗?” “你们将脚从两个洞里伸进去,”纳特说。“你们会觉得象坐在口袋里似的。大家闭上双眼,吊着就行了。重要的问题是依什么顺序——” “女士先走,我们早就定了。” “州长,从贸易中心大楼到眺望厅一个来回,要花一分钟时间。上面有一百多人,一半是妇女。将妇女吊过去就要花一个小时,男人又要一个小时。要等很久。你最好叫他们排队——”电话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停下了。 州长说:“谢谢你,杰克。”然后对纳特说,“彼得斯参议员抢在你的前面了。我看他正在剪纸娃娃,准备抓阄。” 纳特点点头。“好。谁来维持秩序?” “正在商量。”州长停了停。“你估计要两小时?” “也许会少一点,”纳特说。“必须注意安全,唯一的——” 步话机叫了起来。“奥立弗要办公室。我们已将主绳系好。他们一拉,我们就放。告诉他们要稳住。主绳放完后很重,够他们拉的。还有大风。” “我会告诉他们的,”纳特说。他又对着电话机话筒说道,“一切就绪,州长。告诉你的人拉绳子。思想上要有准备,因为主绳很重。祝一切顺利!” “谢谢,年轻人。”州长的话音里还带着担心。“你会守在电话机旁吧?” “会的,先生。还要守在步话机旁。” “上帝保佑你,”州长说道。 纳特将电话机放在记录簿上,背靠在椅子上。他看见帕蒂正望着自己。她笑了。 蒂姆·布朗问道:“大楼经受得住吗?如果大楼开始倒塌,我们将会遇到本市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事件。” “我本人认为大楼经受得住,”纳特说。“如果大火完全失去控制——” “伙计,”一个消防队长打断他的话,“大火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我们全在徒劳,还为此损兵折将。” “那么,还有更多的窗户要垮。”纳特继续说。“铝合金窗架经受不了。但大楼本身不会倒塌的。” “你敢肯定?”布朗问道。 纳特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最佳猜测,”他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时间就是一切,帕蒂想。时间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是衡量眺望厅里的人们是死是活的尺度。站在大楼外面无法帮忙,她又想起了医院心脏病房的守门人。 她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她知道玛丽·麦克劳现在也许在教堂里,双膝跪下为伯特兰·麦克劳的灵魂祷告。她坚信她的祷告能被听见。信念能移山倒海?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信念却至少有安慰人的力量。 她突然发现纳特正在关切地望着自己。他那双打量着她的眼睛似乎在问一个问题。她从凳子上熘下来,走过去坐在桌角上。“我没事儿,”她说。“真的。妈妈说她要回去喝一杯热茶,然后好好大哭一场。将来我也要大哭一场的。” 电话铃响了。纳特拿起话筒。“喂,什么事,州长?” “我们已经有一人心脏病发作了,”州长说。“这提醒了我。我正在叫人把这儿的人的姓名、地址准备好。等准备好了,我会叫人给你们念,让你们记下来。”他顿了顿。“以防万一。” “好,先生。”纳特用手捂住话筒,“找个速记员来记名字,”他对布朗说道。 帕蒂站在桌旁。“我来吧。” 纳特对着话筒说道:“我们随时准备记录你们的名单,州长。”他又倚着椅子,朝帕蒂笑笑。 “是你想出来的,”帕蒂小声说道,“你曾保证会想出新方案的。你确实想出来了。我为你自豪。” “救援工作还没完,不是一根导绳就能结束的。” “我还是为你自豪。不管能救出多少人——” 步话机又传来声音。“奥立弗要办公室。他们把绳子送过来了。我想弄确实他们知不知道怎样拴绳子,我想用单套结。如果人正吊在两个建筑物中间,那头的绳结松了——”他没再往下说。 纳特说:“那边有两个消防队员,也许还有人参加过童子军。”他拿起话筒和州长讲话。他想,一位管理八千万人的堂堂州长却被一根绳子上的一个小小绳结给难住了。“州长,情你找人用单套结拴住绳子。要快!” “我听你的,年轻人。我再次谢谢你。” 第43页 *** 大楼的核心已变成一条烟道,温度上升到熔焊炬的温度。一股股新鲜空气从底下吸了进来,象消防队长先前说的那样,以飓风般的速度上升,近乎爆炸一般地增多,形成吹焰灯效应。 钢筋开始发红。有的东西被烧化,变成蒸汽。一层层楼上,超热的空气冲进了走廊,马上便引起一团团大火。高强度的窗户只需几分钟就报销了。玻璃碎片象雨点般落在广场上。 铝合金板弯曲、融化了。大楼的表层掉了,肌肉和骨骼暴露在外面。 大楼象一只备受痛苦的巨大野兽,翻滚、颤动着。它的痛苦显而易见。 地面上,那些视力好的人能看出来,两幢大楼间盪着的绳子象蜘蛛网似的精细。裤形救生器第一次载着一位妇女从眺望厅朝贸易中心大楼盪过去,帆布救生器就象自己悬在空中似的,不受重力的影响,完全由信念支撑,逃离温度不断上升的吹焰灯效应。真是奇蹟。 *** 第一个下来的女人名叫希尔达·库克,是百老汇歌剧《欢唿雀跃》的主角。 她现年二十九岁,穿着鞋、超小三角裤,短衣系在腰部以上。她那匀称的大腿在裤形救生器里吊着。她歇斯底里地紧紧抓住裤形救生器的边缘。 当她拿着一张从一个空的大酒钵里抽出的小方纸片时,惊讶地发出长长的尖叫。然后,她说道:“不可能!”她尖叫道:“我是第一个!” 她被吊着滑过窗子,没有了大楼的保护。大风吹打着裤形救生器,主绳开始摇盪起来。担心掉下去是不可避免的。 希尔达尖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又尖叫了一声。 “就在那时,亲爱的,”她后来说道,“我流尿了。真的流尿了。我说这话一点不感到害臊。” 大风吹着她的腿,冰冷冰冷的。她头上的滑轮唿啸着。 晃荡还在继续着。快到中间时,摇摆得更厉害了。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真的这样想。我又怕不会!我尖叫着要那玩意儿停下来!你知道,让地球停下来,我想下去!但是没有办法。毫无办法!我还是小女孩时就不喜欢滑行铁道!” 她也许晕过去了,但她不知道。 “我记得,接下来就是我进了天堂!我是说摇摆停止了,唿啸的大风也停止了。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高大、最壮实的男人把我从裤形救生器里抓了出来,好象我是他杂货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他把我放下,扶着我站直,要不然我会脸朝下瘫在地上的。”她停了停。“我哭没哭?亲爱的,我象小孩似地大哭,同时又在嘲笑一切!”她又停了停。“那大个子只说,‘好了,好了,小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万万不会知道,我现在还经常梦见那一幕。醒来真想大叫一声!” *** 纳特站在拖车式活动房的门道里看着裤形救生器回到眺望厅,又一次装上人出现了。“我猜只用了一分钟,”他说。“照这样的速度——”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去抓起步话机。“办公室要奥立弗,”他说。 “我是奥立弗。” “干得不错,军士长。” “谢谢。有事吗?” “把他们全部吊过去要花很多时间,”他说。“再架一根绳子怎样?两个裤形救生器同时干。” 军土长很果断。“没有用。从我们发射的角度,我们无法使两根绳子保持足够的距离。在这么大的风里,两根绳子肯定会在半空中缠在一起,一切都会报销的。” 纳特慢慢地点着头。“我知道你们尽力了。谢谢,军士长。”他放下步话机。 不一定每个问题都得有答案——正确还是错误。我们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他思忖着。 帕蒂坐在桌子旁,手中拿着铅笔和速记本。她用肩夹着电话。“a-b-e-l,阿贝尔,”她重复着。“希维利小庄,北菲塔路,327号。下一个,州长……?” 帕蒂将名字记下,然后重复了一遍,纳特在一旁听着。 “奥立弗·布鲁克爵士——伊顿广场93号。伦敦西部一区。” 这是今天上午刚从华盛顿飞来的英国大使。 “亨利·提姆斯——康乃狄克州,俱乐部路。” 这是一家重要电视网的头儿。 “霍华德,美国钢铁……马柳尔·罗波·加歇亚,墨西哥驻美大使……赫伯特·冯·唐克,阿姆斯特丹石油公司……奥尔特·戈尔丁,美国商业部部长……利奥波德·克隆斯基,苏联驻美大使……。” 大概每隔十五秒一个名字。用这个速度,记下所有人的名字得花半个小时。纳特拿起步话机。“军士长,你们那边接到人就告诉我一下。我们想知道还有哪些人——没过来。”他走到门道里,望着广场。 消防队员、警察、闲人,目瞠口呆地望着天上。消防车和抽水机发出“嘭嘭”声,偶尔能听到手提式喇叭的叫声。整个广场湿淋淋的,成了一个骯脏的人工湖。大楼还挣扎着耸立在那里,但到处都在冒浓烟。昔日闪闪发亮的铝合金披叠板被浓烟淹没了。 第44页 〖28〗7:02—7:23 吉姆·波特探长和警长、检察长坐在宽大、静寂的办公室里。波特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他有意使自己的声音不带情绪。 “约翰·康诺斯,”他说,“白人,男性,三十四岁。”他顿了顿。“鳏夫,无嗣。职业:不久前是钢筋工人。”他停了停。“从三年前起有精神病史。” 警长说:“以后呢?” “他妻子死了。”波特的脸色象下了重赌的赌棍,毫无表情。“她死在监狱里了。死在酒鬼号子里。” “她是个醉鬼?” “她不喝酒。” “吸毒?” “不。”波特慢慢说道。“胰岛素休克。她是个糖尿病患者。她躺在路上。他们还以为她喝醉了,就把她抬起来。”他小心地合上笔记本。“他们把她扔进酒鬼牢房里,由于没得到治疗,死了。” 沉默中,警长说:“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可以证明她患有糖尿病的东西?” “也许有。”波特的语气稍稍带着悲痛。“也许没有人劳神去看。事后进行的调查也不彻底。只有康诺斯对此事非常关心。可他已经疯了。” 宽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检察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吧,”他说。“这么说,他确实怀有深仇大恨,不是闹着玩。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幢大楼呢?” “我不知道,”波特说。“但是,世界大厦是他得到的最后一份工作。他被解僱了。这里边是有联繫的。” 这种猜测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有道理的。三个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社会杀害了康诺斯的妻子,而世界大厦正是社会光辉灿烂的新标志,不是吗? 他们静静地坐着,思考着这一切。 检察长终于慢吞吞地说:“有时,我想整个世界都他妈的发疯了。” “阿门,”警长说道。 *** 抢救工作缓慢、几乎是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仿佛永无止竟。妇女们被装在帆布口袋里,双脚在两个洞里吊着。几乎无一例外,她们全都吓得眼睛大睁着。有的哭喊着,有的祈祷着。 宝娜·兰赛是第二十二号。“我不想走,”她对市长说。“我想在这儿和你呆在一起。” 市长淡淡地一笑,摇摇头。这微笑已不再是他参加竞选时人们所熟知的微笑。这微笑真实地反映出他本人。 “我要你走,我知道这很自私。” “你,自私?” “我之所以要你走,”市长说,“是因为你的安全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微笑在扩展,甚至是自嘲。“我们女儿吉尔需要你。” “吉尔是大姑娘了。”宝娜四下看了看。“贝特在哪儿?” “在办公室里和本特在一起。他们在分别前可怜的一点时间内……” “我还以为,”宝娜说,“她排在我前面。” 秘书长叫道:“二十一号,请准备好。”没有人口答。他又叫了一遍。 “晦,”有人说,“在叫你呢。这是你的签。” 那个穿比基尼短裤、在屋角跳舞的姑娘突然停了下来。她摇摇脑袋,仿佛要让它清醒似的。“我还以为我是四十九号呢。”她傻笑着。“真好玩。”她在空中挥着手,歪歪斜斜地往前冲击,裸露的双乳一颤一颤。她来到窗前。“我来了,准备好了吗?” “上帝,”市长说:“她走到前面去了,为什么?” “鲍勃,你一向心眼很好。”宝娜温柔地笑着。“这姑娘喝醉了,吓傻了。”她笑容可掬。“我和她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我没醉。” “或者说没脱光衣服。” “现在这个要紧吗?” 市长做了个有些愤怒的手势。“我仍然相信有些美德——”他突然停住了。“不,”他有些吃惊地说,“不要紧,是吗?我们得实际点儿。” “我最实际的愿望是留下,而不是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得走,”市长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他们望着那个半裸体的姑娘被套在救生袋里。有人把她的连衣裙扔到她的膝盖上。她迷惑不解地望了望,然后,好象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什么也没穿。她双臂交叉遮住乳房,大哭了起来。“我在干嘛?”她尖叫着。“我不能——” “往下放!”负责救援工作的消防局长说。“抓紧,小姐,等你明白过来,已经到家了。” 唿啸的风声淹没了姑娘的尖叫。 市长挽着妻子的手,朝窗口走去。他们静静地站着,手拉着手,看着裤形救生器接近贸易中心屋顶,然后到达。他们看见海岸警卫队军士长把那姑娘从裤形救生器里抱出来,好象她没重量似的。她的连衣裙掉到地上,军上长一手将她扶直,一手捡起裙子,然后朝大厦做了个手势。救生器便徐徐往回返。 市长的妻子看着救生器接近:“鲍勃。” “什么?” 第45页 宝娜转过身,凝视着丈夫的脸。她慢慢地摇摇头。“你是对的,没什么可说的。三十五年不是用言语能表达的,是吗?”她闭上眼睛。救生器已在窗前停下来,轻轻摇晃着。 “二十二号,请吧。”秘书长叫道。 宝娜睁开眼睛。“再见了,鲍勃。” “再见,”市长说。他眼含泪水。“记住要对吉尔说的话。告诉她,我爱她。” *** 参议员敲敲门,然后走进办公室。州长坐在椅子上。贝特坐在桌子角上,纤细的双腿轻轻摇晃着。 “请进,杰克,”州长说。 “我不想打扰您。” “你胡说些什么,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不对?” 参议员坐下,疲惫地伸直双腿。“漫长、孤独的路,”他说着,笑了。“老了,不灵活了。”他指指电话机。“有什么新情况吗?” “我打电话将名单告诉了下边,”州长说。“然后——我擅自给在丹佛的女儿珍妮打了个电话。”他笑开了。“我将帐记在州长官邮电话费上。你想给谁通话吗,杰克?” 参议员摇摇头。“没有。”他说罢,突然站了起来。“本特,你是否怀疑过自己?你是否想过自己对别人究竟有什么用?” 州长笑笑:“经常。” “我说的是真话,”参议员说。“当你初出茅庐,你茫然四顾,看见的都是些大人物,总统、内阁官员,见到你自打懂事起在报纸上、杂志上、书本上才能看到的人——”他停了停,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手比划着名。“你研究他们的言谈举止,因为他们就是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他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才来谈寻求个性。这说明了你的存在以及你要做的一切就是成为你自己。”他摇摇头。“现在你实实在在做的事,就是寻求在你的余生中你所要扮演的角色的性格,完全不同的性格。” 贝特吃惊地望着参议员。 “因此,”参议员说,“你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把你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他停了停。“这下奏效了,令人信服。起初,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之后,四十多岁,你初有政绩。然后是五十岁、六十岁,你走了漫长的一生,可你还没有走到头。本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州长的笑很凄凉。“人永远不会走到头,”他说。“前面山头上总有新的目标。当你到达时,它已经变了。”他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远处看是光彩照人的东西,到近处一看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因此你想什么时候你才能迈出最后一步。这一步使你找到了你的归宿。你因此可以放松,享受。你知道自己打了一场恶仗,赚你的钱,捞个一官半职,愿说什么废话都可以。”他摇摇头。“答案——没有。这就是华盛顿和别的地方的老头总不退休的原因。他们总在盼望着把一切都做完的那天到来。这样就可以死而无憾。可那一天总是不来。直到你面对象这样的情形,你才认识到这一点,这时,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如此疲于奔命,去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成了堂·吉诃德,象加拉哈德一样寻找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所用的杯盘——结果只是徒劳无益。” “可是很好玩,”州长说。 “也许没有时间了。这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实。” 州长靠在椅背上大笑起来。 “干嘛这么好笑?” “你的伤感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参议员站起来。他看看州长,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做了个手势。“顺便说一句,二十一号刚才走了,”他对贝特说。“就是那个一丝不挂的小东西,她认为——” “我是四十九号。”贝特强装笑脸,说道。 参议员犹豫了一下,然后意思含混地挥挥手,走了出去。 〖29〗7:23—7:53 西边,天色已经黑下来,乌云翻滚。 奥立弗军士长将安全过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告诉了下边。帕蒂从名单上找到他们的从字,然后划掉。 “这一位,”军士长对着步话机说,“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 纳特问:“她钱包裹有身份证吗?” “钱包?”军上长咆哮道,“她连衣服都没穿!”然后他和气地朝旁边说道:“不要紧的,姑娘,现在好了。你和这些警察一起走。他们会照顾你的。”然后又对办公室说道:“我们会让你们知道她的名字的。”步话机关了。 帕蒂说:“不管她是谁,她是第二十一号。”她朝纳特笑笑:“谢谢你。” 纳特突然从桌旁站起来,大步走到门道里,抬头望着大楼。他眯缝着眼睛,隐约可以看见裤形救生器又载着人,向贸易中心楼顶滑去。 他知道眺望厅里有三、四个人小心地放着导绳,以防帆布袋疯狂地往下滑,吓坏装在里面的人,也许谁会从上面尖叫着掉到广场上去。“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问,“我们还能救出多少人?” 第46页 “也许全部,”帕蒂回答道。 纳特默默地摇摇头。 *** 大厦里有些人在等待,有的唱,有的祈祷。有人还在喝酒、跳舞。可每天都有人唱歌、喝酒、跳舞,每个星期天都有人祈祷。人们无法看到马上就要发生的灾难。 格罗弗·弗雷泽的尸体已被遗忘在白色桌布下面。保罗·诺里斯的死也象传闻似的。两个消防队员烧焦了的眉毛已经不能说明真正的灾难迫在眉睫。 裤形救生器不断地运行着。妇女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到安全地带。问题是:大厦眺望厅里,只有少数人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灾难不仅正在向他们逼近,而且灾难是不可避免的。 本·考德威尔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他不需要复杂的演算来使自己相信;简单的算术运算就足够了。 一百零三人抽了签。 裤形救生器约一分钟一个来回。 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可以把眺望厅里的人撤完。 既然大厦中心的热度足以扭曲钢制的电梯轨道,眺望厅能在一小时四十二分钟里安然无恙么? 不可能。 那么顺其自然吧。 州长的技术知识虽然少得可怜,但他明白并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需要抓紧时间。”他对贝特说。“可我们快不了。” 兰赛市长出现在门口。“宝娜已经走了,”他说:“我看见她安全到达的——她回头挥了挥手,感谢上帝!” “她运气不错,”州长说。“我为你感到高兴,鲍勃。” 贝特微笑着:“我也很高兴。” 州长说:“你是第几号,鲍勃?” “八十三,”市长毫无表情地说。 州长微笑道:“我是八十六号。” “这不公平!”贝特突然说。“屋子里的人连你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都比不上你们!彼得斯参议员排在第几?我敢打赌一定也在后头!” “别激动,”州长说,“别激动。”他站起来,脱下外衣,松开领带。他重新坐下来,捲起袖子。他朝贝特笑笑:“外边大厅也许要凉快些,”他说。“可现在,我情愿呆在这儿。”他停了停。“除非你不同意?” 贝特犹豫着,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表现不错,本特。”鲍勃·兰赛说:“我一直看着卡雷·威考夫。目前他还规矩。我认为没有别的人煽动闹事。” 州长说:“但是你不觉得设一下路障保险些吗?”他用手指指右边。“用一些大桌子,把上人的地方围住,只留一个一次只能让一个人进去的口子,你看怎么样?” 市长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口子叫人把守,不准任何人冲进去。”他又点点头。“我要来检查。” “现在一切井然。”州长说,“可是一紧张起来,人们开始明白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有获救的希望——”他立刻对着话筒向纳特说了自己的想法。 纳特说:“一旦出现麻烦的徵兆,我们就停止营救工作。这是对肇事者的警告。因为救生器必须稳妥,一个小差错就会影响全局。” 州长点点头。“由你们发出最后通牒,怎么样?” “如果不得不这样做的话,”纳特说,“我们会的。” 州长第三次点点头。“上帝保佑你,”他说。又一次往椅背上一靠,然后闭上限睛。 *** 卡雷·威考夫手里端着一杯苏打水,他一边慢慢呷着,一边看着桌子被搬到裤形救生器从窗口进来的地方。 搬桌子的目的非常明显。顽固的特权者设置路障,以防暴徒,或者说防他本人。他为此怒火冲天,却又无能为力。 他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上写着六十二号。这就是说,在他前面,有十二个男人先到达安全地带。本特·阿米塔,鲍勃·兰赛和杰克·彼得斯,他敢打赌,他们就在这十五个人中间。当然,他们不会是前三个;他们很聪明,不会这么干的。可他们一定排在前面。这样,他们既可以得救,又不至于让人戳背嵴骨。 卡雷对妇女们先走也很不满。从纯粹客观的角度来看,卡雷·威考夫比聚在眺望厅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值钱得多。因此他就应该在她们的前面盪到贸易中心楼顶去,平安脱险。 可是就算他得到允许先走一步,在这个用肚皮思考的愚蠢世界里,特别是在那些愚蠢的选民们的眼里,他的形象会受到损害;这些选民给他带来了在华盛顿的舒适悠闲的生活。那么,顺其自然,让女人们先走吧。 可男人就不同了。他不会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十五个人——十五个,比他先走。 本特·阿米塔和杰克·彼得斯,尤其是这两个人,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毋需置疑。想到这儿,卡雷又呷了一口苏打水。“我要让你们这两个杂种瞧瞧,”他轻声说。“这次,你们休想逃脱。” *** 纳特和州长通完话后,放下电话。他清楚帕蒂正皱着眉,看着自己。“你听到我说的了?”他问。 第47页 帕蒂点点头。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会这么做吗?把所有——营救工作都停下来作为恐吓?” 纳特只说道:“这要看海岸警卫队军士长怎么说。”他抓起步话机,“要贸易中心楼顶。” “这是楼顶,”队长的声音,“那个一丝不挂的小东西叫巴伯,约瑟芬·巴伯。在她之后是罗伯特·兰赛夫人。” 纳特看着帕蒂拿起铅笔,开始在名单上查找起来。“找到了,”他说。然后,“进展怎样,军士长?” “很慢,很稳妥。象我们所预料的一样。二十三分钟,救出二十二人。” “我怀疑在救出妇女之前就会发生不测,如果发生——” “你是指麻烦?”军士长的声音很平静。“我看这么办,”军士长慢吞吞地说,仍然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掌握着主动权。人们要么遵从,要么反抗。如果反抗,你就马上停止,否则就无法收拾。一旦出现麻烦的兆头,就告诉我。我们让裤形救生器停在这儿,直到他们重新排好队。这样我们也许不能把他们都救出来,可总要救出一些。如果他们争吵起来,那么全都别想活着出来。” 纳特点点头:“挺棒的演说,军士长。” “我们继续干吧,”军士长说。“只要有麻烦,就告诉我。” 纳特把步话机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帕蒂张开嘴,又悄悄闭上了。 纳特又离开桌子走到门口,向大广场望去。 这是一幅昏暗、令人压抑的画面。西边的暴雨云层遮住了太阳;广场显得灰暗、混沌。空气充满了油烟味,有点辣人。 消防队员们挤在广场上——就象一群在慢慢行动的蚂蚁。消防器具比比皆是,机器声、抽水声响成一片。整个广场成了一个湖。瀑布似的大水从大楼上直往下泼,往大厅的楼梯倾泻而下。 路障后面,人们秩序井然,出奇的安静,仿佛大难已经临头。人群中,有一人举起手来,指着天空。其他人的手臂也跟着举起来。不用转身看,纳特便猜到是裤形救生器又在做另一次运行,又有一人得救了。 他听到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他等着,让别人去接。帕蒂的声音说道:“对,他在。”然后,毫无表情地喊:“纳特!” 她把话筒递给他,“是齐勃,”她没再说什么。 齐勃在下班时间离开杂志社,坐计程车回了家,急忙去洗澡。泡在温暖的香皂水里,随着一身疲劳的消除,她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 她已经和保罗·赛蒙斯一刀两断了。纳特从她的电话中一定知道保罗不会再上他们家来了。这是她对藕断丝连的断然决裂。 她闭上眼睛,用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肩膀和手臂。她想,纳特回家时,一定累了。可她总能激起他的性慾。齐勃在这方面是完美无缺的——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在她与男人进行的性争斗中,任何男人都会不战而降。 她从浴缸里爬出来,擦干身子,往脖子、乳房、腹部上洒了些香水,然后穿上纳特最喜欢的纱质拖地白色睡袍,走进起居室,给办公室打电话。 电话里,“喂,”纳特说。 “你好。我回来了。” 纳特说:“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回家了,我——”她停下了,声音犹豫不决。“你快回家了吗?” 纳特觉得帕蒂正盯着自己。他想不理她,却不能。 “亲爱的,我在问你呢。” “我不知道。”纳特挂上了电话。 齐勃慢慢挂上电话。这时,眼泪流了下来。 ***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纳特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报了姓名。 州长的声音说:“只剩下两位妇女了。然后就该男人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还是听得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好吧,”纳特说,“我已经跟海岸警卫队军士长谈过了。他说在掌握着主动权时,有两种可能。要么服从,要么反抗。如果反抗——不会有谁能活着出来。我很抱歉,州长,我只能表示同意。” “不用抱歉,年轻人。我也同意。” “如果电话断了,”纳特说,“你就不能和我们联繫了。一旦出现麻烦,请在窗口挥舞一下手帕,军士长就会告诉我的,行吗?” 短暂的沉默。“行。”州长说。又是沉默。“年轻人,干得不赖。我们大家都感谢你。我现在向你致谢,是担心没机会当面对你说了。” “我们会尽力把大家都救出来的。”纳特说。 “我知道你们会的。谢谢!“他仰面朝天,热泪盈眶。 〖30〗7:53—8:09 下面四十层楼现在模煳不清。沙龙巡警向上望着浓烟,不相信地摇摇头。“你看没看见,弗兰克?上边烧着了!” 是的,是烧着了。由于高温,多数窗户都破碎了,浓烟通过破窗洞涌出来。但是,在浓烟之中,大楼隐隐闪着光。在那由于放射而形成的歪扭的气流中,整个建筑物仿佛在翻滚,扭动。 第48页 在他们头顶的上方,裤形救生器又一次从眺望厅里出来,沙龙在胸前划着名十字。 “火葬,”巴恩斯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到了这点。” *** 在贸易中心楼顶,克伦斯基说:“你觉得那边会有麻烦吗,军士长?” “可能。”军士长仍然非常镇定。他和克伦斯基一起抓住裤形救生器,军士长把那位妇女扶了出来。 她哭着,一是害怕,二是伤心。“我丈夫——” “请问您的姓名,夫人,我们要作记载。” “布秋茨!可我丈夫!你们下一次就去救他!他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会给你们钱的!他——” “好了,夫人,”军士长说,“警察会照顾你的。我们正在设法把大家都救出来。”他对扶着这位夫人的警察做了个手势。 *** 州长走回办公室,瘫倒在椅子上。他突然感到自己老了,疲倦极了。贝特陪伴他的几个愉快的小时里,他重新感受到了年轻时的活力与欢乐。他知道这种时光不会长久,但又自信会继续下去。现在贝特走了,最后一位妇女安全地出去了。在最后那一刻里,州长却不敢看她一眼。 他为自己难过。下面厂场上有上千人,也许上万的人,演出结束后,他们就会回到家里。睡觉前,做他们喜欢做的事儿,知道第二天清晨会照样醒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用卢梭的话说,他们在绝望的平静之中生活,却至少有选择的自由。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 他拨开话筒开关。“我是阿米塔,”他说。他拍拍按钮,又拍了拍。没有声音。电话已经断了。 *** 支撑裤形救生器的那根从眺望厅到贸易中心楼顶的主绳是扎实、柔软、无裂缝的尼龙绳。它牢牢地拴在眺望厅的横樑上,固定这根尼龙绳的单套结是在两名消防队员严密注视下打的。 单套结,结中之王,容易出现松动。所以,消防队员们又在着力处打了两个半套结。半套结没有打滑的徵兆。如果打滑,单套结可就吃力了。 可是拴尼龙绳的横樑是钢的,是整个建筑物的一部分。是仍在夕照下闪闪发光的通讯塔的主要支柱。 钢制品传热性能很好。 尼龙绳会融化。 *** 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纳特抓起话筒,报了姓名。可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乱了套:全是他自己的回声。象州长一样,他拍拍按钮,又拍了拍,又拍了拍,他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了拨号音。 他拨了眺望厅办公室号码,又拨了一下,然后挂上了。 他给市广播电台去了电话,立即有人答话。“我是世界大厦广场,”他说。“他们的电话线断了。我们只能通过你们向他们通话。” “我们会全力相助。只要你需要,你可以立即通过无线电讲话。” “有一件事,”纳特说。“你们有自动延缓播送设备吗?可以剪去下流话之类的?” “你直接讲就是了,不去延缓播出。” “好,”纳特说。“谢谢。我们会守在电话机旁。”他把电话放在桌上,拿起步话机。他又对在贸易中心屋顶的军士长说:“电话断了。一旦你得到信号,请叫我。我会用广播同他们联繫。”他四下看了看。蒂姆·布朗在那儿,还有一位消防队长,吉丁斯和帕蒂。“你们都听见了?”纳特问。他举起双手,又放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说。 “我觉得,”消防队长说,“要出事。” 吉丁斯宽厚的肩膀不停地抽动。他看着帕蒂,说:“赛蒙斯是你丈夫,对此我感到抱歉。如果我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狗娘养的。” 波特探长从门口进来了。他望着大家:“哦能帮什么忙吗?” 没人说话。 “这正是我所想的,”波特说。他靠着墙。“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就呆在这儿。”他停了停,“上帝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帕蒂开口问道:“你查到有关约翰·康诺斯的情况了吗?” “比我需要的还要多,”波特说。他把刚才对警长和检察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办公室里的人沉默着。帕蒂小声说道:“可怜的人。” “我也这么想,”波特说。他的声音里没有痛苦,只有伤感。接着他慢悠悠地说:“我是个不中用的警察。我的工作就是找出谁犯错误。”他摇摇头。“有时这很容易。可有时,象现在,却很难。”他向上指了指,提高嗓门,“上面的人——有人是要负责任的,是吗?”他望着布朗。 “我怎么知道?”布朗几乎是吼叫起来。然后,平静了一点,“你遇到的是一个由于别人害死了他妻子就铤而走险的人。”布朗指指帕蒂。“她有一个不干正经事的丈夫。” 吉丁斯说,“电路工头和大楼检查员应该拴住——,”他停了一下,看看帕蒂。“拴住大拇指,把他们吊起来。” 纳特说:“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我们本来可以发现错误,结果越来越收不了场。”他停了一会儿。“还有一件事,也许比所有其他的事情加在一起还要重要。”他语气非常严肃。“我们到底认为自己是什么人,设计这么大的一幢楼,那么复杂,那么不堪一击?” 第49页 这时步话机响了。“办公室,我是楼顶。” 突然一片静寂。纳特抓起步话机,“这是办公室。” 军士长的声音说,“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挥舞。请你马上用广播同大楼通话,裤形救生器在我手里,我正抓着它。” 纳特深深地吸了口气,立刻抓起电话。 〖31〗8:00—8:41 情况是这样的: 电晶体收音机的千赫调到了本市电台的位置。电台正在播放抒情音乐。妇女们都走了,再没有人跳舞了。 在眺望大厅的一角,斯坦恩博士,奥杜尔先生和阿瑟··威廉斯教长在一起小声说话。至于说什么,无人知晓。 在用桌子围成的栅栏后边的载人圈里,本市交响乐团指挥哈里森·保尔被抬进了裤形救生器,盪出了窗户。他是出来的第一个男人,也差点成了最后一个。 那个养了三个孩子的招待坐在地板上,在喝烈性威士忌。他口袋里的那张残酷的命运之签上写着九十九号。他认定生还的希望渺茫。他并不特别喜爱这种威士忌酒,他只是下决心不让自己感到恐慌。他想:我如果死了,也许就不再介意自己无法阻止的事了。 两个消防队员,两个招待,消防局局长和秘书长坐在桌子栅栏后面。有一位招待后来证实当时房间里很安静,你可以感到不断加剧的紧张,特别是当妇女们都走了以后。可是一切都有条不紊,“直到,”他加了一句,“发生骚乱。” 卡雷·威考夫正和十来个人说话,其中只有一位招待,叫比尔·塞缪尔森。他曾几次当过码头装卸工,当过半职业性足球队员,小有名气的职业拳击手。 州长则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以断了线的电话机为伴。他在沉思。电晶体收音机里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来。外面的大厅里很安静,可州长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他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权利把自己排在前头乘救生器脱险呢? 表面上找不到任何合乎逻辑的答案。 “这么严肃,本特。”门道里传来贝特的声音。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等待着他的判决。 州长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她。“裤形救生器出事了?” 她仍旧笑着,摇摇头。 州长举起手,又垂了下去。真是不敢相信。他半喜半忧地想。“你没走?” 贝特走到桌旁,她象先前那样坐在桌子角上,长长的双腿慢悠悠地晃着。她伸出手去,让州长紧紧地握住。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远处仍隐约传来音乐声。头顶上的空调管道里冒出一缕黑烟,扩散开来,慢慢地停了下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我该怎么说呢?”州长说道,“我一直坐在这儿,为自己感到惋惜——”他停了一下。“见鬼,你不该呆在这儿,你——” “我该呆在哪儿?”贝特慢慢摇摇头。她又笑了,用她的双唇、她的眼睛、她的一切。“亲爱的本特——”她开始说。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人们的叫骂声和家具被碰倒的声音。 州长把椅子勐地往后一推,站了起来。“呆在这儿,”他说着跑了出去。 这是一幅在浓烟瀰漫下的疯人院里的打斗场面。有一张桌子已被推翻,人们象野兽似地把它推到一边,打开一条通道,狂乱地厮打着。 州长看到消防局局长抓住一个人的衣领,使劲把他拉到面前,在他嘴角勐地一击,然后放了他,又去抓另外一个人。 那个穿白色上衣的招待,比尔·塞缪尔森——从人群中挤出来,朝消防局长的脸部勐击两拳,把他打翻在地。 卡雷·威考夫站在那张掀翻的桌子旁,尖叫着。当州长走进大厅时,彼得斯参议员右手拿着一个蜡烛台,照着卡雷就是一下,又是一下。他接着又用烛台朝大个子招待的头部勐击,大个子象一头被砍死的阉牛一样倒了下去。 这里已没有了理智,没有了秩序,唯有疯狂和混乱。有人在擂州长的肩膀。州长回过头来,看见电视网总裁扭歪了脸,这脸象一只吓疯了的羊。 越来越多的浓烟从空调管道里冒出来,令人窒息流泪。在黑色的浓烟中,打斗已到了疯狂的程度。 有人在喊叫,却被一片嘈杂声淹没了。 州长提高声音叫道:“住手!他妈的,住手!”可没人理会他。他埋下头,朝前冲去。 有只胳膊勐地抡到了他的脸上。他继续朝前挤去。他抓住从窗口伸进来的主绳。他靠近窗子了。他一手抓住绳子,尽量将身子探出去,另一只手拼命挥舞着手帕。然后,他缩回身子,想从人群中挤出去。 收音机仍在播放音乐。州长朝收音机的方向奔过去。 他看见收音机放在附近的一张桌子上。他伸手去抓时,桌子被掀翻了。收音机摔在地上,仍旧在响。 有人冲着州长的腰部塞了一拳,州长倒在地上。他手脚并用,拼命向前爬去,把收音机抱在怀里。他挣扎着逃出混乱的人群,然后将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 音乐立刻响彻整个房间。突然,音乐中止了,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巨人的声音。那是纳特·威尔逊的声音冲破了大厅里的混乱:“现在,请注意!眺望厅的人请注意!” 第50页 停了一下。打斗的声音开始静下来。 “眺望厅里的人请注意!”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是广场办公室。我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们不停止,裤形救生器就会停在贸易中心楼顶。听清了吗?我再说一遍:除非秩序并然,裤形救生器是不会再回到眺望厅来的。如果听见了,请在窗口挥动一件白色的东西。” 大厅一片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州长将收音机递给参议员,从附近一张桌子上抓起一块桌布,象刚才那样探出身子,朝贸易中心大楼挥舞着。 仍是寂静。 “好的,”纳特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来。“好!现在排好队。明白吗?排好队!否则就中断整个营救工作。我们正千方百计将你们全部救出来。如果你们肯合作,我们也许会成功。如果你们不合作,谁也别想生还。懂了吗?谁也别想出来!” 州长环视着在场的人。有的脸被打肿了,有的在流血。大个子招待比尔·塞缪尔森跪在地上直摇头。他象一头野兽,望着州长。 “有什么话要说?”州长问。 没有回答。 “明白吗?”纳特的声音吼叫着。 州长又探出身子,挥动桌布。贸易中心楼顶向办公室汇报需要一些时间。 然后,“好。”纳特的声音说:“排好队。继续进行营救工作。”声音停了停。“但是,只要一发生骚乱,我们就停止。我再重复一遍:只要一发生骚乱,我们就停止营救工作。”声音消失了。 秘书长镇定地说:“五十二号,请吧。五十二号。” 没有参与骚动的一个招待向前走去。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那张生死攸关的纸条。 *** 办公室里,纳特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对着步话机说:“好了吗,军士长?你认为——” “目前看来,你已经制服了他们。如果有变化,我会告诉你的。” 纳特放下步话机,环视了一下办公室。 蒂姆·布朗说:“这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不知有多少人听到了——恫吓、最后通牒。” “但是起作用了,”吉丁斯说。 *** “五十三号,”秘书长说,“请吧。” 消防队员霍华德问:“你是几号?” 秘书长笑笑:“六十号。我前头还有七位。” “其中就有我,”霍华德说,“五十八号。” 秘书长又微微一笑,“祝贺你。”他停了停。“同你一起共事真愉快。” “也许,”霍华德说,“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我们可以为我们愉快合作喝一杯。” “我盼望着这一天。” 参议员向卡雷·威考夫走去,他手里仍拿着蜡烛台。“下次,卡雷,”他小声说,“我会砸掉你的脑袋。”他停了停。“我不是说着玩的。” *** 贝特仍旧坐在桌子一角上,两条纤细的腿悠闲地晃着,美丽的蓝眼睛似乎在微笑。 “你现在该走了,”州长说道。他看见贝特不情愿,就立即说道,“是的,”他说,“你得离开。因为,亲爱的,”他说,“这是我的心愿,我的请求。如果这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我也只能这样说。在这种时候,人们就顾不上形式了。” “本特——”她停了停。她的眼睛似乎再也没了笑意。 “我不能以自私的行为来结束我这漫长的一生,”州长说。“这事本身就是自私的,我得承认。我不知不觉就装腔作势。”他朝她走去,伸出手。“来吧。” 他们手拉着手走出办公室。大厅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变得死气沉沉。电晶体收音机小声地播放着音乐。可谁也没有听。 “第四十九号被漏掉了,奥尔特。”州长对秘书长说,“她回来了。” 秘书长对消防队员霍华德笑了笑。“我弄错了,”他说,“我前头还有八位。” 贝特说:“噢,本特。” “再见,亲爱的。”州长犹豫了一下,笑了笑。然后,他转过身,走回空荡荡的办公室。 *** “六十一号!”消防局长说。 “六十二号!” 卡雷·威考夫往前走去。参议员一步跨到他面前。“我是六十五号,”卡雷说道,举起手中的纸条。 参议员瞥了一下纸条,点点头,退了回去。“会轮到你的,”他说。 庞大的建筑物里,温度在不断升高。高温随着暮色一楼接一楼地往上爬。 广场上,天色几乎全黑了。照明灯已经架设好了。灯光下,移动着的人和机器在大楼上投下扭曲了的影子。 在警察组成的人墙后面,人们静静地站着,没有人动,没有人唱歌,没有人说话。 沙龙巡警说:“这真象是一幅地狱图,弗兰克。” “是的。”弗兰克·巴恩斯的声音很平静,很严肃。“只有他妈的灵魂还藏着。” 一缕余晖还残留在高天。裤形救生器正朝着贸易中心楼顶滑去。 第51页 “你认为能把他们全救出来吗?”沙龙问道。 巴恩斯耸耸肩。“即使能,这在记忆中也是悲痛的一天。” *** “七十六号!”消防局长叫道,由于烟雾和紧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不断地干咳着。 参议员从西窗转过身来。唿吸已经很困难。他四下看了看巨大的眺望厅。 消防门边,白色的桌布下躺着格罗弗·弗雷泽的尸体。 在附近的一张椅子旁边,躺着参议员不认识的一位老人,嘴和眼都睁着。参议员看得出他已经停止了唿吸。 本·考德威尔躺在大厅中央,他是在那儿倒下的。他的身体象胎儿在母体中一样蜷曲着。 地板上的那个招待举起酒瓶,请参议员喝酒,脸上带着一丝傻笑。 “谢谢了,”参议员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有力。他挺直身子,朝办公室走去。 州长坐在椅子里。他抬起头,说:“坐吧,杰克。我们谈点什么?” *** 海岸警卫队军土长和克伦斯基一起把那人从救生器里抱出来。“抱住。”军士长说,然后提高声音:“氧气!,他朝眺望厅挥浑手,救生器开始慢慢往回滑去。 “七十七号,”军士长说。他对步话机说道:“布秋茨。他需要急救。” 然后,他站在那里等着,眼睛望着眺望厅的窗户。 贸易中心楼顶从一开始就很冷。现在,在最后一抹夕照下,大家都感到寒气刺骨。 军上长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想想那些呆在上面的可怜虫吧!”他说。“热得够呛。”接着:“瞧!”他的声音第一次出奇的大。“瞧!裤形救生器空着回来了!” 裤形救生器盪过窗户。没有人接过去。靠着自身的重量,裤形救生器开始往下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旋转着,晃荡着,象疯了一样—— “噢,天啊!”军士长叫道:“完了!” 沉重的主绳象蛇一样滑出窗口。高温已经把绳子融化,绳子掉了下去。 “闪开!”军士长叫着,自己也跳向一边。沉重的主绳狠狠地打在屋顶的拴柱上。 军士长拼命朝眺望厅的窗户望去。他伸出手:“拿望远镜来。”他举起望远镜默默地看着,然后把望远镜吊在脖子上。 他慢慢拿起步话机。“楼顶要办公室。” “我是办公室。”纳特的声音。 军士长的声音毫无感情。“绳子断了。你们在下面可能会找到裤形救生器。救生器没有载人。” 纳特轻轻他说了句:“天啊!” 现在的时间是8:41。从爆炸到现在已过去四小时十八分钟。 圣殿夷为平地! 尾声 在傍晚的寒气里,有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一个街区接着一个街区,漫无目的。 最后,他们停了下来,象是听到一个听不见的召唤,都转过头来。 最后一束阳光洒在大楼顶上。下面,整个建筑在正在聚拢来的黑暗中燃烧着。大楼如同一堆跳跃的火花熄灭后留下的余火,不再翻滚。 纳特说:“我们已经竭尽了全力,可还不够。也许我们还没有竭尽全力。”他的声调低沉、粗鲁。 “已经完了,”帕蒂说。“别再管它,走吧。” “去哪儿?” “只管走就是了。”帕蒂语气温柔。“朝前走,莫回头。没有回头。”她停了一下。“全都——抛在我们身后。全都。” 他们又开始向前走,肩并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