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 第1页 [现代情感] 《枯荣/一睡一枯荣/烧死那对秀恩爱》作者:五加皮蛋【完结】 文案 一个阳光爽朗的少年被人背叛,变成一个瞎了、哑了、废了、内心阴暗、笑里藏刀、杀人如麻的变态。 然后他遇上了一个小可爱—— 我日夜困囿于荆棘里挣扎,及至鲜血淋漓,也未曾窥见分毫天光。 直到她给我送来一轮太阳。 本文又名《皮皮草歷险记》、《跟着大佬们抓鬼的日子》、《岁你妹的平安:)》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原岁,枯荣 ┃ 配角:白青州,女巫,平玉 ┃ 其它:屠灵 第1章 鬼宅(一) 下午四点,原岁刚下飞机,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苏凉,报告自己进驻了一个战队。 电话那边的人不可置信地问她:“你说你进驻战队了?什么战队?你在说什么?” 原岁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圈着膝盖上放着的一小盆白鸟,“唔”着应付了几声,才慢慢吞吞地说,“gc啊。” 对方:“啥?” “ghost cave,”原岁盯了一眼面前笔直的绿荫大道,“两个小时前的飞机,现在我在p市。” “……原上草同志!!你说啥!!你进驻战队了?!竟然进驻战队了?了!你要以你那什么所谓的gc战队队员名义参加全息战?!你说的‘进驻战队’是我现在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原上草是原岁在游戏里的id,传统电竞游戏“荣光”发展为全息电竞游戏后,全息战就成为“荣光”最高规格的世界性赛事。 而“原上草”这个id,前缀是国服中单杀神——但是她从不进驻战队也从不参加任何现场型赛事,包括全息战。 因为二十岁的原岁是个已经坐了十年轮椅的“残废”。 原岁推着手边的行李箱应,“……别激动,就是玩一下。” 然后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挪远了,果不其然,电话那边的妹子咆哮声随之而来—— “原上草!!你吃错药了吗!!什么破gc!听都没听过!而且!而且!我这边国服积分榜第一的战队hero你不要你去什么gc?他娘的积分榜第几?前三都没有的战队能安你这尊大佛?” 原岁想了想gc的名次……而后坦白地说,“新战队,还没打过排位。” “……你就告诉老娘你哪根筋抽了老娘现在就过去给你掰直了他奶奶的!” 原岁:“我人已经在p市了。” 对方:“……” 原岁安抚自己唯一的至交好友,“我也不是很喜欢打比赛,难得有战队邀请我,我就试试。” 这句话听得电话那边的苏凉简直要吐血。 原岁十六岁的时候开始玩的“荣光”,在全息游戏里面,她的身体十分健康还能跑能跳,这让原岁一下子就沉迷游戏无法自拔。 除了苏凉和她身为hero战队队长的男朋友梁成坤,没有人知道牛逼哄哄的“原上草”在现实世界里只是个坐轮椅的残废。打出一点名气后战队邀请层出不穷,原岁全部拒绝了,毕竟进驻战队就要搬去战队基地参与集合训练,自己的情况实在不合适,她也确实不喜欢群居。 久而久之,已经没有战队敢邀请原上草了。 “可是你的身体……”那边的声音犹豫又担心,“没问题吧?战队训练量很大,你会不会吃不消?” 原岁叫了车,然后清了清嗓子对自己的好友说,“我觉得你对我有个误解。” 她把行李箱扔进计程车后备箱,然后用瘦小苍白的手指扶着车门勉强站坐进副驾驶,才继续对苏凉强调,“虽然我白得像鬼瘦得伶仃不良于行身高只有一米五六,但这不代表我身体不好。” 对方:“啊?” 原岁:“所以不要操心这种事情,另外拜託你男朋友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学生一样念念叨叨。” 苏凉咳咳几声,忍不住提醒:“但是你看起来吧……” “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小,”原岁看着司机大叔帮她把轮椅摺叠起来放进后备箱,而后对苏凉说,“上个月是你帮我过的二十岁生日,健忘吗?” “……” 原岁这姑娘人娇个子小,脸又嫩,却是最讨厌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子。过完18岁生日后,原岁一年当中什么日子都记不住,但生日是雷打不动一定要庆祝的。然后再听原岁天天念叨自己又大了一岁谁再说她小她揍谁什么的。 苏凉识趣地绕过原岁的地雷区新开话题,“你现在在哪?” “去gc基地的路上。” “那我收拾一下东西去找你吧,”苏凉立刻说,“gc啥玩意啊,你确定不会骗人的吧?” 原岁再次重复了一次全称,“ghost cave。” “噫我查了一下地理位置,p市微巷镇。卧槽,那地方很邪门很偏啊,具体在哪?” 正好计程车司机问她去哪,原岁回答,“微巷东麒路18号。” 第2页 “同志你真的是去打比赛的吗?” 苏凉沉默过后用很浮夸的、阴森森的语气问,“你其实是去捉鬼的吧?” 原岁:“什么?” “远近闻名的鬼宅啊原上草同志!!!因为东麒路18号这座闹鬼的别墅,整个微巷镇都被传得很邪门!你不知道吗!” “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快死回来!”苏凉咆哮,“打毛比赛滚回来!gc个毛线我就说怎么可能还有战队敢邀请你!人家这是分明和你有仇玩你的!!!” 原岁刚想说:其实她觉得和她联繫的那个汉子真的挺和蔼可亲的,一直很尊敬地开口喊她大爷闭口喊她大爷。但原岁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出门走得急,大概是……没电了吧。 这时候司机抬眼偷瞄了一下副驾驶座上瘦小伶仃的小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却一股子大人的做派。 他问,“小妹妹一个人啊?” 原岁把手机收进衣服口袋里,“嗯”了一声。 “怎么会去18号?”司机大叔问了一句之后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好奇跑来看看,于是便苦口婆心地劝,“那地方邪门得很,没啥好看的。” 原岁终于有点兴致了,“怎么邪门?” “那屋子以前是孤儿院的地,后来改成别墅区,哪幢都好好的,就18号,深更半夜里总有小孩子在笑,”司机说,“后头有一家贪便宜买了房子,没多久,一家四口都被入室抢劫的杀了,这房子有血光,更没人敢住。” “这不是最邪门的,最邪门的是,之后有几个别墅管理员去看房子,出来之后也都全死了。” 原岁挑眉,“全死了?” “全死了。”司机肯定地点头,“一个被车撞死的,一个病死的,一个玩户外攀岩的时候摔死的,反正全死了。”然后司机对原岁强调,“你千万别进房子里,真没什么好看的,要是好奇就外头看几眼,看下新鲜。” 原岁想了想,认真地说,“我都不看。” 司机立刻一脸“那你去干嘛”的表情。 原岁:“我住。” 司机:“……孩子你爸妈呢?!跟你爸妈说这不能住啊!真不能住啊!” 原岁抱着怀里的那盆白鸟,用脸蹭了蹭光滑如玉的盆壁,然后笑眯眯地说,“我爸妈就在这里面啊。”她苍白的面孔贴着玉白色的瓷盆,微阖的右眼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红色的光,乌色长髮盖住了一半死白的脸,只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勾起的嘴角。 “擦——” 司机吓得一身冷汗死踩下了剎车,巨大的前贯性拉得安全带在胸前的衣服上勒出一条明显的勒痕。而后司机定了定神,惊恐地看着坐在副驾驶的原岁,她嘟哝着伸出苍白的手摸了摸被勒疼了的肩膀。 ……刚才真是见了鬼了,明明就是个孩子而已。 司机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干笑,“到了到、到了,你下车我帮你拿行李。”他开了车门和后备箱,把原岁的轮椅和行李箱取出来,推到马路边,原岁抱着盆栽从车上下来,饶是她这样向来擅长耐痛吃苦的人,在双脚落地的剎那,都痛得忍不住扭曲了脸。 司机一转身就看见那个脸色苍白活像鬼的小女孩一脸狰狞的表情,她的背后是荒芜人烟的大马路和那幢孤零零的赭红色18号别墅,她枯瘦的手指捧着现在他怎么看都像骨灰盒的盆栽,用着诡谲的、恐怖的走路姿势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司机惊恐地尖叫一声,几个大步上车踩油门,尘土和尾气立刻扑了原岁一脸,只是几个眨眼时间,那车离了几十米开外。 原岁:“……” 她艰难地走到轮椅面前,短短的三四步,她已经疼出一身冷汗,直到坐回轮椅上,她才把痛苦的表情微微调整回来。就是这个动腿就疼的毛病,害得她这十年基本都在坐轮椅。 原岁摸了摸手里的盆栽,看着远去的计程车,寂寞如雪地嘆了一口气,“其实我都打算回机场了,随口那么一说就吓跑了,胆子好小啊。” 然后她抬头去看那幢传说中的鬼宅,用着变成淡红色的右眼瞄了一下,奇怪地“咦”了一句:“没鬼啊。” 只是片刻她的眼又变成正常的乌黑色,原岁推着轮椅和行李箱过去按了下门铃,粗狂的大嗓门在门铃响起之后乌拉乌拉地由远及近—— “哎呀妈呀哎呀妈呀是不是新队友来了!是不是女的来了!是不是大美人来了!好兴奋好激动好高兴哦少男心要爆炸了!!凹凸有致大美——” 门开,瘦成电线桿的男人霎时收声,迷茫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口,视线搜寻许久他才低眼瞄到了坐在轮椅上抱着盆栽的人。 大夏天穿着一身长袖的黑色卫衣,扣着帽子。她抬头看他,露出一双乌熘熘的黑色眼睛,眼神又湿又亮。这个来客看起来真的非常小,瘦瘦的一小团搁在轮椅里,长头髮披了一身,身边庞大的黑色行李箱已经几乎和她一样高。 男人顿时一脸懵逼:“你谁?” 原岁弯着嘴角,双指交错搭在膝盖上圈着盆栽,她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很礼貌很乖巧地说:“你大爷啊。” 第3页 第2章 鬼宅(二) 原岁向风中呆立的瘦子伸出手,弯着眼微笑着说,“我是原上草。” 瘦子反应了很久才重复:“……原上草?” 原岁闻言很真诚地点头。 瘦子追问:“荣光的原上草?” 原岁继续点头。 瘦子想了想游戏里那个身材魁梧扛着大刀的彪悍妹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娇小玲珑满脸稚嫩的妹子…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震惊的微妙扭曲表情:“中单,原上草?原大爷?” 原岁点头的剎那,这个身材非常精瘦的男人忽的就“呜哇”一声哭出来,蹬蹬蹬地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跑到坐在客厅沙发看书的男人旁边,含泪控诉:“白青州你不是说有大美女吗!美女呢?” 名叫白青州的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一隅,他体型很瘦,白色的衬衫下身形单薄,头髮及肩,带着一副非常斯文的金丝眼镜,一张脸死白的程度比原岁更甚。 “你问我男还是女,我说女;你问我长得漂不漂亮,我说还可以,”白青州的微笑温尔又虚弱,他幽幽地道“你自己等同凹凸有致大美女,怪谁?” 瘦子:“……”他立刻扭头去盯门口的小姑娘,人看起来很小,但是!长得确实!漂!亮!可!爱!啊!而且……她是个女的啊!女的啊!女的啊! 瘦子瞬间变脸,立刻兴奋地咆哮,“对哦!女的啊!老白那是水灵灵的姑娘啊!我们队里有生之年啊哈哈哈!” “哎呀哎呀,”白青州笑了下,“再吵再吵,吵醒老大可还好?” “老大”两个字像是什么洪水勐兽,瘦子立刻惊恐地收声。然后实在又高兴得忍不住,憋红了脸傻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老白,她长得好可爱哦,任务结束了一定要带张相片回去和其他队骚一下嘻嘻嘻嘻。” 在门口被一连串对话弄得反应不过来的原岁:……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现在职业打全息电竞的妹子已经不少了,对方不应该一脸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的智障模样? 瘦子殷勤地跑过来帮原岁拉行李箱,瘦子有着一双像狐狸一样狭长的眼,长相很是普通,但因为这双眼他的面相显得有些流氓,满脸堆笑的时候就有几分说不清的猥琐:“小妹妹啊!大哥哥帮你放行李哦!” 这几句话的光景,又有一个男人从旋转楼梯附近的房间里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原岁惊鸿一瞥,那男人长得实在漂亮,原岁这一生贫瘠的词彙量根本没办法描述这一刻她看到的惊心动魄,以至于她就这么一个目眩,手里的行李箱就易了主。 原岁呆呆地看着瘦子拉着自己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跑到那男人身边,伸手勾着他的肩膀,一边又指着原岁笑嘻嘻地叫唤,“石儿!你看看!那!老白干的人事!” 原岁人生走到二十岁,见过世面也见过大风大浪,她这辈子就没几个愣神时候。但是今天,泰山压顶不变其色的原岁同志折在了这三个神经病组合面前,她发出一声难得有点发愣的“啊”。 白青州合了书轻咳,指挥发神经的两个大男人:“平玉你去把鞋子穿好,猴子把行李搬到楼上。” 名叫平玉的男人拖着长袍赤着脚,披着长至膝盖的长髮,几个大步过来。他朝个子娇小的原岁弯下腰,伸出自己修长干净的手小心翼翼地递给她,眼睛亮亮的,然后温温柔柔地说:“我叫平玉,平安的平,和氏璧的那块玉。” 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原岁迟疑了一会,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而后礼貌地回应,“你好,我是原上草,叫原岁,”她顿了顿,才补充,“岁岁平安的岁。” 平玉得到原岁的回应,心满意足地跑进自己房间里找鞋子穿;猴子干劲十足地扛着原岁的行李箱哼哧哼哧地上楼;白青州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向原岁招了招手。 原岁莫名地有点喜欢这个队伍了,没由来的。 “原小姐,你好,”白青州把桌子上放好的合同递给原岁,他鼻樑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镜背后是一双温文的笑眼,他的气质让人感到舒服,“要先看看合同吗?” 原岁没去动合同,她坐在轮椅上很谨慎地开口:“我该怎么称唿你呢?”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我的疏忽,”白青州摊手,十分温柔地说,“白青州,你可以叫我老白,刚才的瘦子你可以直接叫他瘦猴或者猴子,头髮很长的叫平玉。” 原岁“哦”了一声,接过白青州合同,翻了几页之后她问这个气质温和的男人,“你是战队经理?” 白青州继续微笑,“不是,我是队里的辅助位,猴子是上单,平玉是打野。” 原岁垂下来看合同的眼睛霎时抬起来看白青州,她奇怪地问,“那经理和数据分析师呢?”招募新队员应该是战队经理的工作吧? 白青州接着微笑:“那是什么?” 原岁:“……?” 白青州:“不管那是什么我们都没有。” 原岁:“……!?” 白青州:“我们只有四个人,当然,加上你就五个了。” 第4页 这一剎那,原岁加入这个战队的决心产生了山崩地裂般的动摇,而后她又刚好瞄到合同上的薪酬那部分,这种动摇瞬间又被平息了——月薪六百万!月薪!六百万!! 接到gc邀请的时候原岁问过报酬,对方回了个六百万,她想了想觉得年薪六百万也算很有诚意了。 然而现在……看着合同原岁沉默了会,才问,“月薪是不是打错了?” 白青州肯定地回答:“没有啊,月薪六百万是我们老大开的。哦,就是我们队的ad位,你跟着我们叫老大就好了,现在他在楼上睡觉。” “不能吵醒他,”白青州中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才补充,“我们很有诚意,选择权在你手上。” 这份合同因为月薪六百万的数字显得无比优渥,原岁的挣扎和犹豫被击得粉碎,她意思意思矜持了会,就在合同上签了名字。 她的爽快让白青州微挑了眉,他颇有几分好笑地问,“不怕?” 原岁淡定地“嗯”了一声,“不怕啊,”她微抬眼,长长的头髮有点凌乱地散着,她一双清凌凌的杏仁眼看起来很是无辜,“你们又不是坏人。” 白青州愣了愣,还没回话,就听见猴子蹭蹭蹭地从二楼跑下来,一边大声嚷嚷:“老白合同签完啦?来来来!小妹妹我们一起上游戏!” 平玉紧跟着抱着几个银色贴片跑出来,和猴子一起眼巴巴地站在原岁面前。 原岁操控着轮椅的按钮把轮椅推向平玉,然后接过对方手上的全息连结装置,她声线偏软,但语气倒是张狂:“小妹妹?你们认真的吗?靠外表判断年龄是不是太落后了大叔们?” 猴子搓着手笑得跟个智障一样,“哎呦喂!就喜欢你这种个子小小的,没啥力气又爱蹦哒蹦哒的劲儿!赢了猴哥管你叫爸爸!” 原岁:“……成交。” 把贴片依次贴在额角,原岁安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数据的接入,全息荣光会把玩家的意识完整投放到游戏里,给予玩家百分百真实的游戏体验,时间流速和外界为等同的一比一。 进入游戏后,原岁在空中划开操控面板,点击加入战队,找到“ghost cave”,按了确定。 已达成“中单杀神”成就的游戏玩家[原上草]一加入战队,系统便把这个消息在频道上公示了三遍,“世界”频道就此爆炸。 然而这几个人都没注意,急哄哄地组了队,因为战队ad位[枯荣]不在,他们随机匹配了一个队友,五个人进入房间选英雄。 随机队友[feng]一来就锁了一个扇子,法师。 原岁想着猴子白青州和平玉都不打ad位,法师又被锁了一个,所以她想了想,问他们:“你们选什么英雄?我试打ad?锁个大炮?” 猴子瘦成竹竿的手指死命戳着白青州,嘴里催促道:“老白,是你上场的时候了!快算算,这局我们玩什么?” 原岁不明所以地问:“哈?什么算?” 白青州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猴子,而后他微闭眼,嘴里低声念念有词,一副标准的跳大仙模样。 原岁:“等等!算卦?” 平玉端端正正地坐着,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原岁,充满信仰地说:“老白算卦很准的。” 原岁:……不是,重点不在算卦准不准的问题上吧? 原岁直觉自己要被坑了,而且是极惨极惨的那种坑。此时白青州两眼一睁,一副精气神全部被掏空的模样,气若游丝地说,“这卦大凶。这样,猴子你锁大天使、平玉山神、我来一个风火轮。” 原岁:??? 平玉很乖巧地回应白青州:“我选好了老白。” 猴子大大咧咧地戳着英雄选项,一边吊儿郎当地说:“大凶啊?别呢吧,猴爷我又不是那种怕凶的人!无所畏惧的好吧?” 原岁绝望地看着白青州三人用单身二十年的手速迅速锁定英雄,阻止不成的她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匹配队友最先炸了。 [feng]:“我fuck,四个法师??全部法师?今天不是愚人节啊兄弟们?” 然而选英雄环节已经开始进入三秒倒数,原岁只能匆匆忙忙地锁了一个大炮。 一进战场,白青州就说:“坎卦,重重险陷之像,向下有内敛之意……” 白青州没说完,原岁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他:“这和你们选三个法师有什么必然联繫吗?” “所以为困,作河中无水之象,以守正待机,”白青州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一脸包容地接着原岁的话头解释,“风山渐、坤为地,山神祈卦,诸事平稳。” 原岁沉默了会,没听懂,白青州和颜悦色地开始传道授业解惑:“有山有火,对我们好,能解凶。” 原岁:“那选个大天使又是个什么说法?” 白青州:“大天使啊,我就是想看看一个毛猴儿背着大翅膀长什么样。” 原岁:……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与此同时,猴子在原岁右手边不忍寂寞地絮絮叨叨插话,企图能把原岁注意力挪点过来,所以孜孜不倦地发问:“原来我们三个选的都是法师?法师是干什么的?原小姑娘法师是那种biubiubiu的是吧?” 第5页 脑壳疼的原岁敷衍地嗯嗯几声,平玉很天真很善良地在旁边接着猴子的话:“我们是不是都要跟着草草,时时刻刻保护她?” 猴子一拍大腿,“必须的啊!”他甚是豪气沖天地开口:“猴爷我提起砍刀那是一刀一个小朋友,就没有我猴爷护不下来的人!今儿个猴爷就把话撂这儿了,谁要在我眼皮底下伤了原小姑娘一根汗毛,猴爷我名字倒过来念!” 白青州“哎”了一声,稳稳噹噹地喊了一句:“野猴。” 原岁:……这群人都是魔鬼吗。 第3章 鬼宅(三) “叮——” 提示音在空旷的基地响起,紧接其后,这种提示音爆炸性地席捲全场,原岁眼疾手快地把入场提示音关了。 猴子“嘶”了一声,被那一剎那无数的“叮”噪得皱起眉头,他掏了掏耳朵,一脸折磨地问:“什么玩意?” 原岁瞥了一眼右前方的数据条,嘆气,“那是观战群众入场提示音。” 猴子懵逼:“观战群众?”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哇,猴爷我这么受欢迎了吗?别这样,会影响猴爷的发挥。” “做个人吧,猴儿,”白青州如此温尔地劝诫道,“我们还是要脸的。” 原岁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面前三个傢伙,他们没有调整任何体质参数和颜值参数,所以每个人身上的英雄装造型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是格外滑稽。她突然不安地质疑……这三个智慧果不会是……刚接触这款游戏吧? 这时候feng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中单杀神原上草进你们战队的第一战,其他人怎么可能不来围观?” 猴子:“咦……” 平玉:“啊……” 白青州:“嗯……” 接下来三个人异口同声:“中单杀神谁?” 一片迷之寂静后,猴子挠头,“啊,草草?” 白青州笑眯眯,“好像是草草。” 原岁:……绝望。 原岁抱着最后一点米粒大的希望开口:“所以说你们邀请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猴子挠了挠头,碰了一头大天使的光环,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和他偏黑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羽衣,嘿嘿笑了几声,颇不好意思地说:“老白算的嘛。” 原岁:……绝望! 一直以为对方邀请她是慕名而来,现在才知道对方是算卦算出来的,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这一剎那原岁有点想出去撕了自己手贱签下来的合同。 然而打完这场游戏后,原岁不仅想撕了合同,还想把这三个智障他奶奶的全!撕!了! 和一群迷之神棍组队的原岁觉得自己已经做好接下来一场会很糟糕的准备,但是她不知道新队友真的可以神到这种地步—— 原岁玩荣光四年,见过无数神坑巨坑,从来心平气淡定自若,但这一场匹配…… 在场围观的十万多群众:????what???? [feng]:别浪,猥琐发育。 [feng]:行行好,你们站着不动干什么?送人头? [feng]:你们是没大招怎滴?全程普攻有毛病? [俺老孙你爷爷]:大招怎么放? [青州]:我算过,神说,好像在右手操控盘?噫?三角符号那个? [原上草]:!!!老白别按那是你全员回城的技能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杀得正白热化的原岁被白青州的风火轮直接送回了城。 原岁:……绝!望! 艰苦迴旋半天、好不容易就要收走人头的原岁萧萧瑟瑟地立在基地处看着自己的队友。 原岁很心累地说:“大招在右手操控盘……但是大招跪求不要乱放……等等你们连大招怎么放都不知道我还能指望你们会什么?” 猴子兴高采烈地回答:“老白会算,我会收灵!” 原岁:“……关于神棍的话题我们可以就此打住吗?神怎么没告诉你们大招不可以乱放?” [平安和氏璧]:噫,对方说我们辣鸡,辣鸡是什么?不是吃的吗? [feng]:……就你这样的。 [feng]:本来很想发火,但是一想到草大要和你们一起打一个赛季,我就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feng]:草大你一路走好。 [原上草]:……我走下路,老白跟我,三角形不要乱按,我说按才按。胖子和平玉不要出塔,谢谢合作,跪谢合作。 原岁推了对方一塔,对方来下路抓她,原岁在这里开了一波团战。 [原上草]:过来团。 这一波团战让原岁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鬼!斧!神!工!般!的走位。 对方的大招和普攻放在白青州身上就没有一个空!白青州怎么跑怎么跑都能神奇地撞到敌方的攻击范围里,哪怕敌方原本想打的根本不是他。 [原上草]:老白?残血扛塔?你在干嘛? 第6页 [青州]:啊,我在逃跑啊。 [原上草]:…………抱歉我一直以为你是在送死没看出来你是在逃跑。 等白青州死回来重新加入战场之后,他胡乱跑了几趟就杵在原地不动了。 原岁吼他,“你跑啊!送死的跑也跑啊!难不成等死吗!” 白青州气喘吁吁地回应,“啊我不行了我感觉我好累。” 原岁:“…………踩着风火轮你说累?两条腿跑的怎么办?你还能玩什么?” 白青州喘着气还能保持微笑,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说:“罗盘啊。” 原岁在一那瞬间是透顶的绝望。 所幸猴子的走位还算风骚,然而…… [俺老孙你爷爷]:卧槽为什么我动不了?是不是网速太卡了!其实我玩得很骚的超骚的!网速限制我发挥! [原上草]:……因为……你被……眩晕……了……啊……不是还捏着个净化用了跑啊! [俺老孙你爷爷]:……我死啦给原小姑娘比心心。 [原上草]:…… 再到平玉这个傻白甜—— [平安和氏璧]:我跑的太慢跑不掉诶? [原上草]:买鞋子。 [平安和氏璧]:哦,好的草草。 过了片刻。 [平安和氏璧]:草草,鞋子在哪里买? [原上草]:……商店。 [平安和氏璧]:商店在哪里呀? [原上草]:……在左手操控盘,金币符号点开来,你随便挑双鞋子。 [原上草]:不要问我买哪种鞋子我真的会揍人的。 平玉同时在问: [平安和氏璧]:买哪种鞋子?红色的还是绿色的? [原上草]:………… 理所当然,全盘崩得一塌煳涂,开战前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的几个大老爷们,死得一个比一个欢快,一个比一个精彩。 [feng]:我挂机了。 [feng]:我不举报你们恶意送人头,你们别举报我挂机。 [feng]:不能再和你们打下去,我还想多活几年。 走了一个靠谱队友后,原岁一个人满地图跑,救场救到崩溃,打到后面她简直泪流满面,“我喊你们爸爸!爸爸!你们放过我!” 然后拉出操控盘,果断点击投降 白青州踩着风火轮,歪歪扭扭地挂在低空,一脸怅然地说:“啊,投降吗?我觉得我玩得挺好的啊?” 原岁:“我就想问问你还有脸吗?” 猴子扇动着翅膀飞过来,见状嘲笑,“老白,夸自己‘挺好’这就过分了啊,我那么6我说什么了吗?” 原岁:“你们的良心呢?” 原岁把手里的短刃往右一飞,刃尖卷着风凌冽地扫过猴子的肩旁擦肩而过,之后完整地插进他背后的石壁上,锵然一声响,猴子的羽衣被刮过的刀风破出一条裂痕。 调过身体参数值和颜值的原岁身材高挑矫健,聂隐娘的黑色夜行衣在风中飒飒飞舞,她挑起眉眼,弯着嘴角,很乖巧很善良很温柔地问,“他奶奶的,选不选投降?” 一身天使装白翅膀的瘦猴:…… 扎着两个马尾踩着风火轮的白青州:…… 从头绿到脚的平玉:…… 这一刻仿佛感受到了被老大支配的恐惧。三个男人火速地点头,从未如此高度一致地立刻选择了同意。 一出战场回到战队房间,猴子就买了一个键盘道具,老老实实跪下来。 平玉瞅了几眼,买了个搓衣板也乖巧地跪下来。 原岁更加礼貌乖巧地问,“你们干嘛?” 猴子一脸老实相喊:“爸爸。” 平玉绑高了长发,更加老实地跟着喊,“爸爸。” 嘴很骚但其实操作很渣的猴子一脸真诚:“虽然我们都很厉害!但是草爸你好像还要比我们厉害那么一点点!没赢没关系,猴哥还是管你叫爸爸!” 原岁:“喊我祖宗都没用啊,我还是很想怼死你们怎么办啊?小学生的操作都没你们这么亮眼啊大兄弟们。看得我眼泪哗哗,感动得不行一把大刀过去就想戳死你们这些扎堆的三岁操作。” 猴子跪在键盘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扭头问白青州,“老白你帮我算算,我多少岁来着?” 白青州盘腿坐在地上,轻飘飘地说,“95岁小年轻。” 对于智障,原岁表示:“……我现在申请退队还来得及吗?” 猴子心里想着这哪能啊,这姑娘要是一退队,老大懒得折腾了,直接从总部申请调人过来,他们岂不是很亏? 总部它没人性!总部它没有妹子! 猴子立刻很不要脸地抓着原岁的衣袖,声情并茂地喊:“草爸!爸!我喊你爸了你难道就不感动吗!” 原岁:“……一点都不。” 白青州幽幽地在旁边补充:“草草,月薪六百万呢。” 原岁抽抽嘴角,正想说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六百万算个屁根本不能抵挡我所承受的伤害和血泪! 第7页 然后一道低沉地声线插进来:“你们几个,出来。” 外部通讯设备传进来的声音,那声线非常特别,磁性而轻微沙哑,但因为字句的干脆利落又显得他的声音十分干净,他的语调也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有些慢,有种冷淡的、不疾不徐的味道。 原岁猜测外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大[枯荣],于是她从游戏里退出来,一睁开眼,就看见倚靠在墙上玩着打火机的男人。 没有开灯,房间里的视线非常暗,忽明忽灭的火光隐隐约约照亮他微侧的脸,极短的黑色碎发,眉峰线条格外凌冽。似乎察觉所有人都出来了,男人站直了腰,收起打火机扔在一边的茶几上,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原岁只听见他用那把微哑的磁性声线冷淡地说,“我房间的行李箱——” 嘴骚且重度路痴的猴子瞬间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紧接着就听见自家老大用着对死人说话的语气问: “是谁的?” 猴子:……完了……箱子真的放错了…… 第4章 鬼宅(四) “啪嗒——” 男人把灯打开,骤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原岁忍不住眯了眼,好半晌才看见自己前边的猴子猴子颤悠悠地举起他那双精瘦的手臂,像是被风吹得凌乱的小草一样来回摆了摆,声音弱的很:“老大,那个箱子是……” 这猴子现在也太怂了吧? “我的,”原岁替猴子应了半句,就抬头去看男人,他长得太高了,坐在轮椅上的小个子原岁觉得对方简直就像巨人一样,“但是很快我就会自己收拾走了,月薪六百万还请您另……”请高就。 剩下的三个字在原岁看清男人那张脸后戛然而止。 男人有一张异常英气的脸,他的样貌完全符合原岁对于“战神”这种生物的所有容貌认知——头髮理的很短,从眉峰开始到鼻樑到唇线,刀刻般凛冽又干脆,整张脸的轮廓很深邃,再加上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寡淡冷静的表情,这人气势上就有点骇人。 因为原岁在和他讲话,他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落在了原岁脸上。他这人似乎天生欠缺表情管理,神情寡淡又冷峻。直到看见原岁话讲到一半就一脸被他骇住的模样,他才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然后平平地把视线移开,开口吩咐猴子,“把行李箱搬下来,下次再路痴到搞错房间,我把你的头拧下来装个导航仪?” 这话全程说得也波澜不惊。 猴子饱含泪水点头,很能屈能伸地说,“别,哪能老大来,我自己来嘤嘤嘤。” 然后男人又看了一眼端坐在轮椅里的小姑娘,她很瘦,头髮非常长,宽大的黑色卫衣套在她身上有种套了麻袋的空荡,双手拘谨地抱着一小盆白鸟,坐姿十分端正,活脱脱学生时代能凭三好的乖巧模样。 男人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冷淡的目光地盯着白青州,他继续开口:“青州,换一个。” 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回神的原岁迅速收敛起怔愣的神色,她极快地清了清嗓子,“不用换不用换,刚才我和猴哥老白平玉他们打了一局……”她垂下眼,细白的手指紧张地圈着小盆栽,她语调也不平稳,乍一听来有些着急,她努力告诉自己淡定,片刻后才缓了缓语气接着说,“我们超级有默契,史上无敌。” 不等别人接话,原岁马不停蹄地继续:“我是最适合你们的中单。” 讲完这句她似乎词穷了一下,因此有了难得的停顿,猴子立刻插话:“可是刚才你……” “刚才我很愉快地想,能够成为你们的队员,我真的是太幸运了,”原岁深吸一口气,然后毫无畏惧地抬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看。她乌黑的眼睛发亮,在垂眼的时候那里曾翻腾过无数激烈的情绪,而今都被她一一藏好,她模样乖巧,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老大你好,我叫原岁。” 小姑娘弯着眉眼,伸出苍白瘦弱的手举高了,很努力地递到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前,她自来熟地说,“岁岁平安的岁,老大,你可以叫我岁岁。” “哇!”猴子贱兮兮地蹭便宜:“我也要叫你岁岁!” 原岁盯着男人的眼睛都没带动,头也不回地说:“猴儿,是男人说好叫爸就叫爸。” 白青州仗着身高优势摸了一把猴子的猴头,语重心长地说,“猴儿,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不要对这个看颜值的世界绝望。” 猴子:“我不绝望,我还有你。” 被原岁一直盯着的男人弯下腰来,对比娇小的原岁而言,他真的非常高大,弯腰的时候整个人的阴影能够把原岁完全盖住。他递出手,原岁注意到他的手指非常修长,骨节分明十分有力的模样,指腹和掌心处都覆盖了一层薄茧,指甲平滑干净。 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男人稍稍握了握她的手,嗓音微哑,“我叫枯荣。” 而后便很平静地准备抽手——非常冷淡克制,也很有礼貌和修养。他似乎不太爱说话,身上有种杀伐果断的冷冽气质,对于原岁这个外人,他表现出一种疏远但又很有分寸的礼貌。 第8页 原岁心里头疯狂刷着“阿草你千万不要怂!上去就是他奶奶的干!”的弹幕,非常直接迅速果断地以单身二十年的超神手速反手扣住枯荣的大手。她屏着唿吸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羞耻心,一本正经地叫他名字,“枯荣。” ……时隔十一年啊!这个场景她整整肖想了十一年啊! 然而明面上原岁的表情极度平稳,十五六岁的容貌让她乖巧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她的手小,几根手指只来得及攥着他一根中指,原岁下意识握得死紧,生怕枯荣跑了。 被小姑娘拉紧了的枯荣单膝跪地蹲下身,视线和原岁齐平,他深黑的眼看着她,忽的勾着嘴角笑起来。 他的笑容看得原岁脑子顿时爆炸般的轰响,哪怕他笑时候的表情仍然凌冽而又冷静——但他妈的好帅!那种格外沉静的冷酷绥杀,因为漠然得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禁慾带感。 原岁稍稍咽了咽口水,然后继续认真地看着他。 为了不吓坏这个小孩子,枯荣算是有史以来难得的好脾气,虽然声线依旧冷淡,“你还小。” 原岁对于枯荣踩她禁地很无耻地没有原则,乖得不得了地回答:“我不小了,我二十了今年。”她顿了顿又说,“我要强调的是,是你们邀请我来的,离不离开选择权在我,更何况我们已经签了合同了,不能违约。” “这样说吧,”原岁控制了一下表情,适时地露出一种略微挑衅,但整体看起来没那么欠揍的表情说,“我们来一局,mvp说话。” 枯荣垂眼看她。 原岁详细地说明原因,替自己争取,“你要拒绝我,要拿出比我强的实力再拒绝我,弱者不可以否定强者对不对?” 然后五个人很干脆地再次进入了游戏。 游戏开始之前,原岁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要心平气和,一定要温柔可爱,一定要收敛自己满嘴跑的粗话和怼天怼地的不良习惯。所以看着白青州掐指那么一算给猴子平玉锁了三个辅助英雄的时候,原岁温柔地保持了微笑,并像天使一般嘱咐他们换上治疗。 原岁自己选了个法师亡灵,枯荣锁了射手精灵。 游戏一开始,原岁直接跑了中路带兵线,坚决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维护好形象,不能给枯荣留下不好的印象,其他人的辣鸡操作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猴子在上路咋咋唿唿地叫起来—— [俺老孙你爷爷]:啊啊啊啊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我又动不了了!净化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原上草]:你带的是治疗哦,你没有带净化哦,没关系你乖乖等死哦。 [俺老孙你爷爷]:我死了_(:3」∠)_。 [俺老孙你爷爷]:……草草你正经说人话_(:3」∠)_。 [原上草]:嘻。 己方第一血,猴子就是交的如此迅速而且干脆。 原岁告诉自己不生气,然后三个技能连放进塔收了敌方一血之后闪现出塔,再慢悠悠地开始吃兵线。白青州跟在枯荣屁股后面跟了一会儿后,然后蹭到了中路。 原岁很不满,但还是很温柔地表示:“老白你走开哦。” “啊我给你辅助啊,”白青州骑着他的小海豚,笑眯眯地说,“我是很希望你留下来的,所以特地过来帮你。” 然后。 原岁一打二,精妙地用走位控制对方法师攻击距离,一边收割刺客的她就被白青州不小心一个踉跄,往敌方法师那推了一小步,瞬间被勾死的原岁按了按自己心里的那一头小火苗,力求平和地开口: [原上草]:老白,你乖乖地死哦,为什么要拉上宝宝呢? [青州]:啊,不好意思,我想帮你挡攻击来着,脚滑了一下。 原岁:……他奶奶的脚滑。 死回来的原岁回到中路,欣慰地看着白青州跑到上路去,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平玉兴高采烈地从上路跑过来。 “草草我来帮你啊!”平玉拿着魔法杖挥了挥,“保护你。” 原岁心情复杂地“哦”了一声,艰难地应,“谢谢你啊。”虽然我真的跪求自己一个人。 不过平玉好歹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头,没吃她兵线也没在作妖。 直到又有三个人中路抓她,原岁还算游刃有余地周旋,基本把对方打得残血,同样残血的原岁慢条斯理地靠着走位躲避攻击,计算着三技能冷却时间,估计再来一个大招过去,可以一下子收掉三个人头。 结果平玉神他妈开了传送。枯荣瞬间瞬移过来,长弓一拉一三发入魂。 三杀。 箭尾的旋风从原岁脸庞边唿啸而过,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枯荣就这么可怕地在他过来的那一秒钟的时间,盯好对方三个人的站位,一弓三支箭,直入心脏和眉心。 普攻三杀。 这操作我的妈。 原岁盯着金色长髮的枯荣,他背后一双透明的翅膀,一身柔软的长袍,凛冽三杀之后他目光依旧凉淡得很,发现原岁在看他,他稍稍颔首,很平静地说,“不用谢。” ……不用谢? …………不用谢? 第9页 我谢你奶奶个熊:)。 那是我的人头。 原岁心里头的小火苗蹭的一下拔高,在心里头烈烈烧了起来。但是她不能对枯荣发脾气,她要温柔可爱,她要知书达礼,她僵硬地扯着嘴角笑,对着平玉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坚强地说,“平玉谢谢你,”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补了个“哦”。 平玉很开心:“真的吗!我也觉得我大招及时老大也来得好及时哦!” 对,很及时,及时地把她人头全抢了:)。 原岁心里的小火苗继续窜高。 打到第十一分钟的时候,他们这边已经丢了上下两路四个防御塔,原岁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开始跳舞。 打到第十六分钟的时候,人头10比32,原岁面对着猴子平玉白青州一系列送人头的神操作,冷笑,捂着自己的嘴控制怼人的冲动。 打到第十八分钟的时候,他们终于打了一次团战,原岁特地留意了一下枯荣的操作。神一样犀利风骚的走位。普攻想打到他?不可能的。 然而这也只是存在于普攻,大招枯荣一挨一个准——他完全不知到这些英雄究竟都有些什么技能,也不知道这些技能是以何种形式出现,也不知道如何去避免。 [枯荣]:我回城了? 猴子很有经验地回应自己老大—— [俺老孙你爷爷]:哈哈哈哈哈哈因为老大你死了啊!死啦!哈哈哈哈哈哈! [枯荣]:没有人的伤害打在我身上。 全程看见枯荣站在草丛炸弹上慢条斯理拉弓的原岁,在那一剎那,理智的弦噼里啪啦崩了个干脆。 [原上草]:自己跑去别人放炸弹的地方蹲着的二愣子,还需要别人给你打伤害? 话出口的原岁脑子空白了片刻,然后她想了想,她刚才说了啥。 她说二愣子。 她说枯荣是二愣子。 她刚才说,老大是一个二愣子。 知书达礼温柔可爱的她完了。 这一走神,对方把他们打了一个团灭,紧接着就直接推了水晶。 游戏输掉后,原岁看着自己mvp并没有感到喜悦,出了战队房间,她闭着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面色平静的枯荣。 男人微挑眉,神色非常平淡地问,“退队吗?” 原岁把其他懒懒散散坐着的三个智障一併看了一遍。 那四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这么一种无赖信息——跟着我们打电竞,你能赢算我们输。 她拼命回想年幼时把她从废墟中拉出来的那双大手,还有现在在她胸口挂着的那副平安锁。原岁用着极为乖巧的声音坚强地说,“不啊,我觉得我们很有默契。” “我们很厉害,”她舔了舔嘴角,补充一句:“稳住,我们能赢。 再悄悄给自己一个贊。 如果这都不算爱:)。 第5章 鬼宅(五) 原岁根本没有想到她留在gc的能有这么多的鬼问题!留在这里的第一个问题是——她睡哪个房间? 猴子很坚持:“二楼,老大旁边那个房间。” 枯荣扫了猴子一眼,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面无表情地撑着额头,嗓音低沉又沙哑:“一楼。”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大的猴子此刻简直像豁出去一样反驳:“不!二楼!” 平玉抱着软枕陷坐进真皮大沙发,眨巴眨巴眼加入争执:“一楼一楼。” “二楼!”猴子踩在凳子上双手搭着椅背,狠狠地用手拍了拍,强调,“二楼二楼!我布置得特别漂亮!” 枯荣冷静地做决定,“一楼,就这样。” 猴子:“二……” 枯荣残忍地打断他,“女巫,我今天心情并不好,我一睡醒有个不明物体放在我房间,我一下楼就看见一个未成年,我还输给了这个未成年,现在你要把这个未成年放在我旁边——少点折腾多点爱?” 未成年原岁:……简直无法想像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用这种泰然冷淡的表情说出“少点折腾多点爱”的这种话。 猴子却像被点了鞭炮那样一声顿时爆炸,瞬间鬼哭狼嚎起来,“卧槽卧槽!女你妹!不要喊那个名字!叫我猴子谢谢!不对!那个字不念‘nv’念‘ru’谢谢!” 枯荣撑着额角的动作稳如泰山,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面对炸毛的猴子很淡定地说,“所以我们现在对未成年住一楼这件事情达成了共识,我很欣慰。” 原岁:exm???逻辑呢???她不是很明白这个对话的逻辑???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枯荣嘴里的“未成年”指的是她,原岁也炸了,她坐在轮椅里往前推了几步,微笑地盯着枯荣,“我叫原岁,你可以叫我岁岁,另外我二十岁了。” 枯荣平静地和原岁对视了几秒钟—— “好,”他眉眼锋利,目光却凉淡得很,“你住一楼。” 原岁:??? 枯荣目光落在炸毛的猴子脸上,“好好算算我今天多说了几句话——” 白青州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温柔提醒猴子,“老大今天一共说了十五句话,十五句哦。” 第10页 猴子:“……” 枯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猴子:“你的帐,懂?” 枯荣转身上楼离开,猴子一脸绝望地看着白青州,“为什么是我的帐!明明有一大半都是和草草说的话!” “因为老大现在看你不顺眼啊,”白青州笑眯眯地说,“谢谢,未来五天的地板交给你了,请务必不要辜负党和组织对你的信任。” 原岁弱弱地举起手,“什么十五句?” 白青州嘆气,看着原岁很语重心长,“老大不爱说话,一天十句,雷打不动,谁让他超了谁拖地。” 原岁:…… “……不!不!二楼啊老大!二楼啊啊啊啊!”猴子蹭的一下跳下凳子,又绕回原来的话题十分坚持地吼,然后双腿“啪”的一声跪在坐着轮椅的原岁面前,他一脸恳切,“信我草爸,二楼。” 根本就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执的原岁沉默着,默默消化着眼前这一群人真的好像不太正常的事实。 白青州又摸了一把猴子的猴头,少见猴子这么坚持,他颇有几分奇怪,“为什么一定要二楼那个房间?” 猴子眼泪汪汪地说,“因为,只有那个房间没有死过人啊……” 原岁:…… 忽的回想起关于这一座“鬼宅”的所有传闻,原岁陡然间有些嵴背发凉——她只眼能够看阴阳,但并不代表她不怕鬼。相反,幼时的经歷让她对于“鬼”这种生物有着极度的恐惧,她平时敢于装神弄鬼地调侃别人,那是因为,她看得见那些东西,并且肯定那些东西并不敢接近她。 自枯荣在她九岁时对她说的那句“愿你邪祟不近,岁岁平安”之后,她已经整整十一年没有被鬼招惹过了。 原岁抱着膝盖上那盆白鸟,乖巧地看着白青州和猴子,她软软地说,“把我行李搬到老大旁边谢谢啊。” 白青州笑着看了原岁一眼:“怕死人?还是怕鬼?” 原岁已经很自觉地操控着轮椅上楼了,轮椅有上台阶的装置,但这个速度并不快,而且楼梯又是螺旋上升的设计,原岁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但她还是很肯定地说,“不,我只是特别喜欢二楼的风景。” 恰好枯荣把原岁的行李箱推了出来,见状,他微挑了挑眉,平静地提醒她,“一楼在下面。” 原岁扒拉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长头髮,很坚决地说,“我要住二楼。” “哦,”枯荣用着完全没有起伏的声线问,“然后每天四分之一的时间耗在上楼这里?” 原岁愣了一下,然后回味了一下枯荣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她诡异地从这种略带讽刺的语言描述中体会到了另外一种含意,而后喜上眉梢地回问,“老大你在关心我?” 枯荣:“……” 原岁:“没关系啊老大!我习惯了!十年来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老大你不用操心!” 枯荣:“……” 原岁:“老大你真体贴!” 枯荣:“……” 原岁:“虽然你不说但我都懂。” 枯荣平淡地“呵”了一声,“随你。” 然后“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了门,原岁盯着枯荣门口自己的行李箱,乌黑的眼睛亮亮的,她转头朝身后目瞪口呆的三个汉子,状似无可奈何地说,“老大好像害羞了。” 三个人:“……” 等原岁爬上了二楼,把行李箱推进枯荣旁边那个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后,猴子咽了咽口水问白青州:“刚才老大说了啥?” 白青州:“他说‘随你’。” 平玉手里的抱枕掉了下去,他呆呆地继续问:“老大刚才是同意了诶?” 白青州长嘆一口气,“啧,草草小姐姐在我们队里地位直线上升。” 猴子挠了挠头,“不!为什么老大会同意!为什么?” 白青州眼睛里有一种似乎洞察一切的意味,他悠悠地说,“说不定,我们队里以后真的会有个‘女队友’,能跟着我们回总部的那种。” 而此刻,收拾完房间又艰难地下楼梯的原岁遇到了加入gc后的第二个问题——她吃什么? 猴子表示:“啊,吃东西?老白,吃的!” 老白低头看书,随口朝平玉说,“平玉,吃的。” 平玉抱着几颗石头琢磨了一会,闻言愣愣地抬头,“吃的?什么吃的?” “你们不饿吗?”原岁把白鸟放在房间窗台,此时她双手就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非常放松,“现在晚上八点半,你们难道不用吃晚饭吗?” 猴子:“啊……” 白青州把书放下来,他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啊,吃的,猴子点外卖。” 原岁就在一旁碎碎念,“我很饿,非常饿,没有吃的我会上房揭瓦,你们一定不想见到那样的我,真的。” 然而猴子把附近的店全部戳了一遍,也没有一家接单的。猴子继续挠头,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草草我们明天再吃饭好不好?” 第11页 原岁:“你们今天一个也不用想睡觉了,我说真的。” 白青州:“猴子,打电话。” 猴子按照外卖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对方一听说要送到东麒路18号,就吓得立马把电话挂了。此时晚九点。饿得发晕的原岁幽怨地看着三个大男人,“你们来这么多天吃的什么?总不能你们全是鬼都不带吃东西吧!” 本来还在和白青州叽叽喳喳讨论要不要点更远的外卖或者换个地址的猴子,听见原岁的抱怨,他的声音就那么一顿,全场霎时就这么诡异地静下来,别墅里的挂钟精准地连敲了九下,声音厚重而又悠扬,空荡荡地迴响,那一瞬间空气都冷得瘆人。 穿着黑色长袖帽衫的原岁地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开个玩笑……所以我们去……”哪里吃饭? 话都还没说完,一件黑色运动外套就直接从高处扔下来,稳稳地盖着了原岁的小脑袋,原岁把外套扒下来后,才看见枯荣中指勾着一串钥匙,一手按了按睡得凌乱的短髮,微低头,在玄关处换鞋子。 他似乎刚睡醒,并没有原岁原先见他时那么精神,察觉原岁在看他,枯荣稍把头侧了侧,凌冽的眉峰稍稍皱着,目色凉淡又有些微懒,连声音都哑到随性,还有一些微不可闻的不耐烦。“未成年,”他换好鞋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走吧。” 原岁呆呆地抱着枯荣的衣服“啊”了一声,“去哪?” 他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他转身,看着坐在轮椅上愣愣地看着他的姑娘,他指了指停在外面的车,语气寡淡:“带你去吃饭。” 猴子:“老大跟了你七十年的我呢?” 白青州:“跟了你数不清年份的我呢?” 平玉举手:“我也要老大!” 刚睡醒的枯荣从喉间懒懒地哼出一声冷笑,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多余的表情根本没有,但就是让其他三个男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情。 枯荣说:“你们自己点外卖。” 顿了顿,补充,“十二天地。” 第6章 鬼宅(六) 被留在别墅里的猴子一脸难过,“我感觉我受到了伤害,”他趴在窗上看自己老大从车库里倒车出来,眼里饱含泪水,“老大从来没有带我出去吃过饭,他不爱我,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关怀。” 白青州一脸深沉地站在猴子背后摸他猴头,“对啊,谁叫你丑啊。” 猴子瞥他一眼,“讲到你好像就被老大关怀过一样?” 平玉和猴子一起并排趴着,痴汉地说,“草草真的好可爱。” 三个大男人一同看向乖巧地在车库旁边坐着的原岁,外面的路灯昏暗,只看得见那个小姑娘抱着老大的外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乖的不行。 白青州嘆气,很怅然,“但是她怕鬼。” 猴子也嘆气,“她怕我们。” 平玉不太服气,“可我也不算鬼啊,我是石头。” 猴子闻言一愣,反应过来迅速点头,瞅着白青州幸灾乐祸地说,“我也不算鬼,我是狐狸精,哈哈哈哈哈!” 本体是鬼的白青州微笑:“都死了那么几十几百几千年了,本体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人类的理解,死了的东西还活蹦乱跳的,那都是鬼。” 全然不知自己待在鬼窝的原岁毫无防备地尾随着枯荣来到车库外面,枯荣把车从车库里倒出来,然后摇下窗,对外头坐着轮椅的小姑娘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原岁抱着枯荣那件黑色外套,“咦”了一声之后,抬头看着目光寡淡的男人。 枯荣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随意地划着名手机,他垂着眼,专注地看了看地图软体上显示的附近餐馆,选了一个最近的设置了导航。黑暗里,原岁就这样透过车窗看枯荣大帅比被手机蓝光微微照亮的侧脸,听他语气淡淡地说,“要么我把你连人带轮椅绑在车上,要么你自己坐着轮椅跟在车后面。” 他把手机扔在放水杯的格子里,偏头看着一脸懵逼的原岁,他眉目如此锋芒毕露又如此平淡冷静,勾着嘴角的表情波澜不惊,“我车开得不快。” “……谢谢你哦,”原岁很温柔地问枯荣,“我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枯荣挑眉,“没有。” 原岁迳自地说,“你可以把我从轮椅里抱起来,然后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老大。” 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枯荣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他挂档起步,朝原岁露出一个“你做梦”的神之寡淡表情,然后在汽车微鸣声中,他如此冷酷无情地说,“我带饭回来给你。” 枯荣话音刚落,原岁果断出手,直接把手探进了车窗,紧紧扒住不放,她把自己半挂在车门上,朝枯荣耳边吼:“我不!” 枯荣那一剎那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姑娘还可以这样,反应过来后他“啧”了一声,“下来。” 原岁:“我不!” “下来好好说话。” 原岁:“我不!” “……下不下来?” 第12页 原岁:“我不!”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来说人话。” 原岁:“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 “……” 原岁:“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不不不!” 枯荣直接推开车门,连带着扒在门上的原岁也跟着移动,他一个大步就站在了原岁身后,伸手轻轻松松地捏着她的领子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他身形高大,提着半蜷缩的原岁就跟提着猫似的。 枯荣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有些邪气和冷冽交杂的意味,他的嗓音也略微抬高了些,不再是那么纯粹的沙哑和低沉,里面带着冰渣似的笑意,他提着原岁和他齐平视线,凉凉地说:“小崽子,你很狂啊?” 很狂的小崽子原岁见好就收,伸出手乖乖地搭在枯荣肩膀上,很淡定地、软软地指挥,“老大来,前走右拐再右拐,目标副驾驶座,看好你。” 枯荣半眯起眼,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手上提着的这个小崽子。 小崽子胆子大的不可思议,一脸体贴地对他说,“老大快走吧,我怕你手酸,心疼着呢。” ——就这猫似的重量?他会手酸? 枯荣把原岁扔进副驾驶座上,原岁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眼巴巴地看着车外的枯荣,提醒他,“我的轮椅。”枯荣没动,原岁说,“老大要愿意一直抱着我,我不介意的。” 枯荣终于弯下腰把轮椅摺叠了放在了后备箱里面,才重新上车。 原岁划着名手机找吃的,一边和枯荣闲聊,“啊,附近有家做川菜的,你们喜不喜欢吃辣?” 枯荣没应,原岁就一直在碎碎念:“竟然还有一家肯德基!我想吃奥尔良鸡翅!还有薯条!还有汉堡包!啊猴子他们还在家嗷嗷待哺我们买个全家桶?”原岁顿了顿,砸吧砸吧嘴,然后下定决心,“八辈子没吃过了,老大我们去肯德基!!!” 枯荣:“下车。” 原岁抬头一看,望见个兰州拉面,她立马回头满脸问号地盯着男人。 枯荣平静地解开安全带,把扔在手机旁边的钱夹拿起来递给小崽子原岁,而后迎着她愤怒的小眼神,他很稳重地说,“就这个。” 原岁:“……我不。” 枯荣低头,他的眉眼刀刻般的凌冽,眼睛里带着稳如泰山般的冷淡情绪,他说,“你就算‘不’到地老天荒也只有这个。” 原岁软软地继续,“我不。” 枯荣懒得和她讲话,直接下了车推了轮椅,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低头,把死死扒着座椅的小崽子拎了出来。刚对上小崽子的眼,就看见她黑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吧啦吧啦地控诉:“吃肯德基这是作为一个新员工的合理诉求,你不能因为我残废就剥夺我吃肯德基的心情,你听见了吗,猴子他们在远方也说想要吃肯德基。” 枯荣这一瞬间,对着她那双眼竟然说不出话,听了半晌原岁的喋喋不休,最后想了想,平静地说,“吃面。” 原岁生气地把怀里的外套扔回给他,以沉默表示抗议。 枯荣一手拎着原岁一手接了自己的黑色外套,他和这崽子愤怒的眼神对视了几秒钟,小崽子很坚决很坚决:“我不。” 枯荣沉默好一会,才把人重新扔回车里。收了轮椅,枯荣简直要为自己这几千年来破天荒的好脾气好好地为猴子平玉白青州那几个人记上一笔。 到了肯德基的原岁很乖地被枯荣提着扔到了轮椅上,她一脸“我很好脾气”的表情和枯荣商量,“老大,你会公主抱吗?” 枯荣双手插在口袋里,黑t恤黑长裤的男人一双大长腿逆了天,笔直地站在坐着轮椅的原岁旁边,神色冷冽地盯着她。原岁弱弱地抬起手,一脸无辜地说:“刚才我扒车窗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把轮椅的遥控器落在地上了……” 枯荣挑眉。 原岁笑眯眯地弯着眼,软软地说,“轮子刚好锁了,没遥控器轮椅动不了……” 枯荣问:“所以?” 原岁把手张开来,很厚颜无耻地说,“求抱。”顿了顿,强调了一下,“公主抱。” 看见枯荣又打算拎着她,原岁把小脑袋缩了缩,很不乐意地说,“拎着别了啊!衣服会勒着脖子,你以为这姿势很舒服吗?” “我去买。” 原岁见状对答如流:“好哒,我要一个全家桶,当然这不够我们吃的,我还要加一份鸡翅,孜然味,烤的那种,另外手机里面有优惠券,你要搭配来用,比如说这个五味小吃桶和鸡肉卷搭在一起能够减七块钱,藤椒肯大大鸡排和骨肉相连也有优惠,我还有代金券,你知道代金券吗?就是一百块的……” 枯荣忍无可忍地直接把喋喋不休的小崽子拦腰扛起来了。 原岁伸手拍了拍枯荣硬邦邦的嵴背,“这就过分了啊,谁还不是小公举怎么?这姿势多不淑女啊我是个淑女啊老大……!” 刚好旁边有个爸爸抱着自己的女儿从他们身边经过,枯荣直接一只手揽着原岁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揣了揣,一手兜着她屁股,把年轻爸爸抱闺女的姿势学了个十足十。 第13页 枯荣:“再吵你自己跪着过去,我说到做到。” 觉得这个姿势也很丢脸的原岁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枯荣长得太高,被枯荣抱着的原岁从未尝试过如此高度的风景,一时之间觉得甚是稀奇,面对别人怪异的眼神她还能开心地回看过去。矮了二十年的原岁从未觉得肯德基悬挂的餐牌近的如此亲切可爱,俯视着别人说话的感觉如此激动人心。 她噼里啪啦地把餐点齐了,伸出手想帮枯荣提一部分,就被枯荣一句“老实呆着”念得收回了手。原岁看着枯荣一手抱着她,一手提着吃的,她搭着枯荣的肩膀体贴地提议,“诶,不如我坐你肩膀上吧好不好?这样你就能空出两只手提东西了。” 枯荣的手臂兜着她屁股,手掌揽在她腰上,面无表情地应,“你也可以选择在地上跪着走。” 直到回到别墅,枯荣仍旧以这样的姿势把原岁和吃的带到猴子他们面前。 原岁在枯荣怀里开心地招唿:“惊不惊喜喜不喜悦开不开心!猴儿老白平玉小弟弟!我给你们带吃的了不用太感谢我啊!” 猴子:!!!我很震惊!!! 白青州:!!!我很吃惊!!! 平玉:!!!老大在抱抱!!! 与此同时,迎着猴子他们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仿若亲眼看见世界末日的双眼,枯荣冷静地把原岁扔到沙发上,然后他冷成冰渣的声线对他们说—— “给,你们祖宗。” 第7章 鬼宅(七) 上升为祖宗级别的原岁顶着一张娃娃脸,刚在沙发上坐稳就扑向了桌子上的吃食,她先把全家桶往石化的猴子他们面前一放,然后把小吃桶和鸡肉卷之类的圈到自己面前。 猴子咽了咽口水,戳白青州,“这么多吃的我们想个办法分一分吧?”顿了顿,再咽了咽口水,“诶还有鸡啊!说真的,我都多少年没吃鸡了。” 白青州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全家桶,应了一声,说,“老规矩?” 原岁:“?” 平玉摸了摸肚子附和,“好啊老规矩。” 然后原岁就看着他们三个人在说着一堆她根本没法听懂的东西—— 白青州指着一袋薯条:“横樑压顶——” 猴子语速飞快:“损人丁啊!” “圆弘假天花……”平玉掰着指头想了想,“取天圆地方之意,带天高云淡吉祥之意……” 然后三个男人都平分了薯条各摸一把吃了。 原岁:“……” 猴子盯着鸡块喊了一句:“三阳开泰!” 白青州迅速接上:“十一月復卦,一阳生于下;十二月临卦,二阳生于下。正月泰卦,三阳生于下。冬去春来阴消阳长,有吉亨兴盛之象,故称三阳开泰。” 然后平玉眼巴巴地看着猴子和白青州两个人平分了鸡块。 原岁:“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猴子咬着鸡块模煳不清地说,“唉,背书啊。” 白青州慢条斯理地解释:“干我们这一行,总是要备点东西。现在这一行都不好做了,不会说点唬人的东西都接不到单,唉……” 原岁:“……”没能啊现在打电竞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有关系吗!! 原岁看着他们宛如看着一群跳大仙的智障,有点崩溃地质疑:“你们真的是来打电竞的吗?” 猴子答了平玉的一个九龙五穴,抓了一只大鸡腿就回头应原岁,“不啊,我说我们来捉鬼的你信吗?” 白青州咧嘴一笑:“尅孢鬼。” 平玉很体贴地解释,“一种很喜欢玩游戏的鬼哦。” 原岁:……我真是信了你们的邪。 然后她嘴里叼着鸡翅骨头接了个电话,因为手里拿着吃的,她艰难地用小指头戳了外放。 苏凉的大嗓门就在啃鸡群中响亮地爆炸—— “草!草!你看看你微博!你看你微博没有?我不得不说!你加入的那个什么gc简直了!简直了!”苏凉来了一个大喘气之后嚎她,“烂成这样你也打得下去?他们都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挨大招就没有一个虚!脸扛塔就问你怕不怕!一招送你回城惊不惊喜震不震惊开不开心!” 苏凉三言二语道尽原岁两场匹配下来的心酸,这个闺密好友语气里全是那种“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的气急败坏,“退了退了退了!你要真想打电竞我们这边hero想办法啊!就算是替补也好过这种怎么都不可能打上世界赛的神经质战队吧!” 猴子抹了一把油光可鑑的嘴巴,“嘿”了一声,“草草这谁?挖我们老大荣哥的墙角她很棒棒哦!” 枯荣大帅比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抱臂半躺着,脸上盖了一本书,修长而又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流畅地包裹在他那条黑色长裤里,扎着绑带的黑色皮靴子踩在长椅旁边的跑步机上,他似乎睡熟了,听见别人议论他都没带动。 原岁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嘴上这只鸡翅,又伸手抓向袋子里最后一只,被其他三个人截了个胡。 第14页 猴子说:“好祖宗给我!信我!我狐狸精祖传吃鸡!” 白青州说:“我虚弱成这样你们真的不考虑让我多吃几个?然后在游戏里看见一个风采照人的我?” 平玉说:“可我才吃了两个噫。” 原岁眼睛盯着鸡翅,头也不抬地问,“这谁买的?” 猴子:“……你。” 原岁“啪”一声地拍下猴子的爪子,继续问,“谁在用生命替你们向老大讨的福利?” 白青州一脸怅然:“你啊。” 原岁“啪”的一声拍掉白青州的爪子,然后盯着平玉,“谁最可爱!” 平玉:“草草最可爱!!” 原岁“啪”的一声拍掉平玉的手,满足地捞了鸡翅啃在嘴巴里,才有闲情去回应电话唧唧歪歪快要爆炸的苏凉。“不会啊,我觉得大家都打得还不错。” 苏凉自打猴子一句“挖墙脚”之后就狂在追问对方是哪个智障,听见原岁的回答,她沉默了数秒之后,才分外复杂地问,“草啊,你是被洗脑了吗?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说‘不错’两个字的时候,它不会痛吗?” 这时候原岁叼着鸡翅正好眼睁睁地看着白青州把最后一个汉堡捏走了,然后她很心痛地说,“痛啊!我的汉堡啊!” 苏凉:“……” 她生无可恋地问,“你现在在干嘛?” “吃东西,”原岁往袋子里搜了搜,发现只剩下最先她护着的那桶小吃桶,她瞅着不远处的枯荣,咽了咽口水,依依不捨地喊了一声,“老大你的桶。” 枯荣没动,猴子看着原岁怀里的小吃桶咽了咽口水说,“老大不爱吃这些东西的,你自己吃吧。”然后他又“嘿嘿”笑了几声,“你要是吃不下了就给猴哥,女孩子晚上不能吃那么多,胖了老大就抱不动你了。” 苏凉在那边吼:“抱?抱?抱?草草什么抱!那是不是一群老流氓臭流氓我明天过你那去不要害怕打110不要怂!” 白青州笑眯眯地凑近手机扬声器,懒懒地说,“这位小姐姐不要着急,我们都是好人。” “啊不用过来了凉凉我挺好的,”轮椅就放在原岁屁股旁边搁着,她挪了挪,猴子在旁边稍稍扶了一把,原岁坐上轮椅,一边朝电话里的苏凉说,“还有什么事么?没了我挂电话了啊?” 苏凉很心累:“成坤说明天要和你们战队来一把,你们打不打啊?” 梁成坤是苏凉男朋友,也是hero战队队长,原岁恰好抱着小吃桶推着轮椅来到枯荣旁边,于是她伸了一小指头戳他,“老大,打不打?” 男人终于把盖在脸上的书掀了开来,露出他那张英俊而又冷淡的脸。“打,”男人嗓音非常沙哑,“约个时间。” 原岁就问苏凉,“时间呢?” 苏凉在那边问了一下,然后回,“成坤说明天下午三点啊,你们那边起得来么?” 明确枯荣表示没问题之后,原岁和hero约下了训练赛并挂了电话,然后把手里的小吃桶往枯荣怀里一放。“老大说真的,猴子他们的吃相必须得管啊,这一小桶是我用爱帮你抢下来的,”原岁很慈祥地说,“老大不用谢。” 枯荣拎着小吃桶重新放回原岁怀里,他淡淡地说,“你的爱自己收好。”然后他站起身来,长腿一迈,就打算上楼睡觉了。 原岁伸手飞快地抓住他的衣角,拉了拉,她抬头笑眯眯地对着低头看她的枯荣说,“老大还有一件事啊!” 枯荣:“对,我今天的话多的数不清,猴子青州平玉包下这个月的地,懂?” 躺枪的三个男人:…… 然而原岁还在坚持继续老虎头上拔毛:“老大我还没洗澡。” 枯荣:“所以呢?你是需要我把你扔进后面的游泳池里清醒清醒?” “没有没有,扔洗澡房里就好了,”原岁死攥着枯荣的衣角笑眯眯地说,“顺便搬张高一点的凳子,谢谢老大。” 枯荣和这不怕死的小崽子对视了许久,原岁双眼又湿又亮,乖巧的不行,软软的小小的,直把人看得心里头髮痒。枯荣五指一张,大掌盖在原岁的小脑袋上按了按,他“啧”了一声,冷淡的声线有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嫌弃,但因为格外的凉淡又显得有那么一分微妙的无可奈何。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原岁“嘻嘻”地笑了几声,“因为是祖宗啊。” 洗完澡的原岁又被枯荣提着送回了房间,在关门之前,这个一向不爱主动说话的男人破天荒地语气平淡地叮嘱了原岁几句话。 “上厕所去一楼,二楼走廊两侧的画不要看,晚上没事别瞎晃。” 夜又深又静,原岁这会儿被枯荣这么神来的叮嘱弄得有几分毛骨悚然,她“哦”了一声问,“为什么?” 男人勾着嘴角笑了笑,从喉间哼出一种凉淡而又喑哑的笑声,短促的,一闪而逝,在凉如水的夜色里如同钩子撩了一把原岁那颗有些颤抖害怕的小心脏。 第15页 枯荣弯腰,盯着这个折腾了他一天的小崽子,慢慢地一字一句说,“因为有鬼。” 第8章 鬼宅(八) 猴子刚好从原岁门口过,闻言贱兮兮地说,“老大这就过分了啊,草草怕鬼,不能这样吓人家小妹妹。” 白青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闻言神叨叨地补充,“谁知道呢,想追妹子的汉子不是最喜欢带妹子去看恐怖电影嘛。” 猴子马上一脸“我懂我懂”的猥琐表情,然后在枯荣一脸看死人的表情中,怂得缩着肩膀熘回了房间。 原岁坐在轮椅上伸手攥着枯荣衣角,抬头盯着枯荣,枯荣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填坑:“骗你的,没有鬼。” “我觉得……”原岁慢吞吞地说,“这句才是骗我的。” 枯荣一只手推着原岁的轮椅,一只手把她拎起来,然后把她塞进被子里,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啪嗒”一下就把夜灯给关了。 “睡觉,”枯荣在黑暗里如是说,“夜里别瞎晃,一睁眼就天亮了。” 因为黑暗,他的声音每一种语调和语气的变化都变得纤毫分明,原岁更能清清楚楚的听出他冷淡的声线里那种微妙潜藏的安抚。 ——虽然这基本上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 十一年前的枯荣曾经在废墟里向她伸出手,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声音也是这样波澜不惊,而对于原岁而言,那是她念念不忘十一年的救赎。 “唉,”原岁嘆气,“我怕鬼。” 枯荣原本已经转身要带上门离开了,听见原岁这样长吁短嘆的语气,他顿了顿,“没有,吓你的。” 原岁的声音颇有几分苦恼:“可是我现在就是很怕,睡不着。” 枯荣:“我在隔壁。” “啪——” 枯荣合上了门。 原岁目光注视着门口,凉瑟的风在窗台吹,呜咽的风声在寂静中缭绕耳畔,而门口走廊处的灯没有关,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泻进来,寂静得如同蛰伏着不知所谓的可怕氛围。原岁想了想,一被子蒙住了头,翻了个身催眠自己去睡觉。 然而半夜原岁还是醒了,尿意汹涌的她伸手往床头边摸了摸,开了床头灯,她躺在床上迷煳着想起身,忽的一声轻响,老旧的木窗“咿呀”着打在了窗柩上,这一下把原岁的迷煳劲全吓跑了。 只是风。 然而原岁想起枯荣弯腰低头,那双纯黑的瞳孔几乎没有光,一把低沉的声音如勾似的说,“因为有鬼。” 她飞快地把头缩回被子里,然后侧着身子睡,给自己洗脑,“上毛厕所,大晚上好好呆着别瞎晃。” ——然而越是想忽略就越是在意,尿意汹涌到原岁觉得下一秒钟她就得突破自己羞耻下限,她霍的掀开被子,给自己心里建树——神他妈的鬼!没有鬼! 她睁着自己变成微红色的右眼,仔细地看着门口,实在没看出什么鬼影子出来。她稍微放了一下心,然后去找自己的轮椅,可是想了想轮椅下楼梯的漫长时间,她觉得自己应该忍着疼速战速决。于是她果断穿上床边的拖鞋,扶着墙开了门。 走廊很安静,廊顶灯没有关,而下面的客厅却是黑的,这显得走廊的亮显示出一种渗人的死寂出来。原岁当下就一哆嗦,每一步落在地上的疼痛都没那么明显了,她颤巍巍地扶着刷得雪白的墙,拼命告诉自己,自己用右眼看过了,没有鬼的。 走到走廊尽头,是通往一楼的旋转木梯,那里挂了一副此刻在昏黄灯光下看起来尤为诡谲的一副西洋油画。 《madonna with child》,by 唐琪。 画里是一张鬼面孔的女人,抱着一个脸皮发皱咧开血盆大嘴惨笑的孩子。 原岁只瞄了一眼,就立刻想起枯荣说过“走廊两边的画不要看”,她火速把眼睛收了回来,但那个孩子那双黢黑面孔上那双纯白的眼球怎么都挥之不去,原岁扶着墙踩下第一个楼梯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画框边缘,冰凉的,冷得像尸棺的温度和触感。 ……等等……眼球??画里哪里来的……活的眼球?? 她“嚯”的松开了手,平衡骤然失控的身子一歪,眼看着要摔着滚下楼梯的时候,原岁的眼睛在慌乱中瞄了一眼眼前的画—— 那孩子在对她笑,咧开嘴像是血盆大口大口那样无声地笑…… 不!不是无声的!尖锐的细小的笑声如箭破空,阴凉地短促地钻进原岁的耳膜,那孩子眼球跟着原岁下坠的趋势转动,桀桀的笑声时而清脆时而痛楚时而疯狂,原岁立刻吓得尖叫了一声。 “咚!咚——” 膝盖撞击木质地板的声音,紧促的两声,原岁被人揽着腰,稳稳地搁在了怀里。 她睁眼去看,高大的男人双膝跪地,右膝盖跪在第二个台阶,左膝盖枕着她的头跪在第四个台阶上,稍微巨大的台阶差距拉开他的大长腿,他托着原岁稳如磐石。枯荣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是浅淡的绿色,这个瞬间太过短暂,原岁都以为自己应该是太过害怕而看花了眼。 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微扫了一眼楼梯墙上悬挂的画,之后便低头问她:“大半夜瞎晃什么?” 第16页 枯荣的眼深黑得如同漩涡,原岁的脖子搁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她的后脑勺枕着他的左大腿,她有些恍然地说,“有鬼。”缓过神来的原岁一手抓紧了枯荣的手臂,喊了一声,“真的有鬼啊!老大!他奶奶的有鬼啊!” 她盈亮的目光准确地捕捉了枯荣微皱的眉头,而后她抬手指着画,“它在对我笑!老大你看到没有?” 枯荣“哦”了一声,大手掌顺势就往下提着原岁的领子站了起来,原岁穿着短袖粉红色小猪睡衣,下身一条粉色的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全起了疙瘩。她两手抱着枯荣的手臂,“老大你今晚什么破乌鸦嘴!!” 而后她一凝神,才发现枯荣没穿上衣。他就一条棉质的黑色长裤,宽肩窄腰,胸膛上有很明显的虬乱伤疤,腹部的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又深刻,甚至提拉着原岁的左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青筋浮起,充满力量的美感。 被提着的原岁这一对比下娇小得不可思议,她怨念的话就没能接着说出口。 枯荣提着她四处看了看,才问,“你轮椅呢?” 这时候猴子平玉和老白他们都匆匆从屋里一边套着上衣,一边迷煳地喊,“咋了咋了草草妹子?” 四个男人就齐齐盯着一身粉嫩睡衣的原岁,原岁憋了憋,许久她才弱弱地说,“……我能不能……先去上个厕所?”她迎着几张懵逼的脸,满脸通红地说,“快尿了,真的。” 枯荣一声不吭地提着她往楼下走,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她扔进了厕所,之后便背靠在厕所门外,他的神色有一种被吵醒后想要收拾人的冷冽。 罪魁祸首原岁在里头坐着马桶,憋屈地开口,“打个商量?” 枯荣冷淡的:“恩?” 原岁:“能离厕所门三米远吗?你要听我尿尿吗?” 枯荣:“。” 等原岁再扶着墙出来的时候,她满脸冷汗地看向枯荣,他已经套了一件短黑色t恤,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对面是猴子他们,仿若四堂会审。 原岁率先交代,“轮椅在房间。” 猴子很神奇地看着她,“草草你能走啊?”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走的每一步都非常痛苦,不过从厕所到客厅短短几步,她整张小脸已经全是冷汗。 原岁瘫在沙发上,和枯荣并排坐着,她随手捏来抱枕抱着,一脸生无可恋,“也不算能,活着跟个美人鱼似的。”而后她顿了顿,抓重点,“有鬼!” 白青州摸着下巴:“你看得见?噫?” 猴子盘着腿跟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盯着原岁他夸张地问,“阴阳眼?不错啊!我还以为你看不见。” 枯荣平静地十指交握,他看了原岁一眼,似乎觉得她有一双能看鬼神的阴阳眼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淡淡地说,“看得见也没什么好怕的,回去睡觉,”他目光落向那副诡异的画上,又平静地注视着原岁,“它出不来,你怂什么?” ……有鬼在这宅子里他问她怂什么?当然是怕鬼啊大哥! 猴子拍拍原岁肩膀,“别怕,老大在你隔壁睡着呢,谁敢折腾你?” 原岁学着枯荣的面无表情:“对啊他在我隔壁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快被吓死了他才出来。”说到这个,她在快摔下楼梯的剎那,枯荣是怎么出现的?? 她神色古怪的瞅着枯荣,男人站起身来,把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老实睡着。” 在枯荣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原岁适时地拉住他的衣角,扯着,幽怨地说,“老大,你忘了挂件。” 枯荣低头看过去,原岁的脸色苍白,黑熘熘的眼睛盯着他,脑门写着两个字:挂件。 他稍抖了抖衣服,“娇不娇气?自己走上来。” 原岁两只手一起扒了上来,十分淡定地回应,“对啊我小我娇气,老大来,目标卧室走起。” 枯荣“啧”了一声,大手拎着原岁上了楼,把她扔回床上他就直接走了。 过了片刻,原岁总觉得耳边还是那种鬼哭狼嚎般的尖利笑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满眼都是那张撕裂的大嘴和诡异的笑容。她想了想,偷偷熘出门,然后做贼似的熘进了枯荣的房间。 房间很暗,原岁只隐隐约约看见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人影,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冰凉的声线冷漠地说:“给你三秒钟,出去。” 原岁摩挲着爬到窗台边的软沙发上,很有耐心地给自己盖好薄被,蜷缩着,嘟囔,“别闹了啊老大,我给你守夜呢别怕。” 枯荣下床去看那找死的小崽子,原岁人小又瘦,缩在角落的软沙发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瞅着枯荣好一会儿,才缩回被子里闷闷地说,“真怕鬼,求收留。” 枯荣:“……” 半夜那崽子睡熟了,枯荣从床上下来,伸手摸了摸原岁的衣领想把她提走,想了想她巴拉巴拉强调自己是淑女的场景,他弯了腰,标准的一个公主抱。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这崽子说梦话,梦里都皱着眉头喊怕鬼。 他脚步那么一顿,转身又把人塞进了自己的被窝。然后他坐在原先原岁睡着的那张软沙发上,发了一夜呆。 第17页 他在想,怎么会有这样……娇气的祖宗。 第9章 鬼宅(九) 下午一点。 原岁抱着被子一脸呆滞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去想这里是哪里。 房间很大,灰色的衣柜铺满正对床的整一面墙,窗台边是一个软沙发,地上铺了木板,再往前就是她现在睡的这一张灰色的大床。被窝里有一股非常淡的青草味,又夹杂一点木香,怪好闻的。 她扒拉了一下自己长到腰间睡成一窝草的头髮,眯了眯眼,然后爬到床边的轮椅上坐好了。 想了想,勤快地帮别人把被子铺了铺,轮椅限制,铺的也乱,但好歹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温柔贤惠。 拉开门,瞄了一眼,几个男人都搁一楼沙发上坐着,没见着枯荣,她进了自己房间开始洗漱,并且破天荒很有耐心地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收拾了一下,换了一套浅灰色的格子衫和短裤。 白青州翻着报纸看得入迷,猴子拿着手机打游戏,平玉握着几块石头,看见原岁下来他很开心地招手,喊她,“草草这里啊!下午好!” 原岁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早上好,”她应了一声,接着问,“这是什么?” 平玉手里的几块石头有玉的色泽,但形状奇怪,里面透着如烟的红色絮状,像流动的血液被禁锢在青色石玉里,诡美之外,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平玉捧着石头放在原岁眼皮底下,献宝似的说,“灵玉,用来做屠灵……” “平玉,”白青州放下手里的报纸微笑着打断了平玉的话,他看向原岁,指了指门口,“老大去给你带饭了。” 肚子饿得不行的原岁眼睛一亮,“哦好啊,我去门口等饭。” 枯荣一回到别墅就看见原岁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她把头髮全部梳高起来,扎了个道姑头,灰格子上衣,两条细白的小腿在外边露着,瘦的晃眼。他提着一盒快餐盒,顺手搁在玄关的鞋柜面上,一边低头弯腰换鞋,他心里想着这崽子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在门口等他回来。 他的语气没有初见时那样冷淡而又疏远,颇几分平淡的随意,“等我?” 原岁在他旁边直起腰,努力伸手探着柜面上摆着的饭菜,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有啊,我等饭。” 枯荣把饭拎下来,低头去看原岁白净的脸,她脸色过于苍白,细碎的刘海不安分地轻微遮住她的眼睛,总有几分虚弱的病态。 原岁弯着眼笑眯眯地问他,“什么菜啊?是上次我们说过的川菜吗?我和你说辣这种味道真是一流的。” 枯荣很残酷地回:“拉面。” 原岁:“???” 枯荣把快餐盒连塑胶袋一起搁在她膝盖上,声音沙哑而又凉淡地说,“兰州拉面。” 原岁透过袋子看见里面圆形饭盒里粗白的面条,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你和兰州拉面什么情什么爱,为什么总要带着它伤害我?” “你可以选择扔掉,”枯荣面无表情地圾拉上拖鞋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原岁还哀怨地捧着面杵在原地不动,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弯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看她,“扔了就没有了,以后也没有了,道姑头。” 原岁:“……丸子头谢谢。” “哦,丸子头。” 原岁:…… 原岁哀伤地捧着自己的拉面坐在客厅沙发旁边,一边吃一边和猴子他们吐槽,“你们跟他怎么跟得下去?” 猴子那张猴脸盯着原岁手里的面好半晌,才一样哀伤地说,“大概是老大打架的时候比较男人,我们可以怂在后面。” 白青州在一边抖抖报纸,“我们是奋斗在最后一排的男人。” 平玉看着原岁碗里的面见底,他舔舔嘴巴,羡慕地问,“草草,面好吃吗?” 原岁吃面的动作一顿,抬头一看,才发现猴子和平玉全程都在眼巴巴盯着她的面。原岁拿着筷子把面拨了拨,无语地问,“你们没吃吗?” 猴子很伤心:“没啊,老大只带了一份面,只给了你,你是亲生的,我们垃圾堆里捡的。” 原岁:突然觉得枯荣愿意给她带面已经很有情很有爱了。 平玉直勾勾地盯着面说,“好不好吃?是不是带着老大爱的温柔?” “你们温柔找死?恩?”枯荣把小纸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捏扁了纸杯他随手一扔,“哐当”一声,稳稳地把杯子投进猴子脚边的垃圾篓子,连带着猴子的脚也跟着抖了几抖,他们只听见自家老大平稳的声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少围观人家崽子吃饭。” 原岁看着怪心疼的,“老大下次多带几份啊,一份也是带四份也是带,下午还要训练呢。” 枯荣随手拿了本书,仰头睡在沙发上,然后盖在自己脸上,他说,“又不是跟你一样难伺候,有手有脚想吃自己去。” 猴子弱弱地说,“可是我路痴。” “都不会开车,”平玉也跟着弱弱补充,“好像还挺远的样子。” 白青州收了报纸把手一摊,“唉我更不行,我虚弱,走几步就要死的那种。” 第18页 然后三个大男人齐齐嘆气,原岁吃完面把快餐盒收好,她撑着下巴分外同情地看他们,难得心软地说,“诶……今晚我做饭给你们要不要?”顿了顿补充,“很好吃的,不比肯德基差的。” 猴子迅速:“好啊好啊要鸡啊!” 白青州微笑:“我荤素不忌都可以的。” 平玉举手:“能爆炒石头吗?我好久没吃那个了真的!” 仿佛被套路了一把的原岁:…… 接着枯荣稍翻了一个身,“我不去超市菜市场那种地方。” 原岁:…… 枯荣:“再怎么撒娇都没有用。” 原岁:…… 枯荣:“绝对不会去。” 原岁过去掀了枯荣面上的书,“下午我就礼轻情意重,千里送人头!” “真的,”原岁强调,“真送!认真送!完美地送!水平高超地送!” 枯荣“哦”了一声,把书从原岁小手里抽回来打开,重新盖在自己的脸上,他平淡地说,“你送,怎么开心怎么送。”原岁“咦”了一声,就听见这男人很无情地接着说,“恭喜你,你的晚饭也没有了。” 原岁气得揪他衣领,低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不解决吃饭问题的老大要来何用要来何用!!” 枯荣抬手按着原岁的脑袋推开,“闭嘴。” 原岁:“我不!” “吵死了啊。” 原岁再一次掀了他的书:“吵毛!晚上的我还饿着肚子呢!” 枯荣睁开眼,深黑的眼盯着这个丸子头,而后他抬手把原岁丸子头揉乱了,他的脸轮廓很深邃,安静沉默地注视着原岁的时候,原岁小心脏忍不住噗通乱跳了一下。 “你就说你才来两天我被你折腾了多久?”枯荣面无表情地盯着原岁,“上辈子烧了高香吧,现在还活着真是个奇蹟。” 原岁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所以下午我能活着跟你一起买菜对吧?” 枯荣:“你想死着也可以。” 猴子瞅了大半晌,一脸感动地说,“唉,草草真英雄啊。” 白青州温文儒雅地微笑,“对啊,真英雄,知道吗,老大今天又超过十句话了。” 猴子:“……” 白青州一脸看破红尘的表情:“做好拖一辈子地的准备。” 下午三点,原岁他们准时登了游戏。选英雄的时候,原岁对于白青州的日常卜算已经很淡定了,她甚至还能和他们调侃所选的英雄。 “哟,猴子死神啊,这英雄很有意思的,”原岁迎着猴子一脸求知慾很积极地解释,“三技能可以大范围收割残血,使用方式独树一帜只管唱歌。” 猴子:“唱歌?什么歌?” “什么调都行,把指定歌词唱完整就行了,技能那里有描述你自己看看。” 猴子瞅了一眼,哈哈哈直笑,“唱歌好啊我唱歌超棒的,知道鲛人不?他们唱歌我教的!” 原岁“嗯嗯啊啊”敷衍地应了几声,然后她看平玉的英雄,嘱咐,“蝎子,这英雄脚残,记得买鞋子。” 平玉超乖地点头。 再看白青州的英雄,“诶,你这英雄不能飞啊,你会不会打到一半躺在地上打不动?” 白青州神色苦恼,“不知道,我尽量吧。” 反正打的也是友情赛,本就对gc不抱任何希望的原岁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树,开开心心地登进战场。嘛,要温柔,反正最后的结果一定输。 然后…… 什么叫地狱,他们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第10章 鬼宅(十) 原岁选了大天使,四级一到率先在中路拿了一血。跟在原岁屁股后面的死神猴子见状,喊了一串6666,然后就活蹦乱跳地跑去上路,把慢吞吞移动的杜十娘白青州换了过来。 [hero.干坤]:哎呀哎呀草草下午好呀别一开始就对人家那么粗暴嘛! [gc.原上草]:滚。 [hero.干坤]:对面的小伙伴你们好不好啊!我们特地过来看看是谁挖了我们墙角,杀一波私仇恩怨。 白青州笑眯眯地亮出手里的短刀,然后一边回应—— [gc.青州]:噫,我们挖的是花。 [gc.俺老孙你爷爷]:哟,怎么滴不服气啊?你爷爷搁这儿等你们啊!有种过来喊爷爷! 然后猴子就很干脆地在上路交出了一血。 原岁兢兢业业地一边收着兵线一边瞥着视野中的小地图,看着上下两路平玉和猴子一直在欢快地送人头,她额角青筋微跳:“你们送人头的技术真的不要太炉火纯青,嘴骚有屁用?” 这时候敌方收了上下两路各一座塔之后,闲得无聊,全部跑来中路找原岁。 [hero.xixi]:草我过来找你玩~( ̄▽ ̄~)~。 [hero.干坤]:滚,中路那都是我的人。 [hero.似风又似你]:队长嘴那么贱,调戏大草草,不怕凉凉过来撕了你。 [hero.hai]:说实话对手菜的一逼,我在草丛里打个盹都能躺赢——还叫你爷爷搁这儿等我?exm?叫个老孙真当自己是猴子派过来的逗逼? 第19页 这原岁听着就不开心了。 [gc.原上草]:被我单杀的人闭嘴,滚回你们的上下路谢谢,ps下路的hai卖你奶奶的菜。 她嘴上放着狠话,hero此时几个人全过来,杀她杀得更狠,原岁纯拼走位借塔熘人,一边狂喊白青州:“艹老白出来老白出来宝宝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过来一个二技能沉默他们啊老白你在哪!!!” “来了等我。”白青州用自己逃命的极致速度想要跑到原岁面前,在原岁饱含希望的目光中,一个横冲直撞迎面直接怼上了墙。 [干坤斩杀原上草。] 原岁她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老白,再看他被xixi一套轻轻松松带走,再看hero四个人在她跟前得瑟地吹口哨,她悲凉地问,“前面那么大一堵墙你就不会绕一下吗?你他妈现在不是风火轮了大兄弟!!你越不了墙啊大兄弟!!” 当了上千年鬼的白青州一脸怅然:“唉,我穿墙穿习惯了……” 原岁:“???” hero四人直面感受了一波神队友的可怕,一脸很是心疼的表情推了中路一塔,然后在撤退的时候集体对着原岁—— [hero.干坤]:草草……唉…… [hero.xixi]:草草……唉…… [hero.似风又似你]:草草……唉…… [hero.hai]:草草……唉…… 而轮子在下路抓狂。 [hero.轮子]:唉毛唉!唉毛唉!唉毛唉!神他妈下路这枯荣杀不死啊啊啊啊我要疯啊啊啊技能我全放空了这是什么鬼!什么鬼!! [gc.枯荣]:呵。 哀莫大于心死的原岁在自家老大这一声淡定的“呵”中,瞬间汲取到了一丝还有希望的欣慰。而这种欣慰也在后面被继续碾个粉!碎!好不容易团了一次战的时候—— [原上草]:啊啊猴儿猴儿猴儿对方全残血上来你三技能团灭他们啊啊啊! hero那边已经疯狂地开始撤退了,原岁用自己的生命缠着,结果猴子一脸懵逼。 [俺老孙你爷爷]:哈?三技能?怎么放? [原上草]:唱歌啊!唱歌啊!你特么倒是唱啊唱啊唱啊! 猴子愣了愣半晌没想起歌词,又看见原岁一脸很着急再不唱歌就要活颳了他的模样,他就把嘴那么一张…… “丢丢丢丢手绢……” 原岁:绝!望! 猴子瞄了一眼原岁的神色他迅速改口:“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革命代代如潮流!前赴后继跟党走!跟!党!走!” 死了的原岁:…… hero的全体队员:…… 猴子看着原岁死了,他干脆站好了认真地唱歌:“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hero的xixi问干坤:“队长这傻逼我们杀吗?” 干坤一抹汗,顺手杀了扶在墙上喘气的白青州,一脸复杂的表情回答:“杀吧?毕竟唱的真的很难听。” 在等待覆活的原岁安慰自己不要着急,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后,她看了一眼大家的场上数据,然后不小心瞄到了平玉的出装—— [原上草]:平玉……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买了五双鞋子? [平安和氏璧]:诶草草你不是说蝎子脚残叫我买鞋子吗? [原上草]:?五双? [平安和氏璧]:蝎子八只脚还有两个钳子~ [原上草]:呃。 [平安和氏璧]:草草我接下来还要买什么啊? [原上草]:emmm,随你。 过了一会儿。 [hero.轮子]:哈哈哈哈哈哈gc蝎子一个肉买了六双鞋子哈哈哈哈哈哈。 [hero.干坤]:我都不忍心推大草草家的水晶了,唉……这推的太侮辱我们智商。 原岁: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理所应当地输了匹配,从游戏出来之后,原岁忧伤地坐在轮椅上拆全息装置。猴子嘴里还哼着蓝精灵的调子,大掌一挥,“草啊!猴哥唱歌骚不骚!骚不骚!就问你骚不骚!” 平玉一脸讨赏的表情:“我后期跑的飞快草草,他们都抓不住我。” 白青州瘫在椅子上:“啊不行啊怎么可以这么累?我难道不应该静静地端坐着八卦推算,然后告诉你们谁是鬼不就好了吗?” 原岁:日常绝望。 原岁疲惫地“哦”了一声,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她拉着枯荣的袖子,一脸心塞:“我们去买菜吧。” 枯荣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站起身就径直地走到玄关处换鞋子,顺便用中指勾起扔在鞋柜面上的车钥匙,在门口等她。原岁从沙发上带走一件米色的披风盖在脚上,听着猴子他们在后边渣渣唿唿—— 猴子:“买**买**买**!记得买鸡啊大草草!” 白青州:“说鸡不说巴。” 平玉:“文明你我他。” 坐在枯荣的车上,原岁冷酷地想,吃毛吃,饿死他们算了。于是一进超市,原岁首先拉着枯荣去了生活用品区,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坐着轮椅的原岁后面,腿长的他步伐频率非常的低,高挑健壮的身材衬得原岁娇小的跟他女儿似的。 第20页 枯荣全程面无表情地盯着原岁的后脑勺,看她凌乱的道姑头,还有伸手指着不远处货架的兴奋动作—— “杯子杯子杯子!老大帮我拿一个!” 枯荣垂头看原岁,她摊手,“矮啊,拿不到,也看不见。” 他一身黑色运动服,单手插在口袋里和原岁对视了好一会,原岁捏了捏自己膝盖上的披风,眨巴眼说,“没带水杯,没法喝水,用老大的杯子我不介意,反正老大不怎么用杯子,老叼着一次性纸杯。”说完她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肯定自己,“没毛病,用你的好了。” 枯荣面无表情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个红色的杯子下来,准备扔到购物车里,又被原岁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大粉红加爱心老大你这是什么骚审美?换换换!” 枯荣平静的:“适合你。” “适合个毛线,”原岁坚决地把杯子塞回枯荣手里,“我是超神的女人,你们这些送人头的不许说话,换。” 于是枯荣换了个白底画了头粉色猪的。 “……换换换。”原岁顿了顿,然后伸手朝向枯荣,“算了,来,把你草爷我抱起来,本宫亲自挑。” 枯荣微靠在货架上,宽阔的肩膀遮下大片阴影,他低哑的声音毫无起伏,“小崽子你很嚣张。” “祖宗不嚣张谁嚣张?”原岁扯他衣角,“我自己挑杯子。” 枯荣这次倒没和她多话,一手直接把她从轮椅上捞了起来。原岁吊在半空,认认真真地看了一排色彩各异的杯子后,挑了一个黑白琴键的抱在手里,又被枯荣一手扔回轮椅上。 准备去往蔬菜区的时候,枯荣脚步微一顿,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对原岁说,“这个很适合你。” 原岁一看过去——儿童专用用餐椅。 原岁:“呵呵?” “你吃饭需要用到这个吧,”枯荣长臂一伸,勾了一张提了起来,他脸上带着微妙的平静慵懒表情,嗓音冷淡,“买一个。” 原岁:“……” 枯荣:“小祖宗,不用谢。” 她微笑抬头,认真地看着枯荣极为帅气的侧脸,他单手提着高椅子,一手推着购物车,黑色衣服掩盖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浮起,近一米九的身高姿态是极度内敛的悍然。 原岁:“留给你未来熊孩子那等小祖宗用。” 枯荣:“不就你么?” 原岁吧咂吧咂嘴,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枯荣闻言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豆芽似的原岁,表情很是不解。他轻嗤了一声, “你怎么会这么想?” “男人对于喜欢的女人才会祖宗似的供着,”原岁一本正经地看着枯荣,“你这么宠我,所以,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1章 鬼宅(十一) 枯荣和原岁的对视十分漫长。 “我上司的儿子五岁,”他平静地看她,低哑的声线冷淡地说,“我给你的待遇就和他一样,开不开心?”枯荣把手里的椅子架在购物车上,一手按着原岁的头,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而后凑近她耳边,低哑的声音微有疏懒,带了几分不显山水的冷清,又带了几分模煳不清的凉淡笑意,“我不恋童,小崽子。” 原岁:“……” 他宽大的手掌能够掌控原岁完整的头顶,指腹可以微微触碰到她冰凉的额头,他微侧视线,盯着原岁黑亮的眼睛,倏忽一笑,懒洋洋地反问,“你喜欢我吧?”那声音低哑地不行,也近得不行,带了清晰的调侃意味,配合着那把天生性冷淡的语调,把原岁耳尖撩了个通红。 她“嗷”了一声,低头伸手捂住耳朵,眼睛瞪着弯着腰的高大男人,“妈蛋。” 枯荣:“?” 小小的妹子放开一只手,对着男人指着自己的耳朵,很愤怒:“看见没?红了!这种嗓音就别瞎几把在我耳边乱吠要出事的!” 男人直起身来,“啧”了一声,飞斜入鬓的长眉下是一双黑得纯粹有深邃的凤眼,眉目依旧冷冽,他意味不明地叫了她一声“小崽子。” 原岁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扫了一眼他全身,振振有词:“你太傻大个了以后打个kiss都会艰难到让我怀疑人生,怎么可能喜欢你?”顿了顿,原岁指着那张特别惹人讨厌的儿童用餐椅,指挥枯荣,“老大你把这张侮辱我年龄的椅子弄走我们还能做朋友。” 枯荣微妙地低低笑了一声,而后单手推着购物车,淡淡地说,“留着给你以后和高个子的人接吻,坐在上面就很容易,信我?”语气寡淡的得不可思议。 原岁闻言“哈”的一声拍了拍手,兴高采烈地反讽,“你还说不喜欢我?谁要跟你接吻!” 枯荣:“我说的是高个子。” 他顿了顿,又觉得跟这种执意找茬的妹子没有什么好沟通的,便伸手弹了弹她的道姑头,冷冷地警告式地“呵”了一句。 原岁很不高兴:“弹歪了你绑是不是?头髮又长又多的妹子绑个漂亮的丸子头你以为很容易吗?” 第21页 枯荣:“你吵死了啊。” “谁叫你拿个儿童椅嘲讽我又小又矮?我跟你讲我和你的友情崩了!” 枯荣平静的深黑色眼睛奇怪地盯着原岁:“友情?我和你没这东西。” 原岁:……看看看看这就是她九岁开始就惦记着的瞎几把玩意儿。 愤怒的原岁决定和他冷战十分钟。她一个人操控着轮椅在蔬菜区里冷淡地想今晚大家完蛋了不要想着吃肉了吃毛肉,然后一边给购物车里堆满了蔬菜——白菜生菜通心菜娃娃菜菠菜土豆茄子番茄西兰花! 枯荣跟在原岁后面,看着购物车的一篮素,还算有救地知道自己把人姑娘惹毛了。 准备结帐的时候,枯荣从路过的优惠区提了一箱牛奶,小姑娘瞄了一眼,算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于是兇巴巴地问他:“干嘛买牛奶?” “每天一盒,”枯荣原想着弹她道姑头的,又怕这祖宗闹起来没完没了,便及时改了动作,摸了摸她脑袋,冷淡的声线静静地说,“你很快就长大了。” 原岁:“…长大?” 枯荣:“不用谢。” 二十岁的原岁表示:“谢你妹。” 后面准备上车的时候,枯荣很自然地把菜放在后备箱之后,就打算把原岁拎起来,结果原岁撇开头缩了缩,“不要,我自己来。”声音又低又哑,微有哭腔。 枯荣大手在半空中停了停,他看了看低头的原岁,突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在生气?”男人半蹲下来,他凌冽的眉目因为昏暗的路灯而显得温柔,他与原岁视线齐平,纯黑色的眼如夜海汹涌而寂静,“小崽子脾气不小。”然后他站起来,在原岁惊唿声中把她一个公主抱搂在怀里,他冷淡的声线颇有几分好笑,“你是真的太小了,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相对比于他几千年的生命而言,才二十岁的原岁真的是太小了。 结果怀里的小姑娘很认真地问他:“游戏里打得对方喊爸爸的是谁?” 枯荣:“……” 原岁:“你们打得烂到家了还一脸温柔如海似的包容你们的大姐姐是谁?” 枯荣:“……” 原岁:“准备回去无私地给你们做饭的妈妈是谁?” 枯荣:“……” “你知道错了就好,牛奶我会喝的,”顿了顿,她把手揽在枯荣脖子上抱住,嘆气,“谢谢你啊傻大个,说真,谁还不是个小公举咋的?” 枯荣把她扔回车里,面无表情地想——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个小崽子想哭……就算想哭也哭死她算了。 满脸期待地等着原岁回来的猴子,看见枯荣满手的青菜,他一脸被雷噼过的震惊加绝望。猴子就差没给原岁跪下了,“草爸我的鸡呢?没鸡肉也行啊,所以肉呢?” 原岁心虚地微笑:“今天就不要大鱼大肉了我们吃素啊!” 猴子:“丑拒。” 荤素皆爱的白青州慢条斯理地收了手上的报纸,笑眯眯地说,“噫,刚才一局送了14次人头的人还想吃肉?吃草吧。” “送了十六次你也敢说话?”猴子撸起袖子,“来呀,是要干架是吧?草草你做饭我来收拾这个害你输的鳖孙。” 然后原岁就眼睁睁地看着白青州掏了一个四方罗盘出来,扔在地上,念了两个字,“阵起。” 平地旋风,唿啦一下包裹着猴子的身体固定在原地,猴子骂骂咧咧的声音透过唿啸声滚滚而来:“艹!老白你个傻逼玩意你有本事用定风咒你有本事就单挑啊!” “……”原岁默默操控轮椅走向厨房,一边给自己洗脑——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都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她刚进厨房没多久,枯荣就倚在门口看着她,淡淡地说,“不用煮很多,我们并不是人,猴子他们贪恋口舌之欲而已。” 原岁拿青菜的手就那么一哆嗦。 “我们并不是来打电竞的,我们来捉鬼,”那把低沉的嗓音波澜不惊,“有个鬼藏在你们游戏里,老白算不出具体方位,我们只能过来亲自逮。确实不懂这个游戏,”枯荣顿了顿,平静地补了句,“请你多多指教。” 原岁沉默了很久,才指着厨房的流理台,“那个……老大……” 枯荣低眼。 “太高了……”原岁眼巴巴地继续,“我家里的流理台很矮的,这个太高了……我够不着。” 枯荣闻言,没有废话,转身就出去提了那张儿童专用椅进来,搁在原岁面前,“你看,你用得上了。” “……”原岁面带微笑地看着枯荣,“说真的,你要是让我坐这凳子,不要说友情,我们不共戴天你信不信?” “那就不煮了。” “不行啊,”原岁乖乖地说,“你们不是人可我是啊,我不吃会饿死的。”原岁拿着手里的白菜左右地晃了晃,“老大你会做饭吗?” 枯荣:“不会。” 第22页 原岁:“没关系啊我教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枯荣依靠在冰箱旁边,他垂眼看这崽子,按了按她的头,他把手递到原岁面前,冷冽的嗓音平静不容置喙地命令:“那就捲袖子。” 原岁:“啊?” 他细碎的短髮微带湿意,脸部轮廓硬挺又俊朗,非常man的一种气质和长相。此刻他叫原岁帮他捲袖子,一手在菜袋子挑了挑,漫不经心地问她,“讨厌吃什么?” “芹菜。” 枯荣回头,微微皱眉,“你还愣什么?捲袖子。” 原岁立刻“哦”了一声,乖乖地低头把他把袖子卷高,一折一折往上,露出他充满力量的手臂。枯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嗓音微懒,“小崽子,你不要后悔。” 原岁:…… 说真,有点害怕。 第12章 鬼宅(十二) 他挽着袖子低头在洗娃娃菜。 水花四下溅开,晶莹的水珠从他小手臂上滚落,湿漉漉地顺着他臂上微伏的青筋游走,他关了水,稍稍在洗手池里抖了抖水滴,那手指骨节格外分明,修长且干净,肤色甚至偏白,在葱翠的绿叶子衬托下,惊人的漂亮。 用“漂亮”这样的词去形容枯荣的手,原岁在旁边盯出了神。 枯荣洗净菜后慢条斯理地沥干。“不管你在看什么,”他垂眼看着手里的青菜目光完全没动,嗓音也哑淡,“都给我收起你那狗盯包子的眼神。” 原岁依依不捨得瞅着枯荣那双和他颜值一样高的手,一边嘟哝:“太小气了……好看才看你。” 枯荣:“女孩子矜持一点,恩?” 原岁手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闻言直摇头,“老大你这样子,怪不得没有女朋友。” 枯荣把娃娃菜放进沸腾的姜水里,锅里的“咕咚声”稍稍掩盖了他低哑的声音,他说,“我有啊。” 原岁立刻抬起头看他。 “不然你觉得呢?”枯荣拿着长筷子把烫熟的娃娃菜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玉色菜碟里,薄唇微掀,“我活了几千岁,总不可能一直一个人。” 原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意外他有过女朋友,还是该惊讶他活了几千岁。她心情复杂,沉默良久她才微不可见地“哦”了一声。 紧接着猴子的大嗓门嘻嘻笑笑地响起来:“老大,单身几千年这并不耻辱,这样子欺骗我草草爸就过分了啊!”白青州笑眯眯地搭着猴子的肩膀露出一个头,“老夫掐指那么一算,老大命里没桃花。” 平玉探出另外一个头,很诚恳,“老大有的,老大的平安锁很久之前给了一个小姑娘呢。” 然后平玉肚子就被猴子捅了一肘子,猴子满脸“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瞪了平玉一眼后,又笑嘻嘻地对原岁说,“老大喜欢小东西,老大喝水不用大杯子,喜欢用小纸杯,车子专挑小的买,毛巾喜欢小的拿,妹子喜欢小的……” 枯荣平静的:“滚出去。” 猴子立刻住了嘴,只停了片刻他又很不甘心地说,“草草你小心点老大他千年老处……” 猴子还没说完就惨烈地“嗷”了一声,枯荣不知何时瞬移到猴子面前,平静而无情地用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直接捅进他肚子里,冰冷的白雾缭绕,整个厨房的温度骤降到原岁一哆嗦,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猴子剎那间满脸扭曲,目光可怜兮兮的。 “老大啊,”猴子哀戚地说,“我错了。” 白青州摸了一把猴头,嘆气,“兄弟,你何必呢?嘴不能那么贱。” 枯荣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然后又瞬移回灶台面前,行云流水般地把热好的蒜油淋在菜叶上。温度刚好,火候极准,不差分毫。 目睹了全程的原岁:“……”卧槽这个玩的是不是有点大?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猴子还抱着肚子插的那把长剑可怜兮兮地坐在饭桌旁边,原岁拿着碗扒了几口饭,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那个全程面无表情的枯荣。 “老大……” 枯荣:“吃你的饭。” 原岁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呢,处男也没什么丢脸的你说是吧?这证明你专一好男人啊?” “处男”两个字一出口,猴子觉得空气在那一瞬间都在扭曲,他觉得这姑娘不是在救她,她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原岁还很真诚地继续说,“不过一处几千年……啊我说个题外话啊我纯粹就是好奇……真的不会憋死吗?” 白青州偷偷按着额角长嘆一口气,给了一脸绝望的猴子一眼自求多福的神色,然后聪明地默默地离开饭桌这个是非地,顺便把平玉也拎走了。肚子插把剑不敢妄动的猴子满脸崩溃,用眼神和白青州交流: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猪队友快来救我!跪求救我! 白青州一本正经地坐在客厅沙发处看书,然后回了一个眼神:叫你嘴贱。 而真正嘴贱的原岁还在不知死活:“呃……说真的,会不会憋坏了?” 那一剎那,猴子明显得感受到老大不受控制的气息磅礴外泄,空气的冰冷和威压足以让全城鬼怪瑟瑟发抖。 第23页 ……讲道理,他要是老大,估计会气得把这姑娘就地正法。 枯荣面色平静地放下筷子,他眉目是一成不变的冷淡,他垂眼看着目光亮晶晶的原岁,嗓音还算平稳,“吃你的饭?” 原岁见好就收,乖乖地“哦”了一声,咬了一口娃娃菜,而后被嘴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震了一震。枯荣注视着原岁,薄唇微抿,而后冷淡地开口,“喜欢吗?” 原岁:“!!!你是怎么把娃娃菜煮出芹菜味道的???” “你猜?” 原岁气急败坏:“你故意的!” “恩,故意的,”枯荣把捲起来的袖子慢慢放下来,他的姿态平静而又悍然,微抿的唇瓣稍稍勾了勾,露出一个微妙挑衅的笑容来,“多吃点,怕你饿坏了。” 原岁:“老处男!怪脾气!” 枯荣:“呵。” 原岁:“宝宝不吃了!” 原岁扔了筷子,决定在游戏里大开杀戒平復心情。 她刚走,白青州便把书放下来,笑眯眯地说,“老大,附近有东西。” 枯荣扫了一眼原岁进去的游戏房间,寡淡地“恩”了一声,站起身,披上黑色的外套,顺便把猴子肚子里的那把长剑抽了出来,他只是微抬手,便把这把冰蓝色的长剑压成了米粒大小的耳钉,别在耳廓上。 平玉把四方罗盘带好,对猴子说,“走吧。” 猴子揉了揉凉飕飕的肚子,双手交叉枕在脑袋后面,舒服地说:“差点冷死你猴哥了。” 平玉抱着一堆石头跟在猴子后面,一脸担心地说,“不告诉草草我们出去吗?” “她怕鬼,”猴子一手揽过平玉肩膀,朝枯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敢保证老大不会让草草跟过去。” 枯荣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冷静地问,“大概在哪里?” 白青州盯着罗盘,幽邃的微光反射在他镜片上,他笑眯眯的弯眼显得有些鬼畜。“不会很远,啊,这只鬼找死呢,在我们地盘吃人,尅孢鬼可比它滑头多了。” 猴子搓了搓手,“那速战速决吧,回头草草看不见我们害怕怎么办?” 原岁登进游戏了才想起这个月的直播还差十几个小时,于是她顺便开了直播,挑了排位赛等待游戏开始,一边瞄了瞄瞬间暴增的观众留言,然后心不在焉地回应—— “算得真准我是还差十九个小时的直播。” “这次玩风火轮……我那个战队?挺好的啊。” 原岁和直播平台签过合约,一个月直播六十个小时,这也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作为一个从不参加战队的大神级中单,原岁有一大批天天等着她直播的粉丝。她看了一眼留言屏上刷满的“gc辣鸡不配草草”的留言,她反倒不高兴了。 “谁说不配的你没看见ad位枯荣走位6得一逼好么?其他三个也总是在用生命打四保一好不好?” “你说枯荣长的帅?帅个毛线,他调了颜值的,现实丑的不行,真的,很丑超级丑,辣眼睛的那种丑。” “别再刷gc辣鸡,我等会关直播了……扣工资?爱扣扣,我现在一个月工资高得不行枯荣爸爸万岁。” 终于回归到正常游戏节奏的原岁鬼魅般游走敌方收割人头,一边看留言里说此处应该有丢手绢,此处应该有撞墙,此处应该有踩地雷等等,原岁笑得不行。“诶我说真,我队友是不是很可爱?有人说送人头去死?死什么死,兄弟你这心态不行啊,送人头也很可爱啊!” 原岁打完一局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我爱gc我爱队友,赖死他们了。” 而赶去收鬼的白青州则奇怪地“咦”了一声,“怎么不见了?罗盘说是在这儿啊?” 找了半晌没找着的四个人决定先回别墅,路过川菜馆的时候,枯荣还进去打了一个外卖,遭到猴子白青州一致鄙视。 猴子:“老大你这样不行,闺女哪能这样宠?老虎头上拔毛了都。” 白青州:“据说人类不吃一两餐死不了的。” 枯荣冷冷的:“死不了,就是闹起来吵得我晚上睡不着觉。” 而与此同时,下了游戏的原岁突然还怪想念猴子他们的,推开门打算在客厅找水喝,一抬眼,就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半个人影都没有。原岁“啊”了一声,小小地问了句,“喂,你们人呢?” 寂静。 这种寂静冷得发毛,原岁一手按着轮椅的操控器,一边偷偷地把右眼换成淡红色的阴阳眼。 入眼,大红裙子惨白面孔烂着肚子的女鬼扒在她轮椅的轮胎上,流血的空洞洞眼孔死死地盯着她,离她不过一指距离。 原岁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别怕,等枯荣英雄救美[划掉] 晋江简直坑我刚发了一波红包后电脑就打不开作者后台了简直跪_(:3」∠)_还差几个几个人我明天补红包啦,还有好多地雷和营养液,超开心,明天再补名单,谢谢你们,鞠躬,谢谢啊啊啊啊啊! 谢谢!啊啊啊啊啊啊! 第24页 第13章 鬼宅(十三) “等等——”白青州盯着手里的罗盘,他少见严肃地说,“不太对劲。” 猴子坐在后排座上,闻言扒着副驾驶座椅,探头去看白青州手里的银色罗盘,紧接着他也跟着“咦”了一声。 “转针不停,恶阴介入?”猴子看着罗盘天池内转而不止的银针,悬着心去看内盘,一边念叨,“这怨恨之气不小啊?看来死得很惨?” 白青州看准方位后差点手软,“离卦丙位9.5。” 猴子:“啥?” 白青州一脸要死的表情看着枯荣说,“老大,那东西跑到草草那里去了。” 猴子闻言倏忽一愣,紧接着不可置信地反驳,“不可能啊?老白你是不是眼瞎了算错了还是身子没坐正罗盘拿歪了??宅子外不是摆了个九台?那鬼不要命?” “我家罗罗的天心十道线,准得不行好吗?”白青州微蹙着眉,金色细框眼镜显得他苍白清秀的面孔十足一个病弱斯文,他抿着嘴低声念了几句,而后脸色很难看,“定落台的罗盘被拿走了,有人故意把鬼东西放了进去。” 猴子骂了一句粗口“艹你妈的”。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如果真的有人故意调虎离山,原岁这时候绝对已经出了事。 “怎么办啊老大?”猴子侧过头去看自家老大凌厉的眉峰,枯荣面无表情地抓着方向盘,车速极其平稳,全程下来完全无动于衷。听见猴子叽里哌啦地在讲害怕草草被撕成渣,枯荣这才被烦得微掀了眼皮,冷淡地说:“闭上嘴。” 猴子委屈:“草草……” 猴子委屈念叨的同时,枯荣已经把车开到了车库里,然后他打开车门,黑色绑带皮靴踩在地上染了尘,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平静又冷漠地站在最前排,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长指抓着门把淡定地拉开门。 门刚开,就听见那小崽子元气十足的叫喊—— “卧槽!那群捉鬼的麻烦把家里的鬼收干净再出去好么!!家里有只鬼你们不觉得打脸吗!啪啪响啊听见了吗??多丢人啊!” 猴子和平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岁坐在轮椅上缩成一团,然后红衣女鬼张牙舞爪地扒在她身上,却怎么都碰不到她——无论是撕咬还是怒抓,都只会从原岁身上虚虚透过去。恶阴作为一种缭绕阴气死气怨恨成实质的“灵”,是能够伤人的。但眼前这场景,瞬间让猴子觉得他白操一路老妈子心了。 原岁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愤怒地盯着站在她前面高大的枯荣,她拍了拍轮椅扶手,软软的声线抬高了吼他:“我怕鬼啊把这东西弄走!!老处男你特么倒是弄走它啊喂!!” 枯荣抱臂倚在一边的墙上,“你该叫我什么?恩?” 原岁:“……” 原岁:“……老大。” 原岁:“……我的亲亲老大。” 原岁:“……我最爱的一夜七次郎老大。” 本来打算收鬼的枯荣一听到最后一句,他冷淡地“呵”了一声,毫不留情马上转身就打算走,原岁咬着手指看着他的背影巨委屈地喊,“哦,荣哥,你别走。” 枯荣脚步那么一顿,原岁又在后面可怜吧唧地再接再厉,“爸,我荣爸,你小祖宗女儿要被吓挂了。真吓挂了。” 枯荣转过身走过去,他每进一步,那红衣女鬼的嗓音便尖利一分,但是她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血泪空洞洞地嘀嗒落到地面变成一滩腐臭的尸水,她战慄着,发着狂似的转圈逃跑,却一次次被无形的墙弹了回来。 直到枯荣走到原岁面前,那女鬼的尖叫已经达到足以撕破耳膜的恐怖,枯荣才抬手用中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飘着绿色萤光的八卦图,然后只是轻轻那么屈指一弹,那八卦图却仿佛被灌了雷霆之力,直直狠厉地打进女鬼的眉心。 “噗嗤”一声,绿色的光茫夹杂着冰雪的冷意和锋芒,银色的流光若隐若现,只是片刻,那女鬼就一点一点腐烂融化,变成原岁轮椅下一大摊腐臭的黑色尸水。 原岁:“我——” 枯荣此时正弯腰按着她脑袋,高大的男人俯身看她,低哑的音色凉淡地说,“敢吐我身……” “呕——”原岁把她只吃了一口的可怜娃娃菜完美地还给了枯荣。 “不好意思哈……”原岁耷拉着脑袋,她有气无力地瞄了一眼面色发黑的枯荣,用苍白的指尖攥着他衣角,分外可怜又欠揍地说,“吐了你一丢丢,对不起,所以你要不要抱我上二楼一起换个衣服?” 枯荣:“做梦。” 在后面围观的白青州:“你知道吗猴儿?” 猴子:“啊?” 白青州推推鼻樑上的眼镜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我有直觉,老大这样折腾吓草草,今晚绝对……。” 枯荣话音还没落干净,原岁就在那里说,“你知道我怕鬼对吧?今晚不要逼我爬到你怀里睡觉。”原岁抬头盯他,虚弱地微笑:“我认真的,你就算把我扔出去!我就算是死!!也会死回来趴!你!怀!里!睡!觉!” 第25页 枯荣:“……” 原岁:“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想问我女孩子的矜持呢??说真,被吓挂的人没有资格矜持。” 猴子在后面简直要给原岁鼓掌!! 枯荣就着弯腰的姿势盯了小崽子好一会,他的眼睛有着轻微的绿色,不再是平时极度纯粹的黑,显得他的眼神也没有平时那样是清冽又深邃的冷漠。他指了指平玉手里提着的快餐盒,瘫着一张死人脸,“刚刚你把你的晚餐折腾没了。” 原岁眨眼:“没了就没了。” 枯荣沉默了一会,“平安锁也没了。” 原岁毫不在意:“没了就……” 她就那么一顿,霎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手紧紧护着胸前衣服下的挂坠,神色动作仿同一个极度护食的小动物。 “什么平安锁?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啊!”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高大而又沉默的男人,神色意外的不安。 枯荣站直了身体,看了她几眼,破天荒地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怼下去,反而是叫来猴子处理剩下的尸水。他把原岁提起来扔到客厅沙发上,从平玉那拿来快餐搁她腿上,“安静地吃你的饭。” 猴子咧着嘴笑,开开心心地拿出一个收鬼袋,在尸水附近画了几个符,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些奇奇怪怪地音符,把地上的尸水化成黑色的团雾收进了银色的袋子里。 白青州笑眯眯地看着自家老大枯荣上楼换衣服,他拍了拍平玉的肩膀,用洞察秋毫的语气说:“看见没?草草平安锁在,晚餐在,估计晚上睡觉还有得折腾。” 平玉“哦”了一声,然后指着白青州怀里的罗盘说,“刚刚罗罗说话了。” 白青州原本微微懒散的站姿一下子就直成军姿,他一成不变的笑眯眯表情露出一种些微紧张的神色问,“罗罗说话了啊?她说什么了?” 平玉老老实实地:“她说想给草草踩盘。” 白青州愣了一下,而后不可置信地重复问了一次:“什么?” 平玉:“罗罗说,想给草草踩盘。” 听清楚的白青州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不可以。” 原岁听见自己的名字,于是奇怪地问,“什么罗罗?什么踩盘?” “罗罗是老白罗盘啊,”收完鬼灵的猴子满足地睡塌在沙发上,一边瞅着白青州破天荒的黑脸,幸灾乐祸地说,“踩盘,踩通采,采盘中精华之气,护你免灾祸麻烦。但罗盘不能轻易踩的,一般用盘之人和自己罗盘混熟了,才能稍稍踩上那么一踩。” 猴子贱兮兮地继续:“老白家的罗罗很喜欢你啊,看你被鬼缠身了想帮帮你,老白我就问问你!你的心痛不痛?你好像没踩过吧?” 白青州阴惨地看着猴子笑了笑:“我那是捨不得。” 原岁咬了一口辣的带感的鱼肉,一边摆手,“不踩不踩,谢谢罗罗,你这罗盘成了精似的。” 白青州意外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把罗盘放在原岁手上,有些怅然地说,“踩盘就算了,但她挺喜欢你的,你把她放到枕头下面压着,能安神。” 原岁双手捧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白青州怀里,她眯着眼,笑嘻嘻地说,“不啦,我去赖着老大,嘻。”而后她看了眼曾经压在尸水上的轮椅,长嘆气:“唉……要换轮椅了。我嫌弃它了……”她摸着下巴,瞄了猴子平玉他们一眼,忽然问,“平安锁是什么啊?当然我没有这个东西,就是好奇……” 白青州意味深长地笑笑不说话。 仿佛知道了某些东西的猴子同样意味深长地笑笑不说话。 只有平玉特直白地解释:“那里压了老大一魄,驱鬼神器呢!” 原岁:……啊……什么叫做……一魄? 第14章 鬼宅(十四) 原岁想了想胸前那副平安锁的模样。 非常普通且常见的银质款式,小小的不过瓶盖大,雕刻着很朴素的莲花纹络,背面镌刻了一行小小的字——枯荣,葵未年七月十四日子时,乙亥,甲申,壬申,庚子。 原岁还记得那个时候,风很大,呜咽着吹乱满城的砂石,七月十四鬼门开,平地捲起的怪风吞噬着漫天不知何处飞来的纸钱,那个男人单膝跪在乱石废墟之上,从破烂的裤袋里掏出一截五彩绳结,上面就挂着一小块银色的平安锁。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不过一指长绳结的打法,能够记得那个男人沾满灰尘的修长指节,平整的掌心,还有他垂眼时浓密的睫毛,以及她十一年来念念不曾忘的对话—— “你叫什么?” 她说:“714。” 他把掌心落在她满满是血的小脑袋上,薄薄的唇角微微带红,黑色的t恤几乎被颳了个稀巴烂,露出他白皙的声、盖了一层肌肉的胸膛。 “你叫岁。” 他当时说这话时的表情她都还记得,很冷淡,凌冽的眉目不曾动过分毫,深黑色的瞳孔里是邋遢又惨烈的自己,眼神平淡得和他的语气一样波澜不惊。 男人把握在他手里显得很小的平安锁放在原岁手上,指了指他们旁边屠杀万鬼的坟场,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像某种远古传来的梵音,又带着他还未退却的肃杀冷冽—— 第26页 “愿你邪祟不近,岁岁平安。” 她后来长大了些,经常把那块平安锁拿在手里反反覆覆地看:枯荣,葵未年七月十四日子时,乙亥,甲申,壬申,庚子。 就是,枯荣,623年7月14日,八字。 “锁,用钥匙才能开脱的封缄器,”白青州看着突然沉默的原岁,慢条斯理地收起自己手里的四方罗盘,笑眯眯地和原岁科普,“这是《辞海》上对锁的定义,一种象徵意义上的容器,老大的平安锁,就封了他身上一魄。” “古时候呢,平安锁这种东西也叫长命锁,写上小孩子的生辰八字,锁栓生命。直白来说,这玩意是老大一直戴着的。”白青州意味深长地看着原岁说,“挺久以前,老大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这锁就不见了。锁了一魄还刻了生辰八字,丢了这东西能丢了半条命。” 原岁一哆嗦,觉得胸前挂的那东西分外烫人分外重,那里沉甸甸地好似压着半个枯荣。 这时候枯荣刚好换好衣服,他站在二楼,双手交叉撑在栏杆上,俯视一楼客厅,凉淡地说:“白青州,你闲的慌?” 猴子不嫌事大地挑拨离间:“是啊是啊老大!老白在说你光着屁股蛋子时候的黑歷史!!揍他啊老大!” 高大的男人瞥了一眼上窜下跳的猴子,再看一脸笑面虎白青州,他曲起中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褐色木质栏杆,懒懒地轻嗤了一声,“有闲工夫鬼扯瞎讲……” “——不如给我个说法,关于定落镇台被拿走的这件事。” 枯荣大长腿,一次几个台阶往下踩,几句话的时间,便从二楼走廊下来,搁在了白青州面前站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没带着什么特别的情绪,“小崽子说的,家里的鬼都没收拾干净,打不打脸?” 原岁靠在沙发上鼓掌,配音,嘴里喊着“啪啪啪啪”,弯着眼笑,“响不响??你们就说响不响?” 枯荣:“吃你的饭。” “…哦。”原岁识相地缩回去,捧回桌上的快餐盒,眨巴眼,一脸我乖得不行的样子,竖着耳朵听枯荣问话: “什么时候被动的?” 白青州很无奈:“算过了,我们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把定落方位的整个镇台罗盘都拿走了,大概是怕我们顺着气摸过去。” 吃瓜群众原岁举手提出疑问:“什么九台?定落台?” 平玉坐在原岁旁边,把手里的玉色石头全堆给她看,并开心地解释,“一种以山河之灵捍卫墓葬的阵法,用玉石和煞器按走向安铸九座法台,定落台是其中一台。” 原岁:“哇,听不懂。” “就是保护这个地方的一种阵法,寻常恶阴凶灵无法靠近,这就是为什么画里的东西根本不敢出来的原因,”猴子懒洋洋地直起腰搭着平玉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别看平玉平时傻的不行,布阵出器一把好手!” 原岁这才点点头,然后一针见血地问,“捍卫墓葬?我一个大活人住的地方他奶奶的怎么就变成墓葬了?why?这是什么说法?” 枯荣弯腰把筷子塞进原岁手里,淡定地:“吃你的饭。” “老大这句话你算过了吗?”原岁拿着筷子敲饭盒,碎碎念,“你今晚说了好多次吃你的饭!你把我当猪餵吗?” 枯荣面无表情:“对啊。” 原岁学他面无表情:“哦,瞎几把转移话题。” “小女孩家说什么粗口?” 原岁顶着一张温顺又乖巧的娃娃脸,很配合地“哦”一声,“他奶奶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讲粗话了啊,老大。” 枯荣:“那你很棒啊再讲一次试试看?” 原岁:“mdzz。” 猴子在一边不嫌事大地欢快翻译:“老大,妈的智障。” 枯荣往后一坐,他换了一套浅灰色的t恤,麻质的衣料意外的柔软,贴着他极为高大的骨架和肌肉,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居家男人和社会大佬交错的诡异风格。“你还真把自己混成老祖宗了,”枯荣单手撑着额角,倚在沙发扶手边缘,他狭长的凤眼微微阖起,深黑色的眼如同一口古泉,“你骂谁?” 原岁眨眼:“老大你叫我再讲一次的,我就是单纯地配合一下你而已嘛。” “知道吗崽子,”枯荣说,“九台出于葬地阵法斫龙阵,那是因为——我们在地方,就是葬地。”他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凌冽如刀锋的英俊面孔垂着短短的黑色碎发,薄唇稍稍勾起,嗓音喑哑—— “我们几个都是鬼,小崽子。” “你呆的不是鬼窝,”他顿了顿,盯着原岁煞白的面孔,慢慢地说,“是鬼窟。” ghost cave。 鬼窟。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的生辰八字不要当真,葵未年确实是623年,但八字算的应该是错的;平安锁出自明清之后,由“长命缕”也就是五彩绳结“珠儿结”演变而来,所以623年不可能有平安锁,所以你们当架空看; 九台捍卫墓葬之说出自唐-众阁教的“斫龙阵”,一种葬地阵法; 第27页 其余的我乱编的。 第15章 尅孢鬼(一) 他和她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嗓音像是割裂风潮的金戈杀伐,又像是折戟沉沙般的低沉暗哑,几分挑衅几分恐吓,几分微懒,“明白吗?”他问,“所以,你刚刚,骂谁?” 原岁的大脑被枯荣的嗓音帅得瞬间空白成一片,完成重启后里面刷满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妈妈大帅比帅得我合不拢腿”的弹幕,而后又被枯荣一句“你骂谁”强势清空。然后原岁死乖死乖地老老实实说:“骂你啊。” 枯荣:…… 有种心情叫做被气笑了。 他扯扯嘴角,素来冷淡的面孔破天荒地露出一种微妙复杂的表情,颇有几分为了稳住人设故作的冷淡,但又实在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意味。枯荣微挑了挑眉,嘴里念了她一句“你这崽子”,也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宠得一逼。 原岁捂脸:“唉,老大!我上次就说过了,你这种声线别瞎几把在我面前乱吠,要出事情的啊!”而后低头埋膝盖:“哎呀我的妈,向我枯荣大佬势力低头。说真,你用这把声音和我说一句快来做我的鬼媳妇吧我真的能立马一头一板砖绝不含煳死得干净死得利落死得所向披靡!” 猴子:…… 白青州:…… 平玉:…… 枯荣微不可见地嘆了一口气,然后把手边的书拿起来摊开盖脸,一副拒绝和她沟通的模样。 原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等等!等等!!!!” “鬼??” 原岁看了面前四个男人一眼,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她目瞪口呆地问:“全是鬼?你们全是???”然后干笑弱弱地举起手:“说真,你们是鬼这种g不能乱立,要出事情的。” 白青州标准笑面虎的模样“哎呀哎呀”了几句,间接承认:“小妹妹不要害怕嘛,我们都是好人,啊,好鬼。” 猴子体贴地补充:“其实也不算啦,我生前是只狐狸精来着,老白才是正儿八经的恶鬼出身。” 平玉眨巴眼坐在原岁旁边。“我也不是哦草草,我是石头,石头!大石头!” 原岁:“……嘻。” 迎着猴子他们“这妹子咋了模样怪可怕”的担忧视线,原岁咧开嘴,她笑嘻嘻地说: “我吓挂了嘻。” “我真的吓挂了嘻嘻嘻嘻。”她一边笑着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我害怕。” 枯荣掀开书,抬眼去看她,原岁抱着白色快餐盒可怜兮兮跟个标准智障一样,笑得渗人还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说:“你笑什么?”顿了顿:“别哭了。” “我害怕啊啊!嘻嘻我怕鬼啊!我吓挂了啊!” 他站起身来,大手按着她脑袋,“啧”了一声说,“你够了啊祖宗,丢人了啊。” 原岁:“我哭我丢你人了啊关你毛事啊?害怕还不给人哭了啊而且我这也不是还笑着吗?” 枯荣看着头疼,转头去骂白青州和猴子:“你们做什么吓她?” 看戏的猴子表示自己是懵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脏水泼到白青州身上。他推白青州,嚷嚷:“对啊,老白你刚才做什么吓我们草草?什么哎呀哎呀别怕我们都是好鬼??成心吓人的不是!” 白青州:有句卖麻批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开始吓人的特么不是老大你自己吗!!! 白青州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盯着自家老大杀人的眼神,为着以后和平的共处,他和了一把稀泥,“草祖宗你别怕啊。换句话说呢,我们也不算是传统的鬼,你想哈,人死了以后变成鬼,那鬼死了之后呢?” 原岁打了个饱嗝:“……哦。” 白青州继续:“猴子修炼几十年烟消云散,平玉作为器灵委散尘埃,我们是真正化为虚无之后的另一种形态——” “就好比宇宙之外是什么这样的概念。” 原岁:“……我……” 面对猴子平玉还有白青州一脸期待的神色,原岁咽了咽口水,然后:“嘻嘻嘻嘻我吃我的饭呜呜呜。”……听起来他们不还是一群鬼东西吗! 挫败的白青州于是转过头去瞅着脸黑的老大,“老大,我有一个想法……” 枯荣平静的:“我觉得你可以闭嘴。” “别介啊老大,”白青州笑眯眯地说,“有的时候呢,请您务必出卖一下自己的色相和声相。” 猴子跳上旁边的转椅上附和:“草草刚才说愿意当你的鬼媳妇,多感人啊老大!你牺牲一下咋的了啊!” 枯荣重新把视线落回小可怜智障原岁身上,沉默了一会,耐下心来问:“你究竟怕什么?我们又不吃了你?” 原岁拿着勺子舀着饭咽了一口,呜呜咽咽不说话。 枯荣冷漠的,“你怕什么?” “鬼啊。” 第28页 枯荣:“这群鬼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倒是怕什么?” “晚上某个人给我煮了一大盘芹菜味的娃娃菜,好吃好喝这话说的有没有良心?” 枯荣:“这个‘某个人’后来出去了一趟,你现在就吃上了大鱼大肉还带辣,良不良心?” 原岁咬着勺子,低头盯着饭盒,想了想,诶,是这个道理。 “但是,”原岁含煳着说,“你的良心和我怕鬼有冲突吗?” 枯荣:“……” 但好歹原岁收了声,摸着勺子乖乖吃饭了。 之后原岁全程安静如鸡地听他们断定,动了定落台镇台罗盘的人绝对是个行家,来和他们抢饭碗的。来这一手,大概是想吓跑原岁这个无辜群众顺便警告枯荣他们。 “绝对是青囚那龟孙子!”猴子叫道,“无双猎团那些龟孙们!成天叫嚣着要偷我们单!照我看,敢在我们地盘上整这些糟七玩意儿的,青囚这个团长跑不了!” 白青州闻言推了推眼镜,摇头,“不一定,青囚这人虽然嚣张,但不可能动妹子。猎团怜香惜玉第一人么。” “滚他爷爷的怜香惜玉,”猴子握爪,“草草是我们的!用得着他们!” 白青州:“……”都不好意思打断猴子这样的兴致,告诉他草草也不是他们的。 此时原岁吃完饭扔了手中的快餐盒,十分稀奇地听着这些她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有些好奇有些雀跃,一手撑着下巴,再次举手提问,“青囚是个人吗?无双猎团又是啥呀!” “这个……”猴子搓搓手,尴尬地干笑着看枯荣,摸不准是不是能够把这些东西告诉原岁。 枯荣拎着她领子,把她轻轻地提起来,然后大步往浴室迈,凉淡的,“小孩子家好奇心不要那么重,吃完饭去洗你的澡。” 原岁:“那老大你帮我拿个衣服拿?” 一阵沉默。 枯荣把她放在浴室的高凳子上,深黑色的眼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后,看她跟个幼稚的小朋友一样,又乖又小,他才淡淡开口:“你衣服在哪,我帮你拿。” 她乌熘熘的眼睛转了一圈,她现在坐在高凳子上,头顶能搁到枯荣下巴的地方,她头回这么清晰认真地去看他的喉结,然后慢慢往上,落到他有一点点青茬的下巴上。 这一段的弧度炒鸡性感。而后她伸手指了指枯荣下巴,答非所问地说:“这是鬍子啊?你有鬍子诶?” 枯荣:“你衣服在哪?” 原岁:“你为什么会有鬍子!以前我都没注意,鬼会长鬍子的啊?” 枯荣言简意赅:“衣服。” “二楼房间的箱子里……”原岁想了想,补充,“要白色蓝花的那件睡裙,昨天睡觉你竟然还给我盖厚被子,exm?现在什么天了?虽然我不怕热但九月份的天气盖棉被也太夸张了哥们。” 看枯荣转身要走,原岁甜甜地补充了一句,“还有那条蓝色的大毛巾,我今天要洗头的。” 等枯荣走了之后,原岁才吧唧吧唧嘴,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些啥。 忘了些啥……啊…… ……内衣内裤。 八百辈子没红过脸的原岁长长的“呃”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自己自己压在睡裙下面的小草莓内衣和小苹果内裤,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哔了狗的崩溃。 她喊:“老大啊!老大啊!老大大大大啊啊啊啊!你快下来下来下来马上下来!” 话音刚落,枯荣就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问她:“吵什么吵?”他伸手,把一团白色裙子和一团蓝色浴巾淡定地递给她。 原岁接过衣服和浴巾,在考虑“真空”和提议让枯荣提她上二楼,她自己拿内衣内裤的两个选择间摇摆了一会儿,她绝定自己还是留点节操。“我……忘了点东西,我要自己上去拿。” 枯荣准备替她随手关上门了,闻言顿了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波澜不惊,“裙子里面。” 原岁:“……啥?” 枯荣重复了一次,“裙子里面。” 原岁终于反应过来,做贼似的悄咪咪掀开裙子一个边角,看见包在里面的、熟悉的小草莓内衣,她的脸立马爆炸似的被轰得通红——和她内裤上的苹果一个颜色。 “我……”她捏紧了衣服,愤怒地盯着枯荣,“我艹!!!!!” 枯荣皱眉,“操什么操,好好说话。”他两片薄唇上下稍微那么一碰,“操”这个字眼说得无比冷冽又低沉性感。 然而原岁脸热捂脸,没话找话,口不择言:“老处男!” 枯荣一听就想这祖宗是找死吧? “你幼不幼稚?” 原岁抬头问:“你说我啥?” “小草莓红苹果,”枯荣微弯腰,在半阖的浴室门口,他懒洋洋地搭着门把,面无表情地脸稍稍拉扯出一种微微冷漠的笑意,看得原岁简直牙疼,“很幼稚。” 原岁:“老大你这么**你为什么不上天!!!!我送你上天啊好不好!”张牙舞爪的,又小又矮,通红的娃娃脸简直像是在爆炸。 第29页 枯荣沙哑地短促地笑了一下,带着勾似的,他深黑色的眼微微晕染笑意,狭长的凤眼只微看了一会儿坐在高凳子上气唿唿的小姑娘,剎那间眉眼风华流转。 “小崽子——”他低声说,“再说老处男几个字试试?” 原岁:“老处男。” 原岁:“骚里骚气的老处男。” 原岁:“没有见识的猥琐老处男。” 然后她怪叫挑衅:“so what?who怕who?” 枯荣面无表情地合上门。 半晌过后—— “对不起,”他靠在门上,高大的身如山一样,挺拔的背嵴直如利剑,他微低头,细碎的黑髮垂着,稍稍盖住他狭长的黑色凤眼,“我……错了。” 原岁坐在里边呆了一瞬,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枯荣原本真的也许只是出于好意顺手拿了下来。 “哦,”原岁瞬间软了下来,“那我当然是,原谅你啊。” 然后心里默默地想……噫,小草莓和红苹果是不是真的太幼稚了一点?换个画草的也好啊? 全程没有碰过原岁的内衣内裤,只是在打开她行李箱那一剎那,听见原岁心音的枯荣,顺手直接用盖在上面的裙子往下一裹,拎了大毛巾就出来了。此刻他站在门口,听着这小姑娘在想着换个画草的,想嗤笑来着,又怕招惹起来没完没了——画草的也很幼稚。 然后他强制断开了心音的听取。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原岁的心音,但这是他见到原岁后,第一次听见原岁的心音。 听取心音的触发点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毕竟以他这样的死亡状态,不可能保存有三魂六魄,所以这唯一的生魄就显得十分稀奇也十分古怪。 轮迴守望者帮他锁这一魄在平安锁里的时候曾和他说过,他若是还有那么一丁点念头想回阳,就全在这锁里头了。 但是回阳吧——何必呢? 他现在都不明白支撑着自己游荡在这么多个世界,到现在迟迟不愿离开的念想,究竟是什么。 而这一边洗完澡的原岁出来,被枯荣提着扔到沙发上之后,看见猴子在玩着手机游戏,她凑过去看。很古老的手游了,节奏大师,根据曲子的节奏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键,这游戏节奏按键要是快起来能让人看得眼瞎。 原岁看了几眼,吐槽,“哎呀我的妈,猴儿你这手速不行啊!” 猴子歪着身子拼命往一边歪,一边嘴里嚷嚷:“诶!诶!草草你奏凯我就要赢了你看见你猴哥成神的手速了没有!!什么是大神!什么是大触!你猴哥我就一活生生的啊!” 原岁:“哦。掉了一个……两个……三个……啧,道具用完啦,血条见底啦,三二一挂啦,多一秒都没有了。” 猴子:“……” 原岁披着湿答答的长头髮,肩上挂着浴巾,她很是豪气地拍拍猴子的肩膀,拿过猴子手机,“猴儿,看你草爸。”然后原岁选了个野蜂飞舞的最高难度,用着两个大拇指在按键上手速快得飞成残影。 猴子眼顿时直了:“卧槽!这手速!平时没少撸啊!”再看一分钟:“卧槽草爸爸给你跪!!飞了飞了飞了!!!”第二分钟猴子贱兮兮:“可以的可以的老大有福气了你这手速可以的。” 枯荣刚喝完水,捏了纸杯,从原岁背后弯腰,想抽走她手里的手机。 “诶!诶!诶!”原岁避开,头也不抬地嚷嚷:“别介别介啊!掉了掉了我掉了几个键你别骚扰我啊!” 枯荣冷冷地瞥了一眼嘴上压根没把门的猴子,一边低声叫原岁,“去吹头髮。” “听不见!” 枯荣:“还是小孩子吗?去吹头髮。” 原岁手快得飞起,“听不见!” 枯荣:“吹头髮,按暂停键,你回来还能玩上几分钟。” 网瘾少女原岁:“啥你说撒宝宝听不见!!!” 枯荣:“……” 这时候原岁头髮的水滴已经湿透了大毛巾,开始往原岁衣服上渗进去了。枯荣直接抽走了原岁手里的手机,把出风筒塞给她,冷漠又平静的:“吹头髮,不再说第二次。” 原岁眨巴眼。 枯荣:“去吹头髮没商量。” 这时候原岁一看手机屏幕,生命条见底了,挂了。 “老大,”原岁抬头软软地说,“我和你讲,我跟你的友情再度崩了。” 猴子嘻嘻直笑,指着枯荣手里的手机,“老大,草草输了,被你害的。” 枯荣很无情地冷淡道:“崩了就崩了,明天一起来要是某个智障和我说她头疼看我不抽死她?” 原岁:唔…… 乖乖地吹头髮,吹完了再度拿起手机,这一玩,就在猴子大唿小叫的崇拜声中,玩到了凌晨一点多,猴子对她的称唿直接从“草爸”升级为“草爷爷”。原岁看见枯荣准备上楼睡觉,她眼疾手快地把手机一扔,“熘了熘了熘了,不玩了。” 然后抬手举向枯荣:“老大你的挂件啊!还没签收啊!” 第30页 枯荣瞥她一眼,然后回来拎她把她扔回轮椅上,结果原岁死扒着他的腰浑不撒手。 枯荣还没怎么用力气,算是平和地说,“松开,下去。” 原岁:“草爷爷今天明天后天都不坐轮椅了谢谢。” “下去。” 原岁坚定立场—— “这轮椅废了明天一早它就会出现在垃圾场里,它今天在一堆和你们一样的生物上面滚来滚去,还用着它,仿佛就像在你们身上碾来碾去那样!我那么善良我于心何忍!!所以放心我买了个新的老白还说给我报销嘻。” “下去,我不说第二次,原岁。” 原岁抬头看他,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问,“诶,喊原岁多见外啊,草爷爷给你喊崽子啊。” 枯荣从善如流:“崽子你下去。” “我不啊,”原岁说,“来来来,我们算算今天的帐?下午输成狗是不是你们的锅?买菜的时候儿童用餐椅侮辱我恩是不是你的锅?吃了一把芹菜味的娃娃菜是不是你的锅?还被鬼缠身是不是你们的锅?晚上满足了某个老处男不为人所知的诡异癖好为此我牺牲了自我这是不是你的锅?” 枯荣:“最后一句,怎么说话的?” “……你就说,是不是?是不是你的锅!!!”原岁举起三根手指,“你当我三天轮椅我半夜绝对不会熘去你房间!” 枯荣思考了一下:“成交。”于是枯荣拎着她上了二楼,把她放回房间就想离开,又被她拉住袖子—— 他和这小崽子对视,原岁笑眯眯地说:“你等我睡着再走?”顿了顿,“我把平安锁还给你。” 因为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第16章 尅孢鬼(二) 原岁把胸口前挂着的吊坠拿出来,一块很小的银色平安锁,歷经时光磋磨之后,上面刻的字和纹络依旧清晰,正面莲花,背面是枯荣的生辰八字。 “有一句话我欠了你十一年。” 原岁坐在凌乱的空调被上,她穿着非常小清新的白底蓝花睡裙,长长的齐腰乌髮披散,目光清澈又干净。人模人样的文静小美女架势。 枯荣的手腕依旧被她抓着,高大的男人低头垂眼,没说话,原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谢谢你救了我,并给了我十一年庇佑,”原岁把锁轻轻地塞进枯荣大手里,她的手小,和枯荣的一对比,就显得更加娇小,“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枯荣垂眼看了一下手里的平安锁,再看看原岁的脸,他稍稍有种意外但又觉得理所应当的神色:“你还记得?” “当然啊,”原岁点头说,“要不是十一年前的你太帅,我现在早熘了。至于如今的你和外面那三个游戏终结者……我只能‘呵’一声略表敬意。”然后原岁又是一脸很佩服自己的神色继续,“我为了报恩留在了这里,如此有情有义丝毫不敢忘恩负义,听见这个你感不感动?” 枯荣把银色的平安锁扔回原岁怀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手插在裤袋里,俯身,薄唇上下一碰,冷淡道,“你自己带着吧,报恩什么的,少折腾我几下我感天动地。” 原岁:“……” 枯荣:“带着它遇到鬼都怂成这样,不带着它后面你该怂天怂地了,这没法跟我们干。” 原岁握住穿过平安锁的黑绳子,把它提起来,往枯荣面前摇晃,“可是老大,老白说这是你的半条命诶?” “他说用什么英雄的时候你信不信?” 原岁:“呃,不信。” “一把破锁而已。”枯荣眉眼淡淡的,似乎这个锁对于他而言真的半分都不重要。他直起身来,昏暗的橘色灯光把他的面孔勾勒得柔和几分,他的表情却依旧冷漠,“真要那么重要当初怎么可能给你?” 原岁“咦”了一声,“这话讲得,我小时候很可爱的好不好?” “你那时候脸上全煳了血泥巴,很可爱?”他从喉间微微轻嗤,声色倒是平静,“要不是露了个胳膊,我都打算直接踩过去。” 原岁:“……”想骂mdzz。 枯荣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睡你的觉,其他的别瞎想,都不关你的事。” “……哦。”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又把平安锁戴回脖子上,给自己盖上被子,难得安静地说,“好了我困了。”沉默了片刻,原岁忍不住扭头看向坐在她旁边看书,唠嗑,“你在看荣光攻略啊,我和你讲,我写的攻略市面上很贵的。” “睡你的觉。” 原岁:“突然睡不着,话说起来,你们真的是要在游戏里捉鬼吗?” 枯荣翻着原岁写的战略笔记不说话,小姑娘在一旁再接再厉,“我猜猜哈?你们靠捉鬼为生?之前猴子提到过一个什么无双猎团,你们是以团队为单位捉鬼的吗?就像我们荣光里面的战队一样?这次的鬼藏在游戏里,你们才不得不组战队进荣光?所以你们要在荣光的哪里找这个鬼啊?” 一直沉默的枯荣终于说话了:“世界赛全息战。” 第31页 原岁:“!” 只有一丢丢的睡意全部被吓跑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旁边凳子上低头看书的人,不可置信地问,“啥?全息战?你确定?” 枯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恩”了一声。 原岁:“……说真,哥们,我在加入你们gc之前也有过想打全息战的念头,毕竟我现在应该就是打游戏的最好状态了。但是……跟你们打了两三场过后……” 她抓着被子一脸“你是逗我吗”的表情说,“青铜局都不是你们这种打法啊?不要说全息战了,战队排位都打不上去打个毛线比赛啊?” “嗯,”枯荣把书合上,他侧头看原岁,“这是个问题。” 原岁撸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细碎头髮,然后她问,“为什么一定要上全息战呢?” 枯荣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方方正正地画出一个长方形,荧绿色的微光跟着他的长指覆盖,细碎的光点四下散开,明明灭灭就像是深林里的萤火虫飞舞。然后枯荣在原岁面前,凭空画出一本书来。 原岁跟着他的手指简直看直了眼。 枯荣在虚空中打了个响指,这本书应声哗哗啦啦地翻开,直直翻到最中间,他把书立起来给原岁看。 “剋孢鬼,”他低哑的声线在空气里抖落微尘般地轻且冷,“个矮,面部酱紫,由小孩恶魂所化,喜勾灵魂与其玩耍,然后把所勾灵魂永远留在游戏里。” “听说过玩游戏猝死的人吗?百分之六七十都是被剋孢鬼勾了魂。” “老白曾推演罗盘,它混进了荣光,”枯荣轻轻敲了一下书嵴,“嗒”的一声轻响,把一脸骇然的原岁惊醒,他才慢慢地说,“它既然决定进来,那么,全息战世界赛上,一定会有它。” 原岁盯着枯荣那本书上,那个尅孢鬼的样貌——全身酱紫色的皮肤,就唇色苍白,咧开嘴,里面是参差不齐的獠牙,眼睛没有白色珠子也没有黑色瞳孔,乍一看过去就像空了一样,耳朵又是那种很渗人的倒挂蘑菇状,个子非常矮小,没有脚,虚虚地飘着…… ……它特么在书里还会动!!!! 原岁把被子抬高了捂了脸,而后她咬牙切齿地说:“老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枯荣收了书,“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嘻嘻嘻我今晚和你睡定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枯荣平静地:“你做梦。” 然后他站起身来,啪嗒一声关了原岁的床头灯,黑暗里,他的声线十分稳重,“睡前故事讲完了,崽子你应该睡了。” 原岁:“……”睡!你!妹!!! 枯荣转身关上门,直接离开。 然后原岁伸手打开床头灯,气唿唿地找拖鞋,才想起来拖鞋在客厅,于是她光着脚丫子,拉开门走到枯荣门前,紧接着就很愤怒地发现这丫锁门了。原岁拿小手拍门:“枯荣你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你开门啊!” 猴子从隔壁房间开门探出头来,见状一脸心疼,“哎哟我祖宗,看看这光着脚丫子小脸疼得,全是汗,老大这个负心汉!” 然后跟着原岁站枯荣门口,大掌一拍,轰然一声响,“老大你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啊!” 平玉霍的从一楼跑上来,兴沖沖地喊:“我也来啊我也来啊!老大老大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门啊!啊!” 白青州揉着眉心一脸痛苦地推开自己房门,然后看着面前三个弱智,他有气无力地说,“神说,你们三个,完了,真的。” 原岁很愤怒:“老大故意拿鬼故事吓我!摆明了他不想睡觉!不收拾收拾他掀房揭瓦这混蛋!” 紧接着叫猴子和平玉,“你们敲着先,我去爬阳台,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了还!” 然后她才迈了一步,就疼得重重往前一跪,直接对脸摔。 猴子:“哎哟我草爷爷!” 平玉:“啊草草没事吧!” 白青州:“神说,啧,摔得挺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枯荣就开了门,弯腰直接把原岁提起来,这崽子龇牙咧嘴,揉着鼻子喊着“痛痛痛”。枯荣上下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骂她,“折腾什么?痛着活该。” “那你有本事开门啊?” 枯荣:“然后放你进来撒野?” 原岁眼眶里挂着生理性泪光,水汪汪地怒视枯荣,“什么叫撒野!讲得我跟日本鬼子似的啥毛病!” 枯荣“哦”了一声,提着她问,“讲个小鬼怕成这样?” “那你讲之前是不是得打声招唿?招唿呢?带着人性光环的招唿呢?它在哪?”原岁认真地,“枯荣老大我和你说真,明天我要买几百张黄符,贴满别墅。” 枯荣提了好一会原岁,看她从摔跤的疼痛中缓过来了,然后他扫了一眼猴子平玉,微微扯着嘴角冷笑。“你们两个也想造反?” 猴子:……不敢不敢不敢。 第32页 平玉:……哪里敢哪里敢。 两个人怂的一逼立刻遁走,白青州幸灾乐祸地嘲笑了几声,也关了门。 枯荣想了想,把原岁提进房间扔在那层厚厚的棉被上,然后说,“好好呆着,再闹扔你出去。” 原岁反射弧慢了数拍,而后看看自己原本打算睡的那个沙发:“……我呆这干嘛?” 睡床多不好啊,枯荣那么大块的个头睡沙发很憋屈啊。 枯荣沉默了会,回:“给你撒野。” 第17章 尅孢鬼(三) 原岁想了想,想爬下床,却被枯荣按着脑袋按回了床上。 “好好睡你的觉。” 原岁指了指沙发说,“我睡那里。” 枯荣瞥了一眼沙发,然后把目光落回一脸乖巧的原岁身上,他眸色又深又黑,却偏生一副冷淡模样。“你再不睡我就扔你出去了。” 原岁立刻火速地滚了被子盖好,一副我立马就睡的模样,半眯着眼十分乖巧地问,“那你睡哪啊老大?” 枯荣从柜子里取了薄被,然后坐在沙发,往后一靠,双手抱臂合眼,深蓝色的软被只盖住大腿,圾拉的人字拖都还穿着,懒懒地踩着毛毯,一副就此打算入睡的架势。 原岁心里头有些愧疚,软软地问,“老大你坐着睡啊?”她很体贴地说,“其实你睡床我睡沙发完全没问题啊。” 枯荣不说话,长手往后一伸,拿起书架上的书,摊开来就往脸上一盖——他似乎非常喜欢这种睡法,仿佛脑袋盖住书就能盖掉一切噪音似的。 原岁在一边锲而不捨:“老大?” 继续:“老大老大。” 这一次枯荣极其有定力地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坐在那仿佛石雕一样稳如泰山。左右都叫不来枯荣,原岁自己啪嗒啪嗒爬下床,然后慢慢走到枯荣旁边,坐在沙发边上,用小指头戳他。 “老大?”她顿了顿,再戳一戳,枯荣的手臂硬邦邦的,“你去床上睡啊。” 一动不动。 此时已经凌晨一两点了,原岁困得不行,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枯荣在书下微微挑了挑眉。 她后来的声音都带了极浓的困意,跟催眠曲似的:“老大老大老大……” 再时不时小小地戳一下枯荣的手臂,原岁的头都开始在钓鱼,“你去床上吧老大……大……床上……” 再到后面颠三倒四:“上……睡……大……大……老去床……床……睡……”讲着讲着整个身子就歪过枯荣那边,她个子小,头都挨不到他肩膀,完全枕在了他手臂上,嘴里还十分坚持在念叨:“……睡床啊……” 枯荣睁开眼,拿开书微侧头,垂眼,视线落在原岁乌黑的发顶上,再往下移,他看了半晌,目光比了比她的高度和身形。 ……怎么这么小? ……这崽子真有二十岁了吗? 然后声音还软得不行:“床啊大……” 他嗤笑了一声,一只手按了按她脑袋,暖唿唿的。然后拉过腿上的软被子盖了她一身,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原岁发现自己仰头睡在了枯荣的大腿上,身上盖着被子,自己的小脚丫子踩在了沙发的扶手上,这姿势非常之大爷,然后再往上一看,枯荣皱着眉头,依旧双手抱胸,坐得笔直。 心虚。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但因为腿使不上力气,才起来半个头不到的距离,“啪”的一声又直接砸回枯荣大腿上,生生把枯荣砸醒。他睁开眼,狭长的凤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搁在他腿上的这个崽子,看着她“嘻嘻嘻嘻”的笑了几声,弯着眼讨喜地看着他。 “老大!今天的你也依旧这么帅气!”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老大我们早点起床去给猴子他们买早餐吧!” 枯荣弯腰低头,和她不过十公分的距离,冷冷的凤眼快结出冰渣,淡色的薄唇微微上下一碰,讲出的话十分低气压。 “你吵醒我睡觉了,崽子。” 原岁眨巴眨巴眼,“那你要爱的早安吻吗老大?”原岁抬起右手,往枯荣左边的脸颊轻轻弹了弹,冰凉的指尖一触即走,她还顺便撸了一把枯荣头顶上压塌了的呆毛。 “嗨老大不用谢!给你爱的早安吻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吃早餐吧!” “……啧,”枯荣撸回原岁的脑袋,他抿着唇,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暴走的起床气,然后把原岁从他腿上提起来,“谁给你的胆子?” 原岁吧唧吧唧嘴,答非所问,“我饿了,作为一个长年不吃早餐的坏孩子,我竟然在早上饿了。”她抬头去看挂钟,“才八点啊?老大起来起来起来,我们去吃早餐!看看早上八点的太阳!” “你吵醒我睡觉还要我陪你去吃早餐?惯的你,睡觉。”他把她的头一按,又按回大腿上,声音嘶哑,全是没睡够的冷冽烦躁。“睡觉,不睡我扔了你。” 原岁“嗷”了一声,“艹我头髮啊!!你压住了!再压我砸你命根子了你信不信!!” 第33页 枯荣:“……”简直了。 他把她重新提起来,一脸的棺材相冰霜面,把她扔到一边,拿起书盖脸,他带着含了那么一丢丢无奈的冷淡语气骂道—— “滚你祖宗。” 原岁甜甜的:“所以我们去吃早餐吗老大大?” 枯荣:“……去。” 枯荣:“再给我睡一个钟。” “十分钟,不能再多了,年轻人,早睡早起啊!” 枯荣弯下腰把整个脑袋往原岁肩膀上搁,伸手按着沙发背靠,把她整个人困在里面,他声音低沉又沙哑,熟悉的、万年不变的冷淡调子。“闭上你的嘴,睡觉,祖宗。” 原岁:“噫……?” 枯荣:“睡觉。” 原岁:“哦。” 再顿一顿,“别睡太久啊我饿。” 枯荣:“……知道了,安静一个钟,闭上嘴。” 原岁:“嘻。” 第18章 尅孢鬼(四) 猴子一大早醒来就发现别墅里没有自家老大的气息,再找找原岁的,也消失了个干净。“哎哟奶奶个熊,”猴子跑去敲白青州的门,嚷嚷,“老白啊卧槽,老大他和草草一起出去了!一大清早!老大有几百年没这么早起过了啊?” 白青州在房间里和他自己的四方罗盘说着话,闻言眯眯眼地抬头,“你没敲门就进来,猴儿。” 白青州穿着一身隽秀的古老书生白袍,没有束冠,他双腿盘坐在矮小的木桌前,黑色的长髮直直地铺盖满地,他眯着眼,嘴角的笑意极为雅致。端的风清月朗般的人物,宽大白袍袖子绣着竹叶花纹的雪白色滚边,他一只手搭着木桌按着一把乌色摺扇,一只手懒洋洋地抚过桌子上的四方罗盘,姿态十分散漫。 猴子抽了抽嘴角:“你这形态是干嘛?” 白青州微微睁开眼,他没戴眼镜,深黑色的瞳孔里笑意盎然,眉间点了一方金色八卦封印,嗓音十分温柔,“我和罗罗说话,你这样进来,是找打的,好猴儿。” 猴子:…… 他要是知道老白这妖道书生是在和罗罗说话!!他打死!也不敢进来啊啊啊! 猴子立刻很识时务地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然后如风一样悄悄往外平移,才刚到门口,白青州便执扇轻轻点了一点四方罗盘,连带着那一剎那他额间八卦转动,只是片刻,金光骤起,笼了他手上的乌色摺扇和四方罗盘没入八卦图中。 白青州站起来打了个响指,八卦封印从他额间消失,他微笑着拢了拢自己齐腰的长头髮,懒懒地拖着松散的白色长袍,而后伸手搭在猴子肩膀上。 猴子身子一僵。 “你倒是跑什么,”白青州笑眯眯道,“我又没怪你。” 猴子矮了白青州一个头,他斜上眼觑,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 “别别别,老白我还不知道你?”猴子耸了耸肩膀,抖了抖白青州搭着的手,他难得表情认真又严肃,贱兮兮的语气很正经,“我和老大平玉三个一直干着捉鬼的勾当,是因为没有过往,不知执念,没办法重入轮迴,可是你呢?” 白青州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我觉得我挺好的。” “好个屁!好个屁!好个奶奶个熊!” 猴子连骂几句粗口,而后指着白青州眉心,“你问问你那化作罗盘的好罗罗,她希望看见你现在这样吗?该放的就放,我和老大他们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放下什么,可你自己是知道的,你又不像我们丢了死前的记忆。” 白青州两只眼眯成一条线,他摸了一把猴子猴头,嗓音依旧温润,唇角带笑。 “……放不下。”他拍了拍猴子肩膀,“或许以后什么时候找回你的记忆了,你也放不下。” 无语过后猴子一脸嫌弃相,“讲得那么要生要死,老白啊,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愣是陪了我们那么多年去风餐露宿地捉鬼?” 白青州想了想:“因为对你们的爱?” 猴子给了他一拳头,“你给俺老孙死开。” 白青州低笑了几声,才问起猴子过来的由头,“老大和草草出去了?挺好的,老大多久没那么早起过床了。” 说到这个猴子一脸绝望:“可是我觉得老大会把起床气撒在我们身上,就像老大每天说超了十句话,这帐就永远记在我们身上一样嘤嘤嘤。” 白青州伸手推他,顺便把话还给他,“好了,拖个地而已,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 猴子:…… 然后生生被白青州推出门外,他面对白青州“砰然”关上的门,愤怒地比了个中指。“你辣鸡白青州啊!” 门后白青州靠在墙上,垂着头,微微笑着,从自己的眉心重新抽出那把乌色摺扇。 缓缓打开,黑底白字—— 东方属木,木色为青。 云门度鬼白青州。 他倏忽低声笑出来。 “云门度鬼白青州,哈,”他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话,语气温和又沧桑,“我度万千鬼魂轮迴阴阳,却度不了你和我。” 第34页 语气轻得委散尘埃。 而被原岁拉出来吃早餐的枯荣…… “我不会去菜市场这种地方。” 原岁敷衍地点头,“是是是,之前你完整的句子是‘我不会去超市菜市场这种地方’,撒娇也没有用。” 枯荣拎着她面无表情地应,“我很欣慰,你还记得。” “我们打个商量呗?”原岁抱着他的手臂,“出都出来了?吃个蛋肠再走吧?超市没这玩意啊老大。” 枯荣穿着黑色常服,一只手完全没有压力地提着原岁,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眉目冷淡,闻言也不过稍稍抿唇。 原岁戳他,“老大?” 枯荣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按住原岁的小手指,冷漠道,“买几个包子,我的极限了。” “哦……”原岁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死气沉沉地仍由枯荣提着,九点半的大街上人已经不少了,他们这样的姿势回头率几乎百分百。 原岁穿着宽大的白色蝙蝠袖上衣,黑色短裤,提着确实……不太方便。 枯荣松手,把她搁地上,“你自己走。” 原岁绝望地瞪大眼睛看着高了自己近两个头的枯荣,她站起来不过到他胸膛的高度,看他都还得抬头。“老大,你这就过分了啊!我们口头契约签的好好的三天人形轮椅时间!” 原岁小手拉他衣袖,眼巴巴看他:“我的爸,要是让我用脚走过去,我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咸鱼了。” 看着枯荣无动于衷,原岁毫无障碍地使劲下勐药:“我的爸!我的爸!我的好爸爸!崽子求你了咱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枯荣按着她小脑袋“啧”了一声,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低头,伸出中指戳她软乎乎的脸蛋,笑嗤:“谁你爸?” 原岁恬不知耻,坚定地点头:“你,现在起就是我爸。” 枯荣:“说好的友情?” 原岁翻脸不认帐,“我们现在是融洽的父女关系。”然后伸手,“来,我的爸,把你崽子抱起来出去熘一圈炫耀炫耀。” 枯荣拍拍她脑袋,低哑的声音冷冷的,喉间带着笑,“不要瞎喊。” 原岁迟疑地伸出手抱着他的腰,试探性地:“那……走啦?” 枯荣看她一眼,然后一手揽她起来,按抱女儿的方式兜着她的小屁股在手臂上,原岁搭着他的肩,坐稳了。她脆生生地喊:“老大,今天的你更加帅气两米八。” 枯荣:“我一米八八。” 原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的天,32公分,老大,你以后千万别找个156的女朋友,就我和你这个距离,太可怕。” “你看啊,”原岁叽叽咕咕在他耳边替他盘算,“我才到你胸膛,要是你女朋友我这身高,身材还偏娇小瘦弱的话,你压下来对方就该扁了。” 枯荣:“……” 原岁伸出手,垂下来和枯荣的做对比,“你再看啊,十指相扣?没有的,你们的牵手方式只能像是幼稚园儿童上学那样,她抓着你一两根手指会比较和谐。” 枯荣:“……” 原岁摸着下巴继续说:“上次你买的那个儿童用餐椅就真的用得上了,嘻,要是还不够高,我再给你们送个高脚凳呀不用谢。” 枯荣:“……” 然后原岁去指旁边的路人,看着一个估摸一米七的,认真说:“你看看那个碎花裙的,老大,这个身高搭你诶。” 小姑娘在他耳边唧唧歪歪,声音软软的很认真,“还是大波浪,老大,你这么man应该很喜欢这种成熟妩媚型的?” 枯荣: “闭嘴。” “不要害羞啊,我帮你去要电话,你对我温柔点,好看的大哥哥宠着乖巧的小妹妹,这种人设很讨喜的,”原岁笑嘻嘻地说,“所以我们去吃肠粉吧!”原岁侧头去看刚才那个一米七的大美女,着急地说,“哎呀老大,人家要走远了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老大!” 枯荣:“吃肠粉,闭上嘴。” 原岁立刻回头:“好咧老大好棒棒!” 从肠粉点打包了五份肠粉出来,原岁看着菜市场拐角,突然很认真地说,“老大,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枯荣“恩”了一声。 “看到前面的香纸店了吗,”原岁眼睛发亮,“买黄符啊老大!” 枯荣凝目微微看了一眼,而后眸色一沉。 原岁本就是说来调侃枯荣的,没想到枯荣脚步一顿,然后真的转身迈步走了进去,这反倒让原岁愣了愣。 一进门,香菸缭绕,菸灰扑鼻,穿着大裤衩白色背心的男人承一个大字懒懒地瘫在凳子上,头髮乱糟糟的,听见人来,他连头都没抬,张嘴就说:“今天不开门啊不开门,要买香纸明天赶早啊……” 顿了顿,对方蓦地笑起来,“哎哟,鬼窟的枯荣啊。” 听声音非常年轻,他喊了枯荣的名字后才把自己乱糟糟的头髮拨了拨,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侧头睁眼去看,才对视了那么一瞬间,他的动作就像被突然按了暂停键一样固定住了。 第35页 呆滞三秒。 他哗地跳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直接掀翻了凳子,然后原岁觉得只是一个花眼,对方就在她面前站的笔直,撸了一把干成草的头髮,十分风流倜傥地说: “在下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可爱玲珑娇小美丽的女孩子!宛若天人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原岁扯扯枯荣的衣领,嫌弃道:“智障吧?” 枯荣揉她头髮,冷漠道,“对啊,和你一样。” 原岁:“……老大,在外人面前我给你面子,我不和你吵架。” 枯荣:“那你真棒。” 原岁:“四天抱抱?” 枯荣:“你做梦。” 被无视的香纸店老闆殷勤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他尴尬地扯扯嘴角,“小妹妹?” 原岁终于把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这个人身上,大概二十五六年纪的样貌,长相属于那种很阳光的帅气,虽然头髮乱成了草。“我要黄符,一大把的黄符,有吗?” 对方立刻掏出一麻袋黄符,笑容无懈可击:“当然。” 紧接着:“心上的符我送给你,不求回报不求爱情,只想在你纯洁无暇的心里开出一朵花,那花上篆刻着我的名字,叫做青……” 原岁眯着眼,笑嘻嘻地:“你就是青囚?” 对方霎时一愣。 原岁继续:“无双猎团青囚?” 青囚立刻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枯荣道,“卧槽,鬼窟的枯荣,她为毛知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们真的?招了个?女队友???” “就这个豆芽菜?没发育完的小萝蔔头??” 原岁“哈”了一声,“豆芽菜?小萝蔔头?你在说我哦?”原岁拉着枯荣衣领,一脸认真道,“放我下来,老大,揍他。” 枯荣:“坐好,抱紧你的粮食,后头掉了别闹我。” 他从裤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耳朵,蓝光乍现,冰冷的寒气席捲这间小小的香纸店,枯荣手上出现一把冰蓝色的短刃。 “打烊了,青囚。”原岁被枯荣抱的稳当,她听他淡淡地对着这个稍稍抬手便凌空把门拉下的青囚说:“我们算算帐。” “好呀,”黑暗里,青囚抬手放在左胸处稍稍弯腰,十分阳光爽朗的模样,“那你护好你的妹子,我可最是怜香惜玉的。” 原岁:“呃……” 这是说打就打?what?? 作者有话要说: 古九州之一,东海泰山之间,位东方,“东方属木,木色为青”,故为青州。 第19章 尅孢鬼(五) 枯荣夹着刀柄十分随意地往青囚方向甩出短刃。他的动作十分轻,也不见得用了什么力气,但短刃掷出的那一瞬间,刃尖却像是带了雷霆之力,卷着冰蓝色的风浪烈烈唿啸而去,直迎青囚面门。 青囚一个闪身避过哈哈大笑:“这迎面一击太水了啊鬼窟枯荣!!” 然后他同时抽出两张黄符用中食两指夹着,左右交叉在胸前,做了一个非常帅气的燃符动作,狡诈又耍酷的眼神却在看清符面的时候,骤然呆滞。 “卧槽??这不能啊?怎么是封鬼符???我的雷暴符呢?我的风火符呢?” 而与此同时,那把被青囚避过的短刃在错身那一瞬间,陡然爆发成无数条冰色绳索,如同触手怪一样砰然张开,反向席捲,直接把青囚绑成蚕蛹般的一团,“刷”的一下再将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声闷响,砸起无数尘土飞扬,香灰厚厚地一盆一盆倒在青囚脑袋上,呛得他直直咳嗽。 “……咳咳咳马丹枯荣你敢不敢给老子十秒钟!让老子把符烧完??这局不算!” 原岁全程被枯荣抱的稳当,换句话说,枯荣双脚站在原地就没动过。她紧紧地抱着一提快餐盒,看着地上分外狼狈的青囚,很是不知足地怅然道,“结束啦?我才晃了个神啊?这还没开始吧?” 枯荣抱着她往前走几步,音色凉淡,平静地反问:“不然呢?久了你的饭该冷了。” 他脚步在青囚跟前止住,然后他抱着原岁,单膝蹲下,青囚在地上挪动,气急败坏地说,“卧槽老子想起来了,老子黄符都给你家妹子了!卧槽我猪啊。” “不过……” 枯荣低头的一瞬间,一直卖惨的青囚突然诡异地笑起来,然后顿时火光乍起,捆绑的绳索化作灰烬,他两指夹着一张紫色的符咒,猎艷的火焰从指尖燃起,在烧掉紫符的瞬间,青囚吐出两个字,“雷来。”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中,青囚的声音格外嚣张:“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留点家底枯荣这下你完了吧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紫色的雷电才冒出一点点电花,就被枯荣凌空抽出的**一**破,枪尖锋芒毕露直指青囚眉心,却在即将挨上的一瞬间,**幻变为银棍,稍稍一抬,重重落下,在青囚脑袋瓜上一棒,直接把他才刚抬起来哈哈大笑的头敲回地面。 “……”青囚抽搐,奄奄一息:“我**大爷啊死枯荣!” 第36页 “哦,”枯荣从始至今神色未变一分,他甚至连动的幅度都很小,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甚是冷漠的样子,“操什么操,带坏我崽子揍你。” 青囚被那一棒子敲得都快要神志不清了,揉着脑袋嗷嗷直叫着辩驳,“又没**崽子带个毛线坏……嗷!嗷!嗷!!你他妈真往死里揍啊!痛啊痛痛痛!你他妈停!你崽子谁我立马供他祖宗!” 枯荣抬起棍子,侧头看原岁,“见他喊孙子。” 原岁:“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啊,青囚大孙子。” “……”青囚抹了一把辛酸泪,后悔没有把无双大杀器自家的副团长温迪带出来,只能很怂地转移话题问,“对了之前你说算帐,啥帐啊?最近我们无双又怎么招你惹你了啊?” 原岁:……敢情打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有啥矛盾反正想打就打了?? 枯荣握着长棍的手微微收紧往里抓了抓,银色的棍子在他手里化成蓝色的浅光,完整地收缩进他的掌心,枯荣摊开手,把细小的耳钉别回耳廓上。 青囚一看枯荣没接着打的意思,就立刻从地上滚起来坐回椅子上,他穿着白背心大裤衩,双脚併拢,特别端正地坐好了。 枯荣靠在货架上,把原岁手里的快餐盒提了过来,懒懒地问青囚,“你们动了斫龙九台?” 青囚立刻说道:“这个我可以解释的,我们无双追踪恶鬼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追得急也没来得及摆回来。听说后来入了厉鬼?不过你们怕毛,这种低级恶阴手到擒来送经验的好不好?” 瞬间听懂了事情缘由的原岁,在一边用小手指戳枯荣,“你把你棍子借我用用。”她笑得乖巧而甜美,“我打不死这丫的。” 青囚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卖萌道,“嘿,小美女,我没招惹你吧?” “棍子重你拿不起来,”枯荣脚尖提了提旁边的一麻袋黄符,勾着嘴角,笑意冷淡,“你直接砸。” 青囚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 原岁白乎乎的小手伸进去,听话地掏了一大把符咒出来,她好奇地翻看了一下,符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她沉吟:“这怎么用?直接砸?很不靠谱啊!这就像电视剧里那些跳大仙的玩意啊。” 猎团第一符师青囚表示:神他妈跳大仙!!这实打实的法符!! 然后他就看见原岁这小姑娘真的不要钱般撒豆子似的把符咒直接往他身上砸。 青囚无语地缩了缩头,然后说,“你当符师大街一把乱捡的吗,这样直接砸有用就怪了。符火呢,燃符仪式呢,都没有你怎么……” 黄符砸在他头顶上一瞬间,烈烈的火焰迎风旋转唿啸,他咽下未说完的话,就着无语的表情呆滞在火里,一脸懵逼—— 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个小姑娘……跳过燃符直接砸得他怀疑人生……? 青囚目瞪口呆地看着枯荣手臂上坐着的小姑娘,她迅速收了手,一脸神奇在枯荣面前扬着黄符说,“这黄符真有用啊?我以为你骗我读书少的。” 青囚沉浸在对方没用符火燃符,就能用符的这种天赋中绝望,觉得自己猎团第一符师的尊严和地位受到了打脸式的挑战。 枯荣只看了一眼石化的青囚,把快餐盒塞回给原岁,只手提着那袋黄符离开了。 骤然看见光,原岁眯着眼有些不习惯,趴在枯荣肩膀上,她看着那尘土飞扬中,发着呆、一脸黑焦状的青囚好一会儿,才疑惑道:“那个青囚什么表情??感觉我像洗刷了一回他的世界观,当了一回他爸爸。” 枯荣没回答她,她也没那心思深想,直接兴高采烈地向枯荣讨赏,“我是不是很厉害?那个青囚脸上写满了‘快看那里有个很流弊的大神还是个妹子’的表情,抱着我的你是不是感到非常荣幸?” “非常,”枯荣表扬原岁,然后话锋一转,“所以你那么厉害,晚上是不是应该自己睡?” 原岁立刻嘤嘤嘤:“不,其实我很柔弱的。你看看我的细胳膊,看看我的小身板,你良心呢老大?难道就没有在受着谴责而痛得哭泣吗?” “被你吃了,”枯荣冷漠的,“晚上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原岁久违简洁有力地辩驳:“我不。” 枯荣掂了掂手里的一麻袋黄符,“不是说想贴黄符?贴吧,贴满了回你自己房间睡。” 原岁:“……我不。” 枯荣:“没得商量。再不也没得商量。” 原岁想了想,“上世界赛全息战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不需要大家跟着打战队排位晋级赛。个人赛冠军所在的战队,可以直接上全息战娱乐赛。” “你看看,你为我**一会儿,”原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枯荣,她人小,说出的话却狂妄又认真得很,就像一团炽烈燃烧的小火苗,“我就为你卫冕称王。” 枯荣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倒是稍稍挑眉,“崽子你很嚣张。” 她笑嘻嘻的:“所以我们再商量下呗老大?” 枯荣:“嗤,小崽子。” 第37页 第20章 尅孢鬼(六) “猴子老白平玉!太阳晒屁股啦出来吃早餐啊!” 睡了个回笼觉的猴子秒开房间门,“我的天!我最爱我草爷爷!” 原岁坐在沙发上,拿了一份快餐盒打开,紧接着看见白青州披散着长头髮慢悠悠地从楼梯下来,原岁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 “我的天……老白啊,你的头髮怎么突然这么长了?”原岁咬着筷子很惊奇,“原先是齐肩的吧?” 白青州穿着白色衬衫,笑眯眯地说,“啊,忘了缩短了。” 恰巧平玉也出来,两个长发齐腰的男人看得原岁一阵眼花,猴子扒拉打开一份快餐,含煳着擦嘴,“其实平玉头髮更长,他垂地了,平时能当扫把。” 原岁吧唧吧唧咬了几口,一脸欣羡,“哎哟这头髮乌亮滑顺的,我少用一天护髮素这头髮就得成草。”而后她看枯荣,“老大也是长头髮吗?” 枯荣的脸很阳刚俊朗,短短的黑色碎发显得他很利落矫健,冷淡又干脆,如果是长头髮的话,原岁不太想像得出来。 猴子嘿嘿直笑,“老大很早就把头髮剪了,我和你讲,老大长头髮的时候特别婊气,就是那种,老大凤眼嘛,长头髮的时候就很妖里妖气。” 原岁眼睛一亮。 枯荣凌空把捏扁了纸杯砸向猴子,准头十分好,猴子捂着眉心“嗷”了一声,枯荣靠在冰箱旁边,冷冷地盯着他,“我看这几天你们是玩疯了。” 猴子:……好像是有点。 他立马在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自己怂到底的安静如鸡,诚挚地希望老大能够忘记曾经长头髮的过往。 然后原岁很开心地举手,“老大,想看你长头髮!” 枯荣拿了一盒牛奶走过来,塞进原岁举高的手里,“喝你的牛奶。” 原岁拿下来看,牛奶盒上写着“补钙,快高长大”的字样,她把嘴角拉下来,把它放到桌子上,拒绝:“我的灵魂如此伟岸,外表上的高度并不影响我俯视你们,懂否?” 枯荣指了指搁在客厅角落的儿童用餐椅,然后坐在原岁对面,仰头靠在沙发上合眼。“你还小,多喝总能长高,”他语气有些睏倦的沙哑慵懒,微抬的下颌十分帅气,“抱着你总抱着闺女似的。” 原岁“哈”了一声,“我小我矮我碍着你了啊?小小矮矮的你抱着多顺手,你想想看,我要是高挑了你再抱着我,走大街上就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丢不丢人?”顿了顿,原岁抑扬顿挫地自问自答:“我都替你丢人。” 枯荣:“你真是讲到身高就炸。” “没有,绝对没有!”原岁把快餐盒往桌上一搁,一副要与枯荣促膝长谈的模样,“说真,我这是为你量身定制的身高,听过身高差吗,我们差的多萌萌哒是不是,没我你能萌萌哒?” 枯荣伸手把白青州手里的书拿过来,摊开盖脸,用着冷淡的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收起你的萌萌哒,我都要笑死了。” 原岁:“我收起我对你的赞美。你把我的赞美还给我。” 枯荣双手抱臂,脸上盖着书就这样打算直接睡过去了。 被无视的原岁表示自己很愤怒,她赤着脚走了几步,然后直接往下一躺,砸到枯荣身上。 枯荣把书掀了,拎起趴在自己怀里的原岁皱着眉头,语气有点冷又有一丢丢凶:“你造反啊?” 原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嘻嘻地说:“让你感受一下来自一个矮子的愤怒。” 枯荣沉默了一会,把她拎开,原岁却死死扒着他的手,强调,“快夸我伟岸萌萌哒,我就原谅你了!” 枯荣深黑色的眼盯了这崽子片刻,忽然说,“不求你为我卫冕成王,你能为我乖一点吗?好崽子?” 原岁眨巴眨巴眼:“怎么乖?我还不乖吗?我没出口成脏动手打人,都是荣爸你教导有方。” 枯荣:“你荣爸要睡觉了,所以乖崽子你下去?” “嘻嘻嘻我不想。”原岁顿了顿,“咦”了一声,“对了,我们为了啥吵架来着?” 枯荣:“夸你可爱。” “那我可爱不?为了你拿冠军是不是很燃?我觉得感天动地。” 枯荣把她拎到身边,用手揽着她脖子按到自己怀里,冷漠道:“对,感天动地,所以让你爸睡觉。” 完全忘记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原岁早上起的太早,这样一折腾她也困了,打了个哈欠,她很熟门熟路地选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好,然后乖乖地说,“好吧,崽子给你睡了。” 目睹了全程的猴子:“……”内心简直哔了狗,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吗?吗! 猴子咬着筷子目瞪口呆看着自家老大和窝在他怀里的原岁,然后再看了一眼白青州,用嘴型问了一句:扎心不老铁? 白青州笑眯眯地回:扎啊,窟窿似的往外透风。 等到枯荣和原岁都睡醒了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原岁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肚子,蹭在枯荣胸膛上迷迷煳煳地说:“爸,你崽子饿了。” 第38页 枯荣闭着眼顺手摸了一把她肚子,扁的,他无情道,“那就饿着。” 原岁乖乖地:“哦。” “咕——”原岁翻了个身睡的迷煳,倒是枯荣被吵醒了,他抬起一只手盖着脸,听着原岁肚子咕咕直叫,他内心陡然生出一种养孩子真他妈不容易的疲惫感。然后推推睡得放肆的原岁,沙哑地喊她:“醒了,草,吃饭了。” 原岁唿唿哈哈睡得匀称,枯荣提着她站起身。原岁一哆嗦,迷茫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蜷缩着被枯荣提着,高大的男人圾拉着人字拖打开冰箱,问她想吃什么。 原岁条件反射:“鸡蛋。” 枯荣:“睁大你狗眼看看,鸡蛋在哪里?哪里有鸡蛋?” 原岁睡眼朦胧地“啊”了一声。 “饿死你算了。”枯荣一手提着她一手从冰箱里把土豆拿出来,用着冷淡语调以哄智障儿童的言语打发原岁,“醒醒,去削土豆。” 原岁这时候终于有点清醒了,她乖乖地接过土豆,坐在儿童座椅上,趴在流理台上拿着刀子比了比。 淘米的枯荣看了一眼,“削到手了,别搁我面前哭鼻子,”枯荣冷冽地嘲讽,“我只会嘲笑你。” 他话音刚落,原岁就“呀”了一声。 她抬起手,“嘻好像是割到了。” 枯荣:“……” 在二楼栏杆边站着的猴子一脸老妈子式的宠溺笑:“唉,好乖的草草和老大。” 第21章 尅孢鬼(七) 中指,一条血痕,伤口有点深,深红色的血很快就流了原岁一手。她这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娇气,笑眯眯地把伤口在枯荣面前晃了一圈之后,就自发地想着找酒精止血贴,看了一会,她才发现枯荣是把她搁在儿童用餐座椅上的。 她用着受伤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弯着眉眼,“老大你搞什么,想吵架是吗?” 枯荣把淘洗到一半的米往案台上一放,几个大步走到原岁面前捏着她的手指瞅了瞅,伤口略深,但是不算严重。他从喉间哼出一声嗤笑,嗓音淡淡的,“你智商就坐这凳子了。” “……你不是想吵架的老大,你是想打架的。” 这时候枯荣已经转过身,伸手从高柜子里轻轻松松地拿了一罐酒精和一包棉签,放到流理台上,就地帮她处理伤口。 原岁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老大你轻点我怕疼的,”原岁乖乖伸出爪子,皱着眉头,一副要避不避的模样,“枯荣老大,你轻点,请答应我,你会很轻。” 枯荣:“惯的你。” 他低着头垂眼,修长的指节握着酒精瓶,然后丝毫都不怜香惜玉,直接冷酷地把酒精整个倒下去,血液被瞬间沖刷,那一瞬间原岁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没掉眼泪。 “枯荣你大爷!崩了崩了反目成仇!”原岁痛得想把手抽回来,但实在被枯荣捏的紧,她拼命倒抽冷气,“他奶奶的枯荣你搞谋杀,你对我有意见!说好的怜香惜玉和温柔,你他奶奶被狗吃了吗?” 枯荣瞥她一眼,用棉签沾着酒精把伤口旁边一圈血迹擦干净了,然后撕了止血贴圈了一圈。“是啊被你发现了,”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慢条斯理地洗手,嗓音淡淡的,“活该你,小白眼狼。” 原岁:……受教。 原岁把受伤的手指收回来,抬起来看了看,处理也算良心,于是原岁接受批评,并点头表示感谢,“好吧,谢谢老大。” 然后再指指面前两颗土豆,眨巴眨巴眼,“我要削完它们吗?” “削个屁,去玩你的泥巴。”然后枯荣把她从儿童椅上提起来扔到客厅沙发上,高大的男人冷冷地对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猴子说,“两个滚一边玩去。” 猴子闻言,极其配合,火速掏出手机双手呈给原岁,毕恭毕敬:“祖宗给。” 枯荣看了一眼,进厨房之前还给原岁嘴里塞了一颗棒棒糖,眼神警告她别瞎捣乱。原岁立刻消停了,伸手赶他:“知道了知道了奶爸去做你的饭。”然后她十分配合地拿过猴子的手机。 “还是节奏大师啊?”她咬着棒棒糖,戳了戳手机屏幕选了个中等难度的,一边和白青州平玉他们商量,“我听老大说了,既然要上全息战,打战队赛的希望不大,我打个人赛?” 她一边手指飞快地移动,一边竖着耳朵听猴子他们回应。 猴子摸了摸下巴,“个人赛?怎么个说法?” “全息战会有五种类型的个人赛,分中单上单打野辅助和ad。我要去打的话,肯定是选中单的,”原岁咬着棒棒糖含含煳煳地解释,“打法很简单,传统五个中单英雄对杀,三盘两胜,赢到最后的就是这一届中单之王。” “其实这种比赛只是纯粹为了秀操作,一个好的中单又不是操作好就够了,”原岁三下五除二把游戏打完了,把手机扔回给猴子,“搁以前我绝对不会参加这种比赛,这次为了你们我勇敢地报名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岸?” 猴子看着手机界面的全中字样,给她“啪啪啪啪”鼓掌,“伟岸伟岸,你是我偶像啊草爷爷!” 第39页 原岁给他一个你很识相的赞赏眼神,然后继续解说赛制,“然后个人赛冠军所在的战队可以参加娱乐赛,指定相应战队,但是娱乐赛就是为了娱乐的,所以大家都打的很随意。”顿了顿,“意外地很适合你们?” 白青州沉吟一会儿,“这边呢,尅孢鬼肯定会混进很多个战队,附身在不同人身上,它的杀伤力主要在于剥夺精神气,它喜欢吸食人类的精力。如果娱乐赛只和一个战队打的话,那么我们到达比赛现场后,对于人精神界的勘测就需要很精准,‘鬼域’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原岁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问个问题,鬼域是个什么鬼?” “草草看这个。”平玉把五块玉石放在手掌上摊开,然后他低声念了几个字,石子微微发亮,凌空浮高,然后五个石子围绕的圆形区域出现了一块黑色漩涡。 “这就是鬼域,”平玉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鬼的阴气附在人身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气场,就算这只鬼本意没有害人之心,但是一旦有鬼域的形成,那么长此以往,处在鬼域中心的人肯定会受到伤害。” 白青州点头,“所以,被鬼附身的人会虚弱,待在被鬼附身的人旁边,也会感觉到不舒服。” 然后平玉把自己手里的石头捏了一块塞进原岁手心,“给你一块,”他扎高了齐腰的长头髮,用一根草绳绑着,阳光的大男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几乎和原岁如出一辙的干净,但比她更乖更纯稚,“你带在身上以后就能知道谁是鬼啦,石头暗亮,这人沾过鬼;小亮,被鬼附过身;大亮,正在被鬼附身;极其亮……” “这时候,草草,你有多远就跑多远,”猴子接过话头吓唬她,“那你旁边的那个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正儿八经的鬼。” 原岁:“嘻。” 白青州笑眯眯地警告式地瞥了猴子一眼,然后给原岁继续讲解转移她注意力,“用普通的玉做的,上面刻了平玉捣鼓出来的一些阵法,我和猴子都有,用着方便,你可以带着玩玩。” 猴子“嘿嘿”直笑,丝毫不在意白青州的警告,阴森森地补充:“草草,会有意外之喜哟~” 原岁:“……比如?” 猴子一脸死贱,“带着它你会突然发现……你身边可能有很多人,都被鬼附身过!听到这个!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很害怕啊哈哈哈哈!!!” 原岁:“……” 猴子拍拍胸膛,正气凛然:“不怕!只要你猴哥我在!来一只鬼我杀一只!来两只我杀两只!你就在猴哥背后,看着很伟岸就可以了!” “哦,”原岁面无表情地说,“可你也是鬼。” 猴子一愣。 原岁继续幽幽地说,“你们都是鬼,所以你要杀了老大他们再自杀吗?” 猴子:“呃……” 此时枯荣做完菜从厨房出来,盯了猴子一眼,“猴子你闭嘴。”他嗓音低沉冷淡,“她要是闹起来,你负责哄是不是?” 猴子立刻回想了一下原岁以前的光荣事迹,他马上安静如鸡。 枯荣擦干净手,冷淡道,“崽子过来吃饭。” 猴子立刻站起来,跟着枯荣屁股后面走到餐桌面前一看,干净的棕色木质台上放着一盆土豆焖饭。 一盆? 一盆。 原岁指了指饭,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给我的?” “不然呢?” 原岁有些不可置信:“我一个人的?” 枯荣目光扫过猴子他们,“你们要吗?” 都快要流口水的猴子一看自家老大的目光,立马摆手,“不需要不需要。” 白青州笑眯眯地识相往后退一步,“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平玉摸了摸肚子,一脸欣羡地说,“好好吃的样子啊。” 猴子立刻很狗腿地拿了巴掌煳了平玉一脑袋,小声骂道,“你傻啊,草草的饭你抢啊?” 原岁看了看枯荣,枯荣把她拎过来放到了凳子上,原岁拿着勺子沉默了一会,然后有点尴尬地说:“能别围着我看我吃饭吗?” 猴子:“怕你噎着了,准备随时送你就医,猴哥伟岸,不用太感动。”加上那目光,就没差说一句:能给我一口吃的就更好了。 原岁再看白青州,白青州笑眯眯地在一边装模作样拿起书,一脸毫不在意地说,“你吃你的,我看我的书,不用理我。” 再看平玉。 ……算了,他眼神就跟狗盯包子似的没挪过。话说就一盆土豆闷饭至于吗? 这时候枯荣进厨房拿汤,原岁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饭盆大小,觉得分量还算足够,于是她弱弱地说,“不然……一人分一点?” 话音刚落,猴子立刻拿出碗筷,嘴上十分客气地做作道:“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嘛?太不好意思了啊,一小勺就够了,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嘛。” 然后放了三个碗在原岁跟前,白青州从书上,移开眼瞥了一会,神神叨叨地说,“我不挑的,挖几颗土豆块就好了。” 第40页 平玉一脸雀跃夸奖原岁:“草草你真是大好人。” 枯荣端了汤出来,见状挑眉,眉峰冷淡,“抢崽子的饭?真给我长脸。” 猴子立刻盯着原岁,原岁很上道:“你煮多了我吃不完,我自愿分给他们的。” 枯荣无缝对接:“可以,你要是没吃饱,不要和我闹。” “呃。”原岁立刻扒拉起勺子往嘴里送饭,十分不好意思道:“猴子老白小平玉,哎呀我怎么能勉强你们吃,真是太不懂事了,你们放心,我就是撑死了也不会逼你们吃任何一口。” 然后自己抱着勺子,再大大地挖了一块,迅速咽掉,吧唧吧唧嘴以示自己的决心。 抱着小碗的猴子心里简直要哭出来。 原岁一吃完饭,放下勺子就豪气沖天地宣布:“从下午开始我打晋级赛,你们谁也不要打扰我,我在为你们奔走在卫冕称王的道路上!” 猴子肃然起敬:“那吃饭呢?” 原岁挥手:“不用叫我,等我被游戏自动踢出来再说。” 平玉一脸担忧地说,“那你休息怎么办?” “熬几个通宵算什么,我是连熬一个星期上分都没倒下的女人,”原岁笑嘻嘻地把手伸给枯荣,“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职业电竞选手的完美作息。” 平玉:“那我们要做什么吗?” 原岁:“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负责喊666就行了。” 自此,原岁把时间全砸在了个人赛上,猴子他们紧跟着原岁进了游戏,四个人纠结了一会,商量:“诶,总不能让草草一个人孤军奋战吧?” 平玉:“对啊对啊,我们要自己练练吗?” 猴子:“必须的啊!好歹不能送人头拖草草后腿啊啊!” 然后四个人老老实实去打了匹配。 第一局。 刚进游戏猴子就一脸嫌弃:“老白你会不会玩,草草都说过了,残血没兵不入塔。” 老白笑眯眯地回应:“哦,讲得你好像就没脸抗塔一样?死了几次?每次一血都是你,你也很棒啊?” 猴子不甘示弱:“好过你前期送的飞快后期死狗一样,赖在草丛里怂住不动吧?” “哎呀,你又死了啊,有本事怼我有本事杀个人头?”白青州啧啧几声,“算了,对你要求不能太高,如此浪骚的你能少送几个人头,我们就该烧香了。” 枯荣:“给我闭嘴。” 第二局。 老白瞄了一眼装备,温润的嗓音施施然地吐槽平玉:“又买鞋子又买鞋子?石头你忘记了?上次你的蝎子是怎么被嘲笑的?” 一向傻白甜的平玉很傻白甜地直接天然怼:“草草都说随我啊。” 平玉还很自豪:“她还夸我高兴就好呢,我跑的快,你看我都没怎么死过。” 白青州:“……” 第三局。 一开局,那个随机匹配的队友就炸了。 “卧槽gc,死亡战队啊你们这是,”他一脸绝望,“听说跟你们组团匹配,没有人能够赢,哪怕是中单杀神原上草也一样输的惨澹,厉害了,这也是一种本事啊兄弟。”然后那队友很大度地说,“诶,算了。你们放心,我有心理准备了,之后你们打得多崩我都会和颜悦色的,友情第一,重在参与。” 然后…… 才打了八分钟不到,这个队友就屡次因为爆粗被禁言禁得彻底。 “**※※,你他妈去上路带线好不好老哥,我跪着求你了。” “※※※※,敢不敢给老子留个蓝?你妈生你没给你生脑子是吧?” “※※※※※※※※※※※※!※※※※※※!” 枯荣仔细回想原岁写过的攻略,然后结合游戏谷的地形想了想收灵阵的布置,全程对于队友的脏话无动于衷。 猴子气得跳脚:“艹,比猴哥我的嘴还脏,想干架怎么办?!孙爷爷我打得他哭爹喊娘啊!” 白青州配合地怂恿道:“你去啊,不打就是怂。” 猴子扯过平玉领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说,“怂毛?猴哥我从来都不怂,走,石头,我们去收干净兵线,然后回去再收拾那脏话狗。” 白青州:“嗯?” 猴子义正言辞:“先攘外再安内懂不懂?草草从来都是先杀对方再怼我们的,要多学学中单杀神原上草的胸怀 ” 然后一看对方挂机了,猴子立马沖回泉水,在对方挂机下线处装模作样地说:“哎呀!那孙子跑了!你看他怂不怂?怂不怂?哎呀猴哥都还没收拾他呢,他自己就先吓跑了。” 被猴子的无耻再度刷新三观的白青州:“……” 被吵得烦躁的枯荣:“闭嘴。” 第四局。 随机匹配的队友更加直接,一看见猴子他们前缀“gc”,一句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挂了机。 “嗨呀好气啊!”猴子看着自己被杀了十七次,一脸郁猝,“用不习惯技能键,什么叫cd?为什么技能总是放不出来,嗨呀好气啊我又死了。” 第41页 白青州:“我想念草草。” 枯荣:“42比0的人头看着舒服吗?” 猴子:“我想念草草,嘤嘤嘤,我想念草草,她不在的第一个钟我想她。” 第五局。 猴子看着悲伤的56比1,这个1还是对方追进塔内被自己浪死的。 他长嘆一口气:“我好想草草,想她矫健的身姿,想她万马千军浴血奋战的背影,想她怼我的每一句话,想她幼嫩的嗓音,想她。” 白青州:“我想投降。” 第六局。 猴子:“……” 白青州:“……” 平玉:“……” 枯荣干脆利落:“投降。” 他们从匹配赛场一退出来,就被战队通知信息刷了个满屏—— [战队原上草登顶六段。] [战队原上草登顶五段。] 同时世界刷屏—— 小肥羊:“卧槽,我没看错,草神在打个人赛?” 叶久久:“草大在一个半小时内连上两段,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草大在这一个半小时内要打十八场,还得连胜。” 月色撩人:“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于,草大终于要打现场式赛事了吗?我们可以看看草大长啥样吗?” 封鬼:“要打现场至少得打上一段吧?草爷虽然厉害,但从没打过个人赛,能不能上一段还是很难讲的,打得是纯操作又不是配合。” 小春:“打上一段这只是时间问题,草神的操作还用质疑吗?” 秋秋你个求:“讲道理,草神王者段位打上个人赛三段是绝对没问题的,二段也在意料之内,一段的话……坐看后续。” 在世界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原岁打上了四段。 然后世界统一刷满了—— “可以可以的,两个小时上四段,连胜三十场。” “有史以来个人赛上段最快的草神妹子。” “听说gc刚刚连跪了八局匹配,还是青铜局的,就想问问他们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 被虐的生无可恋的猴子眼泪哗哗:“抱大腿的感觉真的很爽啊。” 白青州摇着扇子语重心长:“挺好的,与有荣焉。” 平玉鼓掌:“草草好厉害,比老大还厉害!” 猴子难得贊同,“真的,这一刻草草攻过老大啊。” 然后他们愉快地决定躺赢了,草草努力,他们负责喊666。 枯荣看他们准备出游戏,就提醒猴子把整个别墅的地拖了,猴子这才晴天霹雳般想起未来几个月的地都是他的任务。 猴子哀嚎着下了游戏,生无可恋地从卫生间拉出拖把,有气无力地从客厅拖起,平玉和白青州跟着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以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猴子。 猴子挖苦:“这眼神看谁,看的是以后的你们自己吧?” 白青州拿起书神神在在慢条斯理:“反正现在不是我,请你努力,边边角角不要错过。” 猴子:“看看你们在干嘛,大爷似的,草草在游戏里拼命,老大踩地形,我拖地,看看你们,好吃懒做。” 白青州摊开手,“对,猴儿你思想觉悟太高了,请务必把功臣的房间拖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猴子:“……滚滚滚。” 晚六点。 猴子拖完一楼上二楼,第一个房间就选了原岁的,他开了门,一边开开心心地碎碎念叨:“哎呀,草草是大功臣,不用谢,我一定把你的房间拖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唉,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勤劳体贴的好男人,像我这样的公狐狸不多了,啧,被自己感动哭。” 原岁自己腿脚不便,房间基本也没怎么使用过,还算干净,猴子随意地拖了拖,还有闲心思偷看房间布置。 原岁不太爱把私人物品摆到外面,房间非常冷清整洁,只有窗台放了一个花草盆,猴子隔了几米看了看,认出这是原岁一开始捧在手心不撒手的。 原先没觉的啥,今天借着外面偏暗的天光一看,饶是身经百战的猴子,这一眼过去都觉得这盆栽莫名其妙地有几分渗人。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拿出平玉的玉石去鑑别鬼域,反应过来又嘲笑自己。 能被老大救下来的姑娘总归也不是一般人,有些什么稀奇玩意儿也没必要惊讶。 猴子决定速战速决,迅速拖完就撤,结果他这一着急,拖到窗台边的时候就不小心把后背直直撞了上去,他嗷了一声,紧接着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响彻一地。 猴子第一个念头就是低头看看摔了啥。 看清是原岁那盆白鸟之后第二个念头是在想,他究竟摔了些什么恐怖的东西? 紧跟着白青州和平玉追上来看,他第三个念头是草草会不会揍死他。 再看粉身碎骨的瓷盆碎片里砸出一地的白色粉末,完全不是想像中的泥土之后,猴子的第四个念头是,他完了。 而与此同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原岁不对劲的枯荣立刻退了游戏,他转身一看,原岁全身泛红,唿吸急促,一身冷汗,蜷缩着摔下座椅,甚至开始抽搐。 第42页 枯荣皱着眉头立刻把她抱起来,一个瞬移到原岁房间,看见她的白鸟盆栽摔在地上,他一向平淡冷漠的表情巨变:“你们几个简直找死。” 他吩咐白青州:“去找几个女的过来,十分钟内,立刻去。” 说完他就地消失。 猴子一脸懵逼:“……草草怎么了?怎么回事?这咋回事???” 白青州盯着地上一点一点消失的白色粉末和迅速萎缩的白鸟,神色复杂道:“怎么回事?摊上大事了啊这回。” 猴子:“……” 嘤嘤嘤有种他真的完了的感觉。 第22章 尅孢鬼(八) 白青州出去找了一轮,这条街上就根本没有什么人,再过一条街白青州就气喘吁吁了。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女的,白青州自认自己温文儒雅风流倜傥,可刚开口询问对方愿不愿意跟着他去个地方帮个忙,对方就骂他流氓。 白青州:…… 他突然明白了老大为什么叫他这个十级脚残虚弱党去找个女的,而不是叫猴子,大概是因为……猴子一脸流氓贱相,恐怕话刚说出口就该被人揍了吧?而且以猴子这样的重度路痴,估计前脚刚迈出家门,后脚就该找不着北了。 白青州认命地继续在街上游荡,逮了第二个女的改了个问法,对方没有直接拒绝,犹疑地问他要去哪,结果对方一听清是去那座远近闻名的鬼宅,瞬间就跑了。实在怕老大和原岁那边等不及,白青州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一方瓶盖大小的黑色木块,在木块中间凹槽处点了火。 青黑色的烟雾迷濛缭绕,烟圈缓缓地在半空中吞吐,一层一层往上,从远处看,仿佛是在白青州掌心中生出此般陆离异像。 “啪——” 不轻不重的落地声,青囚把手中的瞬移符正好被指尖火烧掉,他踩着人字拖趴在墙头,身上挂着白色背心,一条黑色短裤,乱糟糟的头髮捲成一团遮住他半只眼睛,样子十分落拓。然后青囚看着白青州熄了烟,哈哈大笑起来:“哟哟哟,云门度鬼白青州,头次见你点猎烟,那不好险我就在附近?” 猎烟的作用相当于烽火台,方形乌木底座垒似烽火台的构造,只要点燃了猎烟,附近的其他猎团成员就会赶过来帮忙。 白青州收了猎烟臺,他笑眯眯地看着青囚,温润的嗓音十分虚伪地说:“早看老大带了一袋法符回来,就知道老大铁定是和猎团第一符师青囚讨教了几番,我这不就赶着招无双团长见上一见?” 青囚:“…那局不算,符师本来就扛不住像你家老大那样的暴力输出。要是我们副团在,给我扛住了前面枯荣的攻击,你看我不玩死你家老大?” “所以你们副团在吗?”白青州的眯眯眼一成不变,带着一副非常斯文的黑框眼镜,十分从容地问,“我想请你们来家里一坐,随便叙叙。” 青囚立刻后退两步,露出的那只眼睛充满质疑,他看了看四周的灰色围墙,一脸警备地问,“你点猎烟就是为了请我们去坐坐?不能吧?” 白青州笑眯眯:“其实是为了看看你家副团,我家老大养的小崽子对于猎团很好奇,你家副团我记得是个女的吧?女孩子之间比较好说话嘛。” 青囚沉默了会,想了想,“咦”了一声道,“对哦,你不提我还忘了,我的副团是个女的。”顿了顿,他想了想鬼窟猎团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再想想自己副团那个,悲从中来,“卧槽,我真忘了我们副团是个女的!她竟然是个女的来着!” 白青州:“……” 青囚伸手捏了一张瞬移符,指尖火把黄色的法符燃烧成灰,在离开的剎那,无双团长喊道:“你等着!我去把温迪带过来,直接去你们驻扎地!” 青囚一熘烟跑的太快,白青州想求张瞬移符的机会都没有。他站原地发了一会呆,觉得如果原岁真的不是正常人的话,完全可以怂恿她加入他们鬼窟,毕竟…… 他真心想要一个能带瞬移符的符师。 等白青州走回别墅的时候,青囚和温迪都已经站在客厅中央了,猴子的大嗓门十分烦躁:“打什么架?操谁要和你们打架!没空没空没空!” 温迪肩膀伤扛着一把一米长的青色龙纹刀,闻言“刷”的一声直接砸上客厅那张红木桌子上,喀喇一声,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 温迪很高,她理着极短极利落的齐耳短髮,右耳带着夸张的大月亮银色耳环,一身短**色骑装,踩了一双很厚的藏青色毛鞋,右手单手握着刀柄,把整把刀从出现裂纹的地面上扛起来,重新架回肩上。 “喊你家老大出来,”温迪的嗓音带着中性的干脆利落,字句清晰快速,“不打架找我来干嘛?喊你家老大出来!”温迪看了猴子一眼,她目光很直接:“你就算了,没打算和你打,暴力输出和鬼场清洁工打什么?赢你完全就是在欺负你。” “……请叫我收灵人,我拒绝鬼场清洁工这个称唿,”猴子把手捏拳捏的噼里啪啦响,阴惨惨地冷笑,“所以你们过来干什么?砸场子吗?呵呵呵呵。” 第43页 青囚捏了符在手上,往温迪背后一站,“副团你上,我断后!!” 温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瞪着青囚:“所以你叫我来干嘛?人家都不想打架!欺负鬼场清洁工,出去我无双斩魂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给我死开,我回驻地。” 青囚一脸乖相,认真听骂,听完了他很积极地认错,“下次我帮你缠枯荣跟你打一架,我发誓!” 白青州一进来看见的场景就是温迪闹着要打架不打架就走,青囚点头哈腰,猴子撸着袖子想要干架,平玉拦着猴子腰部让他不要冲动。白青州轻咳几声,带所有人注意力都过来了,他才施施然地说,“猴子这是做什么?别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收灵人绰号鬼场清洁工冤枉你了?” 收灵人主要的活计,就是把他们屠杀完的鬼的残灵回收,整理现场,清理浊气鬼气,这个活计很需要耐心,收的惨灵越完整,鬼场越干净,他们的任务完成评价就会越高。但因为收灵人的工作属性,所以大多收灵人都会被调侃成为“鬼场清洁工”。 猴子向温迪比了个中指,放骚话:“没冤枉,我一个清洁工动动手指头也能收了你!” 白青州打断他,“瞎说什么骚话,去看看老大那,这事完了有你受的。”然后再看平玉,“来者就是客,你去倒杯茶来。”最后满脸微笑看向身材高挑的女人,“温副团长,先别急着走,我们坐下来喝杯茶,好好沟通一下兄弟单位的战友情谊,然后顺便再算算这张桌子的价格?” 青囚:“……丑拒,我们猎团没钱,出了名的穷,死穷,贼穷,你看看我们两个,我脸上写着穷,我家温迪写着逼。” 温迪对于这个承认得异常爽快,很夫唱妇随式的附和青囚,“对,我们两个穷逼。” “…那就留下来帮个忙?”白青州笑眯眯地,不容置喙地说,“一个,很小的忙。” 与此同时,枯荣一身湿淋淋地打开了浴室门,只稍微开了一个缝,他就迅速地合了回去。但这一瞬间的门开,里面透出的微微腥甜气息,已经足够让这群人精迅速判断出,浴室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了。 温迪第一个挑眉,她看着身形高大,浑身滴水的男人,头一次开口第一句不是打架,而是饶有趣味地说,“呀,你们猎团可以啊,养了一条人鱼?啊,鲛人?” 白青州脸色复杂,虽然有猜测,但是当猜测真的被证实之后,他脸上就浮现出一种佩服外加同情的复杂神色。 草草在他们周围生活这么久,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草草身上任何“鲛人”的气息。 “不完全是,”枯荣沉默地靠在了墙上,慢慢地擦着自己手上的冰蓝色的短刃,上面有轻微的蓝色液体,恍如血迹的涂抹,“她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鲛人,她捧的那盆白鸟,里面埋的是她母亲的鱼尾所烧成的灰。” 这灰是原岁那位鲛人母亲对她的最后守护了。鲛人的基因十分强大,就算原岁身上留有一半人类的血脉,但是她自出生起,身体形态应该更加偏向于鲛人的。但是原岁没有鱼尾,她有双腿,那是因为——鲛人破尾,便生双腿。 可即便鱼尾化腿,鲛人也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我曾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贩卖鲛人用以玩乐,会故意把鲛人的鱼尾生生破开,加秘法化成双腿,但这个过程极度痛苦而且血腥,我没想到这里也有,而且草草那个时候,该是才七八岁?”白青州说完长长地嘆气,又说,“有一个童话故事,是说一个人鱼公主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王子,她为了能到陆地上和王子一起生活,便央求巫女给她换了一双腿。但她每走一步,都宛如走在刀尖上。” “你们这么一说,这个姑娘很勇敢也很坚强啊,”温迪摸了摸下巴,看着枯荣,很豪气沖天地说,“所以你是需要我帮她?我最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了,有什么忙,你尽管说,我能帮的就帮!” 枯荣抬眼,他的嗓音沙哑冷淡,“帮她换衣服。”他带着原岁在浴室里带了一个多小时,事情没解决他怎么会出来。 温迪:…… 只有猴子一脸绝望地拉着平玉,嘴里念叨:“完了,上次我嘴贱,骚自己唱歌好听,还说鲛人唱歌都是我教的……” “然后草草是半鲛人?wtf??” 第23章 尅孢鬼(九) 温迪一进浴室,就看见浴缸里趴睡着一个女孩子,浴缸里的水十分满,一直在滴滴答答往外流,水龙头没有关,开的是冷水管。 温迪凑前了,才看见这个小姑娘穿着白色蝙蝠袖上衣,宽大的袖子在水里飘浮着,连着她黑色的长髮,如同水草一般摆动,她搁在浴缸边缘的小脑袋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上,她闭着眼,侧着头睡得很熟。 鲛人长相一向出色多偏妩媚,这个姑娘面庞还十分稚嫩,对于两百岁才成年的鲛人种族来说,这个小姑娘无疑还是一条年纪很小很小的人鱼。 说实话,温迪觉得鬼窟的枯荣十分怂,给一条未成年的人鱼宝宝换个衣服,这特么的有什么好矫情的??还要专门找个女的过来?? 温迪走过去,拿起白色的大毛巾搭在肩上,然后帮这条小人鱼把衣服脱了,用大毛巾裹住直接抱了出来。 第44页 无法接受原岁是条人鱼,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的男人们,看见温迪抱了个蚕蛹似的小姑娘出来的时候,眼都直了。 猴子嘴巴有点管不住,眼睛使劲瞅了瞅之后干巴巴地说,“没、没鱼尾啊?小尾巴呢?” 白青州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低咳几声解释:“草草被剖过鱼尾,按道理来说呢,要回归往生海才能重新出现尾巴。” “那、那刚才草草咋了?貌似被老大泡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水?”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降倚在墙边的男人,他高大的身体半靠着,微低头,嘴里叼了一根烟,有些冷淡的眉眼微微皱起,看见温迪这样大大咧咧地把原岁抱出来,他夹着烟的唇瓣微动了动,喜怒不明。 “衣服都没穿好抱出来做什出来?像什么话。” 枯荣摘了耳钉往前一甩,就拉出一个巨大的蓝色布幔遮住其他人的视线,他把烟拿下来用手指夹着,冷淡的嗓音微带质问:“我家崽子是你这样抱来抱去的么?” “枯荣你是这样子的求人态度是吧?还有,”温迪顿了顿,表示自己的鄙视,“你们这一群大男人瞎想什么?人家小人鱼远远未成年,小孩子而已。” 枯荣微微眯起眼睛,他目光落在从大浴巾里露出一个头的原岁,她睡得安静,仿佛刚才在浴缸里折腾他、把他一同拉下水的暴躁小人鱼不是她,此刻乖的不得了,脸蛋红通通的。 枯荣把烟夹回嘴里,应了声,“你说的对,我找你做什么,把她交给我。” “……”温迪蹭蹭地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扛刀的女人满脸戒备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果然人面兽心,人家一个大姑娘,你一个臭男人换衣服像什么话!!” 枯荣挑眉,他长得冷峻英气,这一挑眉就微带了戾气,又刚气得要命:“所以你还废话什么?”他嗓音越发冷淡了,“她发烧了怎么办?” 温迪抱着原岁的身体僵硬了一会,然后她立刻把刀扔给在旁边看戏的青囚,嗖得一声上楼,上到一半问原岁的房间,枯荣面不改色地说:“我房里有一套。” 温迪神色复杂的“哦”了一声。 青囚在底下大唿小叫:“卧槽温迪温迪你快回来,你这把刀太重了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那么重!!!!” 猴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玄铁屠龙刀,你以为啊?最长的时候二十米,你家副团那是真汉子!” 青囚无比怀念自己手上那几张轻飘飘的符纸,再想想温迪扛着这二十米大刀砍过好几个世界的场景……嘤嘤嘤为什么鬼窟能养一条这么萌这么可爱的小人鱼,他们家是副团养着他们嘤嘤嘤。 温迪帮怀里的小姑娘换着衣服,一边感嘆这姑娘皮肤确实滑嫩得不行,猥猥琐琐地想枯荣那种糙男人手指头按在上面,保准一按一个红印。再看看这姑娘的小身板,又很妈妈桑地想这身板不行吧,那么小怎么吃得了枯荣那种男人的折腾,而后又想,不对啊,这姑娘搁枯荣怀里就跟一个小娃娃似的,枯荣做起来真的不会有罪恶感吗!! 温迪甚是不忍地摸了一把原岁热乎乎的小脸蛋,有点想把人拐回无双里头养着,觉得自己和枯荣打一架势在必行了,赢了就把这姑娘抢回去。 温迪给原岁穿好衣服,准备抱回客厅的时候才想起来不对——鲛人温度不高,原岁这样子,对于鲛人这个种族来说,已经算是高烧了。 她慌里慌张地把小姑娘抱出来,对上底下一群人,她有些着急地说,“诶这姑娘高烧啊?鲛人发烧好像不太好??怎么办?” 猴子立刻嚷嚷起来:“从今天起这个草祖宗是猴哥我罩着了,她出任何问题都我猴哥担着!发烧是吧?不怕!我去买退烧药!” “猴儿,”白青州笑眯眯地残忍撕烂猴子的将功补过,“你别想了,等草草醒过来,你看看老大怎么收拾你,你看看你要怎样和草草交代?” 猴子绝望的:“嘤嘤嘤我草爷爷没事吧嘤嘤嘤。” 枯荣把烟扔到垃圾桶里,他以前有菸瘾,后来戒了,但一旦烦躁就会喜欢叼根烟在嘴巴上,猴子一看老大叼了烟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果不其然,枯荣下一句话就是,“这个任务结束了,你去守度朔。” 青囚立刻配合地哈哈哈大笑起来。 猴子垮了一张脸,瞪着青囚,又不敢太放肆,只能苦巴巴地看着自己老大,问他自己要守多久。 枯荣刚好上了二楼,接过温迪手里头的原岁,他抿着唇,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十年。” 猴子:……绝望。 沧海有座度朔山,上有大桃木,屈幡三千里,枝间东北名鬼门,万鬼多出之地。所有能够进入屠灵猎团界的不死鬼,都会经过这一道鬼门进入他们轮迴界。每一年各大猎团的人都会守在度朔山,抢新人。 换句话说……守度朔就跟前台小姐没啥区别,成天对着一些懵懂的新人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还要管治安。 无比折磨人的工作。 猴子啪叽一下跪了地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老大进卧室的背影,然后他看着白青州,一脸哭丧:“老白,这回你得帮我,不然十年没人和你吵架,我就问你寂不寂寞?!” 第45页 白青州摸了摸自己手中的小罗盘,笑眯眯的,“你这次打碎了草草母亲的骨灰,祸惹大了,我能怎么办?” “你大概还是不明白,”白青州学着原岁“嘻嘻嘻”的笑了几声,“这盆白鸟上有封印,压着了草草的血统,而且这封印的气息你就不觉得熟悉吗?” 猴子一脸懵逼,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哪里还去管这盆栽有什么古怪? 白青州嘆气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你这么蠢笨,守个十年度朔,老大便宜你了。” 猴子:“……??” 倒是平玉没那么多小心眼吊着猴子不放,他想了想,用很同情的口吻说:“那封印是老大下的吧。” 猴子:!!!! 白青州坐在沙发上,指尖抚过缩小的罗盘,他微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不然你以为?二十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十五六岁的,你就没怀疑点什么?” 猴子继续懵逼:“长的嫩有错吗?” 白青州一脸“猴子你真没救”的表情长吁短嘆,倒是青囚在一边琢磨出一点味道了。 “按照鲛人的寿命而言,二十岁的年龄你们那个草草,样貌上应该还是停留在八九岁的模样,但她现在能有十五六岁了,”青囚斩钉截铁地说,“是因为她的血统被封印了,能够让她一定程度上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虽然个头样貌的生长速度,比起一般人而言还是慢了些。” 猴子被这么一说,脸色已然灰白的绝望,他抖了抖唇,甚是艰难地补充下去,“所以说,我这次打碎了封印,草草她……” 白青州很残忍地接下去,“草草短时间不会再长给个子,样貌也不会变化,大概草草一百岁的时候,才能有人类十八岁的身高和样貌了吧?”说完他低声一笑,幸灾乐祸地看着绝望的猴子,调侃他,“听到这个,开不开心?守十年度朔是不是老大便宜你了?没扒你一层皮都算是对得起你了。” 然后不嫌事大、满脑子黄色思想的温迪神补刀:“鬼场清洁工,你再想想啊,你老大要是对你们小祖宗草草有意思,特地封印了人家小姑娘血统等人家长大,至少草草得是个正常成年人模样,你们老大才好下嘴啊。” 温迪倚在二楼栏杆上调侃猴子,“你这样一折腾,你们老大不是还得多等一百年?” 猴子听得浑身哆嗦。 “无双副团何必吓我们小猴子,”白青州神神在在的,笑眯了眼,“我们老大那人实际骚的很,要真想吃了怎么可能等一百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也吃得下的。” 枯荣那条蓝色布幔刷得一下变成长剑,锵得的一声砸进地面上深深上插入,剑身嗡嗡作响。 青囚掩嘴笑,“哎呀,你们老大生气了,脾气真差劲。” 与此同时,睡在枯荣怀里的原岁迷迷煳煳睁了一次眼,枯荣看过去,这崽子眼里还有疼出来的泪水,说出的话弱的几乎微不可闻。 枯荣凑近了听。 她说:“扶我起来,我还能赢。” 枯荣:……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广州了,回復日更,但最近忙着论文,时间会很晚,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就把更新时间调早一些定下来_(:3」∠)_ 第24章 尅孢鬼(十) 原岁眼睛都睁不开,手刚搭上枯荣结实的手臂上,还没撑稳,扑通一下又摔回来,小脑袋陷进厚厚的棉被里,微张着嘴又睡熟了。然后再翻个身嘟哝:“老子干不死你们这群丫的。” 枯荣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深刻地反省自己把人抱过来睡这个决定做的太随便。 “赢……我能赢……和老子正面槓一波!怂毛!” 枯荣:果然还是扔出去吧这睡得吵死人了。 他摸了摸这崽子额头,高烧,他想把她往外扔的手顿了顿,然后又认命地帮她全身用被子卷好了,一只手揽过来,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充满浓浓的睏倦,低声又沙哑,警告似的对她说:“别吵了,再吵扔你出去。” 原岁背靠在枯荣身上,中间隔着被子,她唿噜了几声,声音小小的软软的,之后就意外识相地安静下来了。 枯荣表扬式的揉揉她脑袋,然后跟着安静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原岁一睁开眼,就直接对上硬邦邦的胸膛,对方穿着白色的t恤,里面的肌肉线条和轮廓可以清晰地透过衣服画出起伏,她鼻尖都是熟悉的、浓郁的草木香。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从喉结到下巴,那段弧线也很熟悉,再瞄一眼当下的姿势—— 她的小脚丫子从被子里露出来踩在了枯荣大腿偏膝盖的地方,手更是十分过分地把环过枯荣半个腰,凌乱的长头髮散了整床,乱七八糟的盘亘着,都不知道是压在了被子里,还是压在了枯荣身下。 原岁:我在哪我叫什么名字我在干什么???老大醒过来还不打死她啊啊啊啊! 她胆战心惊地把脚丫子抽回来,毁坏现场。再小心翼翼地收回如此张扬放纵的手,紧接着轻手轻脚地扯自己头髮,一点一点,动作轻的不得了,生怕把枯荣这个大魔王吵醒。才从被子里扯了几把头髮出来,原岁就发现自己有一大把头髮缠在了枯荣腕上,有一大把头髮压在他身下,有一大把头髮压在他脑袋下…… 第46页 原岁内心是崩溃的!!!昨晚究竟是怎么缠绵的睡觉姿势,能把她的头髮睡成这样!!!! 原岁窝在被窝里咬了咬手指,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扯自己的头髮,还没扯出几厘米,一个温暖的大手掌就把她脑袋摁了摁,把她摁稳了不让动。 原岁委屈地把手缩回来,看着自己头髮被压着实在不好看,又忍不住去扯了扯。 “瞎折腾什么?”男人声音低的很,很沙哑,连带着胸腔震动,这声音仿佛是在直接撞击原岁的耳膜,那种慵懒而又低哑的,带了一点睏倦和警告,施施然在她脑海里迴旋炸开。 原岁手下的力度没把握好,直接一个硬扯,她自己“嗷”了一声。 这一声所饱含的痛楚简直让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枯荣无奈地睁开眼去看自己怀里的卷被蚕蛹,嗓音喑哑:“你又在干什么?” 原岁眼泪汪汪:“我的头髮啊,是不是掉了一大把?我特么疼哭了啊。” 枯荣用手指拨了拨,冷淡的眉眼带了点没睡够的睏倦,有些冷,又意外地染着阳光显得有些暖。 “嚷嚷个什么,”枯荣抬了抬身子,然后把原岁往上提了提,和她面对面之后,又顺手用五指梳了一把她齐腰的长头髮,确自己没压着之后,他才看着原岁不咸不淡地说,“一根毛都没掉。” 原岁瞥了一眼枕头上的长长的落髮,清醒过来之后迅速进行日常一怼:“眼瞎吗?枕头上是你的头髮啊?” 枯荣“恩”了一声,翻了个身仰面躺好,手臂搭在眼睛上盖住半张脸,只露出稍有青茬的下巴和笔直高挺的鼻樑。 “你之前掉的,不过你提醒了我,”枯荣说,“你走之前记得捡走你头髮。” 原岁:“……哦。”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枯荣,他穿着黑色长裤白色t恤,没盖被子,只搭了件外套,歪七竖八地盖着肚子,没有弯着身体侧抱她的时候,仰躺的枯荣显得身材真的十分挺拔高大。她看着看着就有点跑神。 久了没听见这崽子动静,枯荣施捨性地半睁开眼,瞅了瞅原岁,发现她脸蛋有点红,他大掌一伸,几乎盖了原岁半张脸。 “还有点低烧,”枯荣沉吟了一句,又侧过身子把原岁往怀里一裹,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背,“再睡会。” 一脸懵逼的原岁:…… “不是,老大,”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我为什么在你这里???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荣爸虽然我是你闺女,嫡亲嫡亲的那种,但也不是这个睡法啊爸。” 枯荣没搭理她。 原岁挠了挠枯荣的腰,发现对方稳如磐石,她得寸进尺地掐他的腰。原岁的身形和枯荣的比起来,完全就是螳螂挡车,差异巨大,“我和你讲,你这样子在古代……” 枯荣闭着眼皱着眉,“我不娶,你闭嘴。” 原岁她大力地拍了一下他胸膛,“渣男!” 枯荣睁开眼,低头看她,“睡不睡?不睡你出去。” 原岁呛他:“我是想出去啊,你手压着我脑袋,我还有比赛没打完呢!” 说到比赛,原岁头疼起来,她苦恼地回想了一下,只知道自己比赛打了一半,就被系统踢出来了,还没从现实中缓过神来,她好像就直接疼晕了过去。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枯荣正准备把手移开放这崽子出去,低烧也不管了,这崽子太闹腾。结果手都还没完全离开脑袋呢,原岁就啪叽一下把枯荣的手拉了回来,殷勤地把他的手盖回自己脑袋,然后很乖巧地问,“我晕了之后干了啥?发生了啥?” 枯荣半眯着眼看她:“你说呢?” 原岁:“迷煳嚷着要揍死那群抢段的然后拳打脚踢着的……” 枯荣:“是我。” 原岁:“水太冷了我没忍住死命拖了一个下水的……” 枯荣:“是我。” 原岁:“不小心被窝打了一巴掌的……” 枯荣:“是我。” 原岁:“在我可怜可爱的光滑平坦小肚子上画符的……” 枯荣:“你肚子还是有肉的。” 原岁啪叽一掌很小力地唿过去:“闭嘴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耳尖脸蛋泛红,以一种“今天你吃饭了吗”的平淡语气继续问:“水里给我渡气的……?” 枯荣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原岁红通通的小脸蛋,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带着沙哑,格外一本正经的语气反问:“你觉得呢?” 原岁很老油条地迎面直上,“你应该把我头从水里拉出来换气的。” “你脑袋瓜不太好,记忆有点混乱。”他屈指敲了敲原岁睡得乱糟糟的脑袋,冷呵一声,“我给你清醒清醒,是你自己蹦哒过来的,我愣是没拦得住,怪谁?” “……”原岁诚恳认错,“我对不住你,我负责,我会娶你的。” 枯荣:“滚出去。” 枯荣:“立刻。” 第47页 感觉自己成功打了一把胜仗的原岁:“噫,嘻嘻嘻。” 顿了片刻,“诶不对啊,我衣服也是你换的啊?” 枯荣很冷酷无情地回答:“是啊,我不负责。” 原岁:好气。想打架。 枯荣提着她衣领,很冷淡的嫌弃口吻,“你出去,太闹了,吵死人。” 原岁:“再问多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有混蛋砸了我白鸟?我长的够慢了,这一砸我是不是长得更慢了?” 枯荣终于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他狭长的凤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深邃和复杂,像深海一样的幽邃,“你还记得,”他指了指她脑袋瓜,“怎么长的,竟然还能记得这么多的事。” 原岁有点不解,“当时我八九岁了啊,会记事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枯荣看了她好一会,露出一个有点怪异的笑容,原岁不太形容得出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又有些压抑不住的高兴,但莫名又让原岁感觉到……有些悲伤? 原岁还在琢磨着枯荣笑容的时候,枯荣已经在卖队友了。 “猴子,你去找他。”他拍拍她脑袋,“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你现在让我睡觉。”他翻个身背对原岁,“你折腾我一宿了,崽子。” 原岁:“很好,我会让猴子死的很惨。” “在那之前,”原岁尴尬地戳他后背,“能不能先把我送到战场?” 枯荣:“……” 还没等枯荣拎原岁下去,猴子就在外面敲门:“嘿!老大!有个战队死人了,我怀疑是剋孢干的!” 原岁立刻立起耳朵,“谁?” 猴子在外面应,“hero的xixi,噫,这个id有点耳熟啊?” 第25章 尅孢鬼(十一) “草草……”苏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原来还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他、他走之前还和我们一起吃过饭……” 原岁握紧了手机,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凉的哭声透过声筒,清晰地响在耳边,夹杂了呜咽的风声,原岁嘴笨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他还和我们说,他最近进步很大,”苏凉的声音越来越低了,“还说能帮成坤carry我们了。” 然后,他就死了。 原岁看着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的枯荣,她咬了咬嘴,“医生……怎么说的?” “猝死,就是猝死,”苏凉谈到这个哭声里非常困惑,“怎么会猝死呢?我们才吃完饭,他精神那么好的……” 原岁想了想,“他还说了什么吗?或许是之前太累了?” “这几天训练量不大……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私下练了,他进步是很大,”苏凉无意识地停顿了会,“有一次……就是有一次,他带了全息装置进了荣光,却突然睁开了眼……”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退出了游戏,可是过了一瞬间他又闭上了,”苏凉讲起来总感觉有些嵴背发凉的感觉,“后来我看了装置显示,他一直在线没出来过。” 佩戴全息装置精神体在游戏里面,人在外面是不可动的,包括睁眼睛这种事情。 原岁沉默了会,只能干干地说,“别想太多了,大概是眼花了。” 她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好朋友,那一瞬间的xixi,可能是尅孢鬼吧? 挂了电话的原岁眨巴眨巴眼看了一会枯荣,她开的外放,猴子老白都在,一时之间大家都没说话,直到一楼客房的门被推开,青囚打着哈欠出来。 “哟,人真齐,起的真tm早,开会呢?”他圾拉着人字拖,顶着乱糟糟的头髮特别吊儿郎当地说,“诶,什么机密啊,有种给无双听听啊?” 猴子立刻蹿起来,去推青囚,“滚滚滚,我们鬼窟的单子你们无双瞎凑什么热闹,揍你啊!” 青囚挠脸蛋:“你们这任务死人了是不是?诶呀诶呀,听说是剋孢?这鬼不好找嘛,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少死几个人我们奖励平分……” 猴子一脚踹在青囚屁股上把他踢进房间,气吞云天两个字吼出去:“做梦!!!” 客房另一扇门打开来,温迪扛着刀,几个大步走过来,“鬼场清洁工,这样对我们无双团长不好吧?你这是要打架啊?叫你们老大过来!” 在一边的原岁:“……” 然后再看翻资料的枯荣:“老大,那谁?” 枯荣还没回答,温迪就侧眼看过去,然后对上原岁的面孔她眼睛一亮,再次把刀直接扔给了青囚,然后扑过来把原岁抱住:“我的天,你好软好可爱!” 原岁:“呃。” “我叫温迪,”温迪用手去捏原岁的脸蛋,“昨晚我救了你,还帮你换了衣服,快叫我哥哥呀小人鱼!” 原岁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瞪枯荣,骗她!她衣服明明是这个叫温迪的女人换的! 第二个反应就是用手推开温迪捏脸的爪子,然后自己揉了揉发红的脸蛋,“别动手动脚啊,”她嘟哝,“疼的。”再顿一顿,甜甜的,“谢谢你。” 第48页 温迪:“!我喜欢她!枯荣我们打一架吧!赢了她归我啊!” 枯荣把资料扔到了一边,然后站起来把原岁拎到自己身边,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把手边的书拿起来扔给原岁。 “这是剋孢的资料,如果你对战碰上的话,就立刻退出来,”枯荣冷淡的嗓音平静地说着,丝毫不在意无双的人还在,“剋孢只要上了人身,剥离出来就不太容易。” 白青州旁观着插嘴,“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逼它自己出来换人附身,这个时机很短暂,在这个时候就要用石头做的缚鬼索定灵。” “我会努力带你们走上全息战舞台的,”原岁握着拳头,“它一定会在那对不对?” 白青州微笑:“理论上来说,是的。” “理论上?”原岁有点失望,“我还以为百分百……我不太懂捉鬼的东西,但是,已经死人了,很严重了吧?” 枯荣微阖眼,“你以为这是第一个?你可能不太明白我们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原岁抬头去看他,枯荣指了指原岁手里的剋孢资料,嗓音冷淡,“这些恶阴背负的人命超过一定数量,我们才会过来。”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枯荣狭长的眼盯着原岁,眸光很深很黑,冷淡到显得有点无情,“鬼自有道士收,人命自有天定,我们这些屠灵的,只会收拾在轮迴簿上出现的任务对象。这些任务对象,最起码,也背负了上百条人命。” 原岁愣愣地听着,枯荣垂眼,在其他人目瞪口呆,满脸“卧槽老大你真的说啊啊”的表情中,他微微扯着嘴角,“不是很好奇我们是干什么的?崽子,我们的世界不在这里,在轮迴。” 猴子:“哇?” 青囚:“哇哦!” 温迪头一个反应过来,“卧槽,枯荣你有病吧?说这个给任务世界里的人听,过分了啊?” 猴子紧跟其后:“天啊老大,你这是真的准备打算把草草召进我们鬼窟团里吗?我真的举双手双脚贊成啊!!!” “不是我说啊枯荣,找个萝莉进来这真的过分过分太过分了啊,”青囚扒在门口吐槽,“明显是要利用人家小妹妹的优势打进其他猎团啊你这是!” “这里只是我们停留一段时间的某一个世界而已,”枯荣继续对着满脸懵逼的原岁说,“十一年前我救你,只是做任务的时候顺手而已。” 白青州:扎心了老大。 猴子:太他妈扎心了老大。 平玉:老大你会后悔的啊老大! 原岁低头想了想,举手,“你等会,我申请缓冲时间。”过了片刻,她奇怪地看着枯荣,“所以你说那么多,其实就是不需要我报恩的意思??” 枯荣颔首。 “可是……”原岁笑眯眯地凑到枯荣面前说,“你确实救了我,顺不顺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救了我这是事实,”她眼睛亮亮的,“我为此报恩,没毛病。” 再看猴子老白和平玉,她问,“有毛病吗?” 三个人立刻齐齐摇头。 原岁伸出手,语重心长地拍着枯荣的肩膀,“不过最主要的是,没了我,你们怎么打世界赛,靠卖蠢是不是?” 猴子:又特么扎心了。 白青州:你们两个互相扎心有意思吗? 当天原岁就直接扎进个人赛。 第四天,又死了一个。 “鸿光的春菜,”白青州把资料拿给枯荣,“这是第二个职业赛手了。” 枯荣翻着着薄薄的几页资料,“嗯”了一声,春菜是个辅助类英雄,对比第一个hero的打野xixi,显然这个剋孢又换了一个类型。 白青州在一边说,“它是奔着世界赛去的,不然不可能这样高频率地动职业赛手。” 枯荣看了一眼,沉默许久,才说,“快结束了。” 白青州跟着看过去:“确实,还有二十天世界赛。” 第六天,原岁打上二段。 猴子捧着原岁手机一脸惊恐:“可怕,草草已经一天没下线了。” 第七天,原岁三十二连胜。 猴子继续捧着原岁手机一边继续惊恐,“可怕,这个苏凉打**草电话了可怕。” 平玉瞄了一眼,指了指,“微信也是啊。” 大概是连续两个职业赛手的离开,苏凉对“猝死”这个词已经到了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原岁又这样不要命地一直上段,成功把苏凉炸出火气。 第八天,风声的上单陆离猝死。 同时,原岁问鼎一段,拿到世界赛决赛战场的资格。 而这时候,舆论已经就接连三位的职业赛手离开,对世界赛的举办吵得火热。 一出游戏,原岁厚着眼圈,一脸游尸状晃过客厅。猴子佩服的屁滚尿流地跟在原岁后面捧着手机,“草爷爷,你凉凉电话啊!三百多个!打爆了!我还帮你充电了!你手机够电接电话!” 原岁:“啊。” 平玉捧着吃的:“草草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老大叫我给你的鸡腿饭你快吃了补补体力。” 第49页 原岁:“啊。” 白青州:“网瘾少女真是可怕,倒是幸运,剋孢真没找上你?” 原岁:“啊。” “完了,”猴子控制自己去摸原岁脑袋的贱手,一脸担忧地说,“这是打傻了吧?” 话音刚落,走到楼梯口的原岁突然活过来似的扶在楼梯扶手边,“他奶奶的,我怎么自己走路了,疼死姑奶奶了,我轮椅呢!我老大呢!” 再顿了顿。 “老白你说剋孢啊,”原岁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我好像碰上了。” 第26章 尅孢鬼(十二) 猴子被吓的一下子就甩了手机去,没手忙脚乱地在空中来回抛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抓稳后,他才目瞪口呆地看着原岁:“碰到了?啥!你碰见了!!!碰到剋孢了?” 原岁趴在楼梯扶手上奄奄一息,“是啊……啊不行我先去睡个觉,睡醒了再和你们说啊……” 猴子看着一脸挠心挠肺:“别啊别啊别啊!!!话不能说一半啊草爷爷!!特别是这种要人命的事情啊!” 原岁腿都没迈开,猴子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脑袋一垂,直接就着趴在栏杆的姿势睡着了。 猴子:卧槽站着秒睡啊这是! 枯荣推开房间门出来,他随意搭了件外套披着,几步过去站在二楼走廊楼梯口那,俯视往下,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他单手插在黑色长裤的口袋里,一脚踩两个台阶,几步落到底,居高临下地看着原岁乌黑的发旋和挨在棕色扶手上嫩白的脸蛋。 她脸色很不好,有很重的青黑色眼袋,而且个子真不高,此刻歪着头只是稍稍弯腰就能直接把脑袋枕在扶手上,睡姿很纠结,腿站得也疼,皱着眉头是一脸不太痛快的睡容。 只是困得不行了,别说辛苦,大概天塌了她也睡得着。 这么小的一个姑娘,他们整一个压榨童工似的。 枯荣另一只手伸过去,短袖,露出的小手臂非常坚实,青筋线条微微浮起,他只是轻轻一提,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原岁整个人提了起来。他把她提到跟前来端详了一会,另一只手也懒懒地从裤袋里伸出来,粗砺的大拇指按了按她眼睛下青黑色的眼袋,他对原岁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这么拼着做什么,”枯荣提着她往二楼走,“工资也不带给你涨。” 猴子看着自家老大的背影,伸出握着原岁手机的手挥了挥,“不是啊老大,草草说她见过剋……” 白青州拉着猴子的衣领往后拖了拖,与此同时枯荣刚好把房间关上。 “猴儿,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白青州拍他脑袋,“草草连夜上段这几天,你真以为老大在房间里睡觉?” 猴子:“难道不是吗??” “蠢猴,你没看老大的游戏登录时间?”白青州拿着书捲成筒敲猴子的猴头,似乎这样就能敲得猴子开窍,他温润的嗓音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长点心吧,草草在线的时间,老大也在,你是不是傻?” 平玉在旁边补充,“老大也有黑眼圈,我刚刚看见了,两个都有大大的黑眼圈呢。” 猴子:“………”这特么不是真爱他就不信了。 原岁补了近两天的睡眠时间,才不情不愿地被枯荣从被窝里挖出来,懒得连手都不愿意动了。枯荣提她去洗脸刷牙,原岁耷拉着眼眶要死不活的样子:“打个商量,求帮个全程……” 原岁一脸游魂:“你帮我洗牙刷脸,叫我张嘴我就张。” 枯荣一巴掌拍过去,雷声大雨点小的,落在她后脑勺的地儿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嗓音冷冷的,“瞎想什么,你是几岁的小孩子?” 原岁:“不是啊,发困和犯懒跟年龄没关系行不行?还有什么叫我是几岁的小孩子?二十了谢谢啊,需不需要我写张纸条贴你脑门上,天天提醒你——这姑娘她特么二十了。” 枯荣敲她头,“怎么说话的,炸什么炸,炸起来的毛自己撸平了。” 原岁对着镜子耷拉着眨眼:“你帮我洗个牙我就平了。” 枯荣:“你手也废了是不是?” 原岁盯着镜子里枯荣那张万年沉寂冰冷的棺材脸,嘆气,“好吧,”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勉为其难地应,“我自己来。” 然后她伸手去够浴室镜子旁架子上的牙膏。 “……呃我够不着。” 此刻原岁的姿势是脚虚虚地踩在地板上,一手按着洗手台借力,因为力气不太够,所以她站的不直,稍弯着腰,本来就矮,这样一弯就更矮了,手伸得老高老费劲了,架子上的牙膏他妈的就是够不着。 她弓着背感到心累,后面站的是高大的枯荣。 猴子往外走过瞄了一眼嘴贱:“老大你们两个这体位……呦西可以的啊。” “啪”一声,猴子直接被莫名的气流扇到对面墙上,四肢张开跟个**似的趴着了。 枯荣冷漠地:“面壁思过。” 如同壁虎一样趴在墙上下不来的猴子:后悔嘴贱嘤嘤嘤。 第50页 与此同时,枯荣揽着原岁的腰往上抱了一抱,一边不咸不淡地嫌弃她:“拿个东西都拿不到,还能指望你什么?” 原岁就着枯荣抱着的高度,把牙膏牙杯扒下来后想了想,“说真,你直接帮我拿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抱着我让我拿??老大你智商短路了不是?” 原岁越讲越起劲:“嘻嘻嘻,还是故意揩油,老大你这是对我有意思啊!” 枯荣:“……” 他下意识的动作,真的惯的她。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枯荣稍松开来,一只手掌仍然虚虚地扶着她,以免这脚残的崽子摔了又多了一堆理由折腾自己,“洗你的牙刷你的脸。” 原岁不死心:“抱着少女曼妙的腰肢老大就没点想法??” 掌下的腰细的不可思议,他基本能够一掌握个全部,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骨骼走向,她很瘦,皮肤的温度透过白色薄衫,有点凉。 枯荣淡定地:“硌手。” 原岁:“没了?” 枯荣“恩”一声:“不然?很硌手。” ……嗨呀好气啊。 原岁刷自己的牙力气大得像刷钢牙似的,吐了嘴里的泡沫漱了口,她想了想,找场子似的顶回一句,“我懂,千年老处男不懂。” 她话音刚落,就被枯荣一手握着腰直接掉了个个儿,她的后腰被枯荣压在了洗手台边缘顶着,被迫后仰着抬头,原岁短促地惊唿了一声,而与此同时枯荣把脸压了下来,鼻息便全部喷到原岁脸上。 潮湿而温热。 枯荣一手捏着原岁的耳垂摸了摸,粗砺的指腹摩擦过柔软细嫩的皮肤,这种感觉很热也很麻,原岁那一剎那明显地觉得被摸的耳朵好像丢了,温度高的不像话。 “你是真的不知死活啊。”枯荣压低了嗓音,稍稍挑着嘴角勾笑,他深黑的眼盯着怀里的小姑娘,向来冷漠寡淡的表情挂了点痞气,他的表情倏忽便变得不可琢磨起来。 这样巨大的表情反差让原岁愣了好久。 “叫你好好说话你不听,叫你好好刷牙你不听,叫你听话你不听,”枯荣嗓音里微带嗤笑,有点懒有点沙哑,还依旧有点冷,十分别致又奇怪的味道,“把我惹毛了你觉得很好玩?” 原岁咬着嘴唇,很乖地问:“所以你现在被我惹毛啦?” 枯荣松开她耳垂,稍稍收敛了有点痞气的表情,不咸不淡的反问:“你觉得呢?” “说真,”原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眯眯地说,“崽子爸你撩人技术不怎么样啊?壁咚会不啦?调情会不啦?耍帅会不啦?你看我有脸红?红了一点算你草爷爷输。” 原岁按了按自己乱糟糟的头髮,很欠揍:“老大你这样不行的,要不要我教你?” 枯荣:…… “笑不能这样笑嘛,更痞一点,眼角挑起来,讲话的时候也不能这么硬,要软一点,媚一点,能带着勾似的…………” 枯荣直接把原岁整个人再往上提了提,把她放在洗手台上坐着,视线几乎齐平,他盯着她,眼睛又深又黑,还有一点墨色的深绿。 “你真的是……”枯荣顿了顿,伸手扣着她后脑勺,稍稍歪了歪头,他眼眶深邃,凌冽的长眉微微蹙起,短短的黑色碎发有点湿,他整个人显得又冷漠又淡定,“玩得很开心?” 原岁诚实地点头,“超开心。” 枯荣低头,距离很近,等原岁都以为他可能会亲上来的时候,枯荣陡然拐到她耳边轻轻说:“你脸红了。” 那声音就是,带着勾似的,低哑尾音稍拉着,就和他粗砺的手指摩擦过她柔嫩的耳垂的触感一样,又酥又麻,非常……撩人的声音。 第二句:“好玩吗?” 原岁怂得不敢说话。 第三句:“没有下一次,懂?” 原岁乖乖地点头。 看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枯荣微痞地勾着嘴角哂笑,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他拍拍她的头,“崽子,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 一字一句,如同在她耳边,摩挲而过。 原岁晕乎乎地想,那双凤眼眯着微挑起来笑的时候,是真的是格外骚里骚气啊!!!! 然后她腿软了。 “撩你爸爸,太嫩了,”枯荣松开她,压着她脑袋拿了毛巾盖她脸上,“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原岁拿着手把毛巾捂脸捂了好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微微降下去之后,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又脆又软。“爸爸你也害羞了,我没输啊刚才,嘻嘻嘻。” 枯荣:“?” 原岁把毛巾往下移,露出一双狡黠的乌熘熘眼睛,她弯着眼笑眯眯地说,“老大,这是你的毛巾,嘻。” 枯荣:…… 白青州路过,看了一眼猴子再看一眼浴室,摇头:“有情人的世界哦,刷个牙洗个脸也能有那么多戏。” 第27章 尅孢鬼(十三) 离世界赛还有十二天。 原岁终于有一点点紧张的感觉,这种紧张并不来源于她即将要站上世界性赛场,只是纯粹因为——她这么一个怕鬼的也要跟着去捉鬼了。 第51页 “之前说你碰上剋孢?是怎么一回事?”猴子把刚刚收到的世界赛邀请函拿给原岁,一边坐下来一边问,“当时吓得我够呛。” 原岁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一场比赛,对阵的是风声的上单陆离,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一个上单为什么跑来打中单个人赛,但意外打得很不错……” 猴子一听到“上单陆离”这个名字,脸色就古怪起来。 “后面我才感觉到有点不正常……在游戏里我没办法开右眼看阴阳,但是打到后面,他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原岁斟酌着用词,“就像疯了一样,也不能说是疯……就是打得非常没有章法,但诡异的快……很诡异的快。” 白青州往资料卡上写写画画,闻言顿了顿,问她:“怎么个诡异法?” 原岁:“他拿的水女,这英雄和蝎子一样脚残,我拿的风火轮,他两条腿走的比我才风火轮还快,你说呢?” 猴子在听到“上单陆离”四个字之后,就已经基本确定,当时原岁撞上的是剋孢,现在听见原岁这样讲,他一时之间仿佛还在那场战争当中,紧张得不行:“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输啦,”原岁一脸“你爷爷我是谁”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我想着这人不对劲啊可能是剋孢啊,还没理清楚呢,对方就输了,输方会直接被系统移出战场,我选的又是最高强度模式,没带喘的又下一场了。” 她眨巴眨巴眼:“后面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个奇怪的陆离,最后打完比赛上了一段,才后知后觉地想那应该是你们讲的剋孢吧……” “八九不离十,”猴子听完长长喘一口气,“知道不,陆离死了。” 原岁瞳孔微缩了一下,她握了握拳头,干巴巴地说,“真不幸。” 白青州收了资料,眯眯眼提醒原岁:“下一个不幸的应该是你了。” “我们查过所有这几天的死亡记录,第一个职业选手xixi死亡的时候,她的对战记录里,曾经打赢过一个id叫东方的,东方的死亡时间要比xixi早,”白青州把资料递给原岁看,“应该是xixi打赢了当时顶着东方id的剋孢,所以剋孢的目标转移到了xixi身上。” 原岁的视线照着白青州的解释速度,一个一个掠过名单。 “xixi临死前那几天的唯一战败记录是对阵战队鸿光,”白青州顿了顿,“后面死的也是鸿光的,辅助春菜。” 原岁算了一下时间,背嵴发凉,颤巍巍地说,“所以,我们当时对阵hero的时候,所碰到的那个xixi,应该不是真正的xixi?她已经被剋孢上身了???” 猴子很肯定地应:“是,剋孢不会过快地杀死自己附身的这个人,输给对方了也不会立刻就转移目标,所以当时的xixi很有可能就是剋孢。” 白青州阴森森的接过话:“我们与它、擦肩而过。” 原岁:……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和hero的xixi所有对话,发现对方真的正常得不得了。 “剋孢很滑头,它藏在游戏里,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它要是自己不露出点破绽,”白青州说,“我们就会像之前那样和它擦肩而过,都没一个人认得出来。” 原岁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继续听白青州分析。 “而且后面剋孢选人的标准都不太一样了,春菜近两天战败记录一共有七个,剋孢附身春菜之后输的第一个是路遥战队,所以我们很快地把目光锁定在路遥的中单盘山路身上,但最后出事的是风声战队的上单陆离。” “陆离死后我们查了他所有对战记录,他一共输了三次,”白青州扶了扶眼镜,“一次是个人赛hero中单干坤,一次是战队排位初听战队,还有一个,是你。” 原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抬手指自己,“所以下一个剋孢的目标,是我们三个?三选一啊?” 白青州笑眯眯地:“初听战队五个人,加上你,一共七个,你的机率从三分之一缩小到七分之一,开不开心?” 原岁:…开心得要哭了。 与此同时,猴子突然蹦起来说,“不,等等!草草!现在的你真的是草草吗!你真的是草草吗!” 原岁把猴子拉下来一巴掌唿过去,面无表情地说:“你草爷爷永远是你草爷爷,懂?” 猴子暗搓搓地拿出识鬼玉往原岁身上一贴,嘴里念念有词:“诶,我说,我们还是拿识鬼玉照一照啊,游戏里用不了识鬼玉,现实里就用得了啊!” 其实猴子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拿来耍耍原岁的而已,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玉刚贴上去,就发出了极其亮堂的光。 猴子:“!!!!” 平玉:“???” 尴尬而诡谲的寂静。 而后,原岁抖着手举起来,“我说我是真的原岁你们信吗?如假包换的,你们信吗?嘻嘻嘻。”她抖着嗓音都有点带哭音了,“我真的是人不是鬼啊!我自己有没有被鬼上、我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吧?老白我自己知道的不?” 白青州摸下巴:“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这个说不准…不过你嘛…” 第52页 这时候枯荣从外面带回来午饭,听见几个人的瞎几把乱讲,他抬了抬眼,换好鞋子踩着人字拖把午饭甩原岁怀里。“你们玩够了?”枯荣坐在原岁旁边,拿过纸杯和水壶,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猴子和白青州,“吓人家崽子好玩?真不知道养娃娃艰难。” 猴子嘿嘿嘿笑了几声之后,缩回手。“我也不知掉识鬼玉会亮啊老大,”猴子挠头,“不过草草身上带着老大的平安锁,不可能有鬼上得了身,草草你别怕。” 白青州轻咳,枯荣回来了,他都没办法继续去吓人家小姑娘了,后面解释的口吻都带着可惜,“唉……识鬼玉发光那是因为,剋孢想上她身,没成功。” 原岁:这么一讲她似乎更害怕了怎么办!!! “个人赛在团队赛前面,”枯荣在一旁淡淡地开口,“所以,原岁率先单独碰上剋孢的概率很大。” 怕得发抖的原岁在此境地还能神一般地抓重点:“老大叫我名字这多见外?草草岁岁崽子祖宗随你叫啊。” 枯荣没理原岁,继续说,“剋孢抓了一次原岁没抓到,个人赛肯定还会来一场。” “所以,所有即将和原岁对阵的选手,都将可能是剋孢。” 离世界赛还有五天,原岁跟着枯荣几个人飞往x市。 在公布个人赛名单之后,整个荣光全息电竞圈为此譁然—— 原上草成神四五载,歷经游戏更迭,作为元老级的大神人物,她从没出现过在任何现场性赛事,但没有人因此怀疑她的中单杀神地位,甚至有一度,她操作的英雄扇子被推崇到世界第一。 个人赛事因为过强的个人风格和赛制原因,其实歷来都不算全息战的重点,战队赛才有含金量,但是这一次因为原上草的参赛原因,个人赛破天荒地掀了一股浪潮,原岁第一场对阵鸿光中单大雨的比赛,入场票瞬间被抢空。 深知自己影响和人气的原岁下了飞机显得非常低调。 “我和你们说,低调啊,绝对低调啊,”原岁坐在轮椅上,去往飞机大厅的短暂路途中,不断强调,“gc的接机牌?别看!看什么看?” 平玉收回指着人群中举高了的那个大大的“gc”牌子的手指,很委屈:“可是,那个举牌子的,好像是比赛工作人员过来接机的啊?” “低调懂不懂?”原岁压低声音,把围着的毛巾往上移了移挡住自己半张脸,“我们一过去,大家就都知道我是原上草了,你信不信,这里接机的有一半都是我粉丝!!!” 枯荣微带嘲笑:“想太多了崽子。” 原岁一脸“你们太愚蠢都不知道我的影响力”的神之鄙视表情,然后紧紧拉着枯荣的袖子,不给他乱走,“推我去个僻静点的地方,再打电话给联繫人。” 枯荣倒也不跟她吵这个,就问她:“大夏天围条围巾,你不热?” “这是丝巾,大老粗们你们不懂,”原岁说话的期间,这条墨蓝色的围巾往下掉了掉,她又把它提高了遮脸,“低调懂不懂?” 枯荣看她额角的微汗:“真不热?” x市不比p市微巷镇的温度,这里已经三十多度了,热得人恨不得赤膊空腿,原岁不仅围着丝巾,还穿着黑色长袖,哪怕本体是人鱼,也不是这样耐热的道理。 原岁嘴硬:“不,万一谁拍到我照片,然后发现我又瘦又小,多毁灭形象,要低调,低调懂不懂?不出名的你们根本不懂像我这样的网红的苦恼。” 枯荣懒得说话。后头打了电话让联繫人过来,原岁还特地强调对方,要把那蠢得要死十分招风的“gc”接机牌扔了。 原岁把头埋进了墨蓝色丝巾里,在联繫人走过来之前,她就拉紧了枯荣的手一直碎碎念:“我紧张好紧张超紧张。” 枯荣问她:“紧张什么?又不是见男朋友,紧张什么?” “这是我将站在世界舞台的第一次亮相,比见男朋友重要多了好不好?” 枯荣按着她脑袋,冷淡地嘲笑:“小孩子年纪轻轻的,偶像包袱不要那么重。” 原岁:“你不安慰我,还嘲笑我,当爸这样当?跟你讲,这要出事情的!” “一大清早就折腾我陪你化妆挑衣服练笑容,崽子你摸良心,你还想要怎样的爸?” 猴子在一边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 原岁阴郁的:“闭嘴啊你们,吵死了吵死了。” 几分钟之后对方过来,依照描述很快就找到了那群全穿着黑色衣服的五个人,四个男的,还有一个……坐着轮椅。 联繫人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穿着印有“荣光”字样的t恤,怀揣着对已经快成为传说的“原上草”的无限崇拜和憧憬,脑海里都是她无数次绝地反杀的精彩画面,还有傲然屹立最高峰的高挑身影,凌冽绥杀的酷烈眼神。 他叫李昌松,是原上草骨灰级迷弟。 为了争取能够给自己女神接机,他为此付出了近一个月薪水请同事吃饭。 为了给女神一个自己最好的形象,他用大半个月的工资给自己买了条漂亮的裤子,早上四点多起来做髮型。 第53页 为了不错过自己的女神,他早上六点多守在机场,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所有来往的风姿飒飒的女人。 直到他来到gc战队面前。 “你们好,”他微笑地看着枯荣,礼貌地问,“原上草大神呢?” 上厕所了?补妆去了?还是先去找东西吃了? 原岁看着旁边一群无动于衷等着看戏的傢伙,恨恨地把脑袋埋着,然后弱弱地抬手:“在这里。” 李昌松:?? 他低头去看,矮矮的,小小的,乌黑色的发旋,声音也又软又萌。 没人应,原岁小心翼翼地抬起半个头,“你好啊,我是原上草。” 然后她就看见对方一个没站好,摔地上去了。 原岁:……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惊喜吗 …………一个尅孢鬼篇章我感觉我能写成十五万字完结的你们能信????还有一堆故事,一个篇章就写十几万字………………我这本是不是要破百万?????能信??????决定控制自己删大纲,尽量简洁点,尅孢鬼篇章我尽量这两三章完结了,换 第二篇章:天葬师篇。 第一篇章重日常,第二篇章……唉,写了再说吧…… 谢谢抚卿姝地雷*1,糰子酱的地雷*2,青囚衣的地雷*2,鱼砸地雷*1,瑾瑜营养液10,糰子酱营养液39,末空冥2,浮世妍清欢10,燃风醉月1,余生还长不必慌张10,“ ”营养液20,阿蓝蓝营养液10,暗生欢喜营养液2~( ̄▽ ̄~)~谢谢大佬们,跪谢! 第28章 尅孢鬼(十四) 李昌松和无数原上草粉丝一样,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女神的长相。 ——高挑而帅气,或许会留着像男生一样的短髮,也或许会喜欢把头髮扎高,直直的黑头髮在空中刮出的弧度都应该是带着杀气般的冷酷。 ——要不然就是一半御姐一半妖精似的妩媚长相,大波浪,气场强悍,踩着的高跟鞋能踏踏踏地踩碎所有大风大浪。 然而事实是,真正的原上草声音软软的,个子很小,在她抬起头之前,李昌松都有种世界崩塌的破碎感。等到原上草举起手抬起头之后,这种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吓得他很丢脸地“哗”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真的是……太嫩了。绝对没有十八!怎么可能有十八????那原上草成名的时候十二三岁??? 李昌松盯着原上草的长相出神:额前很随意的碎发刘海,扎着很高的丸子头,虽然人非常瘦,但是她有一张很显嫩的鹅蛋脸,眼睛又湿又凉,看着你的时候乖的不行。 卧槽。 那一剎那李昌松丧失了任何言语能力。 眼前的小姑娘和荣光里那个叱诧风云,问鼎中单杀神宝座的原上草……差距真的是很很很可怕的巨大。直到把原岁一行人带到战队选手入住的酒店的时候,李昌松都没能从这样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 问题是!这个姑娘看着小就算了!特么还长得特别可爱! 酒店一楼大厅吊灯下随意几张沙发,上头坐了两个男人,原岁他们进来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原上草”的事情。 黄头髮的男人说:“草哥今天的飞机吧?” “李昌松去接的机啊,”另外一个板寸头回答,“就前几天接我们的那个联繫人,现在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黄头髮就笑:“草哥一直不打现场,可能长得很恐龙或比较恐龙,我们记住一定要憋住,绝对不能嘲笑对方的长相,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多不好。” 板寸头:“敢嘲笑草哥?等上赛场被她削吧。” 以上。 李昌松听见这段对话内心复杂,低调地拿了原岁他们的身份证,准备去前台办入住手续,然后低头瞄了一眼原上草的身份证——原岁,2111年。 2111年!操!女神已经二十岁了!!!就那长相!!可怕的她已经二十岁了!!说出去上小学初中都有人信好吗!! 这时候板寸头眼尖地认出来在前台办手续的就是李昌松,他立刻拉着黄头髮站起来,向李昌松打了一声招唿。 “呀,李哥,”板寸头和黄头髮年纪都不大,虽然和李昌松打招唿,但眼睛却是往四週游移的,看见原岁一群人他们有点疑惑,“原上草呢?gc那个战队的是今天的飞机哦?大家都在说要见草哥呢。” 黄头髮指了指楼上,“我们两个当代表下来接草哥的,待会风声还有hero、东升几个战队凑她一起吃饭。” 李昌松瞥了一眼原岁,然后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接过房卡他说,“人家大老远过来,让人家先休息一会。” “我们也不急啊,晚上的饭啊,”黄头髮挠着头说,“我们就是先打个招唿嘛。” 原岁躲在四五米远的地方,酒店大厅空旷,他们讲话声音又大,原岁是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她拉着枯荣的中指,很怂:“咱爸啊,你闺女很怕。” “你倒是怕什么?”枯荣想把手指抽出来,没抽动,原岁攥得紧,“平时不见你这样,怕鬼就算了,还怕人?” 第54页 原岁对着枯荣胆子就很肥了,“你不懂,你信不信,前面这两个也肯定是我的粉丝,什么叫近乡情怯?这就叫近乡情怯!” 枯荣就低头看她说,“对你的救命恩人,不见你近乡情怯?” “我怯啊,”原岁眨巴眼,“我还害羞呢,一开始,老大你都没发现吗?我一靠近你心都扑通扑通乱跳。当然,你嫌弃我之后,这种少女心就死了。” 枯荣:“……” 原岁笑嘻嘻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于是枯荣淡淡地转移话题:“你粉丝?到哪都你粉丝?” “你们是真的不懂我在荣光电竞圈的地位啊,”原岁扬眉,压低声音很骄傲地夸赞自己,“我是光我是电我就是传奇。” 与此同时,李昌松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姑娘,她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十分可爱地蹭着向黑衣服高大男人眯眼笑,一脸讨赏的表情。 李昌松说:“那个坐着的,就是原上草大大,你们草哥。” 黄头髮:…… 板寸头:…… 原岁察觉到那两个男人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去,扬了扬手,尴尬地挥了挥,“beta和轮转吗?” 黄头髮beta用一种恍如在梦幻中的神色问原岁:“你是草哥??” 原岁:“对啊。” 板寸头轮转以超强的接受能力迅速拿出手机“喀嚓”拍了一张相,手速飞快地发到了战队联盟微信群,扣字:卧槽你们能信!!这个!!!就是这个妹子!!!这个能当某些大龄选手女儿的妹子!!!是草哥!!原上草那个草哥!!! 按下,发送。 紧接着群里炸起来。 yitong战队老鬼:什么大龄?讽刺谁?我就算三十五也一样揍得你们找牙好吗? yitong战队老鬼:不!可怕!这人谁??草哥???这真的是能当我女儿了啊! yitong战队小萌:等着! 风声战队希望:等着! 东升战队ja:等着!! …… 如此,满屏都是等着。 李昌松拿过房卡给枯荣,“草大在603,单人房,然后你们分别在621和622,对面间,双人房,可以吗?” 枯荣点了点头,没表示拒绝,黄头髮站在原岁面前有点侷促,那一声“草哥”怎么都喊不出口。他很崇拜原上草,自己打的也是中单,为了能够更加接近原上草,他后面选择打职业,就为了能勾搭上自己女神草哥,可以和她说句话。 知道今天原上草来,他昨晚没睡好觉。 然后今天一看,一肚子话一句都说不出口……这特么的…他满脑子都以为对方是个高挑干练的女人,他喊哥喊姐应该都是毫无压力的人物,结果对方小得不可思议。 打了招唿的原岁就觉得自己礼貌做到位了,她叫枯荣把房卡给她,然后握着房卡就和枯荣讨论要睡到几点出去吃饭。猴子瞥了一眼发愣的黄头髮和戳手机打字的板寸头,有种他们将会碰上一大波抢草草大部队的不良预感。 果不其然,电梯门,就冲出一堆穿着各色衣服的男人,瞬间插进他们队伍中间叽叽喳喳。 “天啊!草哥!你这么小?” “草什么哥,叫草妹妹啊!” “滚你的操妹妹,叫小妹妹!” “爆炸爆炸要被草哥萌哭!要知道草哥这么萌!打什么架!我站着给你杀啊!双手奉命给你!” “哈哈哈草哥哪里用你让!人家草哥萌和牛逼是正比的!” “说真的,草哥可以给老鬼当闺女了!” 老鬼是一个长相颇为儒雅英俊的男人,闻言十分乐呵,“乐意,超乐意,做梦都想要草哥这样的闺女。” 一脸懵逼外加惊吓的原岁:…… 她都还没反应过来这群男人怎么过来的,为啥围着她,她要给啥反应,就被枯荣拎着衣领提起来了。高大的男人把她单手抱在怀里,一手推着她轮椅,稍颔首,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俯视其他男人,冷淡又简洁:“让开。” 瞬间一静。 猴子在后边很是狗腿地嚷嚷:“我老大要带草祖宗睡觉去了啊,让个地儿我们要走啦!” 白青州笑眯眯拱手:“借过借过。” 平玉推着一堆行李小声叫唤:“让让让让让!要撞到人了咦咦咦。” 终于回过神的原岁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朝外面的人招手:“啊我睡个觉晚上约啊等我!!” 外面一群人:…… “我刚才感觉……”老鬼说,“莫名好像被高高的那个,嘲讽了一脸?错觉吧???” 枯荣在电梯里冷冷地问原岁:“你要几个爸?” 原岁:“噫?” 枯荣很冷酷无情:“父女情崩了。” 原岁:“那……考虑下爷孙??” 猴子在后边喝水,听见这个差点没笑喷出来。 原岁搁枯荣怀里从善如流,十分乖巧,“枯荣爷爷。” “爷爷?”枯荣微一声嗤笑,刚好到房间门口,他刷了卡把原岁扔床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叫爷。” 第55页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囚衣的营养液5,荆镜营养液1,瑾瑜营养液10,半个月营养液1,偏执营养液5,知夏营养液3,棉棉营养液5,来自灵魂的催更营养液50。 最后一个id……我感受到了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尅孢鬼(十五) 原岁有点无法相信枯荣会让她“叫爷”,她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就笑得东倒西歪。 “叫爷?”原岁嘻嘻哈哈地说,“老大,这个称唿真的好土啊,骚里骚气的。” 枯荣往背后衣柜上一靠,懒懒的,“你那声爷爷就好听了?” “至少符合年龄设定?”原岁把被子抱过来揪成一团,侧着身子扒拉着枕头,她半眯着眼,瞅着枯荣,“老大你睡不睡觉?” 枯荣站起身来,“睡,有事没事都别过来吵我,懂?”他替原岁把轮椅在床边放好,然后离开的时候顺手关了门。 睡到晚上七八点,枯荣按着太阳穴,睡眠不够,他有些头疼,但是始终操心原岁那小崽子会吵着肚子饿,他皱着眉头便醒了。白青州和他一个屋,他睁开眼就看见白青州在看着报纸,发觉他醒了,白青州微有诧异的神色。 “老大醒的挺早,”白青州抖了抖报纸折好,“这几天都没睡好,不再睡会吗?” 枯荣坐起身,用力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到崽子的饭点,睡什么睡。” 言下之意就是,先清醒了,好过被那小崽子吵醒。 “老大变了很多,”白青州把折好的报纸放在沙发旁边的玻璃桌上,他笑眯眯的眼里有几分看透看彻的明了,“很疼草草呢。” “有吗?” 枯荣下了床,换好鞋子,然后收拾床头柜上丢着的烟盒手机,他身子高大,站起来就挡了大半床头柜上的灯光,整个房间都显得暗下几分。 “有啊,”白青州声音温润带笑,宽和又平雅,“以前老大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没有任务的时候,一整天都在睡觉。” 枯荣拿起手机稍顿了顿。 “挺好的,老大,”白青州嗓音含笑,“真的挺好的,像个人了。” 枯荣把手机收到裤袋里放好,直起身,他眉目冷淡,“我什么时候不像个人了?” “哈,”白青州低低笑出声来,“不说这个了。老大现在要去找草草吗?” 枯荣拿着房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带她去吃饭。” 白青州:“那老大可以继续睡会,草草六点多就醒了,跟着其他战队出去吃饭了。” 枯荣开门的手就这么停住了。 白青州在沙发上笑眯眯的,“不过老大不用担心,猴子也跟着去了。” 枯荣把门关了,他靠在门上,对着白青州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他嗓音低冷,有些冷漠的笑意,“白青州,你故意的吧?” 白青州侧过头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我还挺喜欢老大这样口是心非的模样。明明很喜欢,但就是不承认也不说。我可是听到了,老大,你想当谁爷呢?” “我记得老大那个世界的规矩,只有妻子才会叫丈夫‘爷’的吧?” “那个规矩算个什么规矩?”枯荣从烟盒里拿了根叼在嘴上,也不点,有点懒有点痞的模样,“你们这儿喊爷可没这规矩。” 他狭长的凤眼有些轻微警告的神色,但总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连微翘的嘴角,露出的笑意都很凉薄。 “你们几个少操心打探我的事,恩?”枯荣说,“那崽子我宠着没求别的,你们也少唠叨惦念着把人带去轮迴界。” “别以为我不知道,”枯荣的嗓音冷下来,“那崽子的白鸟是谁动的手脚,白青州,你适而可止。” 白青州一点都不害怕,哎呀哎呀好几声,撑着下巴,“老大还是厉害,我以为我很小心了,不过这样不好吗?反正草草也不是正常人,我们队里又少一个符师……” “她是,”枯荣开门出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留在房间里的白青州闻言哂笑,他明白枯荣话里头的意思——老大不允许他再动什么手脚把原岁带走。 老大觉得,原岁应该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在正常的世界正常地长大,有人宠有人疼。 白青州摸了摸自己的罗盘,嘆气。 “云门度鬼白青州……”他自言自语,“我算的卦,从来就没算错过。” 原岁这小姑娘,命里无根,註定漂泊。 白青州神神叨叨地用纤秀苍白的长指抚过罗盘每一寸刻度,就被突然开门的枯荣吓了一跳:“老大你怎么又回来了?” 枯荣面瘫着脸,他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问,“猴子他们在哪吃饭?” 白青州有点无语地应,“不知道。” 枯荣在酒店附近逛了大半圈,才在几百米远的一个烧烤摊上找到人。 “大热天吃这个,上火了你又要折腾谁?” 枯荣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原岁旁边,神色淡漠地准备把原岁手里一大把的烤肉抽走。 第56页 原岁宝贝地攥紧了,连“啊”几声,强调:“不不不不不!我不会上火!我从来没上过火!!!” 枯荣对上原岁水汪汪的大眼睛,冷笑,“你说不上就不上?” 原岁避了过去,很坚决,“啊啊啊我小伙伴请我吃的烧烤,我凭本事吃的烧烤你凭什么不给我吃!” 猴子看着自家老大的神色,十分惧怕枯荣怪他私自带着原岁出来,然后把帐一股脑算在自己头上,他十分明哲保身地把自己缩到烧烤摊阴影处,安静如鸡。 东升战队的人推他,“你们队长啊?” 猴子咬着肉含含煳煳地应,“是啊。” “和我们草哥什么关系?” 猴子贱兮兮地:“你猜?” 东升战队的人一脸八卦,“不能是男朋友吧?草哥虽然二十了,但看着小,这恋爱谈得下去?” 猴子一脸“你真懂”的神情“嘿”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与此同时。 枯荣弯下腰,按着原岁的脑袋,他指了指原岁肚子,微眯眼问她,“吃了多少?” 原岁伸手比了四根手指。 枯荣:“四串?再多一串,跟我回去。” 老鬼在旁边听得哈哈哈大笑,“兄弟,”他说,“你太低估岁岁的肚皮啦,她吃了四十多串了。” 岁岁?枯荣“呵”了一声。 四十多串。枯荣这下子直接把原岁单手提起来,他狭长的凤眼没什么情绪,嗓音也奇蹟地带了点笑,令人毛骨悚然的。 “你可以的,崽子,四十多串?”枯荣在一堆“兄弟你好臂力”的起闹声中面不改色,“明天你要是和我喊不舒服,崽子,你就完了。” 原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指着老鬼说,“没事,我让老鬼带我去医院。” 老鬼乐呵呵的,“哎呀,我家两岁多的儿子也经常生病,上医院我很有经验的。” 原岁拼命点头,“明天要是真生病了,你继续睡你的,我找老鬼。” 老鬼依旧乐呵呵,“我想养个闺女,家里的儿子一点都不可爱。” 原岁一看枯荣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有点生气了,她想了想,很讨好地说,“我的爷,我再玩多一会就回去啦,我第一次碰见这么多朋友,有点开心。” 搁角落里缩着的猴子一听到“我的爷”三个字一个没留意,被吓得呛着了,咳嗽咳得惊天动地。 草啊!什么我的爷!搁老大那世界的规矩里,“我的爷”就是“我老公”啊草妹妹!你是不是傻!!! 枯荣倒没和原岁纠结这声“我的爷”,也没去纠正,就问她,“你偶像包袱呢?” 先前谁怕的要死的? “他们夸我眼神杀。”原岁眨巴眼,很开心,“我的形象可稳了。” 其他战队人发出极其捧场的鼓掌声。 “草哥必须眼神杀。” “草哥和想像中一样帅气,帅气爆了的可爱。” “草哥爷们,三瓶啤酒不带喘!” “社会我草哥!草哥我男神!” “草哥草哥,威武草哥!” 原岁笑嘻嘻地戳枯荣胸膛,“吶吶吶,听到没!” 枯荣直接把她抱好了揣怀里,一边警告猴子,“待会你收轮椅回去,之后我再收拾你。”然后枯荣闻了闻,原岁身上没有烧烤味也没有酒气,他问原岁,“喝酒了?三瓶啤酒?” “恩,”原岁乖乖地趴在枯荣肩膀上,再竖四根手指,老老实实地,“还有四杯白的呢。” 枯荣冷笑,“你完了,原岁。” 他抱着她往酒店的方向走,后面的男人喊着还没吃完喝完走什么走,被猴子一酒瓶砸在桌子上镇安静了。 猴子痛哭:“别喊我祖宗了,猴哥我今儿个也完了。”刚才玩得太嗨,也没想到老大真的会过来逮人,猴子原以为玩一下回去睡个觉,第二天啥事都不会有。 原岁趴在枯荣肩头上看远去的烧烤店,吧唧吧唧嘴:“爷,我的烤肉。” 枯荣淡淡的:“没了。” 原岁:“你给我买吗?” 枯荣:“做梦。” 原岁趴枯荣肩头就哭了,枯荣感觉到肩头潮湿还难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原岁呜呜咽咽地叫唤。“我的鱿鱼串,我的金针菇,我的烤鸡翅,我的火腿肠,我的骨肉相连,我的……嗝……” 枯荣:“你喝醉了。” “我要吃烧烤,老大,我想吃烧烤。”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烧烤烧烤烧烤烧烤。” 枯荣听见原岁带着哭腔喊他老大,声音又湿又软,低低的,娇气的,在耳边,唿出的气息微凉,他忽然就想起自己那头的规矩,之前他是真没想那么多的。喊“爷”这个含意什么的,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几,从没机会听人用软软的声音叫过他一声“爷”。 此刻,他仿佛是掉进了某种记忆的怪圈,渲染了原岁身上好像不存在的酒气,带着已经几千年不曾有过的不甘和遗憾,脑子里都是这崽子平时古灵精怪的娇气可爱模样,他向来冷淡又平静的声音,都突然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第57页 枯荣那一剎那,鬼使神差地说: “岁岁,你叫我一声,爷?” 第30章 尅孢鬼(十六) “唿……啊唿……” 原岁趴在枯荣肩头上睡着了。流了口水,抽泣着还在念叨自己的鱿鱼豆腐金针菇鸡翅火腿肠。 枯荣一手抱着原岁,一手按了按她后脑勺,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疯了,他竟然在哄一个醉死了的小崽子,叫他爷。 大概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吧。所以才会这么……鬼使神差。 枯荣弹了弹她后脑勺,“怎么能够醉成这样,忘恩负义的崽子。” 第二天,早九点。 原岁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耷拉着头,顶着乱糟糟的长髮,还没睁眼,就觉得自己身体非常难受,喉咙痛得不行,连脑袋也是又晕又沉。她按着太阳穴,然后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咽个口水都困难,喉咙里干得不行,她这才睁了眼找水喝,刚一抬头,就看见枯荣在她床边坐着。 原岁吓了一跳:“老大,你怎么在这?”喉咙痛得无以復加,嗓音全是哑的,跟磨砂似的。 “看你作死啊,”枯荣眼下有浅薄的暗色,他神色不是很好,但嗓音一如既往,不咸不淡的,“昨天四十多串烧烤,三瓶啤酒四杯白,你很棒。” 原岁闻言,手指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被子,缩着头。 “大声和我保证从来不上火?恩?你这嗓子现在是自己艺术加工的?” 原岁耷拉着头,怂了。 “一路上哇哇大哭喊着要吃烧烤,醉的不成样子,不给吃张嘴就咬。你很棒。” ……哇自己这么厉害?原岁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枯荣的肩膀,枯荣察觉到她目光,笑了。 “肩上有个牙印,你咬的,你很棒。” “一路吵吵嚷嚷咋咋唿唿,警察都过来准备请我去警察局——理由,拐卖儿童。你非常棒。” “崽子,你棒得嚣张。” 原岁立刻双手举起来,标准一个投降姿势,用着自己那把痛得沙哑得不像话的嗓子,可怜兮兮地抬眼,积极地承认错误,“我错了,爷。” 枯荣倏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淡淡地,“什么爷?瞎喊什么?” 以为自己拍对马屁的原岁:“?” 她一脸懵逼,“你不给我叫爷爷,然后让我叫你爷的啊?” “爷很土,骚里骚气,是不是你说的?”枯荣把衣架上的薄外套取下来扔原岁身上,“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原岁伸手挠了挠自己了乱糟糟的头髮,“昨晚,你好像还让我叫你一声爷?宝宝醉了但宝宝不断片。” 枯荣面无表情:“没有的事,你幻听了。” “呃,好叭。我以为你挺喜欢爷什么的,不喜欢就算了,那还是喊你爷爷?荣爸?老大?我荣哥?” 枯荣抬抬下巴,“去收拾一下。” “哦,”原岁从善如流地套上薄外套,“干嘛?” 枯荣:“带某个号称自己从来不上火的崽子,上医院。” 原岁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吓得立刻把刚刚套上的外套脱了,然后卷着被子一滚,把头窝进被子和枕头的空隙中,只露出几束头髮在外面,跟个一头扎进稻草堆里的小鸡崽似的。 枯荣:“你这是做什么?” “不去医院,绝对不去医院,”原岁的声音在被子里翁里翁气的,听起来有些闷,“医院简直是噩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体温偏低……他奶奶的,每去一次都折腾得我够呛。” “你发烧了,”枯荣知道这崽子倔起来和她讲道理根本没有用,于是直接动手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体温37,对鲛人而言已经是高烧了,起来。” “不!我不!绝对不去!死都不去!” 枯荣挑眉,他站在原岁床前,高大的身影足以遮盖原岁面前所有的光,此刻他微弯着腰,声音低低的,“你想谁带你去?老鬼?” “不不不不!”原岁躲在被窝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昨天喝醉了乱说的,不去医院,绝对不去医院!” “惯的你,”枯荣微皱着眉头,直接把原岁整个人连带着被子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原岁“啊”的一声惊叫起来,被枯荣低沉的声线稳稳地压了下去,“去医院,我不说第三次。” 原岁像个蚕蛹一样在枯荣肩上扭动,然后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枯荣的后领,她不可置信地喊,“不是,老大,你打算就这样带我去医院?” 枯荣已经一只手掏出手机叫车了:“不然呢?” 原岁:!!!!! 她胆子很肥地拿手掌拍枯荣的背,一边嚷嚷:“不不不不!我不!老大这多丢人啊啊啊!丢不丢人!很丢人!” “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枯荣面容淡定,他狭长的凤眼低垂着,瞳孔里有手机微蓝的光,“你也知道丢人?” 原岁:“我咋不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就马上从‘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进化为‘恩将仇报恩断义绝的小崽子’!” 第58页 这个时候,枯荣已经扛着原岁走进了电梯,原岁看枯荣是真的铁了心不打算再理会她,她当机立断地做了个十分英明并且机智的决定。她把头完整地缩进了被子里面,顺便还有手拨了拨,把被口合拢了。 原岁在被子气得直叫换:“他奶奶的,老大,你现在看看!谁丢脸!” 走到一楼的枯荣淡定地顶着所有路人莫名其妙的视线,他用手推了推肩上的脑袋,“把头探出来。” “不。” 上了车,枯荣看着搁在自己大腿上的一裹被子,戳了戳。 “头,伸出来。” 原岁:“老大你做梦。” 车走了一段时间,枯荣的大手又去推了推搁在自己腿上的脑袋,“不觉得憋得慌?好好的鱼不当,当什么缩头乌龟,伸出来。” 原岁软软的声音闷闷地应,“不不不,你做梦!做梦!我打死也不出来!” 枯荣用了点力,把被子往下拉,原岁在里面死死攥住,男人隔着被子轻轻敲打她,口吻冷漠一如既往,“崽子,你是想让我直接送你去太平间吗?” 原岁想了想,竟然很配合地在被子里点点头,给枯荣附上标题,“震惊!痴情男子清晨送女儿尸体进太平间——原因竟然是!!” 枯荣:…… 他低头凑近原岁,估摸在她耳边的位置低声说,“岁岁。” 原岁扭动的身体蓦然一停。 “你听话。” 那声音低低的,磁性而沙哑,是他特有的寡淡冷漠,嗓音间也是他特有微带的凉薄笑意。 原岁转头向着声源,倏忽把被子拉了下来,瞪大眼睛问,“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是岁岁吗?” 一对上眼,才发现距离近的不可思议。 枯荣大概也没有想到一声“岁岁”能让原岁反应这么大,原岁被子拉得他猝不及防,意识到距离过近的时候,已经唿吸交杂,他温热的气息和她凉淡的气息在不到几公分的距离中交缠,那一瞬间的惊诧,让两个人都没意识要先挪开。 枯荣无意识地回答她,“我叫你崽……” 前方一个急剎车,两个人身形一晃,在巨大的惯性带动下,枯荣的身子在思想神游之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 这一倾,他亲吻了她的右脸颊。 软软的,和声音一样的软,软的不可思议。 第一次亲吻女孩子脸颊的枯荣,在这一刻,脑海里山崩地裂得一片空白,这种空白让他无法动弹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哪怕是做出稍抬抬头,挪开那么一毫米距离的动作。 他曾经手握“权杖”浴血杀场,用绝对的冷漠和理智收割灵魂,不带任何情感游走轮迴鬼异世界,上辩天道下证纲常,穿梭阴阳问鬼世间。 ——但是他没亲过女孩子。 ——可是现在他亲了。 枯荣面色淡定地伸出一只手抚上原岁的左脸颊,然后微微把她头整个往左偏了偏。他一字一句道,“司机先生,请好好开你的车。” 四五十岁的大叔看了一眼后视镜,憨厚地笑了笑,“诶呀,大叔过来人,小情侣嘛,没什么好害羞的啊!” 被急剎吓到的原岁刚刚缓过来,“噫。” 枯荣这才微抬了头拉开距离,狭长的凤眼微微扫过他刚才亲过的地方,淡淡的,“你噫什么?” 原岁:“你刚刚叫我啥来着?” 枯荣:“……崽崽。” 原岁一脸狐疑:“不能吧?是岁岁吧?我听到是岁岁。” 枯荣面不改色:“就是崽崽。” 原岁很愤怒:“崽什么崽,瞎几把乱叫!叫岁岁!” 枯荣不看她了,深黑的眼没什么情绪,盯着窗外。 原岁指尖抓着被子,纠结:“叫岁岁多好啊。” 到了医院,枯荣把裹在白色被子的原岁抱下车,这姑娘还在纠结“崽崽”和“岁岁”,纠结着纠结着,在医院大厅挂号的时候,原岁突然说:“啊!” 枯荣一脸“你又怎么了”的神色去看她。 原岁:“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啊?” 枯荣:…… 原岁:“你刚刚是亲我了吧?” 第31章 尅孢鬼(十七) 枯荣拿过挂号单,单手抱着原岁,看了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 原岁:“质疑外加声讨控诉十分不满的表情。” 枯荣看了看楼层,沉默着直接把人往二楼带,原岁看了一眼楼层示意图,抓着他手臂提醒,“二楼是儿科,老大你是紧张到眼瞎了吗?” “二十岁的小鲛人,”枯荣不咸不淡的,“难不成你还想挂成人?” 原岁发觉枯荣是认真把她往儿科带的,她恰当地表示了愤怒,“照你的说法!你刚刚亲了未成年!三年起步!你看着办!” 枯荣抱着她坐在诊室外的长板凳上,应了一声,“这么生气,”他说,“给你亲回来?扯平。” 原岁“啊咧”一声,颇有几分错愕,“我就问,你的脸还要!?” 第59页 “要啊,”他低头划着名手机,笑,“留着给你亲回来?” 原岁:接不上话。 他伸手拍她头,“崽子,你听话,看完医生我们就回去了。” 原岁耷拉着头,“哦。” 难得和平共处了几分钟,八九月份周四的儿科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枯荣原岁身边坐着,小孩子的哭闹声完全盖过了所有其他人谈话的喧杂。原岁率先起了话头,“一天到晚嘲笑我是小孩子,什么是小孩子?看清楚了吗?这里大喊大叫哭声震天的,才是小孩子。” 枯荣把手机收起来,侧头看原岁,“你瞎任性的时候也和他们差不多。” 原岁:“老大你要打架是吧?” 枯荣:“啧。” 原岁:“啧什么啧,我多深明大义聪明伶俐,啥瞎任性,tan90。你那什么表情?” 枯荣伸手捏了捏她脸蛋,“不敢苟同的表情。” 这时候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年轻女人很温柔地问,“你们是等产检吗?” 产检在三楼,位置和儿科一样,上下楼梯不过一两分钟,产检人多,很多人会选择坐在二楼儿科座位上等待。她一开始就好奇地看了原岁很久,又去看原岁身边的枯荣——毕竟他们两个看起来很特别。 长相气质都十分出色特别的一个男人,穿着短袖,黑色长裤,脚上是黑色绑带靴子,坐姿谈不上风雅,但是自带一种金戈铁马似的硬挺,和他偏锋利的眉眼一样。而正是因为这种太过凌冽又阳刚的气场,显得他陪娇小的妻子来产检这种事情,看起来格外奇怪。 这个年轻女人稍微出了神,枯荣抬了眼,这女人才看见他狭长的眼睛眸色很深邃,表情冷淡而且疏离,写满了生人勿近。 女人伸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一手摸着肚子,“我也是等产检的。”接着她看原岁,“你几个月了?第一次来产检吗?” 被怀孕的原岁懵逼脸:“啊?” 倒是枯荣很淡定,“没有,带这孩子看病。” 年轻女人闻言愣了片刻,而后尴尬地笑了笑,“这样,”她摸了摸肚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眼力不好,误会了,别介意。” “没有没有,”反应过来的原岁连连摆手,“带我来儿科是他有病。” “挺好的,”女人话里有几分欣羡的意思,“疼你才把你当孩子。” 几句话时间,导诊护士叫了原岁的号,枯荣把原岁抱进去,医生是个很和蔼的五十多老头,一问原岁的年龄就笑了。 “二十岁来儿科?” 原岁逮着机会就奚落枯荣:“是啊是啊,医生,您教育教育他,怎么可以浪费医疗资源,这多么过分!” 老医生笑呵呵地应了又问,“你怎么裹着被子来了?大热天的,要闷坏人的。” 枯荣把原岁上火的事说了说,老医生笑眯眯地看了看原岁的喉咙,问了一些情况,给开了药,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略带玩笑似的批评枯荣,“号不能随便挂,女朋友也不能这样随便埋汰,听我的,小伙子,我是过来人。” 原岁很神气,“去掉称唿前缀,医生讲的多有道理,老大你听见没有?” 枯荣把药单拿在手上,谢过老医生,他只微弯了腰,原岁就很自觉地抱上去,枯荣抱稳了,才嗤笑,“小心眼的崽子。” 原岁毫不示弱地回敬:“公报私仇的老大。” 回酒店的途中,原岁睡着了,枯荣一路很淡定地顶着奇怪的视线把她抱回房间。 猴子看着嘲笑枯荣,“诶哟,老大这波闺女真的养的很得心应手,天赋异禀。” 听说原岁生病了特地聚在原岁房间门口等的一群汉子—— 老鬼:“这闺女伺候的,我还是养儿子好了,儿子耐揍抗摔。” 黄头髮beta:“这不是带闺女吧?这带的是祖宗吧??” 板寸头轮转:“怪不得草哥会加gc,这待遇,用钱换不来的!” 枯荣这时候在哄原岁起床吃饭。 “崽子,吃饭。” 原岁完全没理。 枯荣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扔,拍了拍她脸颊叫她,“给你三秒钟,起床吃饭,不吃扔了,饿肚子和我哭都没用。” 原岁窝在被子里发出一点不情不愿的拖拉声。 “三。” 原岁翻了一次身。 “二。” 原岁拿被子盖住头。 大傢伙等着枯荣说“一”,结果枯荣站直了,冷冷看了门外一群人,然后把门关了,阻隔了一切偷窥视线。 枯荣的“一”在一个半小时后,原岁饿醒了,他把饭重新热过了搁原岁手里,才说,“一,吃饭,然后吃药。” 原岁在枯荣监督下老老实实把饭扒干净了,又吃了药,才听见枯荣说,“其他人约了去网吧开训练赛,叫上我们一起。” 混沌中的原岁安静地听。 “猴子他们先过去了,我等会也过去,”枯荣顿了顿,“我们去看看情况,你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男人弯腰把原岁枕头底下压着的手机抽了出来,输了一串数字,按了拨打,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他才把通话按掉,把手机递迴给原岁“我手机,”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有事打电话找我。” 第60页 原岁想了想,乖巧地“哦”。 在枯荣转身离开的时候,原岁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枯荣这么一走,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似的。 门合上那一剎那,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他一声枯荣老大。 但喉咙因为一早上的折腾,更加疼痛,睡了一觉后,开口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枯荣没听到,原岁动过追出去的念头,后面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莫名其妙的,她安慰自己不要多心,滚了被子又睡了过去。 下午四点二十分,原岁从梦中惊醒。 她突然梦见九岁之前的日子,她和妈妈一起被一个老变态关在牢笼里,老变态是一个鬍子渣拉、但衣着格外讲究妥帖的老绅士。 他喜欢把妈妈拉去和不同的怪物**,强迫妈妈哭,总是带着很恐怖的笑容捡起满地的珍珠,妈妈后来快死了去,他放干了妈妈的血,画了一个巨大的阵图。 紧接着他把她抓出来,拿着大刀生生剖开她的尾巴,一刀下去,鳞片外翻,青色的鱼鳞血淋淋的,和满地的妈妈的血混在一起,她哭得撕心裂肺——那种疼痛在多少次站立之时依旧刮骨钻心,她都不敢再去回想那段时间折磨的万分之一。 再之后,碾肉碎尸一般的痛苦中,她重生肉骨,拥有了一双和人类一样的腿。 大概两年光景,那个人似乎厌倦在人鱼上做实验了,他又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鬼东西,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法子折腾,有一天他找到笼子里的她,笑得阴沉沉的,对她说: “我做了一个鬼父,大阴鬼,吃了上千条鬼魂,可是一个拥有实体的鬼哦呵呵呵。” “你能为他生出什么东西?还是人鱼吗?” “虽然只有几岁……你多少岁了?五六岁还是七八岁?” “不过这都没关系,明天我帮你改造一下身体,一样可以产生后代。” 她在血干涸成乌黑色血块的笼子里,一动不动。 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绝望。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命运就让她遇见了枯荣。 为此,她以过去九年的痛苦血腥作为遇见他的代价。 从梦中惊醒的原岁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这些东西了。她浑身都是冷汗,巨大的心慌仿佛攥紧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原岁伸手摸出手机,正想打电话给枯荣,就发现枯荣电话恰好打过来。原岁迅速接听,“餵”了一声。 枯荣沉默了很久,原岁听见猴子在那边渣渣唿唿,大概是什么老大你光发呆就发了五分钟,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之类的。 枯荣回了一句叫你废话,踹了一脚,猴子在那边昂昂昂地大唿小叫。 原岁听见声音一下子就心安了,笑嘻嘻地说,“老大,你在欺负猴子呀?这个我擅长啊回来让我来。” “我们要走了。” 原岁的话戛然而止。 枯荣在那头声音不高不低,“几分钟之后就走,”他说,“有点意外。” 原岁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剋孢呢?不、不理了吗?” “刚刚我们训练赛,正面撞上了,所以,我们任务提前完成了,”枯荣语气淡淡的,“运气不错。” 原岁:“……啊?” 枯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原岁混乱到混沌,因为震惊而失去思考,她愣愣地说,“好好好好像没有。” 枯荣低低地,很沉很稳,“那你听我说。你跟我们走吗,岁岁?” 很清晰的,岁岁。 第32章 尅孢鬼(十八) 这里潮湿而且昏暗,适合某种奇怪的情绪发酵。 枯荣懒懒地坐在转椅上,用脚把凑过来的猴子转椅踹开,那一剎那脚部迸发的力量,直接把猴子踹到了墙面上摩擦着打了好几个迴旋。 猴子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家老大,却看见他挪动着唇瓣无声地说:滚开。 他稍稍拉开了手机与耳朵之间的距离,屏幕的光照亮他一小半侧脸,那神色冷峻里带点警告式的勾笑。猴子立刻缩住了,安静地待在墙角表示自己不再偷听。 “不过个人建议,你留在这里更好,”枯荣低哑的声线透过电流显得很冷静,“我们一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或许你现在会很难过,”他坐着,转着转椅,伸手做出了一个似乎是按着别人脑袋的动作,手掌宽阔像拢着小动物一样,他嗓音冷淡的、带着平静而不起伏的语调,垂着眼说,“但是很快就不会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后,你大概连我们叫什么名字,长着什么模样,都会变得模煳。” “你只会记得,你曾经和几个人打过荣光,而且这几个人打得非常糟糕。”他平静地继续,“你会奇怪你为什么会和这样一只糟糕的队伍一起打比赛,然后会选择一支更好的队伍,拿下一次世界赛的冠军,受人追捧和热爱。” “这就是你的未来。” 原岁愣愣地听着,枯荣像是一个严肃而又冷漠的大家长那样,说着一堆不知所谓的话。 “还有两分半钟,”枯荣最后沉默了一会说,“我在你行李箱留了东西,平安锁我就收回了。你自己好好生活。” 第61页 “嘟——” 枯荣把电话挂了。 这种安静持续了片刻后,原岁才把脑海里的惊涛骇浪捋平顺了——枯荣他们要走了,走去哪里不知道,他问她跟不跟他们走,她还没回答枯荣就分析说,自己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里比较好。 ……屁啊!她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而与此同时,挂在她脖子陪伴了她十一年岁月的那副平安锁,突然消失了。 原岁啪唧一声打开手机,把号码回拨了,刚接通,原岁就喊,“平安锁送给我了!你收回它干什么!” 枯荣中指挂着那块银色平安锁,“唔”了一声,“按道理说,你不应该记得我的,大概是有这块锁的缘故。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等等!!我和你们走啊!你们等等我啊!”原岁哗啦一下掀开被子,赤着脚落在地上,急急忙忙地说,“我收下行李,啊不收了收毛!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你等我啊!” 枯荣:“来不及了。” 原岁:“地址地址!艹!干脆点给地址啊大哥哥!” 枯荣很平静:“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做我们这一活,很没意思。” 原岁:“地址!枯荣你混蛋!地址啊坏蛋!” 枯荣:“崽子,你听话。” 原岁:“不听不听!他奶奶的给我地址,你问我跟不跟你们一起走,我跟啊!” 原岁晃晃悠悠地推开房间门,冲进电梯里,她的这双腿走路都艰难,这是她十一年来第一次,跑。疼得无以復加,鼻涕眼泪刷拉拉地往下掉,她连抹的时间都没有,捧着电话跟捧着世界似的。 她怕自己赶不上,就要被丢掉了。 “枯荣我很孤单的,我不敢随便和别人交朋友,也从不依赖什么人,”原岁哽咽,说的话都煳里煳涂了,“你现在是要丢掉我了吗?” 她听见猴子在那边喊枯荣,说门要关了,必须走了。 枯荣“哦”了一声,然后才低低地在电话里说,“恩。” 电话挂断了。 原岁拼命回拨,拼命地按,眼泪掉的连屏幕都看不清,她依然能准准地戳着“我荣爸”三个字,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听“不在服务区”。 与此同时,回到轮迴界的枯荣坐在猎团办公室里,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崽子岁”三个字,冷漠的神情里有点无奈。 他“恩”了一声,说,“你等我找你。” 但是,“你等我找你”这五个字,大概那小崽子没有听到。 白青州神神在在地调侃,“老大,不是说草草和我们不一样?” 最后还不是自己打算把人挖过来?不打脸? “老白,你少埋汰老大了,”猴子嘤嘤嘤地哭,“草草她还是没能过来,她当时哭得多伤心啊!猴哥我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平玉更加难过,“草草肯定以为我们不要她了,她当时问我们是不是要丢掉她了,老大还回了个‘恩’,老大坏人。” 枯荣:…… 白青州翻着刚收到的任务结算书,长吁短嘆,“老大重点不在‘恩’,在‘你等我找你’,‘恩’是个语气词。” 枯荣这时候都很想怼自己一句,神他妈的“恩”,神他妈的语气词。 这崽子……在那边要哭崩了吧。 惨遭抛弃的原岁坐在计程车里,司机问她想去哪,看她哭的厉害,问了一次之后就没敢再问。 去哪? 原岁窝在膝盖上哭,她也想问,现在去哪?枯荣他们在哪? 后面哭得嗓子都透了,司机是个老实人,也没催,后面实在看着心疼,才劝慰她,“这人吶,”司机大叔敲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离离合合就那么回事儿,自己过活最实在。” 原岁给了钱,在酒店门口从下午坐到晚上,**点老鬼那些人回来,看见眼睛红肿的原岁吓了一跳。老鬼凑前来,想把原岁扶起来,“我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在外边坐着,你轮椅呢?这怎么啦?” 原岁低着头问:“我们gc人呢?” “啥?gc?”老鬼懵了一瞬间,“那是什么?” 后头黄头髮beta挠了挠头想想,“诶,草哥战队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其他人附和:“好像是吧,下午好像和我们打了一局,很早就走啦?” 老鬼摸摸下巴,“奇了怪了,我们跟草哥关系这么好,我怎么突然想不起他们叫啥名字来着?” “你老了,说你还不信,”beta嘲笑老鬼,“老大叫枯荣啊,辅助叫什么青州,还有一个什么孙爷爷的……” 老鬼不和年轻人一般见识,弯腰想去背原岁,“我说小草哥,今天刚从医院回来可不能这么瞎折腾,后天个人赛就开始了,你这身体吃不消的。” 弯腰之前他摸了摸原岁额头,“哎呀,发烧了吧这是,什么事不能在房间里等着,这里温差不小,你穿件小背心搁这吹了一晚上冷风,真不是我说你……” 第62页 原岁避开了老鬼的手,自己扶着墙柱子站了起来,也没说话,神情落魄地自己走回房间,老鬼他们这才注意到,原岁还是光着脚丫子跑出来的。 紧接着才意外原岁原来自己能走,虽然走姿很诡异也很难看。 “这是怎么了啊?奇怪?”轮转捶捶beta肩头,“你说,是不是草哥突然和自己战队闹崩了?” beta一脸狐疑:“不能吧。” 原岁刚回到房间,就晕了。38的体温,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不了得的高温。 后面还是当了父亲的老鬼留了心,老放心不下,找原岁房间想看看人,发觉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反应,才联繫了大堂经理开了门。 等原岁睡醒之后,已经躺在了医院,离她个人赛开赛只剩不到四个小时。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懵了好一阵子,老鬼给她带了早餐,看见她醒过来简直谢天谢地。 “差点吓死人,发烧38,明明也不是很高,但你活像要被烧傻那样,”老鬼把手里的热粥递给她,很温和,“我外面带回来的,怕你醒来肚子饿。” 原岁伸手想接过白粥,老鬼看她细胳膊细腿的,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手背上还扎着针,脸色差得不行,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还蛮心疼的。 “我餵你?”老鬼打开盖子,“养闺女大概就是这样了,年纪小小的,怎么都不好好照顾自己。” 原岁抓了抓被单,这才深刻地意识到,枯荣真的不在这里了。 猴子也不在了。 老白也不在了。 石头也不在了。 她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打在被单上,老鬼看她哭了没慌,只是哄她说,“生病了难受很正常,你好好吃饭休息,很快就没事了。” 老鬼刚说完,苏凉风风火火进来,“呀我的天!!草草你终于醒了!”苏凉把老鬼的粥接过来,直接上手,“老鬼你先走吧,你们队的pp比赛刚开始,你现在回去还赶得上。” 老鬼嘱咐了原岁好好休息,就先推门离开,留下苏凉在嫌弃原岁,“大姑娘了,把身体折腾成这样,自己作死自己还敢哭啊?哭啥?” “没哭。”嘶哑,磨砂,根本听不清楚。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喉咙,”苏凉碎碎念,“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压力大生病啊,听说你们战队解散了?说真的啊,那种半路来的战队早散早好啊。” 苏凉餵一口热粥给原岁,原岁没拒绝,温热的流质食物从喉咙到食道再到胃,舒服得令人喟嘆。 “这年好好养精蓄锐,我们下年再战。”苏凉顿了顿,“我们战队少了个人,他们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来?” 喝了几口粥的原岁稍稍缓过来,她垂着眼,低声,“不了。” 苏凉愣了下,就听见原岁很平静地说,“现在十一点,下午一点半是我的比赛。” “不是吧,”苏凉很不贊同,“看看你现在这身体状态,还打什么比赛!” 原岁老老实实吃完粥,“我什么身体状况?体温现在37,正常温度,下午一场打完我就休息。” 说到这个苏凉也奇怪,“对啊,你体温37正常啊,可我怎么总感觉你还是高烧???” 原岁已经伸手去够轮椅了,苏凉帮她把轮椅推过来,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我能理解你作为一名职业赛手的心情,”苏凉扶着她在轮椅上坐好,一边絮絮叨叨,“但是你,好歹注意身体啊。” 原岁乖巧地点头,在回到酒店前,她突然问,“凉凉,你还记得gc吗?” 苏凉应,“你那个战队,记得啊。” “那枯荣呢?” 苏凉帮她开门,很自然地反问,“谁来的?” “……我们gc的队长。” “哦哦哦,对,”苏凉把东西放好,顺便收拾了一下原岁的衣服,“枯荣是你们队长来着,这名字挺难记的。” 原岁低低地应了声。 下午一点半,她登上荣光个人赛赛场。 她坐着轮椅上场的时候,听见了一片倒的惊唿,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介绍她的id,并调侃:“大概全世界都没有想到,成名已久的暴力中单杀神,是这样一个为万千宅男心头好的软萌萝莉吧?” 而原岁心里想的却是——多么奇妙,她原以为这一场剋孢的追捕会极其艰难而且漫长,她为此充分做好了厮杀荣光,直面剋孢的勇气和准备。她以为自己将会和枯荣他们并肩作战,将会感受一下捉鬼的奇特经歷,哪怕自己非常害怕。 她还有想过要卫冕冠军,然后骄傲地把奖盃砸在枯荣身上,对他们说,这就是你们草爷爷,跪下唱征服。 她还想过,友谊赛上,自己会完成质的堕落,和猴子那群坑货给荣光全息战贡献最佳笑点。 然后现实是,剋孢被枯荣他们解决的极其果断干脆迅速,最后登上个人赛的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战队,捉鬼什么的,不存在的。 身边的人对于gc和枯荣他们的印象也在慢慢淡化,之后她的这部分记忆在别人眼里,大概会像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更可怕的是,她可能自己都将会遗忘,毕竟平安锁已经给回枯荣了。 第63页 在沖天的欢唿声中,她结束了自己在荣光全息战上的第一场比赛。 晚上回到房间,原岁忽然想起枯荣曾经说过的话,她从自己行李箱中找出了一个小纸盒,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盆栽白鸟,还有一张卡片。 里面写了四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黑色的签字笔迹都仿佛活了一样,深色的墨字里气势磅礴。 枯荣的字。 上面写着:岁岁平安。 个人赛第二天,原岁一笔一划在笔记本写上枯荣,猴子,白青州,平玉的名字。 个人赛第三天,原岁把枯荣说的话一句一句记下来,把猴子那个贼眉鼠眼的猴头画下来,还有平玉的俊秀呆样,白青州的眯眼微笑。 个人赛第四天,她偶尔谈起gc和枯荣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了。 个人赛第五天,她登顶卫冕。 按照惯例,主持人叫她留一句话在个人赛冠军板上,她留了这么一句:为gc卫冕称王。 主持人笑问她gc是不是她喜欢的人的名字缩写,原岁用着她那张乖巧的娃娃脸,笑眯眯地说,“是啊,我喜欢的人的缩写。” ghost cave。 她很喜欢的四个人,她很喜欢的战队,她还记得之前枯荣还在的时候,对于自己能够记住他表示的惊诧,也同样记得猴子的喳喳唿唿,老白的沉默和平玉的羡慕。 “干我们这一活,很没意思。” 大概是,无论他们去过多少地方,无论为了别人付出过什么,无论停留过多长时间,都永远无法被别人记住。 原岁对着翻涌的人浪,和起闹的人群,一字一句说,“我战队的缩写。” 主持人愣了一下,他奇怪原上草的战队不是解散了吗,又想了想啊原来这个战队叫gc。 原岁在一边很认真地说,“我在荣光一天,永远归属gc战队。” 卫冕已经不能成为他们共同并肩作战捉拿剋孢的钥匙,但是她依旧坚持带着37、8的高烧打了五天比赛。因为她想让别人铭记这几个人,哪怕只是个代号。 后面几天是全息战团队赛,最后拿到战队冠军的依旧是hero。 原岁收拾行李准备回微巷镇的时候,才发现枯荣留给她的“岁岁平安”不见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到处翻腾,却发现自己画了枯荣几个人的笔记本也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她红着眼眶,红着红着,四处乱翻,翻了十几分钟后,她突然在原地怔愣着,回忆自己原来想找什么。 她要找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苏凉在外面催促她,原岁匆匆拉了行李箱就走,一路上,苏凉问她,“你个人赛冠军板上,写的那是什么?我为gc卫称王冕?我记得你和gc关系并不好啊?” 原岁摇头,“很好的。” 苏凉迷惑的,“是吗?我记得他们打得很挫,诶,你们队长叫啥来着?” “枯荣。” “枯荣?是这个名字吗?”苏凉刚好翻到网页上原上草的资料,她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可是,这里写的是高肖军?” 原岁一愣,把苏凉的手机抢过来看——高肖军,黄龙,杨小成,秦东子。 被……遗忘之后,这个世界现在正在抹去他们的存在了吗? 回到微巷镇别墅第一天,她把枯荣猴子白青州平玉的名字写了满墙。 第二天墙上的名字不见了。 第三天别墅管理员过来吓了一跳,目瞪口呆,“有人和我说这别墅里有住人,我还当是胡说八道,还真有人?你是谁?怎么住在这里?谁准你住的?” 原岁看着那一片空空的墙,以及空荡荡的一股子长久没人住过的霉味,她神思有点恍惚起来。 管理员骂骂咧咧地赶走了原岁,原岁拖着行李箱又去了附近的麦当劳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订了机票,回了家。她依旧会在任何能书写的地方写枯荣他们的名字,这些名字也依旧会在第二天消失,直到后面原岁再也想不起自己成天到晚地想写什么了。 但她依旧记得,枯荣,白青州,猴子,平玉。 记得自己很喜欢他们。 记得自己非常依赖枯荣。 记得枯荣给了她名字。 记得,岁岁平安。 第33章 篇外(一)屠灵 枯荣他们回到轮迴界没多久,就去参加了屠灵例会,上司是轮迴长。枯荣坐在会议厅角落的椅子上,他穿着黑色军装,皮靴踏在坚实的大理石地板上,表情冷肃,实际神游物外。 轮迴长喊他,“你平安锁拿回来了?” 猴子小小地推了他一把,他才撑着下巴不咸不淡地应,“是。” “拿来给我看看,”轮迴长语气里有种惆怅的欣慰,“我看看你的那一魄还乖不乖。” 青囚很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当然乖啊,我和你们说,枯荣那一魄在一个软软的小妹子胸前挂了十一年。” 十几个猎团闻言,顿时在会议厅里炸开了锅。 “我的鬼窟哥,你们老大可以啊,在妹子身上挂着的啊?” “什么妹子?竟然是妹子!那你们妹子呢?” “枯荣你不厚道啊!” “这样都可以?枯荣哥们你为什么不上天?” 第64页 轮迴长敲了敲桌子,“静一静,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然后年长的智者微笑地看着枯荣,“我很久没见你那一魄了。” 枯荣的平安锁放在了纳灵戒里,纳灵戒是他的武器,也是存储空间,别在了他的右耳廓。他微微坐直身体,在半空里打了一个响指,啪的一声,平安锁浮在半空,银色的光泽是一团柔和的光。 狼人安德烈一下子竖起耳朵,鼻子嗅了嗅,然后说,“我好像闻到了少女的体香。” 其他人嗤笑,“是啊是啊,毕竟带在少女身上十一年……” 议论声戛然而止。 因为平安锁亮了不到片刻,就爆发了一片极强的光。紧接着,一个小姑娘尖叫着掉了下来,直接砸进了枯荣怀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 是原岁。 她穿着米白色的睡裙,头髮垂放着,散了他一身,还带着水果清甜般的发香,湿漉漉的大眼睛似乎受了惊吓,瞪得很圆,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枯荣只是怔愣了片刻,就立刻回神把身上懒散披着的黑色军装外套扯下来给原岁盖上,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扶着怀里要掉不掉的她坐好,小屁股在自己膝盖上坐实了,他才去看年事已高的轮迴长。 轮迴长白色和头髮和鬍子长长地垂到地上,他睿智的眼睛是浅浅的灰色,带着高深莫测般的笑。 枯荣看着轮迴长动动唇瓣——记得谢谢我。 枯荣挑眉,这个时候整个会议厅已经全部闹了起来。 有鬼猎团的团长就是最先闻到原岁味道的狼人安德烈,他几乎是立刻嗷叫出声:“不明生物!不明生物!枯荣你在纳灵戒里竟然藏了姑娘??” 青囚在外圈,很久之后才看清枯荣怀里坐着的小女孩是原岁,他立刻抓住打算蹦到原岁旁边的温迪,连声叫唤,“诶诶诶我的迪,你淡定啊!你激动啥啊!” 温迪扛着大刀,十分爷们地说,“上去抢人啊!是不是傻!能来到轮迴界说明啥!!!那就是轮迴界的人!那就是我们无双的人!” “你别担心!就没有我温迪抢不到的人!无双小伙子们!看你们温大爷是怎么抢妹子的!” “屁!!!无双已经有你一个妹子了还和我们这些和尚庙抢什么妹子!!滚滚滚!”龙腾猎团的团长叶逢灯一把抓住温迪的刀尖,他跳上会议桌台上居高临下,借力一跃横跨十米宽的台面,直接落到原岁面前不过一两米的地方,嘿嘿直笑,“龙腾的小子们!有新人啊!上啊!!!” 一声令下,瞬间暴动。 其他猎团一窝蜂全挤过去,纷纷亮出自己猎团的记名卡,一副誓死都要往原岁手里塞的架势,一堆人叽叽喳喳地喊着: “妹子!签我们的卡啊!我们的卡!黄金卡!水晶卡!你喜欢啥签啥!!!” “史上最优福利只要你来我就不做副队了给你给你都给你正队你要喜欢也可以我们就把正队端了给你!” “ball ball u啊,给个签名啊妹子我爱慕你啊!” “求嫁求娶只要你跟我们啊!” 原岁看着热烈的传销现场当场就懵了。 猴子平玉迅速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两个人抄了傢伙直接开怼。 猴子:“艹,当你孙爷爷是空气?挖我们的人?过你孙爷爷这关了吗!” 平玉撸袖子:“打架打架打架!抢人打架!打架!” 一言不合就开打。 猴子从角落里抄了扫把耍的虎虎生威,一扫一个准,一扫一大片,平玉拿了灵弹不要钱似的往人群里炸,十几个猎团成员在这里乱成一锅粥。 白青州一身青色书生袍,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战况,哎呀几声,“真是不得了,”他从眉心抽出黑色摺扇,跃跃欲试地敲了敲手掌心,慢悠悠地说,“这是准备拆了会议厅?哎呀,你们真会玩。” 然后抬手,青色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他修长苍白的直接扣着扇骨,刷的一声打开,平平一击横扫,平静而又强悍地直接把面前打成一团毛线的人群,全部扇上会议厅穹顶,再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声巨响。 人群里一阵阵哀嚎。 “滚你妹的云门鬼,这什么破扇子!有本事肉搏啊!” “虽然砸的疼,但是看见猴子和平玉也一起遭殃我就很高兴怎么办?” “接下来请准备看鬼窟猎团日常内讧。” “有怎么样的老大就有怎么样的成员。” 猴子从灰尘里一爬起来就爆粗:“氧化钙你妈妈啊白大鬼!!!!能不能老玩无差别攻击!!!!我和石头不是你队友是吗!!!” 白青州抬了手,用宽大的青色袖袍遮着嘴角,眼睛笑得眯成线:“别介意,一时手滑。” 有人不忘隔空喊话:“妹子你看见没有!这个猎团一点都不团结的!戾气很重的!动不动就怼人的!你来我们这嘛最温馨和谐……咦?” 灰尘散去,原先枯荣抱着原岁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温迪把砸到自己脑袋的大砖头搬走,摸了摸被砸疼的头,一抬眼,就看见人不见了。她把砖头砸给青囚,吼他:“你负责把人挖过来!!!快去!!!” 第65页 青囚单手接住砖头很委屈,“那丫头是符师,你有我一个猎团第一符师还不够吗?” “你觉得呢?”温迪微笑,“有本事不要躲在我背后用符啊,有本事站出去啊,有本事拍着胸膛不怂啊!” 青囚:呃没本事。 与此同时。看了一场大家都好像不要命、一言不合就是往死里揍的血腥战场,原岁本来就发愣的脑袋如今更是愣成了木头,枯荣问她这几天过的好不好,她就呆呆地问,“你是谁啊?” 枯荣把她放在沙发上的手就那么一顿,然后他改去拎她后领,提起她,微眯眼,“哦,忘了?” 原岁乖乖地眨巴眼睛,“你谁?这里是哪里?我在做梦吧?” 枯荣:“我叫枯荣。” 原岁:“不认识。” 枯荣:“一岁一枯荣的枯荣。” 原岁:“不认识。” 枯荣想了想,把原岁抱起来,公主抱:“给你当十天轮椅。” 原岁很坚决:“不认识。” 枯荣指了指厨房,“每天做饭。” 原岁迷惑脸:“大叔,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枯荣把她搁凳子上坐好了,高脚凳,她这样一坐,甚至能比枯荣高。 “崽子。”枯荣高大的身躯显得原岁很娇小,原岁发现这个世界的枯荣要比她那个世界的枯荣更加高,而且眼睛是非常非常纯粹的翡绿色,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深沉又幽邃,那一汪绿色简直魔魅的可怕。 凤眼,绿色,细碎的短黑髮,高挺的鼻樑和削薄的唇,白黑色的军装底衬,扣子都没好好系,前三颗都散着,往下,衣服很随便地束进深黑色的裤子,再扎进黑色军皮靴里面,一双腿长得逆天。 有、有点帅。 帅哥哥对她说,“我没有丢下你。” 原岁在心里愤愤地想:屁!屁!撒谎骗人大坏蛋! 枯荣:“如果想丢下你,我就直接走了。” 原岁在心里画重点:最后你确实是走了啊! 枯荣:“做我们这一活,确实没意思,你还不懂,但是你说愿意跟着,我挺高兴的。” 原岁:……哼。 枯荣背后就是一堵白墙,他靠在那,从裤袋里掏出了烟,咬在齿间,火机在手里来回去翻腾把玩,但他并不点菸。间或跳跃的火光在他指尖舔舐而过,他都没什么知觉似的,看得原岁都想把枯荣手指扒拉过来护着。 “你问我是不是要丢下你,我嗯了一声,回了五个字,”枯荣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过光,他的语气有点懒,但依旧沉稳冷淡,“你等我找你。不过你好像没有听到。” 原岁眨巴眼,“所以,你谁?” 枯荣伸手摸摸她的头,敲了敲,语气里有些疑惑,“真忘了?” 恰好猴子平玉他们回来,大老远就听见猴子开开心心地说,“啊啊啊啊!我草草!我草爷爷!我草爸爸!啊啊啊啊你来了啊啊啊!” 猴子也和她原先见的那和猴子不大一样。这个猴子的髮际线……非常对得起他这个猴子的称谓。 平玉蹦蹦跳跳地跟在猴子身后,他穿着很宽大的白色巫师袍,黑色的长头髮直接垂到近脚踝处,他本就面容俊秀,然而这里的平玉,面容已经不能用俊秀来形容了——非常美,美得有点超乎性别。 原岁盯得有点出神,猴子啪嗒啪嗒跑过来,在原岁面前摊开一摞文书。 “看!刚刚轮迴长给我的!哈哈哈哈哈你看看老大的文笔卧槽!!笑死我了!!!我还不知道老大竟然一个人暗搓搓写了这么多报告哈哈哈哈!” 枯荣看见那一叠文书瞳孔骤然一缩,然后把火机打了火就准备扔过去直接烧了,结果被猴子灵敏地避开,猴子笑得贼贱。 “草爷爷我念给你听啊!”猴子一路跑着躲避枯荣的攻击,一边大声朗读,“轮迴长我要个人。” “叫做原岁,世界坐标37041维,我们鬼窟缺个符师。” “轮迴长回:狗屁报告。” “第二封——轮迴长敬启,鬼窟猎团建设需要,急缺一名符师,现申请世界坐标37041维原岁加入我团,元身鲛人族,年二十,生辰巴拉巴拉,我要人。” “轮迴长回:别人想的吧?这不是你文风,诚意呢?驳回!” “第四封——要人要人要人要人。” 猴子看着枯荣的脸色知道自己完了,但他就像磕了药一样完全停不下来,一股脑地继续念,“轮迴长回:不给。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大你真的没有写报告的能耐啊哈哈哈哈哈!” “第五封——平安锁跟你换,给我记名卡。” “第六封——装死?砸你的轮迴殿。” “第七封——明天就砸。咦咦咦!怪不得老大那天突然带我们去砸场子!” “第八封——砸了,给我记名卡。” “第九封——我要人,记名卡。” “第十封——给我人,我砸轮迴眼。” 猴子顿了顿,“哇哦”一声,“轮迴眼啊,这也砸吗?那我们去啥时候砸呀?砸了不好吧?” 第66页 “第十一封——” 讲得兴致盎然的猴子看清第十一封信上面的字后,声音就像突然被掐断了那样停住了,他呆着看那行字看了很久,又去看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神色格外冷漠的枯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过后,猴子咳嗽。 “咳咳,我不说了,我错了老大,”猴子立刻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机,一把火把这一叠纸都烧了,他低头,“我不说,打死都不说了,嘤嘤嘤。” 猴子的反常把笑眯眯看戏的白青州都吓了一跳,原岁听了一半没过瘾,追问,“第十一封说了啥呀?讲话讲一半要遭雷噼的!” 猴子连连摆手,“不能说了,你自己问老大,反正我不能说。” 白青州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眼神悠长。 原岁转头看枯荣,“你写了啥?” 枯荣把嘴角咬的烟拿了下来,折断,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嗓音低低地,“记起我是谁了?” “不记得,不记得,”原岁提起这个就生气,低眼气唿唿地说,“你谁?不认识!你愤不愤怒?我当时就是这么愤怒!知不知道!我不仅愤怒我还伤心!”原岁伸手戳他胸膛,“哭得像狗!还高烧!现在觉得自己混不混蛋!” 枯荣:“……对不起。” 原岁瞪他,“听不见!” “对不起,”他看着她眼睛,“让你伤心了。” 原岁捂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枯荣侧过头去看她,突然笑了。他勾着嘴角,翡绿色的眼似有波澜,笑意有些痞懒,他戳戳原岁的脸颊,“不生气了。不会有下一次,岁岁。” 原岁这才平视他。 其实自己是真的任性。 因为喜欢,所以依赖。 因为依赖,才会任性。 枯荣九岁的时候救过她,她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的时候,就已经记了他十一年,再次见到他之后就更加喜欢。他要走的时候,给了她电话,问她和不和他一起走,他很明确地告诉自己,跟他走的生活会很糟糕,留在她自己的世界或许会更好。 原岁看过很多故事,男主自以为是地为了女主好而做出某些决定——大概情到深处是真的不愿意让喜欢的人承受任何一分不幸和负担,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 她每次看到都会怒其不争。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你不说你怎么知道女主自己的决定呢? 所以枯荣离开前,问她走不走的时候,她开心得要飞起。但是她没有听见“你等我找你”五个字,所以后面又难过得要死,你问我走不走?我走啊,可是你又丢下我。但是无论怎么说,枯荣想要带上她,对于一个相识不过一个月的人来说,枯荣已经真的是非常非常疼她了。 “我们过几天会出一个任务,”枯荣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做完这次任务你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我拿了两张记名卡。一张时限一个月,一张永久卡。” 枯荣把一张深灰色的卡片递给她,上面一片空白,原岁盯了好久,才接过来。 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一个月还是永久的啊?” “一个月的。” 原岁“哦”了一声,问他怎么写,枯荣点了她眉心,抽了一滴眉心血,直接滴在了灰色卡片上。 卡片上浮了字——鬼窟,原岁。 “每一个屠灵猎者都有一张记名卡,”枯荣把卡片放在一个黑盒子里,“死了,这张卡片上的名字就会消失,听过命灯吗?大概和那个差不多。” 枯荣站直身体,走了几步,到客厅正中央,伸手把盒子放在高处的案台上,那案台极其简陋,就是一张普通的木板搭着,上面摆了四个黑盒子,加上原岁的,正好五个。 人死如灯灭,对于他们来说,“死”这个概念都很寡淡。死不过就是,记名卡上没有了你的名字。不过就是,你不再出现在轮迴职工名单上,就好像只是被上司开除了而已。 原岁还小,她还不懂,这种漫长生命的寂寞和可悲,这种永远不会被记住的虚妄,这种游离和排斥,这种折磨和惩戒。 他们这种人,不为人也不为鬼。 原岁记完名字后,猴子早早就熘了,平玉跟过去问他最后一封信写了啥,猴子死都不肯说。 原岁好奇地坐在高脚凳上打量整个房间——全是木头做的家具,木凳子木桌子木椅子,茶盘茶杯就连烧水的茶壶,都是木做的。白青州坐在一个木质摇椅上,他身下垫了厚厚的软垫,齐腰的长头髮束成一束,眉目很温柔,察觉原岁在看他,他抬眼很温和地说,“你的房间在一楼,老大给你整理的。” 原岁“噫”了一声,“老大房间呢?” 白青州笑笑,“在二楼。” “呃你们这里有鬼吗?没有吧?你们都是捉鬼的谁敢来?” 白青州听得莞尔:“我们这,都是鬼啊。” 原岁:“……” 枯荣从厨房出来,提了一小块蛋糕给原岁,然后说,“你的房间和我的房间有楼梯,有什么事我顾得到你。” 第67页 原岁放心了。然后她咬了一口蛋糕,她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刚准备去洗澡,现在折腾下来,虽然这里的天色还很亮,但原岁已经有些发困了。“我想洗个澡睡觉,”原岁吃了个蛋糕下肚,向枯荣伸出手,“浴室在哪?我轮椅也没带过来。” 等枯荣帮原岁收拾好后,原岁坐在浴室高凳子上,惆怅地想了想说,“有衣服吗?” 猴子喝水路过,闻言举手,“有啊有啊,我刚买了好几件衣服呢!我拿给你!” 原岁点头,“谢谢猴子呀!” 但是猴子还没把衣服拿过来,枯荣就已经拿了一套衣服过来——白衬衫黑短裤。 猴子看着很委婉:“老大我的是新衣服。” 枯荣“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原岁,意思很明显——你选,爱穿不穿。 原岁伸手拿过枯荣的衣服,很欠揍地说,“既然都拿过来了,那我还是用猴子的吧。” 但最后洗完澡的原岁还是穿了枯荣的衣服,他衣服太大了,衬衫就跟套了个盖过膝盖的白色麻袋,裤子……算了裤子不穿了,会掉。 然后原岁尽量忽略那么一丢丢有点奇怪的感觉推了门,一打开,就看见熟悉的客厅——米白色的窗帘,透明的茶几,褐红色的柔软布质沙发。 这是她家。 苏凉在客厅坐着喝茶,看见原岁白色衬衫及膝,猝不及防一口冷茶喷了出来。 “卧槽,这是男人的衣服吧?你家为什么会有男人的衣服??你洗个澡出来,怎么穿了这身??我的天,突然意识到萝莉身材也是具有强大诱惑力的。”苏凉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对劲,嚷嚷道,“不对……!你家为什么会有男人的衣服?你自己买的吗?但为什么直觉告诉我这就是男人的衣服呢!” 原岁呆愣地站着,有点反应无能。 与此同时,枯荣在客厅等了很久都不见原岁出来,他去敲门,没人应。 敲十下。他直接开门进去。 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觉得,其实最虐的是枯荣,虐的不是女主啊,男主永远把选择权留给女主,不管女主喜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男主都保证女主最后可以全身而退,我其实不爱虐感情戏,因为我觉得我嚮往那种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爱情,所以也会把这种想法倾注在自己的角色里。 他们两个都需要成长吧,一步一步来。 再画重点——他们还没在一起。前面虽然写得很甜,但他们还没在一起。 女主需要一个机会真正认识男主是个怎样的人从事怎样的工作,才能更加坚强;男主很疼女主,但也知道女主需要成长他自己也需要学习。 第34章 篇外(二)屠灵 原岁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发了会呆,但意外的并不着急。大概是,很相信枯荣。他说会带她一起出任务,就绝对不会食言。 所以原岁很心安地应付了苏凉,“我自己买的,你别瞎想了,”她给苏凉整理了客房,向她挥手晚安,“我去睡啦,晚安。” 苏凉:“……才九点……你不打一把游戏吗?我过来是为了和第一中单通宵的!!不是为了来这里睡觉的草宝宝!!” “对啊我是宝宝,”原岁笑眯眯的,“好宝宝要早睡早起,晚安晚安。” 苏凉:……前段时间还要生要死的怎么洗了个澡就突然正常了!! 原岁已经屁颠颠地滚去房间,蹭着被子甜甜地睡了。 一睁开眼,就是一堵肉墙。 熟悉的草木香,硬邦邦的胸膛裸露在系得乱七八糟的衬衫开口,对方睡得沉,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他还很自然地伸手搂了过来,抱紧她的腰让她不要动。以现在枯荣的身高和体格,他两手能揽过她大半上身,把她密密地钳在自己怀里,像抱着被子那样。 原岁:???什么鬼????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在哪里?? 她的头顶被枯荣下巴搁着,脸贴着胸膛,抱得又紧,她不太能动,只能艰难地伸手拍枯荣脸蛋,盲人摸象那样,摸了一会儿才摸准位置。 “老大你醒醒!你醒醒啊!”原岁软软地喊他,“猪啊!荣爸!起床了!杀人了!放火了!” 枯荣皱皱眉头,原岁在他怀里扭动着,伸手推他胸膛。“半夜你床上多个人你都没醒?我荣爸!你的警戒心也太差了!” 轮番折腾,枯荣终于睁开眼,他察觉到怀里抱着人,有过一瞬间的迷茫,而后迅速反应回来低头看她,“你回来了?”他松开手,嗓音全是刚睡醒的沙哑,他伸手探了探,把床头柜上放的那杯牛奶拿过来,大手提着她稍坐正了,他半阖着眼,懒懒的,“喝牛奶,喝完再睡会。” 原岁:……简直了。 “你就不奇怪我怎么突然在这里?” 枯荣把脸埋到枕头里,微侧身,鼻音有点重,不咸不淡的语调听起来愣是有点像是撒娇,“回来就好。让我睡觉?求你了崽。” 被一击暴击的原岁:“……好叭。” 等原岁咕咚几口喝完,再睡过去,再醒过来,又是在自己家的床上了。仿佛她鼻尖的那股草木香是自己错觉,枯荣抱着她睡觉就像自己做的梦一样。她扒拉扒拉头髮,起床洗漱,苏凉一早就走了,留了早餐在桌上,原岁简单吃了几口就坐在客厅发呆,然后实在无聊,又打开电视看综艺。 第68页 下午两点,刚换了个台的原岁眼前一晕,睁开眼场景又变了。 “没吃饭是吗?枪不会耍?你们这是耍猴?”枯荣面容冷冽地站着,他从浮空中中指微动,翡绿色的火焰突地在他掌心燃烧,枯荣说,“你们看着,什么叫耍枪。” 他话音刚落,绿色烈焰就浮到半空中,按照以往情况,这团翡绿色的火焰会化成**,雷霆万钧地以王者姿势降临的姿势落在他掌心。 底下顿时“哇哇”几声惊唿起来——鬼窟枯荣的王者枪,和无双温迪的屠龙刀,虚妄高由银的执象淮提镜,龙腾叶逢灯的葬语,并称轮迴界四大奇蹟。 枯荣那是轮迴界耍枪的祖宗。 王者枪是枯荣除去千变万幻的纳灵戒之外的第二种武器,这把**从诸神时代陪他至今,枪名就是王者。然而这把威风凛凛的王者枪在翡绿色火焰燃烧完之后,却变成一个小姑娘掉落下来。 小姑娘穿着枯荣的白色大衬衫,被枯荣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抱住,穿着黑色军装的高大男人搂着个姑娘,在数十人的诺大演练场上站如泰山。 所有欢唿期待声霎时消失,满场鸦雀无声。 非常宽阔的沙场,黑红色的旌旗烈烈飞扬,枯荣穿着揽着小姑娘站在高台上,下面是穿着布装的年轻人,寂静了片刻,某个年轻人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声,“耍枪?” 其他人年轻人沉默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爆笑,但又实在害怕鬼窟枯荣的威名,他们死憋了憋,憋的满脸通红。 恩。 抱着个姑娘耍枪。 耍什么枪哦。 “这枪很流氓啊,”有个不怕死的,大声朝枯荣喊道,“荣哥!这就是你的王者么?” 原岁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虽然不懂大家为什么笑得一脸奇怪,但说到“王者”,她是一定不怂的。“对啊!”原岁应,“我是王者啊!” 货真价实的王者! 6得飞起的王者! 枯荣他们的王者! 枯荣一看那帮臭小子就知道一群人瞎起闹些什么,他压低声音对原岁说,“王者是一把枪。” “枪毛枪,谁的枪起这么中二的名字?”原岁在枯荣怀里说,“我也是王者好不好,货真价实的,你这样的小学生操作难道对此还有什么质疑吗?” 枯荣微不可闻地嘆气:“王者是我的枪。” 被那群小子这么贱兮兮地发散思维,枯荣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于是他吩咐旁边演练场的监督人,“这批熊的不行,该操操了。” 监督人秒懂,罚着这群刚进来的新人绕着演练场跑上了鬼哭狼嚎的二十圈。 原岁不好走路,枯荣只能抱着原岁走回住所,一路上他顶着这样的目光—— “我的妈枯荣抱了个小女孩诶!” “抱了个穿着他衬衫的小女孩!” “听说枯荣想带着这姑娘耍枪!” “从来不知道枯荣是这样的人!” “听说这是枯荣骗来的小媳妇!” “骗?那肯定是骗的!人家小姑娘那么水灵会跟他?” “唉……听说前几天十大猎团都在抢个姑娘,就是这个小妹妹吧?” “最后被枯荣硬生生抱走了,作孽哦。” “枯荣长得丑但武力值高啊,别人抢不过!我听无双副团说的过程那真是催人泪下!” 原岁:“哈哈哈哈哈。” 枯荣看她一眼:“笑什么?” 原岁:“哈哈哈哈哈。” 枯荣:“再笑丢了你。” 原岁趴在他肩头笑得喘不过气,她和他咬耳朵,“丢啊丢啊有本事你丢啊!丑丑的荣爸!” 枯荣:“丑?你这个小瘦鸡也不怎么好看。” 原岁气得拍他肩膀,“这样讲话没女朋友!” 枯荣一边开门一边说,“女朋友?那种东西要来干嘛?一个你还不够吗?”他瞥她一眼,狭长的凤眼眸色有点嫌弃,“闹腾死了。” 原岁就近掐他脖子,她手指软软的,狐假虎威地张牙舞爪,“他奶奶的!!才刚见面就要吵架是不是!!怼我你很开心吗!!!” 枯荣把她放到高脚凳上让她坐好,反问她,“怼我你开心吗?” 原岁理不直但气很壮:“开心啊!!很开心!超开心!” 枯荣把牛奶塞到她手里,“对啊,”他敲敲杯壁,嗓音慢慢的,“所以我也很开心,有问题?” “当然有!上次你摆了我一道,我生的气还没消!你哄了吗!没哄还和我吵架你良心呢!” 枯荣:“昨天不是哄了吗?” 原岁闻言很虚,故作大声:“就哄了一天!!一天就哄好怎么符合你给我的娇气设定?不行!至少、至少哄个三天吧?三天要是太多了,两天也是要的啊!” 枯荣用手指推了推杯身,把牛奶杯推凑到她嘴边,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哄哄哄,现在喝你的牛奶,小崽子。” 原岁吧唧吧唧喝了几口,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哄啊。” 第69页 枯荣沉默了会,“没和你吵了不算哄你?” 原岁面无表情:“你这句话就是来找吵的。” 后来原岁就坐在高脚凳上,看枯荣在厨房忙上忙下,又忍不住在一边嘴不停地和他讲自己的生活。 她说,“我拿了冠军,我为你们卫冕称王了,夸我。” 她说,“冠军题字板上我写了gc。” 她说,“为什么他们觉得你丑,不会啊,我觉得很帅啊。” 她说,“你的枪叫王者啊,原来你这么中二啊!” 枯荣:“名字不是我起的。” 原岁:“少来!我不信!” 讲着讲着两个人又莫名其妙怼起来。 直到原岁的声音突然消失,枯荣端着菜回过头去看,高脚凳上干干净净的,仿佛刚才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自言自语? 他最讨厌……说话了。 晚九点。 菜都凉了,枯荣叫猴子去把冷了的菜倒掉,猴子还怪不忍心的,“这多可惜啊,我还没吃啊老大,你给我吃呗。” 枯荣回答言简意赅:“做梦。” 猴子:这就是跟了老大那么久的待遇。想哭嘤嘤嘤。 猴子一边倒菜一边心疼,“其实说不定草草待会又过来了,倒掉了她吃啥呀?” 现在已经九点了,那崽子误啥都不误饭点。枯荣拿了衣服进浴室,声色冷淡:“倒掉。” 意外发生在枯荣进浴室洗了不久后,原岁就真的如同猴子那般乌鸦嘴,又再次掉了下来。 原岁就要摔到浴室地面的时候,枯荣挣扎过零点几秒,最后他还是眼疾手快地把原岁捞过来往怀里带了带。 她大概在那边也在洗澡。 他也在洗澡。 有点尴尬。 原岁被浴室的热气蒸腾得视线有点模煳,只看见光滑的胸膛和紧实的小腹,往下是极漂亮的人鱼线。原岁还想往下看,枯荣就已经把架子上的衣服噼头盖脸地扔在她脑袋上,又扯了浴巾包了包她,而后行云流水般地把她放在浴室角落的凳子上。 哗啦啦的水声突然间就成为浴室里唯一的声音。 枯荣盯着娇小的原岁老实地坐着,她伸出细细软软的胳膊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髮,然后又抓着头顶上盖着的枯荣的衣服——就像个盖着盖头的小新娘。 原岁说:“衣服干净的不!” 枯荣:“干净。” 原岁:“啊啊啊我头髮湿的啊把你衣服弄湿了对不起啊!” 枯荣:“没关系。” 而后两个人的话同时说出: 枯荣:“你最后如果愿意留下来,我就永远哄你。” 原岁:“啊荣爸我还没吃饭我肚子饿!你下午给我做的饭呢我饿死了!!!” 原岁那句处于咆哮状态,所以她没听清枯荣说的话:“你说啥?” “我说,”枯荣把旧衣服穿在身上,然后慢条斯理地靠在墙壁上,他翡绿色的眼缭绕雾气,他的神色也因此冷冽凉淡中带了魅色出来,“看光了你,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岁岁的掉落状态如同我的更新掉落状态,不稳定:)。 三天双更结束,今天就三千多啦。 论互宠的两个人???岁岁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等枯荣的饭呢~( ̄▽ ̄~)~。 论宠我的小天使们——昨天关于粉转黑话题我其实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你们的回覆会是 对啊,转黑了叫你再虐草草! 粉?不存在的。 皮蛋蛋你有粉??? 做梦。 我们都是黑啊,甜了才有粉。 然后我再哭唧唧。 最后你们的评论,卧槽暖哭我啊!!! 我自己套路自己了这是?????! 作话有点长,今天先谢一波霸王票,明天补营养液——谢谢糰子酱的地雷,谢谢李狗嗨的地雷和火箭炮,谢谢来自灵魂的催更的地雷,谢谢阿蓝蓝的地雷*2,谢谢暗生欢喜的地雷,谢谢青囚衣的地雷~( ̄▽ ̄~)~谢谢以上大佬们啊谢谢! 嗷嗷本文第一个火箭炮谢谢狗嗨呀! 第35章 天葬师(一) 蜜汁沉默。 枯荣看着抬头呆的不行的原岁,难得地开始反省自己说话是不是太过直接了,他抿了抿唇,想着说“骗你的”,原岁就开口了,“这样啊,”原岁搅着手指,抬眼,耳尖微红着,但神色非常理所应当那样,“那我追你吧?” 枯荣套裤子的手就那么一顿。 而后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坐在椅子上乖得不行的原岁,她的头仍然盖着他的衣服,他看不到那崽子的神情,但听着语气是淡定得不行的。 枯荣利索把衣服穿好之后,伸手把原岁头顶的衣服拿开,他眯眼,“你说什么?” 原岁:“我追你啊。你喜欢怎样的追法?害羞的矜持的?狂放的勐追的?你说一说,我看看我会不会,不会我能学。” 枯荣:“你认真的?” 原岁一脸“你竟然怀疑我”的表情:“不然呢?我啥时候不认真了?” 第70页 枯荣沉默好一会,才拿手去揉她脑袋,嗓音淡淡地,“小脑袋瓜瞎想什么?” “想你啊。在想怎么追你。” 枯荣站了片刻,他盯着原岁软软的眼睛和被热气蒸腾得发红的脸蛋,声音也清脆又甜,她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想你啊。” “在想怎么追你。” 他承认自己那一刻被撩得心软。想和她说“不用你追,这种事情应该男人来做。”然而他最后也只是甩了一句“我给你找衣服”就走了。步子迈得大,活像后面有什么洪水勐兽追着。 原岁“咦”了一声,大声喊他,“老大你是不是害羞了啊!你倒是回个话啊!给不给追啊?难不难追啊?怎么追啊!” 枯荣取了衣服回来扔她怀里,语气硬硬的,“不给追。”他眉眼低垂,没看原岁的眼睛,高个子的男人揉了一把原岁小脑袋,之后头也没回的走了。 等原岁扶着墙出来,她龇牙咧嘴地朝枯荣说,“这里有轮椅吗?不想走路,不走。” “娇不娇气?” 枯荣过来扶她,没走几步,看原岁疼得流汗,他又把人拎起来,但衣服本就太大,这一拎,能从高处看到她大部分**的后背。他又不得不把人抱起来,放到厨房旁边的高凳子上,盯了她片刻,微嗤,“你这小短腿怎么追得上?” “那是我的问题,”原岁眼睛一亮,“等等,你让我追啊?” “唔,”枯荣进厨房端了盘意面塞给她,“吃你的饭吧。” 原岁拿着叉子戳了戳面,嘆气:“唉,追不追好像是我说了算,我问你干啥呀,反正你害羞。” 枯荣看她白净的脸蛋,这两天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的,都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脾性,话多还胆大天真,追人也追的明晃晃的很直接。 还是和很久以前的她一样,从未变过的可爱。 枯荣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稍稍翘个弯,原岁低头扒着面,没看到他翡绿色的眼睛里,笑得宠溺死了。 “不给追,”枯荣靠在墙上,认真地,“小脑袋瓜不要成天瞎想。” 原岁一边吃面一边嘟哝,“一边呆着去,追不追我说了算,我凭本事追的人凭什么不给追。” 枯荣提醒她:“你追的是我。” “所以呢?谁让你看了不该看的。”几口把面扒完,原岁把筷子一搁,笑嘻嘻地说,“哥们,我给你唱歌。” 枯荣以为她会为自己唱情歌。鲛人族喜欢用歌声引诱别人,也喜欢用歌声向心爱的人表白。 他以为。 所以原岁还没开始唱,枯荣就已经在思考,这崽子唱了歌之后,他要给个什么反应显得他很爷们也很宠她。 然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爸爸,夜夜响起爸爸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世上只有爸爸好,没爸的孩子像根草。” “哦爸爸~烛光里的爸爸~~”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的好爸爸荣爸爸!” 枯荣:…不想说话。 猴子这时候刚从外面倒完垃圾顺便串了个门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草草在唱歌,那歌声……一言难尽。猴子在门口挠了半天头,“草啊,”猴子说,“鲛人唱歌应该……不是这样的?” 枯荣适时的,“挺好听的。” 猴子一脸懵逼,之后片刻反应过来:鲛人唱歌是为了啥?引诱迷惑别人!还有表白!!!他们两个人单独在这里!!草草给老大唱歌!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表白这是爱啊卧槽!猴子你长点心!这时候绝对不能凑热闹! 猴子立刻识相地开门出去,决定出去继续串门。 原岁期待地看着他,“真的吗?好听请举起你的双手挥舞!让我看见你对我的喜爱!” 枯荣倒了被牛奶给她,“喝你的牛奶吧祖宗。” 晚十点半。 枯荣带着原岁洗漱完,叫她去睡觉,原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问枯荣老白和石头去哪了。 枯荣看了看时间,“去办接任务的手续,顺利的话,”他看着原岁的脸,嗓音清淡,“大概明天就能出发了。” 原岁“恩”了声,还有点小期待,“我要不要准备啥呀?”原岁掖了掖自己的被子,“我要不要学点什么东西?比如说捉鬼常识?比如说什么用符?不是说让我来当符师嘛!”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学,”枯荣给她熄了灯,在黑暗里,他嗓音低沉,“别被吓哭了就好。” 原岁:“……胡说。我很厉害的,啥都不怕。吓哭?你冤枉谁?不存在的!和你讲,以前我那是为了娱乐效果,哭?怕鬼?那不是我!” 枯荣:“哦。”他嗓音懒淡压根不信,只叫她好好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枯荣下来就发现原岁又走了,老白在门口等他,说任务可以开始了,现在就要去轮迴门。枯荣换了一身白衬衫牛仔裤,细碎的黑髮和深黑的眼,他的脸没有什么情绪,接过白青州手上的资料翻了翻。 第71页 “中国四川黄龙线?” “对,就是这条线,”白青州解释,“旅游线,维度334705。这鬼阴气重,不得不除。我只能推测它和这条旅游线的因果,并且,它盯上了一个叫‘王玲’的女人。” 枯荣“恩”一声表示知道,白青州问他真的只带猴子去吗,枯荣点头。 枯荣:“我和猴子够了。” 白青州:“那草草呢?” 枯荣颔首:“大概会直接去任务世界。” 与此同时,回到家的原岁胆战心惊地打开了她存好的几十g鬼片。 “不怕不怕不怕,”她碎碎念,“不怕不怕不怕,看多了就不怕了……嘤嘤嘤卧槽为啥我要这样逼自己嘤嘤嘤。” 于是,等枯荣在落脚的酒店收拾好行李准备走的时候,就看见原岁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地蹲在厕所门口。 枯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原岁沙哑地应:“刚刚啊。” 枯荣蹲下来,抬起她的下巴瞅了瞅,“干嘛哭?” 看鬼片吓的。这能说?不能,啪啪打脸了。原岁抽抽鼻子,“不小心撞到了……这里是哪啊?” “中国四川成都。” 原岁:“?哪?中国?四川?成都?没听过。” 枯荣抬腕看了看手錶,“还有半个小时,旅行团要出发了,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以及,欢迎你来到维度334705世界。” 原岁:“???” 然后她全程懵逼地听着枯荣打电话吩咐猴子,叫猴子联繫导游他们这边要迟一点接个人;一边跟着枯荣就近找了商场给她买衣服,行李箱,还问她吃不吃零食。 原岁立刻不懵逼了:“吃吃吃吃!!!” 然后在他怀里屁颠颠地问,“要安琪乐薯片小鸟牌干脆面东来凤爪!” 枯荣扫着货架上的吃的,“只有乐事薯片小浣熊干脆面和泡椒凤爪。” 原岁:“……这真是个寂寞的世界。” 枯荣:“这个世界也有川菜,你最爱的那种。” 最后枯荣把原岁带到大巴出发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几分钟。他们这个团加上司机和导游一共才15个人,四天旅程,散团小团,纯玩黄龙九寨沟一带,从四川成都出发,早上九点集合车站,人齐直接就走。在此之前,大家互相都没有见过。现在加了一个原岁,就是16个人。 导游姓李,知道这个名叫枯荣的年轻男人临时接人,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团里另一个男的也还没来。 “宋彻是吧?和杜明珅以及王玲一起报的团,”李导问一对年轻情侣,“你们朋友呢?怎么还没来?” 杜明珅穿着白t恤,蓝色牛仔裤,头髮梳得工整,带着一副眼镜框看着很斯文,他看着其他人也有点不好意思,“宋彻他先过来成都的,和我们不住一个酒店,可能路上塞了?” 才说着,导游手机就接到信息。 “李导,我是宋彻,这次旅游我不去了,临时有事,团费也不用退给我了,抱歉啊。”李导一看,意思意思想打个电话,却发现对方占线,打了好几个都没打通。 “算了,不等了,他不来了,”李导一看时间都等了四十多分钟了,有个光头老闆搂着个女的一直在催,于是他朝杜明珅说,“你朋友不来了,我们先走了,你们走不走?不过团费不退的。” 杜明珅徵询女朋友王玲的意见,王玲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穿着短袖短裤,留着齐耳头髮,她抿抿红唇说,“我们自己去吧。” 原岁暗戳戳看了一圈人,一对情侣杜明珅王玲,一个酒瓶肚子光头老闆揽着两个女的,一对母子,还有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 枯荣把原岁抱上车,一个小巴士,内部却十分舒适也宽敞。枯荣抱着她坐了最后一排四连坐,猴子坐在枯荣旁边,然后在原岁一脸兴致勃勃的时候,枯荣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崽子,这个任务叫,鬼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我很温柔。信我。 这个篇章完就在一起了。 谢谢邵誩【特地去百度了第二个字】营养液40,浮世妍清欢营养液30,半个月营养液1,青囚衣营养液15,白衣卿相营养液27,萧微微营养液30,燃风醉月营养液1,阿蓝蓝营养液10,瑾瑜营养液10,鱼砸营养液5,知夏营养液3,东篱营养液1,莳萝营养液11,镜子君营养液15,嘉理敦营养液2,双囍营养液10,草莓味的小仙女营养液1!!!!!! 谢谢包养鞠躬躬~( ̄▽ ̄~)~ 第36章 天葬师(二) 原岁瞥眼:“你吓唬谁?” 枯荣一进任务世界脸就没什么表情,他的手撑在座椅扶手上,薄唇上下微微那么一碰,神色颇有几分懒散,嗓音也淡,“谁吓唬你?” 原岁:“我可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看了一二十部鬼片的牛人,你能吓我?不存在的。” 猴子在旁边笑嘻嘻地吐槽,“对啊草,闭着眼看完了,眼睛确实不带眨啊。” 原岁:“……”虽然说的确实是事实,但猴子你也别那么直接? 第72页 几句话的时间,车上的人都上齐了,导游一个一个点了名,在出发前给他们编了家庭号。 “一号家庭,杜明珅和王玲,”李导对着名单勾画,“宋彻没来,我就把他名字划掉了。” 杜明珅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脸上还有刚出大学的意气,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衬衫牛仔裤,搂着女友王玲的肩膀,他应了李导一声表示知道。 “二号家庭,赵言军和莫兰。” 李导扫了一下,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男的两鬓微白,正在抬手把书包往头顶的架子上塞,女的坐在座位上,带着一副黑色太阳眼镜,披着紫色披肩,半低着头,中波卷的头髮松散地垂着。没由来的,就让人感觉这对夫妇很有钱。 男的赵言军为人还算热情,听见导游叫了一声,他把书包塞好之后打了个ok的手势,“好!我记住了,二号。” 李导笑眯眯地应下,点了第三号家庭,“钱东,阮玉,方金花,三号家庭。” 钱东坐在左侧第一排,旁边坐着金色大波浪卷的年轻姑娘阮玉,画着浓妆穿着超短裙,眉眼还算漂亮;钱东是个光头,挺着很大的啤酒肚,四十出头,脖子带的金鍊条非常粗,非常典型的暴发户模样。他后面坐着清汤寡水黑长直的方金花,她人看着倒是安静,妆很淡,眉眼很温婉,有着江南女子的典雅秀气。 钱东搂着阮玉偷亲,听见导游的话都没带理。 方金花抬头温温柔柔的,“知道啦,”她的声音软糯,听着很像撒娇,软得挠人,“我们是三号,我们会记得的呢。” 阮玉在前面娇笑,“哎哟钱老闆,我们方妹妹说话好好听。” 后面钱东的话太小声了,原岁没听清,她倒是看见枯荣眉眼微挑了挑,于是她凑过去问枯荣,“老大,钱东说啥呀?” 枯荣垂下眼,黑色的眼看了她一瞬,然后冷淡的嗓音在她耳边毫无起伏地说,“回去双飞。” 原岁:“啥?” 枯荣直起身来,大手按着她脑袋瓜,“小孩子家家,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原岁立刻横眉冷竖,“谁小孩子家家了?” 枯荣:“又炸,爆竹吗你,时不时炸一下,我记得你以前很乖?” 猴子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乖?exm?草草她乖过? “我确实很乖,”原岁把枯荣放在她头顶的手扒拉下来气,一脸正色,“你不提我是小孩子家家我根本不炸,什么爆竹破比喻。” 原岁顿了顿,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在追着枯荣的……然后原岁立马换了个笑容,“哎呀呀,老大你喜欢乖的呀?诶,你看宝宝够不够乖?我还能更乖点。” 枯荣:“正常说话。” 原岁把零食抱着拆了口,凑到枯荣面前,眨巴眼问他,“老大吃不?” 枯荣想说这种小孩子吃的玩意他不要,又看着原岁眼巴巴的实在可爱,忍不住凑合地吃了一口。 原岁笑眯眯地说,“老大,我乖伐啦?” 猴子在一边看着默默捂胸口——艹,萌哭了,想养一个闺女。 明明是辣味的鱼干,枯荣咬在嘴里那一剎那竟然觉得甜,还没甜够,原岁就说,“下次再叫我小孩子小拳拳锤你胸口哦老大。” 枯荣把咬碎的鱼干咽下去,看着原岁,他嗤笑一声,喉音懒的,嗓音凉淡,“嚣张的崽子,”他把另一个包里的鱼干抓了一把放到原岁手里,“吃你的,成天瞎叨叨。” 那边李导笑着看钱老闆,露出一个有点黄的笑容来,表示理解,“诶懂了懂了,那下一个下一个,四号家庭,秦若若,路小坤。” 这两个人就坐在原岁他们前两排,车上空位多,原岁他们和前面的人隔了两排空座。 秦若若是个三十多的女人,头髮很随意地用皮绳低低的扎成一束,面相看起来有点刻薄,她旁边坐着一个才五六岁的小男孩,虎头圆脑的长得还挺可爱,就是上了车没停过吵嚷。这是一对母子,孩子一直吵着要吃零食,特别是听见并看见原岁在最后一排悉悉索索拿出鱼干之后,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秦若若忙着哄儿子路小坤,匆匆应了一句导游知道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五号家庭,原上草,原枯荣,女巫。” 猴子的名字“女巫”一出来,全车人都笑了。杜明珅转头看了看叫女巫的人长什么样子,就看见猴子一脸绝望地喊,“念ru,三声,不念nv好不好??” 他爸姓女,他妈姓巫,名字取成女巫!他能怎么办!!! 猴子控诉枯荣,“凭啥草草化名,我还是得用女巫这个名字???” 原岁闻言一针见血地回答:“你以为叫猴子就比女巫好到哪里去吗?” 猴子:“……” 原岁继续补刀:“你也想来姓原?原猴?猿猴?这名字也是很棒棒。” 猴子:“……” 这时候,点完名的导游收了名单,叫司机开车,车一启动,导游就开始介绍自己:“我叫李乐,是大家这次黄龙九寨沟一行的导游,你们叫我李导就好了,”李乐一个大男人用着很俏皮的表情说,“小李子也可以~你们要是叫我一声小李子,我就会回一句,嗻,老佛爷。” 第73页 车里的人稀稀拉拉地发出捧场的笑声。倒是原岁第一次去旅游,第一次看见导游这种生物,从上车开始就兴奋得不行,这么老掉牙的暖场也极度捧场,两只小手“啪啪啪”鼓个不停。然后她喊:“小李子!” 李导三十多的大男人很配合地喊回去,“嗻!老佛爷!” 枯荣无语地用手按着原岁,“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原岁眼睛亮晶晶的,“我第一次出来玩!控制不住我寄几!你多按着点我啊!我兴奋!一兴奋就容易伤人。” 枯荣:……有点后悔让原岁过来了,这崽子第一次出来玩,这个旅游……会很毁灭吧。 李乐丝毫不在意车内的气氛微冷,继续拿着话筒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大家相遇在一起就是缘分,我们有五个小家庭,但是大家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家庭!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信任,我也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们每一个人,也希望你们能把你们的信任交在我手里。” 原岁继续“啪啪啪啪”。 李乐:“我会用一个美妙开心的旅程回报大家!请相信我!我们短暂的四天相处一定能够亲切又温暖!” “知道吗?”原岁笑眯眯地鼓掌拍手,一边凑到小小声地叽叽喳喳,“我也觉得我们这次旅游肯定很好玩!我觉得大家都好亲切好温暖!好开心哦。” 枯荣:“我好像和你说过这个任务的名字了?” 原岁抬头看枯荣,枯荣把零食塞到原岁手里,声音很低,“这个任务是鬼杀人,我们这十四个人里面,有鬼。”枯荣顿了顿,慢慢地补充,“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原岁抖了那么一抖,猴子在旁边故作阴冷地嗨嗨直笑,“草草,立这种g,最后都是要出事的。” 原岁捂住自己右眼,小心翼翼地开了阴阳眼,然后她扫了一眼车内,根本没有异状,她推了推枯荣,“没有,这里没有那东西。” “是么?”枯荣微勾着嘴角,凉薄的唇瓣带着冰凉的笑意,“这可不一定。”他狭长的眼毫无情绪地扫了一眼车内,然后他屈指弹了弹原岁的脑门,“你以为每个世界的鬼都这么好辨别好找的?现在这东西我都看不出来。” 原岁一下子焉了,她小脑袋瓜靠在枯荣手臂上,吃零食都懒得吃。 李乐还拿着话筒侃侃而谈,他介绍了司机,司机叫小王,将会负责未来四天的行车驾驶;他简单地叮嘱大家要有时间观念,然后又说了四川的美景,最后提到路途的注意事项。 “我们现在准备上高速,你们可以休息一下,”李乐说,“出了高速就要上山了,这段路不能睡觉,会容易产生高原反应,为了你们好,千万别睡着。”李导反覆强调出了高速就会叫醒大家,每个人都不能睡觉,他会陪大家聊天,现在要睡的抓紧睡。 于是一车人睡到出了高速才清醒,他们并不走运,车上山没多久就下了大暴雨。李乐在车上依旧侃侃而谈:“我们这一次的旅途将会先到达茂县,在茂县我们会稍作修整,游览附近的藏族村寨——你们将会接触一些藏族文化,比如说藏族人很讨厌说谎的人,比如说天葬,比如说他们的图腾等等等等。” “第二天我们将上黄龙,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看看雪山,我会教你们撒龙达,也叫放风马,藏族人喜欢用这种方式祈祷安康。” 导游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暴雨的侵袭让天色非常非常昏暗,山里极其阴冷,出来的时候他们还穿着短衣短裤,现在即使在车里也冷得令人忍不住打颤了。车窗的玻璃结了雾,轻轻地碰过去,沁骨的冷。 原岁有点发困,导游李乐眼特别尖,看见谁眼皮打架了,他都不让睡,叫喊着让清醒。 原岁身上一件薄薄的短袖短裤,导游提醒过带厚衣服,但是他没有想到上山途中会下暴雨,气温降的飞快,车里都会这么冷。原岁冷得皮肤起鸡皮疙瘩,枯荣看了看,把原岁整个人抱过来搂在怀里,原岁昏昏沉沉的,被枯荣这一个动作吓了一跳。 “我也只穿了一件,”枯荣不咸不淡的,神色平静,“你冷就抱着我。” 原岁“哦”了一声,“你也冷吧?不怕,你也可以抱着我!” 枯荣哂笑,“我怎么可能怕冷?” 原岁皮肤凉到微冰,她本就体温偏低,现在一下子触碰到枯荣裸露在外的皮肤,觉得自己跟抱了一个火炉似的。 车继续行驶了半个钟。期间导游一直在介绍一些藏族风俗,还有沿途的地点,车子盘旋而上,暴雨没有停下的意思,随着海拔的上升还有暴雨的因素,温度也越来越低。有人开始吵着要去行李箱拿衣服,然而行李箱统一放在车厢处。 阮玉娇滴滴地说,“这还有好些个时间的路呢,都不给人拿个厚一点的衣服,要冻死谁哦。” 光头佬钱老闆哼唧,“找个路宽一点地方停停车嘛,好歹拿件衣服。” 杜明珅看女朋友王玲也冻的发抖,秦若若的儿子路小坤冷得大吵大闹,纷纷提出要停车拿衣服。 前面有个公厕,李乐和司机商量了下,然后李乐应,“行,前面有个公厕,没人看着不收钱的,后面的公厕都要收钱的,上一次一块,我们现在那停一次。” 第74页 不到十分钟,公厕到了。只是一个小棚子搭着,这时段也没人,司机尽量把车子往棚子那边靠了,才停好了让大家下车。 一行人纷纷下车开行李箱,赵言军夫妇因为莫兰带了披肩,所以没下车,猴子尿急,车一停就熘去了厕所。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 秦若若的箱子在最角落,她儿子路小坤没下车,她自己拿箱子的时候,摸到了一手湿,起初她还没太在意,直到拖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黑色塑胶袋一起带出。有液体从袋子里漫了出来,天色暗,她一开始还没看清,只是泼辣地骂:“哪个缺德的,把袋子扔到我行李箱旁边,都把我箱子弄湿了,谁知道你袋子里什么东西不干不净的。” 没人应,秦若若拉大嗓门:“谁的东西啊?自己过来拿,我可不负责放回去,丢了别怪我。” 李乐凑过去看,这时候从袋子里漫出的液体已经一大片了,他瞅着不对劲,颜色是红的,腥味也重。他心里咯噔一下,上车的时候他看过也检查过的,没有这个那么大的一个黑色塑胶袋。 光头佬在远处瞅了瞅,流里流气的,“哟,这谁带了鸡上车呢?有没有点素质了?” 枯荣把原岁的衣服拿好,把箱子放回去,才施施然站起来,走了几步过去,这时候秦若若不耐烦地掀开袋子,只一眼,惊叫声刺破滔天的雨帘,惊悚地盖过铺天盖地的雨声。 “头头头、头!!杀人了!!!”秦若若脸色煞白地瘫倒在地上,惊恐地不住呢喃:“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宋彻同学点蜡。 第37章 天葬师(三) 杜明珅被秦若若的尖叫声吓到,他下意识地看过去,然后直直对上了敞开的黑色塑胶袋口的头颅——眼睛没有合上,眼球有点泛白,整个头颅是侧倒的,脖子处的切口十分整齐,从眉毛到鼻樑面容极其熟悉,直到嘴。原本因为惊恐痛苦而大张的嘴合上了,微微翘起来,灰白的眼也没有张的目眦欲裂,眼角弯着。 这个头颅,和他对上眼的那一剎那,在笑。 杜明珅脚一软,摔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水花,他不可置信地低喃:“宋、宋宋宋……” 这时候在车外面的人全部都惊呆了。 “噼拉”一声巨响,天空划过的闪电呲啦一下撕裂黑暗,把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恐惊惧照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除了杜明珅的低喃,没有人敢说话,寂静得就像所有人都死了那般,雨水噼里啪啦地盖过一切,砸在汽车盖上、厕所棚上咚咚作响。 静默,紧接着车上的原岁察觉到不对劲,赵言军的老婆莫兰也凑到车玻璃往下看,一直没动的方金花裊裊挪挪地站起来,小巧地打着哈欠下车。 “你们怎么啦?都不走的哝。” 她嗓音温温柔柔地,下了车几步挪到棚子里,这个时候的猴子已经迅速地把车厢里的另外一个塑胶袋也拿了出来。 两大袋。 赵言军意识到他们碰上不得了的事情了,脸色煞白地把秦若若拉起来去,扶着她,顺便带上方金花,往车上推。“先别下来,你们女的呆车上,”赵言军干巴巴地说,“别怕,我们男的等会再上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头抵在车窗上的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莫兰这下子从丈夫的神色里看出,发生了大事,丈夫叫她护着自己。 猴子在这一刻充分显示了自己的胆大,他弯腰拨了拨塑胶袋的开口,让大家大家更好地看起袋子里的东西。“我是医学生,”猴子声音还算稳,他瞥了一眼,“碎尸,切口很整齐。” 到底都是大男人,哪怕光头佬看清是尸体之后吓得尿了裤子,此刻都被猴子的镇定给定了定神。 李乐吞了吞口水,“我们报案吧。” 司机小王都不敢去看底上的尸体,就盯着被吓飞魂的杜明珅:“你认识他?” 杜明珅深吸了一口气,他使劲按了按吓得失律的心脏,因为极度惊惧而缩小的瞳孔也慢慢放大,他沙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宋彻,他是宋彻,”杜明珅说,“就是我的同事,早上发了简讯给李导说不来的人。” 光头佬立刻说,“你们的问题,这是你们认识的人,你们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人会死在我们车上!!”钱老闆甚至思维混乱到癫狂地说,“是不是你杀的!然后偷偷藏在我们车上栽赃陷害我们?” “放屁!”杜明珅这么一个斯文儒雅的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爆粗,“放屁!话能乱说吗?我看你包了两个小姑娘出来玩也不什么正经的人!你贼喊捉贼?!” 光头佬小小的绿豆眼冒火,“我都不认识他我害他做什么?倒是你那么激动,做贼心虚了是吧!” 杜明珅:“你这种干得出双飞的变态,你杀人还用理由吗?有病!” 光头佬“嘿”了一声还想骂回去,枯荣叼着烟,嗓音沉冷的。 “吵什么吵,”枯荣眉眼又黑又冷,他手里把玩着金属外壳的方形火机,盖子一下一下开开合合,他踩着皮靴身形颀长,气场很冷冽,“吵这个有意思?” 光头佬和杜明珅一下子被压得停了声。 第75页 李乐拿出电话,“联繫警察直接过来吧。” 一分钟后。李乐脸色很难看,“我打不通,没信号,你们看看你们的。” 所有人都把手机拿了出来,无一例外,全部没信号。 雨下的越发瓢泼,车外的温度已经降到两三度了,一群大男人由内及外的感觉到发冷。冷彻心骨。 枯荣知道这是“鬼”动的手脚,他们这一车人,这个“鬼”大概没想放过。他啪嗒一声打开火机,叼着烟,他只手微压着烟凑近火,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菸了,烟尖的火光明明灭灭,他低低地吐出烟圈,稍侧眼看了看脸皱成一团的原岁,那小崽子蹭着脚在犹豫要不要下去,察觉枯荣在看她,她立马张开嘴无声地问:死了谁? 秦若若一上车就抱着儿子哭,她手上有血,整个人怕疯了,抖得不成样子,莫兰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点猜测,但原岁是立刻确定——鬼动手了,有人死了。 枯荣的侧脸显得线条锋利,他咬着烟,想了想,还是回了三个字:你别怕。 然后再看其他男人。 “既然联繫不到警方,”李乐说,“我们开车到茂县,不过一个小时的路了,我们到茂县找警察。”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猴子作为“医学生”,扛起了把塑胶袋合拢收好的任务,他把装好宋彻尸体的塑胶袋绑好,塞回车厢,之后去厕所洗手。 一行人重新上路,没人敢说话,互相看的眼光极度猜忌而戒备,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原岁哪怕卷了棉茸茸的外套还是觉得冷。枯荣只在身上搭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双手抱臂坐得端正,察觉到原岁在一边瑟瑟发抖,他微挑眉。 “你在害怕?” “当然没有,”原岁把脑袋都要缩成乌龟了,下巴尖死命往衣服里蹭,讲出的话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我是真的冷,你们都不冷的吗?” 枯荣看了看其他人,确实冷,有些人甚至抱了毯子上来,气氛压抑得很,一时之间只有汽车开动的微鸣声。李乐这个时候还没有忘记让大家不要睡着,“现在海拔直上三千多米,你们不习惯的,一旦睡着,会容易产生高原反应。” 现在也确实没人睡得着了,钱老闆只是粗着嗓子问:“还有多久到茂县?” 毕竟宋彻被分解的尸体碎块还放在车上,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地压着一条人命——因为很可能他们之中就有一个兇手。 李乐带线带的多,对这一块也是非常熟悉了,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快了,再多四十分钟左右,”他安抚着大家,“你们再撑一下,到酒店你们稍作休息,我给你们安排晚饭。” 枯荣看着缩成团的原岁,小小的,在座位上发抖,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圆形小酒壶,往原岁那边递了递,“烧酒,喝吗?” 原岁爪子探过去,“喝喝喝!” 枯荣都打算把酒壶给原岁了,才想起这崽子酒量差的不行,几口烧酒下去准要发傻。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把人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扶着她,一手撑开外套披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胸膛和外套给原岁圈出一个相对温暖又安全的空间。 男人冷淡的嗓音教训她,“太娇气了,怕冷又怕疼。以后得锻鍊。” 原岁窝在他怀里钓鱼点头,“对啊对啊不好意思啊,你怼我不还嘴,就求你给我取取暖先啊老大。” 枯荣低头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低头的原岁,他看见她乌黑的发旋,再侧底一点的角度,他看见她额角的汗。 枯荣:“我看你热出汗了,崽子。” 原岁把汗蹭在他衣服上抹掉,一脸正经,“哪有汗,没有,我冷死了。”说完还在枯荣胸膛上卖萌地蹭了蹭。 枯荣:“你起开,热出汗了。” 原岁坚定的,“哪里有汗?没有,你眼花了。” 枯荣:“崽子,你要热死你自己?恩?” 原岁死扒着他胸膛的衣服:“其实我是太爱慕你,想靠近你,想拥抱你,想无时不刻和你在一起。” 枯荣一愣。 原岁靠他胸膛靠得太近,枯荣的心跳声骤然加快,她听得很清楚,她“咦”了一声,有些神奇,“老大,你心跳快了。”原岁眨巴眼,“你喜欢听我对你说情话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追求方式,有点骚。” 枯荣单手按着她脑袋,把距离拉开了一点,他的神色波澜不惊,“心跳?你听错了,是你自己的吧?小崽子说这些话害羞我能理解,”他嗓音不咸不淡的,“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你怕鬼,”枯荣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在套路我,小崽子,你可以的。”枯荣单手提她起来搁自己旁边的座位坐好,“你不能永远都害怕这些东西,我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你。” 原岁听完失落地低头,“你不爱我了爸。” 荣爸摸她头,“爱之深责之切。” 原岁认真地,“虽然我在套路你,但我刚才也是认真的。”她小脸摆出很严肃的表情,“你看啊,上次我不是和你聊过关于156女友和188男友相差32公分的话题,后来我想了想,”她说,“简直是绝配啊!” 第76页 “你抱着我亲亲可以锻鍊臂力,我还少买一张高脚凳少花了一笔钱,你牵着我的手可以就能体会掌控所有的魅力,养我一个,你不用再养其他闺女也能体会养闺女的快乐,是不是很划算?” 枯荣:…无法理解的逻辑。 他对着原岁半晌,才说,“高脚凳我买好了。” 你坐上去高度和我齐平,我试过了。 枯荣:“所以买凳子的钱没有省到。” 原岁:“对哦。” 枯荣:“牵手方式的讨论这没意义。” 原岁:“哦。” 枯荣:“就算养了你我还是想养多一个,卖蠢的时候好歹有人陪你不是?” 原岁:“你说谁蠢?” 她瞪着漂亮的眼睛看他,那一剎那枯荣突然很想低头亲亲她脸颊。然而最后他只是说,“别瞪着你那蠢蠢的小眼神看我。” 枯荣的眉眼深黑,面无表情,语气淡淡的:“蠢得可爱来形容你的话,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 原岁反应了几秒,而后生气地拍枯荣手背:“你骂我蠢!他奶奶的搞事情是吧!” 猴子在一旁听得差点没爆笑出声:操,草草好木!被老大撩了一通她完全不知道。 而此时,早已该看见村镇的沿路还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和裸露的山石。李乐心里咯噔一下,他去看司机小王,两三度的温度,小王鼻尖却已经沁出汗珠。 李乐那一剎那想的是,完了,闹鬼了这是!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这条暗黑的盘山路似乎永没有尽头。早就该到的茂县,根本没有出现过。 他们仿佛走上了一条鬼路。 第38章 天葬师(四) 汽车距离他们发现宋彻尸体开始,已经又行驶了一个半小时。从成都出发,他们车程已经达到近七个小时。 杜明珅有点焦躁地问,“不是说四十分钟到松潘县吗?怎么还没到?” “对啊!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松潘县呢?松潘县的影子呢?”钱老闆粗哑着嗓子,他人胖,声音也厚,“李导,你不是玩我们的吧?” 暴雨已经停了,下午四五点的时段,没出太阳,山里头天色也暗,沿路的裸石高山如同匍匐盯梢的怪兽。李乐拿着话筒的手都在抖。 走成都过黄龙九寨沟这条线,先过汶川茂县,之后一般会在松潘川主寺歇一脚,第二天一大清早再直上景区,这一段山路蜿蜒,向来事故多发,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了,但从没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先是早上接到宋彻的简讯,之后在车厢里发现他的碎尸。紧接着,早该抵达的松潘县,诡异地消失了。 司机小王已经惊惧到满脸是汗,他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恐怕是遇上了鬼打墙。这条路来来回回地走,怎么都走不出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条路都黑黢黢的,蜿蜒着盘旋而上,一路上没有一辆车。 “我们……”李乐咽着口水,他对着车里不停在闹的旅客,声音都在颤抖,“没有玩你们……是真的走不出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巴刚好停回了原先的公厕那里,其他人一看,差点没爆炸。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钱老闆立刻站起来,他一手攥过李乐的衣领,唾沫星子全喷了过去,“冚家铲,你有没搞错啊?” 李乐握着话筒,衣领被扯住,他讲话有点艰难,“我、我听不懂广东话。” 钱老闆操着一口地方音很重的普通话破口大骂,“你玩我?这里怎么又绕回来了?说好的去松潘县?什么破玩意。” “我也、我也不知道,”李乐脸色涨得通红,“我们是按着线路走了的……” 这时候在旁边神神叨叨碎碎念的杜明珅突然大声吼起来,“有鬼!一定有鬼!!一定有鬼!!我们被鬼盯上了!”他同样站起来,不太亮的天光照着他惊恐的抽搐的脸,他儒雅的脸都在扭曲,看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肯定被鬼盯上了!不然怎么解释宋彻在我们车厢里?”杜明珅癫狂地抬高嗓音,“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被碎尸了放在我们车厢里,他明明就在成都!谁干的,这是谁干的?一定是鬼……这里有鬼……” 他反反覆覆把“有鬼”念了好几次,王玲握着他的手使劲捏了捏,“你冷静点,明珅,你冷静点,这世界上没有鬼。” 女朋友的叫唤让杜明珅恍然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站着,看着车厢里的人,倏忽之后他颓然地挠着头,眼皮底下是深深的疲惫,“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死的人是我同事,所以我、我……”他嗓音数度哽咽,说不下去。 其他人心情也糟糕透了,只有莫兰取下遮光眼镜出声安慰,她有一双美丽的眼,双眼皮很深,显得她的眼睛深邃迷人,她气质很好,说话自有贵气,不紧不慢的:“我能理解你,”莫兰说,“我的女儿也离开了我,就在这条路上。” 赵言军揽着莫兰的肩膀,他嘆气,语气苍老,“都过去了。” 第77页 莫兰摇头,“要是能过去,我们就不会今天再上这条线。”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钱老闆看见李导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最后还是松了手,只是骂骂咧咧,“不可能有鬼,只可能是人搞鬼,这里谁都跑不掉。” 李乐被松开之后狂在咳嗽,他转头朝司机小王说,“开车,我们再走走。” 小王抖着手,而后他拉着李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李哥,油没少过。” 从下暴雨开始,油箱的指标停留在二分之一,已经近三个小时没动过了。 ……这意味什么? 车在行驶的这两个多小时里,事实上几乎没动过。他们所感受到的前进,就像是幻觉。 李乐对上小王的眼,他动了动唇,“别吓自己,”李乐说,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不说,继续走走试试。” 小王心里特别害怕,他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他也清楚自己这个状态不适合再开车,但是总觉得停留在原地更可怕。他朝李乐点头,转动车钥匙,车身一震,发动机再次启动。 而秦若若的儿子路小坤却嚷嚷,“妈妈我要上厕所。” 秦若若问他,“很急吗宝宝?” 路小坤瘪嘴委屈地应,“要尿了妈妈。” 实在没办法,秦若若抱着儿子跟李导说要下车,先前一趟没下车的几个女的也说尿急了。李乐很无奈,“那快点。” 枯荣问原岁,“急么?” 原岁其实已经急到憋红了脸,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叫枯荣抱她去女厕所。高大的男人瞅她一眼,笑了一下:“不急我们就呆在车上,下面很冷。” 原岁立刻抬头去看他,“急,我急。” 枯荣起身抱她,单手托着,原岁乖乖地把手揽着枯荣脖子,颇有几分感慨,“老让你抱着多不好意思。” 枯荣“恩”了一声,“你知道不好意思了,不容易。” 原岁:“啧,是不是又想吵架?唉算了,谁让我追你,我让着点你。” 枯荣:“……” 下了车,原岁眼尖地看到两三米远的路边有几束野花,她激动地拍枯荣肩膀,“老大老大过去,我要摘花。” 枯荣被原岁闹的这一出搞得有点反应不能,“你要花干什么?” “好看啊,”原岁扯着枯荣外套的领子,“你就说给不给摘吧?” 枯荣表示,“你不是要上厕所?” “摘一束花就半分钟时间,荣爸,”原岁很真诚,“我觉得它们合我眼缘。” 枯荣虽然一边拒绝她,但一边步子还是往野花那迈,“什么眼光,几朵绿色的花有什么稀奇的?” 原岁在枯荣怀里弯腰去折,一边应,“是啊,我就这眼光才看上你嘛。”然后原岁把花扎成一束,“喏”了一声塞到枯荣另一只手里,“送给你。” 枯荣:“绿花?你想绿谁?” “这个不是重点嘛,”她笑眯眯地说,“下次送你九十九朵玫瑰。”原岁“啪嗒”一下,偷偷地、飞快地亲了枯荣的右脸颊,她声音很软,“我送你花,你给我亲一下。” 枯荣:……真是胆大包天了。 枯荣一手捏着原岁送的野花,一手依旧抱着她,他微眯眼,被亲过的脸颊触碰了她又软又凉的唇瓣,那一片都是麻的。枯荣有种不知道给什么反应的沉默,而后他才大步走向厕所,一边说,“上个厕所你的戏挺多。” 原岁嘻嘻地笑了几声,然后趁他不注意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小嘴巴,她吧唧吧唧嘴,脸稍红着给自己点赞。 枯荣控制自己不去做“用手碰碰被亲过的脸颊”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事情,他捏紧了手里的花,想着上车了不能再给她吃可爱多了。 枯荣还有一两步就到女厕的时候,先进去的阮玉发出了一声惨叫。 枯荣几个大步进去一看,厕所正中央的地板上,放了两个大塑胶袋,阮玉扶着墙,看见人来她简直像找到救星一样,瞬间就想粘上来,枯荣退了一步,划开明显的距离。 方金花紧跟其后,进来看见袋子里的断臂断手,她脸色也立刻发白了,但咬着唇,但还算镇定:“这、这又是谁喏?” 秦若若在阮玉尖叫的时候就把路小坤抱着转身背对尸体,她第二次碰上碎尸,也没第一次那样软得瘫地,她只是絮絮叨叨地和自己儿子说,“宝宝你不要害怕。” 暴雨已经停了,空旷的地回音很亮,车上的男人一听就知道又出事了,李乐和猴子下了车,莫兰刚提起了伤心事,赵言军在安慰妻子,没有下去。 李乐有点烦躁,“这个又是谁?我们团就只一个宋彻单了出来,其他都在的,谁死了都不关我们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猴子掀开了靠里一点的袋子,然后头颅在里边亮了出来。和宋彻同样的微笑,同样的弯眼,同样的表情,酒红色的长捲髮,长得还十分精緻,角度问题,李乐和这个头颅打了第一照面。 只一个照面,吓得李乐连连后退了几步,方金花在李乐后面,也诧异地“呀”了一声。 第78页 猴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你们两个都认识她?” 李乐被问话,他回过神来,疯狂摇头,“不认识,我不认识……我就是、就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枯荣遮着原岁眼睛的手被原岁扒下来,她嘟哝,“花弄到我了。” 枯荣在她耳边问,“怕不怕死人?” 唿出的热气绕着耳尖,原岁也和他咬耳朵,小小声地应,“我九岁之前,看过横尸遍野,老大。” 枯荣松开手,原岁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头,方金花有些犹疑地说,“她……我有一点眼熟呢。”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着她了。 方金花说,“像我大一的好朋友,她叫赵如意,不过,”她抬起头,笑容裊裊娜娜的,嗓音很柔,“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就算有尸首,大概也做白骨化成灰了。” “所以,”她看着不着痕迹往后退的李乐说,“应该是我认错人了,怎么可能是如意呢?” 那一剎那李乐本就惨白的脸色变成煞白。 倒是猴子笑得古里古怪地看着方金花,“你看见死人不怕啊?” 方金花听见问话,竟然还能捂嘴温柔地笑了笑,“我干嘛要害怕?我没害过人,我怕什么?”她用着江南女子的裊娜慢条斯理地拨了拨头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留在塑胶袋上,“走吧,上车了。” 路小坤年纪太小了,他没看见尸体所以也不害怕,平时又被惯坏了无法无天,他踢踢踏踏地在一群人身后跟着走,一点都不顾忌大人凝重的神色,很天真地嚷,“妈妈我饿了要吃饭。” 现在谁还吃得下东西? 秦若若拉扯着儿子上车,应付他,“等会给你吃面包。” “我不我要吃饭啦!” 秦若若把儿子按到座位上,“到酒店了再吃饭。” 这个时候人都到齐了,司机小王准备开车,大家都没人说话,这样的安静里,路小坤突然说,“妈妈,那个姐姐说李乐大哥哥死了我们才能到酒店。” 全车的安静瞬间变成死静,只有路小坤脆脆地问,“什么是死啊?” 李乐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秦若若这时候反应过来,伸手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巴,她气急败坏地说,“宝宝你乱说些什么!什么姐姐?哪里来的姐姐教坏小孩子!我撕了她的嘴!” 路小坤哇哇大哭,被母亲捂住嘴,又哽咽地嗡嗡地说,“趴在、趴在李乐哥哥肩膀上的姐姐啊……她还给了我鱼干。” 秦若若僵硬地看着座位上的鱼干。她以为是自己第一次下去拿衣服的时候,宝宝和后面那个小姑娘讨的。如今,自己宝宝告诉她,是趴在李导肩头上的那个女人给的? ……什么叫,趴在肩头的姐姐? 第39章 天葬师(五) 秦若若依旧捂着路小坤的嘴巴,然后在他耳边说,“宝宝别说话。” 路小坤不听,就是嚷着,“我们杀了李乐大哥哥嘛,我肚子饿,我要吃饭,我肚子饿妈妈!” 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闹起来格外凶,有点拳打脚踢的意思:“妈妈!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小孩子的吵闹一声又一声,李乐站在车头那边,从背嵴爬上的冷意像冰凉的游蛇盘旋,耳边都似乎有着阴冷的气息吹拂。 他当然认识赵如意。那个塑胶袋里的人头,像极了赵如意。多少次他午夜梦回的恐惧都来自那张脸。他觉得——她来报仇了。 总说小孩子能看见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去相信这里真的有鬼,但每一个人心底里都不可控制地有七八分相信,那孩子说的话是真的。 “那个姐姐说李乐大哥哥死了,我们才能到酒店。” ——有鬼缠上李乐了,他们这一群都是被拖累的。 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神色游移。车子安静地启动,继续开往松潘县。 原岁和枯荣咬耳朵,“老大你怎么看?鬼是在李乐身上吗?抓了是不是任务就结束了?” “做梦,”枯荣不咸不淡的,“不觉得,方金花更像鬼?” 原岁低声卧槽了一下,“不是吧老大,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抓?” 枯荣抓了一把原岁头顶的碎发,“因为鬼不止一个。” 原岁很慢地、很慢地眨巴眼,有点想哭。 “我看每个人心里都有鬼,”猴子在枯荣的隔音咒里说,“死的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鬼动的手。” 原岁:“你在说啥?” “你还记得之前杜明珅说的话吗?他大意说,宋彻都死了,尸体为什么不在成都,而是出现在这里,那么问题来了。”猴子配上阴惨的笑声说,“他怎么知道,宋彻在成都就已经死了呢?” 原岁反驳,“因为我们一路上,车都没怎么停过,大家都在一起,哪里有作案时间?所以杜明珅潜意识里认为宋彻在成都就已经死亡?” “他原话是‘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被碎了尸放在我们车厢里’,你好好想想这句话,”枯荣微撑着下巴,他扫了一眼车内,目光平均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话。” 第79页 “癫狂、惊惧、不可置信,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看见同事尸体之后,应该给的反应,”枯荣说,“那是对于自己亲手杀掉的人、无缘无故被碎尸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恐慌。” 枯荣抬手敲敲原岁的脑袋,“你脑子里仅存的脑浆估计都是在想怎么杀穿三路。” 原岁摇头,“没啊,在想你。” 枯荣看着原岁的娃娃脸一脸认真,突然之间有点无话可说。 原岁:“不过老大,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仅存的脑浆?讲得我有多蠢似的。” 然后她顿了顿,脑子转了几圈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是,宋彻是杜明珅杀的?然后鬼只是把尸体碎了搬过来?” 枯荣:“……恩。” 原岁就更不解了,“那它这样做的原因是啥?” 猴子耸肩,“谁知道呢?” “反正杜明珅不是鬼了,还有谁?”原岁顺着枯荣的思路往下推测,“小王?阮玉?秦若若?光头佬?王玲?赵言军莫兰?” 他们几个分析的时候,小巴车再次回到了公厕停下,绕来绕去,就是死都走不出去。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耗了十多个小时在车上,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晃晃的车灯在黑黢黢的盘山路和裸露的山石间单薄得格外可怜。 所有人隐隐有点崩溃的架势。 枯荣很干脆地站起来,叫上猴子,“我们验尸。” 车上其他人的目光一下聚了过来。 猴子模仿着白青州很令人信服的微笑,说,“我朋友是法医,我们还是看看尸体吧,尸体身上总会有线索。” 杜明珅站起来,“我不同意,”他眼眶底下是很重的黑眼圈,神色颓圮又有点错乱的混沌,但依旧保持着义正言辞的语调说,“我们等警察过来,不能破坏第一现场。” “说不定警察过来还是要我朋友验尸,”猴子吊着嘴角笑,“早晚都得验,早一点为什么不好?难不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在这条路上一直重复走下去?”猴子顿了顿,又说,“天快黑了,究竟死者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兇手用的武器是什么?力气多大?兇手是男是女……总要验了才知道。” 猴子潜台词大家都听明白了:天黑了,谁知道会不会死第三个? 夜晚的来临和长时间鬼打墙似的强迫停留,让所有人都有点理智崩塌。 赵言军率先出声,“我同意原先生和女先生的提议,验。” 光头佬大声附和地嚷,“验验验,老子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个小时了,上松潘找警察?骗谁呢现在?” 枯荣和猴子下了车,后面跟了几个大男人。原岁本来想一起下去的,但是枯荣要干活,不方便抱她。 坐在左前的秦若若摸了摸自己儿子头,然后抱着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原岁旁边,压低声音看她,“你男人啊?” 原岁嚼着“你男人”这三个字眼,很恬不知耻地点头,“对啊。” “你们什么打算啊,”秦若若对着原岁拉战线,“如果我宝宝说的……”她透过车窗去看底下的李乐,然后咬咬牙,表情有点狠,“我宝宝要是说的是真的,那李乐肯定不是个好人,好人肩上能趴着鬼?那肯定是冤魂索命。” 原岁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很认真,“您说得对的。” 秦若若抖了抖唇瓣,“所以……”不如杀了他。 这句话讲出来还是艰难,犹疑之际,莫兰也主动坐了过来。 “你们好,”她慢慢地、优雅地打招唿,“我有点闷,不介意一起聊聊天?” 秦若若显得很不乐意,但无奈原岁点头说好,她只得冷哼一声。 莫兰似乎真的只是来聊家常的,她讲话语气很温柔,聊天的节奏也掌握得很好,说的话题也很有技巧和礼貌,直到莫兰问原岁多大了。 原岁说,“二十一了。” “真好……说来唐突,”莫兰目光里有缅怀的味道,说,“我有一个女儿,要是没有离开我的话,现在也和你一样大了。” 她说她女儿很聪明,十八九岁就读了大学,但三年前,她女儿跑来这条线採风,被车撞死了,司机仍在逃逸。她和丈夫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直至三年后的今天,他们才跟车走上这条送了女儿命的死亡线路。 “不知道为什么,”莫兰说,“冥冥之中总有感觉,这次我一定要来,所以我和丈夫一起来了。” 原岁张了张嘴,她不太会安慰人,莫兰也没纠结这个话题,很快又调侃原岁 ,说原岁男人很帅也疼她。 原岁意思意思脸红了一下。闲聊了十几分钟后,枯荣和猴子和着其他男人上了车。 首先公布的就是—— “碎尸碎片一共一百零八块,切口非常整齐,每一块肢体大小都很均匀。” 枯荣后面还讲了一些东西原岁都没什么心思去听,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一百零八这个数字。 ——天葬里有个职业叫天葬师,在把尸体送往天葬台之前,尸体会由天葬师先进行切割。 第80页 ——刚好就是,一百零八块。 第40章 天葬师(六) 晚八点,巴士停在了公厕附近,海拔三千多的高度,气温骤降到一两度,大家下车把厚衣服全部抱了上来。为了减轻负担没有带水的光头佬一行三个人,向李乐讨水。李乐算了算,“只剩下十瓶,你们已经和我讨了两次水了,剩下的水是给其他人的。” “五十一瓶,”光头佬拿出一叠钞票,“十瓶全卖给我了。” 秦若若刚好路过,闻言阴阳怪气,“有钱了不起啊?一人一瓶水,五十给你?不行。” 说完她从鼻孔哼出一声不屑,然后直接伸手从箱子里拿了两瓶水走了,光头佬想发作,又看其他人还在下面找衣服,他低声暴躁地催促李乐:“一百一瓶,剩下的给我。” 李乐从长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压低声音一口要价,“两百一瓶,给你四瓶。” 其他人已经找好衣服准备上来了,光头佬来不及讲价,塞了八张一百进李乐口袋,抱走了四瓶水。李乐藏了两瓶水在自己书包里,然后拿了两瓶给司机小王。 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上车,原岁被枯荣背着,两个人就要拿什么衣服产生了争执。 “我想要那个蓝色披帛,对对对,就是这个,”原岁在枯荣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买的时候我一眼就喜欢,是不是很漂亮?” 夜色很昏暗,为了省油车的大灯没有开,车内的灯倒是开了,光线并不亮,透出来的光线就更少,枯荣只能依稀看出手里这个布确实是蓝色的,还有金色绣线。 他只摸了一摸,就很无情地说,“这件不行。” 原岁“啊”了一声,“为什么不行?” 枯荣:“太薄了。” 原岁从枯荣肩膀上探出头去,想要伸手够她那件蓝色披帛,但手短,够不着,原岁就推他,“可是它很好看,又大,我们可以当被子盖。” 枯荣:“太薄。” 然后他翻了翻原岁的行李箱,衣服都很薄,他想了想今天一大早买衣服的场景,才记起来成都现在是二三十度的天气,没有厚衣服卖,而且原岁那傢伙也不知道黄龙很冷,他自己纯粹听着原岁念叨着“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一路买下来,也压根没注意这些衣服都不够厚。 他自己不怕冷,就带了件牛仔加绒外套,也不够厚。原岁身上现在就穿着枯荣的外套,她好像也意识到他们两个衣服不够厚,“诶这没办法啊,披帛好像就是最厚的衣服了老大。” 枯荣挑了半晌,才凑合着把披帛带上,另外还挑了件运动外套。 猴子是怕冷的,一来就给自己装了件大羽绒,还有护耳,现在美滋滋地捧着自己的防寒套装准备上车,就被枯荣截了胡。 “衣服给岁岁,”枯荣背着原岁,身体依旧挺拔笔直,车内透出的光勾勒他一笔锋利利落的脸部轮廓,他把打劫的话说的无比自然,“你草爷爷怕冷。” 猴子:“……老大我也怕冷。” 枯荣没有起伏的的“哦”了一声,问,“是吗?” 猴子接着说,“你们可以抱着互相取暖,但我单身狗我能抱谁?我只能抱我的羽绒服。” 枯荣还想争取把衣服抢过来,原岁难得还有良心,拉了拉枯荣的袖子说,“算了老大,猴子冷死了怎么办?” 枯荣:“关我什么事?” “猴子冷死了不会和我吵,死了就死了,”枯荣目光依旧落在猴子羽绒服上,“但是你冷了不行。” 这句话说的原岁无言以对,她只能竖起手指发誓,“不,绝对不闹你睡觉,骗人是小狗。” 枯荣垂眼一时半会没说话,片刻他说,“成交。” 枯荣放过了猴子的衣服,在猴子感激涕零的神色中,原岁毅然地穿着运动服外套裹上了自己薄薄的冷色披帛,缩在最后一排睡觉。 十一点的时候,气温降到了零下。车里的灯光关了,月光不亮,周围完全暗了下来,原岁冷得有点发抖,但她又怕吵醒枯荣。说好了的,闹他是小狗。所以她咬着嘴巴,脱了鞋子踩上座位,屈膝团成一团,再用披帛围了一圈,全程小心翼翼,一点声音都没出。 可是很冷。 原岁咬了咬下唇,有点委屈,又觉得自己的委屈来的太幼稚,她偷偷瞄了枯荣一眼,他仰头睡着,黑暗里他下巴到喉结那条线有点模煳,但依旧很帅。原岁忍不住伸出一根小手指头,轻轻地戳了戳枯荣的脸。 温的。好羡慕。 她试了他体温之后就打算把手伸回来,指尖刚走,就被枯荣抓了个正着。他掌心超暖,原岁整个手被枯荣握着,她在黑暗里结结巴巴。 “我,”她声音很小很软,“我没、我没想闹你的。我不是小狗。” “恩,”枯荣没睁眼,他把原岁的手往怀里带了带,然后说,“你傻。”他的语气沉缓,“给你衣服你不要,听猴子瞎讲,没衣服他能冷死了?” 原岁:“哦。” 紧接着枯荣很平静地说,“你求我啊。” “求什么?”原岁捨不得把自己手抽出来,她吧唧吧唧嘴,“是你自己把我的手扯过去的,我没闹你,我不求你。” 第81页 枯荣原本想说的是:你求我抱你睡觉啊。 但看一眼那傻孩子……算了。嘴巴里说着追他,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送两根破花他都能当宝贝供着了。 枯荣伸过手,抱着原岁的腰把人抱过来,他一边抱一边冷嗤:“几岁人了你?冷不知道说?” 原岁:“说不闹就不闹,我就是这么有原则。” 枯荣:“原则个屁。” “是你自己抱我的啊,”原岁蹬鼻子上脸,“我没闹你哦。” 枯荣“嗯嗯嗯”敷衍地应,“是啊我自己抱的你,怕自己一大清早要给某个小蠢货收尸只能自己看着点。” 原岁:“嘻。” “你嘻什么嘻,”枯荣帮她把运动外套上的帽子扣下来,声音冷冷的,“傻不拉几的成天到晚嘻,也不见你对其他事情上点心。” 原岁小小声地说,“我上啊,你我是上的。” 枯荣:“……” 原岁意识到话里的歧义立刻补救,“啊,我是说,你的心我是上的,啊不是,是我对你特别上心。” 枯荣:“…闭嘴吧祖宗。” 凌晨两点半。 原岁是被一些奇怪的声音吵醒的。她在枯荣怀中,他的怀抱真的很暖很暖,她的头枕在枯荣肩窝里,手和脚都被枯荣包着,所幸是最后一排,位置足够大。她很甜地睡了近两个小时,直到被吵醒。 她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种啧啧的水声是什么意思,就听见阮玉娇媚的、竭尽全力压低了的声音:“啊……啊钱总……”她微喘息,“太、太深了……” 光头佬很猥琐地问,“爽不爽?”又说,“你自己坐上来,不要叫,会吵醒其他人的。”然后又是,“真他妈刺激,哦,宝贝你真棒。” 原岁听得头皮发麻。阮玉似乎是咬在了光头佬的肩膀上,光头佬骂了一句咬疼了,阮玉嘤嘤切切地回太深了受不了。 原岁很想骂一句他奶奶的她才受不了,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干这种事情?操! 原岁听着觉得自己脸都发烫,突然就嫌弃枯荣的怀抱太暖了,暖到她出汗。她稍稍抬头,盯着枯荣沉睡的脸,黑暗里,她奇蹟地看出了枯荣睡得很帅。她就在阮玉浪的飞起的喘息声中,在光头佬一句句你快点动的催促声中,她盯了枯荣的睡脸足足盯了半个小时,直到光头佬他们结束。 然后原岁鬼使神差地,撑着腰,手搭在枯荣肩膀上,微微用点力。 他没醒。 枯荣睡熟了,就很难被吵醒。这种深睡状态在诱惑纵容原岁做出更过分的动作。她直起身体,手搭着枯荣肩膀,偷偷亲了一下枯荣左脸颊,唇瓣稍稍摩挲了一会,不太满足。 ……想亲嘴巴。 亲一下就好了。 真的就亲一下。 真的真的就一下下。 原岁稍微动了动,把嘴巴移到枯荣唇上,秉着唿吸,然后亲亲碰了一下。触感好奇妙,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尖碰到他微凉的唇瓣之后,她又像是受惊的兔子那般快速地把舌头收回来,然后“咻”的一下缩回枯荣胸膛。 枯荣的唿吸还是很平稳,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罪过罪过,原岁检讨自己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偷亲老大,真的是太过分了!还敢伸舌头,这这这这太过分了!原岁怂成一团,检讨自己大半夜后熬不住,睡着了。 枯荣抱着人,放在她腰间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发现李乐失踪了。 紧接着,在厕所里发现了第三个黑色塑胶袋。 李乐的碎尸。 作者有话要说: 纯情原岁vs……枯荣。 谢谢青囚衣地雷1,李狗嗨地雷2,小肥羊手榴弹1,机智的黄绿地雷1。 谢谢我是一颗好蛋哟营养液10,四营养液5,浮世妍清欢营养液10,萧微微营养液10,阿蓝蓝营养液20,燃风醉月营养液7,白衣卿相营养液20。 #评论字数最多#红包100的,第一天是机智的沙漠玫瑰,第二三天都是棉棉,第四天是小肥羊~( ̄▽ ̄~)~最后今天这章,还有一个100红包(≧ω≦) 过几天我会把前面猜对了鬼的小天使都发个小红包(?˙ー˙?); 现在我穷,以后写文钱多了给你们发更多红包~( ̄▽ ̄~)~好歹封个五百吧撑下巴。 第41章 天葬师(七) 猴子翻看了尸体,死的时间估摸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左右,同样是碎尸一百零八块,但是这些碎尸肉被分别塞进三个大罐子里,用塑胶袋盖着。 “很多时候,碎尸案的出现是为了遮掩作案手法,有时候甚至有人会把碎尸进行高温烹制,”猴子一旦正经起来非常严肃,他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站在公厕旁边的大空地上,声音不高不低,“也有的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癖好,三具尸体全部被切割为一百零八块,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女先生说的,”赵言军接过话头,“所以你觉得这三个尸体都是人为杀害的?第二具尸体据说是方金花小姐的朋友?” 方金花穿着长到脚踝的紫色长裙,因为寒冷,裙子里面包了羊毛护膝,她娉娉婷婷地站着,听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她抿唇笑了笑。 第82页 “我没有说是我朋友啊,我只是说像,”方金花大概算是最淡定的一个女的了,哪怕身边跟了一个捉鬼专家的原岁都有点脸色发白,方金花在那还可以笑得温柔,“天下长得像的人不是很多喏?不过第二具尸体大概和李导认识吧,我看人很准的呢。” “昨晚三点到四点左右的死亡时间,”猴子继续说,“我们不如先说说,大家这段时间都在干嘛?” 秦若若拉着儿子路小坤的手,闻言有点不大高兴地啐了几句,“三四点能干嘛,睡觉啊,十二点的时候那外头都冷得要下雪,谁闲着没事瞎晃?” “话不能这么说,”光头佬抽着烟,缓缓吐出烟圈,他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笑得猥琐贼贱,“不是你家小朋友在喊着死了李导才能到酒店?谁知道是不是你动手的呢?” 秦若若一个人把路小坤带大,汉子堆里泼辣辣挣出一条路的女人,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她几乎是立刻反唇相讥,“我看钱老闆你很有问题啊?一开始就咬姓杜的,现在又来咬我,见人就咬,你贼喊捉贼做贼心虚吧?我动手?开玩笑,我一个女人杀他一个大男人?” 杜明珅闻言立刻站队秦若若:“秦小姐说得对,我看你就很有问题。” 杜明珅搂着自己女朋友王玲,她在昨天降温的时候就感冒了,此刻带着病容,神色看起来不太精神,但下车前她仍是画了妆,齐耳的短髮配上红唇,看起来性格强势而干脆。但事实上王玲几乎没在人群里说过话,意外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被两个人攻诘的光头佬显得很无赖,他搂过娇滴滴依偎在自己身旁的阮玉说,“我不可能,昨晚三点我在干快活事。”说着他摸着阮玉的烈焰红唇么了一口,“是不是呀宝贝~” “哎哟钱老闆你真坏,”阮玉娇笑,“还有两个小朋友呢,要教坏小孩子的。” 大家默认原岁是和路小坤一样的小孩子。 原岁则满脑子是枯荣凉薄的唇,唇线分明,她还舔过。脸瞬间就爆红了。她做贼似的在枯荣背上去看他的侧脸,眼窝深一块,鼻子硬挺,再凹下来,落在唇线上。 那里她亲过她亲过她真的亲过!!!! 她的初吻!!!! 好激动!!! ……可是她不能说。 她焉了吧唧地把脑袋搁在枯荣肩膀上,有些难过,好几次都想告诉她荣爸,她昨晚偷亲他了,但现在她怂,她不敢。 其他人没有想到光头佬真敢在车里干这种事情,一时之间秦若若呸了一口骂不要脸。 猴子问了一圈下来,回答都是在睡觉,问到原岁的时候,这小姑娘目光游移了下。她三点的时候在偷亲枯荣,三点到三点半左右的时间,她都在检讨外加兴奋,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没记忆了。 也就是说……她刚睡过去,甚至可能是,她还没睡着的时候,李乐就被杀害了。 悄无声息的,不可能是人吧?原岁纠结了会,最后弱弱地说,“我没睡着。” 所有人一下子看了过来。 “我失眠了,没睡着,差不多三点半才睡的……可能不止三点半,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没印象了,”原岁说,“但是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啊,车上很安静。” 枯荣“恩”了声,嗓音非常非常淡定,“我也没睡着,确实没发生什么,车上很安静。” 原岁不知道其他人听见这些话有什么反应,但是她听见枯荣说“我也没睡着”,是瞬间炸了的。 卧槽!老大没睡着?他没有睡着!他知道自己亲了他!肯定是知道的吧!!!!! 原岁一下子揪紧了枯荣的肩膀,连衣服带肉,力气大得枯荣都难得低低地“嘶”了一声:“崽子你干什么?” 原岁结巴:“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你没睡着那我、那我那什么你你知知道啊?” 枯荣面无表情:“什么你什么我?知道什么?好好说话会不会?” 原岁紧张巴巴的,“我紧张我不会说话,”她去揪枯荣的头髮,“你就说你知不知道。” 枯荣:“我不知道我要知道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原岁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松开揪着枯荣肩膀和头髮的手,她厚着脸皮说,“没有,我就是揪了揪你的脸蛋,但我想你这么宽宏大量的人,怎么会计较哦。” 枯荣:“不计较。” 原岁趴回枯荣肩膀上,所以她没看见枯荣笑得痞里痞气的,凤眼勾得撩人,他说:“但是揪我嘴巴这就不对了,崽子。” 原岁“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揪嘴巴?” 枯荣稍稍侧过头,很快地在原岁冰凉的唇瓣上亲了一下,非常快的,他温热的唇贴过去,就像原岁的错觉那样,清冽的草木香一触即离。 “就是这样。”枯荣一手兜着她屁股,一手弯着曲起,摸摸她后脑勺。 原岁蹭的一下脸蛋爆红,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你、你冤枉我,我没这样。” “哦,那对不起,这个程度确实小看你了。”枯荣把原岁背好了,然后朝猴子示意,“你解决,我处理家务事,很快。” 第83页 然后在一群人莫名其妙的视线中,枯荣把原岁背上了车,然后顺手拉上了车帘。 留在原地的猴子:……有句卖麻痹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在谈情说爱我在谈鬼说案,这公平吗我操。 而在车上的枯荣把原岁放到座位上,他弯腰看她,漆黑的眼如同夜空,又黑又深,他没其他动作,两只手撑在椅背上,盯了原岁好半晌,原岁被盯得心虚。 然后枯荣盯着盯着,突然就嘆了口气,伸手把娇小的原岁抱起来,他弯着腰,把原岁抱起来不过离座位几厘米的距离,他的手掌能够掌握原岁半个腰,然后他说:“亲不下去。” 原岁:“??” 枯荣嗓音里沉冽带点沙哑,“你看着小,我亲不下去。” 原岁:“。” 然后枯荣说,“你亲我吧?像昨晚那样,一下也好。” 原岁震惊地抬头看着枯荣,觉得这人是有病吧?绝对是有病的吧?她结巴:“那那那那啥,我不啊,不干、不干这种事了。” “那算了,祖宗,”他抬手揉了一把原岁头髮,“……真是。”他语气嫌弃,“你是故意的吧。” 听到这个原岁差点没眼泪掉下来,“我错了老大,我不应该偷亲你,还伸舌头,我太坏了,我不应该这样,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枯荣他有点懵。 原岁低着头继续:“我也不知道我嘴巴咋就亲了上去,我更加不知道舌头它为什么伸出来,大概是你长得太帅了……对不起……我错了……你太帅了怪你太帅了……” 原岁还没停,“这个耍流氓不是我本意,下次我一定好好追你,先从送花开始,然后再甜言蜜语,接着约会看电影,亲亲这种事情不能偷着来,要情合意投两厢情愿,要水到……” 枯荣看她小红唇吧唧吧唧的尽说些让他想打人的话,于是弯下腰,一只手稍抬了抬固定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只亲了亲,咬了咬她嘴角,片刻就稍抬头,说,“这姿势有点困难。所以你别再瞎叨叨,待会抱着你亲了崽子。” 原岁立刻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枯荣。 “偷亲什么的没怪你,随你高兴,瞎想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枯荣稍拉开一点距离,“我们再说说这个鬼杀人,你不要被吓跑了,”枯荣说,“我护着你,你要是愿意留下来。” 他笑了笑,眸光微挑的,一股子乖张的挑衅和引诱:“你留下来,给我个机会,我追你。” “你的速度,”他按了按她脑袋,“太慢了。” 第42章 天葬师(八) 之后一天原岁都在恍惚状态。 其他人陆陆续续坐回车里,这里温差巨大,十点钟的太阳在没有云层的遮盖下显得尤为毒辣,早上他们还披着厚厚的外套,现在已经热得全部脱下。原岁还在发呆,坐在她旁边看书的枯荣看了她一眼,“你发什么呆,衣服不脱想热死自己是吗?” 原岁一个激灵,“哦。”她把外套脱下来搁手里抱着,抱着抱着又在傻笑,她眉眼弯弯的,大大的眼睛很明亮,瞳仁里仿佛碎了阳光,星星碎碎的,纯粹又很美。 枯荣原先冷淡刻薄想要嘲笑她的话,在撞上她眼睛里的光后,一下子都没了。他甚至跟她一样,难得地发了呆,狭长深黑的凤眼没有特别的情绪,薄唇微抿着,许久他才微掀唇瓣,嗓音冷清的:“崽子你看起来很蠢。” 原岁回过头,笑眯眯地回应,“你说追我时候的样子,好帅哦。” 这话没法回。 他抖了抖唇瓣,才应了几个字,“那谢谢你?” 原岁软软的手指抓着枯荣的衣角,她突然凑前来,仔仔细细地看过枯荣眉眼——细碎的黑短髮,深冷的眼,笔挺的鼻樑,脸廓深邃线条锋利,唇形很好。他挑眉的时候,样子又痞又懒又冷又帅。 原岁笑得眼睛都在开花似的灿烂又娇艷,她撑着身子飞快地亲了亲枯荣的脸颊,然后在枯荣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又把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她很开心。 “老大我很喜欢你。” 原岁身子因为这样迅疾的动作显得坐姿不稳,枯荣伸出手圈着她扶了一下,他那一剎那听着原岁的话愣了。 然后就觉得,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东西。 简直了。 简直了。 枯荣“哦”了一声,很矜持淡定,“我知道了。” 原岁伸出手轻轻地抱着枯荣的腰,试探性地,捏住他腰间的衣服,她人小,抱着他的腰跟抱树干似的。她说,“你多哄哄我,我就不跑啦。” “这么大个人了撒什么娇,一边去,”枯荣大手想去拎着原岁弄远点,他有点招架不住,“好好坐着说话。” 原岁:“唉,这翻脸不认人的嘴脸。” 枯荣:“……” 原岁:“我听着心都在滴血。” 枯荣:“……” 原岁:“但我谅解你把闺女带成媳妇的这种复杂情感。” 枯荣把人拉过来往怀里兜了放到自己膝盖上,然后他侧着低头在她耳边,把书在原岁腿上摊开,像爸爸抱着小女儿看书读书那样,说:“闭嘴吧祖宗,看书。” 第84页 在旁边看着的猴子简直辣眼睛,搞得他都不知道要不要在现在说正事。 中午十二点左右。 沉寂了一早上的乘客陆陆续续下车从自己箱子里拿吃的,枯荣把面包掰给原岁吃,一边问猴子:“早上商量的怎么样?” “那个时间段大家都在睡觉,钱老闆一直坚定认为是有人在搞鬼,杜明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鬼,秦若若倒说奇了怪了,大傢伙坐在座位上睡的,怎么都睡得那么熟。”猴子耸肩,“最后还是没结果,大家决定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出发,大家吃完东西就差不多要继续往前开了吧。” 结果大家吃完东西吵着要走的时候,司机小王不愿开了。 “我们已经出现三具尸体了,还都是一百零八块碎尸……”司机小王眼袋深的可怕,他处于一种要崩溃的边缘,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了。 “肯定是、肯定是……”他说,神经病似的手舞足蹈,“有鬼……有鬼啊!你们相信我!一定是有鬼啊!要不然怎么解释一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们走了那么久油箱里的油还是半桶!都是半桶的……一直半桶的……我们鬼打墙……我们走不出去……” 钱老闆大声骂粗口:“屁!!!**妈逼,你他妈开不开?满嘴巴疯话吓谁?” 小王一直喃喃:“……她来报仇了……报仇了……报仇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跑不掉……” 整辆车因为小王神经质的抽搐显得越发诡谲,很多人吓得没敢说话。 只有路小坤蹦哒了几下,虎头虎脑的,天真得可爱,又天真得残忍,他哈哈大笑地脆声道,“那个姐姐说要和我们在天葬台玩捉迷藏呢~~” “姐姐说,”路小坤扭着身体不给秦若若抱他堵他说话,非常皮,甚至对自己母亲拳打脚踢,“找到她我们就可以回家啦!~找不到的话一天死一个哦!” 王玲拉着杜明珅的袖子,惨白着脸问,“小朋友……那个……你说的姐姐在哪里?” 路小坤年纪小,表情一点都藏不住,他很不解,疑惑地问,“姐姐一直坐在金花姐姐旁边啊?你们不是也和她说过话吗?” 大家看过去,陡然嵴背发凉。方金花旁边……是空位……一直没人坐的空位。 原岁吓得手上的水壶没拿稳,一个空神,水壶摔了下去,那一声响把车上所有人的神经震了一震,那一剎那所有人都仿佛回过了神,阮玉尖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光头佬圆滚的啤酒肚上。 赵言军和那个空位只就隔了一个过道,他第一个反应是握住自己妻子莫兰的手,然后安慰自己妻子不要害怕。 原岁瞅了一眼,她戳了戳枯荣,泪汪汪的,“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枯荣面无表情的:“那行,你过来点,我给你抱抱。” 原岁:“……” 枯荣挑眉:“过来啊?” 枯荣这样突然直球,反倒是原岁不好意思了,她别扭了一下,轻咳几声,愣是没敢往前凑。 而此时,小王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激动地癫狂地打破寂静:“天葬!天葬!你们懂吗?我们的车,是要开往天葬台的!” “开往天葬台……对、对……开去天葬台……” “一百零八块……对,天葬……一百零八块…………” 他颠三倒四地说,而后摸着车钥匙,哆哆嗦嗦地把车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小王都反覆做了好几次。 莫兰问,“司机小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猴子替着回答:“如果那孩子说的话是真的话,就是有那么一只鬼,在要求我们去天葬台和她一起做游戏。” 然后猴子看方金花……她对于有只鬼坐在她身边的这样的说法完全不害怕,但是她侧头看自己旁边空座的那一瞬间,眼睛里有过挣扎。 她为什么挣扎? 因为什么挣扎? 猴子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小王已经重新开车了。 光头佬还是不愿意相信有鬼,他就叨叨着是有人装神弄鬼,他甚至指责秦若若乱交小孩子说话。秦若若听见光头佬这么说瞬间就炸了,本来提心弔胆的她一下子也不害怕,就开始和光头佬对骂。 猴子再把目光看向任务关键对象王玲。王玲背对他,猴子不知道此刻王玲是什么神情,杜明珅搂着她的肩,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想必也是害怕。 猴子最后看向枯荣,枯荣定了隔音术,而后开口:“方金花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猴子仍旧有几分怀疑,“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对劲。” 枯荣颔首,“她刚刚侧头看了赵言军,她说她曾经和赵如意是好朋友,而赵言军有个三年前就死的女儿。” 猴子蓦地瞪大眼,“你是说?” “这里其中一只鬼,就是赵如意。”枯荣不紧不慢地说着,“方金花认识赵如意那只鬼,而且应该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第85页 猴子闻言挫败,“那意思是,我们关键的鬼还没找出来?” 枯荣微微笑了一下,“不一定。” 接下来无论猴子和原岁怎么问,枯荣都不愿意说了。 下午三点,他们这一车人,又回到了原点。 下午五点,还是原点。一车人不得不选择停车休息。 “开玩笑的吧,”阮玉娇滴滴地叫着钱老闆,“一天死一个人什么的,不可能吧?” “以防万一,”杜明珅说,“今晚大家都不要睡觉,困了白天眯一会,但是现在到天亮,大家都别睡了。” 赵言军附和,“确实,千万别睡,互相盯着点。” 半夜,寂静仿佛是最好的催眠曲,有人害怕地颤抖着嗓音聊天。聊着聊着,声音减弱,大家仿佛好像齐齐打了个盹。 再惊醒一睁眼的时候,四颗人头突然出现,整整齐齐地挂在了车上过道上方,车的门窗紧闭,他们却好像都被风吹着,诡异地摆动。 然后就是齐齐的、撕心裂肺而又奔溃的尖叫。 那多出来的第四个还在滴着血的头颅—— 是方金花。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我自己也害怕…… 所以最后一个场景…… 我略写了一笔带过…… 第43章 天葬师(九) 原岁很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从最初的宋彻,到赵如意、李乐,以及现在的方金花,这四颗人头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在过道上方飘着。没有绳子没有任何依仗,就只是浮空悬挂,他们诡异地,在半空中把头颅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咧着嘴角对上每一个人的视线。 他们保持着同一种表情——睁着眼睛,嘴角上翘。这种神情仿佛是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也仿佛只是单纯的、玩得很开心。已经没有人可以欺骗自己这只是简单的人杀人案件了。 几乎是所有人,脑子轰隆隆地惊天动地都是三个字:鬼!杀!人! 然后又一同想起,如果兇手是鬼,那么,他们还有可能活着离开吗? 这种极端恐惧的猜测和念头,直接带来新的一波尖锐到仿佛要撕裂这辆小巴士的尖叫,然后有人疯了一般要往车下挤,车门被拍得铺天盖地的响,秦若若尖利的嗓子颳得人耳膜生疼。 “开门!我要下车!你开门啊!!司机开门!”她抱着路小坤贴在车门上,快要被后面挤上来的人群挤成肉饼。 路小坤不依不闹地哭喊:“妈妈我痛!我痛!” 钱老闆的大嗓门很粗俗地骂人,尖叫声唾骂声扰的人耳膜生疼。阮玉娇滴滴地黏在钱老闆身上,时不时哎呦几声喊着痛,她面上表情惊恐,但仍不忘嘴上调戏人,叫后面的杜明珅轻点。杜明珅皱着眉头,护着怀里的王玲,他忍了忍没骂人,只是跟着一起喊司机开车。挤着挤着,秦若若的鞋子都被挤掉了,还被钱老闆踩了好几脚,气得秦若若又在骂人。 但是门依旧丝毫未动。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不对劲,齐齐看向坐在司机座位的小王,才发小王按着开门键,按的汗如雨下。 “打不开……打不开……怎么会打不开……”他悉悉索索地念叨着,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急促,按到后面他从手臂到手指都在战慄,“打不开……怎么回事,打不开啊!” 杜明珅松开搂着王玲的手,几个大步走到小王身边,飞快地按了几下,然后发现车门确实纹丝不动,“奇怪,难道是哪里坏了?” 杜明珅话音才落,汽车的发动机轰然一声响,紧接着,停留在这个公厕场地近十二个小时的小巴士,突然自己开动了。霎时的发动将所有人吓得发出第三波尖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叼你老母谁在搞鬼?要是被老子知道了老子不弄死你!” “车动了?谁、谁在开啊!” 小王连连后退几步,软倒在过道上,但是他一抬头,就是赵如意的脸,然后彻底崩溃。三四十岁的大男人,这一剎那哭崩得涕泗横流,沙哑的叫喊撕心裂肺。 杜明珅此刻显示出了极强的心理素质,他这一刻竟然第一个反应是去踏剎车,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汽车仍然没有停下来,它和开门键一样,就像出了差错准备报废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或者换句话说——这辆车,已经不归他们管。 汽车很快地驶上公路,开始上山,没有人在驾驶座上。 秦若若靠着车门瘫倒下来,她抱着路小坤,尖利的嘴脸神色涣散,“完了……我们完了……”她不住地说“完了完了”,把路小坤搂得很紧。 钱老闆满脸横肉堆起来,他露出一个兇残的表情,搂着阮玉坐回自己座位上,嗓音很大:“**妈逼,我看那群龟孙玩意玩什么花样!老子我什么没见过!就算是鬼也照样弄死!” 他讲完话之后,一时之间闹腾得撕心裂肺的声音就此慢慢静了下来,然后莫兰的低泣才在车内变得清晰起来。这时候其他人才注意到,从四颗头颅出现后,莫兰赵言军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震惊和伤心。他们的震惊和伤心让他们根本无暇去参与其他一团人的争吵和恐惧。 第86页 莫兰看见其他人静下来,便说,“这里有我的女儿,三年前,在这条路上被撞死的女儿。” 短短一句话,莫兰讲得泣不成声,赵言军沉稳而哽咽地把话头接过来。 “我女儿喜欢採风,大一暑假那年自己开车上了黄龙,紧接着就出了车祸,”赵言军说,“她的车停在了路边,自己一个人下来拍照,然后被车撞了,肇事者逃逸不算,还点了一把火,把我女儿烧成了灰。” “至今、”赵言军后面低低呜咽了一下,一个大男人,搂着自己妻子,他嗓音里的哭腔听得人心酸,“至今,兇手都没有找到,我们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捧来几根黑骨头和一抔骨灰。我都不敢认、我都不甘心认、那就是我如珠如玉疼了二十年的女儿。” 秦若若好歹当了母亲的人,听完难得没有呛人,甚至她还从原先的崩溃中回了神,哑着嗓子问,“那现在这个……” 莫兰神色很坚定:“她一定是我女儿,赵如意。” 与此同时,枯荣嫌弃地抹了一把原岁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嗓音没什么情绪地问她,“你哭什么?” “我同情莫兰阿姨他们,太惨了,”原岁抓着枯荣准备离开的手,又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她说,“要是有一天我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的话,你怎么办?” 枯荣眉眼沉下来,嗓音很淡很冷,原岁听出枯荣好像有点生气:“你瞎讲什么?不会说话就闭嘴。” 原岁有点委屈:“你凶什么?我又没说错。难不成我要是死了你一点都不难过?” 枯荣“恩”了一声,“你死了我绝对不难过。”枯荣垂眼看她,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一滴眼泪也不会流,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原岁:“……” 枯荣:“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你死了,这世上没有人会惦记你,你比活着更孤单。” 原岁气得一口咬在枯荣手背上,她恶狠狠地说,“枯荣你混蛋!我还想说你难过一下下就好,结果你竟然不难过!我要是死了我就变成厉鬼缠你缠到死!你信不信!” 枯荣挑眉,“好啊。” 原岁没敢用力,咬着他跟挠痒似的,舌头她似乎缩着,枯荣觉得有点可惜,他面上表情很正经,冷厉的眉眼一成不变的,带着股骇人的气势,“崽子,”他笑,只是短促的一两声,“你一定要缠死我。没这本事就好好活着。”他顿了一下,才沙哑着嗓子慢慢地说,“就这样,娇气又活蹦乱跳的。” 原岁:……虽然好像还是在挖苦她,但她突然就气消了咦? 枯荣拍拍她脑袋,继续挖苦她,“刚才你没拔腿就往车门跑,我还是很欣慰的。” 说到这个,原岁很老实,“其实想跑的,但是脚软了。” 枯荣闻言冷呵一声,“出息。” 他们两三句话的期间,猴子已经带头做了第二次信息交换和分析。 “赵叔和莫阿姨的女儿是赵如意,赵如意三年前死于车祸,也是我们第二个碎尸的尸体,”猴子说,“第一具宋彻,是杜明珅和王玲的同事。” “第三具,是疑似被鬼缠身的李乐李导,同样被碎尸,但尸首被装进了瓦罐里。” “第四具,方金花,认识赵如意,并曾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她知道一定的实情,甚至可能说,她认识这只鬼。” 猴子在这纷杂的信息中,言简意赅地总结,“这四个人看似毫无关联,但我总觉得,是有关系的。李乐三年前杀了赵如意,方金花认识赵如意,方金花暗示我们李乐是兇手,之后李乐和方金花都死了。” 赵言军从悲痛情绪中回过神,皱眉,询问,“那宋彻呢?难不成宋彻也认识我女儿?” 所有人看向杜明珅王玲两个人,杜明珅绅士地摇头,他脸色不好,也有过崩溃情绪,但只要静下来,总显得儒雅镇定,“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宋彻的过去。”杜明珅说,“其实这一次决定一起来旅游,只是临时起意……宋彻他,”杜明珅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措辞,倒是王玲接过来继续解释,“宋彻追过我,我拒绝了,他不愿意放弃,这次偏要跟着我们来。” “我和玲玲报了团,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也报了和我们同一个团,”杜明珅说着神色间就有点无可奈何,“我们钱已经交了,也没法退,他又是我们上司,他要跟着来,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没和他一起出发就是了。” 猴子闻言就说,“怪不得你会杀了宋彻,这种粘着自己女朋友不放,工作中又能处处压着自己,人格魅力还比自己大的男人,其实你看着很不爽吧。” 杜明珅神色一僵,而后他很快地说,“你在乱说什么?” 短髮的王玲也搂着杜明珅的肩膀,一脸不贊同地低声,“这位先生,话不能乱讲的。” 猴子耸肩:“你应该很喜欢模仿你那个上司宋彻。一个一遇到突发事情就歇斯底里的男人,你的儒雅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很怪异吗?不过主要是你自己说的那句话: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被碎尸了放在我们车厢里,他明明就在成都。” 第87页 猴子笑起来,吊儿郎当的,“你怎么知道,宋彻在成都就死了呢?” 杜明珅脸色发白,王玲情不自觉地松开了挽着杜明珅的手。 “其实现在你是不是杀害宋彻的兇手,没有什么意义了,”猴子说,“毕竟像你这种心理抗压能力差的,很快就会自己招了。” 那边宋彻脸色白着笑,他强装镇定地勾着嘴角,笑容依旧很真诚,“这位小兄弟你大概对我有些误会……” 猴子打断他,“不过我们现在的重点是,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我们会去哪里?”猴子盯着杜明珅,微笑,“说真的,我觉得会是你。” 莫兰听到这里插话,“不会再死人了的,我了解我的女儿,如果说宋彻是被杜先生杀的话,李乐是我女儿復的仇,该死的人都死了,我女儿绝对不会再滥杀无辜。” 秦若若尖利地打断莫兰:“那方金花呢?她怎么招惹你女儿了?她怎么也死了?”秦若若有点咄咄逼人,“你女儿真的不滥杀无辜的话,怎么不让我们回去,车它在自己开!” 而这时候,一直发抖的司机小王突然开口,“还会死人!一定会死人的……”他没去擦自己满脸的涕泪,以至于他抬起头讲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绝望到令人心惊胆战,“这条路去的是天葬台,上次它告诉我们,要去天葬台捉迷藏。” 这时候其他人才突然想起,这里有个看得见鬼的小孩子路小坤。 钱老闆立刻问,“小子,你还看得见那个姐姐吗?” 路小坤在秦若若怀里难得安静地玩手指,听见有人问他,他不情不愿地抬头说,“她不见了啊。” 原岁听着路小坤这一句“不见了”,吓得嘤嘤唔唔的她突然一顿,脑子闪过一道光。 ——她在这一剎那蓦地开始怀疑:究竟是她真的看不见那个小姐姐,还是……这个小姐姐根本就不存在? 其他人还没好好品位这句“不见了啊”有什么含意代表着什么,就听见小王绝望地说:“上天葬台有个规矩,双数上单数下,这个双数加了尸体,把尸体放在天葬台后,下来就是单数。但你们算算我们现在的人数。十二个活人,四具尸体,下来的,还是双数。” 这就意味着,天葬台上必须放了五具尸体,下来的,才能是单数。这下子杜明珅脸色完全完全的惨白了。 王玲强打精神,“不一定……鬼算不算一个人?如果、如果我们之间还有一个鬼的话……” 她抖着唇瓣说,“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人,是赵如意姐姐的鬼魂,她应该会留在天葬台,那么这样,我们下来的就是单数。” 原岁在一边听着崩溃,想得更崩溃。 枯荣按着她脑袋:“你怕什么,静下心来,好好想。” 原岁很委屈,“就是怕。” 枯荣应,“对,你怕得连判断力都没有了。” “什么判断力?”原岁愣着,她看了看枯荣的眼睛,枯荣叫她用眼睛用心去看。 她抓住重点:“所以你已经知道谁是鬼?你知道了?” 枯荣没回答。原岁一看他这反应就几乎百分百确定,枯荣肯定是知道了。她就抓着他袖子,催促他,“那就抓啊,抓起来搞定了就没事了。” 枯荣这时候的眼神很深,他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原岁的头,原岁突然看着有点害怕。许久,枯荣才说,“这车人死得差不多了,我才能抓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敢再往下写了,我今天回了学校,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哇的一声哭出来。 跪求三舍五入六千了嘤嘤嘤。 还有评论区有好几个大神,猜的很准了,基本全猜到了,皮蛋已经跪了大纲哭了。 一开始就猜到小孩子是鬼的很可怕 今天分析为什么判断小孩是鬼的也很可怕 因为都对了_(:3」∠)_ 不过还有一只鬼,你们猜猜?(?˙ー˙?) 第44章 天葬师(十) 其他人的交谈在她耳边似乎都变得遥远,原岁看着枯荣深黑色的狭长凤眼,有些不知所以然地问:“为什么呀?”知道谁是鬼,解决掉,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枯荣没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前面几个人身上,猴子朝他递了一个眼神。 枯荣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因为因果,”枯荣声音很沉,“本该在这里丧命的,就不能活。”他垂眼,没去看原岁的表情,用一种微妙的冷淡语气,向她残忍地剖析自己的工作,“见死不救、甚至有时候为了加快工作进度,还会推波助澜。” “这只是一方面,”枯荣继续,“有些鬼本性不坏,人命债也少,害死的人大都是该死之人,但是只要它出现在我们任务书上,就要杀掉他,不问青红皂白。这个工作并不高尚,相反,它无情而且无理,也危险,四处漂泊。” “即使如此,你也愿意留下来吗?原岁。” 原岁没有想到枯荣突然会和她说这些话,她看他深黑的眼,长眉凛冽,他本就是那种长相锋利性格坚毅的人,此刻低着头,原岁却竟然看出他的一种脆弱来—— 第88页 他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他也在否定现在的自己,并为此害怕会被她否定。 可是哪怕是这样、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那个在她九岁时候救过她、留下一魄护她十一年平安、嘴坏但一直很疼她的枯荣。 原岁伸出小指头勾勾枯荣的指头,她抿着嘴角,想了想,用无与伦比的认真表情和语调说:“我陪你啊。”你不喜欢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我都想陪你,不喜欢就陪你一起伤心,喜欢就陪你一起高兴。 “只要你别不要我,”原岁眨巴眨巴眼,安抚地把他的大手掌抬起来,亲亲他的手背,她很乖,“我最喜欢你了老大。” 枯荣被她握着的手莫名地战慄,他想他听了十一年这孩子的自言自语,从没有这么一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心软,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真的,软软的小小的,戳人心窝子戳得很准也很狠,对于一个寂寞孤单了千年的人来说,“我陪你”这三个字太犯规。 她可爱得太犯规。 这样可爱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他? 而这个时候,猴子对其他人说,“那个鬼自愿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吧?我们肯定得死多一个人。” 这一句话说得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静了几分钟,阮玉黏在钱老闆身上和他要水喝。 “钱老闆,人家渴了嘛,”阮玉画着精緻的妆容,挽着光头佬的胳膊,半个身子倚到他的啤酒肚上,撒娇,“还有水吗?” 钱老闆烦得很,粗壮的胳膊一甩,把她推开,“没有没有,都两三天了,带上来的水早喝完了。” 众人脸色更加不好看——他们都已经将近断水断粮。 “骗人嘛~老闆你座位底下还有三瓶……” 光头佬还没等阮玉把话说完,抬手就给了阮玉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车厢,他下手极重,阮玉几乎是立刻半边脸肿了起来。阮玉有点委屈,眼线上勾着的眼很媚,她眼泪汪汪。 钱老闆破口大骂:“**嘴就和逼一样没把门,尽是胡说八道!活该烂嘴巴。” 阮玉捂着脸站起来,又乖又讨好的样子。 “我错了嘛,”她凑上去,想吻钱老闆,一边喘息着、带着哭腔娇笑说,“我吃你的就够了,老闆~~人家好渴哦~” 钱老闆原先很生气的脸瞬间又被撩得不行,他一把抓过阮玉的屁股,重重捏了几把,恶狠狠地在阮玉嘴巴舔了一口,“小骚蹄子,吃口水你够?老闆的大宝贝给你!” 本来在阮玉黏人亲的时候,枯荣就一只手遮了原岁的眼,等钱东满嘴低俗后,枯荣又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她耳朵。原岁在黑暗中指指自己的右耳朵,“老大,这只耳朵你没遮住啊?” 枯荣低头,用自己脸颊蹭过去,堵住她右耳朵。 他的鼻息非常近,教训的口吻,“小孩子不要看,也不许听。” 原岁没有想到枯荣还可以用这样亲密的姿势堵她耳朵,她无语了一会,坏心顿起,“我这个小孩子看过好几g的黄片了。”原岁表示自己无所畏惧,“知道什么是黄片吗?就是教你怎么做运动的。” 原岁笑嘻嘻的,“你看过吗?说不定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姿势问题啊?” 枯荣:“……” 原岁“哎呀哎呀”几声,“现在满十八的都有看的,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看过哦?”原岁皱皱脸,整张脸在枯荣的手下不安分地乱动,鼻头蹭着他手掌,她很得意,“但是我不会嘲笑你的,毕竟你千年老处男,为人比较、不是,是非常非常保守。” 枯荣:…可爱什么的见鬼吧。 他倏忽把脸偏了偏,薄薄的唇擦过她耳尖,在这一个空荡,车厢前方钱老闆的喘息还有颓靡色情的吞咽声飘过来,他冷笑的调子和沙哑的嗓音同时直灌入耳,“看什么片子,”枯荣说,“我可以直接教你。” “……”原岁低低的又没有起伏的“啊啊啊”了几声,然后她往枯荣怀里缩了缩,自觉地把右耳朵蹭到他胸膛上堵好,她抬起自己的手努力往上盖住枯荣的耳朵,一边碎碎念,“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她声音软软的,“啊啊啊好害羞。” 枯荣把头再低了低,方便某只手短的捂得更方便,一边嫌弃她,“好好说话。” 原岁“哦”了一下,她在枯荣的掌心中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掌心的肉,她应,“那等你教我啊。” 枯荣被她捂住的耳朵在发烫,素了千年他今天突然明白什么叫做溃不成军。他松开捂着原岁眼睛的手,把旁边的披帛扯过来盖她头上,“你太吵了。” 骂骂咧咧说光头佬是个变态的秦若若嗓音大得能掀了车盖,原岁懵逼地觉得,枯荣对于“吵”这个概念,大概有什么误解。 或者是——“老大你双标,你倒是说我哪里吵了?” 枯荣把手全收回来了,老老实实搭在自己膝盖上,“哪里都吵。” 秦若若一边骂着一边骂着,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三瓶水。光头佬怎么会有三瓶水? 第89页 当时她抢了两瓶水之后坐回座位,是看着光头佬向李乐买了四瓶,两瓶分别给了阮玉和方金花,他自己留了两瓶。喝了那么久,光头佬怎么会有三瓶水? 秦若若脸色一僵,突然想到了死去的李乐——李乐给自己留了两瓶水。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渐渐的,她抱着路小坤窝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说话了。 莫兰皱着眉头,她对光头佬很是厌恶,然后她和赵言军换了个座位,往原岁枯荣那边的后排坐。王玲拉扯着神思不属的杜明珅坐在了莫兰她们旁边的座位上。顿时前排的座位只空下了光头佬阮玉和小王。 小王处于一种崩溃的、呆滞的边缘,当他目光机质地落在阮玉身上的时候,看见她被光头佬肥胖的肉手摸过浑圆,摸过股缝,阮玉眯着眼艰难地吞吐着,他恍惚间,好像突然看见了当时的李乐和赵如意。 阮玉那张媚眼如丝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赵如意被侵犯的时候,绝望而又歇斯底里的脸。 小王“啊啊啊啊啊”地尖叫,他蹭蹭蹭地往后退,撞上背后的座位,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开始抱着头在汽车内的过道上打滚,嘴里念念有词,“别找我别找我……我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害你……” 直到阮玉和光头佬做完,阮玉一点都不在意胸前的乳罩半挂着,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扣着内衣带,看见杜明珅和赵言军的视线,她还抛了个眉眼。她说,“原先我还怕来着,不过现在反正都要死,你们要不要一起嘛?” 秦若若啐骂狐狸精。 光头佬大手抓住阮玉,大力拍她屁股,“小骚蹄子,又勾引野男人,我餵不饱你?” 阮玉娇笑地贴着光头佬,然后穿好上衣她打开化妆盒,一点一点给自己补妆。她补妆的手法非常娴熟,特别是在涂口红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不用看镜子,旋开口红盖子她直接在唇中画了一条,然后翘着兰花指,用中指沿唇线推开。 莫兰看得目眦欲裂。这是、这是自己女儿如意画唇妆的手法。上了这辆车,出了那么多事情,莫兰根本不相信还有“巧合”! 莫兰视线过于强烈,阮玉干脆整个人身体转过来,她膝盖跪在座位的软垫上,手肘撑着椅背,右手捏着口红,姿态很是风尘味,“阿姨好像对我很在意?”阮玉笑了笑,“放心,你老公不是我的菜嘛。” 莫兰抖了抖唇没说话,她的古怪惊动了赵言军,赵言军搂着妻子关切地询问了几句,莫兰都没给回应。 阮玉觉得没意思了,她看出窗外,车停了,在一大片空地上。 她这时候忽然开口:“莫阿姨好像是说,您女儿死于车祸,”她眼里有娇媚的笑,烈烈的红唇像火,“可是我记得,李乐他不会开车吶。”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岁都看过那句,乱讲的,至少我22了都没看过:)。 第45章 天葬师(十一) 阮玉好像没有看到莫兰剧烈抖动的唇瓣那样,她盯着窗外,语气漫不经心,“电视里不都是爱这么拍,”她的眼勾了眼线拉长了眼角,斜看的时候,那目光总像是在抛着媚眼,“要毁灭什么证据,或者死者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死状可怖之类的,一把火,不就一了百了。” “当然咯,我就是猜一猜,我现在是看清楚了,能上这辆车的大概没一个好人?” 阮玉把口红塞回自己的化妆包里,然后又躺回钱老闆身上,她的身影躲在了椅背后面,没人看见她,只听见她的声音慢悠悠地:“见死不救,也是会有报应的。” 小王发了疯似的狂叫,像得了狂犬病那样,疯疯癫癫地总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诸如此类“我没有杀她我没有”、“车子只是碰了一下颳了一下”、“她还能站起来”、“不是我杀的”。 再之后就更疯狂:“李乐动的手”、“我没参与我只是看着而已我没参与”、“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从阮玉古怪的几句话里和小王癫狂反应中出神的大家,后面被王玲的话惊得回神。 王玲指着窗外:“车停了……我们到了?”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海,高耸的雪山只有山尖铺盖一层厚厚的白雪,连绵不断的山头连成线,远望像游移的龙嵴。漫天的白色龙达像是走在阴间黄泉路上飘散的纸钱,零下的寒冷伴随着外边的风唿啸而来,他们在车里惶惶如同坐上不详的灵车。而离着车几米,就是雪山云海的观景台。 马路边上立着高大的碑石,上面锉着海拔四千的字样,再往远一点,是五彩斑斓的经幡,盘卷在造型别致又怪异的圆锥形石墩上。 “还没到,”在一片寂静之中,莫兰轻声开口,“这一条路上,其实没有天葬台。”赵言军搂紧妻子,莫兰好像还没能从阮玉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她讲话甚至还带着抖音,但依旧强装镇定,“这里只是一个观景台,往左前方,是西游记里很有名的火焰山,”她吐字清晰,“过往的游客喜欢在这里撒龙达,也就是放风马。” 王玲把视线从窗外挪回到莫兰身上,她问,“阿姨来过?” 第90页 “来过,二十多年前,”莫兰眼底有追忆的意味,她在那个时候甚至还没有和赵言军结婚,“我经过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她似乎不想往下谈了,只是提醒大家,“天葬台不在这里。” 小巴士的车门依旧打不开,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们一直呆到下午四五点,车子都没有要动的迹象。 得了枯荣示意的猴子再次推了一波。 “看来今天又要死一个了,”猴子语气很沉重,“一天死一个,至少要到明天早上车子可能才能动。” 杜明珅斩钉截铁地打断:“不可能,它不是已经答应带我们上天葬台了?把尸体处理好,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呵,”猴子学着枯荣那样冷笑,“双数上单数下,没死多一个人,怎么单数下?” 大家心里头对猴子的话信了大半,但终究心存侥倖和幻想,直到夜幕四合,四周静得只剩下唿啸的风声之后,其他人才不得不直面现实。他们今天几乎都没有吃东西,飢饿加剧了寒冷的感官,他们开始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的难熬。 王玲站起身,往头顶的隔板里面的书包翻东西,实在不好找,她用仅存的电量把手机打开灯,然后翻翻捡捡。莫兰自打猜测阮玉是她女儿开始,就有点神思不属,她发呆盯着虚空,然后被王玲手里的手机灯晃了一下眼睛。 “你在找什么?” 王玲从包里翻出一小包脆干面,拿在手里捏了捏,她话很少,被问到了回答得也少:“吃的,有点饿。” 莫兰对上王玲在手机光下的脸,忽然之间觉得她长得有点眼熟,然后又看到她手里的干脆面,袋子下的掌心隐隐约约有个月牙勾。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忽然就纷至沓来,连带着阮玉今早那句“见死不救,也是会有报应”的话,她心底的猜测带动了不安和不可置信。 王玲看以前高贵典雅的莫兰现在也有点神经兮兮的,她捏着干脆面,被莫兰看到都有点莫名其妙。直到莫兰问她,“你掌心的那个,是胎记吗?” 王玲愣了一下,才回答,“恩。” 莫兰:“从小就有了?” 王玲:“是。” 莫兰说,“藏族有个很有意思的传承,据说有些人为了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转世,会祈求达赖喇嘛在死去的爱人身上刻下印记,等到转世胎儿出生的时候,就会在相同的地方找到相同的印记。” 不等王玲回答,莫兰又很快自言自语,“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突然有感,胡说八道的,做不得数。” 这时候杜明珅拉着王玲往下坐好,他叮嘱自己女朋友,“不要相信别人,玲玲,我会保护你的。” 王玲捏着干脆面,“恩”了一声。 晚十一点,虽然互相约定过千万不能睡着,但时间一晚,他们基本都不可控制地陷入沉睡。杜明珅睡得很不安稳,他总觉得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这种想法让他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满脸戾气。 有个温柔的嗓音一直在他耳边说:“你不杀别人,死的就是你啦!你要杀人了我会帮你的。再不找多一个替死鬼,就是你死啦哈哈哈哈~” 那声音反反覆覆的如同魔音贯耳,惊得他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惊醒。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沉睡,他脑海里全是自己设计杀死宋彻时候的场景,镇定自若地给宋彻手机编辑好简讯选好自动发送。他记得他杀人时的快感,报復时的快感,夹杂着那把声音不住的“我会帮你”、“没有替死鬼你就死了”的念叨,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不可以……”他哑着嗓音有过挣扎,“我再杀人,他们就一定能肯定是我杀了宋彻……会坐牢的……” 那声音于是说,“那现在就你死吧?” 杜明珅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眼中的狠厉因为害怕悉数爆发,“我不能死。”他抓紧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手上的刀,向这个黑暗中的鬼确定,“我杀多一个替死的,我就能活了是吗?” “是啊,”对方还算耐心,“把尸体解决了,你们单数下来,走完天葬的行程,我不为难你们。” “你会帮我?” 对方笑,“当然。” 然后杜明珅挑了杀害对象——路小坤。 他捏着刀走向路小坤和秦若若的座位,路小坤抱着秦若若的胳膊睡觉,五六岁的小男孩还很小,其他人睡得极沉,这种状态给了杜明珅极大的支持。 路小坤就算有反抗也不会剧烈,其他人又都睡得那么熟,鬼还在帮他,他不会吵醒任何一个人的。 杜明珅抬起手,车窗的窗帘悠悠地飘起来,外面的月光透进来照亮路小坤的一张小脸,苍白的,勾着嘴角的笑容和其他几个头颅上的笑容一模一样。那一剎那的照亮如同惊雷一道闪电霹雳划过,把杜明珅的恐惧瞬间炸的爆炸,他几乎是在对上这个笑容的那一瞬间,狠狠地把刀子插了下去。 而这千钧一髮之际,路小坤翻了一**,刀子偏了,没刺到要害,却在小男孩胳膊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疼痛感让小男孩惊醒之后哇哇大哭,杜明珅第二刀紧接着准备落下的时候,路小坤的尖叫哭喊吵醒了秦若若。 第91页 秦若若下意识地把眼前的黑影往外狠狠一推,借着月光看清是杜明珅拿着一把锃亮的小刀凶神恶煞地要捅过来的时候,秦若若尖利的嗓音饱含恐惧地直破云霄:“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下,把全车人都吵醒了,杜明珅刚决定要一不做二不休,光头佬突然一个泰山压顶砸过来,直接把杜明珅从背直接压到地上,光头佬身体肥胖但速度极其快,几乎是把杜明珅半砸晕在过道地上的同时,他一把抢过杜明珅手里的刀,丝毫没有犹豫地从背后插进杜明珅的心脏。 干脆利落。 杜明珅侧脸贴在地上,绞心的疼痛席捲而来时,他斜视的目光向上停留在躲在秦若若背后的路小坤身上。那个小孩子一脸惊恐的表情还未退却,唇瓣却诡异地好像微笑那般翘着,挪动着吐出几个字:我说了,我会帮你的。 而另一边,被吵醒的小王目睹了杜明珅的死亡后,他本就将近癫狂崩溃的神志仿佛被压到极致,那根弦瞬间噼里啪啦全部断开。 “死了死了……”小王说,“肯定都死了……”他哈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还没在杜明珅的死亡中回过神的空隙中,“嘭”的一下,他直直撞上了附近的铁架子上,“死吧死吧死光算了。” 他顶着满头的血,笑得很开心。 第46章 天葬师(十二) 破晓,阳光碟机散了沉寂的黑暗,所有隐匿的罪恶和鲜血暴露,**裸地在所有人面前摊开。光头佬扔了手里的刀,然后摸了一把脸上被飞溅到的血,他亲手杀了一个人,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复杂或害怕的表情,只是皱着眉头不满地骂道,“老子最讨厌敢在我面前动手的人,活腻了吧?” 他抬眼扫了一圈车上的人,表情一如既往的蛮横。 “别在我跟前找死,搞到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光头佬着重看着枯荣猴子几个男人,“老子混黑的,手里头人命也好几条,李乐我杀的,这个杜明珅也是我杀的,想对我动手掂量一下自己,闹出个什么不愉快就不好了。” 光头佬放着狠话,其他人安静的都不敢说话。 原岁愣愣地看了好久,阳光从窗户那透过来印在她眼睛里,染了光的瞳孔此刻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明亮,她仿佛是陷进某种迷沼中不能自拔。 直到枯荣按了按她的脑袋。“你在害怕,”他语调带着几分惯有的冰凉,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安慰,“我说过,不要怕。” 原岁咬着唇,半晌才说,“我没有害怕,我就是觉得……残忍。和直来直往的虐杀一样残忍,”她斟酌着用词,“就好像在用心理战折磨你一样,你不知道谁是鬼,它在暗处操纵搅弄风云,你以为是鬼杀的人,其实他也可能是被人杀的。” “鬼好像不是最可怕的东西了,人心和人性,更加复杂更加恐怖。” 原岁说到这有几分难过,“你们长期看着这些,什么感受啊?是不是要对生活失去信心和希望,是不是觉得人类丑陋还可怕,懦弱、自私还卑微。” 枯荣刚想安慰的话就被原岁这一段话堵的说不出口。 原岁吧吧唧唧地继续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看一开始我们经过汶川的时候,李导不是提了很多故事吗,大地震八方相助,众志成城,这就很美好的。其实人很多时候,也赤诚善良,就像我一样。所以不能因为一件事或一群人,折磨自己,怨恨社会,荣爸,对不对?” 猴子闻言深吸一口气:“我的妈好大一口鸡汤?” 枯荣本来还担心原岁会适应不了这样人性黑暗的一面,毕竟他们出的任务,大多都和阴暗卑劣的时候情绪有关,如果不能很好地调节自身的话,确实是个折磨。 但是……原岁比他想像得还要坚强和阳光。也对,这姑娘被生生剖了鱼尾经歷过非人折磨后,还依旧这么活泼开朗,比他强。 枯荣只得干了这碗鸡汤:“你说的对。” 灌了鸡汤的原岁还是有几分难过地抓住重点,“可现在还是双数下诶怎么办。” 小巴士这时候继续往前开动,它直直地开向了远处高耸的雪山。这里没有路,崎岖不平的都是石头,按道理说根本没办法行走,但这时候,这辆巴士却极其平稳地向上攀爬,就像凌空地漂浮上山一样。 这让所有人意识到——这才是真的要上天葬台了。 折磨了他们几天的、似乎永没有尽头的旅途,好像真的准备结束了。所有人脸上出现一种麻木惊喜的诡异情绪。 车子大概行驶了一个钟,在山顶停了下来,外面是一大片空地,垒了土坡,上面有着斑斑驳驳的血迹,高空的秃鹫在盘旋着嘶哑地叫,对着底下的车辆虎视眈眈——天葬台到了。 但是门没有开,车子到达目的地之后,就莫名的熄了火,和之前的夜晚一样,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动。这种生的出口就在眼前却依旧无法逃脱的折磨让人挠心挠肺,让人心浮气躁,让人蠢蠢欲动。 秦若若舔了舔唇,“单数下——我们还需要……”死多一个人。 她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第92页 这个时候,十六个人的旅行团,此时只剩下十个,枯荣三个人、秦若若母子、赵言军夫妇、光头佬和阮玉还有王玲,其他人一下子意识到落单的只剩下王玲。 王玲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她没有去看过道上杜明珅的尸体,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膝盖。她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完了。落单的只有自己,要杀谁,这实在太好选择了,而她的求生欲望并不强,在是否要反抗的问题上都犹疑不定。她并不惧怕死亡,她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然而这点不甘心在别人的求生欲和实力面前,便完全不堪一击。 走到现在,剩下的十个人其实也已经几乎撕破了脸皮。 秦若若最是直接,“很明显了,要走的话得死个人,这没办法,只能说,杜明珅是杀人犯,那什么王玲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莫兰攥紧了自己丈夫的手,她心里自然也有算盘——阮玉是她女儿,钱东人太壮,原岁那小姑娘还有两个大男人护着三个人都动不了,所以最好在秦若若母子和王玲之间选一个弄死。但如果秦若若母子谁死了,回去的途上剩下的那一个绝对会闹。 想到这里,她出声站队,“……王玲,杀宋彻的时候你也帮忙了吧?” 王玲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她听了一圈除了脸色发白点,竟意外的镇定,好像很多年前她也同样面对过类似的场景。 直到光头佬发话,“其实我不觉得死的一定要是王小姐嘛,”光头佬歪着嘴笑,他突然伸手掐住了旁边阮玉的脖子,在一片吃惊意外的低叫声中,他说,“王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你跟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杀别的替死鬼哟。” 秦若若古怪地看着被捏着脖子唿吸有点不畅的阮玉,又看看短髮的王玲,对秦若若来说,死谁没区别,所以她冷漠的耸耸肩,抱着自己儿子低声冷呵,“小坤看,狗咬狗。” 路小坤乖乖地坐着,小短腿悠哉悠哉地晃着,他眯着眼笑,说,“是哦。” 但是令秦若若意外的是,光头佬掐上阮玉的脖子后,莫兰的反应巨大,她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吼光头佬把人放开。 光头佬根本没理,莫兰急得直接沖了上去。后面的发展简直离奇且快得惊人,秦若若怎么也没有想过,最后死的会是光头佬钱东。 莫兰冲上去抱住钱东的隔壁往外扯,又撕又咬的,光头佬被弄得烦,就想拔着刚才杀了杜明珅的刀收拾莫兰,冷不丁被莫兰身后的丈夫赵言军一个狠噼,夺刀夺得干脆利落出奇意外。光头佬身手何其迅敏,他反应过来松开阮玉两只手上去就是夺刀,赵言军大概也是练过的,对了急招过后失了手,把光头佬直接捅死了。 这个意外连光头佬自己都不可置信。他捂着流血的心脏摔到地上的时候,仍旧满脸莫名其妙和瞪大了眼睛的吃惊,之后断气断的死不瞑目。 秦若若被这一连串的交锋弄得猝不及防十分意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单数了。 在天葬台这个地方,人数终于变成单数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旅程快要结束了? 她几分窃喜的时候,身边的儿子路小坤突然站起来。“好精彩啊,”路小坤虎头虎脑的圆脸挂着天真又可爱的笑容,他走到光头佬和杜明珅尸体旁边,低头用脚踢了踢,慢悠悠地说,“你们别急哦,知道你们很想下山了。” 秦若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急匆匆站起来骂他“发什么神经快过来”,然而话才到一半,秦若若就被吓得咽了回去。 路小坤抬头,露出一张纯真的娃娃脸,眼孔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完全黑,脸皮上歪歪扭扭地都是缝针,像是有人一针一线,把他破碎的肉体重新缝合成人形那样。 诡谲的、恐怖的,连笑声都是阴凉又死气沉沉。 他手里摸了一把小巧的刀,嗓音乖巧纯稚。 “我把他们切好了,再送你们下山呀。” 第47章 天葬师(十三) 尸体浮空飘起来,路小坤开始下刀。他的刀落得又稳又准,肌肉纹理骨骼走向,他几乎了如指掌,怎么下刀、用什么力度、大小多少,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全是本能。 所以他的动作非常细緻且优雅。一刀下去,鲜血滴滴答答,两刀下去,开膛破肚。 他慢条斯理,讲起话也是天真可爱,“这是一份神圣的工作,”他说,“我将送他们渡往轮迴,得以归天。” 窗外高大的经幡旗杆顶部是骷髅骨雕塑,连接着悬挂了无数面褪了色的经幡,桑烟裊裊地缭绕着,把远方的天都燎得模煳。全车人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许久过后,他们又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意外——这孩子是鬼。 所以从头到尾,他嘴里说的那些所谓的“小姐姐”只是在借了个壳子,他利用了这个壳子到处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甚至仔细想一想,好几次尸体的发现都有他在哭喊的功劳。 而原岁此刻更是通透——怪不得以她的阴阳眼并没能看见所谓的“小姐姐”,实体的鬼她分辨不出,但没道理虚体的鬼她还看不到。唯一可能的就是,这个“小姐姐”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她才会看不到。 第93页 大概唯一不能接受的人就是路小坤的母亲,秦若若。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突然变成一只满手人命的鬼这种事实。秦若若是完全完全呆住了,她瞪大了眼睛,言语犀利、嘴碎又刻薄的她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小坤开始把骨肉进行分离,然后耐心地敲碎研磨骨头成碎,把它和其他一些东西混合,留下肉片。 “我以亡者尸身为鹰鹫之食、献作荟供,”路小坤垂着眼,他嘴角带着笑,笑得又诡异又神圣,他的嗓音是那种孩子式的纯稚清脆,却一直在念叨着令人感到晦涩的话,“藉无上功德,清净生前罪业,圆满福德智慧……” 他眼里都是炽热的光,有着对这份工作的病态般的热爱:“亡者不堕颠倒恶趣,往生人天善道,以此获得殊胜。” 莫兰震惊看着路小坤的所有动作,然后二十几年前的记忆不断被重新翻开,她几乎是在记忆混乱的混沌中想起来那么一段过往,然后出了神地低喃:“……《教言心签》。” “若依上述而行持,所送尸体皆献呈,勇士空行三根本,真实享用之荟供,七世无勤得解脱,纵造无间诸罪业,恶趣亦如梦一般,定获善妙人天身。” 当年那个天葬师是个二十几的年轻人,眼底里也是带着光,赤诚而又热烈的,对她这个外来的游客开心地解说天葬。 莫兰是个喜欢四处游玩,贴近并触摸神秘文化的人。她那时住进的藏家,主人家有个很漂亮很年轻的女儿,叫欧珠,意为“事随人愿,如意成就”,是个话少、但性格又非常开朗的姑娘。 欧珠有个情人,叫洛桑,家里世代都是天葬师,洛桑长大了,袭了天葬师这职业,知道莫兰是欧珠带过来的远方客人,在被问起天葬诸事的时候,洛桑也很乐意讲解和叙说。他自己本身,就觉得天葬师这个职业神圣且高崇。 但这个职业,在被藏族人尊崇的同时,也同样被人忌讳——这种忌讳最直接的表现就在于,没有人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天葬师,因为天葬师是幽灵与鬼魂的象徵。 欧珠的家人是不知道欧珠和洛桑是情人的,直到被莫兰说漏了嘴。这之后,欧珠的家人强行拆散了两个年轻人,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欧珠家人怕欧珠胡来,刚好有个藏家汉子喜欢欧珠,他们便迅速地给欧珠配了亲。 最后的悲剧在于,心里只有情人洛桑的欧珠不愿意,自以为能当救世主的莫兰乱出主意,束手无策的洛桑死马当作活马医——私奔了。 欧珠在跑去找洛桑的路上碰见了狼,欧珠掩护着莫兰去找救兵,莫兰逃走了,跑了之后的她害怕被欧珠家人发现她怂恿欧珠私奔并害欧珠遇狼,万一大家赶过去欧珠已经死了,欧珠家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一个人遇上狼,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吧? 莫兰怕极了之后鬼迷心窍,竟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立刻收了东西就走。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脑海里都是欧珠那张绝望的脸,她有托人打听去问。欧珠举着火把和狼周旋很久,火把灭了,才被咬死的。地上都是长期盘踞对峙纷乱的脚印。 那一剎那莫兰知道,如果当时她及时去叫了人,欧珠可能根本不会死。 之后欧珠家里人恨极了洛桑,没有人知道欧珠私奔是莫兰撺掇的,也没有人知道去往洛桑家里的那条路上莫兰也在,除了洛桑本人。后来的事情都是莫兰听说的了。洛桑从捡了一根欧珠的断臂,求了达赖喇嘛定了转世轮迴,没过多久,在欧珠家门口以死谢罪。 从记忆里勐然回神的莫兰,脸色煞白地看着表情疑惑的王玲和切割尸体的路小坤,似乎是察觉到莫兰的视线,又或者是《教言心签》四个字,路小坤朝莫兰抬头一笑。 “莫姐,你想起来啦?” 莫兰整张脸都僵直了,她思绪极度混乱的时刻,还能想起阮玉那句话,“见死不救,会有报应的”。 然后她忽然全都懂了。 “我女儿、我女儿……”莫兰嘴唇剧烈地抖动着、质问着,“是不是你?” 路小坤闻言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会?那个是她倒霉,只是刚好有个小王见死不救而已,就像你一样。这是报应,”他说,“我没动手脚,相反,你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还能见到你女儿?” 路小坤一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阮玉却很自觉地站到他身后,她面上褪去娇笑妩媚诸多表情后,显得无悲无喜。 枯荣他们就在一边看。 莫兰颤抖地问,“王玲她是……” 路小坤这个时候,已经基本把光头佬的尸体切割得差不多了,他停下刀,把目光落向一脸云里雾里的王玲,半晌才说,“她是我的欧珠,被你害死的转世的欧珠。” 猴子人精似的把所有故事串起来了。 路小坤生前应该是从属天葬师的职业,他的情人欧珠可能因为莫兰见死不救的缘故被害死了,之后欧珠转世为王玲,交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男朋友杜明珅,路小坤不甘心又不愿意,因此设计了一整个鬼杀人案件。以王玲为中心,辐射开来的,每一个人性的厮杀和追逐。 第94页 阮玉是莫兰的女儿赵如意,当初司机小王见死不救地看着赵如意被李乐**致死,方金花是赵如意的同学,成为被赵如意拿出来当转移大家注意力的挡箭牌。 杜明珅杀了宋彻,路小坤借钱东的蛮横和贪婪杀了杜明珅和李乐,再借阮玉刺激莫兰杀了钱东。 路小坤自己从没真正动过手,他唯一干过的,大概就是把尸体拿过来切成一百零八片,恐吓车上所有人,再玩弄人心,借刀杀人。 莫兰确定王玲就是欧珠转世之后也全部想清楚了,她颇有几分不可置信,“你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莫兰红着眼眶问,“欧珠转了世就不再是欧珠了。” 路小坤说,“这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报復啊。”他笑嘻嘻地指着身后的阮玉,“你女儿也想,干脆就一起了。” “不过我本来也想杀了你的,”路小坤耸肩,“但是你女儿护着……”而后他的嗓音陡然尖锐和悽厉,“可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护着我的欧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家人凭什么拒绝我!天葬师是高贵的……只有我的欧珠……我们是天神和鬼魂的使者……” 到后面,他嗓音越来越高,整个人疯魔而悽厉,讲了片刻,他又静下来,然后奇奇怪怪地笑起来:“其实你们都应该为我的欧珠陪葬。” 他抬手操纵着刀,桀桀大笑着,空气里都是厚厚的血腥味熏的人发昏,几乎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智的大脑去思考。 阮玉急急地说着“我帮你,你答应过不伤害我父母的”,路小坤根本没有理会,阮玉想冲到莫兰赵言军身前挡着,但她被路小坤禁着动不了。 路小坤手舞足蹈地很兴奋,空中的刀随着摇摆,要坠不坠地悬挂在所有人的头上,直到枯荣开声:“够了。” 枯荣眉目凌冽,他狭长的凤眼里有警告意味,“到这里就够了,你是要我出手吗?” 路小坤停下来,“啊,真的是屠灵猎者。我看你一路都没动手,还以为我自己判断错了,”路小坤眯着眼,而后讽刺似的说,“原来你们也真的一路都在见死不救呢。” 枯荣“呵”了一声,他旁边坐着屏着唿吸的原岁,他瞥了一眼,然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因果就只有这几条人命,剩下的你若还想再取,就没那么容易了。” 路小坤和枯荣对视很久,然后倏忽他一笑。 “好吧,放过你们了,”路小坤踢踢踏踏地走下巴士,他退步退的极快,蹦蹦跳跳的背影因为他絮絮地低语令人看得毛骨悚然,“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他一字一句说,“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车里,路小坤笑得意味深长。 之后阮玉跟着路小坤下去,自始至终她没和莫兰赵言军说上一句话。 车上的尸体也清空了,摆在经幡下的天葬台上,路小坤和阮玉的身影似乎融化在普天的光与风里。远处的秃鹫盘旋下来,车子启动往下走,莫兰靠在赵言军身上泣不成声。 秦若若没了神地喃喃:“结束了……” 王玲看着窗外,发现那个路小坤一直在看她。 只有原岁在蒙圈,她没有想过最后的结束竟然是这么草率。 “不然呢?”枯荣是这么应的,“阮玉和路小坤的魂,猴子的收灵囊已经跟上去了,结束了。阮玉报了仇,保护了父母,路小坤虽说是主谋,但意识到王玲终究不是欧珠也就死了心。” 原岁挠头,“我之前说,若是我变成了鬼,死了都要缠着你,感觉路小坤就是这样。” 但最后真的要把人缠死的时候,终究还是不忍心。 雪山和云海在苍茫中远去,秃鹫的翅膀掠过经幡与尸陀林,路小坤似乎还在低语,那声音顺着风,很悠扬。 “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七世无勤得解脱,纵造无间诸罪业。” 第48章 篇外(三)选择 汽车下到半山腰不会动了,赵言军接过开车的任务,把车开到了山底,剩下的七个人从车里出来,收拾了行李,之间彼此没有再说一句话。 枯荣把原岁从座位上抱下来,猴子负责扛行李,哼哧哼哧地跟在他们两个背后,一脸苦大仇深。“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哈,”猴子背上一个大的黑色双肩包,一手一个行李箱,小指头还勾着一两个装零食的小袋子,“好歹老大你还空了一只手,提个小袋子怎么了?” 枯荣本来是抱闺女似的抱着原岁的,听见猴子这样叫唤,他改成了公主抱,并十分淡定地回答,“没手。” 猴子被这个骚操作骚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朝原岁申请:“草草,零食你还吃么?不吃我扔了?” 原岁在发着呆,她窝在枯荣怀里,靠着他心脏的地方,很静,不说话。 枯荣就替她回,“她要吃。” 猴子这才意识到原岁的状态不太对劲,抿着嘴努努,他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招了一辆计程车,猴子解放了,十分识趣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把后排留给了两个人。 第95页 全程原岁都十分安静,枯荣坐在她旁边,侧眼看过去,那崽子一直在看窗外,琉璃似的瞳孔里倒映着外面飞快后退的树木和车流,她出神出的很彻底。 枯荣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然后直接把原岁的小爪子抓了过来握住。小小的,软软的,他光明正大地握着,温热的触感让原岁一下子回了神。 “在想什么?” 原岁老老实实地说:“我们会不会有报应啊?”她神情里出现几分苦恼,“我们是不是在见死不救?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了一样,活着的人好像更加难受。” 枯荣“恩”了一声,“所以呢?你退缩了吗?” 原岁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枯荣实在是高,安安分分地坐着,头都已经要触碰车顶,他此刻目光就像天高云淡一般遥远,落向了前方,他说,“你还可以后悔。” 猴子忍不住插嘴:“也不能这么说啊草草……” 枯荣简单利落地叫他闭嘴,猴子立刻就怂了。 “我们就是这样,”枯荣的表情冷淡且平静,他从口袋里抽出细烟叼在嘴里,他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碰烟,“和你说过的,我们并不高尚。” 原岁“哦”了一声。 猴子在一边看得着急,哪有老大这样哄人的! 果然,原岁下一句就是,“你怎么都不哄哄我啊?” 枯荣一只手摸摸她脑袋,“这有什么好哄的?” “那我哄哄你好了,”原岁想了想,然后笑眯眯地反握住枯荣的大手掌,她低头,把脸蹭到了他掌心,她一字一句说,“我们就是过客,就算没有我们,这些事情同样会发生。别抽菸,你不要难过。” 她个子不大,胆子也不大,但对于枯荣的事情她似乎永远格外勇敢:“我从不后悔,也不会退缩。” 然后枯荣还没给反应呢,她自己就美滋滋的说,“啊我被自己感动了,老大你是不是也很感动。”她表扬自己,“我怎么这么体贴啊,我这样的好姑娘你上哪找去啊?” 枯荣:“……” 原岁还要继续说,“你完了荣爸,你以后要是不对我好,我肯定会打死你的。” 枯荣把人直接往怀里兜了,笑骂她一句“你真我祖宗”,然后凶她睡觉。 原岁是真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缩在枯荣怀里,找了个位置舒服地躺好,枯荣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拨开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嗓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你吓到我了,崽子。” 猴子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零星的字眼,对这两个人他无奈地嘆气——草草很害怕,但不希望老大担心所以故作坚强;老大很着急,但不希望自己的安慰影响草草的决定所以不说话。 这两个人简直了。 原岁醒过来的时候,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直到看见枯荣坐在床边擦拭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她才去伸手拽了拽枯荣的的衣角,“这哪里?” 枯荣似乎坐在床边一个人想了很久的事情,原岁叫他的时候,他目光几度变幻,才回神把盒子放到一边,伸出手拨开原岁的手,回答她,“我房间。” 原岁眼睛亮了,“你的床?” 枯荣:“恩。” 原岁打了几个翻滚,超开心地说,“那我要再睡会 !!” 枯荣把人从被窝里捞起来,他突然开口,“你睡着的时候,说了很多梦话。” 原岁眨巴眨巴眼,“我是不是一直在说我很喜欢你啊?” 枯荣听到这个,冷淡的嗓音没忍住,微微带了笑,“没有。”他狭长的凤眼微有无奈的神色,“你在梦里哭鼻子啊崽子。” “不可能,”她反驳,“你一定是在冤枉我。” “我知道你很害怕,一路上我也在想,因为喜欢你所以把你拖下水什么的,”枯荣说,“我人渣,但对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原岁听这话觉得枯荣大概是不同意她留在这里了,还准备着急地表明真心,就听见枯荣问他,“你要怎么样才不会害怕?” 原岁“啊”了一声。 “放你回去我更做不到,我想了想那个场景,做不到,”枯荣把原岁抱进怀里坐着,他盘腿坐在床的边缘,在她耳边低哑地开口,他说,“所以我想试着把你留下来,说不定你跟着我更快乐。”他允诺,“除了叫我爸,其他什么我都答应你。” 原岁听见这个立刻表示愤怒:“凭什么!” 怎么会有人这样抓重点的?枯荣说:“我不想操闺女。” 原岁想了想,乖乖点头:“好叭。” 枯荣把记名卡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崽子你签个名?” 原岁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趁机提条件:“晚上我都要和你睡。” 枯荣:“好。” 原岁:“永久人形轮椅。” 枯荣:“好。” 原岁:“把那个儿童座椅扔掉,你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这里也有哦。” 枯荣:“好。” 第96页 原岁:“陪我买菜做饭。” 枯荣:“好。” 原岁:“以后我说什么你都要说好。” 枯荣:“好。” 原岁低头看了一眼卡片,咬着手指滴了一点血进去,看见卡片上出现名字后,她有点不太习惯地说,“诶,说真的,你不怼下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枯荣收了卡片,他把人抱稳了,然后嗓音冷淡地微笑,“扔掉儿童座椅?做梦。”然后他抱着人下床,走了几个大步,把原岁放在了隔板后面的儿童座椅上,他弯下腰,对着一脸蒙蔽的原岁,他懒懒地问: “要试试么?” 第49章 篇外(四)选择 白青州发现名册上多了一个名字。想要成为屠灵猎者并不容易,每一个进入屠灵猎团的成员都会被及时记录在灵册上,然后昭告所有屠灵猎者。而某一个猎者重返轮迴后,相应的名字也会消失。 所以他们猎团彼此之间,十分清楚对方成员的增减,在遇见猎烟的时候,也会极快地赶往现场,确定猎者身份后,将会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他们猎团相互之间怼天怼地,但意外的团结。 一发现灵册出现“原岁”两个字,猴子第一个冲到客厅,疯狂摇着白青州的肩膀,“老白老白老白啊!”猴子叠声叫着稳坐如钟的白青州,手指抓得白青州身上的书生袍皱成咸菜,他一个劲地喊:“看见没?原岁!我草爷爷!我们鬼窟的!” 白青州被摇得声音都在晃,“哦~” 猴子嗷嗷直叫,“妈妈呀!永久记名卡!鬼窟的人!我们的人!好激动好激动,就在刚刚!就是刚刚啊!” 白青州被摇得头晕,“哦……” 猴子高兴地做决定,“草草肯定醒了吧?我要抱着她抛高高啊!草草是不是睡老大的房间?我去把她抱下来我们出去搓一顿炫耀啊!” 白青州被摇得发晕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而后又被猴子近在咫尺的大嗓门震了回去,他眼睁睁地看着猴子蹦蹦跳跳往二楼跑,白青州才恍惚反应过来…… 原岁在老大房间,老大在原岁旁边。猴子现在进去,总感觉会……不得了。 枯荣问原岁要试试吗,原岁还没反应过来地反问,“试什么?” 枯荣本来就是说来吓吓她的,结果对上原岁这样一双懵懂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床头昏黄灯光的渲染下,染了一层雾似的,就那么突然地把枯荣的思绪全部带歪。 好漂亮。这崽子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枯荣紧接着就被这崽子以前偷亲他时的触感蛊惑了,他想念她柔软的舌头小心翼翼舔着他嘴角的酥痒,他就越发想要看这双眼睛裹着水雾,眼角湿红的样子。枯荣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原岁下意识地闭上眼,他的唇瓣落在她眼睑上,触感很轻,珍重又小心。 她坐在高高的儿童椅上,枯荣亲吻她眼睛的时候还是需要微弯着腰,触碰一落即走,原岁睁开眼,才发现枯荣就着这个姿势,离她不到一公分的距离,盯着她。 他狭长的黑色凤眼变成纯粹的翡绿,身形似乎更高大了些,微弯腰看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与枯荣确实身形差异略微明显。再看他眼里的神情,冷淡又压抑不住念想的克制矜贵,削薄的嘴角开合数次,终是紧抿了。 原岁福至心灵地说,“老大,你想亲我啊?” 枯荣并不否认,“是啊。”他嗓音低低地,带着成为习惯和音色的冷淡,又压着欲望故作漠然淡定,一时之间竟然被原岁听出了无边撩人的春色风月。 原岁“啪叽”一下,亲了枯荣的嘴角,她眨巴眼,很开心地说,“诶诶诶,没事,我亲你啊,我可以主动。”原岁伸手摸摸枯荣发质偏硬的短髮,她又亲亲他脸颊,“你没经验没关系啊,我亲你就好了。” 枯荣:“……”他一直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着急,再等一等——这崽子还小,他又素了太久,喜欢的女孩子在怀里,他没办法相信自己。要是开了荤,这崽子铁定受不了,他并不想把人吓跑,也不想让崽子知道自己满肚子无法言说的算盘。 但是……算了。 枯荣忍了再忍,“恩,”他说,嗓音非常低,吐出的温热气息似乎就是故意的,轻轻地刮过原岁的鼻息,“你说话算话,崽子。” 原岁就差没拍胸脯了,“当然啊当然,我很喜欢和你亲亲的。”她想了想,想到上次她偷亲枯荣的场景,情不自禁地舔舔嘴巴,她说,“还挺好玩的。” 就是这一下,枯荣慢慢平静下来的眼神陡然汹涌,他忽的说,“岁岁。” 枯荣甚少叫她“岁岁”,每次叫原岁都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岁这个名字是枯荣给的。她喜欢枯荣叫她岁岁。 原岁“诶”了一声,兴高采烈,“老大!” 枯荣眼色越发地暗了,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看见她殷红的舌尖舔过下唇的时候,脑子疯了的全是想把她舌头勾出来狠狠欺负的想法。所以在原岁还一脸小得意叫着他老大的时候,枯荣倏忽凑前,微侧头,精准地攻城掠地。 第97页 没有前奏,没有给原岁任何喘息的机会,没有和风细雨般细碎的轻吻,上来直接就推开齿关,把她小小的舌头勾出来纠缠。发狠的。发疯的。连着她的吞咽声一併吃下。 他大手直接扣过她的后脑勺,压得又密又实,又咬着她软软的唇瓣,爱不释手地来回纠葛,空隙间的低语都是简单利落的喘息:“唿吸。” 原岁缩着舌头往后躲,被枯荣纠缠得没办法,她唔唔几声,枯荣才微微错开来,盯着她,跟狼似的。 原岁何曾见过这样的枯荣。 他高大的身体这样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看见她发呆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勾着嘴角笑,凌冽又邪魅得挑人,压低了额头抵着她,说话都撩得不得了,又糙又痞,“这才是亲,崽子。” 原岁结巴,“…你…”她想了想词,“流氓。” “恩,”枯荣混不在意,应付式地应和了一下就问她,“舒服吗?不是觉得好玩?喜欢?真巧,我也喜欢的。” 原岁只能干瘪地回应:“不是、不是这样亲吧、吧?” “哦。”枯荣大手揽过原岁的下腋处她整个人完全举起来,然后继续深吻。 “那就是这样,”枯荣模煳地说,“你看,抱着你亲也是很方便的。” 猴子“轰”的一下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高大的男人双手举着女孩子与自己齐平。在接吻。 猴子本来想说“啊啊啊草爷爷我们出去嗨庆祝你入职鬼窟”,到嘴之后全部变成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大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坏人你这个怪叔叔叔快放开草草啊啊啊啊啊啊!太过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草草还小哇!!” 枯荣把满脸通红的原岁往自己怀里一压,冰蓝色的光带无比凌冽地像俯冲的凤凰一般直击杵在门口的猴子,把猴子撞飞二楼之后,枯荣的声音带着杀气仿佛化作利剑。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亲亲……我微博放了一张图……我暗戳戳想了很久这个了……捂脸 第50章 篇外(五)选择 原岁眼角泛红,瞳孔水润有光,枯荣按着她眼角,说,“真漂亮。” 本来原岁还满脸通红的,然后她看见枯荣狭长的凤眼眼尾同样挑红,他眸光深邃得如同海洋,原岁一下子就笑了。 枯荣挑眉问她,“笑什么?” “我觉得,”原岁眨眼,指了指大开的房间门,她无所畏惧地拔虎鬚,“老大你欲求不满。” 枯荣微微眯着眼,嗓音里还带着不曾褪去的沙哑,“崽子,你确定你要继续?”他按着她眼角的手指滑下来落到嘴边,暗示性十足地压了压,他嘴角带的笑又冷又挑衅,“可以啊崽子,”他一只手抬起她下巴,凑前,距离很近,欲吻不吻的姿势,唿出的热气在她脸庞上调皮地引诱,他说,“再来一次,恩?” 原岁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嘴角,她晕晕唿唿地想说好啊好啊再来一次,“咕”的一声响,才让原岁刷得回神,推开他,然后傻笑嘻嘻地说,“我不啦。” 美色贻人美色贻人。她先擦了擦发烫的脸蛋才去摸着肚子,示意,“肚子饿了。” 然后她又伸手试探地摸摸枯荣的脸庞,热的。她低头就傻笑了。 枯荣看着原岁的娃娃脸,他自然地弯腰,蜻蜓触水般吻了吻她嘴角,回应,“好吧,”他又忍不住揉揉她脑袋,而后才用平復下来的冷静语调问,“想吃什么?” 原岁把手扒在他肩膀上,枯荣兜着她屁股,想抱着个巨型婴儿,很耐心地听她叽叽喳喳。 “你煮的我都吃啊!” 枯荣说好,问她喜欢哪几种。 原岁掰着手指头念了几道菜名,又很心疼自己新晋男朋友,怕他辛苦,然后很乖巧懂事地说,“算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顿了顿,原岁突然问,“诶我们现在是在谈朋友了吧?” 枯荣顿了顿脚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客厅了,摔在沙发上的猴子捂着眼睛一脸我看不见这一对有病的表情,白青州正儿八经地翻着报纸又翻翻名册,平玉啃着萝蔔安静地当个萝蔔坑不说话。 枯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然后继续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还不算吧。” 原岁抱着枯荣手一僵,反应过来她哇哇几声表示愤怒,“哇原来你是这样的渣吃了就不算数!” 把人放到沙发上坐好,枯荣失笑,“我还没追你,让我追追你,祖宗好不好?” 原岁说你骗人,她指着二楼枯荣房间的方向,控诉,“说起来,刚才叫你把儿童椅扔了你是怎么回应我的??你骗我嘤嘤嘤。” 枯荣知道原岁在假哭,但又听不得她哭,真是听了就心软,冷冽嗓音都缴械投降,“我扔我扔。” 原岁见好就收,收得极为干脆,她软软地说,“好啊,老大,你去煮饭吧。” 走之前枯荣还把平安锁重新给原岁戴上,原岁喜滋滋地在心里竖着指头髮誓,就算自己死了,她也要把枯荣这一魄守得一世平安。 第98页 枯荣迈进厨房,听见原岁的心音,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猴子看了全程,牙酸,他瞅着原岁一直都在傻笑的脸,忍不住出口酸一下:“诶,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智障跑在春风里~” 原岁闻言便歪着头捧脸,眼睛都快弯成月牙,她问,“我笑得真的很傻么?不会吧?” 猴子不遗余力地嘲笑,“真的,很傻,唉,傻得要死的那种。” 原岁继续傻笑,“没办法啊,好高兴啊,诶你们单身狗不明白的。” 猴子:“……” 原岁再握着平安锁,继续给猴子捅刀,“我感觉老大好温柔。” 猴子:“……” “你刚才看见没?他也笑得甜蜜蜜啊,”原岁用尽全力和猴子分享自己的喜悦,“我好想宠老大,想把最好的东西给老大。” 猴子抖了抖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残忍地回,“我觉得你们这样夫唱妇随只是很短暂的一个片段,草爷爷,我觉得你们很快就要互怼了。” 白青州在一旁把报纸折起来,意味深长地神神叨叨,“神说,不可说不可说。” 原岁不相信,她觉得他们以前怼只是因为还没有在一起,现在在一起了不可能怼,一定甜蜜蜜。结果饭端出来,枯荣要把原岁搬过来吃饭,她直接被枯荣搁到他腿上,一副就此打算开餵的模样。 原岁还是温柔的,“老大我可以自己坐着吃。” 枯荣眉眼不动,“我想餵你。”看原岁不乐意,他甚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自己不废力气这不是很好?” 原岁:“我要自己吃,这是原则问题。” 枯荣示弱地低头耳语:“给我试一下?这个我也想了很久。” 原岁:……所以你一直以来那么冷淡正经脑子里却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原岁不回话,枯荣又说,“桌凳隔得有点远,你不够高,菜也夹不到。” 讲到“不够高”三个字,原岁一下子就把“我们不会怼”、“我们甜蜜蜜”的话忘的个干净。 原岁面无表情,“你嫌弃我矮。” 枯荣:“我没有。” 原岁:“你就有。” 枯荣:“我没有,矮个子也很可爱。” 原岁抓漏洞:“哈!你现在不就是在说我矮吗?” 枯荣妥协,“是是是,我错了。” 原岁一脸心碎:“你真的嫌我矮啊?” 枯荣:“……” 原岁:“不然干嘛和我道歉?” 枯荣塞一嘴饭给原岁,说她,“吃你的饭。” 原岁配合地吃了几口,发现有海带,又摇着头表示不吃,枯荣放下筷子:“不吃海带?” 原岁摇头,“不吃,”还指着苦瓜说,“苦瓜也不吃。” 枯荣夹了一块苦瓜过来叫原岁不要挑食,原岁感慨,“你真荣爸啊,管闺女也不是这样管啊,现在谁家爸爸还管闺女吃啥饭啊?” “我管,”枯荣挑眉,“你不吃,我就亲到你吃为止。” 原岁兴高采烈:“好啊好啊我不吃,你亲啊。” 枯荣于是从善如流地亲了亲原岁嘴角,很轻很快,“真是服了你了。” 猴子看得辣眼睛,捂着眼很痛苦地叫白青州,“老白,有火吗?能烧一把吗?” 白青州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打火机扔给猴子,“有本事去烧。” 猴子坐在沙发上接过来很吃惊,“这不是老大的打火机吗?” 白青州扫了一眼坐在饭桌上又怼又亲亲我我的两个,颔首,“是啊,老大说戒菸了,说吸菸不好,不能影响草草。” 猴子隐隐约约听见枯荣在叫原岁不要喊他爸,原岁说那喊什么,老大叫着好生疏,那喊爷吗?枯荣恬不知耻地应,可以喊爷。 一边白青州盖好了书,折着报纸,苍白的指尖像是艺术品,干净修长,他语气悠扬的、不带烟火气:“看见老大能这样开心,我觉得我也可以走了。” 猴子顿时抬头,白青州宽大的白袍掩盖着一柄黑色扇骨,他垂眼,姿容俊秀。 “我会去趟云门,了解因果,”白青州如是说,“该去投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应该不长了,写完女主的往生海就该结局了。 下一个副本,风水师篇,讲白青州的故事。 再下一个副本就是往生海,结局。 番外,驭兽师篇,看心情。 保守估计,八万。 第51章 风水师(一) 猴子听到白青州说要去投胎了,一脸不可置信,压低了嗓音问,“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白青州看了看枯荣和原岁的打打闹闹,他轻轻哂笑,“老大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了,我觉得我也该放下了。” 猴子沉默好久,才说,“好吧。”他顿了顿,又强调,“你去哪个世界一定带上我们啊,不允许你自己一个人去。” 白青州笑眯眯的,也没说好与不好。 第99页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原岁敏锐地察觉到枯荣不高兴——她也不知道自己神经那么粗壮的反射弧超长的人,怎么可以突然这么敏感。她也没问,小手巴巴地拽着枯荣的衣袖,窝在他怀里跟个抱枕似的,扭了几下,被枯荣一掌拍老实了。 枯荣叫她,“别动,睡了。” 原岁哼哼唧唧地说,“我给你一次机会哄我睡觉啊老大。” 枯荣在原岁上方沉默很久,久到原岁都在想枯荣啥事这么不开心,就听见枯荣嗓音凉淡又低,“老白要走了。” 原岁一下子就抬起头,不小心狠狠地磕了枯荣的下巴,这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嘴里乌拉乌拉地喊疼,还不忘埋汰一下枯荣下巴怎么可以这么硬。 被嫌弃的枯荣揉着她脑袋,“做什么那么大反应……瞪我?瞪我你该疼的还是疼。” 原岁说,“没在一起前你会哄我的。” 枯荣:“有吗?我哄过你?” 原岁两只大眼睛饱含泪水,“你看,不认帐了,我不是你的小公举了,签名前还说扔椅子的到现在都没扔。” 说到这个,枯荣一边揉着她脑袋一边笑,粗砺的手指磨过她的发间头皮,他说,“你怎么还记着椅子,我扔了。” “可是你换了个高凳子!酒吧高凳子!!还带旋转!你想干嘛!” 枯荣把人往怀里再捞了捞,他颇有耐心,“以后再告诉你。” 原岁握着枯荣一根大拇指,眨巴眼看他翡绿色的眼睛,像雪山上苍翠的松木,有种高寒寂寞而又温柔的感觉。她心疼地说,“老白走了你还有我啊。” “恩,”枯荣亲着她指尖,然后把她的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崽子长大了,”他语气沧桑,“知道心疼人了。” 原岁:“……”她翻个身,干脆利落地叫他滚。 第二天一大早,枯荣就起身去做早餐,这时候还没人醒。枯荣把原岁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到洗漱的时候,原岁还神游物外。 早八点半,吃上第一口热粥的原岁泪流满面:“为什么那么早起床老大,你以前不是最爱睡懒觉的吗?” 枯荣端坐着,他眼底下有很重的黑眼圈,早起对于他来说确实很困难,他一副懒散的没睡够的倦容,抿着唇,开口嗓音沙哑。 “早餐要吃——好的生活习惯,”枯荣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支着脑袋,他细碎的黑髮还有点湿,嘀嗒打下一滴水珠下来,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特意泼了冷水,“这个不能惯着你,我既然决定照顾你了,就……” 原岁打断他,“爷,你这就不对了吧,”她嘟哝,“你养闺女还是养女朋友,大概你对谈恋爱有什么误解?” 枯荣:“……” 一大清早被饭香勾出馋虫的猴子推开房间门一看,立刻“卧槽”一声,叠声连叫了几次,“这谁谁谁谁!早起的一定不是老大你说你是谁冒牌的!” 枯荣嗓音冷冷的,“滚进去穿好衣服。” 猴子低头一看,自己光着上身穿着一条大裤衩。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老大冷成冰渣的神色,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几个大步躲进门后,还叫唤,“草草啥都没看到啊!你看到我就完了啊!” 原岁把目光从猴子那排瘦鸡身材上收回来,低头认真吃粥,向枯荣保证,“我没看到,真的。”顿了顿,她又忍不住说,“猴子有点瘦啊,老白也好瘦,你这里伙食不太好?” 枯荣冷笑,“我养你就够了,管他们做什么?” 白青州捧着任务书从门外进来,就听见枯荣这句话,他颇为惆怅,“老大我跟了你几百年,连餐饭都没吃到。” 猴子换好衣服笑嘻嘻从房间里出来调侃,“老白你要吃的话,大概也是一餐断头饭吧?” 枯荣看了一眼白青州手里的青色任务书,低调的青金色龙纹盘绕,那一张纸又薄又轻,捲起来却像是承载着什么重逾千斤的过往。 枯荣问:“决定了?” 白青州依旧笑眯眯的,瘦弱的身体披着宽大的白袍,仙风道骨又欲随风而去。他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啊,决定了。” 原岁不太清楚白青州的“离开”是个什么概念,她只能下意识地判断出,大概不是很好吧。她捧着粥,突然有点难过。她心疼枯荣也心疼鬼窟的所有人,平玉出来的时候明显是哭了一晚上的,听见白青州这样决绝,平玉拉着他袖袍抽抽噎噎,“你真走啊?” 白青州扬扬手里的纸,微笑,“下午出发,我申请了整个鬼窟人员,你们大概还要陪我一段时间,收拾一下烂摊子。” 枯荣给原岁塞了几张符,叫她好好跟着自己,其他的也来不及教了。 结果在去往异世界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原岁一个人落了单,她一醒过来,就在一个黑暗的树林里,夜色很深,月光并不亮,突兀的风打着转,扫起叶子沙沙作响,她靠着树干站起来,黝黑的树林里除了风声,静得可怕。 她试探的叫了几声枯荣他们的名字,她微软的声音在树干之间来回地转悠,拉出老长的回音,却无人应答。 第100页 原岁深吸几口气,来之前白青州只粗略地说,这只鬼有关风水。所以鬼杀人什么的?不存在吧?她给自己壮了胆,才能静下心来凝目看着,这一看,倒给她看见了隐匿在树林间远处,幽幽的灯火。 那边应该是个什么村庄? 原岁心里头念着文明和谐富强民主,一边握紧了枯荣给她的平安锁,一边颤巍巍地往前走。时不时再喊几声枯荣,直到那片灯火区越来越近,连嘈杂的人声都清晰可闻。 ——很热闹,杯筹交错,村庄的空地前是一大帮老少再饮酒作乐,大口吃肉,戏台子上的戏子咿呀咿呀地唱着曲,背后树林的风还不曾停,极静的沙沙作响和极热闹的笑闹声错杂成一片,让原岁一阵恍惚。 她清了清嗓子,干瘪地开口问,“这里是哪?” 所有人一下子静下来,齐齐往原岁这个方向看。戏子的咿呀曲声停了,笑闹声停了,杯筹交错的击鸣声也停了。一下子静的只有背后的风声。 原岁先前还觉得他们笑得开怀的,面容清晰,这样齐齐转头过来一看,她却突然发现,他们全部都没有脸! 没有表情没有脸! 原岁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中间那个头髮花白的老人开口,嗓音倒是慈祥,“呀,生人啊,”他穿着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布衣麻装,没有五官的脸上,诡异地在一张一合,“来陪老头子过寿哦,有心了。” 他的声音穿过风,“那就陪老头子一晚上,明天送你回去,好不好?” 原岁欲哭无泪地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兮兮地捏着手里几张符,努力回想这几张都是些啥符来着。 至于留下来什么的……鬼叫你留下来在鬼村子里呆一晚上……留了就死了吧!!!! 这个常识她特么还是有的好不好!!!! 第52章 风水师(二) 长久的行走和站立让原岁脸上疼出了一层冷汗,村庄口的空地没有树,她连退了几步都没个能靠立的地方。 疼。太疼了。 她穿着长袖白色衬衫,但袖子一边是裸露的,只在肘关节附近打了个蝴蝶结,下身是及地的黑色长裙,绣着金色的牡丹。 那个老人往前走了几步,向她伸出手,“来,老头子看你实在喜欢,给我孙子做媳妇吧?” 那老人枯藁的手就要探到原岁衣摆了,原岁捏着一张灰色的符,当机立断地狠狠砸向地面,忽的就是平地捲风起,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撕磨得耳膜发疼,这风劲让本就脚疼的原岁根本站不稳,连连后退好几步摔在地上,手心磕到碎石上擦出一手的血。 风声渐惊,那老人陡变语调,声音尖利又不怀好意的,“看来碰上个有点道行的,云门的符?不过这点道行也敢一个人找来百鬼庄,倒是黄毛丫头一个,不知死活。” 他手一抓,勾成鹰爪样,直直要往原岁脖子那扑,原岁一时摔得手疼又脚残,骤然之下竟是没法避得开来,所幸那老人到中途的时候,被另一个头髮黑白夹杂的老人拦了拦。 “村长,云门的人算了吧,”他声音卑微胆小,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被找上门就不好了。” 被叫做村长的老人气得反手扇了拦他的那人一巴掌,“马老三,我怕他云门?云门掌镜过来我尚能客气几分,这种不知道哪来的小杂碎,呸!我怕她?” 而趁这一个短暂的间隙,原岁已经打了第二道符——爆破。 轰隆的砂石昏天暗地,原岁不可控制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等震动过去,她睁开眼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乱葬岗。 满地杵着破碎的石柱碑木碑,甚至很多只是留了个坟包,孤零零的无名死者昭示着漫天的孤魂游鬼,荧绿色的鬼火幽幽地旋绕,在坟包边转了好几圈,整个树林依旧萧萧瑟瑟地死寂,没有人,满山的坟包都好像在朝她张牙舞爪。 原岁忍着疼没哭,却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哭。 “往回走,别回头。” 沙哑的老年音响在耳边,马老三急促地提醒她,“快走!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回头就是黄泉路了!”原岁被突然来的声音一下子弄得发愣,马老三哎呀一声催促,“傻孩子愣啥子,走哇!” 原岁立刻爬起来。裙子已经残破,她两条手臂压出的满是斑斑驳驳的伤痕血迹,人鱼的皮肤最为娇嫩,稍重的磕碰看起来都惨烈得不得了。她扶着树干,告诉自己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草爷爷你千万别怂!手里还有符,一张爆破一张风,捏着就不怕!原本还有一张神行千里,但不知道被自己弄丢到哪里去了。 她给自己碎碎念催着眠的时候,一边兢兢业业地往前走,很静,只有她脚步踩落在厚厚的树叶堆上的声音,月光短暂地被云层遮过去,一下子暗的原岁连路都看不见了。 “枯荣荣荣荣我荣爸爸爸老大荣爷爷爷!!!”她念着枯荣名字仿佛就像念着什么佛经和驱鬼咒语似的,神神叨叨,“急急如律令荣爷!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荣爷!南摩阿尼陀佛荣爷!” 念着念着,她右肩就被拍了一下。轻轻的,比她体温还低的手掌。 原岁一声尖叫,头往后下意识偏了偏,又及时卡住——不能回头看。 第101页 这下原岁真吓哭了。她抽抽噎噎扭头往前走,嘴里念着“我不看我不看我死都不看呜呜呜。” 走没几步,左脚脚踝又被勾着绊了一下,摔了,原岁吃了一嘴树叶继续爬起来,没敢回头,嘤嘤嘤地哭:“不回头不回头死都不回头我不回头!”回头就是黄泉路了! 哭着哭着打着嗝,直到一股强劲的气流穿过她耳边,冰蓝色的光芒大胜,如同利剑一样的速度和狠劲,寒气逼人的风浪捲起漫天落叶,刷的一下落在她身后,爆炸似的推开一阵冰霜。 原岁懵着被纵身跃来的枯荣满怀抱住。 “崽子。”枯荣把她护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看见她那一剎那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想着才分开那么一小会,她就伤成那样。紧张兮兮把人搂怀里了,却只叫的出她一声崽子。 原岁回过神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刚才……身后几只鬼啊?” 平玉在后头口直心快,“八个,但是都被老大搞死啦!草草不怕!” 原岁饱含泪水:“刚才一路有八只鬼跟着我啊?” 枯荣简单查看了一下原岁伤势,眼神沉的厉害,嗓音也绷紧了,“恩,别怕。” 原岁一下“哇”的哭出声来,她搂着枯荣脖子,带着哭腔恶狠狠地,“呜呜呜你们来了几个人!” 枯荣安抚她,“都来了。” 原岁撸袖子,“妈的抄傢伙,”她在枯荣怀里挥了挥自己拳头,“他奶奶的,搞不死他们!我跟你讲!有个老头子要我给他孙子当媳妇还说云门掌镜来了他才客气点,我算个葱他想搞死就搞死!爷你听着这话气不气!” 枯荣的眼神冷成冰渣了,他冷呵一声,“非常。” 原岁说,“那走!我带你们搞死他们!” 枯荣抱着她起身,嗓音又冷又狠的,又带着诡异哄人语气,听得人鸡皮疙瘩,“抄坟,把骨灰掏出来给你撒着玩。” 白青州一身白袍曳地,姿态最是悠闲飘忽,“哟,云门掌镜都才给一丢丢面子啊,什么人啊,脸好大呢。” 猴子抽出拷鬼棒,附和着风声阴惨惨地笑,“你不行啊老白,山野游鬼也敢爬你头上作威作福,怎么混的你以前。” 明明走回来的时候,原岁觉得自己走了很漫长的时间,如今被枯荣抱着走,也就是白青州和猴子几句闲话唠嗑的功夫,他们已然又立身乱葬岗之间了。 白青州很有做事的自觉,施施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敲了其中一个石柱碑,他的白袍在黑夜里惊人的显眼,由此凸现他每一个动作都格外随性又仙风道骨。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强烈。 原岁一时都看呆了几分,枯荣不太乐意地敲她头,“祖宗,你男人在这。” 因为枯荣在,原岁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多怂了,此刻眼睛带泪又笑眯眯地说,“荣爷,好的哦。” 此时那百鬼村的村长已经被惊醒,一声苍老不屑的冷喝,眼前只是一花,灯火通明的村庄又出现在众人面前,百鬼挤在一起,前头是那村长。“难得老头子放你一马,你竟然自己又跑了回来,还带多了几个送死的,”那老村长倨傲地抬头,睥睨白青州,“你谁?报上名来。” 白青州哂然一笑,他慢条斯理的敲着手里的黑色执扇,对于对方倨傲不敬的态度他并不生气,相反,白青州一直面带笑容。“不才,”他嗓音温温润润的,“云门掌镜白青州。” 骤然一静。 然后百鬼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老村长也没想到一招就找了这么一尊大佛,那姑娘什么来头!竟然真的能把云门掌镜招过来! 云门掌镜手掌两大方印,一方和光,一方同尘,取自“和光同尘,与时舒捲”之意,为的告诫云门后认人像温光尘土一般不露锋芒,顺应时势,屈伸舒缓,若有大乱定死而后已。 这和光同尘方印还有第二层意思—— 做阵清心台,清心台下压八十一根‘符文柱”,每个符文柱仅长一寸,台间观内以和光同尘方印做阵眼,最是清净,歷来人鬼不扰,为云门掌镜居所,只有逢乱,掌镜方可踏下清心台。 正因如此,这老村长才敢如此夸下海口,毕竟等到他烟消云散,他也未必能亲耳听见,云门掌镜会从清心台出来。原本他还不大愿意相信,直到看见那把问鬼扇,他差点没给白青州跪下来。 这一下子,老村长整个鬼都在发抖了。这一带他作威作福作习惯了,哪里知道自己真的能撞上个煞神?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白青州抵扇在嘴边,他轻轻“嘘”了一声。 “你得罪的可不是我,”白青州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吐字清雅悠哉,“是……”他抬扇遥遥一指,嘆气似的补完,“那尊杀星呢。” 老村长顺眼望过去,看见一个高大笔挺的男人单身手抱着原先那个小姑娘,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冰蓝色的短刃把玩。他身上的气息更为凌冽也更为琢磨不透,狭长的凤眼垂着,灯火投下阴影,他整个人沉默又锋芒毕露,像是出鞘的利剑,仅仅就是望那么一眼,金戈杀伐之意带满血腥气扑面而来,化作空刃一般,割得人脸颊生疼。 第102页 那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 大概是那小姑娘怕男人收拾不了那么多鬼怪,还紧张兮兮的攥着他袖子,说什么打不过要跑啊,这叫战略性撤退,不丢人。 男人勾着嘴角,笑得又冷又痞,“看着你男人。”他说,粗砺的糙爷们味道听得原岁腿软。 然后原岁就看着枯荣随便似的把手里的短刃往土里一插。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老村长及百鬼却骤然风云色变。 “送鬼入地?!——” 那老村长不可置信的声音吼得破音变形,而后他似乎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极度痛苦的哀嚎。整片大地从地底下冒出冰蓝色的光,噼裂土地,炸出皲裂的一寸寸裂痕。遥远似乎有招魂的鬼铃铛声在飘摇地脆响,再带着撕裂的风声,像是某着哀歌在吟唱。 猴子在一边负责专业解说,“送鬼入地,理论来讲,凡法者以至阳治至阴,皆有“入地”之力,大阴盛者,阳即衰灭,然大阳盛者,则置斯于地府,不得超生哉。” 原岁莫名其妙地看着所有鬼怪在他们面前一寸寸化成灰,一脸懵逼,“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猴子:“啊,任务太急了,本来应该给你上上课。” 白青州颇有几分歉疚,“啊,抱歉。是我的问题。” 他们一群人就在这悍然得似乎能够见佛杀佛神挡杀神的力量下,谈笑风生。 枯荣抱着她,嗓音不咸不淡的给她补课,“意思就是说,以极大的阳气与极大的阴气对抗,阳不敌阴,则施法者会死亡,若阴不敌阳,冤孽就会被打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原岁吓得一下子抱紧枯荣:“他们一百多只鬼你就一个人!” 枯荣“啧”了一声,“看着我,”他微嗤,“你负责喊666。” 第53章 风水师(三) 这么一打岔,原岁突然就想起那个替她拦了老村长攻击、还叮嘱她别回头看的马老三来。枯荣没等来原岁的“6666”,倒是被她摇着喊了几声,“等等等等!有个叫马老三的,他救了我一次!” 原岁定神仔细看了一圈,眼珠子滴熘熘地转,发现马老三站在最边的地方瑟瑟发抖,她一开心,指着马老三的方向,喊枯荣,“活着活着,就是那个!那个看见没!” 整片大地冰蓝色的裂纹齐齐一顿,化作飞灰的鬼怪哀嚎仍在涤盪,满天的烟尘碎片泛着幽蓝的光,枯荣一停,白青州立刻飞身进阵,宽大的白袖长袍转身之间如同流雪迴风,速度快得只是眨眼之间,白青州便把人提出阵外。 剩下的枯荣没再留情,打了个响指,百鬼须臾之间灰飞烟灭,那古朴的村镇,明亮橘黄的灯火,咿呀唱戏的戏子,通通被烧了个干净,又像被地裂里的蓝光吸着压入了地底,只是留了漫天残粉在荒芜的坟地里飞扬。 月光很凉薄,笼罩在地面上一片惨白之像。霜冷露重,鬼火都没敢透出半分光来,剎那之间,乱葬岗仿若天地肃静。 原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般怼天怼地般的浩荡之势,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心里头来来回回把“屠灵猎者”四个字在脑海里惊天滚动,再回想一下枯荣举手投足之间随意至极。她终于迟钝地呢喃出声来,“他奶奶的……这波……6666666啊!!!” 枯荣闻言微挑眉,他依旧单手抱着自己的小崽子,言语之间十分从容,“还算一般。” 白青州何等人精,明明自己挥挥问鬼扇就能全部搞定的事情,他愣是把主场完美地交给自家老大,让老大耍了一波帅。老大说一般?那不行,得把势给老大造足了。 白青州笑眯眯地开口,“送鬼入地这阵法,极耗阳气,稍不注意就容易被邪祟入侵,老大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敢在鬼村里大肆猖狂。” 原岁已经完全给跪了,只顾着“啪啪啪啪”就是鼓掌,两眼亮晶晶的、崇拜地看了枯荣好一会,才兴奋地喊,“荣爷荣爷!天下最绝!!”此时已近黎明,原岁拍完掌后,用自己语言方式表示对枯荣的拳拳敬仰之情,“丝血反杀?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在我荣爷面前那是不存在的!” 原岁的话刚说完,白青州突地脸色一变,叫了一声,“不好!” 与此同时枯荣也迅速反应过来,几乎是在白青州话落的瞬间,他足尖点地抱着原岁跃上枝头,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突生的异象,然后颇有几分无奈地朝低声哇哇的原岁说:“你个崽子嘴巴真是……” 枯荣想敲她脑袋没捨得,底下反应比较慢的猴子在大唿小叫地乱窜,嘴里一直喊着操操操。 月光又隐匿了下去,坟地底冒出了大片黑色条纹状的烟雾,缭绕着盘旋像诡异的长蛇,一点一点、一大片一大片地,以眨眼的速度极快地包围他们,并夺身而上。 白青州往后退了几步,三指捏着问鬼扇,扇面展开利落如精钢,一手出神入化的扇切动作优雅凌冽到极致,所到之处黑雾齐齐被切断,宽大的袖袍随之飞舞,半分惊心动魄的厮杀全无,倒让人生出几分雅致的欣赏味道来。 猴子扛着拷鬼棒和白青州流畅温雅的打法完全不同,猴子耍棒耍得虎虎生威,平玉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断从口袋里掏法器,被猴子护得滴水不漏。 第103页 猴子甚至能闲情和原岁调侃,“靠我草,你那什么嘴!要被反杀了!” 原岁懵逼,低头虚心请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块地的风水被动过,变成了’流离地‘,”枯荣指着四周树林和坟包,“从树的方位和几个主坟头,那是流离煞的摆法,几个石柱碑皆是煞眼,流离地聚煞引煞,我们疏忽了。” “正常的送鬼入地是杀鬼最保险的做法,但撞上流离地就刚好相反,”白青州避着雾蛇之时,还能接着枯荣的话解释几句,“碰上流离地,这送鬼入地倒变成祭献,再加上卯时阴气极盛时候,这就麻烦了,这世间鬼怪之物三分鬼、阴和煞,一旦被这些东西上身引成’煞‘……” 原岁“啊”了一声,弱弱地追问,“那鬼被上身会怎么样?也会变成煞吗!” 猴子耍棒的动作一滞,喉咙里挤出语气词,“啥?” 原岁指着马老三站的地方,提醒大家,“马老三被那黑色东西钻了好久了……” 白青州:“……” 猴子:“……” 枯荣冷冷的:“自己带出来的鬼都给忘了,你们记性也是见长。” 只顾耍帅,完全忘记还有个马老三在的其他人顿时生出几分心虚。 白青州回身想把马老三护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汉子被雾蛇鼓鼓囊囊地顶成了两三米高的小巨人,澎湃汹涌的阴气浓郁得快要成为实质,刚一照面,白青州就被其一掌推开几米之外。 枯荣垂眼看了片刻,轻手轻脚地把原岁放树枝上,叫她在树上呆好,然后他跳了下去,紧绷的黑色皮靴包裹着他笔直又充满力量的小腿肌肉,那样爆发似的力量落在地上却格外轻巧,他单膝落了地,再站起来,右手掌心有光芒流动,须臾之间幻化出一把道士剑。 枯荣一步一步走过去,皮靴踩着落叶的声音都又稳又实,原岁在树上坐着往下看的时候,突然觉得枯荣好像从没有怕过什么,每次打杀的时候,背影身形永远这样坚稳而又无坚不摧,可以遮挡一切腥风血雨。 ——九岁那年也是这样。 白青州和猴子平玉很快从对阵马老三的战圈里退出来,然后站在了原岁所在的树下,仿佛知道原岁会担心,白青州慢条斯理温雅开口:“打架么,老大一个人就够了。” 猴子接口:“毕竟我们都是站在老大身后的男人。” 平玉拍掌:“负责喊66666。” 原岁:“……” 之后的打斗确实眼花缭乱得让人看不清,大片的蓝光在爆炸,大片的尘土飞扬,大片的黑色雾蛇如群魔乱舞,被切断得鬼哭狼嚎,只能隐约看见枯荣矫健的身影在来回穿梭翻腾,每一个动作都格外绥杀利落。 大约一刻钟。 雾气与尘土散尽,枯荣从夜色和月光里走出来,冰霜覆盖了一层地面的腐土与枯叶,他坚毅的眉眼还带着尚未退却的冰冷的杀意,简易的军装式样让他身形格外高大挺拔,月光把他影子拉长落在霜面上,就连影子都是冷酷绥杀的,像是没有感情的兵器一样。 那身姿晃的原岁眼花。而他一抬眼,触及原岁在的地方,目光和她撞上后,突然就变得像个人一样——虽然依旧眉目冷冽,但总像是有春暖花开。 原岁这一对眼,被枯荣帅得就想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她想抱着枯荣撒娇。察觉原岁动作的枯荣立刻叫她别动:“我身上脏,不能抱你。” 原岁才不听,不管不顾地跳下来,枯荣果然还是把她抱了个满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蹭着他胸膛抱着他脖子,大声喊,生怕别人听不见,“我家荣爷!天下最绝!” 枯荣挑着嘴角又故作冷漠,“瞎吹,不吃你这套,乱跳下来就是找打。” “哪里瞎吹了?”原岁瞪他,“我有根有据的好不好,我夸你,你敢说你不高兴?” 枯荣:“乱跳就是不高兴。说几万遍,乱跳就是不对。” “好吧,我错了,”原岁趴在他肩头上说,“可是你不脏,”她强调,“我就是想抱你,说几万遍,我该跳还是跳,我抱我男人怎么了?” 枯荣还没回答,猴子他们已经排着队—— 白青州:“啧,够了够了够了啊。” 猴子:“啧,这里还有活人啊。” 平玉:“马老三还没死呢啊!” 猴子强势扯回话题,“对对对,制煞不是杀煞,要以绝后患的话……” 白青州笑眯眯地:“封生魂。” 原岁被枯荣抱着,总记挂着马老三救过自己一命,于是也跟着白青州话题走了:“怎么封?” 白青州看着被封在原地不得动弹的马老三一眼,他抬起乌黑色的问鬼扇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拿到他生前被致死的兇器和方法,再杀他一次。” 原岁一下子就懂了:“我们是要找回马老三生前的死因?” 白青州一副小草草真聪明的模样点头,“正是。” 第54章 风水师(四) 第104页 原岁跟着枯荣一行五人落座小丰村村口茶寮的时候,还一脸懵逼,她实在想不明白,白青州咋能算出马老三的坟在小丰村? 猴子看原岁嫩嫩的小脸上又迷茫又乖巧的样子实在搞笑,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 原岁还没说话呢,枯荣就扫了一眼风,“笑什么?” 猴子总在调戏和怼老大之间有种谜一样的热衷和爱好:“我笑草草好可爱。” 洗着杯子的白青州闻言摇头,他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猴子,觉得他至今能活着,也真的算是老大心里把他们当朋友的最强证明了。果不其然,听见猴子嘴贱,枯荣扯过原岁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一个符号。 男人的指尖总是比女人粗砺,更别提枯荣这样腥风血雨走过来的男人,手上的茧很厚,在一边原岁掌心游走的时候,原岁被蹭的痒痒,忍不住笑,对上枯荣冷淡的眼,她又憋回去。 “记住了吗?”枯荣问。 原岁注意力全在痒上面了,哪里知道枯荣画了啥,二度懵逼。 枯荣“啧”了一声,像是不耐烦,又着实是纵容,“算了我来。”他的手指还未离开原岁掌心,现下也就顺手捏了捏,低低地说了她一句,“好小。” 然后他反手就把一张黄符贴在猴子后背上,破口简单一个字,“去。” 真的就是一晃眼,猴子“嗷”得一声不见了。 原岁看得眼花:“……那啥?” 白青州已经倒好了茶,递了一杯先给原岁,再给枯荣,而后才慢悠悠地说,“送君千里。” 这种小村庄村口自是没有什么上等的好茶,连喝茶的碗都是粗陶,茶汤浅淡得几乎像水,缭绕的热气倒是暖身。原岁握着茶盏,沉默了一会,道出重点,“猴子他……路痴啊。” 怎么办,枯荣霸道得她还挺喜欢的。猴子敢撩,枯荣敢搞。 她想了片刻,嘻嘻哈哈地笑开来,缠着枯荣把刚才的画的东西再画一遍,“你刚才画的是送君千里符吧对不对!”原岁抱着枯荣手臂,下巴蹭在他手臂上,“再画一次吧荣爷。” 枯荣把原岁的手捉过来,才画了一笔,枯荣便走神了。这样和他的手一对比起来,崽子的手真的很小,怎么能这么小这么软这么玲珑。他就神游到原岁说“以后女朋友和你牵手都只能抓着你一根手指头”那场景,他想像了一下,继续神游。 要是……恩,帮他解决某些问题的话,一只手怎么握得了。 枯荣想着想着,就发觉自己不太对劲,所有龌龊心思全都往不该跑的地方跑去了。 原岁看枯荣画了一笔就没动作了,忍不住催他,“第一笔我记住啦,横嘛,下一笔是啥?” 枯荣被原岁的话惊醒,然后触电般松开她的手,转头低咳,他用中指往茶水里沾了沾,准备把符画到桌子上。这动作看得原岁一脸心疼,几乎是枯荣把手往茶水里插的同时,她扑过去,一直小手握住他一根手指,叫他,“枯荣你傻啊这水好烫的!!!” 枯荣他盯着原岁全部手指握着他一根手指的小手,盯了很久,许久才若无其事地说:“没事。”然后把符在桌子上画完整了。 原岁看枯荣神色的确不勉强,又联想到枯荣那么厉害,然后也释怀了,乖乖地低头去看桌子上的符,然后认真地在旁边用右手临摹着画,她左手撑着脑袋,抿着嘴,超乖。 然后枯荣把她撑脑袋的左手扯下来,在桌子底下,用自己的右手握好了,面上神色波澜不惊。 原岁讶异地转头去看他,枯荣微挑眉,“学会了?” 原岁想问枯荣干嘛突然拉她的手啊?在桌子底下,纯情到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枯荣脸色太平常了,平常到总让原岁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想太多。 白青州在一边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要被自家老大这种又糙又烂又他妈甜的谈恋爱方式煳得眼睛疼。 原岁转过头继续临摹,也正经地说,“没没没,我再学学。” 描多几遍原岁会了,向枯荣邀功,枯荣抬下巴,“去试试。” 原岁:“试谁?” 枯荣:“你喜欢,要不老白?” 白青州在旁边脸色一僵。 原岁最终把符画在了在旁边力求当透明人的平玉身上,嗖得一下,平玉也不见了。 枯荣赞赏地夸原岁,“学的不错。” 白青州:“……” 原岁“哇”了一下,“老大你好厉害。” 白青州为表存在价值适时添砖加瓦,“你不知道吧,老大换过很多队友了,以前团里缺什么他就补什么,符术风水八卦收魂,没有老大不会的。” 原岁被讲得兴致沖沖,“我想学!” 枯荣看了她很久,然后说,“可以。我每教你一样东西,你就在我身边留一天。”他在桌子下紧紧握着原岁的手,感受她冰凉的温度,他挑起嘴角笑,“送君千里,一天。” 原岁就问,“你能教一辈子吗?不能的话就算了吧。” 枯荣:“可以的。”他觉得自己的小崽子真的很可爱,自己真的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侧头弯腰,去亲亲她脸颊,然后直起身认真地允诺,“就教一辈子。” 第105页 原岁个子矮,想凑前去亲回枯荣还不太容易,他弯下腰来,任自己祖宗啃了他左脸颊,霸气地在他耳边许诺说:“我当你永远不会被换的队友啊!” 枯荣笑了笑,低低的。 在一边的白青州:“……哎。”他自觉地站起来去找茶寮的老闆结帐,不打扰那两个,顺便打探消息,“你们村子里,有个叫马老三的么?” 原先那茶寮老闆还很戒备,被白青州塞了一块碎银子后,表情立刻软化了。 白青州适时说起,“我们有些事问问他后生,也就只是几句话,若是真有这人,还烦请掌柜的带个路。”紧接着又塞了第二块碎银。 那掌柜的便问,“就是问几句话?啥话?说不定俺也知道咧?” 白青州眯眼笑,温和又不容置喙,“就是几句话,也只能问他后生。”白青州依旧是那身曳地的白色长袍,齐腰的长髮简单地松散地束着,他总是面上带笑,仙风道骨的姿态人最是温柔。 掌柜几乎没怎么犹豫,收了两块碎银子,就应了,“行,等我婆子回来帮忙看寮子,我就带你们去。” 等到那茶寮婆子回来的时候,猴子和平玉已经用神行千里的符回来了,一来猴子就嚷嚷,“哇哇哇,老大你真不怕我走丢啊!!!送我送到那么远!!!” 枯荣把玩着茶盏,“这不是没丢么。” “那是因为猴子我带了定位符!就他妈只有一张,还是上次和青囚那龟孙子死皮赖脸抢的!”猴子哭唧唧,“草草,你以后成为我们符师,别的符我可以不要,请定位符必须多多地画啊嘤嘤嘤!” 原先枯荣他们玩符的时候寮子老闆忙着煮水,没注意到,现在这一看,差点没把魂吓飞了,跪下来就是几个响亮的磕头,嘴里喊着,“几位是云门的仙师吧?”对于他们而言,有这等本事的,定然是出自云门的人了,他们一向默认尊称云门人就是“仙师”。 白青州扶起寮子老闆,似是而非地回答,“是也不是。你只管带路。” 等到走至小丰村村东处,远眺一处山峦的时候,白青州突然说,“那坡是块好地。” 那寮子老闆一听,他倒是八卦地知道些什么,于是立刻邀功似的插嘴,“先前几年,有个云门的仙师经过这里的时候,同样也说这地宝贝着呢,葬这里,后辈要出大才的。” “确实,”白青州笑容显得有点意味不明,原岁却分明看出他向来随性的笑里难得的情绪冷淡,“那地环山抱水,明堂宽阔能容马,小溪水之玄曲曲,经向上而消,穴位左右砂峰山峦起伏,一层高过一层,旗幡招展左拥右抱。案山一字横过,案后露出沖天文笔尖峰。” 白青州朝茶寮老闆颔首说,“出相才。” 寮子老闆竖大拇指,“神了!当初那云门仙师大抵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吧?反正也是断,该出相才。” 原岁忍不住问,“那现在谁葬那了?” “嘿,”那寮子老闆说,“我们村里人哪里有这福气,压得住这样风水宝地,葬那里的都招祸减丁哩,没人敢葬,都迁了!” 白青州闻言便笑,“这地,第一个葬的才是风水宝地,后面便是祸了。”他凝视着那远处的山峦,像是在凝视什么过往,他身上悲戚的味道太重,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说话。 直到白青州再度开口:“又是风水杀人吶。” 原岁:“????” 枯荣沉声解释,“那里是马老三的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地雷的大佬们!!!!谢谢!!!!!谢谢包养!!!!!! 机智的黄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6 13:35:58 阿蓝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6 23:31:46 暗生欢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7 00:27:57 机智的黄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7 13:49:51 阿蓝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7 22:50:12 阿蓝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8 22:12:22 李狗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9 23:38:00 鱼鱼鱼鱼鱼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0 00:44:45 一念之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0 06:14:34 李狗嗨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6-11 18:43:27 小甜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15:10:26 一念之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18:53:16 一念之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18:53:53 南宫雨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3:56:52 末空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12:49:22 小甜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10:55:48 楚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0 19:27:25 楚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0 19:46:23 wendy诶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6 10:50:11 李狗嗨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6-29 21:13:32 第55章 风水师(五) 马老三家住村东,村巷里上山最后一户人家。 第106页 寮子老闆带他们走到马老三家七八米远的地方遥遥一指,“就那个,马老三有三个儿子一个小女儿,分家了,这里是马老三二儿子马坡住的,也是原马老三住过的,”寮子老闆哈着腰,毕恭毕敬的,“这日头马坡估摸都是出去干活了,但他二儿媳妇应该在。” 马老三家门口养了大黄狗,看见生人嘴里“哼哧哼哧”喊着气,喉咙间尽是警告的低吼。 “大儿子家呢?”白青州笑眯眯地问。 寮子老闆“唉”一声,十分可惜的模样,“一年前山里打猎被老虎咬死了,他婆娘就跑了,留了个儿子叫树根的……”寮子老闆专门提了这个叫“树根”的孩子,然后连续几声“惨咧惨咧”。 “怎么说呢?”原岁低声问,她在来村子前换了一身古代衣裙,一路过来都觉得颇不习惯,青紫色的长裙,罩着一件白色薄纱,广袖垂地,裙袂挨尘。白青州买的,总是仙气十足。 她脸嫩人小,讲起话又软,一直被个子最高大的男人如珠如玉地抱着,寮子老闆肯定这姑娘是他们几个人的小师妹,说不定还是个小徒弟呢。 寮子老闆尽职地解释说,“仙姑,这树根啊,被马老三的二儿子那家领着养,他二儿媳妇,是个泼的……哎不说了,各位仙师看了便明白……”然后老闆再看天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八卦,告个罪,转身匆匆往茶寮的方向离开了。 原岁不自在地扯了扯裙子,然后问枯荣,“现在怎么办?直接进别人家里吗?” 然后问:你爸咋死的啊?……会被揍的吧! 枯荣换的是黑色侠客装,手绑和脚绑扎紧了袖口,黑髮又短,整个人显得格外干脆利落,他已经习惯单手托着原岁把她抱在怀里,任她紫色的大长裙几乎盖了他半身。听见原岁这么问,枯荣瞥了一眼白青州,而后淡淡收回。 白青州瞬间上道,他穿的落地白袍袖边滚了一圈云祥纹,玉色的髮带庄重地束着近发尾的地方,他整个人因长发的垂散端的温玉出尘。他把手拢在袖子里,“交给我。” 然后原岁他们尾随白青州去敲门,开门的是个面相颇为刻薄尖利的中年女人,她拉开门栓只露出一个门缝,大黄狗在他们接近两三米的时候就已经绷紧毛髮尾巴狂吠不止了,这使得那妇女特别警惕戒备。 “你们谁?来干嘛的?家里男人不在……”她的话在对上白青州那长相装束后就愣停了。实在是,这长相姿容太过出尘世外,气质使然,让人不禁言语尽失;白袍素净眸色清然,也让人心中无法生出半分亵渎不敬。 于是那妇人话到后头生生改口:“云门仙师?” 白青州温尔一笑:“仙师二字不敢,除鬼阴阳断一二风水,未有上天入地之能。” 仅仅几句,那妇人面上已是大喜,一边呵斥门口黄狗恶吠,一边不住嘴里道歉失了礼数。 “请进请进!哎呀哎呀仙师从哪里来?”那妇人弯腰把门大开了,分外殷勤又开心,“家里男人出去做农活了,很快就回来。” 门大开了她才看见长发垂地似是不羁的平玉,手执黑色木棒蓝衣短打猴子,还有抱着原岁的枯荣。人多到让她诧异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仙师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农妇是个粗人,说话做事直了,招待不周别笑话。” 说话期间,她已经很麻利地拿着壶子煮水,从房间里掏出几张小木凳子,捧了几个大粗碗过来。白青州抬手叫她别忙活,那农妇连说不忙活不忙活,然后从房间拉扯出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子,叫男孩好好招待仙师。 “我那什么……狗子,叫马腾,读书可好了。” 马腾穿的还算体面,但一脸被惯坏了的熊孩子模样,见人就翻白眼。 倒是在门口还巍巍缩缩藏着一个,破烂黑衣裤、头髮乱糟糟的小孩子听见妇人的话,小小声地说,“是犬子。” 那妇人看见他,骂骂咧咧地把他拉扯出去,喊他扫把星的,叫他去找他们当家的回家。那孩子缩着肩膀去了。 原岁看着这样就不大高兴,老妇人一进门看见原岁皱着眉头,吓得不行,问是不是哪里没照顾好,她按着自己儿子肩膀战战兢兢的,原岁怕打乱白青州的计划,于是不敢乱说话,只哼了一下,没回答。直到马老三的二儿子马坡回到家,白青州才装模作样地说清楚来意。 “我路经此地,见了一方好墓。” 马坡长得倒是壮实又憨厚,听见“一方好墓”四个字,那妇人露出一种“就知道是这事”的表情,她手肘偷偷戳了戳她男人的,马坡就挠头问,“仙师指的是我爹的墓吗?” “正是。”然后未等二儿子发问,白青州就接着说,“这墓风水好,但还是有个问题。” 妇人急忙问,“什么问题?” “这墓带煞,怕是墓主心有所怨,”白青州一把乌木扇,语速缓慢神神叨叨的,“三代之内将血光不断。” 妇人心里头一跳,她忽的就想起惨死的老大马中,还有病死的老三媳妇,疯了的四姑,瞬间就对白青州的话信了一大半。她老早就觉得那墓有点邪,但自己男人总说自家承了那风水,儿子马腾铁铁就是未来的相才。 第107页 她此时慌慌张张地去看自己丈夫,马坡神色倒是依旧憨厚老实,听见白青州这么断言他也没慌张,挠着头老老实实地问,“这要怎么解呀仙师?” 白青州把扇子抵着掌心,声音也温尔,并不为难对方的样子,“要解倒是不难,破了煞便好。” 马坡问:“怎么破?” 白青州微微笑起来,他嗓音含笑:“这就需要你们告诉我,墓主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死时的时辰。” 马坡说:“病死,己亥年卯三刻。” 白青州开了扇,又合上,“刷”的声响哗啦在寂静中炸开,他看了看枯荣只顾抱着原岁其他万事漫不经心的模样。 “马坡,你得说真话,”枯荣一心一意把玩着原岁的小手,嗓音有点低且冷凝,“于我们,不过就是一方好风水被毁了干净,于你们而言,却是马家一家人的性命。”枯荣微顿,抬眼,深色的眼睛里有嘲讽,“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儿子,不骗你。” 白青州适时温和,“所以,这煞不得不破。” 妇人和自己男人咬耳朵,“说不定真有问题,毕竟咱爹死的时候……” 说到这里,妇人顿了顿没往下讲,而是小心翼翼地转头问白青州等人,“那破这个煞,你们要什么啊?” 三年前,有个云仙师给他们断这门风水,和马老三换走了他最小的女儿马罗;请人断风水是要给报酬和代价的的。 妇人紧张地看着白青州,只见这眉目温尔的男人温柔一笑,“你们换给我,一个罗罗的物事就好了。” 罗罗?妇人和马坡一脸迷茫。 白青州说了全名。 “马罗。” 第56章 风水师(六) 马罗。 三年前,云门一仙师来此给他们断了这一门风水,马老三为了感谢那位仙师,把自己当时最小的女儿马罗送给了他。当时马罗才十一,年纪不大,一张脸却出落得特别特别漂亮,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巴掌脸美人尖,桃花眼红樱唇,皮肤又白,完全就不像乡下水土养出来的姑娘。 马老三原本指着把马罗卖个好人家,没想到后来会被那云门仙师先求了去。 马罗这一走三年,现在怎的突然又冒出个别的仙师来?那妇人挂着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看了面容温和的白青州好一会,才问,“我家小姑和仙师是?” “故交,”白青州捏着问鬼扇的手微紧了紧,但面色倒是温静含笑,“一个,交情颇深的故交。” 马坡闻言就说,“我家小妹留的东西不多,当时又被那仙师全带走了……五娘,你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 被叫做五娘的妇人“诶”了声,匆匆翻了门帘进了里屋。 五娘走了,那憨厚汉子搓了搓手,颇有几分紧张的神色看着白青州,试探地结巴地问,“仙师,那你看……这破煞、煞怎么弄?” 白青州于是再问:“你的父亲,究竟死于何地,死于何时,死于何物,死于何人?” 马坡愣愣地说,“病死于家中啊……” “你若是不说实话,”白青州笑得温尔,声音雅静地打断对方,“我也帮不了你。” 猴子有点急性子,在一旁看不得白青州和对方绕圈子,他直接大大咧咧地开门见山,“马老三墓前的怨气都要冲天了,硬是盖了这风水宝地的祥气,给改成凶地,马老三不可能是病死的。”他把拷鬼棒落在案台上敲着,木桌子被敲得嘭嘭直响,“看在你们马家之前与云门有过交际的份上,我们路过看见不对,才进来帮衬一二,以免别的东西乱了风水,倒说我们云门中人没有本事。” 白青州施施然地看了猴子一眼,神色里尽是对猴子“我们云门中人”这个说辞的揶揄。然后再看马坡,笑眯眯的:“是我师弟说的这个理。” 听见“师弟”两个字,猴子差点没一棍子抡过去,被枯荣在肩上按了按,猴子被按老实了,语气却阴阳怪气地:“要不是为了云门声誉,我们师、兄、弟!哪里有那么多闲情逸緻,管你们这村里村外的风水走向,死了几个干我们什么关系?” 猴子嘴里的咬牙切齿、指桑骂槐,被马坡全听成了对他隐瞒的不满和对于生命的凉薄。马坡听得心慌,正巧此时五娘已经从房间里取了一块深紫色的珞子。马坡瞧了就立刻说,“那就是我妹子打的。” 白青州接过来,原岁几乎是可以立刻分辨出,他的神色变了——白青州很爱笑,笑容是他的面具,他的脸上似乎从没有出现过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哪怕是遇到怎样生死一线的危险,他永远笑得温文尔雅,眼睛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但是在他接过这一串紫色珞子的瞬间,原岁看见,他眼里的笑容,那一刻很淡很淡,淡得她心里莫名有几分难受的揪心。 白青州瘦弱细长的指尖捋了捋珞子上的流苏,不慌不忙地说,“是她的东西。” 马坡心里头其实是很憷的,特别是当猴子说墓地怨气大,已经变成凶地,会接连害死人的时候,他心里头恐慌更甚。因为他爹马老三,确实死的惨。 第108页 看见白青州对这东西似乎还挺满意的,老实人马坡再次开口,语气不免急躁了,“仙师,东西你也拿了,总该给我们说个法子吧?” 白青州脸色未变,“当然,你只要愿意说清楚,你父亲马老三究竟是怎么死的,这煞我自然会帮你破。” 马坡脸色变得奇怪,像是急躁,又像是挣扎,还带着几分羞耻和害怕。 五娘一听不得了,压低声音拉着马坡到门帘那边碎碎念,大约是什么不能说说不得说了就完了之类的。马坡的嗓音略大地反驳,“不说我们就死了!” 五娘躁得不行,两人在那边争吵很久才做了决定,一过来马坡就对白青州说,“这事儿我能告诉你,但仙师能不能答应我几个条件……” 猴子闻言冷笑打断,“不答应,”他语调上扬,“我们帮你破煞,你们还提条件?说实话,拿你家马罗的东西也是为了救她,没和你们收报酬就不错了。” 枯荣在一边冷眼看着,最后那马坡还是服了软,嘴里求他们不要往外说。 “不光彩,”马坡说,“当时判了这门风水,那仙师说,只要等我爹葬进去,以后家门必出相才,我爹刚好得了病,确实快没了,这地寻得刚好。”接下来马坡神色有点犹疑,目光也在飘,“但是不知道谁说漏了嘴……这事传到村长儿子那里去,当时村长人本来好好的,突然就病得快没了……” “仙师想必也是知道……”马坡声音开始变得虚,“这地第一个入葬的才有用,村长急病,那肯定是有人搞鬼想占地方啊!我小妹都送出去了才换了个这么个风水宝地,哪里能被别人这样强占了去!” 马坡讲到后面很气,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言之凿凿的模样,“反正我爹也快死了,就吊着一口气,地又不能让别人占了去,所以我和大哥合计,一定要让爹比老村长先走一步。” 原岁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那马坡还在说,“好险我们搞得早,急急地刚下葬,他孙子的,全村人都知道了!仙师你们看看那里!被挖得成什么样子!” 白青州慢条斯理:“所以说,你爹马老三,是你们兄弟杀的?” 马坡憨厚的脸上带笑,“仙师不能这么说啊,我爹本来就只剩半个月不到的活头了……而且!后面我们才知道,村长他为了抢这块地,好好的吞了农药自杀!那老东西!好险吞的不多!我说怎么村长突然生病了,哼!” 原岁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等等,你不觉得,你们这是在,弒父?就为了抢一个虚得不行的风水宝地?” “没有,”马坡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爹本来就要死了,而且他自己都想进那坟地的,我们也是为了尽孝道!”说了几句马坡开始不耐烦,又问白青州,“所以仙师准备怎么破煞?” 白青州被冒犯了一点都不生气,一直笑眯眯地继续问,“用的何物至死?” 马坡说开了倒也不藏着掖着了,“锄头,锤了胸膛。” 白青州:“锤碎了?” 马坡:“可能吧?” 白青州:“那锄头还在么?” 马坡:“早就扔了。” 白青州点点头表示清楚,“剩下的就交给我,我会帮你们把那地的煞破了,就此告辞。” 马坡看着白青州等人真的就此打算走了,扯着嗓子着急地问,“那我怎么知道那煞破了啊仙师!” “这三年,你们马家将不会再死人,三年一到,相才就出来了。” 白青州慢悠悠地说着,迈出马家院门的时候,枯荣用了一张千里符,重新返回最先镇压马老三的地方。马坡一追出来,就发现原岁那一群人都不见了,空荡荡的村巷,午后阳光颇为炽烈地炙烤,把冷冬的寒意都蒸发掉。 原岁在枯荣怀里妈妈咧咧:“卧槽卧槽,什么鬼?那人渣就这样放过去了?我们还给他破煞?还给他出个人才继续风光?” 原岁撸起袖子,“我干不死他丫的!荣爷!让我弄死他!!!” 枯荣淡定的:“安静。” 原岁呸了声,“屁!安静个毛线!你们难道听着就不火大吗!那他妈的一群人渣!” 枯荣:“说什么粗话?安静。” 原岁不指望枯荣了,掉头去看白青州,“马罗就是你家罗罗对吧!他们马家卖了罗罗老白你就不想去搞死他们吗!!!” 白青州右手握紧了那方明紫色的珞子,他微笑着应,“想啊。”多少次午夜梦回,做梦都想回到罗罗没有受苦的最初,把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枯荣拍她脑袋,“满嘴喊打喊杀,你缓缓,老白心里有数。” 白青州笑眯眯地:“现在先把马老三重新送鬼入地,解了这成煞的危机,我再借着罗罗的物事,找到她。” 白青州这样一讲,原岁才恍然想起来,这次任务是为了了结老白的因果的,所以其他的都不该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可是原岁心有不甘,“不弄死他们就算了,还要让他们飞黄腾达什么的,真的很噁心。” 第109页 “那风水……”白青州看着原岁瘪嘴的表情失笑,“那风水,出的相才是那个孤儿。照马坡和他婆媳这样欺负下去,何必轮得到我出手?” 白青州笑得温尔,语速缓慢沉静,“看他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吗?” 原岁:“……”真可怕。她抬头去看枯荣,枯荣坚毅的下巴带着一点点青色的胡茬,他勾着嘴角,似乎对白青州这样的处理方式习以为常。 再去看猴子。猴子扒拉着拷鬼棒催,“啊啊啊啊快点啊啊啊这荒无人烟满是孤魂野鬼恶鬼的坟包地有啥好谈天说地的啊!” 最后看平玉。那智障揉眼睛,“困哦,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睡觉?” 原岁被这么一搞,心平气和了:“我好饿,快点弄完我们出去吃饭。” 白青州很快便拿枯荣幻化成锄头的纳灵戒交给猴子,猴子跳脚,“靠!为什么我来!老白你的帐你自己搞啊!” 白青州脸色发白,一脸虚弱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体弱……” 猴子抽了抽嘴角,“我不干。” 白青州:“师弟……” 猴子跳脚,“不许叫我师弟!谁是你师弟!老白你要不要脸!” 原岁在旁边敲重点:“我饿。” 枯荣抬眼瞥了一下,目光冷冽,“猴子去。” 猴子:“……我没有人权嘤嘤嘤好过分哦嘤嘤嘤。” 原岁安慰他:“因为你又高又帅啊!待会给你吃三大碗饭啊!” 白青州温柔的:“我不骂你蠢猴子了。快去吧,说起杀鬼我还是有点小怕怕的。” 猴子嘟哝着平时他就是负责清理鬼场的,怎么今天突然要搞杀鬼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杀鬼都是老大干的,但是老大现在要抱妹子……谈恋爱了不起哦。 猴子把封在原地不得动弹的马老三胸口,狠狠锤了胸膛,等马老三煞气怨气散干净了,一行人才离开这里。 “罗罗现在大概在高阳城。”白青州算了方位,才发现这地方离云门清心台并不远。 清心台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此前从未踏下清心台,但因为同一个世界不能有两个他,所以大概在他一来到这里的时候,清心台的那个白青州估计就不见了。清心台如今应该在因为他的失踪而大乱,此时去高阳城,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把他带回云门。 但是再拖下去,对罗罗并不好;他现在才回到罗罗死前两年,拿不准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利用去“套风水”。总之尽快把人接到身边最重要。 白青州心里做了盘算,开口:“我们去高阳城,那里的玉素糕,我想草草会喜欢的。” 第57章 风水师(七) 抵达高阳城之时已近黄昏,城内百家灯火,甚是热闹,到处都是漂亮的花灯。高阳地处涪河,城内临水而建,石桥随处可见,过桥时,原岁还能看见大片的荷花灯悠悠淌过微风拂过的河面。那远处极目之处的灯火,寂静里驶过的或小巧或富丽的船舫,延伸到那一边石桥的亭台水榭,无一不是明亮琉璃。 原岁看着发了呆,哇哇叫着攥着枯荣胸膛的衣服,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爷!好漂亮啊!真的漂亮啊!” 枯荣抱着她,稳稳的,“恩。” 白青州尾随在他们身后,他的衣袍最是宽大,走的步伐又不疾不徐的,垂地的白袍如同流走的云花,他搁在热闹的人流中,依旧走出了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真是赶巧了,”白青州笑容温雅,朝着原岁嗓音含笑地说,“今天是元宵灯会,我们赶上热闹了。” 猴子此时已经抱了一大堆玉素糕跟了上来,“给给给,”猴子拿了一袋子糕点给原岁,“老白老说这东西好吃,一直念念不忘的,我刚看见街角有。” 说完了猴子才施捨般地给了白青州一袋,白青州笑着接过,道了一声谢。他其实不爱吃甜。总是念叨着玉素糕,也只是因为罗罗很喜欢,在罗罗陪他的那段时间,她没少吵着要吃这个。 猴子看着白青州接过去了,才嘴贱兮兮地说,“其实我之前吃过一点,甜了吧唧的,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玉素糕块头不大,婴儿拳头大小,色泽很白,入口即化,非常软,气味很香甜,带了点蜜糖味,舌尖的甜要甜到心尖里去。 白青州笑着说:“可爱的女孩子喜欢吃啊。” 可爱的原岁尝着确实不错,捏了一块放到枯荣嘴边,献宝,“爷吃不吃?” 枯荣微撇过头:“甜,不吃。” 原岁锲而不捨:“像我一样甜!” 枯荣人长的又高又大,怀里单手抱着原岁,在人流里很是抢眼。他不太喜欢人挤人,但喜欢陪原岁四处走走,于是耐着性子没把这些目光放肆的扔出去。 听见原岁这样软软地说话,枯荣又把头撇过来,咬了一口,“恩,像你一样甜。” 原岁听得眼睛都笑弯了。 后面吃了几块,甜的腻,她把袋子给回猴子,猴子吃了一口就受不了,又把袋子还给白青州,白青州哭笑不得地抱着三袋糕点,后悔没叫平玉跟着一起出来。 第110页 原岁在枯荣怀里坐好,开开心心地向他比手划脚,指着形状各异的花灯说,“那盏马面的花灯,像你!那盏熊脸的!也好像你!那个丑啦吧唧的关公脸!也像你!” 枯荣冷笑:“崽子你够了,再多说一句,我看那红屁股猴头也像你。” 原岁直起身,在他耳边大声说:“我看全世界都像你!我看全世界都是你!” 那声音又脆又亮,像眼前突然炸起的漫天烟花,人群中有人喊着打烟花了,一下子人流就拥挤起来,枯荣稳稳地抱着她,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脸颊。 他夸奖她:“你怎么突然那么乖,想买什么?” 原岁掰着手指头算,“哎,我想买一个枯荣,两个枯荣,三个枯荣,四个枯荣…我还要天上的星星!” 枯荣:“我去摘给你。” 原岁傻傻地乐呵呵笑。猴子简直没眼看,捂脸别过头,朝白青州吐槽,“感觉老大要被草草哄成了智障,智商呢!” 此时人流也越来越大了,隐约间听到有人在骂这姑娘跑什么跑,白青州没太在意,朝猴子说,“你谈了恋爱,你也这样智障。”话音刚落,就有个女孩子没看路也没看人,慌慌张张的,直接撞到白青州身上,把白青州手里的一袋糕点全撞飞了。 十几块玉素糕,摔在地上,摔出一地白色粉末。 那女孩子立刻低着头弯腰,拼命地说对不起,声音里带了哭腔,又急又是害臊的。 前头的原岁趴在枯荣肩上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就看见白青州侧着身子,笑容僵直,他看着那小姑娘很久,等到那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找钱袋的时候,白青州终于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我赔给你们!我跑的急了真的对不起……” 此时猴子叫他说:“老白你发什么呆,几块糕点算了,哪能让人家真赔钱啊?” 白青州却已然开了口,“九两九。” 这时候连枯荣都转过身去看。白青州面容温和带笑,那小姑娘被“九两九”吓得瞬间抬头,他对上那姑娘不可置信的桃花眼,人畜无害地笑着:“九两九,从千金坊买的,”白青州说,“姑娘带的钱可够?” 原岁看清那姑娘的脸,低低地哇了声,“好漂亮啊!老大,那姑娘好漂亮哦!我打赌,老白肯定看上那妹子了,那妹子好漂亮,古代山水这么养人的吗!” 枯荣“恩”了声。 原岁:“那我漂亮不老大!” 枯荣:“……” 原岁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我不漂亮?不可能!我不漂亮你看中我啥?” 枯荣说:“看中你这么自信的傻模样。” 原岁闻言假笑了会,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搞事情啊老大,你怕是要被我打。” 枯荣大手掌包裹她的小拳头,嗓音淡淡地,“长得看起来就笨。” 原岁冷笑:“行了,今天恩断义绝了!” 枯荣抱着她的大手紧了紧:“但你也是村头最漂亮的小姑娘。” 那边的小姑娘也急得跳了脚,又气,脸色通红,可哪怕再急,她说出来的话都还是细声细气的,“骗、骗人!”她容色本就盛极,在灯光下,她连生气都像花一样娇艷。 白青州哂笑,声音温尔,“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姑娘咬着唇不愿意说,白青州笑着,“我猜猜。” 他抬手,执着乌木问鬼扇,白袍掠过她的发顶,行云流水般的自然而闲雅,他嗓音也沉下来,温静的:“你叫马罗,对吗?” 那姑娘惊诧地微张了唇,傻傻地看着白青州,灯火落在她那双睫羽很长的桃花眼里,温暖又明亮,她鬓髮插了白玉簪,额前是颇为异域风情的冰蓝色额坠,衬得她一张巴掌脸越发精緻和小巧。 她瞳孔里的万家灯火中,映着白青州的白袍乌髮,他笑得温尔,目光不曾错开,那一剎那的对视,仿佛一眼万年。 —————— 他自五岁,便登顶云门清心台。 他人还很小,便已经跟在师父身后,一步一步踏上几千青石台阶,直抵深山静谧处,清心台上百余空地,乌色清心殿古朴又肃穆地掩映在竹林苍茫间,师父对他说:“这世间百鬼横行,万物无邪,这人鬼不扰,让你抱守一方清静,百年后哪有地方纷扰,百鬼屠城,你的魂魄将偕清心阵,荡平青州邪祟。” 师父说,这就是你坐阵清心台的意义。 千百年来,云门掌镜的名字只有一个,便是叫做青州——取东方属木,木色为青之意,以这一方水土九州之一的地名冠为自己的名字,为的就是要谨记镇守青州。这是云门掌镜的宿命。 于是,他一个人在飞鸟不至、人鬼不扰的清心台上守了十五年。 他知晓很多道术道义,也常煮雪衔叶,弹琴练剑。过的最是雅致平和,以至于二十岁的他,一身宽袍,性子已极是淡泊温静。 直到那一天,罗罗误闯清心台。 清心台下埋八十一根上古符文柱,刻满镇鬼荡气符文,寻常小鬼上踏一步便该魂飞魄散,倒是罗罗颇不寻常,她上来虽说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但到底被坐于道观的白青州及时救了下来。 第111页 罗罗永远都记得,那时白青州踏浪竹林,一袭白袍挥然而至,浮空向她伸手,乌眼温笑的场景。他的长相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艷的俊秀,他的眉眼平和雅致,连秀致帅气都是内敛,一直以来的清静修身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常出尘舒服,温柔又安静的,是无声的、温尔的宽和。 罗罗何曾见过这种风姿人物?她一路被云门道士喊打喊杀追上来,慌不择路地误闯清心台,这一下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这白衣道士不仅没杀她,反而朝她弯腰伸手,温笑着说:“姑娘,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声音,干净又清雅,再是温柔不过,她愣愣看着没说话。 她性子本就胆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执念,敢自己一只鬼孤身闯上云门来,此刻被一帮道士追杀,又被清心台上的正气伤身,她现下有点怕懵了。 只见那白衣道士收回手,拢回袖子里,语气依旧温柔,“我送你出去,你不要害怕。” 罗罗这才反应过来,瑟缩着,小小地说,“不要。” 她细声细气的,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微垂,不敢去看白青州,“下面的道士都在杀我,我不想下去。”顿了顿,这白衣道士实在温柔,她大着胆子,蚊子叫般地问,“你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许久没人说话,罗罗才抬眼去看他,白青州已经落了地,纤尘不染的白袍垂在枯黄的落叶之上,仿佛落入俗世尘埃。 他察觉到罗罗闪闪躲躲的像鹿一样纯稚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你心性虽纯稚,但毕竟现身为鬼,呆在清心台上,你撑不了多久的,”白青州努力让自己语气更温和些,“不要害怕,我让师兄送你下山,好不好?” 罗罗想了想,说好,然后知书达礼地给他道了谢。白青州写了信,由山中信鸽往下送,等师兄上来,大概也是半个时辰的光景。他干脆坐在那鬼对面,安抚她,“你不要怕,我叫白青州,住在这山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大概是他声音太过温柔,人又光风霁月般的坦荡出尘,鼻青脸肿的罗罗胆子稍稍大了些,努力把目光落在这白衣道长的鼻樑上。 “你叫青州啊,”她小小声地应,“东方属木,木色为青。你冠的是九州地名呢。” 白青州笑眯眯的,“恩。” 罗罗磕磕巴巴地和他聊天:“那你很厉害吧,我跑上来,他们都不敢追了。” “清心台正气太盛,常人上来也不舒服的,”白青州没告诉她这里是云门禁地,只温静地安抚,“身上疼吗?” 白青州这么一问,罗罗也发觉自己刚上来时那种刮心燎骨的疼痛真的不见了,“不疼,好像你在旁边我就不疼了。” 白青州微微诧异的挑了挑眉。云门道人不会随随便便对游魂野鬼喊打喊杀,之所以一路追着这姑娘,主要是因为这姑娘身上有很重的怨气和戾气。 但眼睛不会骗人,她眼睛太纯粹明亮了,白青州估摸这姑娘应该是生前死得太惨,死后又把事情给忘了,以至于性子纯稚,但又一身怨戾。按道理说,她这一身怨戾,在清心台上就算不死,也是要狠吃一番苦头的。 这姑娘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罗罗现在没那么害怕,声音也稍稍大了些,“不记得了。” “这样,”白青州又问,“怎么会来云门,是有什么事想了结的吗?” 罗罗努力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没有……又好像有,好像这里有个很坏很坏的人,他害死了我。” “你找到这个人想做什么呢?” 罗罗被问得又点茫然,许久她才不太肯定地回答,“报仇吧?” 说起来,这也是白青州第一次和别人聊天,他一个人寂寞太久了,这短短的半个时辰,白青州十分珍惜。他努力找着话题,“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温柔地提醒,“你将来要好好投胎的,报仇不要用最笨的方式。” “什么是最笨的方式?” “血债血偿什么的,”白青州说,“轮迴因果,天命自有定数。” 罗罗很相信白青州,“恩,我听你的。”静了片刻,罗罗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仙师是不是都很会算?那你能不能给我算算,我叫什么名字?” 白青州欣然应允,掐指微微算算,又看过她骨相手相,才笑着说,“我算了算,你九月九出生,叫马罗。” “马罗啊……?”罗罗细细地念了念自己的名字,抿唇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又胆小,像颤巍巍的小野花,“你的名字比较好听。” “马罗是你的名字,”白青州应,“但是青州,只是一个符号。” 罗罗不太听得懂,但是她感觉得到白青州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温柔的寂寞和伤感,她把袖子里的一小块黑色的方印拿了出来,轻轻地递给白青州。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好像很喜欢你,”罗罗细声细气地说,“你救了我,还告诉我名字,这个送给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以后有机会,会报答你的。” 第112页 白青州目光一落到那块拇指大的乌色方印上,脸色终于变了,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罗罗低着头,没看见。 那块方印,是云门至宝,镇守清心台阵眼之一的流动印,同尘印,歷来由云门掌门佩戴。玉白色和光印是固定阵眼,由云门掌镜佩戴,镇守清心台。和光印现在就在他身上,但是同尘印落在一个满身怨戾的女鬼身上,这就很古怪了。 他自五岁成为云门掌镜以来,掌门一职及同尘印一直由师父暂管,直到一年前,师父才松口师兄安高黎有掌门机缘,把掌门一职及同尘印一併交给了师兄。师兄等这机缘等了有十几年,任职掌门时已有三十岁,为人向来谨慎稳重,弄丢同尘印这种事情实是不该发生。 白青州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印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应该是生前的东西吧,”罗罗有些忐忑,“我变成鬼的时候,手里就握着这印了,这东西不好吗?” “这东西很好,你好好保管。” 白青州很敏锐地察觉这事情里的古怪——她一身怨戾,死前必然极惨,又手握同尘印,死后记忆全无还不忘来云门**。而同尘印丢失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曾听师兄提过一句。白青州立刻做了决定,“我想师兄大概很忙,他短时间没法来接你,你先在清心殿住一段时间?” 罗罗一脸迷茫。 “我是说,”白青州换个说辞,“我不要这方印,你若是真的想报答我,陪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好?” 罗罗这下听明白了,她觉得这不太妥当,但是又觉得白青州恩重如山,所以小脸有点纠结,“要住多久啊?”她原本求收留,只是想在山里头待一会,没打算和他一起住殿里去的。 “不久吧,”白青州温言,“十天半个月吧。” 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他和罗罗的羁绊这么长,这么长。 他把罗罗送往清心殿之后,见了一面自己的师兄,他仔仔细细瞧了,发现师兄上清心台确实有点受不住。 没有同尘印在身,清心台下涤盪正气,哪怕修为高如安高黎,都有点吃不住。他问白青州找他何事,白青州说待在清心台上颇为无聊,希望师兄下山的时候能给他带几本游记。 安高黎就取笑白青州小孩子心性,白青州笑笑不应,反倒问他,“师兄长年下山游歷八荒,可有认识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安高黎说没有,之后粗略聊了几句,安高黎就下山了。 罗罗在清心台上,因为配了同尘印,和光印在她身边,她便没有什么大碍。大约一开始白青州是真的只想看看,自己师兄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到后面他就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样胆子又小,性子单纯,还老容易心软的罗罗,变得这样一身怨戾。 大约是很苦的过往。 后面住了十几天,罗罗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有一天跑来问他,“你人不要这么温柔,被人骗了怎么办?” 白青州说,“我一辈子也见不了几个人,被骗也没关系。” 她依旧胆子小小的,目光有点挣扎的复杂,“我害怕自己以后会利用你做坏事。” 白青州那个时候在看书,闻言安抚地摸着她的头,“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要做坏事。”他嗓音很温柔,目光像天光浅淡,“万物无邪,自有轮迴,傻罗罗,了结因果便去好好投胎吧。” 罗罗说,“可是我被害死了,活着的人还是活的好好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坏人,而我没做过坏事,天道因何惩罚我?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白青州这人,真的是山水孕育出钟灵毓秀般清透的人物,心性最是温柔,听闻罗罗偏激,言辞激烈,他也只是卷书轻轻敲她头,“别生气,我帮你。” 真的是什么怨戾,都被他清风一般抚平了。 罗罗轻声问,“仙师,你是在,渡我吗?” “对呀,”白青州温尔含笑,眸色清澈,宽和又温柔,“云门度鬼白青州,罗罗姑娘,你愿意被在下渡往轮迴吗?” 云门道士最初以渡鬼为业。渡,放下执念,辅鬼渡往,这才是最初云门立业所在。 但现在哪里还有道士渡鬼?怨鬼厉鬼,打之杀之;迷途游魂,折交鬼差。白青州大概是,真正的,宽和温柔了。 罗罗眼泪差点掉下来:“渡去哪个轮迴?” 白青州说:“喜乐安康,唯所愿尔。” 就这一句话,让几乎还没有生时记忆的罗罗死心塌地,让她在未来如此折磨的阴诡地狱里,仍旧嚮往光明。 ——————— 白青州恍然从记忆里回神,他看着眼前又开始慌慌张张低头垂眼的罗罗,眼底藏了几分酸涩和煎熬。罗罗记忆里的自己,大概就是光风霁月,温柔宽和的。 可是罗罗魂飞魄散后,那样的白青州也死了,现在的白青州,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身在无间,心处深渊。那一剎那,白青州突然就生出一种无措的情怯出来,直到另外一道沉稳的嗓音插进来叱骂:“阿罗,你乱跑什么,我差点找不到你。” 一行人看过去,那男子高束长发,身穿蓝白道袍,腰佩长剑,从花灯那处转身出来。 第113页 走的近了,那男子才看见罗罗面前站着的、被花灯挡了半边身子的白青州,顿时一脸惊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他甚至因此低声叫起来:“青州?!” 继而沉声质疑,“你怎么在这?你不能下清心台的!” 白青州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伪善的面孔,意味深长地应:“师兄啊,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老白,眼泪哗哗。 对这种品性温柔宽和的人最是没辙了我。 我现在爱他超过了现在我写过的所有人物。 第58章 风水师(八) “你怎么会下来的?师父昨天还传信给我,说你不在清心台,我还不信,”安高黎皱着眉头,他长相清俊,腰间别着长剑,蓝白道袍衬得他玉树临风,此刻脸色肃穆,眉眼神态都有几分古板,“擅下清心台,这是多大的事!清心台那地方,能没人守着吗!” 安高黎一边说着,一边瞥着罗罗,罗罗有点憷他,立刻低眉顺眼地迈着小步子,站在他身后。她穿着杏红色的裙子,裙摆绣着梅花,只是挽着简单的髮髻,但因为容色惊人,哪怕素面朝天髮饰朴素,低眉顺眼间也透着一股艷色出来。 白青州没直接回答安高黎的话,倒是笑着问他:“这姑娘是谁?” 安高黎皱眉头:“别胡闹了青州,快回清心台去。” “师兄常年往这俗尘闹市中游走,看来也是沾染红尘了,”白青州把手拢在袖子里,花灯的烛火染着他半边脸,他仍旧笑意温然,“不然身边怎么带着这么一个绝色佳人?” 白青州说这话,安高黎听着颇为恼火,修道人最是讲究清静无为,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修道人不能婚嫁,但大家都是默认修道之人脱离红尘的。白青州这话,分明是说他道心不稳,贪恋红尘。 安高黎恼火之余又感疑惑惊诧,他最是清楚这个师弟的性子,惊才绝艷而又超脱红尘,十几年镇守清心台,连带着他的心性也变得极度平和雅致,像这般颇为针锋相对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师弟能说得出口的。 安高黎不动声色,仍然一脸责备的严肃神情,“师兄随手救下的一个姑娘,准备护送她回家……先不提这个,你倒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枯荣原岁他们,厉声问道,“这几个人又是谁?我瞧着这几个气息古怪,你怎么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这话原岁听着就不高兴了,她“嘿”了一声撸袖子,“你这傢伙怎么说话的呢!” 安高黎瞥了一眼原岁撸袖子的动作,冷哼,“粗俗。” 原岁这暴躁脾气!坐在枯荣怀里差点没直起身想和安高黎干架,刚探个头就被枯荣按住,枯荣抬眼,神色冷淡。人的皮相覆骨而生,枯荣的骨相本就生的锋利,眉骨眼窝狭长深邃,就算带笑,面色也极为冷冽,再加之目光冰凉,玄色的束袖骑装让他看起来更加冷漠。 修为高如安高黎,在对上这玄衣男子那双眼的时候,都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倒退了一步,整颗心仿佛被浸了冰水里似的,透心的冷。 这一眼让安高黎心底顿生惊慌。他在自己师父面前,都不曾产生这种,只是一眼就能把他压得往后退一步的畏惧。 安高黎面色难看,枯荣开了口,嗓音虽然冷淡,但还算平静,“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男人讲话,自带不知所以然的压迫感。一时之间,安高黎被他一句不似呵斥胜似呵斥的话,震的脑子突地空白——他那一剎那,仿佛已经与花灯璀璨的街景分割开来,莫说这样远处滔天的热闹,就连身边的人和事,都一併消失了。 仿佛世界被完全封闭的感觉,仅仅是在这玄衣男子一句话的光景。 安高黎心下大惊,恍然间却急急地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回神,他在别人眼里就是莫名其妙突然出神的模样。只有白青州清楚,老大是真恼了,所以才这般妄动鬼力。 这是老大的鬼域。在云门山底,道士地头,这般使用内敛而磅礴的鬼力,简直是…… 白青州看着原岁气唿唿的小脸,无奈笑了笑,想着来了多少道士他都给自己老大挡着,主要是怕老大一不高兴了,能把整个九州云门都给毁了。以老大的能耐,这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但白青州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被枯荣惊动而赶过来的道士,竟然会是自己的师父。 “这位鬼友,”白青州的师父姓秦,名越,字昌微,号明风,道上的人尊他一声明风道主,也有喊他秦掌门的,已是八十七的高龄,但一身道袍在身,仍旧背嵴挺拔,精神极好,“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秦昌微嗓音苍老,为人看着十分正气,“这地界道士不说几万,上千总是有的,你一人哪挡得了这万剑归宗?” 枯荣抱着原岁,瞅着来的是这般仙风道骨又上了年纪的老人,原岁本来想从枯荣身上爬下来,觉得自己被抱着和别人讲话不太礼貌,结果被枯荣拍了拍额头,他低声叫她别乱动,坐稳了。 原岁小小声的,“对方一看就不好对付诶,万一要抓你怎么办?” “这世间千万道士过来,”枯荣倒是笑了,嘴角勾着,又几分冷戾的模样,“都动不了你爷们一个手指头。”无端风起,他的黑色短髮被风吹的乱,风走的时候连带着他嗓音里的戾气都烈了几分。 第114页 “敢来鬼祖宗头上撒野,我都不敢在我祖宗头上撒野,他算个什么东西?”枯荣这一句,说的真是金戈杀伐。 秦昌微被震的微微移神,所幸白青州在他背上稍扶了扶,秦昌微回神后,深知这鬼招惹不得,于是弯了腰,鞠了躬,赔罪。 “竖子无状,冲撞了鬼友,云门掌门秦明风代为赔罪,不知鬼友能否行个方便?” 白青州这时开了口,他拢着袖,弯眼依旧笑得眯成线,“我无所谓,不用顾忌我,留他一条命给我就行。” 秦昌微这才发现白青州站在自己身后,对上自己徒弟,这位高龄道长顿时横眉竖眼,腰板直起来就是骂:“你不在清心台上呆着,你跑这里来做什么?!知道擅下清心台要受什么罚么!”秦昌微苍老的嗓音喊着都要破音,“抽出一根符文柱,穿你一条胳膊,废了一只手不说,还要歷一回九重境!你当这是闹着玩的吗?九重境撑不过来人就是废了!” 骂之余,却都是操心。 若说白青州生前除了罗罗还有什么挂念的,就只有这拳拳爱护之心的老师父了。被秦昌微责骂,白青州不敢反驳,微笑着点头,瞥了一眼老大,看他把安高黎禁在鬼域里折磨精神,白青州默默给安高黎点了一排蜡烛。 这厢秦昌微骂完了又想到自己大徒弟还被折磨着,连忙又朝枯荣鞠躬,“我徒儿已受鬼友惩戒,不若就此放过我徒?我秦明风,定当以清风铃赔礼奉上。” 清风铃是云门特有的银铃铛,上面刻满符文,放置清心台悬挂,只要稍有邪祟,铃声不止。秦昌微倒是看出枯荣怀里小姑娘不是鬼了,这番清心铃相赠,明显是瞅准了枯荣疼这姑娘。 白青州一边笑着自己师父依旧那么老谋深算,一边看自家老大,枯荣本来就没打算要在这里要了安高黎的命,得了好处他放了人,安高黎已经在枯荣鬼域里见了一回各种阴鬼罗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回了神,安高黎发现在这男人鬼域里兜一圈,竟然生生被剜掉近九成的修为,顿时恨得目眦欲裂,抓着秦昌微的袖子咬牙切齿地喊,“师父!收了他!他是能使唤阴诡地狱的恶鬼啊!” “闭嘴!”秦昌微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位是恶鬼,但对方实力深的摸不到底,别说恶鬼,就算是厉鬼,他也没法收。 此番找到白青州,已是万幸了,秦昌微把清心铃交给枯荣,然后一手提着安高黎衣领,一手提着白青州的,面色沉如水。“跟我回去,”秦昌微说,“特别是你!这次我就当你是发现异象出来护世,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白青州那么高的一个人,缩着头给秦昌微拎,笑容温和,“师父,你罚我也没所谓,倒是有个人,我想带走。” 秦昌微生怕白青州要带枯荣那帮人,直接说不准。 白青州的目光却落在一脸不知所措的马罗上,他说,“这姑娘,我要带走。” 秦昌微看见是个貌美的小姑娘,仿佛晴天霹雳,“你说你要带谁啊???” “她啊,”白青州笑眯眯地说,“徒儿在山上太过冷清了些,要个人陪着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不过分!!”秦昌微明白过来大骂,“你才下来两天,哪里来的花肠子!!!我要打断你的腿!!!” 此时安高黎也说:“不可!!” 白青州无所谓地说,“她不跟我走,那我也不走了,等云门戒律堂下来捉我,就算是四肢全废,我也要带走她。” 从来没让秦昌微费过心的小徒弟,这一刻气得他牙痒,恨不得拎起他重板几个大板下去,但终究是没捨得。这番白青州私自下山,他瞒得很死,生怕戒律堂知道了,一回九重境是肯定跑不掉的。 这小徒弟吧,人虽生性温柔,但性子也确实很犟,不想节外生枝,把人先带回清心台才是重点。此刻秦昌微只能继续妥协,“行行行,先回去再说。” 这下安高黎沉眼,“不行。”此刻他心情糟糕透了,修为莫名其妙被夺了九成,他此刻已是压抑怒火,再把自己好不容易寻得机缘夺了,他喝西北风?? 还没等安高黎再说什么反驳的话,那边胆小的罗罗细声细气地说:“我不走,我要跟着安大哥。” 她说,声音小小的,像要散在空气里那样微弱,但又字句清晰又坚定。 “我们准备完婚了,我是他妻子,除了跟着他,我哪里也不去的。” 第59章 风水师(九) 安高黎听见罗罗说这一番话,脸色大变,他目光严肃,一派光明磊落,坦荡就像是对方一派胡言,“你莫要胡讲!在下只答应送你回家,何来娶你一说?” 罗罗本就性子胆怯,不善言辞,十分憷安高黎,现在又被这样当头训斥一番,她立刻红了眼眶,把头埋的很低,攥着衣角不说话,也不辩驳。 秦昌微何等精明,这一来一回看出些蹊跷来,白青州又在旁边弯着嘴角开玩笑似的凑热闹,“我觉得你很好,”他掌心抵着问鬼扇,目光里印着的灯火斑驳,把他些许微不可见的落寞一併掩盖,他不紧不慢,声音连带表情,都是含笑的,“你不如跟着我好了?” 第115页 他说这话的时候,温雅平淡,似乎不过是说了句寻常的玩笑话,那语气里微妙的紧张让人难以察觉。白青州知道,这时候的罗罗,心底里对安高黎又敬又畏,但也确实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果然,胆小如罗罗,在听见白青州这样毫无遮拦的调侃后,立刻坚定地往后退了几步,把身体靠近安高黎,她没说话,低头的姿态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拒绝。 那一剎那,没有人能体会白青州心底里的失落。哪怕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的罗罗不知道安高黎欺骗她,不知道安高黎伪善残忍的面孔,同样的,也还没有经歷过被他保护而心生光明的时光。可他依旧失落。 白青州依旧笑着,内敛深黑的眼有春风,仿佛白雪消融的温柔,“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跟着我,我第一眼就很欢喜你。” 秦昌微听这话简直要气得不行,碍于外人在又不好发作,且怕时间拖的久了,戒律堂的人迟早发现不对劲。他看着这女孩子和自己两个徒儿都有瓜葛,直接做了决定,把他们三人一併带走。 安高黎虽然十分不情愿,但现下罗罗暴露,他此时不得不保持沉默,打算回去了再想办法。他并不打算招惹上戒律堂。犯了错和师父求几句情尚能煳弄过去,戒律堂可不听这些。 秦昌微使了诀,瞬间就把人全部带走,留在原地的原岁一脸懵逼,她扯扯枯荣衣服,颇为迷茫,“就让老白这样走了?他不是要了结因果吗?” 枯荣颔首:“所以让他自去了结。” 原岁:“那我们干什么?” 猴子大大咧咧地提了一盏花灯过来,此时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了,远处近处的河灯密密麻麻地漂泊在幽邃的涪河间,连着高阳城万家灯火。 “我们玩啊,公费旅游还不好?”猴子摇摇手里的花灯,脸色看起来并不担心,反倒怂恿原岁,“古代几日游,欢迎体验一下老白家乡的风土人情,草草你和老大不去约个会?” 看猴子和枯荣都并不担心的模样,原岁暂且放宽了心,想来老白现在应该能应付的。 枯荣抱着原岁直接转身往更深的花灯那处街道走了,猴子在后边啧啧几声后,目光却沉了下来,担心地看往云门方向—— 按老白的实力来说,那些人确实无法伤他分毫,但猴子担心的就是,老白他会为了那个女孩子,心甘情愿地放下问鬼扇,低头袖手,任由别人肆意伤害自己。而被人伤得遍体鳞伤的老白,最后还会微笑安慰你,告诉你他一点都不痛。 毕竟老白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温柔得像在犯傻的性子。 这边原岁倒是玩得很开心,被枯荣抱着看世界的感觉都不一样,她在人流中,可以能透过茫茫人海,去看远处的风景。 “长得高就是好哦,”原岁一脸欣羡,“唿吸的空气都不一样。” 枯荣揣着她在小摊前挑面具,“你长得高有什么用,又不爱走路。” 原岁“嘿”了一声反驳,“话不是这么说啊,我要长得高了,疼哭我我也爱走路。但谁叫我矮,唉。” 她说着说着,一把心酸:“你这种高个子的,怎么会明白矮子的痛,特别是我这种坐轮椅的矮子。” 原岁再长嘆一声,趴在枯荣肩膀上,软软地抱怨,“唿吸的空气都是混浊的!还有上次我去广场看喷泉,除了人我啥都看不到!别人挡着我视线了我看不见路牌,还害我迷了路!这身高真是浪费我一张好脸!” “这不挺好,”枯荣拿起一个面具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又放回去,重新挑,一边说,“没有人在你面前抬得起头。” 原岁:“对哦……但是我跟你谈恋爱,谈得好不爽,让我无时不刻意识到自己真矮。” 枯荣又说,“这也很好,我抱着你的时候,没人敢低眼看你。” 然后他挑了个小猪面具,在原岁脸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很是可爱,小贩在旁边极力推荐一个镂金雕花狐眼面具,滔滔不绝,“我看这位小姐如此美丽,带这个最合适最好看了,很多小姐都爱这款呢。” 结果枯荣甩了银子,捻起那个猪面具,嗓音沉冽,“崽子,这个衬你,喜欢吗?” 旁边的小贩:…… 原岁拿手推开,一脸震惊地抓重点,“老大!这是除去平安锁,我们俩在一起后,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猪面具!你告诉我你良心何在!你于心何忍!” 枯荣微挑眉,然后他把她放在商贩放货的竹木箱面上,摸摸她头,从胸前衣服里掏出一枚簪子,他帮她散了长发,以五指为梳,竟单膝跪地,帮她梳起头髮来。 这举措让原岁一下子愣了,她感觉到头皮被他粗砺的指尖摩挲过,有种发痒发麻但很舒服的感觉。他长指穿过她头髮,微皱着眉头,大概是有点无从下手,大手拢了又拢,后来才把她头髮拨高了,一手拿着皮绳圈。 他背后是明亮的暖黄花灯,眼睛瞳孔间,都是她小小的身影,原岁一时之间被枯荣的认真唬得噤了声,乖乖地任枯荣在她头髮上动手动脚。 那小贩看得有趣,没出声打扰。不多会,枯荣便替原岁把头髮扎高了,鼓成一个大发包,然后认认真真地给她插上手里的簪。通透的玉,雕着平安锁的式样,小巧又精緻的,插完这根还不算,他又掏出一对银镯子,把清心铃挂在上边,调整合适的大小,给原岁戴在手上。 第116页 “很好看,”枯荣目光落在她腕上那对细细的手镯上,嘴角有微不可见的笑,“喜不喜欢?” 原岁看了看图案,“凑合吧。” 枯荣自己设计的,自己做的花样,自己打出来的雕出来的东西。高大的男人按着她的头,允诺,“我会给你更好的。” 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这个小个子的女孩儿,究竟是用怎样大的勇气,能够在陌生的地方、经歷过最令她害怕、最荒谬的故事之后,还依旧笑眯眯地跟着他,把一辈子都放在了他手上?如果白青州的罗罗能有他的岁岁这么勇敢,大概会和白青州有一个很好的结果吧。 原岁本来坐的端正,抬着手摇晃着镯子上的清心铃,铃铛折射的细碎光芒像此刻温柔的月光,她眼里的笑意真的灿烂极艷。 枯荣突然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刻看着笑得无忧无虑的原岁时心里头那种情怀——大概是冰冷铁刃刀尖滚落的热血,每一点一滴都叫人看得心口发烫,带着刀锋划过皮肤的疼痛感。他把微热的掌心贴落在原岁纤细的脖颈上,倏地靠近,温热的气息贴近原岁的鼻息,他额头抵着她,嗓音沙哑,“可以亲你吗?” “哈?什么?”原岁手足无措地放下手,难得羞涩,“人很多,这样不好吧?” 枯荣恩了声,反问:“不好吗?” 原岁偷偷瞄了瞄周围,莫名小雀跃的:“嗯……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昂。” 枯荣就笑了。 他飞快地凑过去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柔软的唇瓣,像最普通的小情侣情犊初开那般一触即走,离开后还摸了摸呆愣的女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那一剎那原岁小心脏炸了一下,枯荣眯着眼,那种克制而又满足的表情,让人感觉很温暖很温暖。 然后他突地就冷着脸严肃地评价了一下:“你糖吃的太多了。” 原岁:“??”想夸她甜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算什么本事! 枯荣一边把面具给原岁带上,他站起来弯腰给她系带子,双臂穿过她耳际,近在咫尺的距离,原岁突然伸出手,小小地圈着枯荣的腰。 “你今天怎么啦?”原岁很自然地配合枯荣的动作,“有点怪。” 枯荣系带子的手顿了顿,而后按了按她脑袋,鼻音里哼出一声“恩”。 原岁:“你有心事啊?” “对,”枯荣一边应着她一边把她抱起来,“我在想为什么你看起来挺可口的,后来发现你脸圆了。” 原岁瞬间——“你去死吧枯荣你个凑表脸的大嘴巴子!!!” 枯荣抱着她离开面具铺,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双手里抱着的女孩子一直在嘲讽他,软绵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情趣般的撒娇。 两个人一路闲闲散散地说着话,原岁说:“你这样的性格能找到我这样宽容完全不计较的王者女朋友,你爸妈得给你积了多少福嘛?” 他就懒懒地应:“媳妇我自己凭本事找的,关他们什么事?” 原岁:“老大你这骚操作真让我眼瞎。” 枯荣不咸不淡的,“所以和我对上眼了。” 猜灯谜的时候枯荣笑她笨,原岁就反驳说:“我这不是随你吗?” 枯荣完全不介意,还贊同地点头,“这种为人妻的觉悟,我感到很是欣慰。” 原岁:“……我还是聪明的,其实刚才是我被你愚笨的气质影响了,放我下来,我还能战。” 枯荣觉得让她自己走走也好,把她放到地上,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言简意赅地说,“别走丢了。” 原岁步子迈得不大,枯荣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她小手抓过一把又一把的花灯,愣是没一个猜的出来。 元宵灯会的人何等的多,小情侣也何等的时候多,但哪一对都没有枯荣原岁这一对这么扎眼,枯荣长得太高太俊朗,原岁个子娇小又可爱,先是抱着后面又是牵手,看得人又暖又想笑。 别人看着他俩这么和谐,事实上—— 原岁:“都怪你在这里,害得我猜不出来!” 枯荣:“怪我?” 原岁:“我猜不出来你还猜不出来吗?!男友力呢!” 枯荣:“我比较擅长打架。” 原岁:“嘤嘤嘤。” 枯荣:“嘤嘤嘤也没有用。你要是想猜我帮你把白青州抓回来?” 原岁:“……荣崽,我对你太失望了。” 旁人都善意而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管两个人怎么互怼,他们眼底的欣悦都让人令人羡慕。 吵着吵着那姑娘就说,“你太高了吵着我脖子酸!” 然后男人很自然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肩头上,两个人一路吵过熙攘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街道,就像走过一辈子柴米油盐的人生一样。 猴子从旁边的大灯笼后头绕出来,双手枕在后脑勺处,他看着自家老大和草草走远,他摇头晃脑,一脸心碎:“诶,孤家寡人日子真难过哟。” 而白青州一行人,才刚刚落地云门地界,就直接撞上了云门戒律堂一行人。 “哎呀,这可真是不巧呢,”白青州弯眼笑,没等其他人说话,他就非常自觉地朝戒律堂的人伸出手,“我私下清心台,罪孽深重。” 第117页 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的戒律堂堂主闻言,愣了一下,旁边秦昌微冷喝打断,“此事颇有误会,青州我先带回去,等会再向师弟解释。”一边朝白青州使眼色叫他别折腾了。 戒律堂堂主东浮,是秦昌微三师弟,为人慈善,向来笑脸迎人,但只要牵扯云门戒令便说一不二,极为刻板不讲分毫情面。 秦昌微有意开脱,这让东浮不大高兴,但他还是面带笑容地回应,“这可不行,师兄,戒律堂的规矩是极清楚的,哪怕是掌镜,也得先和我回戒律堂一趟。”说罢,他又眯着眼看白青州身后那个小姑娘,颇为意外的样子,“这怎么还带上一个姑娘回来了?” 说罢,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色瞬间变了,一向笑眯眯地像弥勒佛的东浮这会儿阴沉得可怕,“这该不会是你私自下山的原因吧,掌镜?”东浮问白青州,“你为她下山的吗?” 秦昌微闻言急急打断,“不可能!青州此前从未下过清心台!与这姑娘也是第一次见面,哪里为她下山!”他本来还想帮安高黎遮掩一下,此刻直接抖出来,“这姑娘是高黎认识的。” 安高黎低着头,眼底狠厉神色一闪而过,看吧——师弟只要一出事,他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捨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此刻罗罗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个大麻烦,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最为依赖信赖的安大哥。 安高黎抬起头,诚恳地说,“这姑娘是我随手从路边救起的,我也不认识,这里有误会,急着把师弟带回来,所以才顺手捎上了她。” 罗罗微微睁大了眼。 而这个时候,白青州接口说,“她啊——” 秦昌微马上一副“你他妈的快住口别说了”的表情,这个突然莫名其妙变得很反骨的青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很自然地说:“不要伤害她。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第60章 风水师(十)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秦昌微听闻目眦欲裂,白青州这孩子,不过三四岁年纪就被他带上这道家圣地云门境内来,五岁就承天地大道登顶清心台,这一去,就是十三年。在那种地方养育出来的人物,唿吸都温吐天地万物,秦昌微实在是想不明白,几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这样一个已快参破大道的云门掌镜,私自度下清心台。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才见了这么几面,又是哪来的原因,会让青州说出这样的话。道士确实没有禁令说不能嫁娶,但这个“道士”的范围里,绝对不包括云门掌镜和云门掌门。而对于镇守清心台的掌镜青州,这个要求更是严苛——就是连动心、喜欢谁、讨厌谁这种情绪都不能有。 你不能喜欢谁,因为你不能偏爱;你不能讨厌谁,因为你必须博爱。 苍生万物对于你而言,他们不分人类还是其他,因为他们的所有在你眼中而言,都只是你必须守护和保护的存在。世间给你尊崇,你就应该坐落神台,施予无上恩泽。 这就是云门掌镜。 秦昌微这一刻,不知道该向这个挺拔温秀的徒儿说些什么,他对这个自己一向极其喜爱的小徒儿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又是担心。“你不能偏爱,”秦昌微苍老的目光盯着白青州,避重就轻地说,“你可怜她,但这不是你偏爱的理由。” 罗罗真的不太明白这个看起来挺温柔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她,他的目光里都是故事,但这个故事似乎和她有关,又和她无关。 她不讨厌他,但是一点也不想回应他。 白青州收回看着罗罗的视线,他笑着说,“师父,这不是偏爱,是钟爱。” 这一句,连安高黎都抬起头,颇为不可置信和一头雾水——马罗这姑娘是怎么被自己骗到手的,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临了又和自己那个最是出尘世外的师弟有瓜葛? 东浮眯着眼,没有再给秦昌微开口的机会,直接说,“掌镜,你毫不隐瞒,必然是想好了接下来云门的惩戒了?” 白青州颔首,“当然。”他笑容温煦,“我回来,自然是来领罚的。” 东浮说:“私下清心台,一根符文柱一条胳膊,再歷一回九重境——” 白青州颔首:“恩。” 东浮又说:“掌镜触犯私戒——” 白青州温言:“扣锁主殿,永世不下清心台。” “那便走吧。”东浮根本不等秦昌微反应,直接给白青州扣上拘灵锁,他屈指弹了弹冰蓝色的链身,链扣之间相互撞击,那声音冰凉清脆,如玉击石。 这锁链一出,秦昌微脸色才是真正大变。 “东浮!!”秦昌微喝了一声,看着白青州瞬间被冻的乌紫的唇色,秦昌微心里疼得不行,他朝着东浮质问,“你这是要毁了他吗!” 拘灵锁那是个什么东西!至冷至阴至寒之物,被扣上之后不要说妄想动用一分灵力,这期间的万分痛楚刺骨入髓,最要紧的是,这戴的时间长了,是会耗阳减寿的。 秦昌微气得发抖,“不过戒律堂会审,私下扣押就算了,直接带上拘灵锁,东浮你这般做,难道就合规矩吗?” 第118页 东浮平静地摇头,“正是不想毁了掌镜,我才这般做。你好好想想吧,掌门。” 秦昌微愣了一下,东浮看了白青州身后的小姑娘一眼,慢吞吞地说,“拘灵锁拘久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就都没有了。” 东浮这样说,秦昌微这才想起来,拘灵锁这东西,还锁七情六慾。 白青州还很小的时候,秦昌微教导他,要为人克己,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温淡清和的人。东浮那时劝他,坐镇清心台太过寂寞,干脆绝了这孩子的七情六慾,没有动念,便不存幻想,对谁都好。秦昌微当时不同意。白青州这孩子眼睛澄澈干净,但他一点都不希望这双眼睛没有色彩。没有色彩又怎么能看见万物美丽,从而从心底里对万物怀以温柔呢? 可今天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秦昌微用那把苍老的声音疲惫地说,“但青州毕竟没有铸成大错……” 东浮打断他:“到那个时候就晚了。”他神色冷漠,“爱恋是哪怕没有土壤和水,只要有一点光,都能扎根发芽的混东西。没有什么可以毁了一个云门掌镜,但这种东西可以。” 秦昌微哑然。 东浮严肃地看着白青州,“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掌镜,你的道不该这般。请恕我无礼,代你师父教一教你。” 话落,他抬手一挥,场景陡变,万物颠倒,忽的罡风烈烈,无数的道剑倏然凌空漂浮,风与剑的共鸣金戈铮然,他们一行四人落于太极两仪阵图上,四周是浩瀚的星海。 这里与安谧清净的清心台很类似,却又完全不同。这里一样的静,一样的人烟不至,百鬼不扰,一样的正气浩然,但这里更为压迫、闭塞、令人窒息。这里的星海广袤无垠,这里的黑也似乎无边无际。 “这是虚——”东浮说,“九重境的入口,望掌镜道心稳固。” 说罢,东浮取了一滴眉心血,在空中虚化一个圆,血气淡薄地化开,脚下的太极两仪开始旋转,星辰似乎都开始在颠倒般令人眼花缭乱。 “开!”东浮一声清喝,那血色炸裂开来,在半空的道剑齐齐聚来,竟然是在太极盘上搭成一道森然的天门。 里面汹涌而出的气息澎湃兇悍,令人感到窒息和绝望,不要说马罗和被废了近九成修为的安高黎,就连秦昌微和东浮在九重境门面前,都忍不住往后落了几步,退远了一些。 只有白青州,像一把不可摧折的剑那般,伫立在九重境门前,巍然不动。他眼里翻腾的情绪从未有过的激烈,然而一瞬间,那些情绪便全部压在他无悲无喜的目光里面。 不过片刻,他便恢復笑容,回过头来,对着罗罗说,“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马罗对上白青州的笑容愣愣地,那个男人穿着白色及地的长袍,罡风肆无忌惮地刮裂他周身静寂,他腕上的冰蓝色锁链也跟着叮铃作响。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十五六岁的马罗没办法看懂,但她有种直觉,好像这个男人这一脚踏进去之后,就已然超脱生死,而她现在的生活也都将随之天翻地覆。 她很害怕。这个男人又温柔又疯狂。 马罗一点都不想答应说好,可是只要一对上白青州那双眼,她就忍不住点了头。点了一下,就回过神来,她急促地出声拒绝,“不好。” 因为着急甚至破了音,细细的,她懊恼地闭了嘴,下意识地去看安高黎,安高黎大拇指按着剑柄,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神色之间,总不像以往待她那般潇洒温和。 她看着安高黎,白青州看着她,她面容还有几分青涩,不像他初次见她那时那般侬色艷丽。 等了片刻,白青州说,“也好。” 没等马罗明白过来“也好”两个字是个什么意思,白青州就转过身去了,嗓音淡淡地,“我走了。” 秦昌微几次想开口,终究是闭了嘴——走一回九重境,按自己徒儿的心境悟性,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能稳固道心,唯一的麻烦就是他腕上的拘灵锁,现在也显得颇有助益。而且他们在外,也能看见青州在九重境里的经歷,要是真的有些什么不好的潜藏心魔,他们看清楚了也能及时帮忙解决。 东浮也是看重青州,看似不近情面,但实在是替他操心。有些东西确实不该碰,一旦碰了就是万劫不復。 至少东浮和秦昌微都从未想过,这一遭九重境,会出什么问题和意外。 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白青州在踏进九重境门之时,忽的甩起冰蓝色的长长锁链,直直扑向安高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两息时间内,直接把安高黎也一併拉进了九重境里! 秦昌微只来得及叫出一声“住手”,境门就蓦地消失了。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马罗都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只剩下东浮和秦昌微两个人。 东浮气急败坏:“掌镜这是在做什么?!九重境是可以随随便便进去的吗?” 秦昌微看着白青州和安高黎消失的地方,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算了,”他很清楚自己大徒儿的性子,就算这次他走得出九重境,道心道行必定也是废了个七七八八了,“先安心看看他们在境内的情况吧。” 第119页 秦昌微刚说完,就看见前方虚虚化开模煳的影像,影像里,安高黎背手站立,那张温和俊秀的脸上出现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令人不寒而慄的阴戾表情—— “那老不死的,”他朝着一个跪在地上磕头的道士啐骂,“先不提他,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那个道士额头点地,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他的声音充满恐惧,“找、找到了——” “在哪?” “……北河边上。” “哦?叫什么?” “马罗。” 第61章 风水师 (十一) “你不要害怕,”身边是汹涌的江水在咆哮,安高黎面色温柔十分温柔,“我不会伤害你。” 在他旁边的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微有哀戚,她抿抿唇,神色恍然之间没有说话,好半晌,她才问,“仙长看起来是个好人,为什么......要向我爹......”她顿了顿,这个字眼让她觉得不堪又伤心,她缓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为什么要买下我呢?” 安高黎哂笑,“当然是和你有缘。”他温和安抚,“你不要想太多了,左右我都不会伤害你,你好好跟在我身边,我会代你的父亲照顾你。” 小女孩苍白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她穿着很朴素的土色短打上衣,深棕色的裤子,扎着马尾辫,但一张脸却是少有的玲珑可爱,她认真看着别人的时候,那双眼睛清粼粼的,仿佛会说话。 “那,仙长可以送我回家吗?我不麻烦仙长照顾的。” “这不可以呢,”安高黎勉强维持的温和面孔微微色变,他沉着脸,语气却又极力地温和下来,“我到底是和你父亲买了你,你要乖乖跟在我身边,懂吗?” 小女孩不说话,安高黎又说:“你不必称唿我为仙长,可以叫我安大哥。” 小女孩声音细细的,“安大哥。” 安高黎满意地笑了笑,夸奖她,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好孩子,”他许诺,“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能穿最漂亮的裙子,吃到最好吃的食物,带上最美丽的镯子。你想要什么,就和安大哥说。” 他的话语很轻,在翻滚的浪声中,他的每字每句落在小女孩耳边却是无比清晰:“只要,你乖乖的,不吵不闹。” “你不说话,就显得这里静了些。” 马罗恍然被惊醒,一时之间还分不清梦里梦外,对来人脱口而出,“安大哥,我不吵的。” “安大哥?那是谁?”来人一袭落地的白色长袍,神色最是温润,他微微笑着,如清风明月的疏朗,“是做梦了?” 马罗终于回神,看着来人很久,才喃喃着叫他:“青州......” 白青州拂开袖子,在窗边坐下,马罗才不好意思地说,”方才我睡煳涂了,你和我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说话,就显得这里静了些,”白青州认真地看着她,“你说话的时候,感觉这里很有生气。” 马罗被白青州真诚的目光看的很不好意思,她生性就腼腆害羞,她低下头,讷讷半晌才回答,“谢谢你啊。”觉得这样有点傻,她又抬头去看他,发觉对方一直在注视自己。 紧接着马罗就听见白青州在问,“女孩子都是这么容易脸红的吗?”他修长的手指遥遥指着马罗泛红的脸颊,轻轻笑道,“很可爱。”他的目光很清澈,字句温静,窗外的微光落在他面上,他整个人都像是快要羽化般的出尘世外。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犯规的人! 马罗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子去,她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青州仙长...你真的是!真的是!”她半晌找不到话说,只能懊恼叫道,“我不和你说话了。” “这可真是我的过错,”白青州伸过手摸了摸她的头,他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就低声哄她,“你不要生气,罗罗。”语气很温柔,低垂的眉眼平和雅致。 她看得发呆,那个时候马罗就在想,如果有哪一天,他要涤盪天下孤魂野鬼,她大概也会心甘情愿地被他杀掉吧。 有时候白青州在看书,马罗不敢打扰他,会躲在门后面偷偷看他,一看就能看上几个时辰,直到腿软了摔在地上,白青州会低笑,走过来把书捲起来轻轻地敲她额头,“怎么不进来?” 马罗看地,羞得不说话。 “下次直接进来吧,”白青州沉吟,“我念给你听?喜欢游记吗?” “喜欢的。” 她抬眼去看白青州,那人笑意温然,“我没下过清心台,很多事物都不曾见过,我要是哪里念的不好,你要告诉我。” 马罗闻言立刻就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顿了顿,又很小声地补充,“其实你这里真的很美了。” 白青州真的美过她见过的所有风景。 马罗和白青州在清心台上住了整整两个月,她不知道白青州究竟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一时之间过来避难的野鬼,但她知道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太龌龊了,这是不对的。 日日跟在白青州身边,她的道行跟着飞涨,现在身体都已经快凝成实体,她这种鬼,放在外面,那都是不得了的大凶,她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厉害的鬼,应该不会怕寻常的道士了。 第120页 该走了。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应该走了。 她没敢和白青州打招唿,趁白青州午休的时候,她把同尘印放在白青州经常看书的案台上,然后准备从大殿的侧门出去。经过书房,她想想了想,还是绕进去,拿了纸笔给白青州留了一句话:你是一个好人。 她顿了顿,颤巍巍地又在纸上写:我会想你的。 盯着这一句话许久,马罗脸色通红地把纸揉皱了,扔在一旁纸篓子里。 啊,这句话太直白了吧,给仙长困扰就不好了。但是她真的会很想他啊。 马罗很纠结,又写了一句:我会记着你的。 这没什么区别吧,她不舍地把纸再次揉皱了扔在纸篓里,撑着下巴,她发呆,然后在纸上写:我喜欢你。 看清楚自己写了什么之后,她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动物,立刻拿着笔涂掉这行字,然后小声嘟哝骂自己,“狼心狗肺臭罗罗你不要越写越过分啊!那可是,对你最好的仙长大人!” 她最后在纸上写:你是一个好人,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中规中矩,不出错,就这个了吧。马罗小心翼翼地等墨干了之后,把纸压在青绿色镇纸下面,待离开之时,又想不过意,弯腰去翻纸篓子,想把之前写废的纸糰子找出来。 虽然知道白青州不会去翻纸篓子里的东西,但是、万一呢?怕自己找错,她还特意把揉皱的糰子拉扯开来,确定一下里面写的什么字。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古怪,她永远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从一个满是废纸的纸篓子里面,翻出一张令她心神俱碎的字条来-- 马罗,时十二,随掌门收养;时十四,嫁予秦员外秦冬为妻;时十六,**内宅,七出下堂,后自尽于秦家外宅。 这张纸条的内容让她感到恐慌且无措。不是这样的。马罗很想跑过去和白青州说不是这样的,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她是一个好姑娘。但是话到嘴边她张着口,发着冷,无话可说。她能说些什么?她是一个连记忆都缺失的孤魂野鬼而已。 她翻着纸篓子,翻出了更多她的过往--她有过一个孩子,父亲不详,不到一岁就病死了,她**于丈夫三个兄弟,似乎连院中的奴僕都曾有染。她荒淫无度,万人唾弃,死的时候,一条街上的人都奔走相告。 她蜷缩着,都不敢去想像白青州看到这些会怎么样看她,甚至于,连回想一下他们之前的相处,她都不敢。 “你在做什么?”白青州站在门口问她,这一声,把她惊得跳了起来,白青州连她脸都没看清,马罗就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白青州愣了下,然后低下头去看满地的废纸,他走过去,一张一张拾起来,低低地嘆了一口气,“我应该烧了的。” 马罗从不进他的书房,他也没有刻意地去防范她什么,但是现在他有些后悔。虽然没看见她的表情,但是罗罗那个小姑娘,知道这些大概会很伤心吧。 他把地上的废纸一张一张烧掉,直到那一张“我会想你的”。 白青州微微翘着嘴角,把纸折好放进袖子里,继续烧下一张。 下一张是,我喜欢你。 他愣了,盯着手里的这张纸破天荒地出了神。 喜欢吗?白青州想,原来小姑娘罗罗喜欢他啊 。他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只是知道喜欢是一件很辛苦、也很需要勇气的事情。他盯着这张纸很久,把它折好,在放进袖子里的那一瞬间,他又把纸拿出来,烧掉了,连着原先那张“我会想你的”。 他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找罗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需要追出去,告诉那个胆小的女孩子,这些描述不一定就是真相,世人眼睛所看见的东西也未必就是事实。他走到殿门口,却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师兄、云门的掌门,安高黎。 安高黎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深蓝色掌门道袍,腰间繫着云门令,长发高束,颇为威严,眉目间正气凛然,他向白青州问道,“师弟神色稍有几分匆忙,这是因何事着急?” 自己这个师弟,真的是太不染尘世,那通身的风姿气派,钟灵毓秀都不为过,做事也总是闲淡至极,少有这么行色匆匆的模样,这让他忽然就有几分红尘客的味道。 白青州顿了顿,“见过掌门师兄,”他请了安高黎进殿,闲谈似的回应,“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是不是该给花浇水了。” 安高黎闻言就笑,“师弟,你养花了?” “算是吧,”白青州想了想罗罗的眉眼,“一株含羞草。” “含羞草?颇有趣味,但到底普通了些,”安高黎接过白青州沏的茶,吹了一口茶烟,悠悠道:“我下次给你带些梅花兰花桃花之类的种子过来,你这里太冷清了。” 白青州温和地注视着安高黎,平静地问,“所以师兄有被世间的繁花迷过眼吗?”青年的长髮松松地用银色丝带繫着,他端坐在圆圃上,修长的手指执壶,给安高黎添了茶。 这一剎那,修为高如安高黎,在白青州这样温静的目光里,都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似乎自己由身到心,都被这个世事通透的师弟颳了个干净。一口热茶,几乎让他失态地烫了嘴。 此时白青州却是话题一转,再问:“师弟能否向师兄借几天同尘印?” 第121页 安高黎端茶的手微微一僵,“你要同尘印做什么?” 白青州恭敬地回答:“最近清心台的镇鬼盘似有不稳,还烦请师兄携同尘印,让师弟再加封一次阵眼。” “我怎没察觉镇盘有异,大概是师弟你多心了?” 白青州放下茶壶,低声,“师弟自小便守着这清心台,期间镇盘分毫微动,皆是牵一髮而动全身,我命繫于此,不敢有些微疏忽。” 安高黎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取同尘印毕竟是大事…我寻人测算天日后,定了时间再与你说。” 白青州笑了下,又道,“之前恳请师兄讲几个人间趣事,师兄说没有,我倒是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想讲予师兄听。” 安高黎有些心不在焉:“哦?” 白青州说:“时人传,有位风水先生,看上了某个杨姓家的风水宝地,他求之不得,心有不甘,便娶了位十分漂亮的夫人,住在那家院子里。他对自己夫人说,要依从杨家公子,之后夫人便怀了公子的孩子,风水先生于是带着妻儿离开,那孩子后来成了有名的宰相,时人都说,那是杨家好的风水被这位风水先生套走了。” 安高黎心下一震,他喝道:“这真是无稽之谈!师弟你从何处看来这些荒谬之言,那书合该烧了!” “山野传说,看了就罢,”白青州笑着说,“闲暇之时,打发无聊而已。师兄,喝茶。” 白青州送走安高黎之后,心下对自己的猜想便有了几分确认。他回身推开寝殿的门,却看见罗罗泪流满面地站在殿中央,他从未见过罗罗神色如此哀戚,如此绝望,她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泣血。 罗罗看着眼前白袍乌髮的男人,那人如在神端,眉眼无不平和无不温柔,举手投足如此光风霁月,让人生不出分毫亵渎的心思来。 她就突然笑了,笑得千娇百媚,笑得颠倒众生,她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步步妖娆,她直直走到白青州面前,两条如玉的手臂慵懒地缠上白青州的脖颈,绕过去,抽下他银白色的髮带,他满头长髮倾泻,盖着她**的手臂。 “你好香啊,仙长大人,”罗罗在他耳旁如是说,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我真的是,很喜欢呢。” 白青州没动,许久才道:“罗罗,乖。” 罗罗娇笑,她伏在白青州肩上,她去吻他的耳垂,她说,“真不巧,我不是什么乖女孩,我想跟你做快活事呢。” 白青州无动于衷,他只是问:“罗罗,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罗罗去吻他的唇,她的小腿勾着白青州的腰,她伸出舌头想要撬开白青州的唇缝,她微微有些急切,语气媚里带喘,“快,好哥哥,你给我吧。” 白青州一把把她推了下去,他如玉的脸庞微有绯色,他低声,语气里都有些训斥的意思:“马罗!你清醒些!”那训斥般的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狼狈。 他是第一次,和女孩子靠的……这么近。 罗罗坐在地上,疯狂地笑起来:“哈,清醒些?煳涂才快活啊,”她笑声里又带着哭腔,她长发散乱,眼睛里绝望到极致的悲苦和恨意,“你知道那印是谁的,你也知道我的仇人是谁,你甚至知道我是怎么被你师兄害死的,是吗!” “白青州!白青州!白青州!”继而她又大哭:“我真的死得好惨啊,你帮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杀了你师兄,杀了那个畜生,他生生吃了我的孩子!你要帮我啊!” 她没有等白青州回答,又颠颠狂狂地笑着,再次从殿里披头散髮、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白青州看着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很胆小,也很害羞,颤颤巍巍的,像一株含羞草,笑起来又很好看,声音细细的,是个最乖巧不过的女孩子。 第62章 风水师(十二) 深夜,马罗坐在白青州窗口哭。那声音很小,但白青州睡不踏实,立刻翻身起来了。 “罗罗?”白青州轻声问道,察觉对方似乎想走,他立刻说,“你等等。” 他转身取了一件披风递给她,罗罗瑟缩着坐在窗台,白青州见状便低低地嘆了一口气,替罗罗把披风披上,罗罗抽了抽鼻涕,委屈地低语:“对不起啊!” 她重新想了想自己下午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哇哇哭起来,“哇!青州仙长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啊!你不要生气啊!” 白青州顿了顿,而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我没生气呢。” “你是一个好人。”罗罗细声细气地说着,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他,“你原谅我了是吗?” “我没想过怪罪你,”白青州长嘆一口气,“罗罗,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他的目光似乎洞彻世事,罗罗他面前所有的伪装都仿佛像是泡沫,经不起夜风微微一吹,她神色微僵,而后苦笑。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样的我,”她扭头看向窗外,目光如同月色凉淡,“你似乎很喜欢,之前的我呢。” 白青州摇头,却也没说话。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罗罗笑了笑,那笑声又低又妩媚,“我十二岁,被父亲卖给了你师兄,他最初待我极好的。啊,”她停了一下,笑说,“你还没有回答你想不想听呢?” 第122页 白青州坐在窗台另一边,殿外冷月如霜,像极以往他独自看过的每一次月色,他说,“如果说出来,你会好过一些的话。” “哈,”罗罗短促地应了一下,她上挑的桃花眼天然地妩媚多情,她却不敢用这种目光去看白青州,只是侧头看着窗外调侃,“会的,会好过一些,至少你会知道你的师兄是如何的丧心病狂。” “我……”她待开口时,又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恍恍然想起白天白青州试探安高黎说的那个故事 ,她才低声说,“你说的那个故事 ,是真的,套风水什么的。” “我最初是嫁给了你师兄,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十四,我一直以为,你师兄买了我就是为了买个小媳妇的,直到十四岁生日你师兄又把我卖给了秦冬,”罗罗比划了一下,“秦冬你知道的吧?就是山脚下的秦员外,我哭过闹过,你师兄说,如果我再反抗,就要杀掉我在北河边上所有的家人。” “这是最开始,噩梦的最开始,”罗罗语气在这里格外的平静,“他逼着我辗转于秦家所有的男人中间欢好,我的骯脏没有办法洗干净。那时候我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就不觉得噁心吗?” “我多想去死啊,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为什么会在我下定决心去死的时候,怀了孩子呢?”她握紧了手,指节泛白,“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所以我觉得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要把他送的远远的,他是在罪恶中诞生的,但是我希望他可以在爱与救赎中长大。” 她的嗓音在发抖,她的目光都是苦厄与绝望的悲切,白青州摸着她的头,叫她别说了,可罗罗依旧像是在自虐般低语着继续-- “孩子生下来了,然后被安高黎吃了,我眼睁睁地、看看他活生生地吃下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那一剎那我的恨和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多想把他碎尸万段啊,我怎么就是,会遇见他这样可怕的恶魔啊?” “他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得到’秦家第一子是云门掌门‘这种机缘???就是夺得这种根本不属于自己命理的机缘??他就逼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就吃下我的孩子,他毁了我!我为什么要他好过!” 罗罗倏忽之间,转过头来盯着白青州,她的目光变得通红,那是恶鬼的红瞳,里面凝聚都是化解不开的滔天怨念,她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的磨砺,“你会帮我的吧?” “你的师兄,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不会包庇他,你会帮我的对吧?” 白青州沉默许久,他想去摸摸罗罗的头,但是他最后还是收回手,温淡地说:“我会帮你,但你不要做傻事。” 罗罗问他:“什么叫傻事呢?” 白青州一时之间没有回答,罗罗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朝他摆摆手。她深红色瞳孔里是惨澹的月光和白青州俊秀的面孔,她长长地唿了一口气,听不出喜乐哀惧,那声音似乎比白青州还要超脱红尘些。 “明白了,”她笑了笑,“我走了,谢谢你。” 第三天晚上,罗罗又拎了一壶酒过来找白青州,她噼头盖脸就问白青州,“你帮我的话,还做数吗?” 白青州那个时候在书阁看书,闻言抬头,红衣女鬼依旧坐在窗台上,她脸上有着极为张扬明的笑意,右手挂着一壶烈酒,气息之间都是灼热的酒味。 “做数的,”白青州点点头,他朝罗罗招手,“别喝酒了。” 罗罗仰头烈酒入肚,她大笑:“可不巧,就想叫你陪着一起喝酒。” 她从窗台跳下来,拎了另一壶酒搁到白青州案台上,她微歪着头,带着几分天真几分媚,“不指望你帮我杀安高黎了,那就陪我喝杯酒?酒嘛,不算烈,你待在这日復一日,酒都不曾沾过,难道就不无聊?” 白青州定定地看着罗罗,许久才把酒壶拿过来,倒了一点在茶杯里,小小地抿了一口,很烈。 “哈哈哈哈哈,”罗罗仰头又是一大口 ,她坐在白青州案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青州聊天,“青州啊,你有想过,毁掉这个阵,过自由的日子吗?” 白青州很认真地回答她,“没有。” “为什么呢?不寂寞吗?在这里十几年,或许还要有人生最后的十几年,”罗罗目光有些迷离,“你都不寂寞吗?” 白青州便回答,“心常自在,不觉寂寞的。” 长久的沉默。 “真好啊,”罗罗轻声说着,“要是我最初,遇见的就是你,该多好呢?” 这话无解了,罗罗喝了一夜的酒,起初白青州还会劝几句,后头被罗罗硬生生灌了几杯,几乎一杯倒的白青州瞬间神志便有些不清醒了。他最后只记得罗罗吻着他,问他,“你喜欢过我吗?青州道长,你喜欢过吗?” 那个吻满是酒味,却很苦涩,带着泪的咸味,很心酸很卑微。他推开了,没有回答。 罗罗就说,“你以后不要再理我了,我说的话,你也不要信了。” 自那日之后,罗罗没有再回来。 第123页 同尘印再次丢失了,这大殿要比以往更冷清也更加安静。白青州日日煮茶,都会煮上罗罗那一杯,杯中的茶烟仍滚烫,从早晨的薄光到夕阳的落下,这杯茶续了又续,最终还是冰凉。  他嘆了一口气,把茶倒掉,拢上白色道袍,慢慢地一步一步绕着殿堂的长廊,点亮周围的蜡烛。如果罗罗还在,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殿角的风大,罩子还未曾盖好,烛火便灭了,白青州又点了一次,烛火微弱地亮起来,透过跳跃的光,他恍然之间好像看见罗罗站在他面前。 “又亮又暖,”罗罗在灯下眯着眼睛满足地笑,“像青州道长呢。” 再仔细一看,光的背后是乌压压的一片竹林,黑暗与沉默一併蛰伏,就变得格外萧索。白青州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他最初留下罗罗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师兄究竟做了什么而已。现在他知道了,也并不能做什么,他原本想劝阻罗罗好好地去投胎,为不值得的人魂飞魄散并不值得,但最后他发现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罗罗她,大概与师兄便是不死不休了吧。 那天晚上白青州没有睡好,他住这十几年,向来一夜无梦到天亮,少有这般不安不稳的模样,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场景,罗罗贴上他的唇摩挲,她吐气如兰地说,好哥哥,快给我。 她眉眼这般美丽又妖艷,如玉的长臂体温低凉,搂着他脖子的时候又是这般炽热,空气都因此稀薄。而这种绮丽的景象只不过片刻,罗罗的脸只是在他恍神之间,便骤变成满脸是血、穷兇恶极的模样。 “青州,我好痛啊……我好痛啊!青州啊!青州!” 白青州从梦里惊醒。心跳极快,梦里残存的惊惧在现实变成恐慌,他皱着眉头,从床上下来,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乌墨色的长髮披散,急匆匆地踏出里殿,离开时,他带上了那把问鬼扇。 竹林间的风飒飒地响,他心底越来越不安,直到快要走出清心台,停在符文柱边缘,他才陡然反应过来--不能再往外走了。师父老人家年事已高,他这一走,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人能镇得住这八十一根符文柱下滔天的鬼气了。 但是,如果罗罗出事了呢?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帮她。 白青州站在阵内阵外的交界线,内心颇为煎熬,他还没挣扎出什么结果,就看见前面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那人一身是血,魂魄淡得几乎就要消失,踉跄了几步,就摔在了阵外五六米远的地方。 她朝他伸出手,微弱地叫道:“青州道长,救我。” 白青州看见她摔在那,目光一缩,没有任何犹豫便跑出了阵内。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罗罗柔弱地靠在他怀里,她看着他的目光那样复杂又那样欣喜:“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出清心阵半步的。” 白青州察觉到了和光印的悲鸣,他看着罗罗,很平静地说,“我也以为。” “我告诉过你,”她似哭似笑,“你以后不要再理我了,我说的话,你也不要信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这样,对我毫无芥蒂地弯下腰,伸出手,”罗罗攥着白青州的衣角,“你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好,在我经歷万般罪恶之后,怎么就会遇见你这样的人?” “要是一开始,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带走我的人,是你,该多好啊。或者,我从未遇见过你,该多好啊?” “青州,对不起。” 她最后的语气这么低微,里面的难过听得让人掉泪,她的话才堪堪落下,白青州就听见身后八十一根符柱齐齐粉碎的声音。那一瞬间遮天蔽日,狂风像是末日的唿号,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掺杂着鬼厉的尖叫,一时之间风云变幻,山摇地动。 罗罗注视着眼前白袍男子依旧温柔的眉眼,她想起很久之前,这个人曾低声对她说:“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要做坏事。” 她的魂魄在白青州怀里毫无重量,但她对着他,每字每句仍然重若千斤。 “我利用了你,还做了坏事,”罗罗看着他目光很是眷恋,“我在和光印里做了手脚,但是你别怕,我会拉着安高黎,利用祭鬼令把这些世间怨戾一併送往归途,我查过典籍的,我能借清心阵杀了安高黎,还能给你自由。” 白青州顿时抬眼看她。 她模煳地笑着,但表情很认真,也很炽烈:“我想给你自由,你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北河边上是我的家乡,那里三月会开很美的梅花,整个山头都是雪色的,还有街边会很吵闹,有很多小贩子会卖好吃的糖人,你能不能再替我尝尝味道?” 她满身是血,安高黎一道剑痕从她肩膀斜下,几乎要把她切成一半。但她说话依旧很精神,甚至是比白青州更快察觉到安高黎的到来:“他来了,很快就结束了。” 安高黎提着道剑,剑心滴血,一步一步从山下踱步而上,他看似走得慢,却在须臾之间,到达白青州的面前。 “你竟然跟这恶鬼来往,破开清心阵,你这是要放出九州的恶魂吗?”安高黎正气凛然地说,“师父尚在闭关,师兄我不得不替师父清理门户!” 第124页 “呵,”罗罗在一边冷笑,一边动手利用同尘印指引怨戾的亡魂向祭鬼令所在的方向,“你是怕你的罪行召告了天下,所以想要杀人灭口吧?” 安高黎眯着眼,看着女鬼护着自家师弟的动作,他突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倒要感谢你破这清心台阵,”他走近罗罗,弯腰看她,“跟随我五年,你果然是很了解我呢。” 罗罗看着他如此欢愉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她心里突然有极其荒谬的猜想。 “你以为,这同尘印,是你一个小小的恶鬼就能动得了手脚的吗?”安高黎恶劣地笑着,“当然不是,这块印我很早就下手了,唯一的意外是这印最后会到你手里头。不过这意外更令我欣喜,你竟然痴心妄想借清心台下镇压的厉鬼来杀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先前在我身上贴有祭鬼令,是想让这厉鬼涌入我体内将我吞噬,”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以拥抱的姿态容纳万千混沌,那阴唳的烈烈狂风带着令人恐惧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他脸上出现极度享受的表情,“然后再用自己填补同尘印的破损,使我那好师弟可以将我一併封印,甚至是消灭对吗?” “厉鬼魂魄揉进修道**里,两种力量相为碰撞,无论是我还是这磅礴的鬼气,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罗罗预想安高黎会出现的痛苦表情完全没有,应该被撑破道体而油枯灯尽的安高黎依旧张开双臂,格外愉悦地吸纳那浑浊恶臭的鬼气,他哈哈大笑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原本就是修鬼道的呢!那这些可都是大补之品啊!” 他一声大喝,爆炸似的炸开一大片飒飒竹林,千钧一髮之际,白青州翻身把罗罗护在身下,那如尖刀的竹叶片片割裂他露在外面的背嵴,顿时鲜血淋漓。 “不是你的错,”白青州脸色白如金纸,清心台阵的破坏,他身为阵眼,所承受的反噬极重,一开始为了不让罗罗担心,他强撑着所剩无几的力气,而如今,他真的是无一处不在剧痛,连声音都弱得在发抖,“你先走,去叩东琴山请我师父出关。” 罗罗这才察觉白青州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对劲,“你怎么了?” “罗罗,听话,快去。” 白青州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安高黎在旁边啧啧几声,“你以为清心台的阵眼只是和光同尘印?这千年大阵,阵眼是世代掌镜啊--多么可笑,这么浩瀚而磅礴的力量,世代掌镜都拿去镇守这块破台子。” “我明明、我明明--”罗罗一脸不可置信。 “你明明,”安高黎微笑,“你明明看过藏书阁的典籍了,是吗?那当然是,我想让你看见什么,你才会看见什么啊?”安高黎俯视因为震惊因为愤怒而身体发颤的罗罗,“妇道人家,也妄想动土动到我头上?愚不可及。” 安高黎把清心台下镇压千年的鬼气吸纳近五成,剩下的他放任其散入世间,他长嘆一口气,极尽满足,“不能再多了,我也只能吃得下五成,剩下的,师弟,”他笑道,“那可是你做的孽,世间若是生灵涂炭,可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师兄教你,不要太相信鬼,更何况是一只美艷浪荡的女鬼。” 云门清心台如此动盪,涉及天下浩劫,一时之间,修道人士也顾及不上这是云门禁地,纷纷御剑前来。远远往见各路修道人士,罗罗扶着痛到有些神志不清的白青州站了起来,“不会的,”罗罗说,“世间正道人士,岂容你放肆!” 安高黎闻言便笑,“我的夫人,就让你夫君再教你一课,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快走吧……”白青州在罗罗耳边轻声说,“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罗罗愣愣地看着他。 白青州修长的手指微动,结了个印,然后他轻轻地把印盖在她眉心间,然后低头吻了吻。唇边有血,温润的、潮湿的,又软又轻,没有什么重量,就这样温柔地落在她的眉心,这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语气带着笑意,仍然是像在哄她一般:“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你喜欢过我吗?青州道长,你喜欢过吗? --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恐慌铺天盖地,她想喊他的名字,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身体也在慢慢地消失。在离开的最后一剎那,她看见安高黎做作的正气凛然,他把破碎的和光同尘印扔在他怀里,剑指那个世间最好最好的男人说:“师弟,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 那些修道人士纷纷从飞剑上落下。 --那是栽赃!那是栽赃!!!! 罗罗目眦欲裂,而后一片空白。 她只是想报仇,然后给白青州自由。她想他可以去人间走走。 但她从没有想过,白青州会因为她身陷囹圄,甚至身败名裂。他明明是,这世界上最温柔不过的人啊。 第63章 风水师 (十三) 安高黎缴了白青州的问鬼扇,放尽白青州身上道血,以拘灵锁缚身,高高地绑在火刑柱上,于正午烈日下暴晒三日。其血,涂写新的符文柱,九九八十一根。以烈日暴晒,吸纳极阳,用白青州道血所刻新的八十一根符文柱,其威力竟要更甚于原先圣人所刻。 第125页 道体纯粹至此,如果不是公开行刑,安高黎是决计不捨得将这样上好的材料,拿去重建清心阵盘的。安高黎心底可惜,面上不显,看着德高望重的道长们把符文柱重新刻画好,他才施施然开口:“符文柱已全部篆刻完毕,清心阵台重建在望,倒是流窜在外的恶鬼元气,该如何是好?” 安高黎看了一眼在火刑柱上的白青州。他浑身是血,心口一根符文钉穿透,血液已经在钉上干涸,他披散着长发,紧闭眼,神色很平静,没有笑也没有悲,垂着头,取血在最痛苦的阶段,他也是这般波澜不惊。 最后一滴心头血被取出后,他就死了。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也不曾辩驳,他那时还微睁着眼,那眼神静水流深,似乎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看得直让安高黎生厌。 安高黎原本对这个师弟并没有多大的敌意,但是这股子姿态却让现在的他极其厌恶。被人冤枉、被人遗弃、被人折磨、被天下人唾骂,这个人,怎么就是能不生气呢?!安高黎甚至还或多或少知晓这个师弟不反抗不挣扎的原因-- 白青州清楚清心台符文柱被毁之后,只有他的血才能重建清心台,总归是要死的,何必让天下道士为是否牺牲他一人而争论不休,干脆他背了这恶名,死得痛痛快快。 白青州的实际想法与安高黎所想确实几乎没差,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白青州想替罗罗赎这个因果,虽然罪恶起于安高黎,但是清心台被毁、鬼气浩荡、涂炭苍生,也确确实实是罗罗一手造下的罪孽。 他希望罗罗可以投个好胎,免受生生世世因果报復之苦,所以想替她结了这因果。他最后死的那一剎那,觉得如果能让罗罗未来过得更好的话,他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他这一生,没见过什么风景,也未曾有过什么纠杂滚烫的情绪,一生孑然,了无牵挂,所以他多么感激罗罗陪伴过的日子,心里头就有多少说不出的欢喜。拥有过,就觉得没有缺憾,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令在场所有修道之人都肃然起敬。 安高黎这么问的时候,在场的道士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这样心性的青州掌镜,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慾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尽坏事吗? “剩余流窜恶鬼,须我们大家多费些心神,一一捕回了。”有道长这么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是愿意出我一份微薄之力。” 也有道长面有难色,“这流窜出去的恶鬼数量之多,一一捕回实有难度,更何况,现今恶鬼四下分散,捕回耗时过长,世间生灵何其无辜啊?” 一时之间,大都沉默。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主动绞杀捕回的问题了,这是实力与时间的问题。静了半晌,才有人开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话的人是一个矮个子、体型微胖的风水道师,他的眼睛很小,眯起来的时候更是成了一条细缝,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高黎,尔后在众人关注下,继续慢悠悠地开口:“没必要出去寻找四下逃散的恶鬼,我们只要做个饵,来一个瓮中捉鳖,岂不妙哉?” 有道士疑道:“你是说,找一物能诱天下恶鬼前来,我们再一併捕获?这方法是好,但那个’饵‘要怎么找?哪有物什能驱使天下恶鬼不顾危险、飞蛾扑火也要抢夺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胖子道师笑道,遥遥注视着火刑柱,众人顺着他目光一併望去,触及白青州时,瞬间瞭然。 若要说这天下,有什么能让逃逸的恶鬼们不顾危险也要回来抢夺的,那就只有云门掌镜白青州的魂魄了。 白青州歷来坐镇清心台,下压多少恶鬼魍魉不计其数,阵里正气道力之澎湃,锻造白青州魂魄至纯至粹,无论对于恶鬼还是修道之人,那都是大补之物。更何况,恶鬼对于镇压他们数十载甚至数百年计的云门掌镜,其恨意深重,已是不共戴天。 没有什么人和物,会比白青州的魂魄更合适当这个诱饵。 有道士默默点了头,也有道士质疑:“白青州身殒已久,其魂魄应早已离开,或入轮迴,谈何借白青州魂魄作饵?” “道长不必顾虑这个问题,”安高黎适时开口,“我师弟犯下如此大错,按云门门规,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其魂魄要供奉于清心台世代清洗罪孽,故行刑之时,我师弟身上所缚便是门内灵器拘灵锁,这锁一旦扣上,哪怕是死,魂魄亦不可移动半分。”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火刑柱上白青州的身影,神色都颇为同情-- 在生时,身受炙刑放血,其痛其苦已然滔天;死后,魂魄都无法安宁,世间阳气排斥其外,拘灵锁又禁其于内,这灵魂在阴阳之间来回撕扯,哪是折磨两字可以概述。 心有不忍的道士开口阻止:“这对青州掌镜会不会过于残忍?以掌镜魂魄做饵,遭万鬼撕噬,这、这、这……”太过骇人。 矮胖子道师听了便反驳,“此言差矣!!道友!”他啧啧几声,连连叫道:“这恶徒犯下如此罪行,放出恶鬼万千,挫骨扬灰都无法减轻他的罪恶,这区区做饵,还是为还天下太平清静,如何使不得?” 旁人听了直点头,口里说着“正是正是”。 安高黎在高台看着,对着矮胖子道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略带悲伤的目光看着白青州,长嘆:“师弟啊,你何其煳涂啊!”那声音如泣如怨,听得他人纷纷安慰。 第126页 安高黎心里却在想,师弟啊,你怨不得师兄,好好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掌镜不是很好?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何苦来哉?为了那种千人骑万人笑的孤魂游鬼,愚不可及啊! —————— 罗罗在北河边醒过来的时候,恍然不知岁月,缓了很久,才想起清心台边上的一幕--白青州救了她,他说他喜欢她,然后他被其他道士围剿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披着虚伪的面孔,真正做错事的人,在这北河边上苟活。 要去救他。 罗罗这么想着,她还没来得及去了解那一日过后发生了什么事,白青州此刻还好不好,被关押在哪里,紧接着她就闻到了一种很致命的味道。纯净的、熟悉的、云门掌镜的魂魄的味道。 罗罗心下大骇,然后看见漫天乌压压黑色的恶鬼翻滚而去,朝着那掌镜魂魄方向,四处都是厉厉的阴风,她急急跟前飘去,发现一路都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荒凉寂静,没有人,恶鬼肆虐,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 罗罗几乎是一下子就猜明白了安高黎他们的用意:他们是打算用白青州的灵魂做饵!收了这万千恶鬼啊! 罗罗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本性软弱天真,歷经苦厄后虽然性情大变,但本质就不是个聪明的人,这番变故,她急得要死,却无可奈何。 她想救白青州。她想告诉全世界白青州是一个多么多么温柔多么可敬的人、她想全世界都看见安高黎可恶罪孽的嘴脸。但是她最想最想的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云门掌镜白青州,依旧可以温笑着向她伸出手,轻轻唤她一声:罗罗。 哪怕自己并不能够做什么,但是就算是死,至少也必须死在一块吧! 罗罗毫不犹豫地跟着恶鬼们朝云门飞去,像是赴往一场盛大的海天宴会。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冷静,抓住机会就要把白青州救下来,可抵达云门深处清心台之后,看见火刑柱上的白青州,罗罗还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她心目中最温柔最尊崇的人啊,被绑在高高的耻辱柱上,束缚着冰蓝色的拘灵锁,心口被符文钉穿透,浑身鲜血淋漓。 他死去的面容温尔安静,竟是不痛不伤的模样。 可怎么可能不痛?罗罗看见灵魂状态的白青州,眉目紧锁,浑身抽搐,他被拘在已死的躯体里,痛的神志模煳,哪怕咬紧了牙关,依旧会有破碎的音节,听得人心里发颤。 罗罗情不自禁地往离他更近的地方走去,安高黎他们正在取魂,将会完整的把他的魂魄从躯体里分离出来,再用拘灵锁拘魂,白青州底下是整齐排列好的新的符文柱,完整的清心台阵已经布好。 现下不过只是取出白青州一丁点魂魄,在场的恶鬼已然都是躁动得发狂,若是完整地取出白青州的整个魂魄,无数的恶鬼必会蜂拥而至去撕裂那个人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罗罗目光坚定地看着场中央那个人,那个人的魂魄浮着纯白色的光,一如既往地能够抚平她身上所有伤和痛,她这一刻竟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復仇什么的不重要,安高黎死不死也不重要,她只想面前这个人好好的,哪怕死了,他也合该好好地转世投胎,来生做一个快活的人。 她混迹在恶鬼中央,不着痕迹地慢慢接近,白青州似有所感,在痛苦至极的取魂过程中,他竟然还能微微睁开眼,去看向罗罗的地方。 但是太痛了,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煳的、支离破碎的,他只看了一眼,又闭了过去。 取魂即将结束,罗罗也离他不过一臂距离。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恶鬼们在等着扑上去吞噬,道士们等着恶鬼们扑上去的时候启动清心阵,安高黎在等着马罗自投罗网然后一箭双鵰地杀掉世间唯二知情人,马罗在等着白青州取魂完毕后要扑上去,护住他。 这一秒似乎很漫长,也极为短暂,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罗罗扑上去如愿抱到白青州魂魄的时候,几乎要掉下泪来。“道长大人,我护着你,”她断断续续说着,“你坚持一会,我要带你出去。” 拘灵锁的温度冰凉得可怕,但是白青州的魂魄依旧温暖,她紧紧抱着白青州,背后是万千恶鬼的撕咬,她受着,半分痛都不叫,她护着他,拼了命地朝清心台外走。 清心阵已经被启动了。白青州睁开眼,看见罗罗有些无奈,“傻姑娘,你来做什么?” 罗罗紧紧抱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的目光依旧温柔,像海一样宽广,耳边是万鬼嘶吼的滔天怨戾,清心台罡风烈烈的唿啸捲动,他在这崩溃翻涌的中心,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走吧,”他说,“清心台阵下,有一扇黄泉门。” 他字句很温和,好像只是丈夫普通外出时,对妻子简单的嘱咐:“阵法大开时,黄泉门会打开,我送你过去。好好投胎去吧,罗罗,接下来的一切都有我,”白青州如此说道,“我答应过你,喜乐安康,唯所愿尔。” 罗罗紧紧攥着他的袖袍,追问道,“你呢?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离开? 白青州此时才发现,罗罗为了护着他,整个背部都露在了外面,被万鬼撕咬得不成样子,她却只抬头看他,满心满眼里都是他,“我不报仇了,你和我一起离开吧?求求你了青州。” 第127页 “走吧,”白青州没再看她,把她拉出自己怀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温柔地把她推向底下的黄泉门,黄泉门不算得上是一扇门,只是一团微柔的光,白青州力度并不大,但罗罗却无法反抗分毫,她眼睁睁地看着白青州离她越来越远,她看见他脸上那种熟悉的笑容,眉目温朗,翩飞的白色道袍在阴风罡风交错里烈烈作响,他的魂魄姿态,比为人时还要出尘世外。 她护着他的时候,恶鬼尚不暴动汹涌,他将她推开后,那恶鬼像是炸了般,触碰到最美妙的灵魂滋味,上了瘾一般前仆后继,瞬间将白青州淹没。 “不!!!不--”罗罗哭喊着,她知道她要是这一去,此生恩怨便已清了,红尘往事不可再追,她厌恶的、她喜欢的、她想毁去的、她想留住的,她深爱的,都将不復存在。 不甘心!不愿意!凭什么!为什么!为恶的人还活着,陷害了世上最善良不过的人,那人受着这世上最残忍的对待,死时折磨,死后折磨,他扛着这世间最痛的灵魂撕咬,而那些为恶之人却堂而皇之地坐在下面围看! 不!甘!心!不!可!以! 罗罗流着血泪,她哭到嘶哑,她挣扎着爬出白青州给她开启的生之门,她声声泣血,她恳求,她哭喊:“白青州!白青州!白青州!你等等我啊!我求求你好不好?白青州啊……” 她的声音这样清晰地,传入白青州耳朵里,他听见她哀求他:“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青州心神俱震。 然后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爆发,沖开重重恶鬼织就的屏障,红髮红眼红衣的女子直直落在他面前,白青州的魂魄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他全身被撕咬得没有一处地方完好,罗罗温柔地捧起他的脸。 “这轮迴我不去,这天地也无用,道长,如今的我,你是渡与不渡?” 天地也似乎由此寂静。 白青州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她仍然在哭,红色像烈焰一样在燃烧,她捧着他的手都还在颤抖。有人在大喊那是鬼邪,这清心阵都在因鬼邪滔天的戾气颤动,似乎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这么可怕的、从未见过的鬼邪,如今依旧会在自己怀里,因为害怕而发抖。 白青州嘆气:“你是多傻啊,罗罗。” “你哪怕杀了我,我都心甘情愿,但是,”罗罗伸手抓紧了白青州身上的拘灵锁,她道,“你一定要活下来,如果是这个东西锁住你,那我就毁了它。” 她握着的拘灵锁开始寸寸崩裂,但拘灵锁自古作为云门圣物,罗罗作为一个境界不稳的鬼邪,想要毁了这东西也吃尽苦头,更遑论,她一边还要压着其他蠢蠢欲动想要四处逃窜的恶鬼。 安高黎提起道剑,心底里感受到了威胁,原本计划里,这两个人是一併死在这里的,现在突发意外,原本打算维持住人设的安高黎,现下也有些着急起来。他打算亲自动手了。 “各位道友,你们继续稳住清心阵,诛杀鬼邪,在下万死不辞。” 说罢,他正打算把剑出鞘,就听见一把苍老的、厚重的声音喝断他:“放下剑!” 那声音如木击钟,轰然一声引得众人齐齐回头。年迈的前云门掌门秦昌微衣袂带风踱步而来,身后跟着戒律堂前堂主东浮道主;这两位年事已高,许久不曾出现,有传言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早就故去。 此番看见秦昌微和东浮,原本有些混乱浮躁的道士们顿时心下一定,齐声喊道:“见过明风道主!东浮道主!” 秦昌微却直直走到安高黎身边,用审视的目光掠过安高黎,语含警告,“此间事了,我再和你算帐。” 安高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问,“师父如何下了山?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流言扰了师父清修?此事徒弟会处理好的,师父年事已高,坐镇东琴山即可,事后徒弟会一一向师父禀明。” “不劳掌门这番周折。”秦昌微冷冷地说了一声,夺了安高黎手中的剑,秦昌微绕过他,直直往白青州所在的地方御剑而去。 此时罗罗刚刚大耗心血废了拘灵锁,将白青州从锁里拉扯出来。 “你自由了,”罗罗似哭似笑,她整双手鲜血淋漓,眉目无不阴唳可怖,但她的语气却像小孩子一般雀跃,“青州,你快走吧。”她眼神明亮地看着白青州,很是依恋,“你快走吧,道长大人,我最希望你自由了。” 已经看见自己师父到场,白青州心里头微微落下一口气。 师父是他费尽心思通知的,他不介意自己以身做饵,只要能封回恶鬼万千,替罗罗结了这因果,他便死而无憾。剩下的,也只能麻烦师父老人家继续收场。如今万鬼集结,清心阵也快封印完成,罗罗是鬼邪,众人不可能放她走,白青州弯下腰,轻轻抱住这个娇小的女孩子。 “不了,我陪你吧,”他说给罗罗听,也是说给所有人听,“我陪你一起留在这阵里,生生世世不入阳世,不入轮迴,罗罗你愿意吗?” 秦昌微目光复杂,在七步外喊了一声自己的徒儿,“青州,你并未做错什么,炙刑放血已够结你因果,你何必再生事端?” 第128页 白青州只看着眉目阴唳,容色妖媚的女孩子,轻声地继续询问:“你愿意,陪我留在清心阵里吗?” “我不愿意。”罗罗抬头看他,她目光很眷恋,像是要把白青州的样子刻在心里一辈子,“其实你并不喜欢我,道长大人。” 白青州神色有些怔忡,就听见罗罗带着哭腔道,“你只是,太温柔善良了而已。” “我不喜欢你陪着我,”她笑着流泪,“我也捨不得,你这么好的人,活该幸福一辈子。” 然后她亲吻了白青州的额头,那吻很轻很轻,像是羽毛,像是露水,她的目光温柔到似乎都有了白青州的影子,“谢谢你愿意渡我。所以,也让我渡你一次吧,白青州。” 她的话像是遥远而来,催得白青州渐渐昏睡。他最后的记忆是,罗罗把他推了开来,之后陡然转身,抢了师父的长剑后沖向安高黎,与此同时,东浮意识到罗罗突然而起的暴动,抢先夺身上来,一把穿心钩直接穿透罗罗心脏,罗罗重创也不曾停歇,在最后清心阵封印将要完成的时候,她把剑狠狠地插进安高黎心脏并将他一併拖入了阵内。 耳边是她尖利的大笑:“安高黎!你这种人!就该生生世世受尽折磨!” 九重境里的景象戛然而止。 而境外的人已经被这种骇人的景象震得久久不能言语。但是九重境并没有给更多时间让境外的人回神,暗黑炸裂,九重境里又是另外一段记忆。 在他醒来之后,白青州堕为恶鬼了。 守护清心阵近二十年的云门掌镜白青州,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他不断试图闯入封印完毕重归平静的清心台,他想找被封印在这里的罗罗。年老的秦昌微守着清心阵,一次又一次将白青州拒之门外。 “去投胎吧,你喜欢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师父沧桑的声音里痛惜又无奈,“她也想度你去往轮迴,何不了了她的愿望呢?” 用尽了办法都没能感知喜欢的人的气息,这个温柔了一生,不曾大悲大喜过的云门掌镜,大哭着跪在了自己师父面前:“我想找她,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的额头抵着地面,那温度如此冰冷,他声音沙哑,姿态何其卑微:“您放我进去吧,师父,我就只是想陪着她而已。” 年迈的长者问:“阵门开了,谁又再能把它们封印回去呢?” 白青州回答:“那又与我何干呢?” 年迈的长者很失望,“青州,你不配这个名字了。” 一片沉默,年轻的云门掌镜想了很久。 “罗罗曾经说得对,”白青州没有抬头,他额头抵着地面,一字一句道,“她没有做错过事,天道却因此惩罚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白青州自那次离开之后便堕成恶鬼。他实力强悍,没有人能收了他,他四处游荡,杀尽一路不仁不义之人,后来杀红了眼,神智都已完全丧失。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就记得要杀人,要找人,那人他却一直都找不到。 最后,道士们围剿了他,他最终还是死了。魂飞魄散。 再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想要看见的那个人,他的眼泪落进土里,语气散进风里,他颠颠狂狂的目光里终于好像有了那么片刻的清明。 他喃喃地说:“我好想你啊,罗罗。” 第64章 风水师(十四) 白青州从九重境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他的手边提着一具尸体,脸上还带着十分温煦的笑容,就像丢垃圾一样,把安高黎的尸体扔到了一边。“真是让人不高兴,”他微笑着,神色很温和,“九重境原来会把人这一辈子最想经歷的、最不想经歷的,都再经歷一次吗?” 继而他再微笑地看着秦昌微和东浮,“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还是先把他杀了,免了诸多祸端。” 秦昌微和东浮在这一刻,竟然说不出任何话,他们对于白青州的印象还停留在光风霁月、最是温柔八个字上。此刻一遍九重境,出来就已经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这些局外人,看这一回九重境,都是心神俱震,更别提在境内歷经磨难的白青州和安高黎。安高黎在阵内就被白青州杀了,他的尸体被随意丢弃,也没有人过多地分神在安高黎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关注着这个面带笑容,脸色苍白的青年。 白青州直直走向在一边已经吓傻了的罗罗面前,在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她,那眼神里的复杂让罗罗忍不住哆嗦。 “你……”白青州看清楚罗罗害怕的神色后,他又闭了嘴,一片静默中,罗罗小声地哀求:“对不起……我真的……” 罗罗艰难地措辞。 “我不认识你,”这些都是她不曾经歷过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去体会,她看着那些故事就好像只是在看着一个故事,她会窒息,因为那个故事真的太压抑,但她完全不觉得那个“罗罗”是她自己,“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罗她感到害怕,她回应不了这样的感情,这感情太沉重太陌生,她这一刻无比害怕虚伪作恶多端的安高黎,也害怕最后杀人杀得如疯如魔的白青州,这里所有的人她都怕,怕得喘不过气。 第129页 罗罗每说一句,白青州脸上的笑容就淡一分,到最后白青州脸色已然青白,眼里最后的光都消失了。“我懂了,”他弯了弯嘴角,努力笑得像以往的白青州那样,温柔的、包容的,声音却不可避免地细微发颤,“我送你出去。” 他看见罗罗还是害怕,便继续软了声音说:“别害怕,让我送一送你吧,”他眼里都是笑,笑着笑着便有了泪光,他却依旧温和,“我知道你不是她,我只是想送送你。就当是断我最后的念想,这样可以吗?” 他的姿态,温柔的、沉默的、静寂的、像春风也像雨露,是和风也是细雨。九重境总有无妄的风,掠过他白色染血的道袍,让人无端觉得他十分脆弱,所以风都显得静慢。 这种静慢便嬗变成孤独。 罗罗久久呆立地望着,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嘴里说不出拒绝的话。 白青州于是亲手送走了罗罗。那一路很漫长,也很短暂,临了分别时,白青州对她说:“去吧。” 罗罗踌躇了许久,她垂着眼,手指攥紧了衣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话,就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白青州看着这张娇美的熟悉面容,忽然想起,罗罗曾经说:如果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他,该多好啊。 但是,如果一开始如果遇见的是他,罗罗也不一定会喜欢他啊。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但是也许正是这个错误的时间,才是会让彼此互相喜欢的最正确的时间。 白青州把罗罗託付给了一家很好的人家收养,不到几年,罗罗便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顺利地出嫁了。 那个时候,原岁和枯荣猴子他们站在人群深处,原岁是个暴脾气,一直在旁边碎碎念,“老白不是我说你啊!你怂啥啊!女孩子要追的啊!不是拿来守护的啊!你造不造啊白!!!”原岁那着急模样,就差没自己撸着袖子上去抢亲了。 猴子恨恨附和道:“老白不是我损你!你真的是太弱了!” 老白那时那刻似乎已然想开,“你们不懂,”他笑道,一把问鬼扇摇得风生水起的模样,“你知道她不是她,所以你喜欢她,却也没想和她在一起了。” 猴子&原岁&平玉三脸懵逼:?啥! 白青州看着身边面色平静的枯荣,“我看着她一辈子喜乐安康,就已别无所求。” 枯荣颔首,“我明白。” 猴子&原岁&平玉再度三脸懵逼:?啥! 原岁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扒着枯荣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枯荣弯下腰,把娇小的女孩子抱起来,而后只手敲了敲她脑袋,“因为你蠢。” 原岁:艹。 还没等这小崽子发作,枯荣就淡淡地说,“好了,我们该走了。” 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年多,原岁也确实待腻了,但是她又心疼白青州,于是很懂事地说,“没关系啊,不急啊,又不是赶着回去投胎。” “对啊,”猴子附议,“再怎么着,也要等到老白喜欢上新的人吧。” 白青州微笑,“我现在就有新的喜欢的人了。” 猴子立刻一脸“哇你这个渣男”的神色鄙视白青州,“天啊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老白!你的情深都是餵狗吃了的是吗!” 白青州就深情地说,“是啊,我都餵给了你啊。” “……”他去找原岁哭,“嘤嘤嘤怎么会有这样噁心的人!草草这话我听得想吐。” 原岁点头表示同意,“你这表情我看的也想吐。” 几个人闹腾了一会,磨磨蹭蹭地走到村子边的小山崖上,最后要走的时候,原岁看着站在崖边的白青州还没反应过来,“诶?老白快过来啊?”传送的大阵都要完成了。 枯荣低声,“他不走了。” 原岁立刻抬头,十分震惊,“什么叫不走了?” “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最后一世,我们这些人,执念一旦放下,就不会再徘徊轮迴之外,这就是老白最后一世了。” 崖顶的风很大,白青州就这样笑眯眯地站在他们面前,手里一把乌色摺扇,齐腰的长髮和翻飞的白色道袍翩然如若仙人。 原岁怔怔地问,“就是老白要去投胎的意思了,是吗?” “我们会喜欢叫这个作为’投胎‘,”枯荣低沉的嗓音在风里很清晰,“但实际意思是,此间事了,世间便再无白青州,无论以何种形态,都不再会有这个人、这个鬼了。” 原岁的瞳孔因为震惊微微放大,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滚动轮椅,被枯荣按了下来,他半蹲下身,视线和原岁齐平,低哑地对她说道,“你要习惯,岁岁。” 白青州见状,大笑出声,“有缘再见了。”他少有这么爽朗肆意的笑容,他盯着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友们,目光很洒脱,“老大、猴子、平玉,多谢你们百年照拂;草草,祝福你能顺利回归往生海。” 感受到阵法的拉扯,原岁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要离开了。她有些急躁地朝白青州招手,叫他过来:“老白我不认路你总该带我去什么劳什子往生海吧!纠结啥啊罗罗也嫁人了你就跟大家在一起不好吗!” 第130页 后面原岁都快急得哭出声来。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白青州温和地朝她摇头,阵起的风捲起了他白袍翻飞,他目光十分安静,这个青年的眼里有哀伤也有祝福,嗓音都因此温淡,“我往这阵里走上一步,这世间就再无白青州了。” 原岁愣愣地住了声。 “草草,很遗憾没有陪你出过几次任务,不过你很快就会有新的同伴,也会有新的旅途,拜託你好好保护老大,他这人看着很强,但也是个很柔软的、受过伤的人,”白青州如此说道,“平玉心性单纯,草草你以后可能要替我看着他不被别人骗了去;猴子呢,喳喳唿唿,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但我这一走,他肯定要哭上十天半个月了……” 猴子听闻瞬间跳脚:“屁屁屁!猴头我会哭?做梦吧!哭是不可能的,让我从这里跳下去也是不可能哭的!” 白青州没有理会带着哭腔反驳他的猴子,而是对着原岁说,“你可能也得要哄他哄上十天半个月的,毕竟老大只会揍人了。” 原岁在最后快要消失的时候,抓紧时间又看了几眼这个一直很温柔的人。 她还记得最初一开始,和白青州认识的日子。白青州这个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曾见他发过脾气,嘴里总是挂着神说神说,手里端着一方罗盘,一股子招摇撞骗的神棍模样,身体弱的很。 这个人性格里很体贴,原岁进入鬼窟时日还这么短,都如此捨不得这个人,枯荣和猴子平玉他们,应该很难过很难过吧? 原岁眼巴巴地看着白青州,那人朝他们挥了挥手,“去吧,”他微笑地对他们说,“再见,朋友们。” 这是原岁记忆里听见的白青州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朋友们。 说那句话时,老白在哭。 白青州对着空无一人的崖顶,取出了罗盘,他用脸贴着冰凉盘面,语气低喃,“我只剩你了,对吧?” 虽然他知道,这方罗盘里,罗罗的灵魂早已离开,这不过一块最普通不过的死物而已。他问上千百次,也不再会有任何人回答他。 后来原岁缠着枯荣知道了白青州最后一世的时光。 他哪里也没去,一个人在罗罗村庄旁边的山顶上,守了她一辈子。 第65章 篇外(六)捲轴 从白青州那个世界回来之后,猴子天天以泪洗面,原岁时时刻刻记得老白走之前和她说过,要她好好地哄回猴子,所以这几天原岁每天都陪着猴子……一起哭。 猴子哭哭啼啼地问原岁:“你不是应该要安慰我吗你干嘛哭?” 原岁抱着纸巾眼泪汪汪,“哇你当初还不是说哭是不可能的从崖顶上跳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你现在还不是哭得跟狗一样!” 猴子哭得打嗝,“那我想我白白我难过!” 原岁抽抽鼻涕:“我也想我老白嘤嘤嘤。” 别的团的人每次一过来,都能看见鬼窟这两个活宝并排坐在凳子上,互相递纸巾。有一次青囚实在憋不住了,坐在他们对面苦口婆心:“得了吧?差不多得了?你们两个属水的吗!” 猴子叉腰站起来,饱含泪水地拿原岁做筏子,“我家草草难过哭一下怎么了!” 原岁愣愣地看着猴子的动作,懵了片刻,然后跟着叉腰,“我家猴子难过哭一下怎么了嘛!” 青囚扭头去看坐在一边的枯荣,不可置信地问道:“就这样,造反了你也不管管??” 枯荣气定神闲地把书合上了,微微抬眼,“我祖宗难过哭一下又怎么了?” 青囚:……说的也是???他闲的吗去管这事?! “我多嘴我的错我的错,”青囚打了个ok的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淡青色绣金捲轴,搁在桌面上,“老白上次走之前给我的,说是你的捲轴。” 青囚把捲轴推向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鬼窟老大面前,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东西我带到了,意思也带到了,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好,老白倒是上心,特意去取了你的捲轴。” 原岁和猴子还在哭,一人一句“老白以前在的时候可好了有人和我斗嘴”、“老白以前在的时候可好了会给我补捉鬼功课”、“老白以前可好了他说我命里有大桃花”、“老白最好了他给了我超高超高的工资没他我也不会来这里”等等。 枯荣不动声色地把捲轴收进纳灵戒里,一边提醒原岁,“你的工资是我定的。” “你拉倒吧!”原岁抬眼,凶他,“你当时还想赶我走呢!没有老白我今天就不在这里了!” 那崽子看似很是气势汹汹,但双眼通红语带哭腔,那模样软萌得枯荣这个糙爷们心里一塌煳涂。他面色冷淡,认错诚恳,毫无底线:“对对对,我的错。” 然后转身他就把猴子提起来扔了出去,“别嚎了,嚎丧吗嚎。” 下手完全不留情,猴子在门外边屁股着地疼得嗷嗷叫,很愤怒地在门口大喊:“卧槽你大爷!!!老大草草现在是我的!!你不能专断独行破坏我和草草对老白的爱意!你个吃醋的野男人!草草爱的还是我和老白!!我!和!老!白!草草爱的是我和--” 第131页 “啪!” 猴子的拖鞋被扔了出来直接砸在了他脑门上,青囚连连嘆气走出来,一脸语重心长地看着猴子说:“你就这么喜欢拿生命在嘴上骚一下的吗?” 猴子“哇”的一声哭着抱住青囚的腿,“我想老白!我现在还想草草!” 猴子哭得整张脸都是鼻涕和眼泪,青囚这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可以说什么。送走队友这种事情,青囚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记得自己最初送走队友的时候,也是很难过很难过,但到最后,就真的已经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 只是鬼窟这个团队,人向来都很少。有几段百年,团里甚至就只有枯荣老白平玉这三个人;所以一旦离开了谁,就显得很空空落落,也让人难以适应。 “别难过了,”青囚蹲在猴子旁边,如是说,“习惯了就好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同伴加入。” 不是人情淡漠,而是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难过了。 室内,枯荣把原岁抱起来,走到洗漱间,把原岁最爱用的毛巾抽下来,泡了水,一手抱着她,一手很细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枯荣对待原岁简直是无与伦比地细緻和耐心,冷冽的嗓音甚至有点好声好气的味道,“哭累了没?” 原岁瓮声瓮气地应:“有点。” “那就不要哭了。” 枯荣从来没制止过原岁和猴子两个人这样的哭法,他向来觉得情绪需要发泄,每个人发泄的方式不一样。在他眼里,原岁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娇气的需要被人放在手心里疼的小孩子,她哭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不可以因为这个伤了身体。 在没有和她在一起之前,枯荣原本觉得,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那岁岁需要成长,他甚至曾逼迫她去发现并接受立于黑暗面的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走得更远。 但是在一起之后,枯荣就希望岁岁永远都是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会向他撒娇,会毫无顾忌地大声说她最喜欢枯荣,会赖在他怀里赌气,会嘴上很骚气实际也很骚气,会每一天都这般活力满满。 他希望世间沧海桑田,怀里这个姑娘仍然可以放肆地开怀大笑。 白青州曾经和他说,“我看着她一辈子喜乐安康,便别无所求。” 他的心情,和白青州也所差无几。只是枯荣很霸道地给这个“喜乐安康”前面加了个条件。 --在他的保护下。 --这个崽子是他罩着的。 原岁乖巧地待在他怀里,小声地问,“你会这样吗?我怕你也这么跑了。我看到青囚给你的捲轴了!” 枯荣按了按她脑袋,她的头髮已经很长很长了,在老白那里三年,她没怎么修剪过,现在已经长发如瀑,而且她不爱把头髮绑起来,就这么披散着,她个子本就娇小,这一头长髮显得她就像一尊瓷娃娃一样。 “如果我真的没回来,”枯荣的掌心很温暖,嗓音低沉,“你就把头髮剪了吧。” 原岁倏忽抬头,“哇,姓枯名荣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哦?不回来了??哇你还敢不回来?!你想都别想!这种想法不能有!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回来!” “所以你担心什么?”枯荣揉乱她长发,俯身在她眉心落吻,“反正我爬也是要爬回来找你的。不过……”枯荣大手把原岁整个小手包裹住,倏忽冷笑一声,“你以前不会为了别的男人哭这么久也不看你男人一眼,某个傻子到现在还在门口大吵大闹说你爱他们?” 枯荣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三年的恋爱时间,足以让他这么一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糙爷们,完美蜕变成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够用最舒服的力道照顾自己崽子的男人。 他把毛巾放回架子上挂好,耳边原岁还在习惯性地和他打嘴炮:“那我能怎么办!猴子哭得那么惨你就一点都不心痛吗!” 枯荣冷酷无情:“不心痛。” 原岁就说:“那我哭得肝肠寸断你就不心痛吗!” 枯荣语调温柔:“那我把你肠子接回去够体贴吗?” 原岁:“你可滚吧。” 说这几句话的时间,枯荣已经从客厅中央那个落满灰尘的案台上,把第二个黑色的盒子取了下来。原岁一下子就噤了声,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目光有追忆也有肃穆,庄重地落在那个黑色盒子里。 在她刚来到鬼窟的时候,枯荣曾经和她说过:死了,这张卡片上的名字就会消失。人死如灯灭,对于他们来说,“死”这个概念都很寡淡。死不过是,记名卡上没有了你的名字,你不再出现在轮迴职工名单上,就好像只是被上司开除了而已。 枯荣捧着盒子坐到木桌边,他的神色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冷冽,但是原岁就是很敏感地察觉到枯荣身上有很压抑的情绪。 自从老白离开,只有枯荣一个人依旧冷静,仿佛老白的离开不是永别,而只是告了个假出去玩了一圈。只有此刻,枯荣在取出白青州记名卡的时候,原岁才意识到,枯荣应该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他和老白搭档已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 白青州的记名卡放在盒子里,被取出时依旧崭新,但是那上面,平滑且空白,竟是一个字都没有了。 第132页 “他已经走了,”枯荣嗓音很淡,“两边世界时间流速不一样,他大概不在了吧。” 这一句平淡到让原岁不可抑制地涌出泪来,她抱着枯荣的肩膀,蹭他的脸颊,小声安慰他,“荣崽,你别难过。” “恩,”枯荣把记名卡放回黑色盒子里,对原岁嘱咐说,“先别告诉猴子。” 原岁这才明白枯荣把猴子扔出去的原因,猴子这会应该只是以为和老白分开了,大概还不知道老白已经永远离开了吧。 晚七点,原岁摇着轮椅出去找猴子回来吃饭。枯荣一个人留在客厅,他本来想抽根烟,但是因为和岁岁在一起从未有过烦恼,竟是不知不觉把烟戒了,浑身上下一根烟都找不出来。 客厅没开灯,枯荣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取出自己那份捲轴,也没有打开,就是摆在那,很沉默,直到平玉从卧室里出来。 “枯荣,”平玉叫他,从语调到神情竟然是极其沉稳睿智的模样,“很多时候不要想太多,去做就是了。” 平玉极地的长髮染着月光,超乎性别的美让他此刻就像是高坐云端的天神,偶尔一个俯瞰,就是恩泽众生。 枯荣抬起头,平静地叫他一声,“轮迴长。” “这可真是把我叫老了,”平玉笑道,“我更喜欢你们都叫我石头。”他看着枯荣坐在黑木椅子上,对于自己的调侃毫无反应,肃穆、沉重恍若一座雕像。平玉摇头,嗓音很淡,“你似乎是在害怕?害怕什么呢?再坏也不过轮迴走一遭,尘归尘,土归土,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枯荣背靠在雕花紫檀木椅上,桌前点有香,香菸盘缠得蜿蜒,裊裊娜娜地绕着平玉垂地的白袍和长发,他伸手拿起桌上青金色捲轴,那绣金的云纹也跟随着烟飘忽起来。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并没有忘记什么,虽然你那一魄确确实实锁在那块玉里,但我总觉得你知道些什么,就像当初你给我写的第十一封信。”平玉苍白的手指抚摸过捲轴上起伏不平的纹路,他似乎有些无奈,“枯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特意去救一条小人鱼?” 枯荣眉眼不动:“我高兴。” 平玉又问:“那你又为什么敢把平安锁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九岁小姑娘,封印她的血统,又为何给她取名做岁岁?你的性子,不是个会对陌生小姑娘如此在意的人。” 枯荣微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平玉。他的目光又深又沉,像是无底的漩涡,却因着格外纯粹的翡绿色而显得幽深如同古泉。平玉在他这种目光里透彻地看到了领地被侵犯后的不悦和警告意味。 平玉并不害怕,只是突然笑起来,睿智的眼里有对晚辈的包容和劝诫,平玉甚是温和地说:“你都还记得是吧?不需要否认这一点,我还未苍老到心瞎眼瞎的地步。我只是奇怪,你还记得多少呢?记得度朔那株大桃木是你本体?还是记得你守着的那片海里的人鱼?” 不等枯荣回答,平玉倏忽收敛神色:“他们回来了。” 原岁兴高采烈地和猴子勾肩搭背从门口走进来,一边嚷嚷:“老大老大!猴子我给你哄回来啦!”她话说一半,突然敏感地察觉房间里的客厅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她看着平玉乖顺的笑容,又看着枯荣不自觉皱起的眉峰,奇怪道,“你们怎么了?怪怪的。” 枯荣严肃地说,“过来。”说完他几个大步过去,十分残忍地将有些酒醉的猴子推到一边,一把把原岁揽进怀里抱着。他在她耳边说,“不要靠别人这么近。” “我腿疼,靠着他借力走路呢。”原岁乖乖地解释,“而且猴子也不是别人啊。” 猴子在一边大舌头:“就、就是!我猴哥是谁啊!又不是、不是……什么别人!我是青州给草草托的孤!” 枯荣把原岁稍微往自己身上提了提,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就干脆横抱起来,直接绕过平玉和猴子,往二楼楼梯口走去。平玉在枯荣准备关房间门的时候,突然开口:“我帮你吧?”平玉的语调很是包容,“青州替你取了过往,也该是我替你打开。” “咔嚓——”枯荣只是微微顿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把门合上了。 猴子晃了晃晕涨的头,不明所以地问平玉,依旧大舌头:“啥?石头你在嗦撒?” 平玉苍白的手指再次抚了抚手里青金色的捲轴,他笑容和善,眉眼间却似冒着傻气,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在说,让他们好好休息。睡一觉,大梦一场,就醒了。” 猴子这才注意到平玉手上的捲轴,捲轴上有着淡青色的光,他这一下子酒被吓醒了一半,指着捲轴的手指都有点哆哆嗦嗦的,字不成句地叫道:“卧槽!这、这啥!” 他抬头对上平玉出尘俊秀的脸,有一种突然发现最后的大反派竟然是藏在身边的傻子那种碎裂三观的神情。他瞪大的眼睛很是滑稽:“平玉你是被人附身了吗??你在干什么?这个是老大的捲轴?是老大的捲轴吧?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强行打开老大的捲轴吗?” 猴子喋喋不休地喊道:“石头你疯了吗?老大现在和草草圆圆满满,还要这个劳什子捲轴做什么!当然是有多远拿多远啊!” 第133页 平玉拿着捲轴敲了敲猴子的头,“你不懂,猴子。” “我怎么不懂啦?”猴子嚷嚷,伸手想要去抢平玉手里的捲轴,一边愤愤不平地反驳,“我只知道,如果现在过得很开心的话,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就像老白,我都想不明白,他之前明明过的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去走那趟轮迴!” “这是执念,执念之所以是执念,正因为不可避也不可忘,”平玉道,“你终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猴子动作一顿,他抬头,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是平玉,你是谁?” 平玉闻言笑了下,“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看着被猴子抢过去的捲轴,长指微微一点,“好了,等着他们回来吧。” 猴子紧紧攥着手里的捲轴,嗓音发颤,“如果他们没回来呢?是不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怎么会不回来?”平玉拢袖,“枯荣一魄若是归位,他就是正儿八经的轮迴长。”他睨了猴子一眼,“至于你,枯荣不是曾罚你守十年度朔?去吧,去度朔那等着你老大出来。” 猴子有点发愣,似乎是被这短短几句内含的强大信息量砸得回不过神。平玉却不再看他,只是吩咐,“带上捲轴去度朔,其他的事情都有我。” 猴子立刻抓着平玉崩溃地叫:“啊啊啊啊啊啥??说清楚一点啊!” “去吧。”平玉挥了挥袖子,给猴子贴了一张送君千里符,眨眼之间将他送走。而后平玉施施然地抬眼,对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白鬍子坠地老者笑着打了一声招唿,“高由银,晚好啊。” 高由银阖上浅灰色的眼,手里捧着青铜古镜,镜背朝外,雕刻千瓣莲花。他的白髮和白鬍子长长堆积落于木质地板之上。听见平玉的招唿,他才反手把镜面朝外,那镜面一片晕眩的浮光,呈漩涡状往镜心流动连绵不止,他苍老的身形也随之变化,不过片刻,他便一身褐色僧衣,手腕悬挂一串深色佛珠,身如苍松挺拔。 “轮迴长,”高由银不悲不喜地应道,“晚好。” “难为你这么一个古板和尚替我演了几百年的轮迴长,”平玉朝他颔首致谢,而后目光落向他手中的执象淮提镜,“我想到了枯荣那把名叫王者的枪,”平玉以着长辈的口吻调侃,颇为怀念地说,“王者这名字,还是小原取的呢。” 高由银收了执象淮提镜,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垂眼低低念了一句佛。 第66章 往生海(一) 大和四十九年。 今年冬冷得异常,胥楚小心翼翼地往炉里添了炭,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榻上睡着的人。那人眼上缠了好几圈白色的布条,窝缩在厚厚的被褥下,下巴尖完全陷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小段笔挺的鼻樑。 “怎么了?”他嗓音很沙哑,从被子里探出苍白的手来,胥楚立刻把备好的汤婆子塞过去,再把被子掖好,十分恭敬地回答,“属下添炭呢。” 他慢慢地问,“今年冬这么冷吗?” 胥楚立刻应道:“可不是,好久没有这么冷的冬天了。殿下,您可还觉得冷?” “尚可。”他应了一句后便是沉默,胥楚耐心地拨了拨炭火,才等到他平静冷淡地询问,“现在这是在哪?” “银城太守府,”胥楚仔细地回答,“这里边靠往生海,度朔山距此三十几海里,殿下,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一定给您带回鲛珠!” 男人在胥楚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他气色极差,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墨色的长髮垂落披散,他瘦弱得过于尖俏的下巴像是久病闺阁的女人,精緻且我见犹怜。胥楚在这一刻看得发呆,直到男人嗓音冷冷地说:“银城太守呢?” 胥楚一个哆嗦回神,恭敬地回答:“在外边候着呢。殿下,要不要属下唤他进来?”、 男人被扶到一边的轮椅上坐好,他的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里圈着汤婆子,他的半张脸在天光下显得冷漠异常,哪怕面容再是精緻病弱,也被他身上莫名的冷煞衬得兇悍。 “宣。”他道,背嵴和他声线一般僵直冷硬。 银城太守看着那位方墟国都卫刀使从客房里出来,他咽一口唾沫,声音倒还算镇定:“卫刀使大人。” 年轻的卫刀使胥楚笑眯眯地,抱了抱拳算是见过了礼,直来直往地说道:“太守大人,我主宣见你呢。” 银城太守腿那么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普天之下能被卫刀使叫上一声“主”的能有谁?!昨夜深夜卫刀使护送了一人进来,他便有怀疑,但此时此刻真的确定里面那人是谁,银城太守还是很没出息地险些被吓晕过去。 太守头磕着地,颤颤巍巍地:“太、太……” “嘘,不要声张,”胥楚笑容和煦,他弯腰摊手,一个请人入内的邀请姿势,“请吧,太守大人。” 年逾五十的太守大人软着骨头爬起来,到门口又给跪下了,连磕三个响头。胥楚替他开了门,太守跪着的角度只能看见里面那人碧玉色的轮椅,还有金线龙纹绣的软靴,厚厚的毛毯盖落,只露出一小片玄色衣角。 第134页 银城的冬天并不冷,太守只穿了一件夹棉常服,可眼前的人却已盖上熊毛大氅,他若是敢抬头,便能看见这人脖子甚至还围了厚厚的一圈貂毛围颈。 “下官见过太、太子殿下,”太守完全不敢抬头,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苍老的声线被冷得发抖似的,“殿下万安。” 干安国大和太子,国姓干,名唤碎,干安建国至今最为残暴的太子。喜食活人啖生肉,杀人如麻,**掳掠无恶不作。而如今,这位凶名在外、生性残忍的太子殿下,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 初冬天,银城太守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惊惧不安地跪着,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位主怎么就走到他们银城这个小地界里来!太守度秒如年,等了许久他才听见太子殿下开口:“你今日见到了谁?” 太守被他比寒冬还要冰冷的语气吓得差点尿失禁,他脑子从未如此飞速运转,生死一线的太守立刻回答:“未曾!下官今日未曾见过什么人!” 太守两股战战等了许久,只感觉太子殿下似是挥了挥袖,胥楚立刻过来扶起腿软的太守,在他耳边笑道:“太守大人,你可记好了。” 太守离开这座小院子时,脚都是飘着回去的。一直走到内院,刺骨的冷风那么一吹,才吹跑他大半恍惚的神思,他一个激灵,急匆匆地进屋吩咐管理内院的夫人。 “家里几个小子丫头看好了,这段时间偏院那,一步千万都别跨过去。” 太守夫人是个知轻重的,察觉自家爷神情凝重,她甚是妥当地保证:“爷放心,我会看顾好的;可是偏院那住进哪位贵人?吃食衣住可需安排?” 太守连连摇头,“别打扰,叫下人们都绕路走吧。” 太守夫人应下,片刻后方才想起什么,“可是和救爷回来的那位小恩人有关?” “和她又有何干系?”太守奇道。 太守夫人替太守整理官服衣襟的手就那么一顿,有些不解地回答:“那位小恩人,现下就安排在偏院里住着呀。” 太守闻言脸色铁青,脚一跺,“这可坏事了!”他着急地叫了起来,失态地往外跑了出去。太守夫人一瞧,虽不清楚情况,但少见自己爷如此着急上火的模样,也知事情不好,便也跟着形色匆匆赶了出去。 与此同时,太守的恩人原小人鱼趴在窗沿那,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鲛珠?你要鱼的眼珠子做什么?” 听见声响,干碎蓦地回过头去,原小人鱼猝不及防之下和这位很是残暴的太子殿下打了第一个照面。 这天底下……原小人鱼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孔,他脸上的纱布刚刚揭下来,露出一张极度精緻的脸庞来,她缓了好半晌,才喃喃自语:“你怎么能长得比鱼还好看啊!”也太好看了吧!鱼很不服气啊! 而原小人鱼话音才落,干碎便微微动了动手指。她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子把她从窗外拉扯到干碎脚下。这一下她摔得有点狠,小脑袋瓜子磕到地板上砸了个眼冒金星,迷迷煳煳间听见这男人比冰雪还冷的语气问她:“你是谁?” 原小人鱼委屈得要哭了,她瘪嘴:“鱼才不告诉你她叫小原!” 胥楚听到声响开了门进来,便听见这蠢鱼讲话,他抽了抽嘴角,几个大步走前去,拉着小原的头髮往后扯了扯,替自己的主子问话:“你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小原头皮被拉扯得极痛,一下子眼泪汪汪,她吃力地抬高手想把抓她头髮的手拍下,但力气太小,对于胥楚而言就像挠痒痒一样。小原扁着嘴又不敢哭,很是委屈地看着胥楚,倒把胥楚看出几分不忍来。他向坐在轮椅的干碎恭敬道:“殿下,像是一条未成年的鲛人。” “鲛人?”干碎垂着眼,他的眼是一片毫无光点的黑,虚虚地落在胥楚和小原的方向,他的话慢而静,词句之间毫无起伏,格外冷清且寡淡,“女的?” 胥楚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想要试试能不能从这个鲛人身上取鲛珠。 鲛人生来便无性别,直到遇上喜欢的人才会自己选择性别。而更奇特的是,只有选择了性别的鲛人,流下的眼泪才会变成珍珠,他们的眼睛才会被称之为“鲛珠”。但是鲛人天生冷血,性情淡薄且嚮往自由,现下大部分的鲛人都是没有性别的,它们一生几乎都不会爱上别人,但一旦爱上,那就是一生一世。 现在眼前这个鲛人尚未成年,也没有很明显的性别特徵,应该是还没有性别的。也就是说 ,这个鲛人的眼珠子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尚且不知,”胥楚谨慎道,“这条小鲛人应该是尚未分化的。” 沉默不过片刻,干碎就很冷漠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 他说“杀”的时候,修长苍白的指尖未动一分,眉眼亦未动半分。他的暴戾被病态的美所遮盖,他端坐着就如同九天之上冷漠俯瞰众生的神。 原岁从转换世界这种极度的晕眩中回神,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一把酷似枯荣声线的声音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她一下子就被吓清醒了。 原本她好好坐在枯荣怀里看书的,突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原岁很有经验地意识到她这是被派往不同维度的世界了。再联繫一下平玉之前说什么“青州替你取了过往,也该是我替你打开”,原岁就立马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枯荣的“过去”。 第135页 在等待进入新世界这个短暂的空白中,原岁想过无数种和枯荣相遇的场景,也想过枯荣在这里是不是也会有别的什么喜欢的人,她会不会那么倒霉一进入世界就是参加枯荣的婚礼什么的…… 她觉得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最倒霉催的场景了。 但她根本没想到,她来到枯荣世界第一个遇到的场景就是和枯荣的相逢,而这个相逢堪称惊悚。她甫一定神抬眼,就看见她的老大垂着乌黑及腰的长髮,坐在碧玉色轮椅上,脸色苍白且冷漠,虚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看一个死透了的死人。 他对她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 原岁表示自己反应无能,一脸懵逼: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应该怎么办?? 老白以前说过,同一个世界不可能同时存在同一个人。那么眼前的枯荣应该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枯荣。但问题又来了,为什么眼前这个枯荣会不认识她?那么认识她、她也认识的那个枯荣在不在这里? 等等!捲轴里的世界不是为了让屠灵猎者了却执念的吗?老白进入捲轴世界的时候都是带着完整的记忆去的,为什么她家老大的捲轴和别人的不一样!! 原岁脸上懵逼内心崩溃。身边也没跟个经验丰富的和她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来个人给个剧本告诉一下她剧情是啥她应该咋办。那现在她要给个什么回应?不是,她随便给个回应的话真的不会影响枯荣吗!! 原岁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胥楚看着这条小人鱼一脸被吓傻了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可惜,觉得这姑娘来的真的太不是是时候、也来的太不是地方了。胥楚伸手拔刀,刀尖都搁她脖子上了,这条小鲛人都还没什么反应。胥楚等了等,本来还想听听鲛人的求饶,半晌没等着,胥楚便凝目,提刀,准备给她一个痛快。 原岁目光依旧落在枯荣身上,在这种千钧一髮、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竟然还能分神地想:猴子说的真没错啊,长头髮的老大真的特别、特别婊气!特别特别好看! 胥楚动刀的那一剎那,突然闻到一种异香。那香味陌生又诡异,淡极又诱人至极,让人忍不住寻这香味的由头,他握刀的手竟然因此软了片刻,锃亮的刀尖坠地,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惊疑地盯着软在地上的鲛人。 这香不对劲。胥楚闻着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鲛人脸上病态晕开的燥红时,他才在记忆中想起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闻过这香了。 反应过来的胥楚是震惊的,嗓音里充满不可置信:“殿、殿下……这、这个鲛人她、她好像……分化了……” 胥楚说出“分化了”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错——不是说鲛人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吗!不是说鲛人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吗!眼前这个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对着要杀她的人也能一眼喜欢上吗??? 原岁精神还处于“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乖乖去死还是乖乖去死”的自我质疑中,可身体却已经开始给出了最直接真实的反应:眼前的人是她喜欢的人,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自我选择了分化,她在开始蜕变成一个女性鲛人。所以她觉得烫、极烫,像是热火在胸膛里翻滚、熔浆在身体里肆虐一样,她疼得委顿在地。 煎熬里,那个像冰雪一样的老大带着雪松冰凉的味道,朝她俯身,他离她几十公分的距离,原岁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灰色的瞳孔里没有景象也没有光,他的头髮还垂落在她手臂上,和他气质一样冰凉的温度。而他身上的凉,似乎可以浇灭她身上所有燥烈的热意。 他的眼没有情绪,或许是他的情绪太深,原岁看不明白。原岁只听见枯荣冷冷清清地问她:“你喜欢谁?” 这个问题真的!她这辈子就栽了枯荣这王八蛋一个人!问题是现在枯荣这个王八还不记得她了!!原岁有些闷,虽然知道枯荣并不能选择进入捲轴世界里的处境,但原岁心里头还是有些别扭,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干碎没听见这个鲛人说话,他隔空取了胥楚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把它握在手里,然后剑尖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精准地抵在了原岁颈边,他很平静地问:“你不想说吗?” 他这次没等原岁回答,只是用着毫无情绪的嗓音慢慢地说:“你的回答对于我而言也并不重要,”他把剑上移,落在原岁的眼窝处,“我只要鲛珠。” 原岁:……!妈妈呀这是枯荣老大吗!枯荣老大这么冷酷无情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吗!我是你未来老婆你这亚子你会后悔的!! 干碎把剑扔给胥楚,冷淡地吩咐:“动手吧。” “不不不别别别!我喜欢你啊帅哥!”不知道枯荣现在叫啥名的原岁语速飞快,用着商量性的语气继续说,“呃,就一见钟情?帅哥你信吗?” 本来胥楚也没觉得这个鲛人会喜欢自己,但真的听见这个鲛人亲口说喜欢太子殿下……呃怎么说呢?心里还是很佩服这小傢伙的勇气??胥楚偷偷地把视线瞄向太子,太子这人阴骛敏感,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心细如髮。胥楚不敢看久,匆匆一眼回来就立刻眼睛看地。 第136页 看不出太子是个啥态度,还是那副老样子,平静、冷淡、一如死水。 然后胥楚就听见这位大和国太子极慢地开口:“先养着吧。” 原岁脚软,瘫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哎呀妈呀,她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第67章 往生海(二) 分化期来的气势汹汹,原岁知道自己的小命暂时保住了,心里就放松了几分。这一放松,原岁没能扛得住分化的燥热,生生烧晕过去。干碎感知敏锐,察觉脚下的小傢伙没了动静,他朝胥楚招了招手,“怎么回事?” 明明太子殿下眼睛看不见、面色苍白身体病弱,但胥楚每每对上他心里头都发憷,回话都是谨慎了再谨慎:“书上记载,鲛人分化体温极高,对身体很是折磨;再加上鲛人体弱,分化期要很小心呵护,不然存活率很低。” 干碎微微眯了眯眼,似乎这样他就可以稍微看清一些脚下这条鲛人的长相。 “你把她带出去,别弄死了。”干碎长指微微按了一下太阳穴,病气的脸上透出几分死灰的疲惫,身体似乎达到极限,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嗓音冷淡地吩咐胥楚,“好好养着,她要是死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胥楚恭恭敬敬地接了命令,准备把这条鲛人抱出去的时候,轮椅上的一动不动的干碎又突然开口问:“她长得好看吗?” 胥楚听到问话脚差点没软,迅速瞄了几眼地上的鲛人,他为难地回答:“好看。”鲛人种族天赋,长相大都美丽。但太子殿下突然问这种问题,就真的让人很捉摸不透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胥楚都不知道自己哪一种回答就是送命题。 所幸干碎并未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结,只是似乎很单纯地随口一问:“知道了,你下去吧。” 胥楚:“是,殿下。”然后上前想把鲛人抱走。 “我说,”干碎不咸不淡地说,“你下去吧。” 胥楚的手臂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一时之间没闹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所以说伴君如伴虎,他真的搞不清楚太子殿下成天到晚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胥楚硬着头皮往下问:“殿下的意思是?” 炉火噼啪一声响,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干碎半张脸印着昏黄的天光,他的神色依旧寡淡冷清,好似这漫天的斜阳都没能给他带来一点暖意。 胥楚神色一凛。太子殿下他……这一年背负了太多血光和杀戮,胥楚都快记不清殿下飞扬的笑脸和神情,似乎从云门灭门惨案开始,太子殿下就已经是这一副城府诡谲的模样。殿下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已无需多言,胥楚二话不说立刻出门,完全不管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条鲛人的死活。 胥楚离开之后,干碎从轮椅上弯下腰,伸出手指想触碰鲛人的脸。但他看不见,伸手扑了空。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来,乌黑色的长髮和素白色的长袍迤地,他若有所思。 “你竟然,喜欢我。”他低不可闻地说着,寂静的屋里只有炉火的燃烧声,他像是嘲讽那般用充满恶意的声线平静地说,“鲛人是能够为爱人献祭自己的种族。你既然喜欢我,是不是也会甘愿用你的眼睛换我的光明?” “我们玩个游戏,小鲛人,”干碎冷漠地将视线落向鲛人的地方,“你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奉献一切,用你的眼睛换我的光明,用你鱼尾化腿的能力还我行走于世的权利。” 睡梦中的原岁觉得自己热到爆炸了,在熔浆里翻滚的她突然好像闻到一股雪松的味道,清凉又干净,让她忍不住靠近,并不由自主伸出双手死死抱住。 冷漠的干碎感受到某个不明物体死死抱着自己双腿的力度,变得更加冷漠了。他稍弯着腰,伸出手去掰开鲛人的手臂。原岁迷煳间察觉那雪松味的清冷更近了,像是五月大伏天下了一场美丽的雪,她燥热的温度都似乎往下降了一两分,她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抱得越紧,温度降得越快,原岁迷迷煳煳之间竟然睁了眼,和微弯腰的干碎来了一个近距离的对视。 他皱着眉头,浅灰色的眼没有聚焦,所以此刻对方并不知道这个鲛人睁开了眼睛。他还在用力掰开原岁不肯撒手的手臂,因为烦躁而皱着眉,冷淡的神情连“不悦”这种情绪都很淡。原岁迷煳间,还以为自己是半夜睡在了枯荣怀里。 原岁顺势从抱着他的小腿变为搂着他的脖子,她的鼻尖蹭过干碎冰凉的下巴,再到那一圈柔软的貂毛围颈,她凑前了,燥热很好地被缓解了,她舒服地嘟哝:“老大,我想抱抱你。” 自从被搂住脖子后就脸色铁青的干碎听见这句话,挣扎的动作就稍稍一顿,就是这一停顿,原岁就把尚且虚弱的干碎整个人从轮椅上拉了下来。而干碎摔在地上后,原岁抱得更舒服了,几乎是把自己完整地缩进了干碎怀里。 真是舒服了。原岁抱着大和太子殿下在地上唿唿大睡。 干碎养尊处优二十余年,哪怕被人算计被人背叛身陷囹圄,也从未直接睡过地上这么荒唐的地方。他伸了手想掐死怀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但手指触及她温热的脖子那一剎那,他忽然就清晰地听见了原岁安睡的唿吸声。 安静的、不知危险的,像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毫不设防地将自己所有一切向他袒露,软软的求顺毛的那样子。 第137页 这是怎么做到的?干碎神色莫辨。 冬日日短,斜阳很快落下。银城的冬夜比白日要冷上数倍。干碎身子弱,这地何其凉,冷意入骨,干碎恍神间眉间便结了白霜。原岁在睡梦间都似乎感受到了干碎的冷,她努力抱着这个高了自己好几个头的大男人,分化期的她像个小火炉一样,又热又暖。 掐在她脖子的手松开了,干碎闭眼。 “你最好不要背叛我,”男人说,“否则我立刻挖掉你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原岁醒的比干碎早。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终于接受了自己来到了枯荣的世界,并且接受了眼前这个枯荣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老大的事实。 这个枯荣冷漠还坏,想挖她的眼睛,还恐吓她,特别坏。而她的老大哄她都来不及。原岁想跑的,但是她自己心底里又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老大。而且她的老大原来这么惨,不仅眼睛看不到了,还是一个不良于行、坐着轮椅的小可怜。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鬓间的发,冷冷的,结了冰霜。她取了那片霜花,看着枯荣沉睡的眉眼,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办?枯荣从不和她提起他的过往,所以原岁也不知道枯荣的执念是什么;原岁也不敢去想像以后自己若是真的知道了枯荣的执念是什么之后,她又该怎么办。 她害怕枯荣像白青州那样离开。 万分纠结的原岁,没有察觉到干碎已经醒了,忍不住动手把第二片碍眼的霜花摘下。刚碰到他的发间,干碎抓住了她的手。很小很细,似乎微微用力就能折断。然而就是这么小这么细的手,把他死死地抱了一晚上。干碎冷笑:“崽子,你真的胆大包天。” 他说话时气息也清冷,态度也清冷,可这个清冷,依旧让原岁听到熟悉的味道。她愣愣地看着这个长头髮的枯荣,他眉眼冷漠,浅灰色的眼像高山不化的冰雪,他神情有些惫倦,语速很慢:“现在,立刻从我怀里滚出去。” 原岁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眼前这个人喜不喜欢自己不重要,枯荣的执念是什么也不重要,他以后会不会继续陪着自己也不重要,只要枯荣他还在,只要枯荣他开心,就什么都不重要。 原岁盯着他,视线灼热得令干碎别扭。他还想说些什么,胥楚就已经进门了。 胥楚是按点和太子殿下报导的。他这一日如往常一般轻轻走进干碎所在的屋子,怀里搂了一筐银炭,烧了一夜的炉子第二日肯定需要添炭。太子殿下向来彻夜睡不着,都是初晨破晓时分才会稍稍眯上几眼,所以这个点太子殿下还在浅眠中。太子感知敏锐,一天难得就这半个时辰浅眠,所以胥楚的动作特别轻——因为这个时候吵醒殿下是会要命的。 胥楚轻巧地阖上门,转身往火炉那边走,才抬了一步,就看见地上铺盖的白色长袍和大氅,殿下乌黑色的长髮逶迤一地,他睡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娇小的姑娘。这一照面,直接把胥楚怀里的一筐银炭,吓得全摔在地上,咕噜咕噜银炭散撒了一地。 多么、多么暧昧而又唯美的景画啊!!胥楚出神地想。 外人的打扰让原岁迅速回了神,她略微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但一离开枯荣的怀抱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又气势汹汹地席捲而来,烧得她极度煎熬。 原岁强撑着,友好地伸出手想把枯荣扶起来,还没站稳,就被这股燥热烧的脚软,她又摔了回去,这一次直接砸在了枯荣胸膛上,好险她慌乱中机智地用手撑了撑地面,才没有一咕咚直接砸到枯荣身上去,缓了缓,才把枯荣压在身下。 燥热感瞬间平息了。舒服,无比舒服。原岁为了自己以后的舒坦,只能发挥自己无敌厚脸皮,腆着脸说:“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你给我抱一下吧好不好?” 干碎眯眼。 原岁问:“这个……鲛人的什么分、什么分化期?大概多久啊?抱一抱不行的话,可以蹭一蹭吗?” 干碎被气笑了。他眯着眼,看着这个小鲛人不知死活地试探自己的底线,他回答:“你要蹭我蹭半个月吗?” 原岁一愣,显然是不知道鲛人分化期这么久,她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可以。”干碎笑了笑,冷冷地说,“我会把你做成鱼干,形影不离带在身上半个月。” 呃,听见枯荣回答的原岁欣慰地想:果然是熟悉的老大,熟悉的配方。 第68章 往生海(三) 被无视良久的胥楚看着才过了一夜相处就完全变了的两个人,默默地蹲下身体,把掉了满地的银炭一个一个捡起来。 那边原岁还在试图劝说:“你看,我是不是要把眼睛挖给你?挖给你之前我是不是得好好养着它们?但是分化期那么长,我每天这样熬着会熬死的!” 干碎端坐在地上,十分严谨地整理自己的衣摆。他垂眼,动作缓慢,指尖一点一点抚过衣角,像是在用触感去感知自己衣摆的褶皱程度。被这鲛人这样抱着睡了一晚上,衣服皱得不成样子。他抚着抚着,眉头便开始紧锁,恰逢听见鲛人半带哀求的说话,他手指微顿,抬眉,银灰色的眼睛情绪寡淡冷漠:“我和你,很熟吗?” 第138页 “嗯……”原岁闻言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我熟你啊。” 干碎:“。” 原岁求了那么久也有点气馁了,于是紧接着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算了算了,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谁让我爱上一个渣男人,睡了一觉就翻脸不认人!” 干碎眼睛微眯,整理衣摆的手彻底停了下来。察觉枯荣情绪有变,原岁挺起胸膛丝毫不怂地瞪回去:“我说错了吗!” “没有,”干碎平静地说,“是我错了。” 原岁心里一喜,就听见枯荣波澜不惊地说:“我就不该留你的命。果然,还是杀了吧。” 原岁:“……”她心里苦,她心里超苦。猴子老白小石头!这千年来你们怎么忍受枯荣这种嘴贱孤儿的! 就在干碎油盐不进、原岁一筹莫展之际,收拾完银炭的胥楚站在一边,低低地、恰到好处地轻声插入话题,“属下有一法子……”他语气稍顿,迅速抬眼瞥了一下殿下的神色,确定殿下并没有不悦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措词:“鲛人分化,化鱼入水可以很好地减轻灼热感和疼痛感。” 干碎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说:“扶我。” 胥楚忙不迭地快步过去,将端坐地上的太子殿下扶回轮椅。落座之前,太子还把白色外袍和大氅脱下,云淡风轻地叮嘱他烧了。 胥楚冷汗直下,恭敬地接过来应了。干碎下一句话就是:“胥楚,你今天胆子大了。” 胥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所以他今天为什么胆子会这么大!怎么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妄自说话?胥楚批评自己莽撞的同时,内心泪流满面地想当然是因为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鲛人!和殿下讲话毫无顾忌,害得他刚才那一瞬间有种太子殿下其实很好讲话的错觉。 “属下知罪!” 干碎的声音平静,不辨喜怒:“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胥楚跪在地上,嗓音发干:“是属下擅作主张,属下有罪,绝不再犯!” 原岁在旁边看得一脸懵逼。其实她觉得还好啊??枯荣好像确实没生气啊?为什么这个叫胥楚的傢伙一脸这么忐忑紧张的样子?她刚想着,下一刻就被枯荣点名了:“鲛人,过来。” 原岁:“干嘛?” 干碎:“化鱼入水。” 原岁:“啥子?” 干碎把桌子旁边一个青花水盂两指拖过来,提起水壶往里面倒水,然后言简意赅地说: “变成鱼,跳进去。” 变鱼?变鱼??原岁一脸震惊。不是,她这辈子当鱼都是半路出家,从来没主动变过鱼,这个要怎么变?太有难度了吧?这人怎么能做到说变鱼就变鱼,九年义务教育又不教这个! 原岁怕被别人发现她不是条正统的鱼,只能委婉地抗议:“我是咸鱼,不是,我是咸水鱼,不是淡水的,你这水我肯定游不惯……” 干碎:“以后给你换海水。” 原岁很委屈地表示:“就不能你每晚陪我睡一下嘛?你看,只要你在我旁边,我就一点都不难受,安全可靠无污染,特别方便!养鱼都还得换水呢!” 干碎无动于衷:“变成鱼。我不说第三次。” 原岁锲而不捨地商量:“太子殿下,你看,我们现在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呢,好好完成分化期给你养眼睛,你呢,帮我好好完成分化期,然后我给你挖眼睛。完美!” “互惠互利?”干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蓦的冷笑一声,“鲛人,你作为阶下囚,是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的。” 原岁:“……好叭,我承认,我不会。” 干碎:“?” “变鱼啊,我不会。这是啥技能,我真的不会。” 原岁苦恼地说着,并抬头朝枯荣眨眼睛撒娇卖萌,学胥楚的称唿,“殿下,你就别让我变鱼了嘛?” 某个眼瞎的太子完全接收不了原岁眼睛里发出的任何信号,十分冷酷无情地抓着原岁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抖了抖,他一字一顿地说:“变、鱼。” 原岁:“……” 她足足被枯荣抖了一个时辰,抖得头昏眼花鱼生无望。可怕的是抖着抖着,要被抖吐的时候她还真的变成了鱼???这肯定是被枯荣逼出来的种族天赋!原岁特别憋屈,重点是变成鱼还不够,枯荣嫌鱼大麻烦,硬生生把她抖成了金鱼大小,然后扔在青花小水盂里不闻不问了。 原岁寂寞地待在水盂里,安静地感受着作为一条小鱼的孤独,到后面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分化期的灼热感几乎没有了诶?泡水这方法确实很是管用啊??原岁瞬间毫无心理压力地在水里欢快地畅游起来。在一边摸着棋子的干碎听着细微的水声,就觉得这条鱼实在又聒噪又笨,还傻还天真,真的是好骗。 在心里冷笑的太子殿下扔了手里的棋子,唤胥楚过来推他出去晒太阳。胥楚把他推到院里那棵梅花树下止步。 “你有话说,”干碎坐在轮椅里,漆黑的长髮有些乱,他闭着眼,苍白的面孔神色平静,像极画本里清贵无双的公子少年,“你说罢。” 第139页 胥楚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银城太守昨日和属下打听了这位小原姑娘……似是小原姑娘救了他一命,他心里颇为挂怀。” 干碎闻言,寡淡地说:“那你就说她死了。” “……”胥楚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殿下,需不需要属下现在杀了那鲛人?” “我要她的命作甚,”干碎微微睁眼,修长的手指拂去落在他衣袂上的花瓣,他说,“我只要她的鲛珠。” 胥楚看着殿下平静的脸,突然就有些可怜屋里头的鲛人。鲛人要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子对她如此无情,不知该有多伤心。喜欢谁不好?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没有心的、无情无爱的人呢? 原岁在水里游着游着,舒服得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原岁就感觉有人拉着她的鱼尾巴,把她从水里提起来。原岁一下子就吓清醒了,睁眼一瞧,嘿枯荣这王八羔子真把她从水里提起来了!! 金鱼大小的原岁细声细气地骂他:“你干嘛?你这样子鱼是要死的。” 干碎眼睛没看她,落在虚空,他平静地说:“变回来。” “哈?什么变回来?” 干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一闭眼,就是沖天的火光,半城红色染遍了天,耳朵里都是嘈杂尖锐的叫喊,他的母后和父皇站在高高的城墙,被王旗穿透胸膛。 金色丝线绣的大和两字都是红得发黑的血迹。 直到前晚,他被这条鲛人强硬地抱在怀里,他才睡了这三百多个日夜里第一个好觉。睡里没有梦,都是鲛人身上浅淡的奶香。他本来不觉特别,直到昨晚他没法入睡,并且第一次觉得无法入睡是一件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情,他才从中嗅出一丝不寻常出来。他甚至尝试不讲礼数地一个人躺在地上睡觉,都无济于事。 干碎睁着眼,他看不见,也就不在乎白天还是黑夜。他披着白色大氅安静地坐在水盂旁边。水里的鲛人大概睡了,没有一丝水声,天地似乎由此万籁俱寂。 这是干碎第一次感受到万籁俱寂。他于是坐在窗前想了一晚上,待早晨第一束阳光漫进屋内,干碎便捏着鲛人的尾巴,把她从水里提了起来。不到片刻,那鲛人便醒了。 干碎回答她的话:“变人。” 原岁想哭,这位枯荣小哥哥现在是个什么爱好?昨天才把她抖成鱼的!现在又要她变人,什么毛病啊!“我不会,”原岁说,“我觉得我现在当鱼当得好好的。” 然而原岁抗议无效,又生生被枯荣抖了小半时辰,成功从鱼抖成人。原岁半挂在枯荣身上,头在枯荣胸膛上歪着,一脸鱼生无望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那这样吧,你要我变鱼,总要每天给我抱一下吧?不然我分化期要怎么捱啊?” 干碎:“不行。” 原岁:“那你直接给我个痛快吧我也不想活了。” 干碎倨傲地微微颔首,他淡淡地说:“我允你每晚睡我侧下。” 原岁一听,狐疑地的看了一眼枯荣,嘀咕:“肯定有诈。” 正巧胥楚进来,看见太子殿下一大清早又在和鲛人说话,已经连续两天了。看着太子殿下没有好好地休息,他有些担忧:“殿下,可是安神香不够?”话落才看见原岁又变成人身,他面有讶异,但顾忌着太子,没敢开口问。 原岁听出不对来。这傢伙原来每晚睡不好吗?可第一晚她觉得枯荣睡得挺好的呀?原岁反应过来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然后迅速从枯荣怀里下来,一熘烟跑远了。 察觉原岁跑远了,枯荣平静地说:“你过来。” 听见枯荣叫她,原岁屁颠屁颠地跑近一些,眨巴眼甜甜地问男人:“怎么啦,殿下?” 干碎冷漠颔首,“你今晚,睡这里。” 越发肯定某种猜想的原岁故作扭捏地说:“不好吧,男女授受不清。在我们往生海,你这样子是要娶我的呢,殿下。”让你失眠!让你睡不着!傲娇死不会说人话的孤儿殿下! 干碎双手交叉静静地放在腿面,他神色透出不虞,声色倒十分平静:“要么今晚睡在这里,要么我现在挖了你的眼睛。” “好哇好哇,”原岁无所畏惧,凑前了,轻轻地闻着他身上浅淡的雪松味道,她开心地说,“我好好养护自己的眼珠子,本来就是要挖给你的。但是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我现在眼睛还没养好呢,我晚一点挖给你,我的鲛珠肯定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鲛珠好叭?” 在一边听着的胥楚:“??”这里是不是又疯了一个? 干碎:“……我要把你做成鱼干。” 原岁有些委屈地说:“这样啊,好叭,如果你抱着鱼干觉得快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低下声音来,很是认真地说,“我只希望你快乐,你一定要快乐,你知道吗?只要你每一天都快乐,我就可快乐了。” 干碎交叉相握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就听见前面这个鲛人还要接着说:“殿下,我这一生,为您远道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妈让我告诉你:你这样子是没朋友的。 第140页 第69章 往生海(四)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种话。这种甜腻的话,像是非要甜得人心里头髮颤,甜得像是毒药,容易让人沉溺让人上瘾。干碎这一刻觉得自己胸腔里有种奇怪的情绪像是要在破芽,他在黑暗里沉沉地看了一眼鲛人说话的方向,十分古怪地笑了笑,他低哑地问:“这就是鲛人吗?” 原岁疑惑地反问:“什么?” “好似甘愿为喜欢的人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之类,”干碎冷漠的眼里没有丝毫光,也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的眼这样冷,高山不化的冰雪都可能有阳光的眷顾,而他的眼连光都吝于赐予,“你也愿意为我奉献一切?” 原岁被他这样厌世而又冷淡的语气惊了一惊,她细细看了看枯荣的眉眼。他垂着漆黑的长髮,只束了鬓边的发在脑后,他的白与黑都很浓烈,也很分明。眼前这个枯荣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他的锋芒都收敛进苍白的面孔底下,只有这一刻,原岁才觉得他的情绪是真实的。 “是的,”原岁郑重地说,“我会为你奉献一切。但不是因为我是鲛人。”原岁觉得枯荣这种情绪分明的状态还挺难得的,她愿意去宠枯荣现在的坏脾气。于是她格外认真地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特别好看。” 然后原岁就发现面前的枯荣,脸色好像更差了一些?甚至是一言不发地就滚着轮椅出去了。诶嘿!不应该啊!搁以前,她要是这么夸枯荣,枯荣早就乐了。 在一边力当透明人的胥楚就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小鲛人追出去问: “今天的你为什么不快乐?你都不笑。你干嘛不快乐?你说出来我给你找点乐子??” 干碎面无表情地说:“你太吵了。” 原岁一脸意外:“诶,我吵吗?我还好吧,正常交谈范围嘛。是你话太少了,这样不好。你看你都不爱和别人说话,所以你不快乐。” 干碎言简意赅:“滚。” “好好好,我不说话。”原岁安静地闭上嘴,安静了几分钟,她趴在梅树下的茶桌上,看着天光里特别冷漠也特别俊美的枯荣,她突然开口轻轻地问,“殿下,你有执念吗?” 干碎提茶壶的手就这么顿了顿,只是片刻,他便很冷淡地回答:“没有。” 原岁不信:“你肯定有。” “你若觉得有,”干碎把茶壶搁回茶桌上,“那就是你的一双眼睛。” 天空下起了雪,冰凉地落在原岁的脸上,原岁伸手一抹,便化成水。她从桌子上抬起头,雪花落在枯荣的发上,他低垂眉眼,恍然不觉。原岁安静地看了下,便伸出手去拂开他发梢上的雪花,轻轻地说:“有雪。” 干碎眉眼一凝,正要拨开鲛人的手,就听见鲛人说:“你会着凉的。”干碎突然就忘记自己原先的打算是什么,只冷着眉眼回道:“你且顾好自己罢。” “好叭,”原岁又乖乖坐回去,歪着头问枯荣,“殿下,你叫什么名字啊?来了那么久都还没有互相介绍呢。我叫原岁,你呢?”原岁不敢肯定现在的枯荣就叫枯荣,而且也担心就算枯荣真的叫枯荣,她没问过就知道他名字也不好,就意思意思问一下。 结果干碎微抬眼,冷嗤:“你是故意的?” 原岁迷茫地眨巴一下眼睛,干碎面无表情地说:“你原先说你叫原。” 原岁:“……然后?” 干碎沉默了一会儿,又一言不发地转着轮椅回屋了。摸不着头脑的原岁在风雪呆了一会儿,胥楚就偷偷摸摸出来小声问原岁:“小鲛人,你是认真的呀?” 原岁不懂:“什么认真的呀?” “鲛人族不是喜欢取夫字做名吗?你叫原,加殿下的’碎‘字,所以你说你叫原碎,不是这个意思吗?”胥楚古怪地看了原岁一眼,“你好像不太懂鲛人族的习惯,你的父母呢?没有告诉你吗?” 原岁哭笑不得:“那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我直接和殿下说好了。” 她跑进屋里,干碎正好在拿着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原岁几步过去,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偷偷摸摸地拿个棋子落在棋盘上。枯荣无动于衷,临了落子到附近,察觉棋盘面上的棋势不对,他面不改色地捏了原岁乱放的那枚棋子,一挥袖,把它扔在地上。 “你这都记得住啊,”原岁很是佩服,“太厉害了吧。” 干碎依旧面无表情,原岁瞅着他,觉得马屁拍着好像没啥用,她干脆小声地直白开口:“你别误会,我没打算用你名字里的岁,我本来就叫原岁……是一个……我很爱的人给我取的。我是岁岁平安的岁。我没故意占你便宜的。” 结果解释完,原岁发现枯荣的脸色更冷了,他抬眉,毫无表情地说:“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碎。” 原岁有过一瞬间的尴尬,她哈哈笑了几声之后,故作爽朗地接口:“所以嘛!根本不是借你名字做我名字,虽然发音一样,还是不同的岁啦!重新介绍一下,我是离离原上草的原,一岁一枯荣的岁!” 第141页 干碎连棋都不下了,他握着棋子在手心,冷冷地说:“与我何干?” 原岁愣了一下,她傻傻地应:“我只是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干碎又说:“与你何干?”他把手心里的棋子扔了,玉白色的棋子砸落在棋盘上,把他原先下的一手好棋毁了个大半。 原岁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她缓了好久,她长这么大,枯荣从没对她这么凶过。缓了好一会,才发现枯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他站在她面前,抿着唇,冷冷地问她:“你哭什么。” 原岁呆了一下,想说你一个瞎子怎么知道我哭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呢!就听见干碎说:“下冰雹一样。” 她低头一看,棋桌上、地上、她的裙摆里,全是莹白色的小珍珠。哇,鲛人流珠是真的啊!原岁第一个反应就是抓着枯荣的衣袖,兴高采烈地问他:“那我的眼睛是不是就是鲛珠了?是不是可以挖给你了?” 干碎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情绪似乎又往上窜了一点。他没直接回应,只是皱着眉头说:“不要哭了,听着吵。” 原岁松开手指,有些沮丧地“哦”了一声。 干碎哪怕看不见,都能察觉眼前的小鲛人情绪很低落。他本来不该管,但看在晚上还要这小傢伙**的条件下,他伸手摸了摸她头髮,算是安慰。摸了之后发现手感还行,觉得这鲛人还是有点用处的,于是才开口,“我姓干,名碎。” 原来叫干碎。 不叫枯荣啊……原岁耷拉着眉眼。片刻后,她忽然像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问他:“那你的字是什么呢?” 干碎眉眼蓦地沉下去,黑沉沉到近似有些阴鹜,他很冷漠地回答:“我没有字。”男子二十即冠,冠时长辈赐字。而他的长辈,早在一年前的叛乱里就全部死光了。 “那你的字叫枯荣,好不好?”原岁抓着干碎的手掌心,用指尖一点一点划着名写,“枯荣,伊余久齐物,本自一枯荣。草木盛衰,人之生死。万物轮转,周而復始。殿下,你相信轮迴吗?”她弯着眉眼笑,抬起头看他,嗓音温柔地说,“殿下,你的字叫枯荣,好不好?” 干碎在这一剎,心神微颤。 原岁心里却偷偷想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样子,他们多像一对情侣名呀。想到这里,原岁忍不住偷乐,看,她十一岁的时候枯荣赐给她名字叫“岁”,告诉她“愿你邪祟不近,岁岁平安。”她二十三岁回到枯荣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给他一个字叫“枯荣”,告诉他“伊余久齐物,本自一枯荣。”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有趣的轮迴? 原岁笑得眼睛都要没了,之前的脾气全跑了,她认真地对干碎说:“姓干,名碎,字枯荣。殿下,你觉得怎么样呢?” 干碎抿着唇,许久才沙哑地回答:“不叫。” 原岁去扯他衣袖:“殿下,叫吧!有意义又好听!” 干碎:“不叫。” 原岁一路跟着干碎后头念叨他:“可好听了呀!枯荣枯荣枯荣枯荣!” 干碎踱步往前走,步伐不似以往沉稳,甚至差点撞上博物架,被原岁及时拉了一把:“枯荣!前面有架子!” 干碎脸色铁青,他许久没这般失态了。于是他倏忽回头,想狠厉地叱骂鲛人再这么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他也不必等她这一枚上好的鲛珠,直接挖了眼睛把她做成鱼干,换得清净。 谁知道原岁怕枯荣撞上架子,很尽职地踮着脚,手伸长了护着他额头那一块地方,并碎碎念他:“年轻人哦,做事不要这么风风火火嘛……”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踮着脚,干碎转身的瞬间,便吻上了她的额头。 轻轻地擦过,像露珠亲吻叶间,像风中的香拂过柳叶。世界的喧嚣和五光十色好像一下子远去,无端之间就是沉默而又热闹的风月。 原岁哑然,她看枯荣没动,就偷偷挪了挪步子,把自己往后藏了藏。她连咳几声,故作认真地转移话题:“就说年轻人哦,做事情要有条不紊……要慌乱里追寻稳妥……要……哎!枯荣你什么表情嘛?就是亲了下额头!又不是亲嘴……” 干碎的眉间结满冰霜,他没听完鲛人在讲什么,扭头转身就走。这一转身又直接磕在了博物架上,磕得狠,博物架上的玉如意和瓷器全部摔在地上摔了粉碎。原岁看着枯荣额前红成一片,“呃”了半晌,只得干干地说:“年轻人……做事不要毛躁……” 听见响乱的胥楚夺门而入,就看见面若冰霜的殿下冷冷地说:“把我的木仓拿过来。” 胥楚看着一地碎片,再瞅瞅鲛人和殿下之间,总觉得有点奇怪,一头雾水的他磕巴地问:“殿下要动手吗?可以属、属下来的。” 干碎拉扯嘴角,冷笑。 “我要亲自动手,”他说,“把某条不知死活的鱼剁碎餵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明写了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更新的时候又没了,所以只能重新补一下: 第一个“一岁一枯荣”的名字梗我已经用啦!现在在慢慢地把之前埋的线索一点一点用起来哈哈哈哈 第142页 不知道这一章那个一点点轮迴的意思你们get到没?get到的话!我们就可以愉快地一起猜梗了! 下一梗提示,名叫王者的木仓。 话说枯荣为什么对于名字这么生气:因为鲛人族的名字都是只有一个字的,只有有爱人后才会把爱人的名字取一个字和自己的字合在一起做名字。然后原岁对他说:我的岁是岁岁平安的岁,是一个我爱的人给我的名字。 他当然生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他虽然很生气,可是后面还是给自己取了个字叫枯荣 第70章 往生海(五) 胥楚少见太子这么生气的模样。在云门灭门惨案之前,太子做事光风霁月,脾气爽朗很少生气。云门灭门后,太子心思深沉、喜怒难辨,更是难以看见这般明显的情绪外露。胥楚一时之间,觉得生着气的太子竟真真活得像个人了。 “愣着干什么?”干碎眉眼冷厉,“还要我请你去吗?” 胥楚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应了,一脸这要完蛋的表情:“殿下,您的木仓可能在拍云崖上?” 干碎脸上出现剎那的怔愣表情。对了,是了,他的木仓已经折断在拍云崖上,就连同他身上所有轻狂,一併折断了。 胥楚心里头对于鲛人的崇拜到达巅峰,看看,太子殿下竟然也会这般气得失态的模样!胥楚这一念叨还没在心里头完整地走上一圈呢,就看见鲛人更令他跌破下巴的神奇操作—— 博物架上摔出去的玉如意碎得远,原岁看见枯荣走了几步,就要踩上碎片,她小跑过去,一下子拉住他,急急地说:“你要踩到碎片啦!小心点啊!”顿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奇地说道:“诶?你原来可以走路的呀?” 原岁不提还好,一提,干碎就迟钝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刮骨疼痛从膝盖蔓延向上。这一短短的瞬间,他竟是痛得连站立都困难。干碎咬着牙,极力地平復窒息的疼痛感,间隙挤出几个字来:“扶我坐好。” “好的好的!”原岁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胥楚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将角落的轮椅推过来,原岁扶着枯荣坐下,一边碎碎念他:“身体不好还拿木仓干嘛呀,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哄你高兴嘛!” 干碎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他察觉鲛人的小脑袋似乎靠在他膝盖旁边,还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寂静里,她低声问:“痛不痛啊?”她的语气很乖很乖,还带着之前软软的哭腔,她慢慢地吹了几口气,安抚似的说,“没事,我给你吹吹。” 真是奶没断的鲛人,尽使些哄孩子的手段。 干碎把她脑袋推开,他抿嘴,声音格外冷淡:“你离我远点。” 听见枯荣说的话,原岁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眉头紧锁,原岁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头,她歪着头,细声细气地说:“可是吧,我觉得,我要是离你远点,你就会哭了啊。”还不等干碎说什么,原岁就雀跃地说,“我给你做吃的,你肚子饿了吗?肯定饿了吧!” 她话一说完,一熘烟地就跑出去了,干碎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似乎他无论对她说什么过分的话,她永远这样朝气蓬勃、温暖开怀。干碎微阖眼,掌心里躺着一枚冰凉的珍珠。那温度却比烙铁还烫,像是能灼穿他的手掌。他低了头,抖了抖唇瓣,许久才说:“胥楚,去看看。” 鲛人的声音雀跃又高兴,像个不知湿冷不知寒凉的太阳。但太阳也会流泪,在兴高采烈转身离开后,还是落下一粒珍珠在伤害她的人手上。伤害太阳的人握着珍珠,才明白太阳也不是一直那么坚强。 胥楚领了命出去,在厨房里找到掉珍珠的小鲛人。小鲛人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黑色戎装的青年人,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哭会影响鲛珠吗?” 胥楚神色复杂,告诉鲛人:“会的。” “那我不哭了,”原岁用袖子把眼睛擦擦,低头看着柴火发愁,“我不会生火。” 胥楚走前去,蹲下身子掏出火石,低声道:“那我来吧。姑娘想做什么?” 原岁像想到什么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她认真地说,“兰州拉面。”枯荣第一次给她带吃的,就特别执着兰州拉面! 鲛人又高高兴兴地折腾起来了。胥楚突然就觉得太子殿下还能够遇上像小原姑娘这样的人,老天爷也不全然亏待他。胥楚生着火,原岁搓着面团,搓了一会儿,原岁悄悄地问:“干碎的木仓,是不是很重要啊?” 胥楚愣了一下,既惊讶鲛人敢直唿殿下名讳,也惊讶鲛人问的问题。 “我觉得他刚才的眼神好难过,”原岁似乎只是在和胥楚闲聊,“所以应该很重要吧?” 胥楚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殿下的木仓取度朔山上大桃木枝干为木仓杆,木仓刃取自深海寒冰。这柄木仓由陛下赐给殿下,已随殿下六年。” 原岁闻言离开在自己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第一,眼睛;第二,腿;第三,木仓。枯荣的执念会不会是这三种的哪一种?嗯,眼睛的问题很好解决嘛,把鲛珠挖给他就好啦;腿这个该怎么办呢?木仓好像也不好弄呀? 原岁在盘算期间已经把面拉好了,胥楚这才看出来,有些佩服地看着原岁说:“小原姑娘真厉害,我们陆上的玩意姑娘也很熟手呢。这是长寿面吧?姑娘知道今天是陛下的生辰?”胥楚顿了一下,又笑自己,“是属下煳涂了。陛下是大和天下共主,而殿下作为大和太子殿下,姑娘关心陛下,知道陛下生辰也不稀奇。” 第143页 妈呀!这个她是真不知道!枯荣是太子她不知道,今日是他爸的生辰她就更不知道了!但话说回来,枯荣是大和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只带着一个侍卫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堂屋呢?再结合枯荣死得也早这个事实,原岁脑里编了一场大戏——妈妈呀!枯荣不会是亡国太子叭!那他的执念是不是还有復国?这个真的难,她真的做不到啊! 原岁满腹愁绪地做好一碗牛肉拉面,耷拉着脑袋给枯荣端过去。枯荣依旧坐在轮椅上,窗没有关,外面下着雪,风也唿啸起来,夹杂着雪杂乱地拍在油纸煳的窗户上,飘进来,落了窗边茶桌一桌碎雪,冷得刺骨。枯荣银灰色的眼就这么看着,外面雪色苍茫,他眼里似乎也有风雪白霜。 原岁把面搁在桌子上,起身去把窗户合小了。回过头来教训安坐的男人,声音却软乎乎的,“殿下你这样不是在折腾自己吗,生病了多不好呀!”原岁弯腰拿铁叉拨了拨炭火,絮絮叨叨地说,“炭火都要灭啦,你都不冷吗?” 说着说着,原岁凑到枯荣跟前,和他讨赏:“刚才我给你煮面的时候,身体可难受了。我还在分化期呢,你要不要摸摸我脑袋安慰一下我啊?” 干碎这才动动唇瓣,回答她的话:“你煮了什么?” “大和兰州拉面!仅此一家,绝无分号,”原岁把面捧过来,热乎乎的,放到枯荣手里,原岁笑眯眯地说,“你要不要尝一下?” 原岁原以为枯荣肯定不会乐意的,但是意外的是枯荣真的拿着筷子夹了一口,斯斯文文地吃了。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姿势优雅得令原岁汗颜。吃了两三口,枯荣停下筷子,原岁紧张地问:“怎么啦?不好吃吗?” 干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两个字:“谢谢。” 原岁挠挠头,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发梢,她抿嘴笑起来,乖乖地回答说:“不用谢呀。” 你是山川你是风,没有人懂山川未尽的沉默和风的骄纵,但是我都懂。所以,亲爱的殿下,不用谢呀! 晚上,准备睡觉前,原岁摸着下巴问枯荣:“晚上我睡哪?” “你可以不用睡。” 原岁一脸懵逼:“所以你是没有给我留睡觉的地方吗?” 干碎想了想,指了指地面,意简言赅地说:“你前晚这么睡也睡着了。” 原岁考虑了下:“那我还是变鱼在水里睡吧,昨晚我睡得也可好了。” 原岁走向青花水盂前,脚步刚动,干碎就淡淡地叫住她:“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不是最乐意哄我高兴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原岁纠结了下,“可是为了爬你的床于是特意找些话来哄你,这样感觉我好渣啊。” 干碎问:“什么叫渣?” 原岁:“就是为了占别人便宜,嘴上撩骚不负责任,随时转头就能跟别人好上,甚至脚踏两条船!” 干碎:“那你确实。” 原岁:“??我怎么了我就确实渣?” 干碎嗓音平静:“鲛人名字只有一个字,成了亲的鲛人才会有两个字。你叫原岁,因为喜欢上我而分化,那么现在你就应该叫原岁碎。用三个字做名字的鲛人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岁无比会抓重点,她歪着头,对干碎发出灵魂拷问:“呃,所以我现在是和你成亲了吗?” “……没有,”干碎冷静地接话,“所以我说你确实。” 迟钝的原岁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当时干碎听见她说她叫原岁会这么奇怪,而确定她的“岁”不是他的“碎”之后会生气。敢情鲛人族的名字里面还有这学问啊!等等!原岁又再捋了捋,她叫原岁是因为母性原,然后九岁那年枯荣赐给她名字岁。所有为什么枯荣会赐名“岁”?什么名字不好,偏偏是“岁”?所以当时遇上自己的那个枯荣,是原本就认识她的吗?不对啊,她是因为要解枯荣的因果才会进枯荣的世界,因为进了枯荣的世界,枯荣才会认识叫做“原岁”的她。 原岁好像陷进一个怪圈,脑容量不够大的鱼被自己的想法绕得有点晕。她索性都不想了,伸手握拳,坚定地说:“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更加不能渣下去了!今晚必须分床睡!不仅得分床!还得分房!我不能玷污你的清白啊殿下!” 干碎:“……” 说着原岁就要出门找胥楚,看看有没有别的空房子。她还端起了自己的青花水盂,准备变成鱼自己好好睡。干碎只能开口:“你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殿下?” “过来。” 原岁犹疑了一会,还是乖乖过去:“你不要怕睡不着,我会在隔壁房间给你唱歌的。” 干碎把她手里的水盂接过来,随手搁在窗边的架子上。他端坐着,单薄的白色单衣外面披着狐裘。他人很是病弱,但气力却意外的大,竟是一只手将原岁提起来,然后放在床褥上。他面无表情,神色寡淡:“你睡里面。” “诶??” “灯我不吹,你自行起夜。”干碎慢条斯理地躺下,把狐裘解了扔在原岁身上,他给自己盖上了厚被子。 第144页 原岁被枯荣这一手操作看得目瞪口呆,她看着枯荣平静的侧脸,他似乎真的就此开始认真睡觉,安静地合着眼,昏黄跳跃的烛火下,他的睫毛逆着光,像翅羽浓密。原岁终于反应过来:“枯荣你这只狗!要我**你说啊!你特么还要我开口哄你什么狗男人啊!” 原岁气唿唿的,骂了一句还不过瘾,又接着:“不睡了!睡毛睡!” 干碎从黑暗里伸出大手,摸了摸原岁的小脑袋,他的掌心很暖,只撸了一下他就收回手,清冷的嗓音很淡地说:“我睡不着。” 原岁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好叭。” 干碎说:“你给我唱歌罢。” 他从被褥里伸出苍白的指尖,轻轻地圈住了原岁的手腕,有点肉,很软。原本身体燥热的原岁一下子就觉得舒服了很多。 “那你想听什么?” 干碎圈着鲛人的手腕,闭着眼,世界开始寂静,就连烟火气息都散去:“有唱给亡人的歌吗?” “没有捏,”原岁也安静下来,她说,“但我有唱给你听的歌。” 她这次没等干碎干碎说话,她在安静的夜色里轻轻哼唱起来: “你是山川你是风呀,山川沉重又沉默;你是山川你是风啊,风它轻狂还骄纵;你是山川你是风呀,往生海边星河和朝辉目送;你是山川你是风啊,我愿山川不哭,风还骄纵。”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双更的……嗯……好像有点难 今晚稍微迟了,因为文里最后一首岁岁唱的歌好难写啊啊啊抓耳挠腮。 第71章 往生海(六) 胥楚守夜,听见了鲛人的歌声。那声音隐隐约约,在静夜里仿佛风吹即散。鲛人族一向善歌,胥楚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一隐约的温柔,鲛人的爱意都在歌声里,似乎婉转低吟间就轻描淡写了一切刀光剑影和金戈烈焰。 殿下约莫能睡个好觉了。胥楚抱剑立在屋檐上,无比欣慰地想。 第二天,原岁睡了个好觉,于是起了一个大早,神清气爽。她侧过头,发现枯荣还在睡着。睡姿一向像躺棺材的枯荣一夜过去之后竟然变为面向着她侧躺,近距离观察一下,果然睫毛长得逆天了,皮肤也超级好。原岁想摸摸自己的脸,才迟钝地察觉自己的手被拉进男人的被窝里攥着了。 因为原岁在分化期,身体像个小火炉,所以这么冷的冬夜晚上睡觉都不用盖被子。枯荣给她盖了狐裘还被她半夜热醒踢走了。而枯荣一个人盖着这么厚的被子,可握着她的手依旧像雪一样冷。原岁的手在他手里攥着,像是攥着一个唯一的热源。 干碎的戒备和克制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只是力度略紧地圈着她手腕。但鲛人身娇,原岁觉得自己手腕那一圈肯定已经被攥红了。但是难得枯荣睡得这么好,原岁就不太好意思吵醒他,睡又不大睡得着了,只能百无聊赖地数着枯荣睫毛玩。 他的面孔真的很苍白,像长年累月见不到阳光,这种白就显得他的眉和睫毛很浓密,长发铺散开来,短髮时这么严峻锋利的面孔此刻就显得格外精緻脆弱起来。原岁盯着枯荣看,睫毛数着数着就忍不住上手。右手被攥着,她就伸出左手,颤巍巍地轻轻碰了碰。 枯荣倏忽睁开眼睛,伸出手抓到原岁的手,他沙哑地问:“你在干什么?” 他的眼睛银灰而没有聚焦,可睁眼那一剎那依旧美得令原岁心悸。 “咳咳,”原岁嘟哝,“你怎么那么容易醒啊?” 干碎闻言,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像蝴蝶微微掀动翅膀,这才好似完全清醒过来。他在被窝里握着原岁的手松了松,停了片刻,他才同时彻底放开原岁两只手腕,淡淡地说:“抱歉。” 原岁把手抽出来,手腕那里红了一圈,攥了一夜大概血液不畅,还带点紫。原岁装模作样地说:“可疼了呢。” 干碎垂眼,鲛人在旁边软软地说,“你要不要给我吹吹?”她把手腕举到干碎面前,试探地说:“你不吹吹?” 干碎:“不吹。” 原岁委屈:“可是我被你攥得疼啊。” 干碎沉默片刻,手掌盖了一下她脑袋:“起来。” “……真的冷酷无情干小碎,”原岁叭叭嘴,唉声嘆气地从床上爬起来,听话地下了床,并很自觉地把轮椅推了过来,弯腰去扶干碎,“你衣服在哪呀?我帮你啊?” 干碎摸着狐裘披在身上,靠坐在床边,神色淡淡:“胥楚呢?” “不知道啊。”原岁毫不在意原先每天准点报导的胥楚今早为何没来,殷勤地去给干碎找衣服。转出屏风,才发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套衣服,大概是胥楚清早拿过来,见他们还在睡,便没打扰。 原岁拿了衣服,捧着小跑绕进内屋,有点小雀跃地说,“胥楚好像来过,但又走了。诶!所以今天肯定是让我帮你吧?” 干碎系狐裘的手一顿,没说话,原岁觉得枯荣这应该是默认了,便抖开衣服对着坐在床上的男人上下比划起来。 嗯……这个是啥应该怎么穿?原岁偷偷瞥了一眼安静坐着的枯荣,觉得他既然看不见,那她穿错了好像也没多大所谓??这么一想原岁一点都不紧张,甚至十分期待。她装模作样地拎起一件白色交领,轻咳几声:“这个,你抬一下手。” 第145页 干碎垂着眼,原岁催了一下他,“快点呀,待会还要带你出去晒太阳呢!” 干碎终于微微抬起了手臂。原岁瞅了瞅,把手里的衣服比了比,觉得应该没错吧,袖子套手嘛,其他再看嘛。原岁小心翼翼凑前去,袖子套好了,衣服里有绳子,应该是系在一起吧?原岁研究了一会,三下五除二地系好了。然后拎起了……嗯,裙子。哈,原岁有点想笑。她轻咳几声,“我要给你穿裙子啦,你是不是要站起来?一下下,很快的,我扶着你。” 干碎原本不想动,也不想这么放纵地任鲛人摆弄。但她一说话,干碎就想起鲛人安宁的歌,温柔透顶。他就完全……没办法拒绝。 干碎沉默地站起来,原岁眼尖手快,飞快地一手扶着他。但她很快发现空出一只手没办法帮枯荣穿裙子,于是原岁侧着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撑着枯荣右侧,先绕一边;一边固定好后,她又撑在枯荣身体左侧绕右边。一条裙子绕得她满身大汗。 因为担心枯荣站久了会受不了腿疼,原岁一心一意地和手里的裙子做斗争,所以一点都没注意到干碎在她靠过来的时候,身体一片紧绷。原岁在这期间还要嘴贱:“诶,殿下,你的腰好细啊。真的是一把好腰哦!” “……”干碎简直要服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的小鲛人。 好不容易给枯荣围好一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绑起来,原岁就把手里的绳子绕了几圈,在他腰后打了个蝴蝶结。这么一瞧起来,怪人模人样的。 原岁自觉很满意,准备给枯荣披外边的大衫袖,就听枯荣淡淡地说:“错了,重来。” “哪错了?” “都错了。” 枯荣摸索着解开交领的衣带,然后又摸索到腰后的蝴蝶结。他淡定的脸上有过片刻的崩裂,须臾他便又冷下神色来,一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右襟先系左,再左襟系右。腰封一併拿来。” 这简单的几句原岁都要听懵了。 后头干碎几乎是在手把手教她怎么替自己着衣。原岁的心情该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反正给枯荣穿衣服,原岁穿着穿着就品出了一点比脱他衣服还要刺激的感觉出来,还怪令人难为情的。 “不要走神。”干碎敲打她。 原岁立刻专注了一点,嘴上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没走神呢,可认真了。” 废了小半时辰,原岁终于把一整套衣服给枯荣穿齐了。最后大衫袖披上,还替他系好了狐裘,再在腰上悬好玉佩宫绦。啧啧啧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人。原岁从这琢磨出一点趣味来,兴致勃勃地问枯荣:“头髮我也帮你弄叭!” 干碎尤其喜白,仅在大衫袖边绣了一圈水蓝色波浪纹。宫绦用的是玉白色的流苏,连玉佩都是上好的白脂玉。原岁瞄了一遍,真的看不出老大以前喜欢白色啊,她认识枯荣的时候,枯荣就时常服黑了。 干碎坐在轮椅上,不容置喙地回答:“不要。” 原岁觉得有点可惜,干碎已经自己转着轮椅出门了。原岁只能跟上,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要晒太阳吗?今天难得放晴哦。冬天的太阳最暖了,你应该多晒晒。日光浴你懂吧?对身体好的。” 干碎想说他身边有鲛人这一轮顶顶大的太阳还不够吗? 这边原岁已经手脚麻利地把他推到梅花树下,一熘烟地跑回屋里捧了一堆书出来,认真地和他说:“我给你念书听吧?你想听什么?我觉得我讲故事可好听了,引人入胜!” 干碎微阖眼,今日天气约莫是真的很好,清晨的风都不冷冽。干碎竟破天荒地品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来。他的语气也由此有些犯懒、慢慢的,因为低哑的声线由此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你自己读读鲛人史罢。” 原岁翻了翻手头里的书,这字她从没见过,但意外能看得懂。她倒还真从里面找出一本鲛人传来,“你想听这个吗?” “我不想听,”干碎说,“我只是觉得你笨。” 原岁不服气:“我倒是哪里笨了!” “替男子着衣,”干碎寻着原岁发出声音的地方凑近了些,他乌黑的长髮坠下来,层叠着落在白色衣袂上,他低声说,“是你男人才能命令你做的事。” 梅花树下,花瓣落在他发,他的发又落在白色衣袂上,间隙有风,还有昨夜未化的冰雪。他微微侧弯着身体,像极了一幅画。画里的公子朝她伸出手,他大概是摸她头髮的,但位置落得不太准确,他的指尖碰到了她湿润的唇。 干碎有过片刻的停顿,但终究是没把指尖挪开。 “我刚从地狱走出,着实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你的蠢,突然让我想放过你了。”这个男人微不可见地笑着,银灰色的眼里情绪依旧淡薄,他讲话向来不疾不徐,是风来水波不兴的做派,“我给你一个机会。鲛人,你可以走了。” 原岁愣愣没说话。干碎沉吟一会,继续说,“那我再大发慈悲一下,允你带走那个青花水盂。” 原岁闻言也跟着沉吟一会,然后认真地说:“这样,那你要不要再大发慈悲一下下?” 第146页 干碎颔首:“你还想带走什么?” 原岁说:“我想带走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呃,好好珍惜一下现在平静的岁月??? 真的,我都要爱上岁岁了23333 第72章 往生海(七) 干碎怔愣了片刻,而后像是被惊醒,倏地把手抽了回去。他避而不谈之前的话题,淡淡地起了个别的话头,“去把屋里的药箱拿出来。” 原岁瞅了瞅枯荣平静的神色,没瞅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她也不纠结,当嘴上稍稍撩个骚,枯荣还要她的鲛珠呢,也不可能真的放她离开吧?原岁听话地跑进屋里找药箱了。 鲛人离开后,干碎唤了胥楚过来,“廉将军那边怎么样?”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胥楚压低声音恭敬地说,“按计划,今天就要前往度朔山寻找鲛珠,预定七日治好殿下的眼睛。” 干碎点点头:“廉将军是定月中北上?” “传来的讯息是这样。” “离北上的日子还剩九天,”干碎摩挲着落在他掌心的梅花瓣,柔软的触感像是鲛人的唇,他微微走了神,很快又沉下心,淡漠地说,“和廉将军说推迟两天罢。” 干碎闻言,欲言又止。拔军北上时间实在紧张,这种事向来迟则生变。若不是要先替殿下治好眼睛,干碎甚至是想明日便挥师北上的。筹谋一年之久,总不能关键时候出差错吧? 然而还没等胥楚再劝,干碎便再度开口:“度朔一行,行程取消罢。” 这倒不是问题,毕竟小原姑娘在,又是自愿奉上鲛珠的,他们确实没必要再冒险走一趟度朔山了。想到小原姑娘,胥楚这才反应过来,推迟两天的时间恰好是小原姑娘完成分化的期限。殿下推迟这两天,是为了等她的鲛珠吧? 这一刻胥楚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其实还有点喜欢小原姑娘,觉得要是有这样的女孩子陪着殿下的话,殿下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开心一些。但是殿下实在无情得很,他瞧见这些日子殿下分明也是有些欢喜的。 胥楚还在想七想八的时候,原岁已经找着药箱了,她提着药箱出来,把它搁到梅花树下的茶桌上,歪着头问枯荣:“你要这个干什么呀?” 干碎:“手。” 原岁“咦”了一声,满脸问号。 干碎冷漠地抬抬下巴:“不是说疼?伸出来。” 原岁这才想起早上她埋怨枯荣捏得她手疼。其实并不是很疼,现在手腕已经没什么特别疼痛的感觉,原岁早把这一茬给忘了。但枯荣这下提起来,她立刻顺杆爬,把手腕递过去,娇娇地说:“诶我和你说,我真的很疼。要不是我很坚强,我早就哭得满地都是珍珠了!” 胥楚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很想提醒这个小鲛人戏有点过了,但看殿下什么话都没说,他很明智地选择不掺和。 干碎“哦”了一声,伸手去试探地触碰原岁悬在空中的手腕。他看不见,其实距离差得还是稍微有些远,原岁不动声色地微微靠干碎掌心方向挪了挪,干碎基本上是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她的腕间。只稍微搭了搭,干碎就松开手,“箱子里有荏苒露,自己找来用。” “?”原岁愣愣的,“你不是要帮我涂药的吗?” 干碎笑了一下,有点冷,“你是要一个瞎子替你涂药?”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点过分? “好叭。”原岁从药箱里扒拉出一瓶小白瓶,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点涂涂,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突然又伸出手,硬邦邦地说:“把药给我。” 原岁不明所以,但乖乖给药。 “手。” 原岁眨眨眼,乖乖伸出手。干碎倒了一点荏苒露在指尖,他拉过原岁的手腕,不轻不重地给她抹了抹。有点凉,像他指尖的温度。其实他没抹对地方,但是原岁丝毫没察觉他没抹对地方,只顾着盯着他的脸傻笑。 你看,一千多年前的你,还是会对我心软啊,老大。 分化期第六天,三月初八。 原岁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之前她还觉得在水里游着挺好玩的,游了一两天后也烦了,于是又开始操心起枯荣的执念来。 第一是眼睛,这个要等她分化结束;第二是腿,这个暂时还没有头绪;第三是枯荣的木仓;第四是疑似復国??嗯……那还是先木仓来吧。虽然胥楚说枯荣的木仓取材极难,要什么大桃木的枝干、深海的什么寒冰。但不管怎么说,也要比復国什么的简单一些吧!她也可以先做一把比较普通的先给枯荣耍耍嘛? 原岁说做就做,託了胥楚去找几本做木仓的书,然后还央干碎给她出去玩了一天。干碎本身就在忙,也是有几天没好好理过这个小鲛人了,便没拒绝,吩咐了银城太守安排了几个人跟着,便由着原岁闹腾了。 第七天的原岁看了一天书、储备了一下理论知识;第八天的原岁跟着银城兵械库做木仓的师父琢磨了一下大概;第九天,她乖乖呆在屋里画图纸。 恰好干碎空闲下来,他摆好棋局,习惯性地自己和自己对弈。落子一半,突然觉得没意思,便叫原岁:“鲛人,过来。” 第147页 原岁很忙,但对枯荣还算有问必答的:“干嘛呀?” “教你下棋,”干碎把棋子从棋盘拾起,他下棋不用眼睛,向来是在脑海里记局的,拾棋也快, 两三句话间,棋盘清了一半,他眉眼淡淡地说,“鲛人极喜黏着分化对象。你倒是格外省心,独立得我唤你,你都不乐意搭理了。” 原岁咬着毛笔头,对着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图纸正烦着呢,听见干碎讲话,她索性抱着图纸跑过来,坐在干碎对面,试探地问:“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哦,你回答我的话,我就陪你下棋。” 干碎挑眉,算是答应。 原岁就问:“你原来的木仓长什么样啊?长多少?纹路是怎么样子的呀?” 干碎沉默了一会,原岁紧张地盯着他眼睛看。但大概是他眼睛不好的缘故,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别的情绪来,总是特别的难。 “七尺二寸,”干碎没什么情绪,也没问原岁问这个作何,像日常聊天那样回答:“纹路记不清了,长的就普通木木仓样。下棋。” 原岁虽然很想说这回答和没回答没什么区别,但还是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地跟着枯荣学下棋。但她实在听不大懂,学着学着就走神了,思绪又跑到给枯荣做木仓这件事情上。干碎是个情绪何其敏感的人,学生心思都跑到天边去了,干碎便扔了棋子,气压极低地问她:“你在想什么?” 原岁脱口而出:“我在想木仓……” 干碎低沉的反问:“木仓?” 原岁反应过来后迅速讨好地笑:“我就是有点好奇……胥楚把你的木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就念念不忘,老想着看一看……” “确实是地下无,”干碎平静地打断她,“它已经断了,被我扔在了拍云崖上。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上边找找,说不定还能挖着我弟弟妹妹的白骨。要是看见了,麻烦替我带回来,我会谢谢你的。” 这段话,全程说的波澜不兴,甚至语调上也没有任何情感表达的起伏。可是这种口吻,却依旧让原岁听哭了。 干碎听见清脆的碰撞声,还以为是鲛人在把玩手里玉质棋子。等了片刻这声音还没停,干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应该是这鲛人又哭了。他有些无奈:“你怎么哭了啊?我也没说你什么罢?” 原岁伤心地说:“我替你难过。” 干碎愣了一下,鲛人说:“你不敢难过,我就想替你难过。” 她支起身,越过乌黑色的棋盘,越过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越过一片莹白色的珍珠,她像越过山和海,轻轻拥抱了这个俊秀苍白的年轻人。 原岁侧头靠在干碎肩窝上,嘟哝着说:“枯荣呀,都过去了。” 干碎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很少对什么人心软,小时候弟弟妹妹犯了错,他都是打得毫不留情面的。有时候妹妹掉了金豆子,都要被他训斥几句不能全皇室体面。他这一生心软的情绪极少,以储君的身份恪守教严,从未行差踏错。难得一次心软,他就因此断送了整个大和皇朝。 干碎伸手,轻轻揽了一下鲛人细细的腰。 “你还是孩子吗?”干碎似是训诫她,“怎么老是说哭就哭呢?”他说完,便抬手推了推原岁的肩膀,淡淡地说,“还不坐回去?坐有坐相。” 原岁:……嘿呀好气啊枯荣你这狗男人活该单身啊! 原岁老老实实坐回去了,然后在自己心里的小本本记上第五件事情:拍云崖上,带回枯荣的弟弟妹妹。 记完后有点忧愁,怎么枯荣执着的事情这么多呀? 心里头嘀咕完,眼光不经意间落在落在棋盘上的玉做的黑白棋子,原岁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问:“殿下!你的棋子可以给我两粒吗?一粒白的,一粒黑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干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随她了:“拿去罢。” 分化期第十二天。 干碎坐在窗边,原岁一大清早给他插了几瓶梅花之后,人又没影了。等到午饭间,干碎不冷不淡地问胥楚:“那鲛人一天到晚都在瞎忙活什么?分化期的鲛人不好好待在水里,这么乱跑的也是少见。” 胥楚一言难尽地看着干碎。他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太子殿下,那个小鲛人在折腾着做木仓呢?还不允许别人说,说是要给殿下一个惊喜。 怎么说呢……别的还好,就分化期的鲛人身体脆弱得很,心理生理都很依赖分化对象;要是分化对象不在身边,鲛人就得靠泡水硬生生扛过去了。你说小原姑娘娇吧,她确实娇气,逮着机会就和殿下撒娇;但她也确实硬气,这么难抗的分化期,她基本上靠自己扛了一大半。 胥楚这边在操心着,担心小原姑娘身体出问题,那边就派人过来,将小原姑娘送了回来。得了,人已经烧晕了。 干碎原先吃着饭,听见来人报鲛人烧晕后,他重重地撂下筷子。这一下声响听得胥楚心惊肉跳,什么话都没敢说,光看着殿下抿着唇把鲛人接了过去,坐着轮椅抱进内屋里了。 胥楚突然有些担心殿下现在这般状态,没由来的担心—— 第148页 鲛人完成分化那天,殿下真的能下得了手、取走鲛人的鲛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判断失误,没写到自己想写到地方。啊哈哈哈哈,明天吧 第73章 往生海(八) 分化期第十三天。 原岁迷煳间醒过来,就看见干碎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床边。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现下看起来更差了,眼下带点青。原岁有点愧疚:“你是不是守我守了很久啊?” 干碎淡淡的:“不久,也就十四个时辰。” 原岁闻言更愧疚了:“我错了,你骂骂我出出气?” 干碎:“我为什么要骂你?你自己不爱惜身体,我说你便有用了?” “有用有用!”原岁在被窝里狂点头,乖得不能再乖,“你说的话我都听的!” 干碎沉默一会,才再度开口:“你分化期还有两天结束,这两天就好好呆在我身边。” 原岁想着反正木仓已经做好了,也没必要老往兵械库跑了。于是她老老实实地点头,软着声音答应:“好的呀,殿下。” 这事暂时告一段落。干碎毕竟身体底子差,熬了一天守着鲛人,此刻身子实在有些熬不住。他向来挺拔的背微微弯着,坐在轮椅里微阖着眼,透出几分疲倦来。原岁怕他熬坏了,便掀开被角,从被窝里挪出来。她拍了拍床,示意枯荣过来睡:“殿下,你快休息吧。” 原岁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和枯荣同床共枕十几天,一直都是枯荣睡被窝,她在被窝外,然后她还每天晚上唱歌给他听,就当自己哄了个大宝宝睡觉。 干碎微掀眼皮。他隐隐约约是觉得有些不妥的,若是以往他生生熬了一夜没睡觉那是常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此番他已经习惯每晚一觉天明,缺了一夜觉,现在听着鲛人的声音就格外犯困。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干碎从轮椅里起来,两步坐上床榻,脱了靴子便自然地窝进被窝里,沉沉地睡了。难得原岁都不用唱歌哄他,她看见他睡了,就自己慢慢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个身体也跟着睡了过去。 分化期第十四天一大清早。 干碎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被窝里暖烘烘的,这种温度他不太能够适应,便稍微动了动。他一动,某个软软的鲛人就靠他靠得更近。干碎迟钝地闻到一股子甜香,是鲛人身上的味道。他终于从睡间清醒过来。 鲛人在他的被窝里,手脚并用地抱着他,抱得很紧;小脑袋瓜贴着他的胸膛,软软的头髮蹭着他的下巴,是完整的依偎姿势。 干碎眉头狠狠一跳。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推小鲛人的肩膀,小鲛人没醒,嘟哝了几声把头更深地埋在干碎的胸膛里蹭了蹭,她的手抱着他的腰。 被原岁依赖着抱着的干碎此刻完完全全地僵硬了。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哪里不妥——鲛人分化第十三天开始,身体回归常温,已经开始能够感应到外界正常的温度。正因为如此,鲛人昏迷期间,他还特意给鲛人盖了被子。大冬夜里,让柔弱的小鲛人不盖被子睡在外头,不怪她自己摸着被子窝进来。 是他的疏忽。干碎木着脸想。 “再睡一下……”原岁皱皱眉头,干碎的动作到底是打扰到她睡觉了,她伸手敷衍地拍了一下干碎的背嵴,小动物似的迷迷煳煳哀求开口,“你也再睡一下下……” 干碎僵着身体不敢动,他这一生许多场景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短短走过一遍,最后停留在鲛人温暖的歌声里。他甚至没见过鲛人的长相,但他想像,她肯定是小小的软软的,眼睛很明亮,是像大海一样的蔚蓝色。 他接受治疗长达一年,他曾无数次在噩梦里惊醒,也曾无数次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虐想去杀人,还曾无数次去筹谋如何血洗燕都、不择手段地夺回他失去的东西,他由此南下寻找鲛珠。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人生的际遇这么奇妙,他在往生海边的银城,遇上了他这辈子的太阳。 就放纵一次罢?干碎抿着唇,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自己的太阳。 “睡罢,”他说,“我不叫醒你。” 到午点了,殿下和鲛人两个人竟然还没醒。 胥楚想了想没去打扰,反而是去兵械库替鲛人把那柄木仓取了过来。木仓被白布裹着,胥楚也看不见这柄木仓长着什么模样,但就重量而言,比起殿下原先那把长木仓“东临”,这柄木仓无疑轻得很。胥楚掂量了一下,真的觉得小原姑娘很用心了。他去见过她做木仓,从未见过有哪个鲛人这般能吃苦。他再抬头看了看殿下内屋的方向,突然就有点羡慕殿下。有一个人为了他这么努力,这么可爱,殿下心里头其实一直在偷偷欢喜的吧? 胥楚遵照之前鲛人的叮嘱,把木仓放在了屋内。 原岁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睡醒的时候已经夕阳下斜了,她颇有一种不知人世何几的茫然。缓了片刻,她才发觉自己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她的背靠着温凉的胸膛。原岁一惊,转过身去,就直接对上枯荣银灰色的眼睛。 干碎泰然自若地问:“醒了?” “……”原岁懵懵的,“呃,醒了。” “醒了便起来罢,”干碎收回揽抱着她腰间的手,然后很有礼貌地放在她肩膀上,“饿吗?” 第149页 干碎这么一说,原岁立刻就察觉到排山倒海般的飢饿感,她连连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饿,好饿啊。” 她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她也算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了,头髮乱糟糟的,爬起来之后还是有点懵,就盘腿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下人生。她这是分化期完成了吗?怎么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平??? 吃饭都没这件事情重要,原岁低头看了一下,有点悲从中来。干碎也起身,靠坐在床栏上,他的指尖都缠绕着鲛人的长髮,和他黑色的长髮相互交错,这一刻竟有了些缠绵的味道。干碎问她:“你的头髮长了?” 原岁再低头一看,她原本齐腰的头髮此刻竟能坠在床上,并延伸开去。这长度,至少垂到脚踝了吧??鲛人分化外在变化就是头髮变长吗?难道不是两性特徵更加明显??比如身材更加凹凸有致什么的??所以在她睡得跟猪一样醒不过来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啊! 原岁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髮,欲哭无泪:“这个可以剪掉吗?”那么长怎么打理啊?! 干碎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不可以。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剪头髮。”然后说完后他又微不可闻地放缓语调,有些哄她的意思,“很好看,你长头髮的样子很好看。” 原岁对此发出灵魂拷问:“你不是看不见吗?” 干碎:“……” 原岁:“果然还是剪了吧,真的好难打理哦。” 干碎苍白的指尖轻轻握住原岁一小束头髮,他态度有些坚决:“乖孩子是不剪头髮的。小鲛人,这是父母馈赠,怎么可以剪掉。” “那你也剪了啊,”原岁说漏嘴,并且为了能够剪掉自己的头髮,她不要脸地说出万般彩虹屁,“你最短的时候还剪过寸头。哇man死了你知道吗?老大,你最帅的时候就是你头髮剪短的时候!真的!” 干碎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原岁继续说:“雷厉风行!干脆凌冽!非一般的帅气!令人窒息的酷毙!无色的风是你!璀璨的烟火是你!你就是你!短髮飞扬的你!无与伦比的……”她看见枯荣若有所思的神色,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话音一顿,坐在床上身体无比僵硬。 干碎抬眼,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角,淡淡地问她:“嗯?怎么不说话了?接着啊。” “呃,以上场景均在我梦里梦到的,”原岁抱头迅速亡羊补牢,并手段拙劣地转移话题,“我错了,好了,我不剪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受之殿下,不剪!我肯定不剪!一根髮丝都不会剪!真的!” 不等干碎说话,原岁立刻跳下床,撒着脚丫子往外头跑,一边大声说:“哎呀我饿死了我去吃饭啦!” 干碎:“……站住,你回来。” 原岁脚步顿一顿,挠头,“你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带点进来?”然后两只脚钉在原地钉得死死的,一步都不敢挪到干碎那边去,就怕他提起她刚才罗里吧嗦说的那些话。 干碎沉默了一会,撑着床沿从床上下来,然后坐上轮椅。他弯腰在床下摸索了一下,摸到一双小巧玲珑的鞋子,便拿了起来,推着轮椅寻着原岁发声的大概方向前进几步,把鞋子搁到地上,面无表情地冷淡开口:“不穿鞋子往外跑像什么样子?三月的冬天,你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我说你有用吗?” 原岁愣愣地看着,然后赤着脚丫子蹭到干碎面前,她低头认错,特别真诚:“对不起啊。” 然后乖乖地把脚丫子塞进鞋子里套好了。然后她想了想,弯腰对干碎认真地说:“我送你一个礼物,你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干碎说:“我没有生气。” 原岁:“我去把礼物给你拿过来,你等我一下呀!” 说完原岁就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拿木仓,连吃饭的事情都忘记了,匆匆忙忙地找到屋角用白布包着的长木仓,把它抱到了干碎跟前。 “就是这个!”原岁献宝一样把木仓送到干碎面前,她眨眨眼,极力推销自己的礼物,“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木仓。造木仓的师傅教我说,有灵的兵械都是有名字的。所以木仓我做的可能不够好,但你要是给它取个名字,说不定哪天它就是一把神兵了!” 胥楚听到声响,估摸是殿下两人醒了,便从厨房温了饭菜,正准备送进来,在门口就听见鲛人这番话。他有些想笑,造木仓的师傅难道没和她说,有灵的兵械不仅有名字,取材也是极尽珍贵材料所不能及吗?能出灵的兵械,古往至今,能出几个? 里头原岁拆了布条,还在认真地说:“你摸一下,虽然木头很普通,但是这个木仓杆我磨了好久,你看看是不是摸上去滑滑的,像少女的肌肤!” 胥楚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只觉得小原姑娘这比喻简直了。 “然后木仓刃好难弄,造木仓的师傅帮了一点点忙,但是上头的红缨是我一点点缚上去的!你再摸下面,凉凉的,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我把你给我的那一黑一白两颗玉石棋子磨成太极图嵌进去啦!因为老人都说玉石有灵的!” 第150页 胥楚听了这番话都忍不住替小原姑娘这种强大的胡掰能力鼓掌。 原岁介绍完问:“殿下,你给它取好名字了吗?” 胥楚以为殿下不会为这种小把戏感兴趣,就听见殿下谈得上是温和的声音说:“造木仓的师傅没告诉你,兵械要由创造者取名,才能有灵吗?” 胥楚:???没有!没有这种事! 原岁:“诶?是吗?” 干碎面不改色地说:“是的。所以你给它取名罢。” 原岁突然觉得自己挺没文化的,这个名字好难取啊,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最优秀的事情就是打游戏并且打到了王者段位,拿到了个人赛冠军。其他东西,她接触得少得可怜。后面跟着枯荣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世界,才渐渐有了一些别的人生体味。 取名字啊…… 干碎对这个小姑娘说:“你可以随便取。子不敢嫌母丑。” 原岁歪歪头,想了想,意外的有点不好意思:“那就叫’王者‘?” 干碎握着木仓的手微微一紧,就听见小鲛人格外认真地说:“你在我心里就是王者呀,殿下。” 枯荣第五个执念是什么?是復国!再没有比’王者‘更合适的名字了!岁岁你真棒!原岁在心里得意地夸赞自己。而且她作为荣光的王者,就想把自己这个’王者‘的荣誉交给枯荣,希望他能够顺顺利利! 原岁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无比合适,然后也不等干碎说话,她开心地拍板:“可以吗?就叫这个名字,我就像送了你一个’王者‘。这样听起来显得我也很棒的样子。” 干碎握紧了手里的木仓,“可以,”他面容精緻,但眉峰总是凌冽,此刻微微舒展开来,他朝原岁露出一个十分平静的笑来,“谢谢你的木仓。” 分化期第十五天。 胥楚按捺不住,一大清早就在屋外候着了。今天是和廖将军约定好的最后期限,他们必须走了。可现下殿下什么吩咐都没说,胥楚也不知道殿下现在是什么打算。他在门口纠结的时候,鲛人恰好出来。胥楚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剎那,呆了呆。 她的眼睛是——绿色的。 极其清透的绿,像一汪上好的翡翠。她朝他看了一眼,翡绿色的眼里泛起笑意,她朝屋内指了指,小声地说:“我去拿早饭就好啦,他好像有事找你呢。” 胥楚反应过来的时候,鲛人已经走远了。胥楚像被惊醒那样跑进干碎的屋子里,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唿出后,和自己的主上报告:“殿下,小原姑娘的眼睛……” “我知道,”干碎坐在轮椅里收拾自己的棋子,“是绿色的。” 某个小鲛人一大清早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变成绿色后,整个人都跳脚了。咋咋唿唿的,干碎颇费一番功夫才给她顺了毛,乖乖出去拿早饭了。 胥楚至今仍然不可置信:“但是鲛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翡绿色的鲛珠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哦,”干碎不咸不淡地应,“所以你不要告诉她。” 干碎和鲛人解释说鲛人分化结束后,眼睛的颜色会随之变化,正常都是蓝色,绿色也不是没有,没什么好大惊小怪。鲛人这才安下心来。 胥楚闻言,欲言又止。但原岁已经捧着早饭进了门,胥楚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原岁很自觉地问起来:“对啦,我的鲛珠好像是绿色的,这个可以用吗?” 胥楚正想回答说“可以”,虽然是绿色的,但本质还是鲛珠,没问题的。但他还没说出口,殿下就在一旁冷冷淡淡地说:“不可以。绿色的不行。” 原岁一下子就扭头看着枯荣,“都是鲛珠,为什么绿色不行啊?你今早还和我说我的眼睛是正常的!” “我觉得绿色丑,可以吗?”干碎把棋子收进木盒里装好,姿态很是随意,说出的话气得原岁半死,就差没撸袖子上去揍他一顿。所幸胥楚在旁边补了几句,才让原岁消停下来。 胥楚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一开始或许是真的决心要取了这鲛人的鲛珠,但到后头,殿下是绝对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哪怕鲛人的眼睛确是蓝色的,殿下应该也会找别的理由拒绝。胥楚清楚殿下的打算后反而看开了,他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气,艰难地措词,替殿下圆了这个场面:“绿色的鲛珠有,但不常见。暂时没有听说过替换绿色的鲛珠成功的例子。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毕竟失去鲛珠,你也将看不见。” 原岁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啊。原岁记得屠灵猎者有个“世界保护原则”,就是说在任务世界里受的所有伤害虽然是真实的,但是脱离世界后就会自行修復。她也算是个屠灵猎者了吧,失去眼睛影响可能会有,但是回去之后完全看不见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没关系,可以试试啊。” 胥楚摇头:“取鲛珠对鲛人而言,伤害是不可逆的。” 原岁全不在意:“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可以试一试的,万一可以呢!殿下就能看见我长什么样啦!” 胥楚这一剎那真的百感交集。他甚至觉得,既然鲛人这么愿意,不若就取了吧。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别的鲛珠了,殿下这一回京,本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情。看得见和看不见,对殿下的影响何其之大。 第151页 “不可以,”干碎推着轮椅坐在桌边,他长发依旧披散着,穿着厚厚的白色大氅,他与原岁初见时相比似乎分毫未变,“我并不想拿我的命去赌。” 原岁还想说什么,干碎打断她:“使用鲛珠对我而言,也是颇为危险的一件事。你愿意试一试,可我不愿陪你赌,你明白吗?” 原岁一下子就泄气了,没再说话。 吃完早饭后,干碎吩咐胥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银城。原岁闻言立刻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枯荣,枯荣似乎察觉到了鲛人的视线,待胥楚领命离开后,他对鲛人说:“你过来。” 原岁坐过去,忐忑地问:“我们要走了啊?” 干碎给她一根髮带,说起另外一件事:“之前你提过想帮我束髮。” 原岁很上道地拿过干碎白色的髮带,兴致勃勃地说:“是啊是啊!你要高高地束起来吗?还是别的怎么样?” “髮带软,冠不在,束起来会掉,”干碎说,“你束低就好。” 原岁于是就乖乖给他束髮,顺便偷偷摸了一把他头髮,妈呀真实羡慕。 干碎就在这种带着点平淡的居家日常里,以他这辈子最为温柔的口吻开口:“我要离开银城去找新的鲛珠。所以不会带上你。”他没等原岁开口,继续说,“你不适合去,而且,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 原岁刚好替他绑完头髮,心里偷偷盘点了一下他的五种疑似执念。 “我想请你去一趟拍云崖。” 原岁闻弦知雅意:“是要带回你的木仓和亲人吗?” 干碎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我找到之后在哪里给你呀?” 干碎手指微微一顿,沉默片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冷倨傲的笑容:“燕都吧。”他微侧头,像是对原岁说,又像是对空气说,“家中长辈尸骨都在那。我会打开燕都的城门,在那等你来。” 分化期结束的那天下午,原岁和枯荣在银城分道扬镳。 临行前,原岁兴致高昂,你看,枯荣去復国,她去找回枯荣的木仓和亲人,枯荣的执念一下子就解决了好几个呢!原岁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个捲轴世界,也不知道这样做她熟悉的老大会不会就此回来。但她总归是希望枯荣能快乐的。 “我会给你带回你的亲人还有那把叫’东临‘的木仓哒!”原岁半蹲着身体,殷殷切切地叮嘱枯荣,“殿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要好好照顾’王者‘呀!” 干碎沉默了一会,然后摸摸她的头:“好的。” “胥楚你也要好好照顾你家殿下!” 胥楚点头:“这是自然,小原姑娘也请多保重。” 斜阳西下,时候也不早了,原岁问枯荣:“你没有什么话和我说吗殿下?” “没有。” 原岁凑前去,有点撒娇地说:“你说一句吧。” “……”干碎微微抖了抖唇瓣,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七月十四是我生辰。” 原岁跟不上节奏:“诶?” 干碎短暂地笑了一下,微抬眼:“那天,你给我做一碗面罢。” 原岁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她抿嘴笑了笑。看,嘴贱的枯荣永远都这般不好好讲话。 “我知道啦,”原岁爽快地说,“我会哒!” 然后她飞快地亲了亲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侧脸,就一下,她亲完后立刻蹦蹦跳跳地转身跑远了:“我走啦!你们也早点吧!” 胥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姑娘实在是太大胆了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端坐的殿下,却发现殿下在笑。是的,在笑,那种胥楚竟然也会觉得有温度的笑。胥楚忍不住问:“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带她走的。” “没有。”年轻的男人说,“没有喜欢。” 你看,她走了,他也并没有不捨得,也没有难过,也不曾想过挽留。他承认自己有过心动,但并非是刻骨铭心的心动。 “我只是,”干碎说,“对她心软了。” 夕阳无限地拉长人的影子向远处蔓延,胥楚推着干碎往着和原岁相反的方向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无限拉远,再久些、再远些,就慢慢隔了山和海。 干碎很久以后才明白。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追。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七千字叭,补更昨天的。 我本来想用更文雅的词代指太阳,然后.... 干碎抿着唇,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自己的金乌。 嗯...........算了还是太阳吧233333 因为这一章字数有点多,写到后面有点来不及所以就节奏稍快了些。我后头有空再修改一下啊哈哈哈 第74章 往生海(九) 原岁走了几百步后,还是没忍住回头,就看见夕阳下枯荣坐着轮椅的背影,已经快缩成一个点。她心里头有些好像有点怅然若失,但很快又高兴起来。没关系,反正他们很快会再见面啦! 走之前,胥楚给了她一份地图还有盘缠。因为眼睛太特别了,她还带了一顶帷帽。去往拍云崖的路上会经过银城、寥关、万洲,银城是离往生海和度朔山最近的城池。拍云崖的方向在银城往东,离北边的燕都也有一段距离。 第152页 原岁计划去马车行租借一辆马车,最好的话就再去镖局请一个押镖师傅,估计半个月能顺利抵达万洲拍云崖。打定主意的原岁在路上站了片刻,然后打量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挑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扎着两个丫鬟髻的小女孩问路:“这位妹妹,请问车行怎么走呀?” 被问路的小女孩髮髻边挂着铜色铃铛,手里握着一柄淡青色的油纸伞,伞上挂着蔚蓝的珍珠流苏,听见问话,她脚步一顿,铃铛和珍珠流苏清脆地碰撞,这声音清澈干净,整条喧闹的街道也似乎在这一刻随之一静。 小女孩原本垂着眼,此刻抬眼朝原岁看去,露出像大海一般蔚蓝色的眼睛。原岁惊嘆于这双眼睛美丽的同时,这个安静的小女孩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呜轮迴长大人!小灯终于找到你了哇!!” 原岁被吓了一跳:??? 小灯:“我找了大人好久哇!银银都要把我骂死啦!” 原岁:??不是,你谁?? 名叫小灯的小女孩抬手擦了擦眼泪,她穿着蓝色的长裙,腰间挂着贝壳,伸出手颤巍巍地拉着原岁嫩黄色水袖,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向原岁撒娇:“轮迴长大人,你要跑出去玩也要带上小灯啊,这下小灯绝对不给您自己走了!” 原岁同情地看着她,隔着帷帽的面纱,她轻声说:“妹妹,你可能认错人了。” “轮迴长大人,”小灯委屈地说,“小灯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您呀?” “我戴着帽子呢,你认错很正常呀。” 小灯闻言,立刻一只手抓着原岁袖子,一只手叉腰,有些气鼓鼓地说:“大人再这样,小灯就要生气了。” 原岁正值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插进来,平和地说:“大人,小灯确实并未认错。” 原岁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俊秀男子穿着一身褐色僧衣,手腕悬挂一串深色佛珠,身如苍松挺拔地立在小灯右后方处。察觉原岁看他,他微弯着腰,握着佛珠朝她行了一个僧礼,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声说:“在下高由银,问大人安好。” 原岁无奈地掀了帷帽上的面纱,她甚是无奈地说:“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说的……呃什么轮迴长大人。” 小灯看见原岁翠绿色的眼睛后惊呆了,她半张着嘴,轻轻唿叫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天呀,轮迴长大人,您是喜欢上谁了吗?眼睛变成绿色啦!” 高由银低声念了句佛, “大人,我们皆未认错。” 原岁看着他们如此肯定的态度,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妈妈呀,不是吧?她这个身体难不成还真的是什么轮迴长?但不对呀!不对啊!很不对啊!轮迴界的轮迴长不是一个白鬍子老头吗?对了!她进入枯荣的捲轴世界,难道不应该是用自己的身体进来吗?就像老白那次,大家各自都是用自己的身体进来的啊?为什么这次,她好像是灵魂进入枯荣捲轴世界里的某一个人呢? 原岁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更多违和的、奇怪的地方。 枯荣不记得所有在屠灵界里的事,而她以灵魂进入了一个疑似轮迴长身份的女孩子里。而且!高由银不是那个执掌执象淮提镜的轮迴界四大奇蹟之一吗! 原岁像是想到什么,问小灯:“你叫什么名字?” 小灯天真烂漫地说:“小灯就叫小灯呀!” 高由银像是明白原岁在问什么,于是垂眼替小灯回答:“她叫逢灯。” ……果然。鬼窟枯荣的王者枪,无双温迪的屠龙刀,虚妄高由银的执象淮提镜和龙腾叶逢灯的葬语,并称轮迴界的四大奇蹟。她现在已经碰上枯荣、高由银和叶逢灯了。她没见过枯荣手里的那柄王者枪,不敢肯定枯荣那把枪是不是就是自己刚刚送给枯荣的那把,但无论怎么说,王者枪肯定或多或少和她有些关系。因为王者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所以枯荣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呢?原岁心里突然有种很荒谬的猜测,难道……她原本就真实地存在过枯荣的世界,并且就是枯荣世界里的一个人?但是这种猜测实在太荒谬了,念头一出她就忙不迭地否认了。 原岁在一旁想得脑子都炸,这种高深复杂的问题果然不适合她! 高由银在一边适时开口:“大人是需要一辆马车去一趟拍云崖吗?” 原岁立刻从复杂的思绪里抽身,讶异地看着高由银,“你怎么知道??” “在下有一面能洞察世事的镜子,”高由银微笑道,“我们可随大人一同前往。” 原岁从马车行出来,小灯跟着她上了车,高由银在外头驾马。嗯……其实她心里头也有点恍惚,主要是高由银太能忽悠人、然后小灯又很粘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带着他们两个走会很有用,而且这两个人应该是真的认识她的,并且绝对不会伤害她。呃,这是原岁没由来的直觉,于是她答应了让他们一同前行。 在马车上,小灯偷偷和原岁说:“其实那面镜子是看不见世事的,大人,银银他骗您呢!” 原岁:“呃……” 小灯贼兮兮的:“他肯定是听见了大人问我马车行怎么走、还看见了大人手里的地图!” 第153页 原岁:“嗯……”她确实在地图上把拍云崖用硃笔圈了出来,亏她刚才还真的被高由银唬住了! 小灯和原岁咬耳朵:“大人,你快把他的镜子没收了吧!他老是欺负我!” 原岁也和小灯咬耳朵:“可是我不敢啊!” 小灯一言难尽地看着原岁,原岁笑眯眯地说:“我看你很大胆呀?” 小灯缩了缩脑袋,一脸“不我其实真的很胆小我不啥也不敢干”的表情坐好,然后把手上那柄青绿色的纸伞塞给原岁,她恹恹地说:“伞给回您吧,大人。” 原岁接着伞转了转,伞柄上有青龙图腾,她奇怪地问:“这个是什么?” “大人你真的忘完啦!爱情这么奇妙的吗?”小灯傻乎乎地说,“那小灯可不要爱人,小灯已经够笨啦!” 原岁:……确实。 伞并不长,原岁在车里稍稍撑了撑,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伞骨。她收好,怎么都觉得这是一柄普通至极的纸伞,于是打算收起来放在一边,就听见小灯说:“这是大人的屠龙刀呀。” 原岁一时手抖,手里的伞摔在软垫上,竟砸出一个浅浅的软坑。原岁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刀??” 小灯不解,但还是认真地回答原岁地问题:“无双屠龙刀呀!” ……所以轮迴界四大奇蹟是大白菜吗??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吗?是她飘了还是这世界魔幻了?? 似乎是听见了原岁和小灯的交谈,高由银在外说了一句:“确实是刀。执象淮提镜可以改变事物的外在形态。” 小灯紧跟着积极地解释:“大人觉得刀太大太长不好看啦!所以就叫银银变成伞的样子啦!” 高由银接着说:“大人若是想用刀,在下可以将执象淮提镜取出。” 妈妈呀?还可以这样??原岁一脸惊嘆,然后客气地说:“不用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才不麻烦呢!”小灯不乐意,“执象淮提镜本来就是大人借给银银用的啊!” ?!等等!原岁再次捋了捋思路:无双屠龙刀是她手上拿着的这把伞,执象淮提镜是她借给高由银用的,王者枪的名字是她取的而且很有可能就真的是她做的……“她”这也太厉害了吧??就差个“葬语”轮迴界四大奇蹟就齐全了吧?! 原岁正想着,高由银像想起什么,突然停下马车,在马车帘外说:“大人,在下有话不知当讲不讲。” 原岁挠头:“没什么当讲不讲,你太客气啦,有话说叭。” “每一个轮迴长拥有说三句’葬语‘的能力,每说一次消耗三分之一的生命,”高由银的声音极缓,不悲不喜,字句像个得道高僧口中的佛偈,“您的第一句葬语创造了逢灯,第二句话除了您自己,谁也不知道您说了什么。” 原岁愣了。她刚想着“葬语”呢,这就来了? “但您说完第二句葬语后,便离开了度朔山,”高由银说,“等我们再次见到您,您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大概这和您说的第二句葬语有关。” 小灯在旁边很兴奋地说:“这样呀!怪不得大人不认识我们呢!是小灯错怪大人啦!” “但是这第三句,”还没等原岁说话,高由银紧接着说,“您便不能再轻易说出口了。” 他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又近在眼前。原岁听见他说:“您一旦说出第三句,便将付出您最后的生命,切记。” 原岁沉默一会,问:“葬语是什么?” 高由银回答:“言出,即实。”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你们可以尽情地猜剧情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5章 往生海(十) 很多事情原岁想不太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她心里头记挂着要早点找到枯荣,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拍云崖。所幸高由银认路,走的都是官道,一路风平浪静,没出什么岔子。只是马车行路颠簸,原岁吐了几次后,无论她再怎么说,高由银和逢灯都不乐意将车快驱了。 一路上,原岁也渐渐问清楚了“她”是谁,还有高由银和逢灯他们又是谁。 “您是第六任轮迴长,”高由银如此说道,“每一任轮迴长一旦诞生后代,就会将所有神力留传,这个孩子便会成为新一任的轮迴长。” 原岁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并发问:“那……第五任轮迴长呢?”她原本想问她的父母呢,但她终究是不习惯这么开口。 高由银低头,手里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在下认识大人并不久,未曾见过第五任轮迴长。” “我知道我知道!”叶逢灯高高地举起手,“大人您今年已经123岁啦!所以,大人的父上和母上走了也有快一百年了吧?” “轮迴长的生命是无限的,”高由银低声接过话,“但被后代剥夺神力后,他们便将作为普通人,拥有同样的生老病死。” 原岁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问:“那我的父上……还是母上,是轮迴长?” 第154页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从小跟在原岁身边的逢灯略知一二了,逢灯挠了挠头,努力地想了想:“大人的父上是第五任轮迴长,母上是鲛人哦!所以大人虽然是鲛人,但眼睛是绿色的!因为绿色的眼睛就是轮迴长大人才有的血统呀!” 叶逢灯又掰着手指头算:“现在大人您有喜欢的人啦,那大人是不是很快就要生小宝宝?小灯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大人的!大人喜欢的人是鲛人吗?还是兽人族?还是普通的人族呀?” 提起枯荣,原岁的眉眼就温柔下来,她弯着眼角笑,小小声地、有些害羞地说:“小宝宝不会那么快啦~他是人族吧,但是长得很好看,也很厉害呢!” “真好,”逢灯撑着下巴亮晶晶地看着原岁,“是男人还是女人呀?” 原岁反应了一下,想着枯荣要是知道自己被别人质疑男女,大概会生气。她想着就微微翘起嘴角,对逢灯说,“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他,记得要喊老大。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叶逢灯看着原岁的表情,然后紧紧地握爪,气吞山河地说:“那小灯也要像大人一样!小灯也要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原岁这才反应过来,小灯估计也是个鲛人。怪不得,她记忆中的叶逢灯明明是个很有活力、很张扬的男人来着。原岁仔细地从记忆中寻找面孔,记忆里的那个英气逼人的叶逢灯,和眼前这个软萌稚嫩的小灯,眉目之间确有相似。 “哈哈哈,”原岁忍不住笑,她伸出手摸了摸逢灯的小脑袋,她意味深长地说,“不一定哦,也许小灯以后喜欢的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逢灯挠头:“女孩子吗?可是逢灯比较想当女孩子,女孩子才会有人保护啦。” 原岁看着这个扎着丫鬟髻、挂着铃铛、小女孩似的娃娃,完全想像不出她长大后会选择当一个男生,她觉得这肯定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那个希望被别人保护的娃娃才会最后长成一个保护别人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等你有喜欢的人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啦。”原岁笑着说,她一本正经地教育逢灯,“你肯定会想用生命去保护她的。” 聊了一轮,原岁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诶?等等!小灯说她今年多少岁来着?123岁?她说的是123岁吧??她竟然123岁了吗!!!她这么老了吗!!她有那么老吗! 原岁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然后她再捋了捋刚才的对话,又发现别的疑点,接着提问:“鲛人里面,没有绿色眼睛的吗?” “当然没有呀!”逢灯眨了眨自己蔚蓝色的大眼睛,伸出肉肉的手指了指,脆脆地回答,“没有的哦,鲛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呀!鲛人都是大海的孩子~”她说完又拉住原岁的手摇了摇,“但是轮迴长大人是大海和度朔山的孩子哦!” “那我的眼睛还是鲛珠吗?” “是呀!” “它能让看不见的人重获光明吗?” 逢灯闻言,紧张地盯着原岁,绞着衣角不安地说:“是鲛珠就可以的呀。但是,大人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哦!不可以把自己的鲛珠给别人的哦!这样大人就再也看不见小灯啦!” 原岁愣了一下。所以,那个时候枯荣说鲛人是绿色眼睛不出奇这些话,就是在哄她?枯荣他就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她的鲛珠。原岁心情复杂,他一定在做着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吧?看不见的他会不会很危险呀?她当时就不应该相信枯荣的鬼话,就应该把鲛珠给他的! 原岁出神地想着,有些懊恼。逢灯情绪敏感,忍不住拉拉原岁的衣袖,再次出声提醒她:“大人,不可以的哦。” 原岁回神,哄着逢灯:“知道啦。” 逢灯于是扯着原岁衣角,在旁边闹哄哄地转移话题说:“大人还没问银银呢!银银,你快说呀!” 门帘未放,驱车的僧人背着光,他摇摇头,笑着说:“在下并没有什么故事。不过流落银城,有幸被大人所救,并赐一面执象淮提镜,了却一段红尘俗事罢。” 这也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吧?而且故事的结尾,想必也并不圆满。 原岁体贴地没再问,岔开话题问别的了:“现在这是在哪?” “往前三里路,便能看见万洲的城门了,”高由银说,“估摸半日车程,便到拍云崖。” “终于快到了。” 原岁轻轻唿出一口气。她原本预计走半个月的,但严重错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中间浪费了几天在原地休息,后头驱车又慢,这段路程她整整走满了一个月。不知道枯荣那边还顺不顺利? 原岁捶了捶在路上要被折腾散架的腰背,好奇地问高由银:“拍云崖是不是很高?是个悬崖吗?” “是,很高,崖下便是文海,”高由银稍稍把车驱快一些,“不曾问过大人去拍云崖作何?” “取件物事,再接几个人,”原岁想了想,抿抿嘴,她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样,很小声地回答,“想全了一个人的执念。” 他们到达拍云崖是傍晚时分。斜阳远远印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间是一片金日的余晖,烈烈浓郁得像燃烧的红金色火焰。 第155页 拍云崖上,原岁呆呆地站在崖顶,吹着海风,有些不知所措—— 她设想过拍云崖上应该是一片焦土,满目疮痍。但很意外的,她脚下的拍云崖上很干净,海风湿润又锋利,飒飒地吹过拍云崖上裸露的石岩,连血迹都不见分毫。只有岩角细微烧焦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也许战火连天。 岁月和雨水的沖刷,抹去了拍云崖上大部分痕迹。原岁站在崖上一脸茫然地想:尸骨呢?木仓呢?她现在要往哪里找? “不会在海里了叭?”原岁站在崖顶,探头往碧蓝色的海面看。海水拍击在崖边撞击起巨大的海花,轰隆隆的都是浪花翻涌的声音,原岁瞅着有些忧愁,“在海里的话,找得到的可能性就太小了呀。” 高由银手握着佛珠,双手合十,低声询问原岁:“大人要找些什么?” 逢灯在一旁咋咋唿唿地跟着问:“是呀,大人要找些什么呀?小灯可以帮忙找的呀!” 原岁摇摇头,再次看了看海浪翻涌的崖底,她想了想,问逢灯:“我会水吗?” 她之前一直腿不大好,按道理说鲛人不可能不会水的,但原岁真的从没试过,便问了问小灯。小灯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呀!大人肯定会水呀!大人在海里,就是海域里最美的鲛人!大人的鱼尾是像万物復甦生长的嫩绿,间或有美丽的银金色,头髮像海藻那样舒展,每次大人坐在礁石上,大家都会来看大人呢!” 原岁也没怎么花心思听小灯对她的彩虹屁,确认自己会水之后,她勐然从崖上跳下,一头扎进下头波浪汹涌的海里。 而这奔腾的、喧闹的海面,在原岁入水那一剎那就忽然静了下来。原岁沉沉地往海里更深地地方坠去,她往上看,看见自己在入海的瞬间,一双莹白的长腿便幻化成一条绿色的鱼尾,大片金银色在其间飞跃,她长至脚踝的头髮温柔地披散开来,被海水捲起自然的波纹,头顶是夕阳温暖热烈的余晖。 入海的窒息感也渐渐退却,她忽的摆动了鱼尾,从下潜的姿势里扭转,一个掉头,便稳住了自己在海里的姿势。她有些奇妙地感受自己的感知,温暖的、舒服的、温柔的,就好像她本该这样、就应该这样,不知名的小鱼绕着她游走,海水的水流也似乎围绕着她,她在海里眨了眨眼,就主动往更深的海底游去。 她在海里找到夕阳完全下沉,海底黑得什么都看不到,她摸索了一会,实在看不见,只能放弃并游回海面。高由银和小灯都在崖顶等她,看见她冒出一个头,小灯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大声喊:“大人!” 原岁勐一拍鱼尾,就从海面跃起,高高地,在半空中便鱼尾化腿,她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崖顶上。 “我明早一早起来再找找,”原岁不甘心,“总能找到的。” 第二天,又在海底摸了一圈的原岁还是一无所获,终于老老实实地告诉了高由银她要找什么:“我喜欢的人,他弟弟妹妹的尸骨在此处,我以为落入海里了。” 高由银闻言摇头:“若是尸骨,大人不必再找了。” 失落的原岁顿时抬头看他,高由银不紧不慢地说:“尸骨总有亡灵的味道,但这里没有,尸骨应该很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您下海的时候,我看了执象淮提镜,似乎是一位叫干碎的男子将尸骨收好的。” 原岁再次愣住了:“那,木仓呢?” 高由银:“约莫是被火烧没了吧。” 原岁这是第二次意识到,枯荣又没对她说实话。所以拜託她找尸骨什么的肯定又都是哄她的吧。 原岁有些难过,再次跳入海内,一言不发。她泡在海里无所事事,在想为什么枯荣要这么做,后头仔细考虑了一下,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些明白:大概是枯荣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她不适合参与,或者说,他不希望她参与。 原岁翻了一下鱼尾,就往更深的海底游去。正午的阳光正烈,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海面,将底下的珊瑚照的清清楚楚。原岁游曳着,漫无目的地在水里仰头看着浅光里的珊瑚群。忽然看见一抹银亮色缠在鲜红色珊瑚上,原岁凑前去看,是一块样式简单的平安锁,黑色绳子紧紧缠绕着。原岁神色一凝,鱼尾一摆游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平安锁取了下来。 正反两面刻着很朴素的莲花纹络,这块平安锁异常眼熟。原岁佩戴枯荣的平安锁十几年,虽然锁上没有任何字样,但原岁莫名地就确认,这就是枯荣的平安锁。 原岁打量的同时,小灯突然急急地游到她身边,着急地说:“哎呀!大人终于找到您啦!我们快回去吧!” 原岁倏忽握紧手里的平安锁,回过头去看小灯:“怎么了?” 小灯急急忙忙拉着她往海面游去,匆匆地说:“有人闯进度朔山啦!我们要赶紧回去!” “度朔山离这里如此遥远,一时半会怎么赶得回去?” 原岁说这话期间,已经随着小灯游到海面,甫一抬头,就看见一面刻着千瓣莲花的青铜古镜浮在空中,高由银闻声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俯身,慢慢道:“走吧。” 他转动着佛珠,那面镜子竟在空中化成一道门。 “我们有执象淮提镜呀!”逢灯拉着懵圈的原岁跳入门内,她说,“执象淮提镜就是去度朔山的门。” 第156页 只是在逢灯一句话的光景间,再出来,原岁就看见了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正中央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它的树冠大得似乎可以遮天盖地,无数的白絮在期间缭绕飞舞。这里似乎有着无数微小的生灵,飞鸟在树干上停歇,拖着极长的绿色尾羽。风和歌声一併从远方传来,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由静到动,变得更为悠长热烈。 原岁傻傻地看了一会:“这是?” 逢灯跪下来,恭敬地弯腰贴地,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大礼。 “轮迴长大人,这里就是度朔山,”她说,“前方便是大桃木。” 原岁陡然想起这么一段话来:沧海有度朔,上有大桃木,屈幡三千里,枝间东北名鬼门,万鬼进出之地。 “那这些飞着的白絮?” 逢灯认真地回答:“那是灵。”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鱿鱼和gun太好吃了 我吃了一天的糖,人都要笑傻了。 第76章 往生海(十一) 原岁一时之间完完全全呆愣在原地。这样浩大而玄妙的场景她从未见过,无数的生灵在这里漫天飞舞,穿过绿压压的枝干,带起的风有大桃木不知名的木香和盎然的绿意,还有“灵”冰凉的味道,使风尾拖着长长的莹白色的光。 这天地浩荡,原岁在这种盛大的生命面前,陡然觉得自己无限地渺小。 “度朔……”她喃喃地念着,“这就是度朔啊……” “是的呢大人!”逢灯在她旁边雀跃地说,“这就是大人长大的地方!大人虽然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对度朔肯定不会陌生吧!” 原岁微微闭上眼,她感觉到度朔的风温柔地围绕着她,她能清楚地感知这里每一寸温润的气息,很熟悉也很亲和;她伸出手,就像能触摸到那些游荡的灵一般,他们热烈地缠绕在她指尖,像是一群讨糖的孩子。原岁感觉有些痒,就忍不住笑了笑,睁开眼来。 入目,就是无数冰蓝色的游魂,她的身体也在未察觉之时漂浮在了半空,长至脚踝的头髮在空中散开来,因为度朔无妄又温柔的风,她的发与衣袂在风里柔和地飘动着。原岁睁着眼,目光好奇又天真,她轻轻地碰了碰那些小小的冰蓝色莲花,每一朵花上都或坐或站着一个蓝色透明的魂体,他们也在好奇又濡慕地望着她。 这就是灵。 真神奇。 胥楚从坐莲上爬起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绿色眼睛的小鲛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等再三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对了,在失去意识前,他在做些什么? 胥楚瞅了瞅自己的身体,他的下半身是一团漂浮的气体,混沌中泛着银蓝色的光;全身不过正常人的拳头大小,此刻他坐在冰蓝色的莲花上,光是想像,他就知道现在必定极其的袖珍。胥楚再次抬头看了看和他一样漂浮在空中的鲛人,她弯着眼睛笑,无数的冰蓝色莲花绕成丝带状全部簇拥在她身边,她的裙角和长发飞舞着,这一刻无比像个神邸,胥楚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凝望神迹。 他在恍惚间想起来,对了,自己是死了的—— 攻城最关键的时候廖凡将军背叛,殿下不慎中毒,但殿下还是依靠事先极其缜密的布局将燕都顺利收回囊中;但最大的遗憾就是依旧没有抓住廖凡和云高那个狗贼。 平叛后,殿下本应登基,但因毒发,殿下将帝位禅给旁系郡王干程丰。 登基大典那晚,殿下待在后殿。后殿很静,胥楚还记得那夜月色凉淡如水,殿下突然问他:“是有人在唱歌吗?” 新皇登基,前殿热闹,自然是歌舞昇平的。 “估计是前殿的人在热闹吧,”胥楚没细讲,怕殿下心里不好受。他给殿下取了更厚的狐裘,因为毒性,殿下现在的身子骨已经弱得抗不得一点风寒,胥楚像个老妈子一样说,“殿外冷,殿下要保重......” “不是前殿,”胥楚话还没有说完,干碎淡淡地打断他说,“前殿没有这种歌。” 胥楚愣了一下,干碎百无聊赖地撑着额头,垂着眼,嗓音寡淡又平静,“明日启程去万洲罢。” 这下胥楚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那崽子脚程太慢,现下也不知在哪里疯玩,”干碎嗓音淡淡,没什么情绪,“等到她来,我坟前草都合该长两米了。” 虽然殿下并没有明说,但胥楚知道殿下念的是小原姑娘,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殿下,您的身体实在是……还是等陛下替您寻来解药,您安心在燕都里等一下,说不定过两天,小原姑娘就该来了……” “待在燕都作甚?”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碍新帝的眼吗?” 他似是想到什么,凉淡地笑了下:“这天底下,若论谁最希望我死,一是云高,二便应该是刚登基的干程丰了罢?” 被殿下这么一点,胥楚反应过来后便脸色煞白。第二天,他跟着殿下离开了燕都。虽说新帝百般挽留,态度恳切,胥楚却再也生不出一丝留在燕都的念头了。 第四天,胥楚护着殿下遭到了埋伏。云高和廖凡带着几支残余精锐埋在了他们必经之路上的树林里。这一场埋杀最后只余胥楚和零星几个暗卫护着殿下逃了出来。 第157页 胥楚很是愤慨,大骂云高几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殿下听见了笑意甚淡。 “倒是我小瞧新帝了,”殿下那时说得风平浪静,银灰色的眼情绪淡漠,那一刻似乎是不念生死也无甚牵挂般对他们说,“这事和你们也没多大干系,原可许你们高官厚禄,现下也是做不到了。你们走罢。” 胥楚的重点完全在:“干程丰那忘恩负义的**子竟然勾结反臣!” “勾结谈不上,”似是觉得胥楚的形容有趣,他难得朝胥楚笑了笑,“无非就是泄露一下我的行踪去向。坐山观虎斗,如此而已。” 干碎让他们离开,胥楚几个人都当没听见。从燕都到万洲的路这么长,他们几个愣是护着干碎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知道殿下心里记挂着小原姑娘,”到最后,只剩下胥楚一个人的时候,他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对着冷漠少言少语的殿下笑着说,“这一辈子跟着殿下,看着殿下因为好兄弟的算计从云端跌落尘泥。四百多个日子的风雨刀山和尸骨火海,兄弟们一起发过誓,这辈子最荆棘的路,兄弟们都会给殿下踩实了冲过去。属下自被殿下救起开始,这一生便只有’殿下‘两个字。” 干碎怔住了。 “虽然一直都挺怕殿下的,但这一辈子跟着您属下从不后悔,”胥楚背着干碎走在寥关的密林里,他像个老父亲那样絮絮叨叨地说,“属下就希望殿下能多笑一会儿。云门的事不是您的错,先皇的死也不是您的错,拍云崖上的事更不是您的错。您开心些,不要心里总是压着这些事。” “属下会拼死护着您到小原姑娘那里去,”胥楚很认真,“您这一生至今,护着大和护着兄弟护着能护的所有,就是没护过您自己。以后就找个可爱的姑娘护着您吧?我觉得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她就是个孩子,”长时间的厮杀和逃亡让干碎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极限了,他发着高烧,强撑着精神听胥楚讲话,然后回应,“男人没有让媳妇护着的道理,你以后若是成了亲,就说不出让媳妇护着的这种话了。” “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她是很好。” “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我知道。”干碎皱着眉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你别对我的姑娘有什么想法,自己找一个去。” 胥楚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干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胥楚膝盖一弯,猝然撞向地面,干碎由此也从胥楚的背上摔了出去。 干碎问:“胥楚?” 这是胥楚最后的记忆。 “胥楚?”原岁原本是没注意到他的,但他在一群围绕着她欢欣雀跃的灵里面实在太过安静了些,原岁瞅着不对劲多看了几眼之后,发现竟然是个大熟人,“你怎么会在这?” 原岁朝他招了招手,刚从回忆里抽身的胥楚就发现自己底下的坐莲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一下子就来到鲛人面前。鲛人噼头盖脸地朝他发问:“等等!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跟着干碎的吗?啊!你怎么会在这!!” 小灯凑前为原岁解释:“因为他死啦!死后有执念的魂魄会变成灵,来到鬼门这里徘徊的哦!等到把事情忘干净、或者是把执着的事情放下之后,他就自然而然会去投胎啦!” 原岁听见“他死啦”这三个字简直就像晴天霹雳。 “什么叫死了?”原岁盯着胥楚看,“你怎么回事啊兄弟!你不是跟着干碎的吗?” 看鲛人的反应,虽然不清楚鲛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胥楚可以确认殿下暂时没事。如果殿下死了的话,肯定不可能直接投胎的,殿下心事这么重的人必定满腹执念,怎么也会来一趟这里吧!没来就是没死!还活着!胥楚略感欣慰,朝鲛人说:“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殿下暂且无事。” 原岁扒着胥楚还想再问几句,忽听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远处目极之处的天空竟出现裂纹,像是有人从外面打碎一面玻璃那样,结界岌岌可危。小灯一看,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捲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大叫:“哪个不要命的敢擅闯度朔山结界!我不锤死他!!!” 小灯话音刚落,出现裂纹那里彻底炸裂开来,度朔山晴朗无云的天仿佛破了一个洞,露出外界阴沉沉的雨云,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结界破口处纵身跃进。白色的衣袂染了血像火一样,他全身绕着黑白交杂的浮光,把他安全地托着落在原岁他们面前。 来人半跪在地,对他们低着头,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度朔山的草地上,那血像是熔浆,在落地那一剎那竟把那一小块绿茵茵的草地腐蚀成焦炭般的黑色;而草地与他身体接触的所有地方,也全部变成焦土。 “哇哇哇哇!你强闯就算了你还流血!!”小灯一把扯下发上缠着的铃铛,握在手里甩了两下,铃铛迅速变大,片刻后像两个大锤子那般。她气急败坏地把铃铛锤子在空中轮了几圈,愤怒地说,“不是度朔山邀请来的客人,走着路喘着气都会伤害度朔山的生灵!!所有伤害度朔山的人都得去死!” 逢灯不等原岁说话,急哄哄地就抡起铃铛锤子砸了过去,在碰到那个男人一瞬间,他身上绕着的黑白浮光陡然尖利,在空中凝成一把长木仓的样式,在半空中“锵”的一声,将逢灯的锤子格挡开去,其力度之大、角度之刁钻,直接把锤子甩回逢灯的方向,而逢灯差点没接住。 第158页 浮光散去,一把长木仓以绝对的庇护姿态斜斜地插在男人面前,一个穿着黑白道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站在长木仓旁边,张开双手把男人护在了身后。 “木仓灵?”逢灯看了一眼插在地上那把丑得一眼难尽的木仓,有点怀疑人生地说,“这么丑的木仓竟然也会有木仓灵??” 而原岁看清少年人的模样后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叫出声:“平玉??!!” 倨傲的少年人颔首,一把少年声线朝原岁张狂地说:“不,我木仓名王者。” 啥?王者?这傢伙是王者?不是、不会是她做的那把木仓吧?这是木仓灵吗?为什么长得和平玉这么像! 与此同时,浮在半空中坐着莲花的胥楚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啊,殿下终于找到他喜欢的姑娘了。我能看见这一幕我真的是!死而无憾!” 于是原岁忙里忙乱又回头去看胥楚,发现胥楚的身影竟然在风中慢慢散去。看得原岁真的一脸“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的懵逼问逢灯:“他这又怎么了?” “了却执念准备投胎了呗,”小灯也觉得稀奇,“咦,他和这个擅闯度朔山的傢伙有啥关系吗?” 原岁闻言倏忽回头,把目光放在了长相酷似平玉的少年身后,那个被他护着的男人身上。 那是干碎。 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干碎。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有点大哈 话说起来,我觉得胥楚活像个cp粉头子 后面会甜甜甜一段时间 第77章 往生海(十二) 原岁坐在大桃木的枝干上,苦口婆心地劝着逢灯:“小灯,你先把锤子放下来,我们好好说话嘛?” “不!!要我放下锤子,那先让他回到他那把破枪里面去!” 自诩名叫“王者”的少年抱着那柄**斜靠在大桃木枝干上,闻言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没说一句话,就靠表情把逢灯气得直跳脚。 “咳咳,”原岁低头去看少年,她双手交叉着,紧紧地握了下,有些忐忑地问,“你和他……是怎么来的?” 少年站直了,颇为一板一眼地回答:“还能怎么来的,走来的呗。” 原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在大桃深处里头的小树屋,然后又低头问少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找你啊,”少年把手里的枪转着圈玩,逢灯在一边紧张地盯着,生怕他手里的枪蹭伤了大桃木的树皮,少年瞧她紧张,于是把枪往地上一顿,抱拳盘腿坐下了,“我不是你创造的吗?或多或少能感知你在哪吧。” 话落他挠挠头,撇着嘴有些埋怨,“不过你这个地方也太难进了吧?那破结界我差点都砸不穿!要不是看着主人吊着一口气等着你,我是懒得使这个力气进来的。” 原岁从树干上跳下来,“什么叫’吊着一口气等我‘?” “字面上的意思啊,”少年坐着晃动身体,“我是在主人快死的时候才从枪里出来的,我问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他说想再见一见你。那我就扛着他找你来了。” 原岁身上藏青色的裙子被她抓在手里抓得全皱了,她抿抿髮白的唇,告诉自己别慌。 “原话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少年清清嗓子,模仿了一下—— 少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干碎:“没有。” 少年:“那或者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吗?我看你好像活不久了,我第一次当枪灵,也不太懂主人要死掉的话,枪灵可以做什么。你不说的话,我大概就只能把你丢在这里,然后去找别的主人了。” 干碎:“你走罢。” 少年:“唔,创造我的人好像很依恋你,如果我直接走掉的话,她知道了大概会难过。我虽然没心没肺,但也没胆子让她难过。” 干碎:“……” 少年:“你说说看,我一定试着帮帮你。” 干碎:“再见见她吧。” 少年:“什么?” “可以的话,”干碎说,“带我去见见她。” “以上,”少年耸肩,“就是当时他和我的对话,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有!!”逢灯抢过话头,“在大人树屋里睡着的那个男人就是你主人吗?” 少年斜看小灯一眼,施捨般回答:“这不是废话吗?” “小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小灯撸起袖子冷笑,“要不是看在你和我一样,都是由大人创造的,这还沾点亲带点故,我丫肯定把你往死里捶碾成泥然后扔出去!” 少年挑眉:“不用客气,你还真没那个实力。” 逢灯:“你!” “行了,别吵了,”原岁脚尖轻轻一点,往大桃木更高、更深的枝叶里飞去,她的衣袂带着风,轻飘飘地像个精灵,“小灯你叫的’那个男人‘是我的男人。” 落到木屋前的木台,原岁反身弯腰,朝着地面上的逢灯和少年远远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你们可不要说话了,”逢灯从没见过轮迴长这么柔美温和的眼神,隔着这么远,原岁的声音却近得像落在他们耳边,“不要吵醒病人啦。” 第159页 眼看着轮迴长大人转身进了木屋,逢灯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主人长得很漂亮吗?” 少年一副懒得搭理的神色,逢灯拽了拽他的衣角,提醒他回答问题:“你快说,你主人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刚才满脸血的,也没瞧见这轮迴长大人的男人长啥模样。 “还行吧,”少年拔了地上一根草衔在嘴里叼着,“模样都是皮囊,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不一样!长得漂亮,我以后的小主人才会更漂亮!”逢灯想着以后就有点高兴,虽然说轮迴长大人喜欢的人命垂一线,但慢慢养总能养好的嘛!于是逢灯一点都不介意干碎之前毁的那一片草地了,看着少年拔草也只是略微不满地警告,“还有!你别再糟践度朔山的一草一木!” 少年嫌吵,往地上一躺,抱着枪翻了个身,背对着逢灯敷衍地应道:“知道了小气鬼,你别说话了,听你大人的话,别吵着病人。” 木屋不大,大件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几张凳子还有一个一人高的储物柜。之前原岁替干碎简单地梳洗并处理伤口,离开的时候还给他盖了被子。再次回来,干碎已经醒了,安静地靠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岁见他醒了很是高兴,啪嗒啪嗒跑过去,高兴地问他:“你醒啦!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 干碎听见声响,朝着原岁出声的地方微微侧了侧头,而后他朝她招招手。原岁听话地过去,干碎伸出手在空中摸了摸,原岁歪头问他,“你在找什么吗?” 干碎摸了片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原岁的手腕,他顿了片刻,将原岁的手抓了过来。原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就看见干碎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没有。 原岁傻傻地看着干碎抓着她的手,干碎的手指苍白又修长,指尖在她掌心写字的时候,力度很轻,痒得原岁有点想笑,但她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 干碎本来回答完原岁的问题就想松手的,想了想,还是在她掌心又写了一句:还有要问的吗? 字多,干碎写了一小会儿,原岁努力辨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反问:“是在问我还有别的要问吗?” 干碎点头。 “那可多啦!”原岁抽开手去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她乖巧地坐着,一副要和干碎长谈的模样,“我走了之后你有咩有想我呀?我超级想你!我去拍云崖上看了,什么都没有找到,而且小灯和我说,鲛人的眼睛都没有绿色的,你怎么骗我呀?” 干碎:“……” “你看你,回答不出来了吧?”原岁有点小得意地说,“你就是个大骗子,专门喜欢骗我这种小姑娘,焉坏儿的,好险我聪明!” 干碎伸出手想把原岁的手抓过来写字,原岁把手背在身后,噼里啪啦地接着说:“所以你以前老吓唬说要挖我眼睛把我做成鱼干都是骗我的!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哄我绿色的眼睛是正常的,也不捨得伤害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啦!” 干碎:“……” “好的!你果然喜欢我啊!”原岁喜滋滋的,“我就说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喜欢我很正常啦,毕竟我也经常为这么可爱的我感到烦恼呢。” 干碎抓不到原岁的手来写字,于是把指尖落在了她的大腿上,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飞快地写:你的脸呢。 这下原岁实在憋不住痒意,哈哈笑起来。她扭着身子躲了一下,躲完后弯腰,侧着头,把小脸蛋枕在他的掌心。原岁弯着眼,逗趣地说:“我的脸在这儿呢。” 干碎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沉默了一会。 “枪灵说,你很想再见见我,”原岁干脆把整张脸埋在他掌心里,“你可以摸摸。应该能摸得出来吧?我长得很漂亮的。” 干碎的手放在被子上,他的掌心像窝着一团光,那光温暖而炽烈。干碎觉得烫手,可也没捨得挪开,但也没动。 原岁等了一会,没等到干碎的动静,于是她乖乖地抬起头来,嘟哝:“其实我长得真的还行。这个没骗你啦。你怎么对自己未来媳妇的长相一点都不好奇呢?” “因为他怕你太漂亮,回头捨不得放手可还行?”少年背着**从木屋的窗户外翻身进来,颇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虽然我主人被毒废了说不出话,但身为枪灵的我和主人是心意相通的,他心里想什么你可以问我,我看心情告诉你。” 干碎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傢伙,在少年这番话讲出来之后,原岁都能明显地看出干碎冷成冰川的态度。 原岁默默把自己的手塞进干碎的手里,用行动表明自己比较想听干碎自己告诉她。 “真不考虑吗?”少年看着薄光下牵着手的两个人,有些意兴阑珊,“你知道吧?爱在心里口难开,死要面子的男人他不说你咋知道他咋想呢?就像现在,他心里正因你握着他的手而美滋滋呢,你看他死人脸,你看出来了吗?” 原岁下意识偷偷瞄了一眼冷成冰川的干碎,心里颇为感嘆:看不出啊真的看不出啊! 面上,原岁义正言辞地说:“爱人之间也是心意相通的,很多事情,殿下不说我也知道的啊!就比如说,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很想把你打一顿然后扔出去。” 第160页 “哪止?他想把我丢回炉子里熔了,”少年皱眉,脸朝干碎接着说,“想什么呢?你媳妇同意了吗你就想把我熔了?虽然说我本体是你的黑白玉棋子,但我成灵是因为你媳妇把我做成枪好吧?” 原岁闻言立刻扭头看干碎,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权当撒娇,她小小声地说:“熔就算了吧?好歹是我们的孩子呢?” 少年:“????” 原岁认真地说:“你日夜摸棋我日夜做枪,因为我们俩的共同努力才诞生的他,可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你在想什么??”少年一脸吃土的表情看着干碎,“你竟然觉得有道理??你他妈还贊成??你还不如把我熔了!” “啊!你也觉得我讲得很有道理对吗?”原岁攥着枯荣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你快给我们第一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干碎:“……” 他笑了笑,笑意疏懒,看得少年心惊肉跳。他在原岁手心里慢慢写了两个字:平玉。 “这个名字太敷衍了吧?”少年关注重点立刻从“什么鬼我才不是他们孩子”转移到“什么鬼这是什么破名字”,少年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的玉质是崂山平玉,所以直接叫平玉??” 与此同时,对孩子特别敏感的逢灯飞快地从木屋窗户外跳进来,兴致勃勃地发问:“孩子什么孩子?大人你们有孩子了吗?孩子在哪里?还在大人的肚子里面吗?灯灯好期待呀!” 少年平玉:“……”算了他还是自己回炉里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枯荣讲话有时候这么直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平玉这死小子逼的啊哈哈哈哈哈。 第78章 往生海(十三) 逢灯缓了几天都无法接受平玉是轮迴长大人孩子的事实。 “你以后要好好听我的话!”逢灯挑剔地看着平玉像个混世魔王一样拔度朔山里的花拔度朔山里的草,最后忍无可忍地说,“作为度朔山的小主人,第一件事情,你要学会爱护度朔山里每一个生灵!从今天开始,我会认真教导你的!” “你醒醒,”平玉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说,“你家大人就是拿我去逗她男人开心,你还真把我当她儿子了?你脑子进水了吗?她上哪生我这么大的儿子?” 逢灯一脸怀疑:“真的?但是轮迴长大人从不骗我的。” “这也不叫骗。纯粹逗了个趣开了个玩笑,嘿我说,”平玉从草地上爬起来,稍抬下巴,“你这脑子里头不会真的都是水吧?就你还想教导我,教我什么?怎么犯蠢吗?” “呵呵呵。”逢灯把髮髻上的铃铛解了下来,在空中甩了甩晃成了大锤子。她个子娇小,手腕细得可怜,所以拎着大锤子的场面就显得格外滑稽,让人看得怪可怜的。平玉这人倨傲又混蛋,但到底还是有一丁点怜悯心外加分寸感,看见逢灯生气了,他见好就收并迅速转移话题:“好了我乱说的。你与其花时间费心思在这里盯着我,还不如多看着你家轮迴长大人,催催他们成亲生孩子什么的……” 蛇打七寸,平玉挑这个话头,逢灯立刻就把之前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眼睛亮亮地说:“是哦!我要给他们准备婚礼!然后看着小主人出生!” ——看吧,大概度朔山的风水养人,这里出来的人都有点单蠢。 同样有些单蠢的原岁在树屋里给干碎餵粥。粥是她一大清早去银城买的,为了赶热乎,她一路跑得够呛。于是深深怀念起高由银手里那面执象淮提镜来,特意叫小灯通知高由银尽早过来。 “高由银快马加鞭赶个四五天应该也能到银城了,”原岁用指尖碰了碰碗壁,觉得温度还是凉了些,“有了那面镜子的话,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弄到最热乎的!”那语气活像个为美人一笑掷千金的昏君。 干碎没表态,只伸出了手示意原岁把碗拿过来。原岁没看懂,自顾自地舀了一勺,把勺子搁到了干碎嘴边,“啊”了一声,哄他似的:“喝粥啦!” 干碎:“……” “咦,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看枯荣没动,原岁像个当娘的劝,“那我下次给你换别的,但是这碗你或多或少喝一点嘛?前几天你光吃果子了,不吃点东西对你身体不好的。” 干碎沉默地把自己的手掌心摊在原岁面前,动了动唇瓣:我自己来。 原岁这下看懂了,有些遗憾地把碗轻轻地放在他手上,嘴里不停地叮嘱:“小心点哈,我其实可以帮你的……真的不要我餵吗?” 干碎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她稍稍推远了,拒绝的立场很坚定。 原岁撑着下巴盯着他吃粥,盯了一会,她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吗?或者我做些什么你可以更高兴一点之类的?” 干碎喝粥的手一顿,然后摇头。 “真的没有?” 干碎把勺子放下,一只手拉过原岁的手腕,他在她掌心上写:真的没有。 “唔……”原岁辨别着枯荣写的字,“没有嘛?那你现在开心吗?” 第161页 干碎没回答,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就低头接着吃粥了。原岁很少见他笑,所以他虽然笑得极短,但这个剎那还是让原岁晃花了眼——像冰雪埋葬下的花开。 原岁觉得,这一剎那枯荣的笑,真的像极了层层冰雪下,薄如蝉翼的花开。 从木屋出来后,刚好撞上逢灯过来找她。小灯兴沖沖地说:“大人!度朔山是时候办一场喜事啦!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小灯会把度朔山打扮得漂漂亮亮!那一天全山的花都会为大人开成红色的!草也可以开成红色的!” 原岁沉迷枯荣的笑容不可自拔,她有些恍惚地说:“小灯你说,怎么样哄一个男孩子开心?” 小灯握爪:“办一场婚礼!”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猴子说的果然没错啊,长头髮的老大真的是太骚了啊!”原岁捂脸,“他要是能再笑一下,我真的是命都给他了!所以怎样才能让一个男孩子开心?” 小灯强调:“那就办两场婚礼!” 原岁坐在大桃木树底下,把头搁在膝盖上想办法:“小灯你也快帮我想想,二十多岁的男孩子会喜欢什么?” 小灯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场婚礼吧!不能再多了大人!” 抱着**在一边站着的平玉简直服了这两条对话逻辑一塌煳涂的鲛人,他在旁边甚是风凉地说:“二十多岁不是男孩罢?” 一言惊醒梦中人!原岁听见平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问平玉:“你不是说你和你主人心意相通吗?你知道怎么做他才会更高兴嘛?” “你啥都不做光坐在那他就挺高兴的,”平玉虽然有时候觉得原岁思路清奇,但对她基本上还是有问必答的,“男人嘛,媳妇坐旁边能不高兴吗?” 原岁很严肃:“我很认真问这个问题,儿子,你一定要认真地回答我。” “??”平玉闻言盘腿坐下来,把枪平放到膝盖上,对着原岁表情同样严肃地回答:“好的,我偷偷和你说,我主人就喜欢媳妇每天和他说’我喜欢你‘,喜欢媳妇每天哄他睡觉,喜欢媳妇每天给他送礼物,喜欢媳妇每天亲亲他,喜欢媳妇每天抱抱他,喜欢媳妇每天缠着他,喜欢媳妇朝他撒娇……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喜欢媳妇只喜欢他。” 原岁推小灯:“有纸笔没?!快记快记!这些都是重点!” 逢灯:??? 平玉清了清嗓子,一脸高深莫测:“我就只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原岁疯狂点头:“好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从这天起,原岁每天见到枯荣的第一句话就是:“早上好哇!!殿下!今天的我依然这么喜欢你!” 干碎第一次听见原岁这么说的时候,他正在尝试摸到桌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倒茶,因为这句话,他失手把茶杯摔了。 “啊!老大你小心一点啦!伤到自己就不好啦!”原岁跑过去把碎了的茶杯捡起来收拾好搁在一边,当时干碎坐在一旁在琢磨鲛人吃错什么药,还没琢磨出个什么想法,这个软软的鲛人就突然弯下腰抱了抱他,并在他耳边开心地说,“今天我给你摘了好多花,插在了窗边的花瓶里,是蓝色的,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干碎被原岁抱得身体都僵了。 平玉踩着枪在一边的空中掠过,听见原岁的话他还多嘴插一句:“嘿,其实他喜欢向阳花,因为你就像太阳。” “这样吗?”原岁自然地接过话头,“那我下次去给你找向阳花!” 干碎觉得这个姑娘真像只猫一样,老喜欢时不时突然来那么一下探一下爪,然后往你心上蹦跶。 后来事实证明,这只小猫不是时不时来一下,而是全天候跟在他周围转了。真的是他走到哪,原岁这条小尾巴就跟到哪,干碎在屋里忍了大半时辰,终于忍不住在她手心里写:你先出去。 原岁眨巴眼:“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吗?”语气里显而易见地有些低落。 干碎真的服了,好半晌,他才挫败地低头,认命地给原岁写字:出恭,叫平玉回来。 “啊啊啊啊!好的!”原岁跑到木屋门口又探出个脑袋问,“那我、那我等下再来,可以吗?我喜欢你陪着我。” 干碎:“……”他这辈子就还没在谁手里这么认命过。 半晌,干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原岁才兴高采烈地走了。 晚上,这个小姑娘还坐在他床边,又温柔又开心地和他说:“你好好睡觉,我给你唱歌吧,殿下。” 他对她的歌声,毫无抵抗力。后面干碎想想,说歌声太小瞧这条胆大热烈的鲛人了,应该是:他对她,毫无抵抗力。 观察了大半月的平玉问旁边的小弟:“甜吗?” 小弟逢灯对着大佬平玉点头,眼泪汪汪地说:“甜!呜呜呜,我家大人真的太甜了!” “这就甜了?”平玉摩拳擦掌,“不是还没亲亲吗?让小爷我给他们添把火。” 觉得最近进展不错的原岁在大桃木更高的书屋里翻着古老的典籍,哼着歌喜滋滋地找着方法看看能不能帮助枯荣恢復视力、嗓子和腿,半个月来她翻了半屋子的书,都没看见什么比较有用的法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要去陪枯荣了,原岁把书放好出了门。 第162页 “咦?你找我?” 平玉守在书屋门口,朝原岁点头,“是啊,我找你。” 原岁问:“有事吗?” “是这样,”平玉摸了摸下巴,“你觉不觉得你每天都送花有些单调啊?送久了就没什么惊喜了。” “会吗?”原岁嘴上犹疑,心里已经开始认同平玉的看法,并认真地思考要换什么礼物了。 “当然啊,总是送同样的东西,久了肯定就不觉得稀奇了,”平玉肯定地点头,“男人嘛,喜欢看些新鲜的。” 原岁“哦”了一声,行动派的她直接出度朔山去银城买东西去了。 平玉于是掉头,去找干碎。 “我看见你媳妇去给你买礼物了,”半大孩子平玉语重心长地说,“女孩子倒追是很需要勇气的,你总是不给什么回应,久了女孩子也会伤心的。” 干碎似笑非笑地将视线落在平玉身上,他虽看不见,但银灰色的眼情绪依旧凛冽。 “好好好!我知道你给了回应,但你的回应这不是不够热烈嘛?”平玉稳住心神,接着说,“你主动抱过她没?你主动哄过她没?女孩子是要宠着的,知道不?” 平玉清了清嗓子继续:“我看她准备礼物准备了好久,她下次送礼物给你,你一定要主动一点!要有点表示!表示要热情一点!知道吗!诶诶诶好好好我滚我滚我现在就滚,你别老在心里惦记着怎么把王者枪上的黑白玉挖出来了可以吗我错了还不行吗!” 平玉把话讲完,麻熘地滚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胥楚:我很欣慰,后辈有人。前缘(干原)夫妇有你们,我就放心了。 小灯:幸不辱使命! 为他俩爱情操碎了心的平玉:?没有,我就是太无聊了寻个乐子。 皮蛋给你们插个刀: ——你主动抱过她没?你主动哄过她没? 没有。所以枯荣后来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枯荣控制不住自己无意识地去宠才认识了一天的岁岁。 放心!下一章还是甜的! 但下下一章,就不一定了姐们。 第79章 往生海(十四) 原岁搞定礼物回来是傍晚,她把礼物拿在手上背在身后,偷偷地往窗户里面张望。 “你在这里干嘛?”平玉神出鬼没地在原岁身后冒出个头来,他踩着王者枪,枪桿很细,他立在那像脚踩莲花,却极其稳当。 原岁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树枝上头栽下去。 “找我主人?”平玉抱拳立在枪上,朝木屋平台那努嘴,“不在屋里,外边坐着下棋呢。” 原岁平稳了一下情绪,吐槽平玉:“你下次出声前能不能给点别的动静,太吓人了!” “我给动静了,穿林走叶,你自己看男人入神,倒是怪起我来?” 原岁:……嘿这怎么回事啊她认识的平玉不是这种欠揍的性格啊!! 平玉从枪上跳下来,往旁边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上懒洋洋地一躺,“行了,你快去吧,他都等你一下午了。” 原岁手心里紧紧攥着她拿回来的小礼物,有些忐忑,立在原地别扭了一下:“他在等我呀,他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不会去问他吗?”平玉撑着头,有点看好戏的神色,“哎呦,你今天怎么了,少见啊。害羞?” “……没有,我走了。”原岁心里想我是谁啊!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原岁原上草!这辈子就还没怂过好叭! 原岁握紧手里的东西,在几根树枝上面来回跳了几下,绕过了屋角,就到木屋前的平台。屋前的平台也是木搭的,地方不大,放了两张木板凳,一张木茶几,边角的地方还有挂在上边树枝垂下来的吊床。 干碎一身宽袖白袍,长长的头髮披散着,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与自己对弈。原岁到的时候,他正好捏了白子,棋子落盘,他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原岁一见着枯荣啥都忘了,兴高采烈地小跑到他旁边,坐在吊床上,笑眼弯弯地说,“我没发出声音呢。” 干碎没回答,抬手把黑棋子的棋盒递向原岁的方向。 这是要她陪下棋呢。原岁把棋盒接过来,然后瞄了一眼棋盘,然后蹑手蹑脚的偷走了几颗白色棋子,顺势把自己的黑棋放了下去。然后清了清嗓子,告诉枯荣自己下在了哪里。 下了几个来回后,干碎落了白子,淡淡地写:你输了。 “没有!”原岁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不信你自己摸摸棋盘。” 她一说这话,干碎都不消看,就知道这鲛人肯定又是耍了赖,把棋子偷拿走了几个。他极淡地笑了下,然后抬眼,拉着原岁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的棋,臭。 原岁觉得痒有点想躲,奈何枯荣抓得紧,她没躲过,于是嘟哝:“臭也是你教的。” 干碎写到:但没教你这么下。你欺负我。 枯荣这么一说,原岁想了想,嘿好像确实有点欺负了。她想道歉来着,紧接着枯荣又写了第三句话:你哄我罢。 第163页 原岁顿时抬头,错愕地看着枯荣。男人眉峰凌冽,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眼里没有聚焦,可是原岁就是知道,哪怕他看不见,他现在也是在全心全意地看着她的。 “你、你一个大男人……”原岁结巴,有点撑不住枯荣这般亦正亦邪的味道,她被他拉着手,她低着头像是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一样,“老是让我哄、哄你,不不不太好吧?” 他在她手里慢条斯理地写:不好吗? 原岁大力点头:“对!不太好!” 干碎微微侧了侧头,接着写: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礼物给我? 原岁呆了一下:“哈?” 今天的礼物。干碎在原岁掌心写完这五个字之后,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他朝她平摊掌心,讨礼物讨得理直气壮,十分坦然。 原岁这下子耳根都红了。实在是她这次礼物挑的有点幼稚……她送男人花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但是送这个总觉得自己有点鬼迷心窍。呃,就那时候不知道干啥子就搞了这玩意。 “我听说,呃,那什么,”原岁慢吞吞地把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你们这里男子二十弱冠,冠礼那天,会有长辈赐字并留一物,那物上会刻有赐给男子的字和男子的生辰八字。” 干碎一愣,原本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在膝上微微握了一个松散的拳头,控制自己的表情更平淡一些。 不远处的平玉还和逢灯还躲在树叶从中偷看并闲聊,逢灯问他:“你干了什么呀?你要怎么样点多一把火啊?” “你猜?” “你直接说吧,猜东西太累了。” “那你就看着呗,”平玉话音刚落,就看见逢灯一张小脸皱成了球,少年无语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我就是叫干碎那傢伙主动一点——嘿他还真是主动,就没见过这么’主动‘讨礼物的。”平玉本来带点调侃的,但这句话说完没多久,他就突然感受到干碎内心剧烈动盪摇摆的情绪,平玉神色一凝。 他主人,后半生情绪寡淡;这样强烈的、能被他如此清晰感知到的情绪变化,真的屈指可数。哪怕在面临死亡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波动。而重要的是,平玉无法判断干碎是高兴还是难过还是其他什么,这让平玉有些不安起来。 “你家大人送的是什么?”平玉凝目,“那个是什么?你看得见吗?” 鲛人的种族天赋让逢灯视力远比平玉优异,逢灯仔细瞧了瞧,“好像是……平安锁?” “他们说,无论是权贵人家还是贫苦人家,每个孩子都会有一块平安锁,”原岁小心翼翼地把袖子里的平安锁拿出来,她本来想放在枯荣手上的,但是她低头看见枯荣的手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她只好弯腰,将锁替枯荣戴上,“孩子长大了,他们就会把平安锁上刻上字和生辰八字,在冠礼那天,给回孩子。” 干碎能清晰地闻到鲛人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她不像别的鲛人身上带着海的味道。她住在度朔山,从发到衣袂,都是很清浅温柔的香味。她离得自己很近,气息也清晰可闻。 “我在拍云崖下的海里,找到了你的平安锁,”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这块平安锁就是枯荣的,原岁还给自己编了个理由,“高由银的执象淮提镜能看见一个物件模煳的过往,所以这一块应该是你的,没错啦!” 干碎没说话,也没动。他就这样僵着身体,任小鲛人给自己戴上平安锁。 “我不是你的长辈,就不敢给你取字啦,不过我在平安锁上刻了你的生辰八字,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确定戴稳后,原岁忐忑地问,“咳咳咳咳,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干碎久坐不动,仿若静止。时间越久,原岁心里越害怕,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逾越了——从小带着的平安锁很有意义吧?可能还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就被自己这样刻了一行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原岁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早知道就不去银城了!不去银城就不会撞上别人的冠礼、不撞上她就不会知道平安锁还有这样子的一个说法、不知道就不会突发奇想擅自给平安锁刻上枯荣的生辰八字。 ——原岁,你简直是只猪啊啊啊啊! 原岁懊悔得无以復加,正想给枯荣道歉,枯荣突然拉住她的手。原岁道歉的话没说出口,愣愣地看着这个长头髮的枯荣,他坐在木凳子上,他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状似很随意地写:字不是枯荣吗? “啊??” 干碎笑了一下,又写了一行字:帮我刻上枯荣罢。 原岁震惊地看着枯荣,半晌说不出话来。 干碎垂着眼,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冲击力,只是慢条斯理地写:我姓干,名碎,字枯荣。 他少言少语,身上有种杀伐果断的冷冽气质。可现下他却收敛了所有戾气,克制地在她手心上写:我姓干,名碎,字枯荣。 第一次她见到枯荣,枯荣冷淡克制地稍稍握了握她的手,嗓音微哑对她说,“我叫枯荣。” 这两个场景,在今天,忽然就重合在了一起。 第164页 “老大……”原岁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干碎抬眼,好像是问她怎么了。 “老大。”原岁又叫了一次,她把木凳子搬到枯荣旁边,然后坐在他身边,“老大老大老大!枯荣枯荣枯荣!” 干碎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这崽子突然怎么了。 原岁开心地抱住枯荣一条胳膊,“我真开心呀!枯荣!”她说,“我真的看见你就好开心呀!枯荣!” 干碎:“……” “你是山川你是风呀,山川沉重又沉默;你是山川你是风啊,风它轻狂还骄纵;你是山川你是风呀,星河朝辉相送;你是山川你是风啊,山川不哭,风仍骄纵!” 干碎真的不太明白小鲛人在这里兴奋个什么劲,更别论她突然唱起了歌。他在桌上写字:你作何? “就觉得很浪漫啊!”原岁说,“你看哈,你的字是我替你取的;我的岁字是你替我取的。嗯,我觉得很浪漫啊。” 然后这个鲛人聒噪地念了一下午,就因为他同意他的字取“枯荣”。重点是小鲛人自己乐呵就算了,还要拉着他一起乐呵,干碎不胜其扰,故作冷漠塞了一本书给她,让她自己看书。原岁倒也很乖,接过书还说要念书给他听。干碎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男人啊,”平玉看了一场戏之后表示冷漠,“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就是不愿意承认。” 逢灯懵逼:“轮迴长大人的男人高兴吗?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冷冷的?” “因为你家大人再这样撒娇下去,他合该傻笑出声了,”平玉回答,“脸皮薄、包袱重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你懂吗?” 逢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这边原岁念着念着就没声音了,干碎就猜她估摸是睡着了。 她依旧拉着他的手,干碎一直没动,不拒绝,但也没主动。他坐了有片刻,面色冷淡又刚硬,表情十分严肃。等了有一刻钟,逢灯都快睡着的时候,干碎突然就动了。 原先是原岁几根小指头攥着他的手,他此刻却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换成和她十指相扣。然后他微微弯下腰,按照记忆力她出声的地方,轻轻地吻了下去。 没有想像的触感,干碎的唇碰到了薄脆的书页。但他并没有因此离开,他猜测着、想像着,鲛人一定是看着书,看着看着睡着了,书籍摊开盖在她的脸上,他吻着她,隔着一本薄薄的、并不厚实的书籍。 可就是隔着这么一本书,干碎竟然也觉得满足了。 不远处,看得这一幕的逢灯目瞪口呆之外,差点急得跳脚:“你主人在干嘛呀!是男人把书抽了亲下去啊!” “因为很珍惜啊,”平玉叼着草百无聊赖地看着,“你这种小鲛人不懂的。” 逢灯:“???” 平玉看向干碎和原岁,夕阳的光很美,那个男人隔着书吻她,似乎时间静好。但与他心意相通的平玉,却知道男人此刻由心到灵魂都在颤慄,他克制又贪恋、他害怕又想掠夺,他那一吻已经用尽他所有的情不自禁。 “太珍惜了啊,所以不敢轻易得到,”平玉说,“他这种男人最害怕失去。” 逢灯听不懂,但她看得懂那个偷亲轮迴长大人的男人准备抬头了,逢灯心里直唿可惜。但就是在那一剎那,被偷亲的原岁突然睁开了眼。 书籍只盖了她一半的脸,她一睁眼就看见枯荣银灰色的眼睛,她弯着眼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突然伸手把盖在脸上的书抽掉,并把手搭在了枯荣的肩膀上,她飞快地“吧唧”一下,亲了亲枯荣冰凉的唇。 在干碎明显的怔愣中,原岁偷笑中带点小得意地问他:“看来你很喜欢这个礼物哦?” 干碎缓了片刻,才极淡地笑了笑。他松开和原岁十指相扣的手,在她掌心写:还好。 然后他拥抱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动着唇瓣,无声地说:我只是,喜欢你。 是的,他这一刻忠于自己的心情,终于向自己承认—— 你会不舍,会难过,会挽留,还会有刻骨铭心的心动;她将成为你的逆鳞、你的软肋、也会成为你精神的铠甲。 干碎,你完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剧情修改为:在拍云崖海底女主找到了完全没刻字的平安锁。 平安锁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剧情道具,我纠结了好久,决定按这样写了qwq。 好了,下一章走剧情了姐们,走完就快完结了姐们。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沖啊啊啊啊皮蛋!!! 题外话:这段时间要跑医院,更新可能会很不稳定。 是的,之前我还是没有存稿......我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放了假.......我错了我现在很后悔想回到那个时候抽自己几巴掌...... 第80章 往生海(十五) 原岁和枯荣在度朔山一直待到六月酷暑。 “算了算,我们在这里待着也有两个多月了,”原岁掰着指头,然后扭头靠在枯荣肩膀上,她认真地问,“你会不会无聊啊?” 因为枯荣身体的原因,逢灯说按现在枯荣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离开度朔山,至少修养三四个月再考虑出去。原岁每天都会去银城给枯荣带吃的回来,好歹还有个出去喘气的机会。可枯荣一天到晚呆在这,经常在木屋里半步未出,真是闷也要闷死了。 第165页 “要不要,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原岁眨巴眼,“嘘,我们偷偷出去,不告诉小灯。你的身体还好吗?” 少女轻柔的气息轻轻地唿在他耳边,干碎垂眸,不动声色地写:可以。 原岁一兴奋,整个人都趴在了枯荣背上,“你比较想去哪?我都可以带你去的!” “……”感受到少女的柔软,干碎有片刻恍神,而后他反应过来,背手扶着鲛人,他慢慢地写:你稳一点,不要摔了。 顿了顿,觉得自己的重点不对,干碎又写:你下来。 “我不,”原岁搂紧了枯荣的脖子,“不下!这个天太热了啊!怎么你身上就凉得像大冰块一样?抱着可舒服了。” 干碎冷酷无情:热就跳海里,洗洗就凉快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哄人都不会呢。” 原岁得寸进尺,手环着枯荣脖子还不够,甚至想把脚丫子也伸出去圈枯荣的腰。枯荣原先是坐在树干上的,原岁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差点没把枯荣拽下,所幸枯荣及时拉住旁边的树干,稳了稳身体。但这样一来,原岁和他的姿势便贴得极近,近得枯荣不得不把牙关咬紧了,平復了一下唿吸,而后,半侧脸,他无声地说:你还不下去? 原岁紧紧抱着枯荣的脖子,脚还圈紧了,十分之赖皮地说:“那你哄一下我吧。” 干碎抿着嘴,好半晌才硬邦邦地点头。 “那你说下你喜欢我,或者你亲下我,或者说一句小崽子你乖一点,或者你撒下娇也是可以的,”原岁在他耳边兴风作浪,“难道你就喜欢偷亲这样的?那我也可以闭上眼睛!” 然后原岁就真的闭上了眼,还要一边说:“我闭上了。我睡着了。唿——唿——我睡得可熟了——” “……”干碎写:正常说话。 原岁于是眯开半只眼睛,有些害羞地:“那就亲一下!” 干碎看不见,但是他身体的所有感官都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软,还有她热烈的气息。 “每一次都是我主动,”原岁把下巴窝在枯荣肩膀那嘟哝,“上次你难得第一次主动亲我,还要隔着书。” 干碎就想起之前,他隔着书吻她的时候,她抽掉书凑前来亲的那一下。干碎抿着嘴角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然后他拍拍她的头,伸出指尖在原岁的小腿上写:小崽子。 痒,原岁下意识想往回缩,但被干碎按紧了。男人的指腹粗糙,每一次落在原岁娇嫩的皮肤上,她都有种又痒、又麻、不知道怎么说的触感。写在手上还好,但写在腿上真的是……太痒了啊!原岁这么大胆热烈的性子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走神的结果就是,原岁红着脸问枯荣:“你刚才写了什么?” 干碎眯眼,触感还在。他有些意犹未尽,心里一本正经地想着既然小姑娘这么问了,那便再写一次罢。干碎这一次写得更慢、更轻、更细緻,仿佛他那一手遒劲的笔锋落在这样的“纸”上,都格外缱绻多情来。 “小崽子,乖一点?”原岁这次全神贯注地分辨字迹,并跟着念了出来,“你是在说小崽子乖一点?是吗?” 干碎写:是。 “好的!我当然会很乖!” 干碎写:嗯。 “我这么乖,明天还要带你出去玩,你要奖励我什么吗?” 干碎写:不。 “嘿,”平玉吊儿郎当地踩着**又兜过来,“哥们你别占人便宜啊。’是‘和’不‘点个头摇个头不就完事了吗,写个什么劲啊?还专往人腿上写,龌龊念头收一下啊,我还杵在这呢,你想对我娘做些什么合适嘛?” 原岁闻言喜极而泣:“诶!儿子!” “……得,我多嘴,我走了再见。” 平玉转身就走,人还没走出几米呢,他突然回过头来叫干碎,“大哥你别跟着喊我儿子我心里慎得慌!” 原岁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干碎稳稳地扶着她,面孔苍白,十分淡地笑了一下。 “真好,”原岁笑完之后认真地说,“你也笑了。真好,我喜欢你笑。” 干碎沉默,很久,很久,久到原岁趴在他背上真的睡着打唿了,他才在她腿上写:我也喜欢你笑。 干碎在心里说:你笑得特别像太阳。 第二天原岁准备带着枯荣偷熘去银城玩,为这事她特地找了平玉,一脸可怜的模样:“儿子,你就帮帮娘叭,你去把小灯引走叭。” 平玉摸着下巴,“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的枪是不是脏了?回来之后我给你擦擦!” 平玉:“……我自己会洗澡。” “呃,那我给你找多一把女式用枪,给你做媳妇!天可怜见的,我儿子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媳妇我自己也会找,而且,”平玉朝原岁后面努努嘴,“你现在找我也没用了,你估计要亲自和你家小灯讲了。” 原岁倏忽回头,就看见逢灯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原岁,发问:“轮迴长大人,您是要带干大人一起出去玩吗?” 第166页 原岁:“呃,大概?估摸?也许?可能……” “那就去吧,”逢灯笑着说,“以后大人还是要去银城多走动走动,给我们度朔找多一个新的男主人。” 原岁本来还在因为逢灯的松口而窃喜呢,但逢灯说完后半句话后,原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可能,”这是逢灯和平玉第一次看见这个娇小的鲛人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她沉着眉眼,表情平静又坚决,“绝对不可能,不会有新的,也不会有第二个。” “但是干大人他活不久了呀!” “逢灯!”原岁指名道姓地喝断她,“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这是逢灯自诞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轮迴长大人对她这么凶。逢灯有些难过,两眼泪汪汪的,她还是一条尚未分化的小鲛人,所以特别不能理解爱人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个”,哪怕是分化了的鲛人,在爱人死去后找第二个爱人也是有的啊?逢灯很委屈:“轮迴长大人总是要将神力交给下一代的,大人是度朔山的孩子,怎么能因为一个活不了的人族而丢弃度朔山呢?” “我还活着呢!他怎么就活不了了!”原岁握着拳,声音平静里藏着压不住的颤抖,“我不会想办法吗!没看见我天天翻书吗!我和你们说,干碎他肯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哟,原来你们知道那傢伙的事情啊?”平玉旁听了一会后,表情讶异,指着逢灯说,“一开始你这破灯信誓旦旦地说那傢伙在度朔山养几天就好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敢情你们都知道阴兵契啊。” 平玉“阴兵契”三个字刚出,逢灯就尖叫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喊:“阴兵契?!” 原岁迷煳地“哈”了一声,追问:“什么阴兵契?” 不等平玉解释,逢灯恍然大悟般补充:“怪不得!正常病弱中毒的人,在度朔山这里修养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变好了,可干大人却脸色越来越差!如果是干大人用了阴兵契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平玉破天荒露出一个有些“完蛋了”的懊恼神情,他抱着枪想跑,被原岁叫住,平玉摸了摸鼻头,尴尬地转身。 原岁平静地问:“走什么呢平玉兄弟?你们谁不解释一下?” “轮迴长大人,如果是阴兵契的话,您不用翻书想办法了,”逢灯说,“阴兵契是无解的,大人这段时间好好陪一下干大人吧。” 平玉难得附和逢灯:“确实——” “所以阴兵契是什么?” 原先原岁察觉枯荣不对劲,是因为他越来越冷的体温。她是一个鲛人,鲛人本身体温偏低,能让她都觉得冷的温度,对于身为人族的枯荣来说绝对不对劲。再联想到枯荣成为屠灵猎者的年纪,估摸就是在这个年龄段。 虽然知道枯荣一定会死,但原岁真的面对这个的时候,真的一点都接受不了。而且不是说捲轴世界就是用来改变的吗?她来到这里,也就是为了改变枯荣的命吧? “死去的人会转世投胎,有执念的人会进入轮迴界温养灵体等待转世,但这个只针对未曾作恶的灵,”逢灯看原岁脸色极其难看,解释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有些低,“作恶的灵会留在地狱受罚,还完一生孽障之后,才会重新转世。阴兵契是一种恶术,简单来说,就是和这些恶灵签订某种契约,让它们帮助自己。以前老轮迴长说过,世间阴阳黑白,有善便有恶。” “……代价呢?阴兵契的代价是什么?” “阳寿和灵魂,”平玉抱着枪,回答,“那傢伙中了毒,我出现的那天他本该死的,被我吊了一口气,硬是撑到了度朔山;再因着度朔山的滋养,所以撑到了现在。不过按照阴兵契上他签的时间,他用二十四岁到八十四之间六十年的阳寿和死后的灵魂做了交换,他最多撑过今年的生辰。” 枯荣的生日在七月十四,意思就是说,枯荣剩下的时间,不到一个月。 “而且,因为死后的灵魂也拿去做了交换,所以那傢伙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转世,也没有灵体,”平玉没去看逢灯三翻四次想要打断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说,“我本来是想瞒着你的,毕竟那傢伙也不想说。但我总觉得我不告诉你,你以后肯定会很难过。” “我想,”平玉的嗓音难得温柔下来,“你至少要和他好好告个别吧?” 度朔山的风停了,万物生灵在那一剎那全部静了下来,就连远处的瀑布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度朔山由此万籁俱寂。 逢灯胆战心惊地看着度朔山的主人苍白着一张脸,目光空洞地看着大桃木郁郁葱葱树叶里藏着的木屋。 原岁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轮迴”。 作者有话要说: 敲锣打鼓:走剧情啦!走剧情啦!你们尽管猜!猜到了算我输! 谁都不要拦着我走剧情!走完就完结了!胜利的曙光!! 2017年4月发表,现在2019年8月了。我真的窒息。 希望我八月十五前顺利完结嘤嘤嘤 第167页 下本你们想看啥?我觉得我可以开始写新文的大纲了嘻嘻嘻 第81章 往生海(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面:因为是一次性放五章内容,所以姐妹们球球你们,尽量每章都给可怜的蛋蛋留个言好伐啦,没有留言好寂寞的qaq  虽然逢灯和平玉都和她说阴兵契无解,但原岁仍然不愿意放弃。她泡在大桃木的书屋半个月依旧查无所获之后,才突然惊觉,时间只剩下半个月了。 原岁坐在大桃木的树枝上,底下隔了十几米是枯荣所在的小木屋。枯荣虽然看不见,但入夜了总有点灯的习惯。平玉曾经贱兮兮地告诉她,点灯是因为干碎担心原岁突然兴起,大半夜跑去他屋里闹腾。他虽然面上总是嫌弃,但睡前总会给原岁留盏灯,就是怕屋里黑这崽子一进屋就磕磕碰碰。 看,枯荣面冷,可他最是心软了。 然而很快,这盏灯就不再会有人替她留了。 原岁紧紧攥紧了衣角,她不知道枯荣使用阴兵契时候的心情,也不知道枯荣的过去究竟经歷了什么、背负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但她能够感受并且明白枯荣的过去会有多沉重,那些过往包裹着他、缠绕着他,一步一步把他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如果那个时候她在,该多好?如果那个时候她在,她至少能够拥抱这个男人,告诉他:你别难过,你还有我。 原岁从未如此清晰地确认,她爱着那个在废墟中眉眼冷淡却依旧朝她伸出手的男人,爱着相遇后嘴上欠揍但最是疼她的男人,也爱着这个克制隐忍却分外纵容她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干碎,字枯荣,眉峰凌冽、神情冷淡,看似很兇,其实很温柔。 原岁坐在树干上望着枯荣的木屋出神,她慢慢回忆和枯荣迄今为止的点点滴滴,而后她弯着眉眼笑了笑——无论是哪个世界、哪个时间段的他,都是一个冷漠又格外柔软的人啊。 她突然就不害怕了。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需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能怎么办,但原岁看着枯荣屋里的那一点微末的烛火,突然就无所畏惧。不是枯荣这种大个子才能保护她,她这种小个子也可以保护枯荣的啊! 心里想着要保护他,所以就不害怕。 第二天,自从知道“阴兵契”这件事情之后显得很烦躁的小鲛人又开始春光灿烂起来。她一大清早睡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干碎床边挨着,撑着下巴等他醒。 外头围观的逢灯看见自己家的大人又变得活力满满,感动得眼泪汪汪,她不由自主地抓着平玉的衣袖,感嘆地说:“我家大人还是想开了,真好哇,前几天我真的好担心啊。” “我看你这几天吃好玩好——” 逢灯捏着拳头:“我看你一天到晚都睡好!你这人咋那么没有良心呢!你家主人时日不多了你作为他的枪灵一点都不伤心!” “一个枪灵要什么良心?”平玉双手抱胸,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姑娘还能找多一个男人,就不兴我找多一个主人?” “……冷血无情!” 平玉耸肩:“彼此彼此吧,不如你在人没死的时候催你家大人找新男人。” 逢灯脸黑了,撸袖子:“嘿你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平玉拔枪:“来啊,我确实有点无聊。” 两个人真的是提着武器说打架就出去打架了,在里屋隐隐约约听到声响的原岁偷笑,和刚醒的干碎打小报告:“他们两个老是打架,你怎么不管管你儿子啊!” 被当爹的干碎沉默了一会,而后在原岁手背上写:你怎么不管管? “我怎么没管!”原岁认真地说,“我这不是管不动嘛?” 干碎回:下次把枪给你,打他。 原岁想了一会,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我要当慈母,你当严父。” 干碎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原岁,他眸光无神,却依旧把原岁看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好一会儿他才放过她,在她手掌心上写:崽子,别尽占人口头便宜。 此时和逢灯打架的干碎从他们窗前掠过,干碎仗着自己速度快,趴窗口迅速插了一句嘴:“没有!你别信这老男人面上尽是一些道貌岸然,他心里占你的哪止是口头便宜!” 因为说这话,平玉被追上来的逢灯趁机用锤子敲了一脑瓜子。 而原先似笑非笑的干碎把笑容收了个干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口。原岁总觉得他心里头肯定又是在琢磨着法子去收拾平玉了。于是原岁清了清嗓子,转移干碎注意力,问他:“今天我带你去度朔山四周逛逛?度朔山可好看了。去吗?” 干碎没说话,原岁就笑眯眯地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原岁择了用大桃木的枝干做椅面,用度朔山的小草树叶做翅,给干碎备了一张“小飞椅”,撑着他坐稳了,就带他去了度朔山的溪边。 “度朔山好像漫无边际,在地上,你目极之处都是高耸的山峰,还有漫山飞舞的灵,”原岁坐在草地上,她周围圈了一堆刚刚採摘的花,她低着头编着花环,一边和干碎说,“但是很神奇哦,坐在大桃木上往外看,看见的就是外边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往生海,小灯和我说,我小时候超级爱去海里玩。你可能没见过,我有一条很漂亮的鱼尾巴,是万物的绿,间或银金色。小灯说,在鲛人族里,我也是数一数二美丽的鱼。” 第168页 干碎安静地听。 “啊,话题扯远了,我和你再说说度朔山,”原岁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说,“度朔山还有四季开不败的花,而且度朔山的生灵都很喜欢轮迴长,它们很体贴也很敏感,会因为轮迴长的心情而改变自己花开的颜色,是不是很可爱?因为我现在很高兴,这漫山的花五颜六色,可好看了。还有!度朔山还有很多美丽的鸟,不过它们很害羞,很少出来,都藏在大桃木上隐秘的树叶之间。小灯还和我说,大桃木枝间东北名鬼门,那里有两只鸟在守着,那两只鸟可凶啦,以前小灯不懂事的时候经常去逗它们,被啄得很惨。” “如果你可以看得见,你第一眼一定要看看度朔山有多美。” 干碎想,如果可以看得见,他第一眼一定是要看看这个小姑娘。 原岁手里的花环恰好做好了,她兴致勃勃地想给干碎带上,干碎虽然看不见,但闻到很浓郁的花香,便反应过来原岁要给他戴什么,于是侧了侧头,以示拒绝。 “好啦!就一下!”原岁小手拉着干碎的衣角小幅度地摇,明晃晃地撒娇,“我给你抓鱼吃!你不是老觉得我给你带粥嘴里没味儿嘛?你戴一下这个,我给你烤鱼!” 干碎抿嘴,皱眉,拒绝。 “我做了好久的,你看,有些花上有刺,为了拔刺我两个手指头都被扎得流血,”原岁把手塞进干碎掌心,“你感受一下,可疼了。” 她的手真的很软,鲛人体温低,但干碎每每握着她的手,总觉得很暖,暖到心里,暖到他投降,暖到他无法拒绝。于是他屈尊降贵地把头低了不到一厘米,原岁立刻眼疾手快地给干碎把花环戴上了。 男人眉目清冷,他留着长发,没有束起,就这样披散着。度朔山的风很温柔,一如她心底的心情。她认真地看着他,他眉骨锋利,但因着长发垂落,或者如今岁月太过温柔,他的锋利和狠厉都被藏匿,他戴着花环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都美得有些雌雄莫辩了。 老大长头髮的样子,是真的美啊。 然后原岁故作正经地清嗓子:“溪里的鱼都是度朔山的生灵,抓了吃多不好,会伤了小生灵们的心的!” 干碎:“……” “所以我给你换一个交换叭!”原岁弯腰,凑近干碎俊美的脸,她笑眯眯地问,“我亲你一下你?” 干碎挑眉,原岁紧接着又飞快地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呀!” 然后原岁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眉心。 干碎在那一剎那几近屏息,后面却发现这姑娘亲的特别单纯,他于是双手交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不说话。 “过几天就七夕了,”原岁背手,弯着眉眼说,“我们出去玩叭?好不好。那天银城肯定很热闹,我可以给你买烤鱼吃。” ……鱼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干碎面上不显,只略略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去。 大概是巧合,这个时代的七月七和原岁认知里的七月七意义很像,这里的七月七叫“七夕祭”,会有很盛大的灯会、夜集、字谜街,街上的男男女女可以选择戴上面具,偷偷去瞧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或美貌娇娥;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七夕祭还会有花车**、火龙游舞,甚至还可以放花灯。 七夕祭是除除夕外,这里最盛大的节日了。 “你要不要穿点别的颜色,”临出门之前,原岁满面纠结,“你长得这么好看,白色太显气质了,要是你被很多人投了花,我真的是扔都扔不过来。” “你想多了吧?”因为原岁不想被人打扰约会,于是勒令平玉和逢灯留守度朔,平玉为表达不满,于是在一边风凉地说,“他这种不良于行、瞎眼还不能说话的,谁要啊?” “我要啊!”原岁故作忧伤地说,“枯荣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自私,你太优秀了,我真的觉得我配不上你;但你身有缺憾,才让我有了那么一丁点站在你身边的机会。所以我感谢你的缺憾,么么哒!” 干碎扶额。 平玉送出一段省略号之后赶人:“得了得了你可快走吧,你两夫妻真的是够了!” 成功噁心平玉的原岁带着点小得意,嘻嘻哈哈推着干碎的轮椅出门了。 第82章 往生海(十七) 七夕祭的银城张灯结彩,方到岸头,就已经能感受到街里边的热闹了。原岁被这种快活的热烈的气氛一感染,就有点兴奋,推着干碎的轮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哇!那个人在喷火呀!可太流弊了叭?” “哇!刚才那个路过的小姐姐长得真漂亮!你不许看你只能看我一个!我最漂亮了真的!” 干碎在她手上写:崽,我是个瞎子。 “你瞎子你刚才眼睛也飘了一下!” 干碎沉默了一会接着写:麻烦你照顾一下瞎子的情绪。 “好吖,”原岁应了一下,又开始漫无边际毫无主题地和枯荣唠叨着街上的场景,“哇,有一盏莲花灯,挂得很高很高!你想吃糖人吗?我看见有人做糖人,可好看了,画了一只猪;啊,那边有人杂耍,顶了好几十个碗;还有,你右前方还有人卖冰糖葫芦……” 第169页 她讲着讲着,停了一下,干碎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见这小姑娘气唿唿地说:“还有人偷看你!” “所以我说,你不要穿白色啊!太显眼了!”原岁试图和干碎讲自己的歪道理,“真的,你是有准媳妇的人,然后你的准媳妇身娇体弱好讲话易推倒,没本事护住你。所以你自己要守好你自己,不要被别的小姑娘抢走了。” 干碎听得差点笑出声来。他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笑?”原岁弯下身体,在他耳边说,“你最好偷偷笑,被我发现了我会恼羞成怒的啊!” 干碎在她手上写:找个面具摊。 原岁长长“哦”了一声,“对哦!”然后兴沖沖地推着干碎找了一个卖面具的,在摊上挑了半晌,看中一个猪面具。原岁邪恶地偷笑,挑了它想给枯荣戴上。 “这么俊俏的小哥买个猪面具太浪费啦,”旁边的小贩笑着说,“我这有个狐狸的,买个狐狸的好看。” 原岁极力摇头:“不不不,猪的最好看。” 干碎拉过原岁的手,轻轻地写:七夕祭给我送猪面具,你于心何忍。 原岁低着头,分辨枯荣写的字,明白枯荣的意思后,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于是愣了有几秒。但她很快把杂念轰出脑海,叉腰故作生气地说:“我还愿意给你送礼物你就知足叭!某个人到现在还没送过礼物给我呢!” 干碎拉着她的手一僵,而后他松开,垂着眉眼没说话。 ——小姑娘还小,这辈子可能还没体味过睹物思人的苦楚。但是他懂,在两年前他就懂,所以他不是不想送,而是不敢送。这小姑娘喜欢自己,可他却是註定要走的人,死人何必给生人留什么念想。 发觉干碎还真是没有给她送礼物的打算,原岁那一剎那是真想撬开这直男脑袋瓜子瞧瞧里头是不是装草。嘿,话又说回来,他后来也陪过她逛街,买礼物买得可熘可顺手了啊?! 枯荣察觉那崽子不高兴了,于是重新拉着她的手,写了一句:有人瞧你吗? “嗯?那肯定是有的呀!”原岁说,“我真的长得好看!被人瞧很正常的啦!” 于是干碎写:我没本事护住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要守着你自己别被人抢跑了。” 原岁明白,但心里有捉弄他的意思,于是故意说:“不懂不懂我看不懂哦。” 干碎抬头笑了一下,那笑意看得原岁一激灵,就见他写:去买个面具。 片刻,干碎补充:自己给钱。 原岁:……嘿呀这狗男人! 原岁替自己和干碎都戴好猪面具之后,两个人去逛了灯谜街。原岁还记得,她和枯荣在白青州捲轴世界猜灯谜的时候,她还嫌弃过枯荣没有一点男友力,灯谜都懒得猜。枯荣当时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比较擅长打架。嗯……所以猜灯谜还是靠自己叭。 原岁停了步,干碎问她:怎么了? “现在我们在灯谜街,”原岁取了一张纸笺,“我在看着一张灯谜。” 干碎写:谜面。 “嘿有点意思哦,南望孤星眉月升,打一字。” 干碎只是停了几秒,就在原岁手上写:庄。 原岁有点不敢相信,拿着灯谜纸笺去找灯谜街街主,发现谜底还真是这个。 “不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吧?”原岁嘀咕着,取了第二张,“来人竟是蓬莱客,一字。” 干碎在她掌心写:山。 “四面山溪虾戏水,一字。” 干碎拿了纸笔,直接落笔写:思。 后面原岁拿着猜对之后得到的六十几张花笺去龙神架下找“龙神”兑奖,才确定干碎猜灯谜是真的厉害,于是她一边在心里疯狂卧槽一边想:这傢伙猜谜这么厉害!既然这么厉害后面那个对灯谜仿佛一窍不通的傢伙怎么回事啊!啊?!怎么回事啊! 想着想着原岁就反应过来,之前枯荣说“七夕祭给我送猪面具,你于心何忍”这一幕为什么她觉得很熟悉了——之前在白青州捲轴世界的元宵灯会上,枯荣就给她买了一个猪面具。当时她就还炸毛说“这是除去平安锁,我们俩在一起后,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猪面具!你告诉我你良心何在!你于心何忍!”这么想来,枯荣和她还真是颇有几分“苍天绕过谁”的味道。 原岁想着就忍不住笑,刚好走到火龙架下,有个人穿着金色的龙鳞服,一身金灿灿的,还带着一顶龙头帽,想必这就是灯谜街扮演的“龙神”了。龙神背后还有一条巨大的用木架起的火龙,那火龙极高极高,中间是一根木雕的盘龙柱,估摸十米,龙头在最高顶,镶嵌着夜明珠。 这也算是七夕祭的重头戏之一了,龙神祈福。当然,原岁也没整明白一个好好的古代情人节为什么这里的风俗要请龙神。诶,不应该请月老吗?! 她在心里吐槽了几句,龙神和她说:“哇,小姑娘,你夫君很厉害哦,给你积攒了很多福气呢!” “咦?” 龙神看了一眼在原岁身后一米左右、坐着轮椅的男人,笑眯眯地说,“六十几张花笺,可以换六十几张写着你名字的平安符,我会帮你挂在龙神架上,祈福你未来幸福美满,这是大和男人每年都要为自己夫人做的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写上去。” 第170页 妈妈呀,要骚还是我荣爷骚!!! 原岁听到这里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还要故作矜持地说,“六十几张不算多啦,他想留点机会给别人,这才答了六十几道,按他的水平……” 原岁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旁边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小心”,原岁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中就被人从后面扑了过来,那人把她死死压在了身下。 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巨响。 那个高高的龙神架竟然整个断裂,直直地砸了下来。原岁因为全神贯注在兑奖,所以没有半分察觉。而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却有人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身下。 “滴答——滴答——” 耳边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原岁闻到了烟火烧焦的味道,还有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她的脸贴在尘土里,脑勺上方压着的是硬邦邦的胸膛。她在他身下,只有一小片视线范围,模煳而晕眩。好半晌,尘埃落定,她的余光才看见自己旁边一块泥土,滴滴答答聚了一片血滩。 从龙神架骤然断裂坍塌,再到有人把她护在身下,原岁至少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里脑子完全空白。直到看见身边的血滩,她才稍稍迟钝地反应过来,继而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恐慌。 她的背上极重,沉甸甸地压着似逾千斤的重量。而她被死死压在下面,丝毫无法动弹。 近处远处都有人在尖叫,有人拼了命地喊救命,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在喊人叫官;他们在跑、在搬东西、在洒水灭火,轰轰隆隆地耳边一片吵闹。 原岁哑着嗓子说不出话,她想叫叫枯荣,想哭,但是嗓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攥紧。这一刻,原岁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她似乎等了很久,但其实那只是片刻。 乌压压的吵闹声好像都在耳边远去,原岁哑着嗓子,像个刚出生的小奶猫那样,呜咽地叫喊:“……枯荣……枯荣……” 背上的人没说话,像没了气息那样。 原岁的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地砸落下来,渐渐地,血大量地渗进原岁薄薄的衣裙,她那一块背完全被他的血濡湿。原岁艰难地移动着手,去触碰枯荣撑在泥土里的手指。 “枯荣……”她小小声叫着,彻彻底底的哭腔,“枯荣……你别吓我……” “枯荣,你再不应我、我就要、我就要哭了……” 原岁废了老大劲,才伸出几厘米,枯荣的修长如玉的手指此刻全是泥土和灰,青紫发黑,离她咫尺,却像天涯。 “枯荣……你应一下我啊,我哭啦……我真的哭啦!” 原岁脸陷在泥土里,卑微地乞求着背上的人说话。但是背上的人一动不动,原岁压着嗓子哭出声来,鼻涕眼泪煳着泥土脏兮兮地涂了一脸。 她一直伸手努力去握住枯荣的指尖,但迟迟伸不过去,总差了那么几厘米。 “枯荣,你回应一下我,你再不说话,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只离原岁不过几厘米的手,终于在原岁固执而又绝望的视线中,极缓、极慢地动了起来,然后在地上微不可见地挪动许久,写了两个字:别哭。 大概是力气耗尽,他的哭字只写了一半。 原岁终于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入手冷得原岁心里发颤,她崩如泪人。她不知道在刚才龙神架倒下的那一剎那,他是如何从轮椅上站起来、并冲到她面前将她护在了身下。她现在只知道,枯荣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因为死后的灵魂也拿去做了交换,所以那傢伙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转世,也没有灵体。” 原岁回忆起平玉说的话,看见枯荣的手,感受他的存在,然后就做了决定。她的一生很长、但其实也很短暂,生命的奇妙就是总能在某一个剎那,带她走完人生所遇的所有沧海桑田,最后定格在枯荣隔着书吻她的那一瞬间。 原岁顶着一脸的尘土和眼泪,艰难地弯着眼笑了。她动了动唇瓣,眼睛盯着她和枯荣相握的手上,说出了她身为轮迴长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葬语: “天意所予,”她的声音仍旧带着哭腔,沙哑、又低又轻,“我将余生与他交换。” “以我双眼换他光明、以我双脚换他足行、以我歌声换他言语。” “以我万物更迭与轮迴起始,换他余生恣意轻狂、百无禁忌。” 她的声音散在血与火的风里,像是一首安静温柔的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段的时候,全程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 第83章 往生海(十八) 平玉报復性地偷了干碎的棋子,在和逢灯下棋。两个幼稚鬼疯狂悔棋,你悔一颗我悔一颗,后面顺理成章地因为悔棋不均打了起来,打着打着,逢灯就不小心把棋盘掀了,满盘棋子哗啦啦地摔了一地,逢灯一脸懵逼,站在原地呆住了。 “怎么就摔了呢?” 平玉坐在地上原本想幸灾乐祸一下,正打算开口,突然就眉头一皱,背上的王者枪嗡鸣不止,他霍地一下站起来,简单而又迅速地朝逢灯说:“干碎出事了。” 第171页 “你少来!你不要吓我!我就是打碎了你家主人棋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厉害东西,你少唬我,”逢灯蹲在地上捡着完好棋子,“我把你整瘫痪了,你再和我说你家主人有事我还姑且信一信……”逢灯话音一顿,拿棋子的手莫名其妙一抖,她突然觉得预感不妙,于是也站起身来,迅速改口,“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还没出度朔山结界,忽的度朔山一阵山摇地动,山里向来温柔的风变得狂躁肆虐,山间花草竟也猎猎作响。所有四下游散的灵像是唿应着什么诏令,全部飞聚在一起,螺旋状缠绕着大桃木盘旋而上,在高大的大桃木中间形成一条星星点点冰蓝色的阶梯。 逢灯眼睁睁看着,大桃木上的树叶从绿变黄再飘落至凋零,然后再灵聚集的瞬间,飞快抽出新芽、抽出枝干、再渐渐茂密。 “大人……” 逢灯真的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好半晌,她才迟钝地察觉自己心悸、悲伤、痛苦至极,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逢灯的身体蓦地软了下去,所幸平玉在旁边及时地捞了一把。他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看着灵魂像是出窍的逢灯,他敲了她一个脑瓜崩,问,“怎么回事?” 度朔山如此异状,再加上这破灯这般失了智的模样——莫不是身为轮迴长大人的原岁出事了? “大人她……”逢灯双眼空洞,却淌出泪来,“她不在了……” 逢灯顿时委顿在地,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草地上,耳边是唿啸的风声,她呜咽的声音都要被盖去:“大桃木由枯到荣是一轮迴,旧的轮迴长离开了,度朔山现在,在迎接新的轮迴长。” 平玉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他下意识地朝这个身子娇小的鲛人发问:“那谁是新的轮迴长?” 没等逢灯回答,平玉话音刚落,那条像是天梯般的冰蓝色阶梯上,便缓缓走下一个人。 那人一身坠地的白色染血长袍,衣袂带风,身体却虚无得像一团朦胧的空气。但随着他一步一步越靠近度朔山的地面,他的身影越发清晰。他披着墨色的长髮,一双翡绿色的眼睛冰冷而又机质,面孔苍白,唇无血色,像是个久病初愈的人。可哪怕还是一副病容,那人也长得惊人的漂亮,从大桃木最高处拾级而下,他像个冷漠的、毫无感情的神邸。 “干……干碎?” 平玉几乎是惊叫出声,逢灯一下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度朔山的新主人。 干碎浑身是血,胸前的衣物有锐器穿透的破损,但破损处的胸膛却毫无伤口。他从台阶下来,距平玉逢灯不过一米的距离,垂着眼,一言不发。 平玉看着逢灯双眼压抑的怒火,再看看自己主人毫无表情的淡漠,他只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朝干碎发问,“呃,发生了什么?”大概身为枪灵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吧,他内心里除了一点讶异好奇的情绪外,心态极其稳定,“嗯,那个你媳妇呢?” 干碎终于抬眼,他抬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嗓音寡淡沉寂:“这里。”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高大的男人,情绪格外冷淡,但提及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时候,他的眼里却难得有着山海环绕的缱绻沉默。 “我留了她的魂魄,在这里,”那个男人说,“我会让她回来的。” 这句话成功地让平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他惊悚地发现,他现在已经读不到干碎的想法了。从现在开始,这个名叫做干碎的男人,已经没有人能够看得懂了。 度朔山的花一夜凋谢,度朔山的草一夜枯黄,没有风、没有水声,百鸟隐秘万灵归墟,度朔山除了一株象徵轮迴长生命的大桃木依旧常绿,其余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竟是一夜变成空寂的灰白。 第二天,干碎把长发悉数剪掉,换成黑色的衣服。然后常年住在了度朔山的书屋。平玉大抵明白这个傢伙应该是还在找着让原岁回来的方法,但总不得其门,他闷在了书屋长达七八年。 这七八年光阴,逢灯接受不了自己的轮迴长大人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也接受不了被恩惠赐予的干碎成为了新的轮迴长,于是她一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度朔山;作为枪灵的平玉不能离干碎太远的地方,而度朔山又一片废墟似的死寂,他终日孤零零地与自己下棋,偶尔研究研究一些奇门遁术,在快要憋死的时候,干碎召见了高由银,一个捧着一面古铜镜的僧人。 虽说是僧人,但好歹是人啊!平玉真的是高兴得蹦起来。 “他找你做什么?”平玉抓着高由银不放,“你以前认识干碎媳妇?” “借镜子。认识。” 平玉:“……嗯?” 高由银重复:“找我借镜子,我认识。” “借镜子做什么?” 高由银双手合十,摇头嘆气:“不知。” “那我换个问法,你那面镜子能做什么?” “执象淮提镜是度朔山的门,”高由银平平解释道,“可幻化万物,也可回溯物的过往。” 平玉这才明白了,干碎那傢伙肯定是抱着镜子在看人了。果不其然,自从干碎拿走那面镜子之后,度朔山的草竟然还绿了回来,再一年,度朔山竟然还开花了。 第172页 “干大人用情过深,”高由银脸上不见喜意,倒有些忧愁起来,“度朔因他悲而枯,因他喜而荣,而他因见淮提镜里的原大人喜,沉湎虚妄不自知,是要出事的。” 平玉倒不觉得是个事:“开花了说明他高兴,高兴就好了管他那么多呢。” 高由银摇头:“他不高兴。他只是骗自己活得高兴。” 再一年,度朔山万灵出山,百鸟啼鸣,平玉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哪有什么感情可以永不磨灭。十年的光阴平玉认为干碎肯定是想开了,于是就想着找干碎出门玩。毕竟作为枪灵,只有干碎出去了,他才能出去。 平玉推开了那座书屋的门,看见了一个留着短短髮茬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一面古铜镜面前,镜子里一片虚无。 平玉没察觉不对劲,只是问男人:“嘿,在干嘛?” 男人一动没动,没有回答他。平玉走近了,又问了一次,“在干嘛?” 男人终于开了口,他很久、很久没有讲过话,嗓音沙哑至极,“看她。” 平玉仔细瞅了瞅镜子,发现镜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就疑惑地说,“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啊”这句话平玉说得很是平常,可就是这平常的一句话像是解咒,一下子打破了某种屏障,原本度朔风声水声百鸟啼鸣,瞬间就在一剎被突兀地掐灭,而后度朔陷入一片死寂。平玉透着书屋的窗,看见外边的色彩像是被腐蚀掉,仅仅在片刻,度朔就变成灰褐色的焦土。 平玉瞪大了眼睛。 端坐的男人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这辈子,未曾见过她的模样。生前死后,都不曾见过,何其可悲。” 平玉怔愣地看着高大冰冷的男人,眼角落了一滴泪,那是平玉一生唯一一次见到他哭。 男人坐在木椅上,窗外的光也萧瑟,落在他身上,他翡绿色的眼空寂又冷静,他仍注视着眼前的镜子,字句很轻,“那碗面,她欠我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里向来温柔的风变得狂躁肆虐”这句话变成我朋友的表情包,每次我和她说点啥,她都会发这句话。 嗯...........我仿佛像个沙雕写手。 第84章 往生海(十九) “啪——” 原岁迷迷煳煳睁了眼,入目即是光,有些刺眼,她缓了很久,才渐渐适应这种亮度。 “醒了?” 原岁顺着声音望过去,看清楚对方之后她吃惊地发问:“平玉?” 平玉留着一头坠地的长髮,身着白袍宽袖,坐在白色的团圃上,他朝她笑了笑:“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岁头疼,她使劲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皱眉,“我在七夕夜会上——猜灯谜的时候——” “是的,你刚死。”平玉接过话头,“但也并未真正死去。哦,在跟你解释一切之前,我得先和你说明一下时间点的问题。” 平玉旁边应声而起一个圆白色的**,他施施然在旁边介绍:“先回到你被老大抱回房间休息那一刻,我正在打开一个捲轴,但是在打开之前,你被千年前的轮迴长’原‘用第二句葬语叫到了他们那个时代,然后你遇见了干碎,你以为是捲轴世界,于是很欢快地想要帮他完成执念,你给他取了字叫枯荣,给他做了一把枪叫王者,王者枪出现一个灵叫平玉。你为了救干碎付出了双腿、双眼、歌声以及生命,干碎了救你用第一句葬语復活你,但是很可惜,失败了,他只保留了你的魂魄;再然后,他想了十年,用第二句葬语创建了轮迴界并把你的魂魄放入其中一个捲轴,用第三句葬语取了留存记忆的一魄封进平安锁做自己的捲轴。” 平玉顿了一下,原岁整个都听蒙了。 “于是干碎又成了一个死人,当然他没有像你那样直接消散、归属天地,是因为他的葬语二和葬语三设定了新的规则,这个讲起来有点复杂,你只需要知道干碎失去记忆成为轮迴界一个普通的屠灵猎者名叫枯荣,这个枯荣混了一千年遇见了当初被他放进某一个捲轴世界的你,然后也不知道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总之他给了你他的平安锁,还给你赐名岁;再然后你和他一起成为了屠灵猎者来到轮迴界,快乐的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准备打开一个捲轴,这个时候你被千年前的轮迴长’原‘用第二句葬语叫到了他们那个时代,再这样那样然后干碎说完三句葬语。” 平玉再次停顿了一下,空中时间**绕了一圈,变成一个完整的圆,然后他点了点,像是总结重点那样,对原岁说:“这就是个轮迴,草草,这个知识点你消化完了没?” 原岁现在的脑子只记得干碎为了护着她挡下了崩裂倾倒的龙神架后,陷入濒死状态,她为了救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葬语,然后她像光一样散去。 原岁没反应,平玉就当她消化了,接着往下说:“插一句,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进轮迴界当屠灵猎者,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一个活人;好的,我们接着往下说时间点这个问题,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你而言是刚刚救了干碎,对于干碎而言,他刚刚说完第三句葬语;对于我和枯荣而言,我刚刚才打开捲轴,开启了这个空间。对,这个捲轴是我的捲轴世界,枯荣的捲轴世界我还没开,开了,枯荣就会到这个关键时间点去替代干碎进入他自己原先设置好的捲轴世界。草草,你听明白了?” 第173页 原岁现在被这一大串信息量砸得都没有脑子空闲去悲春伤秋、哭一哭她和枯荣分离的爱情,只能竭尽全力地去顺一遍平玉的话:“意思就是说,我是枯荣生命中的影响者,因为我从未来回到千年前,才会有未来的枯荣?” “是这个意思没错,说到这个我不得不说你一句了,除非像干碎那样有葬语二和葬语三的规则设定,轮迴长是真的完全没有轮迴的,你知道吗?”平玉说,“草草,那个时候你真的很乱来呀,就没有想过这样一去,你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原岁还在努力捋着得到的信息,于是没过脑子直接回答:“没关系,枯荣肯定会想办法的,哪怕想不到办法也没关系,我反正见不得他在我眼前出事。他没事就好了。” “所以说,真的只有你这样子的姑娘,才能给这个背负血海的男人一束光吧。” 平玉有点感嘆,他觉得自己交代的差不多了,便问原岁,“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打开干碎当时留下的捲轴了。” 原岁抓狂:“当然有!很有!!我有很多很多问题!” 平玉一时沉默,他觉得自己交代的很清楚啊,于是有些郁闷地应:“那行吧,你问。” 原岁憋了很久,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当时我死了,他还好吗?” “当然很不好啊,你到时候自己问他吧。不过他估摸是记得你曾经说漏嘴见过他剪寸头的模样,于是他第二天就剪了寸头,总觉得你会回去看看他吧?后来发现没有,就拿了执象淮提镜找你,又找不到,于是想了十年,窥到一点轮迴规则,”平玉说,“所以按轮迴来说,你见过他的未来,那你未来一定没有死,因为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你,没有后来的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枯荣。” 原岁:“……枯荣他还做了什么?” “他在成为轮迴长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復活你,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你作为轮迴长,生命归墟天地,不过第一句葬语还是成功留了你的魂魄。十年后他说了第二句葬语,建立轮迴界。为了跳出周而復始的轮迴,第三句他取了一魄,也就是自己所有的记忆,做了一个有关你们俩的捲轴。” “他说了三句葬语,不是应该归于天地?” “你见到的枯荣,一直就是死着的状态,”平玉“哈哈”笑了几声,“本来按道理说,轮迴长死去之后魂魄应归天地,但因为他第二句葬语建立轮迴界,第三局葬语他将自己一魄提前放入轮迴,所以他死后,自然而然成为了轮迴界里的灵,因为规则不能违背第二条的捲轴规则,所以他必须把第三条中自己的轮迴走完,才会真正归于天地。” 妈妈呀!看看她家男人!她就只会直截了当地把命给了他,但她男人为了他们能够在一起,硬生生走出一条新的路!原岁崇拜地问:“那什么叫’关键的时间点‘?” “干碎建立轮迴界和设立你们两个捲轴世界的时间点,就是关键时间点,既不影响你们原定的轮迴,又能在这个时间点重新给你们开闢另外一个跳脱这个轮迴的捲轴世界,”平玉解释道,“这就是我打开我的捲轴的意义,强行进入这个时间点,让你们从这个无限轮迴里脱离出去,进入另一个小周天里,既不影响现在的轮迴周转,又能全你们一世情缘。” “你的捲轴?” “嗯,我的捲轴,”平玉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他又正常地笑着说,“我的捲轴是让我在这个轮迴的结点能够及时接替原来的我,去完成打开枯荣捲轴这件事。” “那枯荣的捲轴是?” “当然是他的平安锁,”平玉说,“啊,对了,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还记得之前猴子说过的枯荣写给我这个’轮迴长‘的第十一封信吗?当时猴子没有告诉你,我觉得枯荣后面也不会特意告诉你了。” 原岁眼睛亮起来,很期待地看着平玉,“嗯?” “第十一封信上只有一句话:’她可能欠我一碗面,估摸一千多年‘,”平玉说,“我不知道他究竟记得多少,哪怕他可能真的不记得,可是你被他刻在了生命里。都说死后成灵的人都有执念,你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吗?说出来可能有点可笑,他的执念是没吃到你答应给他做的那碗面。” 原岁终于明白为什么枯荣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给她赐名叫“岁”,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平安锁送给她;也明白了为什么给她买吃的时候他如此执着拉面,为什么会在逛街的时候拼命给她买东西、明明很会猜灯谜却从不猜灯谜。 因为这些都是他隔越山海、追索不及的遗憾。 “可以了,”原岁没忍住,又开始掉眼泪了,“你快别说了,哇我好心疼他,他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呀!” “也对,我也不能说太多了,你自己应该都能感受得到,”平玉笑了下,他把白色的时间**收入袖内,撑着下巴看她,“我差不多可以打开枯荣的捲轴了,这是我的使命。在这里我必须提一下,我很高兴,在经歷千年之后,我还能再次见到你。所有岁月都是过去,在今天,你们终于会有别的新篇章了。” 第174页 “平玉?”原岁看着平玉这做派,有点想笑,“你别这么老成模样,像个老爷爷,你明明是我和老大的儿砸来着。” “我只是有些感慨,”平玉听到“儿子”两个字,回忆起过往的岁月,“你知道的,你把轮迴长交给干碎,干碎封存记忆后,我代他暂管轮迴界,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遇见过很多人,也看见很多事,明白了很多东西,也看开很多东西,千年的时间也把我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磨成现在这般模样。” 平玉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他掌心浮着一小块银色的平安锁,在这片空旷的白色境界里,泛着极淡的翡绿色微光。他朝原岁看了一眼,又笑了笑,“说真的,和你们在一起真的非常高兴,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我一直很感激你给了我生命,如果灵也叫做生命的话。” 他说完这话,慢慢地从自己眉间取了一滴眉间血,滴落在掌心的平安锁上。遇血一剎那,那锁突然化解,变作如同藤条的光束,直直地往原岁所在的方向缠绕席捲而去;光条温柔地从她的脚攀附而上,一点一点把她囊括其中。 “这就是枯荣的捲轴,”平玉垂下手,注视着原岁,“你不要害怕,它会带你到他身边去。” 原岁并不害怕这些绿光藤条,但是她看见平玉的身形逐渐在变淡,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惊讶地问道:“平玉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锁,用钥匙才能开脱的封缄器,”平玉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身形会逐渐变淡,他坐在白色圆蒲上,撑着下巴,眯着眼有了一点点当年少年的模样,“我,就是开启你们捲轴的钥匙。” 不等原岁说话,他又说:“枯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件事,你回去之后就不要骂他了。正常的捲轴只要一点点灵力就能打开,以前都是青州在做这件事。但是你们的捲轴不太一样,当年他把一魄抽出封印之后,后头的收尾都是我在做的,所以他不知道这个需要一把钥匙。” 那光已经快要攀爬包裹完她的全身,原岁拼命用手拉扯着,希望这个光条速度再慢一些、再慢一些,一边挣扎着问:“那你现在会去哪?回到屠灵界那边吗?” “是的。所以你就不要操心了。” 原岁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他:“说实话!你现在还要骗我吗!” 平玉的身影已经快要淡得看不见了,面对原岁红着眼的质问,他突兀地沉默,很久才稍稍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点无所谓地说,“不知道。” 原岁吼他:“平玉!” “……诶我是真的不知道,”平玉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我既然能在屠灵界,就不单单是个枪灵这么简单吧?我是已经’死去‘的灵,在作为钥匙封扣平安锁之后,我就已经’死‘了。因为使命没有完成,这个执念让我’死‘后我留在了屠灵界。” 原岁喃喃道:“你的使命现在……完成了……” “嗯,对,我已经成功打开了平安锁,”平玉耸肩,“所以,大概和白青州一样吧。” 这天地之间,以后也不再会有“平玉”这个人了。 “你的时间好像到了,”平玉朝原岁挥手,“替我和枯荣猴子说一下再见。” “平玉!!!” 原岁只来得及喊一声他的名字,就完全被光吞没。她似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顺着漩涡不受控制地在里面翻滚旋入,原岁几乎是在进入这个漩涡不到半分钟时间,就被卷的晕眩,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信息量巨大,你们慢慢消化;消化不了就跳过去的,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啊哈哈哈哈。 不过这章简单提了一下前文的一些小伏笔,就一开始很多你们觉得甜的地方,你们现在再去看看,那其实都是刀了。 就比如说,后面的枯荣一直留寸头,是因为女主夸过他寸头好看。 女主曾经问过男主“你和兰州拉面什么情什么爱,为什么总要带着它伤害我?”那是因为,女主曾经答应给男主生日时做碗面,但男主没吃上。 比如男主一千多年之间不爱说话,每天不超三句,那是因为他的声音是女主的歌声换的,他下意识就不喜欢,当然这也是女主身为鲛人但唱歌极度难听的原因; 比如男主给女主取名岁,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叫干碎,而是因为女主曾经说过“一岁一枯荣”是情侣名,所以下意识男主给她取名岁; 再比如男主不敢去猜灯谜,是因为他当时和女主猜灯谜的时候造成了分离;他喜欢给女主买礼物,因为女主曾经求他买礼物但他没有买后面就没有机会了; 再比如等等等等,你们要是有兴趣再看一遍的,可以自己去挖一下,其实还有很多,我就不再写了。 你们问那男主究竟记不记得,其实他是不记得的,但特地的场景会影影约约有些模煳影像,再然后,他对女主爱入生命,很多东西刻在了他骨子里。 当然,因为这本书断根很久很久,歷时两年,所以当初埋的很多伏笔还有文章设置,我有些记不清了,所以如果你们发现剧情有bug,可以和我说,我继续修改!~ 第175页 爱你们! 第85章 完结长 “岁岁?岁岁?草草?原上草!!” 气吞山河的女高音把原岁从梦中唤醒,原岁迷迷煳煳中睁开眼看,就看见苏凉的头怼在她面前,一脸愁容;发现她睁了眼,那一脸愁容就像京剧变脸似的,迅速变成阳光灿烂的笑脸。 “我的天啊!你终于醒了啊!我看你游戏好久没上线,就想着直接来找你,结果敲门一直没人应,我以为你出去玩了呢,但是发微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去哪也没说,问邻居人家说好像没感觉你家里有人!”苏凉疯狂吐槽,“把我急得呀!找了物业他们撬锁,然后发现你在里头睡觉?!你怎么不睡死算了!” 原岁刚醒过来,就被苏凉这噼头盖脸的一顿吆喝弄得一脸懵逼。 苏凉在一边机智分析:“不过你前段时间应该是出去了吧?看你地上、桌子上都是灰尘,也没有晾新的衣服,冰箱里的食物都烂了,你是有急事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 “……是,”原岁到底反应过来,握了握拳头,平静地说,“嗯,刚出了一趟远门。” 一趟,很远,很远的门。那一段旅程放在现在阳光明媚铺盖的床上,像是她做了一场漫长的、光怪陆离的梦。 “我怎么闻到有血腥味?你闻到了吗?” 而现实终究是明明白白、确确切切地告诉她,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她人生的一部分。原岁拉高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她这一身衣服全是枯荣的血,要是给苏凉看到,肯定得把人吓疯,“没有,”原岁沙哑地回答,“没有闻到。” “哦,好哦。不过你是睡傻了吗?”苏凉说,“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我只是有点累,”原岁强打精神,“刚回来,睡得不太够,你让我再休息一下?” “那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吃的?” “不饿。” “那好吧,”确定原岁没事之后,苏凉也放下心了,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回来放在床头柜上,苏凉像个老妈子那样嘱咐原岁,“喝点水,然后睡会。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凉走后,原岁瘫在床上很久,她的手横盖住眼,眼泪从指缝间滑落滴在枕头上,很久,她才平缓了情绪,从床上下来,洗澡洗头换衣服换被单洗被单,因为腿脚不方便,这几件事情耗费了她大量时间。晚上七八点,她才有空去翻手机看时间。算了算,距她离开,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她知道她现在第一件事情就是应该去找枯荣,但她真的不知道从何找起;而且平玉的离开像是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夜深人静时分,原岁就特别特别想枯荣能在她身边,他那么聪明,很多事情肯定都会有办法的。原岁爬起床找出日历,在今天的日期圈了一下,吶吶自语:“第一天,等你的第一天。” 第二天,苏凉一大早就提了瘦肉粥敲原岁的门,她虽然不知道原岁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很敏感地感受到这小姑娘不高兴,所以作为朋友的她很贴心地、自觉地照顾起这个行动不便的小妹妹。帮衬原岁做了一下清扫后,苏凉倚着冰箱,突发奇想:“我说,你是不是该找一个男朋友照顾一下你了?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一下?” 讲起这个苏凉觉得还真的行!于是热情地说起来:“上次你参加全息赛,好多人朝我打听你呀!你还记得beta和轮转吗?我感觉他俩对你有意思!你有兴趣不?有的话我帮你牵个线?” 原岁擦着花瓶的手一顿,垂眼,“我有的。” “诶!有兴趣就好!你看上哪个?” “我是说,”原岁把花瓶放回客厅玻璃桌上,她才扭头认真地看着苏凉说,“我有男朋友的,而且是快结婚的那种。” “你有?不可能,从来没见过,”苏凉摸下巴,苦口婆心地劝,“你不要排斥相亲啊,我和你说,相亲也是一种很好的、认识新朋友的方式,说不定就看上了眼了呢?” 原岁眨眨眼,她有着一张很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又大又湿,是个很可爱的小美人,小美人一本正经:“我真的有,他叫枯荣,一米八八,长得很帅很帅,人有点冷冷的,但其实很温柔,尤其对我。” 苏凉看她讲得认真,虽然从未见过,但苏凉知道原岁这人性子其实蛮认真的,这种事情不会乱说,所以她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打消了给她安排相亲的念头。 “行吧,”苏凉继续帮忙擦桌子了,“那下次有机会叫他请我吃个饭,嘿,你有男朋友肯定是要请我吃饭的吧!” 原岁提起枯荣就开心,她笑眯眯地点头:“好吖,一定会的。” 苏凉本来觉得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过了半个月,她男朋友梁成坤突然说好像很久没见过原岁了,提议苏凉带原岁出来一起吃个饭,老一个人闷在家也不好。苏凉一听觉得也是,一个二十来岁小姑娘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认识几个朋友,是不好;再加上原岁和她男朋友梁成坤也熟,带着梁成坤一帮兄弟也认识一两个,聚个餐也没什么。于是和梁成坤约好时间,苏凉把原岁哄着哄过来了。 第176页 “你一天到晚一个闷房里,多不好!” 原岁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她等了那么久枯荣也没个消息,原岁觉得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就撞上枯荣了呢!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结果来到聚餐上,才知道梁成坤只带了一个面生的男的过来,明晃晃是给自己朋友牵线来了! “这是我好哥们,荣光全息个人赛第二名,id风蜃,本名陆究。他可喜欢你的打法和风格了,之前你本人没出赛前,他就一直期待和你对一场,后来你上场了,他真的是输给你都高兴,”梁成坤给眼神旁边长相清秀、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哥们,“是吧!陆究!” 陆究接过话头,有点紧张,但还算稳重地回答:“嗯,草草应该也知道我、毕竟我们交过手。请不要介意我称唿你草草,你很可爱,草哥这称谓对着这么可爱的你我叫不出来。” 原岁意识到这可能是给她介绍对象来着,偷偷地杀了一眼苏凉,苏凉真是冤枉,但现在又不是一个好的解释时候,就只能去瞪梁成坤,梁成坤接收到女朋友的怒意,于是很怂地低头髮了个微信给苏凉:好凉凉,帮个忙,我兄弟真喜欢你闺蜜。 苏凉生气:那你提前说一声啊!万一草草有男朋友呢! 梁成坤懵了:没吧?没听说啊?她这一天到晚不出门的—— 苏凉真的想拉着原岁一走了之。但原岁这人虽然娇气、有时还有点笨、没脑子,但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苏凉是她闺蜜,她总要替苏凉全了这个面子的,至少不能甩手就走人吧。 “哦,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介意,”原岁拿手戳奶茶里的珍珠,“你可以直接叫我原上草。” 陆究很体贴,适时弱势,“嗯,但是叫原上草会不会有点奇怪,你原名叫什么呀?我可以叫你的名字。” 原岁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敷衍地回答:“不用吧,游戏里认识的,知道id就够了啊,你总不能找我本人打架吧?” “哈哈哈,你的性格也和想像中一样可爱,”陆究愉悦地说,“那行,等你以后告诉我吧。肚子饿了吧?你喜欢吃什么?” 原岁:“不饿,吃了饭过来的。” “啊,这样,”陆究还算有风度,没去追问小姑娘为什么聚餐前还要吃饭,而是接着问,“那有没有想吃的甜点?” 原岁:“没有,我喝着奶茶了。” 陆究:“好的,那有没有想吃的小吃?你那么瘦小,其实要多吃点的。” 原岁:“没有,都没有,你别问我了,问你兄弟。” 梁成坤:“……” 苏凉为这个尴尬的氛围感到有点头疼,她稍稍撇过头有点不忍直视,余光就瞄到一位大帅哥,苏凉几乎是在瞬间把背挺直了,眼睛瞪大了,开始认真盯着那个推门而入的长腿帅哥哥——哇真高!得有一米八几吧!!他推门的时候手臂肌肉微微凸起,线条极其流畅,是那种肌肉不夸张、但极其man、极其高大的身材,黑t恤黑长裤,踩着黑色军用短靴,除了腕间一只黑色手錶,他全身没有任何多余佩戴,可进门那一剎,长腿一迈,餐厅里一半的姑娘就忍不住盯上他了。 就这身材和气势而言,这男人都已经极强了,可要命的是他留着个寸头还长得贼他妈帅!从眉峰开始到鼻樑到唇线,刀刻般凛冽又干脆,整张脸的轮廓很深邃,神情寡淡又冷峻。 卧槽。苏凉真的看直眼了,完全忘记自己正在和别人吃着饭。 梁成坤问她:“凉凉,你在看什么?” 苏凉捂脸小声尖叫:“啊!他过来了!!” 梁成坤一脸懵逼,而这个时候,陆究连续问了好几次原岁问题,原岁回答的都不冷不热, 陆究就干脆挑明白了说:“草草,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因为你选择进入荣光,目标就是能有一天可以有资格和你站在同一个赛场上;上个月,我在全息赛上看见你,我就觉得我这一生真的圆满。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可不可以尝试了解认识一下我?” 陆究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那个帅得让苏凉挪不开眼睛的男人在苏凉一脸魔幻的表情中,施施然地从旁桌拉了一张凳子,然后往原岁那一席的空位一搁,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男人双手抱胸,表情有些冷淡,带点似笑非笑:“哥们,可以啊,挖我的墙角。” 原岁原本在戳着奶茶里的珍珠,因为枯荣的坐下,她一时太过震惊,失手把奶茶整杯戳翻了,那半杯奶茶一下子就浇了原岁一身,但原岁什么也顾不上,瞅着枯荣就失声喊:“老大!!” “你说你手脚是不是笨,”枯荣抽了纸巾低头给原岁擦拭,“这要是杯硫酸——” “枯荣!” 枯荣擦拭的手一顿,然后抬手摸了摸她小脑袋,低声:“在呢。” “枯荣枯荣枯荣!” “行了,别瞎叫唤了,”枯荣嘴角微不可见地稍稍上翘,却做出一副严肃冷淡的表情,“小鱼找爸爸啊?” “枯荣枯荣枯荣!”原岁一个劲地叫他,叫着叫着忽的就哭了,她哽咽地说,“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想你啊枯荣!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第177页 别说梁成坤和陆究一脸懵逼,就连知道原岁可能有个男朋友的苏凉这一刻都是蒙的,什么帅哥什么相亲宴全忘了,苏凉颤颤巍巍地在一边弱弱地问:“草草啊,你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原岁直接抱住了枯荣,在他侧脸飞快亲了一下,然后窝在枯荣怀里,她的头顶着他的胸膛埋着,原岁很大声地说:“我男朋友!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然后苏凉就看见这个表情冷淡、神色冷酷的男人竟温柔地笑了,像寒冰开裂大地回春,那一瞬间的笑容像极了雪山上的花开,苏凉真的看得愣神。 “嗯,”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很纵容的意味,“崽子你可真会给人戴帽子。”顿了顿,他又说,“行了别哭了,衣服要湿了。” “我哭一下都不行了!” 苏凉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抽纸巾的手就停住了,然后回答:“行,你哭罢。” “你不会哄一下呀!” “哄哄哄,”枯荣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而后冷淡地看着餐桌上呆滞的三个人,稍点头,“我先带她回去。” 苏凉都不知道说啥好,只能僵笑:“那——您慢走?” 枯荣于是对原岁说:“崽子,走,我们回家。” 原岁紧紧抱着他,哭得更凶了,她打着哭嗝,声音却极其响亮:“嗯!回家!” 苏凉就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像抱着小娃娃那样,珍重又温柔地抱着原岁,坚定而又缓慢地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几乎全店的顾客都在看他们,苏凉听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说: “你怎么还哭啊?” 原岁娇里娇气地说:“那我情到深处我也不想的啊嗝。” “别哭了,崽子,”男人一手按着她脑袋,一手替她擦掉眼泪,“乖了。” 原岁乖乖点头,又问:“你怎么现在才找我呀!你不想要女朋友了是吧!” “肯定要的,”他干脆低头去吻她的眼泪,低声笑道,“你再哭就长不大了。” “长不大你还敢嫌弃我吗!” 后面他们走得有点远,苏凉只影影约约听到,那男人回答: “怎么会,你哭你哭你使劲哭,你男人许你永远娇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