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第一章 她与死去的心上人……好像 云昭是被马车颠醒的。 她睁开眼愣了几息,旋即反应过来,有人要杀她。 何人有如此本事,竟敢对大齐的永庆公主下手? 来不及细究其中缘由,幸好现在载着她的马车仍是自己的。云昭摸索出藏在软枕后的响箭,随后攀住车窗,勉力起身。 刚站起片刻,她便感一阵头晕目眩,腿上亦发虚软,险些跪了下去。云昭咬牙,明白这是蒙汗药的药劲还未过的缘故。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更糟的还不只是这一点。 马车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向前疾驰,快得似是下一瞬就会掀翻,车帘被迎面的风吹开,劲风猎猎吹入,此时的春风如刀,割得她面颊生疼。 云昭苍白着脸,额间冷汗涔涔,看那被吹开的车帘外,马车正在崎岖山道上飞驰,而前方便是一个大弯。 以当下速度,马车定会被甩下山崖。 跳车摔残还是掉下山崖摔死,这显然是一个很好做的选择题。 她攥紧了响箭,容不得再多犹豫,便向车帘外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未曾出现,反是有一股霸道力道挽过她腰身,将她向上带去。 云昭一惊,只觉是要杀她的人还留了后手,派了杀手跟随。于是立刻拔下发簪,回肩向后刺去。 如她这般娇弱的贵女,根本不应有如此快的反应,可云昭刺得果决狠辣,不免让那男子愣了一息。 这片刻愣神,发簪已要刺到心口,他扭身让开,险之又险避过。 一击不成,云昭再度刺来,仍是一样的路数。这回来人有了预料,抬掌劈向她手腕,震得她腕间一阵酸麻,发簪脱手落地。 那人顺势捏紧她手腕,桎梏凌厉,倒与他温和声音甚不匹配: “娘子莫怕,我是一过路人,见马车失控来救你的。” 他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声凄厉马嘶。云昭下意识回头望去,见那马车已疾驰至弯处,失控的马儿来不及减速,直直坠下山崖。 这声嘶叫显然也惊动了他胯下的马,加上他本就要让它停下,于是马儿仰起前蹄,长嘶了一声。 两人纷纷从马背上滚落,那人有心护住云昭,一时顾不上男女大防,只揽紧她腰肢,硬生生给云昭做了人肉软垫。 两人落地后不久,自山崖处传来一声幽幽的轰然。 云昭呼吸微窒,只觉冷汗浸透后背。 她与这陌生公子交手不过瞬息,若再晚些跳车,恐怕……恐怕自己已死无葬身之地。 有着那人垫背,云昭倒没受什么伤,与他拉开距离后便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她捂着心口低咳一阵,悠悠想起身后人还算她的救命恩人。 不过这恩人,怎的现在没了声息? 云昭回过头,却见那公子已经站了起来,正低着头整理衣衫。 方才事态紧急,双方都不曾看清对方模样,现在却能仔细端详。 飞扬清秀的长眉,温柔多情的漆眸,花瓣似的唇,似有春雨墨山化在他眉眼间。 好看。 云昭如此想道,又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像是从前见过一般。 许是感受到她目光,江聿风抬眼望来,见自己救下的贵女此时青丝凌乱,仰头看他时,美目中迷惘又警惕,几多柔弱无助。 江聿风目光闪动,不由怔了怔。 奇怪……这贵女与他的心上人好生相似。 可他的心上人,分明早已亡故。 死去的心上人,是一轮高悬的血色圆月,才能永世不忘。 -- 程安等人在响箭发出后姗姗来迟。 自然,这响箭也是江聿风帮忙放的。 亲眼见着数十名劲装侍卫向不远处的贵女下跪请罪,又有几名侍女围上前替她重新梳妆,戴上幕篱,江聿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无论侍卫侍女,皆是惶恐模样,似乎他们的生死,尽数捏在那年轻女郎手中。 无论这女郎是一府小姐还是夫人,都不可能同时掌握内宅外院的生杀大权。 除非,她便是主人。 这天底下,能成为一府之主的女子,只有…… 公主。 那女郎,当是今上最宠爱的永庆公主。 救了太过尊贵的人……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国公主出现在无人的失控马车上险些丧命,这显然涉及到了皇室秘辛,并非他这等人可以窥探的。 果然,片刻后,那些侍卫侍女簇拥着云昭就要离开,而一位似乎是侍卫统领的人向他走来,递给他一张腰牌,要其在入京后及时往府上取谢礼,并隐隐威胁,莫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江聿风心中苦笑,想这当是封口费了。 他不是不愿收,只是有一件事,若不确认,总觉得心下难安。 这该是江聿风此生为数不多的冒险。 “殿下留步。” 他忽而朗声唤道,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云昭倒是不避讳暴露身份,她转过头,隔着幕篱望向他。 侍卫们纷纷按向腰间,警惕看向江聿风,只等云昭一声令下。 半晌,云昭轻声:“何事?” 江聿风不答,却向她走去。众侍卫警惕横刀,云昭挥挥手,令他们退下。 在距云昭十步之远处,江聿风停下脚步。 “殿下从前,可否见过在下?” 那头沉默了半晌,自幕篱下传出女声悠然,带着促狭与轻慢: “我应当见过你吗?” 江聿风垂眼。 “那么殿下……便是不认得在下。” “认得。” 空气静一瞬,江聿风倏忽抬眼,直白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幕篱,望进云昭心底。 她眼波微闪,心头某处仿佛被拨弄了一下。 却听云昭似笑了一声:“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如今自是认得。” 江聿风眼睫轻颤,良久缓声:“殿下既说在下是您的救命恩人,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云昭搭着琼华的手,缓缓向江聿风走去,“你的意思……是要挟恩图报了?” “救命之恩,你想让我如何报?” “以身相许?” 她言语轻柔,却句句带刺,隐含杀意。 江聿风眼皮微跳,他那位故人,绝不会如此说话。 可听她声音,又总有股颤栗窜过周身,心底几多混乱,令他恍惚不已。 他拱手,垂头恭顺:“在下不敢。只是……在下曾有一位心上人,先前见得殿下玉容,觉得心上人与殿下……颇为相似。” 他还未说完,琼华便挡在云昭身前,厉声斥道: “放肆!” “敢如此亵渎殿下,你不要命了吗!” 云昭摆摆手,让琼华退下。 “所以呢?”她谑笑,“你是想看一看,我与你那心上人,有多相似?” 江聿风依旧是拱手行礼的姿势,已是默认。 “你倒是痴情。” 云昭嘲笑他,下一瞬便将幕篱掀开。 琼华没想到她如此果断,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着急:“殿下!” 细风拂过,白色的幕篱纱幔被吹动飞扬,其间美人雪肤红唇,清而艳的模样,不似凡人。 她轻抬眉梢,便有烈烈艳色烧向眉眼,可那眸底却又是一片荒芜,不免令人寒心。 “你可瞧仔细了?我与你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 云昭一面说着,一面向他靠近,那般优雅从容,似是恶意玩弄猎物的猛兽。 江聿风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喉头发紧,忽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殿下额间的伤,是怎么来的?” 云昭怔了怔,下意识抚向右上方,旋即笑了一下: “小时顽劣,不小心碰的。” “你倒是仔细,这也瞧得出来。” 江聿风的呼吸停顿瞬息,忽又问一遍: “殿下当真不曾见过在下?” “不曾。”云昭唇角扬起,目中却似覆着层冰霜般,“不过郎君的确有几分面善,或许……是我忘了。” 忘了。 江聿风心下一哂。 眼前的公主傲慢、胆大,先前误会他时,刺向他的动作又那般狠厉,与记忆中的故人截然不同。 抑或许,是他从未了解过故人。 江聿风本想唤一声“阿妩”,却又咽了下去。 他垂眼拱手:“是在下认错了人,还望公主恕在下不敬之罪。” “无妨。”云昭放下幕篱,轻笑,“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自不会怪你。” 言罢,她回身走向马车,众人纷纷跟上,无人在意独立远处的江聿风。 唯有琼华回头看了一眼,心想,真是个怪人。 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看一眼公主是否与心上人相似。 真是奇怪。 第二章 能与公主有情,是天大的恩赐 云昭的马车内,琼华正在烹一壶热茶。 出了这档子事,尽管此地离洛京还有三日路程,也得连夜赶回,避免夜长梦多。 琼华分神,偷偷打量了一眼云昭。 后者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秾丽的面容似覆着层霜雪般寒冷。 她连忙收回视线,专心沏茶。 “那些人呢?” “回禀殿下……死了。” “驿站起了大火,程安他们带出了婢子们,但那些人……都烧死了。” 琼华战战兢兢说完,小心递上一盏热茶:“殿下受了惊,先喝口茶水吧。” 云昭半睁开眼,白皙面颊上,一双漆黑眼眸清凌凌的,似深泉般透着寒气。 琼华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可这并比不上内心煎熬。 是他们太过大意,才害得公主险些丧命,可那些可疑的驿站人员都被烧死,死无对证,就是要查,也无从查起。 公主恐怕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云昭的确快气疯了。 她忽然接过茶盏,随后向车壁上狠狠一掷。 名贵的琉璃缠枝盏顷刻化为碎片,碎裂声清晰传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琼华不可避免地被飞溅的热茶烫到,却一声不吭地跪拜下去,连求饶声都不曾发出。 “程安。” “属下在。” “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全部就地诛杀!” 云昭的声音阴恻恻的,藏着极力压制的怒火, “碎尸万段。” “他们家中……?” “一个不留。” 程安平静地应了是,琼华疑惑错愕时,又听云昭继续道: “还有那书生,他是谁,一并查了。” 程安应声离开,不多时,外头便传来惨叫声。 琼华这才恍然,原来在驿站被迷晕,本就是公主与程安串通好了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诱出公主府内的内奸。 可公主……出现在那失控马车里,也是他们预想之中的吗? 琼华悄悄觑了眼云昭阴沉脸色,隐约嗅到了外头传入的血腥味,决定还是将这疑惑按在肚里。 -- 入夜,江聿风仍坐在客房内的桌案前,就着微弱烛火看书。 然而那文字似是在纸上舞动,飘飘忽忽地,不知不觉就组合成了一张美人面。 他阖眼,放下书本按了按眉心。 侍从松山进来送热水,见此劝道:“郎君不如早些歇息吧,您白日救那贵女本就费神,后头又是赶路,难免累着。” 江聿风轻轻嗯了一声,却见松山坐在了桌边,有些八卦道: “郎君,那贵女如何?” 先前郎君去救人时只让他先去客栈,于是他什么都没见着,后来郎君回来也没机会询问,可将松山憋得够呛。 听得松山的问题,江聿风诡异地停顿了片刻,缓声:“她……还不错。” 松山眨眨眼,听出其中非同寻常,于是笑道:“可是那贵女貌若天仙,郎君也被迷住了?” 自他跟随郎君以来,郎君从来都是一副温和自持,进退有度的模样,从不和任何人,更别提是女郎有过分亲近的关系。 江聿风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松山,你说这世上可有一模一样的人?” 松山微怔:“郎君,莫非那贵女长得像谁?” 江聿风垂眸:“她与我从前那心上人,长得极为相似。” 松山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起便僵住,他忍不住轻嘶一声:“极为相似?” 江聿风一哂,月光自窗外淌入,落入他眸中,将他双眸照得清亮而哀伤:“或者说,是一模一样。” 松山直觉不妙,他对此事有所耳闻,是江聿风还在金陵时,曾有一位爱极了的女郎,可惜红颜薄命,那女郎早就亡故了。 “可是郎君,那娘子不是……” 江聿风颔首:“我知道。她的性子,和阿妩全然不同。” 松山松了一口气:“那便无妨,想来只是样貌相似罢了。” “可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妩呢。” 松山:? 他喃喃:“郎君……” 江聿风闭了闭眼,声音轻得仿佛是自言自语:“罢了,眼下并非纠结往事的时候。” “她是公主,又早已忘却旧事,我又何必执着,自取其辱。” 松山没有听清,啊了一声:“什么公主?郎君在说什么?” 江聿风轻声:“你下去吧。” 客房门随着松山离开再度合起,江聿风轻叹一声。 那公主……就是阿妩。 在阿妩额头的右上角,有一处不甚明显的疤痕,当时她说,是小时顽劣不小心碰伤的。 至于永庆公主,当日她施了脂粉,其实根本瞧不出来,本就是他做试探的。 却不想……果真是她。 可于他刻骨铭心之事,她却已忘记了。 江聿风自嘲一笑,笑自己痴愚。 -- 云昭回到洛京后忙着进宫面圣,清理府中余下内奸,自是将江聿风的事情再度抛诸脑后。 驿站起火的事情果然也传入了京中,好在云昭连夜赶路,提前回京不少日子,便成功与此事撇清干系。 皇后对此多有感慨,这回云昭出京本就是代她去祭奠外祖,若云昭出了什么差错,她定恨不得一同去了。 为了安抚皇后,云昭又在宫中住了几日,这才回到了公主府。 程安前来汇报时,她才又想起了江聿风此人。 她斜靠在床榻上,隔着纱幔听程安叙述,她眼皮微垂着,似是要睡去了。 “……他的父亲便是之前蒙受冤案的永安侯,殿下也知道,虽然冤案查清,但那时永安侯已被处刑,济海江氏亦分崩离析。” “江聿风因为体弱,自小被送去金陵习武学医,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当时是叫……” 程安支吾了一阵,云昭微微抬眼,懒声:“叫什么?” “叫……陆辞。” 一旁的琼华手抖了抖,险些将手中物什跌到地上。 而程安亦低头抿唇,亦是忐忑不已。 他们都知道,公主年少时前往金陵,曾溜出行宫,与一位叫陆辞的少年相识。 但这些事,都是公主后来回宫后告诉他们的了,对于陆辞其人,他们都不曾见过。 谁能想到…… 良久,听那纱幔中传出漫不经心的女声: “继续。” 程安默默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是在永安侯出事后准备科举的,此次是他首次入京,目前寄住在何御史家中,何御史与永安侯是故交。属下还查得,他只与靖王府投了行卷。” 会试将近,举子们往各个权贵门下投卷以求举荐是惯例,投给靖王也不稀奇,靖王府里有不少幕僚都出身寒门,这回科举也没少有寒门子弟给靖王府投卷。 但只投给了他……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他……可曾婚娶?” 程安微怔,答道:“不曾,江聿风他……未曾婚娶。” -- 程安离开后,寝屋内陷入莫名的沉寂。 云昭垂着眼,想难怪。 难怪她总觉他面熟,却想不起来从前听过这样的名字。 原来不止她骗了他,他也将她骗了。 好一个陆辞,好一个江聿风。 自然,她对自己也欺骗了江聿风之事毫无愧疚。 毕竟云昭看来,她身份特殊,若是不作假,他又怎可能与她相识相知? 能与公主有情,已是天大的恩赐。 云昭把玩着食指上细巧的玉戒,想自己还真是薄情,竟是将他的样貌给忘却了。 那么……他可认出她了吗? 她想起被救下那日,他探究的目光与小心的询问。 他问起自己额间伤疤……应当是已认出了吧? 她还说自己忘了,该不会伤透了他吧? 琼华轻声:“殿下?” 纱幔中沉默了一会儿,传出云昭若无其事的声音: “我记得明日……何夫人要去保国寺祈福?” 琼华不解其意,道一声是。 云昭的语调轻快上扬,像是在笑: “那么,我们也去。” 第三章 陆三郎,好久不见 次日傍晚,何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何御史看着站在何夫人身旁的云昭,惊诧失声:“殿……殿下?”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行礼,一干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云昭笑眯眯:“何老不必多礼,我是在保国寺巧遇了夫人,夫人盛情难却,我便来府上坐一坐。” 何御史应了一声,望向自己夫人,却见何夫人冲着他苦笑了一下。 她不过是在保国寺里与云昭随口客套了一句,哪知道这位还真应了下来。 公主金口玉言,她哪敢再推辞,只好将人带回来了。 何御史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殿下不嫌,花厅已摆好晚膳,殿下可移步花厅。” 云昭颔首,经过何御史后又回身道了一句;“何老与夫人一同来吧,若府上还有什么客人,也可一并唤来。” 何御史自是先谢了恩,待瞧着云昭的身影进入花厅,才赶紧命人去唤江聿风过来。 大齐对女子束缚并不大,公主亦可影响朝政,能得到公主支持,对举子也是不小的助力。何况云昭那番话,分明是知道府上还另有他人,恐怕她今日登门,就是为了他。 如此考量下,何御史觉得还是唤来江聿风最为妥当。 可是江聿风……怎会和她有干系呢?何御史拧眉,与夫人对视一眼,皆困惑不已。 -- 在听到何御史身边人告知有贵客来访时,江聿风的心跳便莫名加快。 直到在花厅见到闲闲而坐的云昭,他才知预感成真。 这些日子他已迫着自己努力忘记此前的事情,可再见着她,江聿风仍觉几多恍惚。他呼吸微窒,随后调整好心绪,见礼道: “见过殿下。” 何御史疑惑:“你与殿下……相识?” 江聿风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见云昭笑而不语,于是编了谎:“先前拜访晋王时,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哦? 云昭微微挑眉,想起此前程安说起江聿风与晋王府投了行卷,唇角笑意更深许多。 何御史与夫人了然,原是这样,那便不奇怪了。 但……公主这架势,莫非是要和晋王抢人吗? 何御史深知卷入皇室间的斗争是多么麻烦的事情,不免忧心起来。 但眼下并不适合商谈此事,何御史压下担忧,唤江聿风过来落座。 何御史为官清正,加上府中人口不多,一应陈设都从简办置。譬如花厅中的这张圆桌,便是堪堪坐下四人的大小。 云昭身份尊贵,自然坐在主位,何御史是主人,便坐在云昭左手边,而江聿风是府上客人,自需坐于……云昭对面的位置。 云昭笑盈盈看着江聿风在对面坐下,似乎心情很好。 何御史暗出一口气,吩咐一旁下人布菜。 他是个有些板直的人,不怎么会闲聊,于是花厅内的气氛渐渐有些尴尬。何夫人看一眼边上的云昭,又瞪了何御史一眼。 后者目光躲闪,正想开口时,云昭却先说话了。 “我看过江公子的行卷。” 她笑语柔声,很是悦耳,却令江聿风呛了一下,掩口咳嗽起来。 何御史夫妇不知,他却知道,云昭万不可能看过。 她如今这样说,指不定又有了什么坏心思。 果然,云昭自顾自接着说道: “江公子的策论……很是出色。” 江聿风的咳嗽声忽然一停。 被吓的。 倒不是因为听到她夸自己,而是……他感觉自己的小腿处,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点。 江聿风整个腰背都僵硬了,他缓缓抬头望向对面,却见云昭弯着双眸,眸底笑意跳动着几多恶劣。 本是意义单纯的“策论”,却在此情此景下颇有暗示意味。 江聿风面颊微热,平稳住声线道: “殿下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江聿风说完,便见对面尊贵的公主因他言语而笑眼明媚,登时自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妙之感。 “不过……”云昭刻意拖长了声音,陡转的话锋成功吸引了何御史与何夫人的注意,他们自然也就没发现江聿风的耳尖愈来愈红。 桌下,云昭的足尖暧昧不已地磨蹭着江聿风的小腿,云昭则一手支颐,满是兴味地瞧着江聿风耳尖的红色一路蔓延,直染到了脖颈处。 江聿风只觉自她碰过的地方皆窜起了幽火,烧得他脊背发麻。他忍得辛苦,想这位公主的行为竟是如此……如此…… 如此孟浪! 她与自己的心上人,简直毫无相似! “……江公子稍逊于诗词,这倒不是大问题。朝廷用人,实干才最要紧。” 那厢,云昭慢悠悠说着,仿佛桌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何御史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应是。 “想来四弟也会这般认为,他会为江公子作保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那头的江聿风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成功吸引了何御史夫妇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去,这才发现江聿风的面颊红得仿佛煮熟的虾子,少见的窘迫之态。 何御史没有多想,倒是担忧不已:“可是身子不适?” 江聿风抿了抿唇,将到了嘴角边的呻吟咽下,才忍住了看向云昭的冲动。 不可……不可……其人身份尊贵,万不能得罪了她。 然而在这里继续如同刀俎下的鱼肉般任其折磨,也并非江聿风所为。何况她方才已触碰到自己膝间,以其胆大妄为……难保之后不会更加过分。 云昭悠悠开口:“江公子若有不适,可让我的随行医官瞧一瞧。” 何御史正想推辞,道府中有府医,却见那头的江聿风“腾”地站了起来,声音发紧道: “谢殿下关心,在下只是有些发闷,出去透透气便好。” 搭在膝上的足尖忽然落了空,云昭不疾不徐收了腿,与他缓声:“无妨,江公子自便。” 江聿风行过一礼,转身离开花厅,细瞧之下,那背影竟是透出几分狼狈。 云昭瞧他走远了,才与何御史夫妇一笑:“那日四弟托我带几句话与江公子,是以……” 何御史连忙答道:“微臣去叫他回来。” “江公子既然身子不适,还是我去寻他好了,顺便也在府上转转。”云昭施施然起身,一手由琼华扶住,与二人柔声,“今日多谢何老与夫人。” 两人皆称不敢,起身送云昭出了花厅。 -- 有了何御史夫妇提醒,云昭自然知道该去哪里寻得江聿风。 她慢吞吞地,走到了小花园里。 此处名副其实,小得一眼便能望到头,云昭很快便发现了江聿风的身影。 他立在一枝嫩叶下,枝头新萌的绿叶轻拂过肩头。微风吹动衣袂翩翩,颇有几分谪仙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云昭步子一顿,想起与他初见时。 金陵山水灵秀,那小郎君仿佛是由日精月华凝成的人儿,那般纯粹不染尘埃。 云昭垂眸,将往事拂去。 “江公子。” 她挥手令琼华退下,随后朗声唤道。 那背影顿了顿,向她转过身来。 江聿风面上的红色早已退却,又恢复了初见时那温和却无波的神色。他似乎并不惊讶自己会来找他,十分平静地行了一礼,静静注视着她向自己走来。 暮色四合,稀薄日光洒下淡淡金红。她微扬着下巴,步子优雅从容,乌发雪肤,明眸朱唇,自是月净花明。 江聿风有一瞬怔忡,仿佛记忆中的人,跨越岁月山海,再度出现在了面前。 这一恍惚,便没能及时阻止云昭与他过分靠近。 江聿风猝不及防,落入一双春光潋滟的眸中。 金红的日光仿佛在那宛若春水的眼中跳动,其间春波流转,潋滟无边,却闪过戏谑的恶意与调笑,如兜头冷水,将他浇了个彻底。 江聿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想这不是她。 他已打定主意要与眼前的傲慢公主保持距离,却听云昭悠悠开口,一贯的轻慢、不将人放在眼里,却令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池再次混乱: “陆三郎,好久不见。” 第四章 江聿风,你休想 一阵风过,吹动她身上香气,裹挟着那句轻飘飘的,算不上问候的话语飘向江聿风。 “陆三郎,好久不见。” 从前,她总是唤他三郎。 开心的,嗔怨的,娇媚的……都在那一声声三郎中。 话音落地,一时之间,除了枝叶婆娑簌簌声,再无其他声音。 云昭唇边挂着笑,戏谑,恶劣,却又隐隐含着期待。 期待这少年时的爱人,面对她的相认,会做出什么反应。 欣喜?惊吓?愤怒? 云昭预想过种种,却没想到眼前郎君只是愣了愣,随即后退一步,拱手温声: “殿下认错了。” “在下的确于家中行三,却不曾有过陆三郎之名。” -- 他的礼数周全,那样冷淡疏离,令云昭即使在多年后忆起,依然恨得咬牙。 那时她连连冷笑,道三郎真是好狠的心。 -- 眼下,云昭只是微沉了脸,还不算太生气: “你道我认错了人,为何不敢抬头?” 江聿风依旧垂着眼,长直的睫羽掩在目前,看起来那样谦和,却也挡住了她窥探的目光。 “殿下身份尊贵,在下不敢冒犯。” 云昭眯了眯眼,幽声:“江公子现在谨慎,当日却并非如此。” “我且问你,可还记得阿妩?” 她瞧着江聿风缓缓眨了眨眼,轻声却坚定道: “在下并不知殿下所言何人。” “好。”云昭怒极反笑,“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认得我?” 江聿风再次拱手,比之先前还要谦恭和顺:“殿下是公主,永庆公主。” 啪! 江聿风被打得偏过了头,半边面颊上被指甲刮出了几道细细的口子,隐约向外渗血,倒更添了几分破碎可怜。 云昭这一巴掌用了几乎十足的力道,她掌心又烫又疼,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顶着云昭几欲喷火的目光,江聿风将脸侧回,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殿下息怒。” 云昭的唇瓣动了动,她死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盯出两个窟窿来。 良久,她冷笑: “好。” “很好。” “你以为这样便能与我撇清干系?” 云昭捏住他下颌,长而尖的指甲微微刺入皮肉中,她迫着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即便如此,他那双眼仍是平和的,温润墨色中似有湖水三千,令人心动神驰。 她从前最爱这双眼,如今却恨极他这波澜不惊的模样。 云昭敛去怒容,面上似覆了层寒霜,她一字一顿道: “江聿风,你休想。” -- 云昭回到公主府后,将寝屋内能摔打的东西都摔了一遍。 满地狼藉碎片中,她恨声: “他竟敢不认我!” 一想到自己还主动去认他,云昭便觉心头一阵气血翻涌,恨不能将江聿风杀之而后快。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云昭再次摔了一件御赐花瓶。 满屋侍女皆战战兢兢地跪在外头,谁也不敢轻易进去劝说。 如此情状,也只有琼华能稍加解决。 自见公主怒气冲冲地从小花园出来,琼华便大致猜到是江聿风拒绝了云昭的示好。 倒也难怪,当年公主那样戏弄了人家,现在人家不愿原谅,也是情理之中。何况那位的父亲被冤死,家族败落,他无心情爱更是寻常。 但这些话琼华自然不会说,她估摸着云昭该摔累了,才小心翼翼入内,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一边轻声劝说: “殿下何必如此动气,说不定江公子还没想明白,一时糊涂罢了……” “我要杀了他。” 云昭语中杀意凛然,将琼华吓了一跳,险些被碎瓷割破了手。 她深知现在这般绝不能与云昭对着干,于是顺着话道: “但江公子如此折辱殿下好意,确实该死。不过殿下,令江公子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痛快了?” 云昭本说的是气话,可听琼华这样说,又觉得颇有道理。 “也是……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云昭换了个姿势,斜倚在软塌上,懒洋洋道: “让他此生不能科举?但他若离京,我又如何出这一口恶气。” “不如……”云昭凤眸微眯,闪烁过几分恶意,“我要让这洛京城无人敢容他,他只能跪在我面前。” “求我。” -- 靖王府很快便收到了云昭曾前往何府的消息。 靖王自是知道江聿风借住在何御史家中的,因而不免怀疑,莫非江聿风与云昭相识? 但他也调查过,除了江聿风也去过金陵外,两人便没有其他会有发生交集之处。 更别提就是在金陵时,云昭也是在行宫中,偌大的金陵城,两人如何可能相遇? 谋士们七嘴八舌,讨论若公主要抢人该做什么,靖王却是并不怎么担心此事。 就算云昭要抢人又如何?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女了。 数年前那场大病,让她从此不时虚弱不说,更是落下了一个病根。每当病发时,她便会浑身无力,只能依靠素舆行动。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病恹恹的君主。 她与皇位,已是彻底无缘了。如今的她嚣张妄为,不过是仗着还有父皇与皇后的宠爱罢了,一旦两人故去…… 现在要担心的,不过是江聿风的态度而已。若他偏向云昭,那他投靠自己……可是别有目的? 靖王思索着,决定再观察江聿风些时日,并打算过几日去见睿王一面。 睿王,是云昭的胞弟。 -- 会试在即,先前算是被他得罪狠了的云昭却毫无动作。 江聿风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心中愈发不安。而当时那声“陆三郎”,也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带着笑意的语调,似是在嘲笑他的贪心。 他摸一摸脸,那些小口子早已好全了,可时不时的,他仍能感受到面颊滚烫。 然而直到会试结束,都没有再发生什么。 靖王那边亦因此放心了下来,料定云昭只是一时兴起,恐怕现在已经没心思搭理江聿风了。 可江聿风并不这样想。 他在会试中表现不错,加上有靖王推荐,自是顺利进入殿选。可他心中总是惴惴,仿佛前头还有什么等着他。 他的预感不是没有道理。 江聿风几次随同窗去面见几位朝臣,那些朝臣待他的态度相当微妙,令他忍不住猜测,这是否与云昭有关。 而被他所念之人,于殿选开始三日前入了宫。 第五章 探花郎 皇帝自是乐见云昭多进宫来见他,他有愧于这个女儿,可私情于社稷江山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比如为她屡次破格,赐她封号,哪怕未出嫁也安置了一座公主府,一切规制按亲王府来办。 但皇帝也深知这无法消弭父女间的隔阂,因此云昭向他要什么,他总尽力满足。 只希望云昭能少怪自己。 因此,尽管这回云昭进宫所求有些古怪,皇帝仍是答应了下来。 -- 殿试结束后几日,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皇城端门外以及礼部贡院外都贴起及第名帖,举子们早早前来,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江聿风费了些气力,一面与相识的人客套寒暄,一面挤进人群到了榜前。 榜上文字逐渐明晰。 参与这场科举的有近两千人,然而最终及第者不过十余人。 上头依名次写下及第者。 状元裴凌安,是年二十 榜眼崔湛,是年十八 探花江聿风,是年二十二 …… 状元与榜眼分别来自河东裴氏与清河崔氏这两个百年大士族,身份与才华皆极为出挑。相比起来,江聿风便显得十分默默无闻。 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江聿风微微一怔。 不过进士前三皆是头一次科举的青年才俊,已是奇事一桩。榜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举子外,也有不少意图招揽及第进士之人。 状元与榜眼显然没有亲自前来,因而探花郎江聿风,便成了人眼中的“香饽饽”。 身旁已有人向他贺喜,更有前来“榜下捉婿”的人围了上来要与江聿风说亲。 “郎君,我主人家的大小姐正待字闺中,才貌双全,我看与郎君正是相配!” “郎君,我家公子仰慕您才华已久,特请您到府上一叙!” “郎君……!” 相较于其他进士,“探花”一贯是容貌出众的郎君才能胜任。因此江聿风受到了更多围堵,其中大多都是来说亲的。 这些人实在太多,松山一人抵挡不住,眼瞧着自家郎君被挤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欸”了几声,却无法靠近分毫。 江聿风被过分热情的洛京民众围堵得寸步难行,硬是被挤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一一说服了,他立刻寻了空子钻出人群,与其拉开距离。 松山赶紧推开依旧簇拥着自己的人,跟上江聿风的步子。 “呼……这也太吓人了,郎君没事吧?” 江聿风摆摆手,目光仍旧投向张榜处。 及第者喜气洋洋,但更多的,是落选之人。 有人拉着书童恸哭,有须发灰白的老者哭笑交加……科举,本也是一场豪赌,只言片语难说尽。 江聿风收回目光,附近的酒楼正喧闹,大概是有几位进士正在其中庆贺,他下意识抬眸,望向二层雅间的方向。 这一望,他便瞧见云昭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向下打量。 束髻美人下颌微抬,只低着眼俯视,垂下的睫羽压得双眸深黑,添几分上位者天然的傲慢与漠然。 两人目光相接,云昭眉梢轻挑,目中染了几分笑意,如云开月明。 江聿风眼睫一颤,垂眼与她遥遥行了一个叉手礼。 云昭睨着他,以为他会如自己所愿入酒楼来,却见江聿风行过礼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唇边笑意一僵,面色阴沉下来。 她对面之人嘲笑道:“看来这探花郎,并不承你的情啊。” 云昭收回目光看向说话人,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武者打扮的郎君,细腰平肩,剑眉星目,处处都透着潇洒恣意。 若说江聿风是温润的玉,那么这位便是锋利的刃。 云昭白了其人一眼,阴阳怪气道:“看来谢七郎也并非诚心要我帮忙,我还是回府好了。” 说着她站起身,被唤作谢七郎的郎君连忙拉住她,将她按回座位。 “那可不成,我说服不了父亲,还是得有公主你帮我才行。” 该是求人的话语,到他嘴里都成了命令似的话。云昭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 谢七郎谢文和来自陈郡谢氏在洛京的一脉,是现在的南衙左右卫骁骑。 其父是当朝大将军,上头的几个哥哥都曾出征西北,其中两位战死沙场;两位姐姐一个入了宫,一个嫁给前科探花,如今的江南巡抚。 皇帝体恤谢家护国有功,特别开恩,着谢老将军最小的儿郎谢文和入宫伴读。 这既是皇恩,亦是警告,老将军自此更是谨言慎行,若非边关战事未了,大约他已将兵权交还。 君臣间的博弈却并没有影响到各自的孩子。谢文和长了云昭几岁,两人初识便互相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打完又一同受罚,于是更加看不顺眼。 但两人这么吵吵闹闹的过了许多年,关系反而不错。 如今谢文和所求的,是一道圣旨。 前往西北的圣旨。 谢将军一家都对这个最小的儿子百般爱护,况且已有两位儿郎战死,自然不会同意谢文和再参与西北战事。他无法,只能来寻云昭。 云昭抿了抿唇:“此事没那么容易,你父亲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何况你……何必要去那里。” 谢文和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收了收,半玩笑又半认真道:“我不擅长动脑子,要舞刀弄枪呢,洛京又太小。” “大哥二哥一朝战死,我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是以……我才要去西北,亲眼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要以命相护。” 云昭默了默,随后不耐烦道:“我再想想。” 谢文和知她这算应下,便转移了话题道: “是以这位江聿风的探花之位,是你为他求的?” 听得江聿风的名字,云昭的唇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又立刻压下:“是,也不是。” “他与靖王投了行卷,我不过是让父皇以靖王举荐人才为先罢了。” “不过能取得探花,倒是出乎我意料。” 谢文和一哂:“毕竟是永安侯之子,就算江氏没落,却也曾是世家,又能差到哪去。” “不过你这样帮他,莫非是瞧上人家了,想要让他做你的驸马?” 话音刚落,谢文和便“唰”地打开放在桌上的折扇横在面前,挡住了云昭泼来的茶水。 他缓缓收扇,倒是气定神闲,看着云昭的目光中颇有玩味。 云昭冷哼一声:“谁说我是帮他了?” “只是探花而已,能不能做官,可不一定。” 她看向早已没有江聿风身影的窗外,目色渐冷:“及第后又蹉跎数年的进士多了,谁道他不能是呢?” 谢文和抬抬眉毛,不再说话了。 在大齐,千辛万苦科举及第,不过是才过了第一道难关。想要做官,要么等数年后朝廷任命,要么有贵人举荐,要么考科目选。 科目选可比前头的考试都要难多了。 云昭既有法子给他探花郎,自然也能有法子让他无官可做。登高跌重的滋味可不好,他得罪了她,到时……还得来求她。 如此想着,她心情又好了许多,唇角笑意微微,实在是一幅在算计人的坏模样。 谢文和看不下去,拿过桌上的干果砸了云昭。 后者吃痛,哎哟一声,立刻抓起一把回敬过去。 两人将雅间内闹得乌烟瘴气,不过这些,离开的江聿风都无从得知。 好不容易躲开热情的人群回到何府,松山总算能问出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郎君与那位贵女相识?” 江聿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她是永庆公主。” 松山:?! “那日遇险的,便是她。” 松山:?!! 他猛然想起那日江聿风说起的旧日心上人之语,不由心下一震,结结巴巴:“郎君,她……她……她……” 为何这么多日过去,郎君都没与他说起此女身份啊! 太伤人心了! 第六章 好一个江聿风 见自家郎君没有制止,松山又是震惊又是好奇:“郎君,那她果真是……” 江聿风垂眸,显然不愿再多说:“不许再提。” 松山见此,自是十分顺从地闭口不言,并乖乖退出房中。 江聿风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云昭与阿妩,此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能有他一人。 可他独自将此事埋在心底,又何尝不憋闷。 那时年少,少年人的爱意,总是热烈而纯粹。他是真的想娶她,想今后此生,便该是她。 却不想等来她病逝的消息,他悲痛欲绝,又忍不住带着希望,去她口中的乐坊询问,却根本没有此人。 彼时他后知后觉,阿妩骗了他。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大约情……也是假的。 他在她眼中,大概是个十足的蠢货。 江聿风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如此不堪,不堪到这女子想方设法要逃离他,不愿与他再有干系。 不过这一些情爱之伤,很快便被家门巨变给冲淡了。 若非那日巧合,大概他也不会这么快与她相见,亦不会这么快确认……她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玩弄他。 以至于重逢后,她都毫无曾欺骗自己的愧意。 哪怕那日……那日她流露出一点歉疚,江聿风都会动摇。 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可能与他低头? 江聿风自嘲一笑,想自己当真将她得罪狠了。今日看见她,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她早已在那里瞧了自己许久。 她表现得淡然,自己反而没了底。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总有法子。 过几日就是朝廷为新进士举办的曲江宴,诸多权贵也会到场,甚至皇帝也可能亲临紫云楼。 他也知若要谋一个官位,还要费许多功夫,便想着在曲江宴时,为自己谋夺一个前程。 他并不想将接近靖王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了,若靖王主动来招揽他,他取信靖王也能更容易些。 因此,他最好在这之前,先凭自己谋一个官职。 江聿风并非是认为靖王有储君之姿,而是为了父亲。 永安侯的案子,当年有靖王于其中斡旋,最终皇帝念及旧日君臣情分,只处死了永安侯一人。到后来冤情洗脱,也是靖王一力主持。 但父亲的死还是打击过大,母亲没过多久也故去了,永安侯本就子嗣稀薄,如此一折腾,竟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永安侯一案后,靖王声名大显,有了在京中立足的资本。 更是这一案,当时的贵妃与二皇子都被斗倒。永安侯是蒙了冤,真正贪腐、拥兵自重的是贵妃族亲,薛节度使。有永安侯冤案在前,民情激愤,贵妃一族受到严查,被彻底打压出了京城。 江聿风便是疑心,靖王所知,是否比表面的更多。 薛氏失权与靖王得势实在太过巧合,江聿风亦出身世家,深知权力倾轧中,绝不会有纯白无辜的人。 只是一切疑问,大抵都只有在接近靖王后,才有机会取得答案了。 江聿风一面想着,一面将整理好的书册放入箱奁。 进来传话的松山见江聿风在收拾东西,不由愣了一下:“郎君打算搬出去吗?” 江聿风“嗯”一声:“我已叨扰何伯许久,这几日来寻我的人还会有很多,难免扰了府中清静。” 松山一想,确是此理,便也帮着收拾起来。 “郎君,何老说为了庆贺郎君取得探花,今晚便在府中设宴,还请了几位交好的大臣来,要郎君务必到场。” 江聿风道一声“知道了”,神色一贯的温和平静,看不出先前曾发怒的迹象。 松山偷偷觑着,心下不由奇怪。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郎君流露出不悦的情绪,是因那永庆公主而起…… 她与郎君,究竟有怎样的过往? 想起在前头听到的一些有关永庆公主的传闻,松山本想与江聿风说一说,却又想起他的警告。 暗自忖度一阵,松山还是决定不再说起。 -- 入夜,永庆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云昭坐在书房案前,听着府中幕僚你一言我一语,劝着云昭参加这次的曲江大宴。 “殿下,臣听闻此次进士中多有青年才俊,殿下该去拉拢一番。” “殿下已多年不曾参与曲江宴,今年也该露露面了。” “那些世家子弟背后势力复杂,殿下可以看看诸多寒门学生。那探花郎江聿风,是永安侯之子,永安侯一脉早已没落,这位身份最是干净,殿下可以招揽一二。” 云昭本在走神,却在听到江聿风之名时,掀起眼皮看了说话人一眼。 有人反对:“江聿风早有投靠靖王之意,你让殿下去招揽他,可不是与靖王抢人吗?” 那幕僚以为公主看自己是认同自己的话,于是反驳道:“有意于靖王也无妨,殿下又不是不能与靖王一争。” “一派胡言!殿下如今岂能与诸皇子起争端?依臣之见,殿下不妨借江聿风给靖王做个顺水人情,与靖王府处理好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老匹夫,哪有殿下主动去拉拢皇子的道理?就是要拉拢,睿王不比靖王好上百倍?” “你!粗鄙不堪,见识粗陋!” “奴颜婢膝!吃里扒外!” 两个人越吵越起劲,眼瞅着要动起手来,其余幕僚赶紧劝架,书房内吵闹不堪。 云昭眉心一跳,不耐呵斥一声: “闭嘴。” 她声音不大,却成功让书房重又安静下来。几人纷纷跪下请罪,乖巧地如鹌鹑一般。 “靖王……睿王……”云昭缓声,目中笑意浅浅,“本公主谁都不靠,明白吗?” “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滚。” 众人纷纷应是,麻溜“滚”了出去。 云昭脾气不好,对这些幕僚倒是格外宽容。大概是脑子好用的人身子都不大好,万一打坏了,可就是坏一个少一个了。 她闭着眼思索幕僚们的话,想她可是要给江聿风使绊子的,哪能给他公主府的美差? 至于投靠她的那些弟弟,更是做梦去吧。 屋内静静,烛影微摇。云昭撑着头,不免泛起些困意。 不知几时,她陷入睡梦中,恍惚回到青春少年时。 梦中的少女坐在秋千上,有少年在后头推着秋千。 少女咯咯直笑,撒娇似的:“慢一点!” 那少年却恍若未闻,推秋千的力道越来越重。少女渐渐止了笑,死死拉住秋千,惶恐道: “慢一点!” “三郎!” 咚! 坠地感猛然袭来,云昭倏地睁眼,心脏仍在猛跳。 原是她打着瞌睡,撑着头的手渐渐无力,是以脑袋往桌上砸了一下。 她轻嘶一声,揉了揉被敲红的额间。 好一个江聿风!连在梦里都要害她! 第七章 如此好看的人,却是头一回见 日子一晃而过,曲江大宴于万众瞩目中开始。 皇亲权贵,新晋进士的车马停驻在曲江水岸,不乏前来凑热闹的平头百姓,半个洛京城为之一空。 曲江水岸人声喧闹,熙熙攘攘。也有图清净的不想来此间人挤人,先行去了杏园。 江聿风便是其中之一。 他走下马车时,正巧见着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也在杏园外缓缓停下。 那马车盖下缀着金色流苏,轿身有鸾凤暗纹,以金线织就。 江聿风顿了一会儿,很快认出这就是那日失控马车的模样。 这是云昭的车驾。 江聿风顿了顿,便转身往园中走去。 琼华下车时,只隐约瞧见一个稍显熟悉的背影。她没放在心上,去扶车上的云昭下来。 美人青丝高挽,一袭水影红百花长裙曳地,其上金丝暗纹随行动明灭,恰似花影灼灼。 日光洒落,她如灿灿明珠,只是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然成为人群的中心。 自然而然有许多官员进士围上前,与公主客套寒暄。云昭淡着脸,偶尔说几句话回应,虽然态度敷衍了些,却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众人也没围着云昭太久,不多时便散开,各自去寻相熟的人。 至于那些进士……云昭也没兴趣。这些人将来入了朝堂,会站在谁那边,现在又如何知晓。 于此友好,不过是例行客套。 她移步入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姐”。 男声温和,于云昭听来,却有些黏腻恶心。 她眉头皱了皱,不悦稍纵即逝。她回过神,看见靖王夫妇,原本还算美好的心情登时添了些许不快。 一见到靖王的脸,她就不由自主想起昨日那幕僚劝她要与靖王府联络好关系,一想到这个,云昭又是一阵烦躁。 见云昭看过来,靖王妃屈膝行了一礼。 云昭牵出笑:“四弟来得真早。” 靖王一拱手,温声笑道:“长姐也来了,可是看中了什么可心的人吗?” 云昭眸中微沉,却是皮笑肉不笑:“是与不是,又与四弟何干?” 靖王并不因她态度冷淡生气,仍笑着道:“是臣弟多嘴了,长姐莫怪。” “不过长姐,父皇前几日时常与臣弟念起长姐,长姐若得空,还是该多进宫陪陪父皇。” 云昭弯唇,声音轻柔:“那长姐我,还要多谢四弟提醒了。” 靖王称不敢,没显出丝毫慌乱,反是一旁的靖王妃有些慌张。 她觉得永庆公主的眼神,像是要将靖王生吞活剥了。 她连忙悄悄扯了扯靖王的衣袖,示意他快些去紫云楼。 不过这小动作没能扯得动靖王,倒是引起了云昭的注意。 云昭转移目光,笑盈盈看向靖王妃:“听闻弟妹终于有身孕了?” 靖王妃脊背发寒,有孕的事情她除了靖王,并未告诉他人,云昭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硬着头皮回话:“回殿下,刚刚足月呢。” 云昭抬眉,弯起的眼尾似抹过阴寒,为她秾丽面容都添了丝鬼气森森:“弟妹有孕不易,该好好养着身子。我虽未生养,却也知头三月,该最小心的。” “这里人多眼杂,要我说,四弟今日就不该带你出来。” 靖王妃头皮发麻,快被吓死了。她总觉得云昭意有所指,一面唯唯应是,一面与靖王投去求救的目光。 靖王低眸,唇边笑意不减,仍旧谦和的模样:“长姐教训的是,臣弟记下了。” 一旁的琼华瞧得心惊肉跳。 靖王夫妇成婚两年,这还是靖王妃第一胎。 公主这样挑衅威胁,靖王竟然都没有生气的模样? 天底下当真有这样好性子的人吗? 琼华一时惊疑出神,猝不及防对上靖王看来的双眼。 他其实与江聿风很像,都是温润君子的模样。然而此时的靖王虽唇角在笑,一双眼睛却深黑无底,令人只瞧一眼便感到胆寒。 琼华慌忙垂下眼,还小心地往云昭身后站了站。 靖王没有多看琼华,很快收敛了目中神色,温声道:“那臣弟便不叨扰长姐,先去紫云楼了。” 云昭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直到靖王带着靖王妃走远了,琼华才从云昭身后出来,小声问:“殿下,靖王今日又哪里惹您了?” 云昭睨她一眼,嗤声:“我便是不喜他,小家子气。” “走吧。” -- 江聿风踏入园中后,少不得又被人缠上,追着来说亲结交。 不过这回他并非一人。 榜眼崔湛也跟了过来。 崔湛性子冷淡,并不擅与人交际。放榜那几日他不曾露面,躲过一劫,可现在却不能。 正被围堵无措时,他瞧见了不远处游刃有余的江聿风。 崔湛双眸一亮,话也不说便朝着江聿风走去。身后那群人见榜眼走了,自然赶紧跟上,自然也看见了江聿风。 榜眼虽好,但探花郎……也不错啊。 于是一招祸水东引,崔湛紧跟着江聿风,得以喘息片刻。 但这样一来,榜眼与探花呆在一起,吸引来的人便更多了。 江聿风笑着应付那些人,不见一点不耐。郎君隽秀,如玉如琼,说话时如春风细雨,自是将每个人都哄得舒心了离开。 一旁的崔湛虽然仍旧淡着脸,无甚波澜的黑眸中却隐约有了敬佩之色。 云昭并不想这么快去紫云楼见着靖王,便在杏园中闲逛。隐约听着附近人声喧闹,又见人影交叠,难免心生好奇,往那里走去。 一树杏花下,人群簇拥中,两位郎君灼灼夺目。一位眉目温润,身如松竹,一位清冷疏淡,周身似雪。 前者自是江聿风,后者则是崔湛。 云昭不免一愣,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江聿风身上。 一旁的侍女琼华亦忍不住感慨: “哇……” 探花郎之才貌,难怪令洛京娘子们为之一狂。 听到琼华小声惊叹,云昭并不怪她失仪,反问一句:“好看吗?” 琼华一时没回神,下意识回道:“好看。” 刚说完,她便反应过来此言不妥,不免紧张道:“婢子失言……” “无妨。”云昭打断她,声音却极轻柔,琼华觉出些不对劲,抬眼望去。 只见云昭眼神放空,神色中几多寥落,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她在想,他的确好看。 不然,她那时也不会荒唐了许久。 初见江聿风时,云昭刚过完及笄礼。那时她春风得意,皇太女之位几乎板上钉钉,皇帝又开恩,带着她与皇后去金陵游赏。 少年时的云昭免不了几分离经叛道,竟是溜出了行宫。公主失踪,自是引得一番搜寻。小云昭为了躲避搜查,拐入道旁的一家医馆中。 医馆内空无一人,她跑向后头药房,与正在分拣药材的少年江聿风面面相觑。 少年郎唇红齿白,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漂亮却不显阴柔。因在习武强身的缘故,他身上透出股劲气来。 只这一眼,小云昭便看愣了。 她早见惯了好看的人,可如此好看的……却是头一回见。 那时她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话本中,所谓天灵地秀蕴出的仙。 第八章 她逃避的 云昭自回忆中抽离,瞧着江聿风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模样,又有些走神。 他仿佛就该如此,是万人瞩目的。 心念微动,云昭压下心头古怪情绪,又扬起下巴,有些倨傲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前头并非是前往紫云楼的必经之路,琼华看破不说破,示意后头的侍女跟上。 江聿风仍在与人说话,就听一道柔而冷的女声传来: “让开。” 熟悉的声音令江聿风一怔,下意识抬眸去寻找声音来源。 便见云昭逆光站在不远处,身后数位侍女为她捧着长裙裙摆,她微微抬着下颌,似一只高傲的天鹅一般。 后头的日光照得她髻上金簪闪烁,为其人都镀上一层光晕,于灼灼杏花间,如花神般明艳夺目。 此时她望向自己,华丽凤眸中却是冷的。 江聿风垂目,拱手温声:“见过殿下。” 有了他起头,聚在一起的人群纷纷见礼,并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足够云昭通过的路。 他们有些认识云昭,有些不认识的,经江聿风一提醒也认了出来。 大名鼎鼎的永庆公主,竟是参与这回的曲江宴了。一时众人面上恭谨,却都各怀心思,想着公主这回露面是否有特殊的原因。 云昭不轻不重哼一声,懒懒道:“过会儿进士们该面圣了,小心迟了,被治个不敬之罪。” 众人应是,其中一些已悄悄挪动步子,想着等会儿去与公主说上两句。 云昭便这样从人群中穿过,她走得仍是那般从容,行过处香风阵阵。她离开后,不少人顾念着时辰纷纷散开;另一部分人则是跟上云昭,想去攀谈一二。 围着江聿风他们的人,霎时少了大半。 自跟上江聿风后就没说话的崔湛,冷不丁开了口: “你与殿下相识?” 崔湛的声音与其人一般,清而冷,透着疏离。虽是疑问的话,却透出一股笃定意味。 江聿风温温一笑,不做回答:“还未与阁下相识。在下江聿风,阁下可唤淮之。” 淮之,是他的字。 崔湛眉心微微拧了拧,还是回应道:“崔湛,可唤我清和。” 他顿了顿,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江聿风被崔湛直白的话语哽了一下,他一时疑惑,世家子弟……还有这样说话的? “阁下如此判断,莫非也认识殿下?” 崔湛漠着脸,觉得眼前人说话绕来绕去,甚是费力。 但看在他帮自己挡了许久人的份上,崔湛还是如实回答:“是。” “我父亲曾教过殿下,因而我也与殿下见过几面。” 江聿风再次被崔湛的实诚哽住,半晌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既是曾经的几面之缘,阁下又是怎么看出殿下与在下相识的?” 崔湛皱了皱眉:“叫我清和就好,不必拘这些虚礼,听着头疼。” “自殿下露面起,就一直看着淮之兄。殿下不是风流之人,她表现如此明显,显然是认识淮之兄。”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一直在说话,而对方除了告诉自己名姓外,根本没有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你……” “这样说来,清和似乎很了解殿下。” “说不上了解。”崔湛不知不觉又被带偏,“这都是洛京人几乎都知道的事了,尤其是几年前……” 他忽然一停,没再说下去。 那件事,知道的人便是知道,但不知道的,最好别让他知道。 江聿风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暗暗记在心中。 担心崔湛反应过来又要追问,他垂眸做了一揖,温声道:“多谢清和告知许多,我还要去见一人,先失陪了。” 还不等崔湛说话,江聿风已转身走开。崔湛张了张口,但素来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做出上前追人的失仪举动,便只瞧着江聿风走远。 他抿一抿唇,暗自握拳,心想, 好狡猾的人。 -- 江聿风也不知云昭是去往何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紫云楼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望见廊下有道熟悉身影。 在那身影对面,似乎还有一位郎君。 云昭对面的自是谢文和,后者是被谢将军强逼着来的。谢将军一心想让谢文和歇了从军的心思,便赶他来这里和进士们接触接触,接受一番熏陶。 谢文和对此烦得不行,又父命难违,见到云昭后又是一通抱怨。 这两位说话,侍女们自是都退下了。 谢文和倚着廊下柱子,口干舌燥说完一阵,就见着对面的云昭侧过头望着杏园春色出神,不由啧声: “你又走神。” 云昭瞥过眸子,讥诮道:“无非就是你埋怨谢将军,废话罢了。” 她不耐挥手:“还有事吗?没事别挡着我。” 谢文和眯了眯眼,忽抬手戳了她额间,云昭猝不及防,头往后仰了仰。 她诶唷一声,“啪”得打掉谢文和的手,目中喷火看他。 谢文和倒是不怵,唇边噙着笑,配着那身骑装,自是少年风流。 他转过身:“既有人来找殿下,我便先告辞了。” 云昭听得此言,颇不善地回眸望去。 便撞进一双春山似的眸中。 她心中似被轻轻碰了一下,旋即又想起昨夜因梦着他害自己敲了头,于是语气又冷下来: “何事?” 江聿风上前几步,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缓缓道:“多谢殿下方才为我解围。” 云昭凤眸轻眯,似笑非笑:“我何时为你解围了?自作多情。”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不论殿下是否这般以为,我都该与殿下道声谢。” “我能被点中探花,也是殿下相助,我不敢忘。” 云昭懒散的目光因他话语一凛,如冰刃般刺来:“你中了探花,与我有何干系?” 顶着云昭寒冷的眼眸,江聿风并不害怕。 “殿下之恩,我如今不能报。待来日有所成,我定会报答殿下。” 云昭盯着他,袖中手不自觉攥起。想他还是这样聪明,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探花之位的事。 但…… “你有心想报,却是不一定有这命。”云昭冷笑,任由尖利的指甲将掌心刺痛,“还有,你与我很熟吗?口口声声着要报答,就不担心我告诉靖王?” 江聿风无奈,心知她这还是记恨那日他在何府对过往的矢口否认。 可世事变迁,他与她都不似从前,有些事,注定该留在往昔。 于是江聿风垂眸,谦和温柔:“受人之恩,自当报答。我无愧于心,殿下想怎么做都可以。” 云昭抿唇,他总是这样。 永远不生气,永远包容她的刁难。 他仿佛一直没变,哪怕经历如此变故,都是这样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自愿放弃永安侯世子之位,一步一步科举入京。 要知道如果有世子之名,他今后的日子都会简单许多。但如果这样选择,他也只能留在岭南,除了日后述职,都不可能进京。 可她呢…… 云昭下颌微微绷紧,过往时光早已破碎,一如她从前的骄傲。 令她生气的,从不是江聿风,而是他的拒绝令她清晰认识到,她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女。 她逃避了数年的现实,随着江聿风的拒绝,清晰呈现在面前。 云昭飞快眨了眨眼,掩去目中水气。 她已经在他面前丢过一次人了。 如此想着,云昭拂袖转身,匆匆而去。 退散开的侍女纷纷跟上,挡住了江聿风愕然望去的目光。 他奇怪……以为云昭还会冷嘲热讽一番,却没想到这样就走了。 方才与她那样熟稔的郎君又是谁? 还有崔湛欲言又止的……与她现在的性子,会有关系吗? 第九章 公主婚事 云昭又在杏园中磨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登上紫云楼。 已有不少皇亲到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云昭一一寒暄过,最后择了一处空位坐下。 对面坐着五妹怀宁公主。 怀宁公主年方十七,已定下了驸马,是平南王的小世子。平南王是异姓王,安居江南一隅,那小世子性子安静随和,一年前随父入京时与五公主一见钟情,两人便如此定了婚约。 怀宁也是个温和的人,两人的确相配。 如今皇帝还活着的子嗣里,也只有云昭没有成婚了。 不过她是公主,除了帝后,无人敢对公主的婚事说三道四。再者说,从前也不是没有一生未婚,只养了二三面首的公主。 云昭如此想着,视线在怀宁公主身上顿了顿,随后又轻轻移开。 与不远处的靖王撞上。 靖王举杯示意,靖王妃则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样,云昭轻扯唇角,算作招呼。 有点晦气。 她扫过四下,发现自己那好弟弟睿王竟还没有出现。 云昭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这头也算是家宴,但他迟来,还是不太好看,难免落人口舌。 她侧过头,身后的琼华俯身贴来。 “睿王呢?” 琼华小声:“婢子方才听那头的人说,睿王还在杏园里与几位官员进士说话呢。” 云昭蹙眉:“说的什么,要这么久?”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 云昭颇是无言,只有进士们也罢了,怎么还有朝臣掺和进来。 皇帝不曾放权,这样明晃晃地接近大臣与进士,岂不是给人递把柄。 不用想也知道,这多半又是被靖王撺掇了。 “去叫他上来。” 琼华应是离开,云昭拿起面前茶水轻啜一口,想自己怎会有这样愚蠢平庸的弟弟。 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胞弟,他有问题容易连带到自己与皇后,她才懒得管他是不是被靖王当刀使。 但云昭还是动作慢了些,直到皇帝入座,询问睿王何处时,睿王才急匆匆地出现在楼内。 琼华小步回到了云昭身边,在偌大杏园里找着睿王,也将她累得不行。 云昭低着眼专心饮茶,实在不想看那没出息的东西。 “儿臣游览杏园入迷,一时忘了时辰,请父皇恕罪。”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入座吧。” 睿王连忙应是,坐到了云昭边上的位子。 皇帝的视线便随着睿王,落到了云昭身上。 这大概是那次出事后,皇帝见到云昭最频繁的一回。 云昭本垂着眼品茶,却感受到一股视线不容忽视地落在身上,她抬起眼,看见老皇帝满眼复杂地瞧着她。 然她望回去时,老皇帝又移开视线,将在场之人都一一瞧过。 几位皇嗣都来齐了,今日是难得的相聚。 皇帝不免感慨,想下一次有这一幕,该会是什么时候。 连幺女……他望向怀宁公主,心想,连幺女都将要成婚,马上要出京建府了。 这些儿女,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父皇,”靖王举杯起身,笑道,“今日难得齐聚,儿臣先敬父皇一杯,愿父皇万岁康健,愿江山永固。” 说罢,靖王将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自是纷纷站起,与皇帝说些吉祥话。皇帝面上总算多了几分笑容,由众人敬着多饮了几杯。 “好了,你们不必总恭维朕,今儿是家宴,都别拘着。” 众人纷纷应是,渐渐放开了些。 “长姐,臣弟先敬您。”靖王说完,又看一眼身旁的靖王妃,歉疚道,“王妃有身子,便以水代酒,还望长姐莫嫌。” 他虽是与云昭说的话,但这里地方不大,两人中间又隔着一段距离,云昭能听见的,其他人自然也都听着了。 皇帝眸光一闪:“靖王妃有孕了?” 靖王妃适时起身,带着几分羞赧道:“回禀父皇,儿臣方有了一月的身孕。” 皇帝顿了顿,笑道:“哈哈哈……好啊,回头朕派个太医去靖王府,给靖王妃好好瞧瞧。” 靖王与靖王妃齐齐谢恩,云昭牵起唇角,举杯贺道:“那便恭喜四弟与弟妹。” 她说完便一饮而尽,喝得急了些,被呛着咳嗽几声。 皇帝的注意力这便转移,他微微倾身,皱眉关心道:“昭昭,你如今该少饮些,注意点身子。” 见云昭不过是咳嗽几下,皇帝就这样关心,靖王的嘴角微妙地僵了僵。 睿王在旁半开玩笑道:“长姐是该注意着,若是有个细心的人照顾,想来父皇也能放心不少。” 云昭掩唇闷咳,眸色微暗,想原来是在这里等她。 尽管睿王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是人精,怎听不出来这是说到了公主驸马的事情。 皇帝闻言,神色微微淡下,悠悠道:“有几分道理。” “此次科举,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昭昭,可有看中的人?朕这便为你指婚。” 皇帝说出这番话时,进士们正巧来到帘后等待觐见。帝王的一字一言,都清晰飘入了进士们的耳中。 因是探花的缘故,江聿风站得还算靠前,隔着珠帘,能隐约瞧见里头的场景。 他看见昏昏烛火中,云昭挺直着脊背端坐席间,裙摆在身后散开,金丝线被烛光照得闪烁璀璨。 皇帝的话令在场之人皆心头一震。 靖王心中一沉,想父皇竟纵着云昭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进士中不乏势力庞大的世家子弟,若云昭真的开了口,岂不是轻轻松松就与那些难缠的世家联手了吗? 江聿风自知不该多瞧云昭,却又实在忍不住。他的目光停顿了许久,才艰难移开,一旁的崔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垂眼出神。 状元裴凌安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听见前头皇帝的话。 这三位淡然,后面的人却并非都能如此。 已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动起来,试图往里瞧瞧,看看公主如何反应。 谁都知道陛下最疼永庆公主,如果真能做了驸马,也是一劳永逸的美事一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云昭,期待的,疑惑的,隐含猜忌的,等待着她作答。 云昭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饮完琼华递来的清茶,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诸多视线。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仰起脸,笑道:“琼华已足够细心,儿臣有她便够了。” 她似嗔似怨:“父皇每次见儿臣都要提婚事,若再如此,儿臣就不见父皇了。” 靖王肩头微微一松,示意身旁侍从倒酒。 皇帝慢慢眨了眨眼,呵呵笑了两声:“好,昭昭不愿,朕就不再提了。” 此事便如此轻轻揭过,众人重又举杯笑言,仿佛都当这是一个玩笑。 云昭低下头,唇边笑意淡去。 以往,父皇都会直接替她拒绝;今日还来询问,显然是有所动摇。 只怕这么一来,有人就要盯上她的婚事……以此做文章了。 她状似无意瞥过对面,靖王正与靖王妃轻声细语说话,俨然一幅好夫君的模样。 他倒是又将自己撇得干净,让睿王来替他说了所想之事。 云昭再次于心中感慨弟弟的愚蠢。 不过……只要别犯到她身上,云昭也懒得让睿王变聪明。 聪明人,可比蠢货难对付多了。 第十章 还是担心……江公子吧 随后是进士们觐见,皇帝始终淡淡的,随口问了几个朝上的问题让他们对策,又按策论水平封赏一番,便让他们下去。 云昭始终没有看江聿风一眼。 倒是晋王多瞧了几眼,江聿风答得还算不错,他想此人或许还可一用。 到此,这场宴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皇帝有些疲乏,自是先行离开。 其余皇亲亦三三两两离去。 云昭本就不太高兴,又被婚事堵了一下,心中更是憋闷。回府之后,便让人送酒来。 她在宴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倒是将自己喝出几分醉意。琼华眼瞧着公主双颊飞红,劝道: “殿下,您现在不宜多饮,婢子还是让小厨房给您送碗粥来吧。” 云昭掀起眼皮,柔声:“为什么不宜?” 琼华支吾着,没敢说。 云昭轻轻一笑,声音愈是柔和,便愈是让琼华心惊: “你们都觉得我身子不好了,再也不会好了,是不是?” “你们这么觉得,晋王这么觉得,连父皇也是!” 她重重拍了下桌案:“去拿酒!” 琼华哪敢再劝,忙不迭吩咐下去。 公主府内自是不缺酒的,一开始是琼华帮着斟酒,后来云昭嫌她动作慢,便自己动手。 琼华担忧她出事,始终在旁陪着。 冰冷醇酒滑过咽喉,火烧一般。云昭气息渐沉,腹中逐渐升腾起热意,烧得她身上渐渐发烫。 她一手撑着头,双目迷离,晃晃悠悠地仿佛随时要倒下。 琼华心疼:“殿下,别再喝了吧……” 云昭仿佛并未听见琼华所语,她低着眼,睨着杯中清亮酒液。 随后轻轻:“……阿辞。” 琼华起初没有听清,便俯身过去,柔声:“殿下说什么?” 云昭睫羽轻颤,喃喃:“……三郎……阿辞。” 她说着,又饮下一盅。 琼华着急,想去夺酒杯:“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云昭有病在身,如此饮酒,怕是会把半条命搭进去。 “滚。”云昭声音冷下,透出森森杀意来,“谁再拦我,格杀勿论。” 琼华这下不敢动手了,因为她知道,云昭真的做得出来。 可也不能放任她这样啊! 想到先前云昭口中所念,琼华犹豫一阵,还是一跺脚,出门去寻了程安,托他去请江聿风过来。 -- 听闻公主府来人,江聿风颇吃惊了一瞬。 他来到前厅,见到一位高大侍卫,便是此前与他递腰牌的侍卫统领。 程安与他一揖,说了些什么公主欣赏之类的客套话,便请他单独聊聊。 片刻后,程安离开,江聿风则回了自己院落。 这让何府其余人都一头雾水。 何府外,程安伫立在偏门墙外,看着江聿风从里头利落翻出。 他不免歉疚:“麻烦公子了,实在是现在时辰不早,为了你我方便,不便直接请公子出去。” 江聿风摆摆手,拂去衣上细小尘埃,轻声:“到底怎么回事?” 程安一叹:“公子去府上看一看就知道了。” 两人自小门回到公主府,一路往云昭所居院落而去。路上遇着些侍女,皆无人抬头来看江聿风。 此处守序井然,与皇城内不相上下。 哪怕是靖王府,都没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聿风又想,此处看起来……比靖王府好似还要再大些。 他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心跳却越来越快。 琼华焦急等在外头,见到江聿风的身影,不免眼睛一亮,招手道:“江公子!” 江聿风脚下步子都因此加快了些,他上前,温声询问:“怎么了?” 他面色平和,声音令人如沐春风,琼华无端觉得自己心定不少,她小声:“殿下喝醉了,殿下如今的身子,不能喝这么多的,但我们这些下人都劝不住。听殿下唤了……公子的名字,才斗胆请公子来的。” 大概是怕江聿风觉得自己无理,琼华又补充道:“我与程安都跟了殿下许久,知道殿下在金陵……的事情。还请公子念在旧日情分上,帮殿下这一回吧。此事,公主府绝对不会张扬。” 说完这些,琼华也十分忐忑。云昭对江聿风,又是欺骗又是羞辱的,现在又要借旧情让人家帮忙,实在过分。 若江聿风拒绝……她也没办法了。 面对琼华求助的目光,江聿风凝望眼前灯火通明的院落许久,随后垂眼,缓缓:“……可以。” 琼华又惊又喜,正想道谢,又听江聿风幽幽:“但有一个条件。” “我想知道……你们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琼华面色一僵,与后头的程安对视了一眼。 这……能说吗? 江聿风见她犹豫,微微一笑:“娘子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琼华看他一眼,忽听得身后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 琼华心中一紧,慌忙跑去查看,却发现不知何时,门被云昭从里头关死了。 “殿下!” 琼华心急如焚,一面拍着门,直到里头传出云昭冷冷的声音; “闭嘴。” 这样听来,云昭似乎没什么事,琼华稍稍放了心,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感觉……殿下更醉了。 她回头望向江聿风,后者瞧着屋子若有所思,缓缓:“娘子告诉我,我便有法子,让殿下开门。” 琼华抿唇,忽觉得眼前郎君,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温雅无害。 “不过,”江聿风话锋一转,“娘子若觉得此事为难,也可算公主府欠我一人情。” 琼华连忙点点头,急切道: “我答应你!” 得了允诺,江聿风便站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里头悄无声息,不知云昭是否听见了。 江聿风顿了顿,随后低声唱起了一支小曲。 大概是江南小曲的调子,配着他温柔和缓的声音,如春雨般酥人。 琼华在后头惊疑不定,想这样……就能让殿下开门吗? 他唱完一遍,里头仍旧没有动静。江聿风并不气馁,又从头唱起。 夜风轻拂,仿佛世界都在他的声音中安睡。 这次,江聿风还不曾唱完,眼前紧闭的门忽然开了。 门敞开时带起一股轻微的风,将他鬓边碎发吹向眼前人。 云昭仍穿着那身水影红的衣裙,但发髻已然松开,满头青丝如瀑披泄。几绺发贴在面颊上,平素傲慢的公主,此时终于显出柔软无助来。 她眯着眼,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人是谁。 江聿风轻轻一叹:“殿下……” 随后,他便被云昭拉了进去。 程安与琼华站在外头,程安疑惑:“让殿下与这位单独呆在一起,不会出事吗?” 琼华拧眉:“殿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还是……担心担心江公子吧。” 第十一章 唤我昭昭 分明是温暖春日,但江聿风却感到被云昭抓着的手腕处一片凉意。 她的手……怎的这样冷? 他任由云昭拉着到了桌前,不动声色地扫过四下,便见到满地的酒坛,还有一片狼藉碎片。 这当是方才声响的来源了。 酒坛被打翻,里头未饮尽的酒液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裙摆,更使屋内酒气冲天。 瞧着满地酒坛都有被开封过的痕迹,再看云昭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想来……是醉得不轻。 云昭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斟了两盅,还将其中一杯递给江聿风,轻笑着:“阿辞,你没忘记我啊……” 面对眼前这个醉鬼,江聿风无奈叹气,拿过酒盏道:“殿下,你醉了。” 云昭半眯着眼,似是在思索江聿风话中何意,半晌徐徐: “……我没醉。” 经典的醉鬼发言。 江聿风揉了揉眉心,温柔又强硬地拿过了她手里的酒盏。 江聿风对此始料未及,身形僵硬的同时,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她腰身,防止人滑下去。 几乎是瞬间,他便感到两人触碰的地方燃起灼灼热意。江聿风面颊发烫,仿佛自己也与云昭一般痛饮了一番。 跌进他怀中后,云昭倒是乖多了,只是口中还喃喃着,要江聿风把酒还回来。 江聿风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放下,又小心翼翼直起身,想把云昭从身上扶起来。 他的手刚刚松开,想要扶向她肩头,云昭便倏忽环住了他脖颈,仿佛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江聿风的身子更僵硬了,他低了头,想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云昭侧着头贴在他怀中,大概是感受到了江聿风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看他。 青丝凌乱贴于面颊,云昭面妆微晕,眼尾流红,鸦睫半垂,两颊都染着粉色,楚楚可怜,与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聿风呼吸微窒,忽然没了将她推开的心思,便任由她这般抱着自己,却是眼神闪躲,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他胡思乱想着,眼前人,莫非真的醉了? 云昭眨了眨眼,轻声:“阿辞……你好暖和。” 她说着,又往江聿风怀中蹭了蹭,环着他的手臂复一紧,令他更加动弹不得。 江聿风想将她抱到榻上去休息,便顺着她话道:“阿妩要是觉得冷,去榻上睡好不好?”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反驳:“谁是阿妩,我不是阿妩……” 江聿风心情复杂,没想到她会是在醉酒后承认自己骗了他。他缓缓,哄孩子般:“那我该唤你什么?” 云昭唇角上翘,轻轻笑着:“唤我昭昭。” 她说完,搭在他脖颈上的手下滑,揪住了他的衣襟:“唤我昭昭!” 本是命令的语气,但到了喝醉的云昭口中,便无端带了点可怜的意味。 昭昭……他今日便听皇帝是这般唤她。 然而,现在是云昭醉后之语,若她清醒后想起自己曾这般……会不会气得要杀了他? 云昭望着他的期待目光骤然黯淡,她垂眼,失落地“哦”了一声。 这样的云昭实在太过乖巧,甚至比从前的“阿妩”还要可怜可爱。江聿风压下心底涌动的古怪情绪,不断告诉自己: 她只是醉了。 她不是阿妩,她是大齐的公主,身份尊贵,不可冒犯。 如此念过几遍,他方觉心绪稍稳。见云昭在怀中安安分分的,便想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 他刚动了动,云昭的手又用力了,仿佛生怕他跑掉似的。醉了的人力气却是不小,江聿风被结结实实勒了一下,他不由苦笑,想她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 “殿下……此间凉,我带殿下去榻上。” 云昭仍是抗拒着:“没换衣裳。” 她垂着眼仿佛思考了一会儿,仰头道:“你给我换。” 江聿风:! 他有些慌张:“我去叫琼华进来吧。” 云昭执拗着:“不行,就要你!” 江聿风肩头绷紧,心脏狂跳不止。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昭醉了之后会是这样的。 这样依赖他,与他撒娇,仿佛…… 仿佛她与他是最亲密的恋人。 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她时,江聿风又忍不住分神,思绪翩飞,理智摇摇欲坠。 他颇感棘手,艰难地拉回心绪,低声:“那我先抱着殿下,殿下睡一会儿吧。” 云昭含混地应了一声,起身后相当熟稔地坐到他膝上,随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他怀中。 她眼皮耷拉着,似是已经要睡了。 “阿辞。” 云昭低声嘟哝着,起初江聿风还不曾听清,在她念过第二遍时,方才心念微动,下意识低头:“怎么了?” “阿辞,再唱一遍好不好?” 她声音越来越绵:“再唱一遍……你开始唱过的……” 江聿风垂眸,低低唱起来。 温和男声娓娓动听,似一场春雨,浇过荒芜干枯的心。 云昭睫羽微颤,一阵恍惚。 -- 俊秀少年坐在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而坚定,于蔓蔓春色中唱起那支江南小曲。 而她早靠着他肩头,昏昏睡去。 -- 耳畔的歌声,与遥远记忆中,尚且稚嫩的少年歌声交叠。 那时……也是这般温暖,这般令人安心。 这一刻,云昭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这般贪恋这温暖。 或许,她也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能全然自情爱中抽离。 或许,她也曾有过动心,想不如这辈子,便与他做一对闲云野鹤。 她又何曾真正洒脱。 云昭唇角翘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又稍纵即逝。 她便真的睡去了。 -- 怀中人气息渐沉,变得绵长平稳,江聿风才缓缓止了歌声,垂着眼一目不错地看她。 他抬手,指尖停留在距她面颊方寸的距离,犹疑着,最后蜷起指尖,用指节处轻轻拨开了几绺滑落的碎发。 江聿风又沉默半晌,确认人睡熟了,才轻轻道: “昭昭,我也不是阿辞。” “我是淮之。” 第十二章 依赖 由于担心起身会惊动云昭,江聿风又抱着她许久,大约两刻钟后,他确认云昭暂时不会醒了,才小心地抱着人,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江聿风为她仔细掖好被角,想着出去叫琼华进来,谁知刚走开几步,就听得身后幽幽: “你要走了吗?” 江聿风步子一停,不得不转过身回到榻前。 云昭半眯着眼,将醒未醒的模样,看着他回来。这般控诉似的目光,令人觉得抛下她走开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江聿风便温声:“我不走,我只是去拿东西给殿下擦擦脸。” 她闷闷哦一声,又收回视线,显然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如果换做清醒的她,显然不会这么好糊弄。江聿风失笑,一时情难自禁,指尖点了点她鼻尖。 云昭别过脸,轻哼了一下,江聿风骤然回神,耳尖灼灼发烫。 他连忙转身,步子慌乱地去寻盥洗室。 等他回来时,云昭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垂在榻边。 说来,照顾醉酒的云昭倒是挺省心的。她只是变得话多又嗜睡,然而性子和软不少,简单哄哄便能安分了。 江聿风这般想着,将她手腕扶起,要放回锦被里。 皓腕如玉,他拇指摁在腕间,正巧压在了脉搏上。 江聿风动作一顿,感受着指腹下脉搏跳动,察觉出一点古怪。 他因为小时候身子弱,被送到金陵养病,那时永安侯觉得男儿郎不能一直这么病歪歪的,便给他寻了个师父教授武艺,正好也能习武健体。 那师父还精通医术,江聿风便在那时,一面习武,一面跟着学习一点医术,渐渐调养好了身子。 在父亲出事前,江聿风都跟随着那位师父钻研武艺医术,亦是有所造诣。 眼下……江聿风捏着云昭的手腕,总觉得这脉象奇怪极了。他有心想仔细摸一摸,然云昭却又醒了。 瞧她眼睛睁开,江聿风垂眸,状若无事地用打湿的棉巾仔细擦过她的手。 云昭并未察觉不妥,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瞧他。 在江聿风替她擦完手时,云昭忽然又问道:“你要走了吗?” 江聿风动作一顿,试探着:“时辰不早了……” 云昭眉头蹙起,不悦道:“不行。” 她轻轻抓住他袖口,双眸飘着雾岚般,迷迷蒙蒙地抬眼望他:“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云昭抓着他的力道不大,一用力便能拂开。但不知怎的,江聿风就是做不到。 他一面觉得于礼不合,可见云昭仍抬着眼殷殷切切地瞧他,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好。” “我今晚不走,便留下来陪着殿下。” 云昭半垂着眼,目中划过得逞笑意。 这笑意精明,显然不是醉酒之人会有的。然而江聿风并没有察觉。 江聿风再次于心中默念只是为了公主身体,只是答应了她的侍女要照顾好她,绝非出于私情。 他万不能与她旧情复起。 可面对昔日的心上人,当真能永远如此坚定吗? 他将擦手的棉巾放起,随后将其余烛火吹熄,只留下了榻边一盏。 “殿下要留着灯吗?” 他问的时候,云昭已然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了。似乎只要他还在身边,她便睡得相当快。 见她不回应,江聿风思量片刻,将最后一盏灯吹去。 -- 琼华守候在外,她记挂着云昭,始终不敢去睡。等了许久,没等着江聿风出来,却见着里头的灯火渐渐熄了。 琼华:! 江公子这是……这是在公主府留宿了? 琼华惊诧不已,她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里头没有动静,才敢确定里头的两人应当是都睡下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思索要不要进去看看,最终还是默默回了休息的耳房。 罢了罢了,要是打扰到公主,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 云昭这一觉睡得极沉,到天际将白时,她被热醒了。 她缓缓睁眼,刚清醒过一点,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云昭轻嘶一声,头脑中空白了一瞬。 记忆尚未完全回拢,她仍茫茫然的,思索现在是什么时辰。 微光穿过纱幔,落在榻间,勾出薄薄的影子。 云昭目光微顿,停在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 哪怕榻上昏暗,也能看出那只手苍白如玉,劲瘦有力。 男子? 她眯了眯眼,转移目光,看向手的主人。 他伏在榻边,一只手搭在她身上,一只手则被垫着下巴,长直的黑睫掩在目前,落下一片顺和的阴影。 江聿风? 他竟真的没走,在这儿陪了她一晚? 云昭惊疑不定,再去看他。后者穿戴齐整,连发冠都不曾摘下,似是这样在榻边趴着休息一段时间了。 瞧他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云昭一面想着要不要把他弄醒,一面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 云昭心情不好时,便会做怪事。 先是自残般地喝酒,再是戏弄江聿风。 想到江聿风……云昭唇角翘了翘,有几分得意。 还说不认得她,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又一阵头疼袭来,彻底将她的困意消磨殆尽。云昭嘶一声,觉得江聿风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甚是碍眼,便将那手拂开。 江聿风自是醒了。 如此半跪着睡实在不舒服,他迷迷糊糊抬眼,反应了一阵自己身在何处后,对上云昭的眼。 江聿风:……? 哦,是了,他在公主府。 还不等他开口,云昭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语气冷硬,与昨夜截然不同。江聿风便明白,她醒酒了,还将昨晚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这是值得庆幸的,然而江聿风心头却浮起一点微微的失落。 他垂眸,掩住了眼底情绪:“殿下昨夜喝多了,琼华娘子担心殿下,才让我来劝劝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她。” 见他第一句话便是替别人说情,云昭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她收敛笑意,侧身稍稍支起身子,故作冷淡问道:“我昨晚……都干什么了?” 两人挨得近,江聿风几乎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拂在耳畔的气息。他腰背绷直了,沉默了一会儿。 说她昨夜与他撒娇,要他唤她昭昭,要他留下来陪她? “……殿下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十三章 爱,是最无用之物 听得此言,云昭轻抬眉梢,懒懒地“哦”一声。 “那你便是夜闯公主府,意图对我图谋不轨了?” 江聿风抬眼,瞧她懒洋洋地威胁自己,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殿下若实在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他状似为难的,却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殿下要我唱歌哄睡,我要离开,殿下还不许,定要我留下来陪着。” 尽管云昭心知肚明,但听他每说一字,她还是脸热一分,最后她忍无可忍,一把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恼羞成怒斥道: “住口!” 江聿风眨一眨眼,倒是无辜极了。 云昭自觉丢人,见他终于不说了,便缓缓挪开手,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我头疼。” 江聿风从善如流接过话:“我给殿下按一按吧。” 云昭侧眸:“你还会按摩?” 江聿风温声回答:“在金陵时,学过一点医术。” 大概是因为提起了金陵,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江聿风咳嗽一声,打破略显尴尬的氛围:“我先去净手,殿下稍等。” 云昭这下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看着他离开榻边。 许是在旁跪坐了大半夜,江聿风起身后还缓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走开。 云昭瞧着,心底腾起些微愧疚。 说来他也没必要答应琼华,不过是自己醉后之言,他还是毫无怨言地留到了现在…… 他难道,就真的不会对自己有脾气吗? 云昭听着外头细微的水声,头疼似乎也缓了不少。她胡思乱想着,想他这样好脾气…… 是少不得被她欺负的。 思量间,江聿风洗过手回来了,还带着一盏点燃的灯烛,放在了床榻边上。 跳动的烛火光透过层层纱幔,便留下一点湿黄的光晕。榻间昏昏,是最让人安心舒适的光亮。 云昭乜了回到榻边的江聿风一眼,问:“你还点了香?” 江聿风一面挽起衣袖,一面回道:“看殿下的香炉边上便是沉水香,里头也是沉香燃过的料渣,想来殿下喜欢,便自作主张点了。” “沉香能安神,也能舒缓殿下醉酒后的头疼。” 云昭看着他动作,那点光亮将他的手照得莹白如玉,衣袖挽起后,露出一点腕骨,更衬得手修长干净。 她阖眼,催他:“快点。” 江聿风无奈:“是,殿下。” 他俯身,指尖轻轻搭在她两侧额角。 他指腹温暖,力道得宜,因常年习武握笔,指腹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茧,带起舒适的酥麻感。 江聿风果真有几分水平,不过片刻,她的头疼已缓解不少了。 然而这样一来,她的注意力便转移了。 云昭闭着眼,大概是此时实在太安静了,两人又靠得近,她能听见他与她的呼吸声逐渐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咚咚咚,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加快。 她没忍住,倏地睁开了眼。 率先看见的是江聿风的腰。 他穿着书生们最常穿的宽袍,一条系带松松勾出腰身。寻常人穿了难免会显得臃肿,在他身上却有种闲云野鹤般的清气。 云昭眨一眨眼,回忆起在他怀中的感觉。 温暖的……安心的…… 她目光上移,昏昏帐中,江聿风神情专注,长睫半垂,为那双眼添了许多缱绻多情。 她就这样瞧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如果能一直这般……似乎也不错。 不用去管外头的事情,不用搭理其他皇子对她的虎视眈眈…… 她看得久了,江聿风有所察觉,低眸望来。 云昭坦然与他对视,冷不丁道: “你心跳得好快。” 江聿风的指尖微妙地僵了僵,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 “殿下说笑了。” 云昭一哂:“你不生气吗?” 江聿风低着眼:“我为何要生气?” 她悠悠:“我从前骗了你,现在还要给你添麻烦,你便不生气吗?” 见江聿风沉默,她嗤笑:“怎么,都现在了,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她抬手,指尖轻轻勾过他衣襟,随后收紧攥起,将他往自己方向一扯,柔声徐徐,唱了昨夜他曾唱过的曲子中的一句。 感觉到江聿风动作一顿,云昭目中浮起戏谑笑意,她悠悠: “三郎昨夜为我唱了好几次,可还记得吗?” 江聿风低下头,掌心有些发冷。 他轻轻:“所以殿下……又是骗我的?” 云昭默了默,漫不经心道:“怎么是骗呢?” “我的确喝了许多,我也的确不能喝多。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以为我醉了,我可是提醒过你的。” 江聿风沉默,她的确说过她不曾醉,然而,这本就是她有意引导。 “为什么?” 云昭觉得他问得莫名:“什么为什么?” 江聿风缓缓直起身,垂眸看她: “殿下从前骗我,许是因为身份,因为地位;而今我与殿下已无瓜葛,为何殿下还要戏弄与我?” 云昭抿唇,江聿风言辞并不激烈,情绪亦不激动,然而他这样,反而令她有些愧疚。 她定一定神,柔声: “因为你撒谎。” “你明明在救我那日便认出了我,却故作不识,要与我撇清干系。” 她眯眼:“何况……你也不叫陆辞,你本就骗了我。” “既然如此,我骗你一回,让你说真话,又有什么错?” 江聿风缓缓,声音微哑: “过去欺瞒殿下,的确是我过错。” “然,当时……是殿下在得知我要提亲后,匆匆离开了吧?” “我若要提亲,定会告知殿下真相,说到底,是殿下先负我。” “当日殿下离开得如此果断,要与我断了干系,为何现在我如殿下所愿,不再纠缠殿下时,殿下却要我认?” 江聿风目光灼灼,语气依旧温和:“我想问殿下一句……殿下自始至终,可否爱过我?” “可否有过真情,可否有过后悔?” “殿下……又为何要离开?” 话音落下,是刺耳的沉默。 云昭慢吞吞坐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冰棱般刺骨。 良久,她嗤笑一声。 “爱?” “江聿风,你求证此事,有用吗?” “于我而言,爱,是最无用之物。” 第十四章 动摇 如云昭这样的美人,就是说着最无情的话,做出最冷酷的表情,也还是会令人心动。 她的一字一句,如针刺般,整根没入他心尖。 江聿风下颌绷紧,良久: “……我想要一个答案。” 云昭轻轻扬眉:“答案?” 她嘲笑他:“江小世子,年少无知时的情谊,本就是不作数的。” 他早已不是什么世子,云昭这样称呼他,不过是为了羞辱。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面颊,后者不避不让,宛若雕塑一般。 云昭幽声,仿若蛊惑人心的女妖:“可现在不一样,三郎何不放下那些不虞?我并非无情之人,否则,又怎会让你来呢?” “你若痴情……我便给你个机会,与我重温旧情,如何?” “父皇疼我,你若做我入幕之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可好?” 明明前一刻还以最伤人心的言语刺他,现在却又柔声细语,要引诱他。 昔日的心上人星眸潋滟,语调婉转,仿若梦中之景。 可她说出的话,又将这梦击碎。 江聿风目色清渺,划过怅然。 他看不透她。 她…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见他沉默,云昭眸底划过一丝冷意。 直到江聿风轻笑了一声。 云昭:? 怎么,莫不是她说得太直白,让眼前人失心疯了? “殿下只是不开心,所以拿我消遣,对吧?” 云昭面不改色:“是又如何?” 江聿风温声:“所谓重温旧情,不过是殿下想要逃避,想要回到过往。可是殿下,你并非阿妩,我也并非陆辞。” “我可以如殿下所言放下那段过往,但我放下的,便是全部,从此与殿下也再无干系。我可以原谅殿下当年的不辞而别,尊重殿下的选择,所以……也请殿下放过我。” “我入洛京,并非为了情爱,为了权势。我自有所求,一如殿下。” 云昭冷冷看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扬手,又要打他。 但这回,江聿风却抓住了她手腕。 云昭显然没想到他竟敢阻止自己,更是大怒:“放手!” 江聿风轻叹:“殿下。” “某只是一介布衣,难入殿下青眼,还请殿下莫要为此动怒。” 江聿风说得越是客气,云昭就越是火冒三丈。 “你就这样厌我,不愿再与我有干系?” 江聿风深深望她一眼。 厌她……眼前人的模样,曾无数遍出现在梦中。 他不舍忘她,更不忍厌她。 然她说得对,爱本就是无用之物,尤其是对如今的他来说。 他避着她,更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便沦陷下去。 江聿风放开她的手,恭谨回道:“殿下,这里是洛京,你我身份有别,不宜太多牵扯。”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有法子。” “殿下也不必想着如何报复我,我虽不及殿下尊贵,可父亲也并非什么都没留给我。” “我并不想与殿下硬碰硬,但殿下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怕。” “你威胁我?” 云昭语调平淡,仿佛已然冷静下来。 “不敢。只是在下觉得,殿下既有更多所求,便不该为了私情……困住自己,不是吗?” 所幸榻间昏暗,云昭揪紧锦被的小动作才不甚明显。 她压制着怒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若是说完了,就滚。” 江聿风仍是不疾不徐的:“时辰尚早,殿下再歇一会儿吧,在下先行告退。” 云昭并未看他,乌发掩住她半边面容,亦挡住了江聿风看去的视线。 后者脚步轻轻,离开了寝屋。 云昭面上不在意,却是伸长耳朵,努力听着他的脚步声。却听那声音窸窸窣窣地远了,最后传来一声房门关起的轻响。 他真的走了。 云昭心头夹杂着怒火与失落,她难以说清心头其中失落是什么,她明明并不想让他答应自己,可当他拒绝时,她还是无端怅然。 然而他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又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遮无挡,仿佛不着寸缕般,令她羞愧不已。 云昭曲起双腿,轻轻抱住了双膝,将脸埋入臂弯中。 她恼恨江聿风的不留情面,更恼恨他的敏锐。 他怎么就那么聪明! 若他贪恋权名一些,迟钝一些,就好了。 不…那也不成,若是那样,她又怎么可能看上他。 除非她眼瞎。 云昭闭一闭眼,再睁眼时,睫羽上挂了细小的水珠,仿佛晨露般。 平复了一番心头翻涌的情绪,云昭勉强冷静下来。 她心情不虞,是因为皇帝的动摇。自然,皇帝也是为了她考虑,她如果有了驸马,日后新帝登基,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他上一次动摇,便是在发现她的病再也无法医治时。 他一点点收回了对云昭的期望,转而投向其他皇子,那道圣旨……再也没有发出。 云昭并不怨皇帝的选择,他是她的父亲,更是大齐的皇帝,他自然要为这江山社稷考量。可他如此……她又怎会不寒心。 她并不相信在当时情况下,一贯谨慎的薛贵妃会冒如此风险非要来害她。 更何况,怎的就如此巧合……在那之后,正好查出薛节度使拥兵自重? 蹊跷之处太多,显然皇帝并非一无所觉。但他为了大局,还是选择就此放过此事。 她自然不甘心从此碌碌,但靖王与睿王又怎可能放任她再起,没少暗中使绊子。她势单力薄,应付起来并不容易。 先前光是处理那些被安插在府中的眼睛,就险些搭上了她的命。 如今还能为她所用的朝臣……都是从前公主府的幕僚。 可人太少了……她需要拉拢新的人才行。 -- 江聿风悄悄回到何府,无人察觉。 除了松山。 他生怕江聿风偷溜出府被发现,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如今见江聿风全须全尾地回来,总算放了心。 “郎君,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大半夜跑这一趟?” 江聿风一默,随后淡淡:“去了却一桩旧事。” 旧事? 郎君有什么旧事,是在洛京城内的? 电光火石间,松山便想到了那位傲慢的公主。 他大惊:“郎君,你不会……” 江聿风抬抬眼,失笑:“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就是与她谈了谈,你放宽心。” 松山担忧:“郎君,你入京不易,可千万莫被旧事牵绊啊。” 江聿风垂眼,想起事发那年,他被紧急召回岭南,府中一片狼藉,母亲早已哭晕过去,家仆逃走了大半,留下的只有几位忠心老仆。 那时的江聿风还是太小,无力撑起处在风雨飘摇中的侯府。若他的两位哥哥不曾早夭,那母亲……说不定也不会郁郁而终。 他收回思绪,低声: “那都是过去之事了。” “我与她,不会再有干系。” 松山看江聿风说得果决,便也没再多嘴。 然他心底是不甚相信的。 纵使他跟随郎君的时间不算很长,可他也知道郎君有多在乎那位心上人,如今,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第十五章 好生蠢钝之人 接下来一月,云昭接见了几位大臣。 这些人从前都担任过公主府幕僚,如今在朝中任职。士人讲究忠心,这些人离开公主府后,这么多年也不曾站队。 但也因此,他们的仕途不免受到影响。这几人里官阶最高的,也只是吏部的一位员外郎,然而云昭用的放心。 吏部被称为六部之首,那员外郎又身处吏部司。历届吏部侍郎,大多都出身吏部司,云昭自是动了心思,想要扶持此人。 但如今的吏部侍郎并没有什么差错,距离告老也还有数年,要动他……并不算容易。 那员外郎当然感激不已,道不论公主有何吩咐,他都愿意去办。 如此忙忙碌碌,云昭又寻出几分从前的感觉来,心情也好了许多,自然将江聿风的事情抛诸脑后。 但她的活跃,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庆楼二层雅间内,睿王不安地饮着茶水,由于等得着急,他几乎将一壶茶都快喝完了。 紧闭的厢房门终于开了,睿王霍然站起,急匆匆迎去。 “怎么来得这么慢?” 面对睿王质问似的语气,靖王神色淡漠:“这几日王妃身子不适,吐得厉害,我多陪了一会儿。” 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怎么选了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若让旁人知晓你我在此单独见面,不知要编排什么。” 睿王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此地不是有暗道吗,你我都是秘密上来的,不会被发现。” 靖王眸光闪烁,仍觉得不妥,但看睿王这副模样,他也懒得与睿王多说,便随口应承着坐下。 雅间内的位子在窗边,从窗户向外望,可看见下方行人熙攘。靖王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向里挪了挪,以免被下方的人看见。 “你急着见我,到底有何事?” “四弟,你难道没发现吗?”睿王紧张道,“这段时日,长姐似乎和一些大臣见了面,你说,她会不会……” 靖王抬眼,轻笑了一声:“我道是何事呢。” “难道你忘了,那日曲江宴上,父皇与她说了什么?” “大概是因此,她才会想要笼络一二朝臣,若是父皇再提此事,还有人能替她说说话罢了。不过吗,三哥也不必担心,长姐那身子,就算有人拥护又如何?他们只是还不知道罢了。” “若是知道了,你说,他们还会站在那边吗?” 听靖王这样慢悠悠说着,睿王也安心了不少,可还是担忧着:“但是四弟,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府上那些人,前些日子都……” 察觉靖王面色变化,睿王及时住口,转了话头道:“你说……不如现在,把那消息放出去如何?” 靖王抬抬眼,看着对面一脸殷切的睿王,登时感到无言。 父皇与皇后那样擅政,怎的会有睿王这般愚蠢的儿子呢? 若是云昭那般,他尚且有几分敬意,可睿王…… 凭什么这等蠢钝之人,偏偏能拥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靖王压住快要浮现在嘴角的冷笑,缓声:“这消息是父皇压下去的,再知道的人,便只有你我,与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你说此事骤然传出,父皇难道不会想到是你我做的吗?” “再者说,这几年朝臣们都不知道,她不也没什么风浪吗?暂且静观其变好了。三哥,你放宽心,主动权,始终在你我手中。” “几个朝臣而已,那也本就是她公主府的人,她愿做什么,便让她做好了。若她刚有什么动作,你我便动手,恐怕会引来反扑,你觉得呢,三哥?” 睿王被靖王一通说辞成功安抚下来,他细想后,总算觉得合理,这才放下心来。 “四弟,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靖王微微一笑,眸底盛着凉意:“能为三哥分忧,是我荣幸之至。” 睿王没看出他的不善,笑呵呵唤人上菜上酒,在小厮出去后,他率先斟酒,向靖王敬去一盅: “四弟一心襄助,我自铭记于心。” 靖王也笑着,接过了他的酒盏。 睿王率先一饮而尽,靖王则将酒盏抵到唇边,看着睿王仰头喝下了,才移开目光,不经意向窗外瞥了一眼。 一色月白,自视线中轻擦而过。 -- 江聿风跟随着牙人,走过庆楼之下。 洛京城内大半宅院的买卖租赁事宜,都由这位牙人负责。江聿风今日来见他,正是为了寻一处合适的房舍。 放在以往,这也不难。但这段时日正是科举,入京的人多了许多,一时很难寻出合适的宅院。 就是有空闲的,要么太过偏僻,要么太过残破,并不适合住人。 那牙人听说过江聿风的名头,自是想与探花郎卖个好,于是与他赔笑: “郎君莫怪,这段时日的确不好找地方。还请郎君再给小的几日,这放榜之后啊,有些人也要离京了。一有空的,小的便给郎君递信,如何?” 瞧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现在还要拖延,换旁人早已不耐。然江聿风面色并无不虞,还温温一笑:“无妨,有劳。” 牙人自是一番点头哈腰,将人送走后,便欲回自己住处。 哪知他刚一回头,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身后,却出现了一名高大卫士。 牙人吓了一跳,惊恐退后三步后又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你谁啊?” 那卫士自是程安,程安漠着脸,没有说话,却掏出两锭银子。 牙人立刻收敛怒气,谄媚道:“官爷这是……” “方才那人,别再联系。” 牙人一怔,想那探花郎莫非是……得罪人了?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小从未见过此人,官爷放心!” 程安这才将银子抛给他,后者手忙脚乱接过,抬头正欲再巴结一番,却发现眼前人已经不见了。 牙人低低啐了一口,暗骂势大欺人,又喜滋滋咬一口银子,确认是真的后,自是心满意足揣进怀中,捂得严严实实离开了。 第十六章 何不利用这段旧缘 于是半月过去,江聿风也不曾收到牙人来信。 他没有多想,或者说,是没空关注。 大齐的进士们想要做官,要么等个三年五载让朝廷授官,要么由权贵引荐,要么参与科举之后的科目选。 江聿风选择了第三种。 与何御史商量过后,他决定去考博学鸿词科。 博学鸿词科是科目选内难度最高的一门,而科目选本身的难度也远高于科举。何御史担忧江聿风独自应付不来,便想为他引荐一位老师。 知道江聿风定要拒绝,何御史取出一份早已陈旧泛黄的书信,与江聿风语重心长道: “淮之,我身在洛京,又处御史之位,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当年曾有人构陷罪名陷害于我,是你父亲千里修书,与陛下陈情,才助我保全性命。” “我已无法还你父亲恩情,这几年我总是愧疚,恨无法在那时帮上你父亲。所以淮之……莫再推拒,就当是让我求个心安。” 眼前须发斑白的老人如此推心置腹,江聿风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不由目中微热,郑重叩拜。 -- 也是凑巧,何御史要带江聿风去见的老师,是崔湛的父亲,崔太傅。 历来百官都不喜御史,因御史行弹劾百官之权,又多油盐不进之人,难免令人恨得咬牙。不过崔太傅是个例外。 他出身崔氏这般百年士族,却不喜官场上的风气,是少数能与御史们关系还不错的官员。也幸亏有崔氏的背景为他撑腰,崔太傅才这般安安稳稳地得以安养晚年。 如今他早已不行太傅之职,所谓“太傅”,不过是挂个虚职,并无实权傍身。 他早听闻过江聿风的事情,因此何御史带人前来拜访后,崔太傅只看一眼江聿风的策论,便答应下来。 “以后你每月来我这里四回,其余时间,可去集贤书院温习。” 江聿风微微讶然,忙行礼谢过。 集贤书院是奉皇命修撰书籍的地方,可谓藏有天下之书。能去这样的地方学习,自是对准备科目选大有裨益。 那厢崔太傅依旧说着:“正好,我那孩子也要考与你相同的科目,你与他今日便去趟书院吧,也提前熟悉熟悉。” 江聿风目光轻闪,自是想到了崔湛。 他再次道谢。 -- 得知江聿风认了自己父亲作老师,崔湛虽有惊讶,倒也接受良好。 他带着江聿风与书院的小吏递了腰牌,里头便来人将二人引了进去。 书院内不乏待诏进士在此读书,但能来此的进士也与崔湛差不多出身世家。瞧见崔湛入内,他们皆客套问好,又好奇地看向江聿风。 崔湛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介绍过江聿风的身份。 众人恍然,又是一番问候。 江聿风一一回礼,想着日后少不了要与他们交际,便选择了一个离这些人还算近的位子。 他坐下后本想与崔湛说话,一转头却发现崔湛已坐到了另一处角落内,与人群离得远远的。 一旁有人瞧着,与江聿风笑语:“清和性子淡的很,不常和大家说话,习惯就好。” 江聿风失笑,想起自己与崔湛相识情形。 嗯……的确如此。 -- 这一日,江聿风便在集贤书院一直待到了傍晚。 与崔湛同出书院时,正值宫门落锁,一辆马车从二人面前行过。 是靖王的车驾。 靖王方与皇帝议事完毕,才从宫中出来。 不日前,皇帝将此回的樱桃宴交给他负责,今日靖王顺口禀过了宴会安排,皇帝又赞一番他行事稳妥。 然而他并未有多高兴。 回到王府后,他简单问过王妃的身体,便去了花园。 暮色四合,残阳似血。靖王云墨蹲在花园内池水边,慢吞吞地烧着一张又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他全然没有人前那般温雅自持的模样,便那样随意蹲着,面上有颓唐之色。 今日是顺嫔的忌日。 顺嫔,是云墨的生母。她位份太低,直到死前都只是个美人,位份与封号,都是死后追封的。 她没有享过一日荣华富贵。 低位无宠的妃嫔,在宫中的日子,甚至会比宫女还要艰难。 云墨沉默不言,只将那些信一一烧去。火舌缓慢侵蚀前,依稀能看清,上头写着的,都是些“母亲安好”之类的问候话语。 烧到最后一封时,他顿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将它放入火中。 “母亲……”他开口,声音哑然低涩,“兰儿有孕了。若你能看到自己的孙儿出世,该多好。” 他默然,忽嗤笑一声,目中划过悲哀:“恐怕除我以外,没有人记得,今日是你的忌日了吧?” “连他也不记得,今日我入宫,他不曾提起母亲一字。” “母亲,你总让我莫争莫抢,可我若不去争抢,又有谁会看到我?到最后……也要与母亲你一样,落个无人在意,被彻底遗忘的下场吗。” “难道出身不高,不受宠爱……都是我的错吗?为何我就要忍受冷落,忍受旁人耻笑?我明明与云昭他们一样,都是父皇所出,为何我与他们,却是天差地别!” 靖王说到最后不免激动,他倏地闭了口,长出一气后,又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幽幽: “母亲且瞧着吧。儿臣会让那些欺负我们的……都付出代价。” -- 是夜,云昭在府中整理名册。 太少了……她想。 如今朝中大多臣子或多或少都有了倾向,要从靖王和睿王手中抢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最好……能笼络一些新臣。譬如……崔湛? 云昭目光微凝,细细思索起来。 她只在从前与崔湛见过寥寥几面,他现在还这么年轻,便能中榜眼,就是在世家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崔太傅是中立,那么崔湛多半也是如此。她若能将他稍稍拉拢一些……不必要他完全站队,只需简单帮帮自己,她再要找人,或许能简单许多。 再寻几个出色的,容易掌控的寒门子弟,收几个想要投靠自己的中游世家子,那么她公主府的势力,也能粗粗建起了。 不过崔湛并不容易接近,最好能有个迂回的法子。 怎么办呢? 唉。 琼华看着公主唉声叹气,问道: “殿下为何事烦忧?” 云昭睨她一眼,淡淡:“你说……朝上那么多人,怎么仔细一瞧,竟没几个能为我所用呢。” 琼华了然:“殿下,那些老臣不易笼络,不妨从新人下手呢?” “话是如此,却需有人替我出面。” 琼华柔声:“殿下,婢子多嘴一句。殿下若要人帮忙,江公子是探花,想来与几位进士交际也方便,不妨试试……他呢?” 云昭果断回绝:“不成。” 琼华便知云昭的怪脾气又来了。 先前云昭扬言要杀江聿风,又言之凿凿要好一番折磨人家,可现在瞧着,人当上了探花郎,无事发生,倒是好得很。 也就除了……前段时间给人家下了点小绊子。 “婢子倒觉得,既有这段旧缘在,殿下何不利用一番?” 拉拢人本就不易,眼前放着江聿风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太过可惜。 云昭拧眉,别扭道:“我再想想。” 第十七章 与公主关系匪浅 江聿风自是不知自己正被人挂念着,最近他很是忙碌,除了要去书院温习以外,还要与其他士人交际。 天下士人所崇,不过品行与才华,正巧这二者,江聿风兼而有之。 这些人对江聿风,抱着同情与敬意。同情他曾遭遇如此变故,更敬他经历此事却依旧谦逊温和,不辞辛苦科举入京,还能取得探花之名。 因而在前往书院之后,有不少人主动前来与江聿风示好。一来二去,他与其中不少人交好,免不了要被他们拉着参加雅集聚会。 通常情况下,江聿风都会选择婉拒。但今日那邀请他的士人分外热情,要他务必同去。 盛情难却,江聿风只得应下。 -- 江聿风要与那些人同行,崔湛便先行回府。书院外,小厮将马牵来时,正瞧见江聿风被三五士人拥在中间,从容有度与其说笑,而自家郎君则独立在一边,垂着眼似是在发呆。 小厮上前,低声好奇:“奇怪,江三郎才来书院这么些日子,怎么与这么多人相熟了?” 崔湛这才抬眼看了看他,拿过他手中缰绳道:“他擅交际,并不奇怪。” “那郎君……” 崔湛翻身上马,自上而下睨了小厮一眼。 小厮嘿嘿一笑:“小的多嘴,不过郎君既难得与江三郎这般擅交际的郎君交好,您也该与他一同和人相处相处。” 崔湛低声:“淮之知道我不喜人多。” 那小厮眨眨眼:“是,郎君是不喜,不是害怕。” 崔湛耳尖微红,低咳一声斥道:“多嘴多舌。” -- 是夜,城中仍是一片繁华。 平康坊,是夜里的洛京最热闹的地方。 此地聚集了洛京城的秦楼楚馆,文人墨客来洛京去不曾去平康坊,是要被人嘲笑的。 平康坊内又分三曲,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档次。这些士人们要去的,自然是其中最上乘的南曲。 江聿风容色僵硬,几多不自在地被众人半推半拉着进了南曲的一家伎馆。 他算知道为什么先前这些人都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自己究竟要去哪。 虽说大齐文人并不以寻花问柳为耻,反认为是文人风流。但江聿风仍是没有这种爱好,他初望见平康坊就已想转身逃走,奈何被眼尖的同行人一把拉住,强行带了过来。 娇美小娘子们瞧他俊秀不凡,自是纷纷上前。又有同行之人故意逗他,高声唤了句“探花郎在此”,更引得小娘子们如狂蜂浪蝶般涌来。 像南曲、中曲里这些层次高些的小娘子们,各个都有才艺傍身,吟诗作对是基本,琴棋书画更要会些一二。她们多才,自然对客人们也有要求。若是无才,纵使豪掷千金,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如江聿风这般样貌出众又才华出众的年轻郎君,自是成了娘子们眼里的香饽饽。 一时之间,他被莺声燕语环绕,脂粉香气迷人眼,一向游刃有余的江三郎竟是不知所措。 他窘迫不已,有小娘子靠过来,他便退、再退……又撞上从后迎来的娘子。 江聿风耳尖通红,一面道着不是,一面努力躲开去。 这般热闹,自然也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那句“探花郎在此”,引得其余人都少不得多瞧一眼,见江聿风被围堵着,又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亦有人羡艳他如此受欢迎,不禁多看了一会儿。 诸多视线中,却有一道冷厉目光,穿过花丛粉蝶,审视般地落在江聿风身上。 通往二层雅间的楼梯上,谢文和倚着扶手抱臂而立,光明正大打量着下方的江聿风。 他来此是为了接一名醉酒的友人回去,但听得不知何人喊的那句探花郎之语后,他便决定再晾那友人片刻。 谢文和并不知道云昭与江聿风的旧情,但他隐隐察觉出,云昭对江聿风,有不同寻常的关注。 然而在这里看见他…… 谢文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另一边,同行之人终于大发善心,笑着劝走了那些小娘子。小娘子们恋恋不舍,含蓄些的塞个手帕香囊之类,大胆的,便将小衣扔来。 江聿风的耳尖红得要滴血,为掩饰窘迫不住咳嗽。 众人哄笑,平时的江聿风虽好,却太过完美,总让人有种距离感。可眼下这样笨拙表现,倒显得亲切许多。 他们拉着他,笑着保证去清静的厢房内,再不逗他。 江聿风无奈应承,方才一直紧绷的神思总算放松了些,终于感觉到有股隐含不善的视线。 他抬眸,发现了上方那身着骑装的郎君。 后者直直迎上他目光,唇角微勾,半是戏谑地与他一笑。 江聿风愣神,觉得此人面善。 出于礼貌,江聿风亦报之一笑。一旁的士人若有所感,顺着他目光望去,惊讶道: “淮之,你认识谢七郎?” “谢七郎?”江聿风移回目光,看向说话人。 那人点一点头:“正是,那是谢老将军家的谢七郎,现在的左右卫骁骑。他从前是永庆公主伴读,与公主关系匪浅呢。” 江聿风眉心一跳,想起自己为何觉得此人眼熟。 那日曲江宴,与云昭说话之人,就是他。 关系匪浅……想到那日所见,两人似乎的确亲密,江聿风心念微动,又抬眸去看,却见谢文和已然上楼,徒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一旁的人仍在感慨:“谢老将军一家当真是满门忠烈啊,谢家的儿郎,哪个不曾征战西北?” 有人接话:“谢七郎不就不曾去吗?” 那人反驳:“那还不是老将军不同意吗。不过也难怪,谢家两个儿郎都战死了,七郎又是最小的,老将军哪里舍得。” 众人应是,又一番叹惋。江聿风低眸,兀自思量。 西北…… 西北草原,疏星寥落,霜风苍劲。 这里是北狄部落所在,自从北狄几个部落被统一后,此处便成了大齐的一大麻烦。北狄虽然人口不多,但个个擅骑,人又野蛮无匹,与大齐对战,并不完全落了下风。 他们并不满足于如今的游牧生活,对那片丰茂的中原地区虎视眈眈。 如今的北狄首领乌那枭,一力主张战争,因而他特别重用武将,北狄上下全民皆兵,只待一举南下进攻。 厉兵秣马时,乌那枭又下令修筑防御工事。这种苦活,自然是交给下层奴隶。 北狄的文化制度相较大齐要落后许多,奴隶自是北狄社会中底层里的底层,无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甚至连牲口都要比这些人重要。 而监督他们的,是一位与北狄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尽管此人穿戴皆是北狄风格,但其面色白皙,体格也不如善武的北狄人那般健壮,一举一动,都有几分文弱气。 北狄崇武轻文,像他这样文弱气质的男子,是被瞧不起的。然而这段时间,没有人敢小看他。 这是王上近来器重的军师,据说……来自大齐。 谁也不知道身为大齐人的他是如何到了北狄,又是如何取得乌那枭的信任的。但眼下这道重要的工事,便是由他负责督察。 军师微微笑着,应承过往之人的问候。 他看向正辛苦劳作的奴隶们,目光又不自觉放远,向南面望去。 那里仍是连绵草地,天空高远,一望无边。他眼神逐渐虚涣,仿佛看见宫台楼阁平地而起,耳边渐渐响起丝竹缓歌,取代了那些奴隶们疲惫的喘息。 那是洛京的模样。 他于千里之外,望故国。 第十八章 赴宴 清风拂屏,鸟鸣微啭。 云昭坐在亭中品茗,看亭下几位侍女斗草。 年轻美貌的侍女笑闹着,娇声似莺啼,正和着满园春色。 云昭看了一会儿,便神思飘忽,思索起如何让那员外郎升一升官,如何为自己再拉拢些人。 她已知道江聿风近来准备考科目选,并拜在了崔太傅门下,还与崔湛走得颇近。 然而知道这些,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云昭苦恼,这里头,似乎没有她可以见机插手之处。 她低眸,昳丽面容隐在茶水蒸腾起的雾气中。 总感觉……江聿风,她是不得不去拉拢试试了。 崔湛的冷,在洛京算是出了名了,除了江聿风,她还从未听闻过另一个名字与他同时出现。 也不知江聿风是怎么与这等人物交好的。 她想笼络崔湛,便得从江聿风下手。 然而江聿风,威逼利诱都不动心,云昭对此郁闷不已。 他既不爱名不爱权,那入京来做什么?在岭南做他的闲散世子,不好吗? ……对呀,他入京来做什么? 云昭恍然,她先前只顾着想江聿风为何不认她,却一时忘了,他入京的举动,本就是疑点重重。 这位曾经的江小世子,请旨自愿放弃世子之位,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科举入京。如此千辛万苦,他定有所求。 若有所求……那便好办了。 云昭睫羽轻颤,又想起一些事。 永安侯的案子那么有名,为何江聿风在得取探花之前,竟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身份的风声泄露? 大约,这本就是他蓄意为之。 三郎啊三郎……你想做什么呢? 云昭抿唇,轻轻笑了一声。 亭下,几位斗草的侍女正好决出了赢家,那胜出的侍女雀跃欢呼,几人大着胆子,与侍立在公主身边的琼华讨赏。 琼华笑骂几句,却是摸向腰间荷包,要给她们递银子。 那几人更是高兴,吉祥话一捧一捧地说出来。 云昭轻抬目,乌浓睫羽下眸底含笑:“怎么光与琼华讨赏,不把我放眼里了?” “琼华,不许给她们。” 几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公主心情甚好,于是转向云昭,漂亮话如珠串般连缀而出。 云昭的确心情甚佳。 她总算找到了可以笼络江聿风的契机。 至于是什么,并不难查。他那样宣扬永安侯之后的身份,多半,与永安侯有关。 而永安侯之案,又与靖王有牵扯。 如此……何不用江聿风,搅乱洛京这一池浑水? 她这般想着,笑盈盈开口,赏了那几位侍女不少东西。 众人又是一番谢恩,说笑间,几位内宦向这里走来。 云昭拂手,侍女们纷纷退下。 为首的内宦行过礼后,说道:“启禀殿下,宫里送来了樱桃宴请帖,还请殿下过目。” 琼华上前拿过请帖,递交给云昭。 樱桃宴也是朝廷为新晋进士举办的众多庆贺宴会之一,与曲江宴一样,亦会有朝臣国亲出席,不过规模稍小一些,宴请的人也少些。 云昭打量过请帖,想起先前听门客们说起过,这回樱桃宴是靖王负责。 按旧例,六部的一些重要官员也在受邀之列。门客们自然劝说云昭要去一趟,与进士、官员多见一见。 她忖度片刻,淡声:“知道了。” “我会去的。” -- 此次樱桃宴在月下阁举办,月下阁位于百花苑中,前来参宴的客人可自由在苑中赏景。 也不知是否因为云昭此前的威胁,靖王妃不曾出现,只有靖王在苑中招待诸位客人。 江聿风也在其中。 他与相熟的进士们一同入苑,几人在身边闲谈。 “靖王真堪贤德之名,我听说,三年前曾有数位寒门学子在京中无处可居,靖王便出资相助。如今,那些人皆入六部,将来定是大有所成。” “说起六部,你们说……此次科目选的主考官,会出席吗?” 大约是说起科目选,众人皆精神一振,凑得更紧了些在一起窃窃私语。 科目选素由吏部负责,主考官很大可能会是吏部的人。 有人问江聿风:“淮之,你与清和关系好,你觉得清和会有消息吗?” 江聿风温声:“清和素来不关心这等事,应当是不知的。” 那人遗憾,于是又和其他人一同猜测起来。 江聿风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来樱桃宴,不过是因为这宴会是靖王负责举办。 苑中春花盛放,光华灿灿,春色夺目,四处飘着草木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江聿风低眸想事,却听身旁人低声: “靖王殿下在那儿,我等不妨去问个安?” “算了罢,没看见公主殿下也在吗?两人定是在议事呢。” 听得“公主”二字,江聿风下意识抬眼望去。 灼灼花丛间,美人蔓立廊下,光影疏疏落落照在她身上,她意态疏懒,显出漫不经心的高贵。 却看那美人将眼皮一掀,凤眸微侧望来,眼波流转间,自有千万般风情。 江聿风猝不及防与其视线撞上,他心头一酥,仿佛被什么小虫叮了一口似的。他赶紧收回目光,却微微红了耳尖,掩唇咳嗽了几声。 云昭的唇角翘了翘。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转向靖王:“王妃身子如何?” 靖王云墨温声:“太医瞧过了,兰儿有些体虚,需要仔细温养着。这段时日兰儿吐得厉害,便没让她来了。” 云昭适时露出忧心神色,仿佛上次威胁靖王妃的另有其人一般:“那确实该好生养着……可还缺府医?我府中倒是有几位杏林圣手,四弟若需要,我便让她们过去。” “多谢长姐好意,不过父皇派了太医,还是不必兴师动众了。” 云昭略有遗憾:“这样啊……” 云墨试探着:“长姐似乎很关心兰儿……可是有谁与长姐多说了什么?” 云昭乜他一眼,从容道:“身为长姐,关心弟妹,不是我分内之事吗?” 显然他还因上次她点破靖王妃身孕之事而起疑,不过云昭就是要让他疑惑,让他心中有刺,虽不重要,但就是膈应。 云墨缓缓低眸,笑着应了一声,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云昭侧眸,又往江聿风的方向看了两眼。 她不曾掩饰,自然被他瞧了个清楚。 后者不动声色询问:“长姐可是看中了谁?” 云昭收回目光,意味深长一笑:“可不敢与四弟抢人。” 话虽如此,云墨却品出了一丝细微的挑衅之意。他看了那人群中朗月清风般的郎君一眼,想起先前云昭拜会何府的举动。 一点怀疑,在他心尖渐渐放大。但他不曾表现出来,只一哂:“长姐折煞臣弟,那些进士皆是未来的天子之臣,可与臣弟无关呢。” 云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一来一回,虚与委蛇,然在外人眼中,这二人气度雍容,言谈间笑意浅浅,尽显天家姐弟间和谐模样。 江聿风听身旁有人疑惑:“不是说公主殿下与靖王殿下不睦吗?” 便有人反驳:“靖王殿下如此贤德和善,怎会与公主有龃龉?依我看,不过是有人蓄意捏造罢了。” 江聿风听这二人说着,若有所思瞧了他们一眼。 靖王素有贤名,却独独与云昭有不睦流言……只怕这也并非流言。 第十九章 脏了衣衫 云昭本欲再与靖王试探一二,然远处跑来一位侍从,在靖王耳畔低语一阵。 靖王听完,面不改色颔首,与云昭道:“臣弟要去月下阁了。长姐……” “我自行转转,四弟去罢。” 靖王拱手,跟随那侍从离开。 云昭唇边笑意淡去,睨了一眼被靖王吩咐留下来照应她的侍女。 那侍女怯怯低头,没敢瞧她。 云昭飘开目光,去寻那道熟悉人影,但江聿风早与那群进士消失在了视野中。 -- 若非为了听那些人多说几句,江聿风也不会仍在百花苑中。 在他有意引导下,那几个士人口若悬河,将京城局势说得头头是道,连带着靖王是如何声名鹊起,也事无巨细列来。 江聿风对此听一半信一半,虽然其中有诸多夸大成分,但仍有些有用之处。 “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据称,薛氏一族被全族诛灭的缘由,不只因薛节度使。” “听说……与宫里某位贵人有关。” 江聿风眸光微动,若他所言为真,宫中贵人……是薛贵妃吗?当年二皇子亦风光无量,若薛贵妃有心发动宫变,也无怪乎会有如此下场。 江聿风有心再问,却听前头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似是几位老臣走来。 几人连忙闭嘴退到一侧,待大臣们经过后,与他们行礼。 老臣们客气笑着,例行公事般与他们寒暄。江聿风半垂眼,视线中是这群老臣的绯色衣袍与腰间银鱼袋。 这是一群五品以上的官员。 寒暄过后,几位臣子离开,江聿风这才抬眼,目光微凝。 那走在中间的人……似乎有些熟悉。 按理说,他初来京城,应该一位京官都不曾见过才对。 那此人……会是谁? -- 苑中有鱼戏池,锦鲤摆尾,荡起涟漪。几位年轻进士站在池边吟诗作对,又有人于百花中探春赏景,这些进士们皆面带喜色,托得苑中也满是蓬勃之气。 此间种种,皆可在月下阁最高处一览无余。 靖王凭窗而立,垂眸看着苑中人赏玩春景,似乎并未听见身后人战战兢兢的话语。 那人见状,更是心焦如焚,唤一声:“殿下……” 靖王这才徐徐收回目光,看向说话人。 其人须发半白,着绯袍,腰佩银鱼带,正是先前在百花苑中遇见江聿风的其中一位大臣。 他是吏部侍郎,掌吏部实权,是实打实的重臣。 然这位重臣,却在靖王面前无比谨慎小心。 云墨悠声:“你执意要见本王,就是为了此事?” “殿下,臣这不是……有些担心吗。” “为何?”云墨唇边噙笑,自是温文尔雅,“你不相信本王?” 吏部侍郎王逸垂头,似是十分忌惮眼前人。 “……臣不敢。” 眼前这位虽人前和善好脾气,但他知道,此人根本……根本就是个疯子。 大概是看出王逸的顾虑,云墨又轻声:“你且放心吧,该知道事情的人,不都死了吗?” 王逸讷讷:“殿下说得是……” 云墨低眸,轻轻摩挲着玉扳指:“顾好你的科目选罢,睿王那边的人,仔细着些。” 见他并不在意自己所言之事,王逸也不敢再提,只应下靖王要求。 或许的确是自己多虑,那事瞒得那么好,又过去这么多年,该有的痕迹……也早已被抹去了。 -- 斜阳半垂时,众人纷纷到达月下阁内,坐入席间。 樱桃宴以雅趣闲适闻名,便要随意许多,虽有不同桌席,但尽是圆桌,又挨得近,颇有种君臣同乐的其乐融融氛围。 这也是朝廷为彰显礼贤下士而有意为之。还要早些时,皇帝会亲自出席,随着皇子长大,这些宴会便逐渐移交到了皇子手中。 江聿风所在,自是最靠近朝臣与皇亲们的一桌。 他一面与座上其余人说话,一面不经意地,向那坐了朝臣的位子望去。 他很快找到了那位自己觉得熟悉的老臣,他是那一桌的主位,身边的几个大臣正在与他敬酒恭维。 那老臣说话间,冷不丁与江聿风的视线撞上。 他笑意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移回目光,与旁人说笑。 江聿风眉心微蹙,又静静望了片刻。 然而那老臣没再看他,反是余光里,有另一人看了过来。 云昭举着酒樽,掩住随江聿风望过来的眼神而翘起的唇角。 这里的各个位子本就挨得近,云昭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聿风是在看自己。 那些老头子又有什么可看的? 她饮下那盏酒,再抬眼时,江聿风已收回了目光。 素衣白衫的郎君坐于席间,风姿卓尔,引人瞩目。 可惜不能与江聿风坐于一桌,不然……尚且能再逗逗他。 云昭缓缓眨了眨眼,吃了一颗面前的樱桃。 酸甜汁水在口中溢开,云昭百无聊赖打量着席间,一面指尖轻轻叩击着桌案。 身后的琼华悄悄离开席间。 一位侍女而已,她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时有人来与云昭敬酒说话,起初她还能打起精神应付一二,然酒过三巡后,云昭不免厌烦,借口头晕散心离开。 被朝臣与进士包围的靖王无暇顾及云昭,只匆匆瞥了一眼。他有心吩咐侍从去盯着些云昭,然而宾客们实在热情,让他分不出神来。 靖王心下轻啧,若不是因为睿王抱恙无法出席,他也不至于如此分身乏术。 片刻后,几队侍女入内,为在座之人呈上精致的樱桃酥酪。 到江聿风这边时,布菜的侍女稍不注意,袖口撞下盛着酥酪的小盏,落到了江聿风身上。 洁白酥酪碎在地上,江聿风不可避免的,被淡色的樱桃汁水脏了衣衫。 那莽撞侍女惶恐不已,慌忙跪地请罪,一时动静不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靖王瞧了过来,视线在那求饶侍女面上顿了顿,又看向江聿风,歉疚道:“是我没嘱咐好下人,淮之没事吧?” 江聿风起身,拱手道:“这位娘子也是无心之失,在下不过脏了衣衫,还请殿下莫怪罪她。” 靖王双眸微眯,随后一笑:“既然淮之不责怪,那本王便不追究了。” 他看向那侍女,语气又显冷硬起来:“还不快带江公子去更衣。” 侍女唯唯,从地上站起。 这点小意外随着江聿风离开便被众人忘却,席间说笑依旧。 第二十章 没有要事,也要见你 月下阁共有三层,第二层举宴,第一次供客人在宴会开始前与宴会途中休息。 江聿风便被带到了一层。 他温声安慰了一番那眼中含泪的侍女,再三表示自己并无不虞后,才终于将人劝走。 松山去取更换的衣裳,此时一层内,便只有江聿风一人。 天色已晚,苑中玲珑地灯亮起,星星点点散落。月下阁旁就是鱼戏池,自一层窗内向外望,便正可以看见荡漾池水。 一尾锦鲤游过,晃碎水中月。 上头丝竹声幽幽,依旧人声喧闹,时不时传出一阵笑声,更衬此间寂静无声。 江聿风倚窗,看着池水出神。 他曾经……一定见过那位大臣。 此人与他,应当只是几面之缘,但因某些事情,他记住了此人。 江聿风正思量时,松山带着衣裳推门而入,他的思绪也随之断开。 “还好郎君仔细,多带了衣衫。”松山说着,不禁抱怨道,“这里的人也真是毛手毛脚,如此粗心,连我都不如。” “郎君,你说他们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江聿风不置可否,只让松山出去守着。 松山所言,他自然也想到了。但这里与樱桃宴的地点如此近,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上头都会立刻察觉。不管对方想做什么,定不会愿意引人注意。 他便想看看,对方让自己单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樱桃酥酪污损的地方在衣摆处,倒只需更换一件外袍,还算方便。江聿风刚将脏污的衣衫脱下,便听窗外传入一声细细的猫叫。 他拿向新衣裳的动作一顿,眉心蹙起,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听那“猫儿”坚持不懈的,又或长或短地叫了三声。 此时正值春日,众人皆对频繁许多的猫叫习以为常,江聿风睫羽轻颤,动作有些僵硬。 他与云昭,相逢于金陵之春。 她从乐坊逃出,正被人搜捕。 少女华服上沾染尘土,仿佛蒙尘明珠。 她惊慌失措,揪紧他衣摆:“大哥哥,救救我。” 其实,他并没有大她多少。 但在少女注视下,他动了恻隐之心,松口收留了她。 其实如今回想,她的说辞漏洞百出。他若留心去乐坊一探,便知真假。 然而那时,他鬼使神差地相信了她。 他将她藏在自己居住的小屋内,并定了暗号,只有暗号正确,她才能开门。 当时定下的暗号,正是两长一短的猫叫。 彼时,那自称阿妩的少女乐不可支,笑他学得“呕哑嘲哳难为听”。 然现在,那早该湮没在岁月里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在了耳畔。 江聿风抿唇,想迫使自己别往窗外看,可身体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 窗下池畔,有女提灯而立,仰脸望来。 莹莹灯火未能照亮全身,她半面被柔和烛光笼罩,半面则被阴影覆盖,身后水声细细,仿佛初为人形的美艳水妖。 江聿风不由晃了晃神,又凝眸:“殿下?” 云昭抬了抬眉:“我便知道你还记得。” 江聿风一哂:“我还以为殿下早就忘记了。” 云昭轻哼:“认出你之后,从前的事情,自然也都想起来了。” 她拧眉:“你还要我这样仰着头与你说多久?” 江聿风自知在向窗外看的那一瞬起,他就躲不过要与她周旋一番了,于是一手按住窗台,利落地翻出窗外,轻飘飘落地。 云昭眨一眨眼,想,好俊的身手。 江聿风抬眸时,就见云昭直勾勾看着自己,将他瞧得甚是不自在。他别过脸,低声:“殿下见我,可有要事?” “没要事就不能见你了?”云昭看他窘迫便觉有趣,不由向前倾身,骤然拉近两人距离。 江聿风心下一震,慌乱时,旋身绕到了云昭身后。 见此,云昭不悦地嗤一声。 江聿风也知自己反应过度,掩唇咳嗽几声,道:“殿下,我若离席太久,会引人怀疑的……” “无妨,那些人可顾不上你。” “若真有人问起,你说遇着我醉酒,耽误了些时辰便可。” 江聿风一噎,看云昭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十分怀疑所谓醉酒说辞能让几人相信。 “不说这些了。”云昭声音忽轻,她笑吟吟,“上头说话不方便,我可是使了些手段,才能单独见你的。” 江聿风了然:“那侍女是……” “不重要。”云昭打断他,柔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江聿风清晰听着自己的心跳“咚”了一声。 “在下不知殿下所言。” 云昭一听江聿风自称“在下”便不由烦躁,每每他这么说,都是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 “三郎别急着拒绝,或许我真的知道呢?” 云昭将声音放得愈加轻柔,她向江聿风摊开手掌,皎皎月光落入她掌心,也将她指尖划过掌心的动作照得清晰。 江聿风便瞧着她在掌心写下: 永 安 …… 他眸心一缩,听着自己的心跳又“咚”了一声。 云昭看他一瞬间的愣神,便知自己猜中了七八分。 “三郎这下可以相信,我并非一无所知了吧?” 她向前一步,望进他眸中:“三郎不妨考虑考虑,与我合作?” 江聿风稳住心神,反问:“殿下知道多少?” “现在京中接手过你父亲案子的人,也只有我能接触到。”云昭笑意浅浅,“至于靖王……他不会帮你的。” “你若与我合作,我自会帮你。你呢……只需按你的计划行事,偶尔替我拉拢一些人便好,如何?” 她说着越发靠近他,熟悉的香气再度飘来,难免纷扰着他的思绪。 这条件自是诱人,然而江聿风猜,云昭对自己的了解,并不一定比他对她的了解多。 猜到他是为了父亲入京,于她而言,想来不是难事。 她不过是在诈自己。 但她说起靖王……看来那二人不睦的流言,并非凭空来之。 是以江聿风垂下眼,温声道:“殿下想岔了,父亲冤情早已明了,我入京不过是为了了却母亲遗愿。至于投靠靖王殿下,更是无稽之谈。” 云昭知他不会立刻答应,便继续循循引诱:“你这番说辞可以蒙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你可知道,若朝中无人照应,你的每一步皆会艰难无比?就是你找到了人,可此人并不一定会信你。” “但我会。”云昭轻轻抬眼,月色淌入,她目中似酒浆,浓醇醉人,“我与三郎曾真情相付,我信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助你。” 江聿风看着她,险些迷失在她目中。然而经历过上一次,他深刻体会到云昭有多会骗人,因此尽管心神飘荡,他仍旧不敢信她一字一句。 他依旧拒绝:“殿下,我在京中自有打算。至于殿下想要拉拢谁……想来殿下府中门客,会比我更擅长此道。” 云昭面色淡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古怪: “所以三郎,是执意不肯答应我了?” 江聿风不言,算是默认。 云昭哼笑一声,又向他靠近。她往前一步,江聿风便往后一步,水声已在身后回响。 云昭停下步子,忽低眸哀伤:“阿辞如今……便这样厌弃我吗?” 听她语中似哑似颤,仿若哭腔,江聿风心下一阵乱,自是偏头躲避,不曾注意云昭越发靠近。 于是那“伤心”人,往他身上扑来。 慌乱间,他低眸看去,却见云昭眼尾弯起,闪烁着谑然笑意,月光为她面色添了许多苍白冷然,她仿若自地狱爬出的艳鬼,危险,又摄人心魄。 二人同时落入鱼戏池中,水声哗然,江聿风茫茫然间,听得自己的心口处又传出沉重“咚”声。 第二十一章 水中 巨大的落水声划破此夜静谧,席间众人纷纷循声张望,靖王心头一突,下意识望向云昭所在。 空荡荡的席间,更将他心头不祥预感放大。 却听外头一道女声惊惶: “快来人啊!公主殿下落水了!” 在场之人自是都听见了,纷纷面色大变,有人已向阁下跑去。 靖王眼角一抽,沉着脸来到窗前向下望去。 昔日平静的鱼戏池面正翻腾出泛白水花,隐约可见其中人影挣扎。 站在池畔的,应当是云昭身边的那位侍女。 靖王见此,眼角又狠狠抽了抽。 他重重拂袖转身,往阁下疾步而去。 -- 江聿风只在落水时懵了一息,但随着冰凉池水包裹而来,他立刻回神,却发现原先还在怀里的人此时不知去了哪儿。 他原先在金陵,自然是会凫水的,但是云昭……他顾不上思索她的算计,忙去寻找她的身影。 夜里的水下一片黑暗浑浊,所幸江聿风习武,五感敏于常人,才能勉强看清楚些。 他望见不远处的人影,便追逐而去。 池中锦鲤受惊纷纷散开,云昭缓缓向池底沉去,墨发如水藻般散开,衣纱拂动间,似传说中的鲛人。 江聿风屏息凝神,将人带入怀中。她仿佛真似失去了意识一般,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胸前。 江聿风不由疑惑,落水时间并不长,她还是故意的……怎么会就晕过去了呢? 他十分疑心这又是云昭的把戏,但思及两人尚且在水中,便无心仔细探究。 他搂紧人,往水面游去。 怀中人身躯柔软,薄薄春衫被水沾湿后,更仿若无物般。江聿风微微僵了僵,不由默念起心经。 他这番心慌,便不曾注意到怀中人悄悄睁了眼。 哗啦一声,江聿风带着云昭浮出水面,岸上纷乱的声响也灌入耳中。 他低头欲看云昭如何,却忽感肩头被人环住。 怀中人睁开了眼,促狭一笑。 晶莹水珠从她面上滚落,似泪水,似真珠。 传说鲛人滴泪成珠…… 江聿风心头一凛,旋即反应过来。 果然!又是她耍的把戏! 然而他那片刻愣神,已足够云昭动作。 众目睽睽下,她借着江聿风的身子遮掩,向前探去,吻上他柔软唇瓣。 唇上微凉,可凑近的气息却灼热,似要将周身池水都温暖。江聿风脑中轰然,心跳猛然加快,咚咚如雷。 周遭嘈杂声响,在此刻倏然寂灭。二人气息交缠,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江聿风一阵恍惚,听怀中人幽幽气声: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 夜晚本就视线不佳,加上众人慌乱,根本没有人看清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非琼华喊了一声,还无人发现江聿风下水救了公主。 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松山听到此言,顿觉眼前一黑。 诚然他家郎君心善,不管落水的是何人,他都可能去救。但是在这么多人前救了公主……可不就注定要与公主牵扯上了吗? 他心急如焚,努力探出身子,试图看清另一头的混乱。 岸边或拿着汤婆子或抱着斗篷的侍女一拥上前,将云昭围了个严实,随后簇拥着她离开。 从头到尾,除了江聿风这个“救人”的以外,再没有其他郎君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江聿风则被交好的士人们围住,有的关心他是否有事,有的则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奈:“诸位,容我先去换身衣裳。” 众人恍然让开,目送江聿风与侍从一道离开。 靖王听着耳畔诸多窃窃私语,感到一阵头疼。 今夜之事,只怕瞒不住了。 -- 出了这样的意外,宴会自是难以继续。靖王与江聿风私下说了几句,又安抚了一番其余人等,便着人将客人送回。 他独自留在月下阁内,手中捏着一盏酒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阁外。 此时鱼戏池已恢复平静,仿佛此前之事从未发生过。 他容色无波,握着酒樽的那只手却骤然收紧,指节咯咯作响。 “杀了那个贱婢。” 静谧夜中,无人回应靖王的话,然窗前纱幔无风自动,轻擦过他衣角。 -- 百花苑外,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江聿风从容回应过众人的关心或是试探,便告辞离开。 松山跟在其后,面上隐隐透着愁色,看起来比江聿风本人还要担忧。 “唉……” 短短一刻钟内,松山已叹了三回。 江聿风对此置若罔闻,自顾自骑着马在前。 何府的位置有些僻静,拐过一处街角后,便更是阒寂。 江聿风放缓了速度,马蹄声悠悠,嗒嗒嗒……仿若更漏点滴。 前方停着一辆马车。 月光静静,照亮那车身上方寸暗纹,车旁立着一位侍女,似等候着谁。 江聿风一眼便认出,那是云昭的车驾。 他不动声色,只默默垂眼,手中缰绳向一侧施力,意图调转方向,避过前方之人。 然那侍女显然不会放过他。 “江公子!” 松山的武功不及江聿风,先前并未发觉前头还有人。琼华这忽然出声,将他吓了一跳。 都这样叫了他,江聿风避无可避,只得上前。 琼华笑吟吟:“江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说着,她将车帘撩开一角。里头烛光泄出,可窥见其中柔软地褥,精致茶食,还有朱红裙摆上闪烁的金鸾花纹。 江聿风默一默,道:“还是不叨扰殿下了,先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公子救了我们殿下两回,殿下说,如此恩情,定不能简单了事。”琼华依旧客气,却意味深长地,在“两回”上咬了重音。 江聿风若有所感,看向车夫的位置, 正是程安。 江聿风自知今日大约是躲不过这一遭,于是翻身下马,却在入内前看向琼华,缓声:“殿下定要见我吗?” 马车内泄出的灯火照得他面容柔和,自其浓睫下望来的这一眼惊艳绝伦,琼华晃了晃神,想无怪殿下能对他念念不忘。 她定神应是,将车帘又掀开些。江聿风收回目光,躬身入内。 松山在后欲言又止,见江聿风当真进去了,更是满面愁色,不由忿忿看一眼琼华。 后者唇角一翘,颇为挑衅地与他笑了笑。 松山气得一噎,愤愤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二十二章 他居然跑了? 马车内,云昭慢悠悠地,给江聿风倒了一盏茶。 大约是头发还有些潮湿的缘故,她以一根素色银簪半挽青丝,其余墨发尽数披泄,倒为她秾丽之色添了几分易碎之感。 江聿风没去接茶水,只望着云昭: “殿下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拖我下水吗?” 他意有所指,云昭扬眉,将倒给他的那盏茶轻啜了一口。 她幽声:“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才想帮帮你呀……” “三郎你瞧,你救了公主,科目选的考官,可不就得因此斟酌一番,助你顺利入仕吗?” 江聿风不免因她那句“太喜欢”目光闪烁,蒸腾的雾气将她面容微微模糊,他垂眸,觉得自己似是从未看清楚她。 云昭见他不语,便将手中茶盏放在了面前小几上,随后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有意无意的,她将自己抿过的那一端朝向江聿风。白瓷盏上,那一抹淡色胭脂红分外醒目。 江聿风无端想起在水中时那一吻。 他不自觉抿一抿唇,耳尖飘起薄红。 他劝自己千万不要相信云昭的话,也万不能在意她的把戏,于是挪开视线,却见一旁精致的小香炉正一捧一捧吐着细腻浅淡的香雾。 依旧是沉香,熟悉的……她的香气。 说来也有趣,云昭那样张扬的人,爱用的香却是如此沉静内敛,倒让人吃惊。 江聿风睫羽一颤,后知后觉,此地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她的香气,她用过的器物…… 自己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那厢,云昭徐徐倾身:“三郎,你就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你救我两次,我又曾辜负你……我日思夜想,愧疚不已,你便当我是还债,可好?” 美人情真意切,语带哀戚,江聿风抬眸,却见她眼尾弯弯,却是在笑。 他闭一闭眼,心中那个猜测这才落地。 果然,她根本是计划好的。 然而她用从前的暗号,又以旧情相诱,却不过是为了利用…… 从前,她为了权势抛弃他;如今,她又为了权势选择他。 江聿风再次确认,眼前这女郎真是诡计多端。 他半垂着眼睫,挡住云昭望来的目光,清清冷冷开口:“殿下,我说得应当很明白。” “我不会与你合作。至于救你……不管是何人落水,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云昭听他拒绝,竟都有几分习惯。 然而她打定了主意,要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最有用的人。 马车的空间本就不大,云昭向前倾身时,距离更近,又像是要吻来。 江聿风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他目光凝住,云昭凑得如此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发上尚存的潮气。 而墨发如雾如云,托出她面容,更是莹白似雪。 他下意识想后退,可心头却浮起一丝可耻的……期待? 那狡猾的女郎顿在了方寸之外,随后噗嗤一笑。 “两次。” 江聿风回过神,倏地向后退去,仿佛面前的不是美人,而是猛鬼。 云昭却不在意他的躲闪,她双眸弯起,带着得意:“两次了,三郎都不曾推开我。” “你瞧,你本就对我念念不忘。” “那为何……不能答应我呢?” “你答应我,有什么不好?你想要情,想要权,我都能给你。” 江聿风容色未变,并未因她话语动摇。 云昭眸光轻闪,复又垂下睫羽,作可怜姿态:“其实我在洛京并不容易……” 江聿风指尖微蜷,克制住了自己追问的冲动。 他心知云昭定又是在骗他,却不自觉凝神,仔细听她说来。 “……虽瞧着风光,但无权无势的公主,只是棋子而已。难道三郎忍心看我被送去北狄,与蛮族和亲吗?” 云昭半真半假说着,掺杂着些夸大其词。 她并非全然无权无势,只不过无法与正在争储的皇子比较。 当然,她也不至于与北狄和亲,若大齐无能到如此地步,他们这些皇亲,还是自裁谢罪的好。 然其他却是有可能,毕竟靖王虎视眈眈的,就是她背后的外祖卢氏势力。 睿王虽是她胞弟,但他实在有些无能,卢氏自然也不指望着他。 江聿风听着她真真假假哭诉,一时心底复杂难言。 他自然知道关于永庆公主的传言。 传言这位公主天资卓越,又是中宫所出,少年时便被寄予厚望。 从皇帝着太傅教导她便可看出一二。 太傅……自是太子之师,皇帝在那时,只怕已经动了立储的心思。 然不知发生了如何变故,关于这位公主的消息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如今的靖王。 她断没有自己说的那般可怜,却也没有从前之势。 “……所以阿辞,你能帮帮我吗?” 云昭抬眼,眸中雾濛濛,似覆着层水汽般,她乞求般的话语仿佛小猫柔软的爪垫,在心头轻轻挠过。 见他愣神,云昭心下不由暗喜。 果然,还是这样对他最管用。 自上次装醉她便瞧出来,她若示弱,江聿风便包容许多,甚至于……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先前她只想与他重温旧情而已,自然懒得照顾他的情绪。但现在不同,她想与他合作。 那就先得安抚了他……她并不介意为此暂时服软。 若放在以前,云昭定是不屑如此。然而时过境迁,她早已自行打碎那无用的傲气。 世人只看结果,至于过程,自是由胜者书写。 江聿风长睫颤了颤,似是动摇。 云昭觑着江聿风神色,随后伸手,握向他手腕。 女郎微凉指尖覆来,江聿风的身子微妙地僵了一下,肌肤相贴处生起一阵细密颤栗。 他抬眼,却没有甩开她。 云昭捏着他手腕,再次向前,指尖轻轻顺着腕骨划入袖中。 她一边嘤嘤作态:“阿辞……你真的忍心,看我去那蛮荒之地吗?” 江聿风再次被她那声“阿辞”唤回神。 他瞧着眼前女郎低头,锦帕半掩玉容,恰如其分地露出一片侧脸,那般柔弱无助。 记忆中的少女莺莺低泣,哀求着他的庇护。 她仿佛真的脆弱,仿佛他会是她唯一的依靠。 然而那小臂上柔软似灵蛇的手,暴露了她并非如表面那般。 他僵在原处,下颌线条逐渐收紧。 -- “咚”一声,一道人影窜出马车。 程安于琼华皆错愕不已,看着那温雅郎君此时不免狼狈地上马,一时之间甚至忘了阻拦。 待马蹄声渐远,程安想去追,却听马车内传出一声幽幽静静的“回府”。 琼华小心爬上马车,却见云昭捂着自己手腕,眸色几经变幻,神情相当古怪。 云昭懒得理会琼华的好奇。 方才江聿风跑得太快,她的手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小几上。痛归痛,她却没感到多少生气。 甚至,她还觉得十分好笑。 他居然……跑了? 她有这么吓人吗? 云昭一时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第二十三章 怀疑 此夜难宁。 靖王在百花苑待了大半夜,头疼着该如何善后。 百花苑的侍从当晚大多都去了月下阁侍奉,园中根本没留几人,更别说是夜晚少有人靠近的鱼戏池了。 追究来追究去,最后还是要追究到靖王头上。虽说这本不怪他,却少不得,要被睿王那边的几个大臣多嘴。 靖王与睿王的关系相当微妙。 一边,靖王的确在襄助睿王,但另一方面,靖王自己的势力并不少睿王许多,甚至有压过他的势头。因此睿王那边的一些臣子,十分忌惮靖王。 于是每当靖王出错,睿王那里的人虽明面上没大动作,但暗地里,也没少与皇帝上眼药。 想到此处,靖王闭了闭眼,他深吸一气,再睁眼时,眸底又是一片深黑。 第二日朝会,睿王一派的人一反常态,当众提起樱桃宴之事,言辞傲慢激烈。 那工部侍郎好一通高谈阔论,自宴会上这一点不足挂齿的疏漏延伸到靖王办事不力,不顾大局,难堪大任。 靖王党的人岂能容忍对方如此诋毁,自是反唇相讥。朝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仿佛菜市口般吵闹。 皇帝静静看了许久,才缓声: “够了。” 大殿登时一寂。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食君之禄,你们可曾行忠君之事?” 大殿一寂,众人纷纷跪地:“陛下息怒。” 皇帝半垂着眼,喜怒难测:“若无国事要议,便退朝罢。” “靖王,你留下。” 众人齐齐应声拜退,唯有靖王垂眸立在原处,仿若轰然潮水退去时,仍巍然不动的雕塑。 他面色恭顺,暗地揣测皇帝的意思。 这几年来,皇帝对朝中结党之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这通争吵……成功引动了皇帝的不满。 是,明面上,皇帝是因这些大臣为无用之事争吵而发怒。可根本,就是不悦于他们的党争愈演愈烈。 但皇帝单独留他……又是为什么? 靖王面色沉静,心底却起风暴。 莫非皇帝想要敲打他?不……今日是睿王的人先挑起话头,皇帝就算要敲打,也不该留他。 还是皇帝知道了什么?按理说这些年……他瞧着皇帝已经要将那事揭过…… 靖王思量间,皇帝终于开口: “墨儿,你长姐如何?” 靖王微怔后,恭敬回话:“回禀父皇,长姐及时为人所救,并无大碍。” 他压下唇边冷笑,想竟是如此。 皇帝单独留下他,不过是亲口问一问云昭。 明明让内宦打探也无不可,可皇帝就是如此牵挂她,非要亲口过问了才放心。 听靖王道了无事,皇帝淡淡嗯一声:“那就好。” “朕听他们说……救了昭昭的,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永安侯的孩子?” “是。” 皇帝低眸片刻,似是思量一阵后,说道: “稍后你带人去瞧瞧昭昭,再将朕的赏赐带去给那孩子,算是朕一点心意。” 吩咐完这些,皇帝才道:“阿朗莽撞,行事没个轻重,你莫与他见识。” 皇帝口中的“阿朗”,是睿王云朗。 靖王目中划过讥讽,他应是。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话中的偏私之意有些明显,皇帝补充道: “墨儿,你性子沉稳,朕一贯放心你。” “昭昭的事情,朕不怪你,不过那些个糊涂下人,该惩处的还是得惩处。” 靖王低低应过是。 皇帝看了靖王片刻,他与这个孩子一向不亲近,早年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他们的相处,不似父子,更像君臣。 皇帝还是因此有些愧疚,迟疑道:“墨儿,王妃身子还好吧?” “谢父皇关心,兰儿近来好了一些。” 见靖王始终不咸不淡的,皇帝也没了兴致。他由一旁内宦扶起,道: “朕乏了,你退下吧。” -- 云昭还是病了。 尽管近来愈发和暖,昨夜也及时喝了驱寒的汤药,却还是因为那片刻着凉得了风寒。 她真是恨极自己如今这虚弱的身子。 寝屋内门窗紧闭,云昭歪在坐榻上,不情不愿地喝着浓黑汤药。 一位清秀侍女入内,轻声细语道:“殿下,靖王殿下来看您了。” “不见。”云昭拧着眉,断然拒绝。 “靖王殿下说,他是奉陛下之命来探望,还请殿下见一见他,也好让陛下放心。” 云昭的眉头蹙得更紧,她头脑昏昏,口中苦涩弥漫,却又不得不见靖王…… 榻上美人闭了闭眼,面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死意。 那侍女见此,便轻手轻脚退下,去请靖王进来了。 趁此空当,琼华指挥着另外几人架起屏风,挡在了云昭跟前。 靖王甫一入内,便嗅到苦涩药香。 他眸心微动,看了眼屏风,又看一眼引路侍女。 后者低眸答:“我们殿下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才吩咐如此。” 靖王的目光在其身上流连片刻,他心下疑惑,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不待他细究,她便与其余几人福身退下。 他暂时收起疑惑,向屏风处道:“父皇很挂心长姐,特意托臣弟来看您。” 那屏风轻薄,上绣山水花鸟,针脚细密,乃一等一的苏州绣娘合力绣成。其精美秀丽,将映在上头的人影绰绰,都衬得仿若水墨画般。 云墨便瞧着上头的人影稍稍动了动,一道女声闷闷传出:“有劳四弟,还请转告父皇,我一切都好。” 云墨应声,似是迟疑道:“恕臣弟多嘴问一句……昨夜长姐,是如何落水的?” 屏风后的云昭知他果然要来打探,于是沉默片刻,轻轻道: “四弟不是问过琼华了吗,怎么今日还要再问?” 云墨低眸,心说自是不相信什么醒酒吹风看鱼失足的说辞。 哪里就那么巧,她那侍女刚“取鱼食”回来,她就正好落水了? 但他面上仍恭谨:“臣弟没有别的意思,是父皇命臣弟惩治失职之人,臣弟多了解些,才好处理那些个糊涂东西。” “我能告诉四弟的,就只有那些,四弟还想知道什么?” 他缓缓上前一步,黑睫掩饰的眸中目光凌厉,仿佛要刺破屏风看清后头的人: “长姐,臣弟有一事疑惑。江聿风他……是什么时候下水的?” 云昭漫不经心:“重要吗?” “倒谈不上重要,只是臣弟有些疑惑罢了。”云墨噙笑,温声,“臣弟似乎……只听到了长姐落水之声,却不曾听到江公子下水。” “不知琼华娘子……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云墨说着,目光倏然落在一旁侍立的琼华身上。 第二十四章 端倪现 琼华猝不及防被云墨问着,她心下微慌,好在面上不曾显露几分。 能在云昭身边待这么些年,琼华自然还是有面不改色糊弄的本事的。她垂眸,不急不慢回道: “回禀殿下,昨夜天黑,婢子也没怎么看清,也是后来江公子带着公主出来后,婢子才发现是江公子的。” 云墨轻轻挑眉:“是吗?” “既然天黑……琼华娘子又是怎么第一个辨认出,那是江聿风?” 云昭侧眸,与琼华递去一眼,让她接着编。 尽管琼华内心十分不安,却仍镇定答道:“江公子白衣醒目,昨日宴上一见,婢子就记下了。” 说着,她还十分合宜地露出几分羞赧神色。 云墨轻皱眉,判断她所言真假。 昨日宴上,其余人为了赴宴,或多或少穿了些华贵衣裳。的确只有江聿风穿了身素衣。他又如此风采,被侍女注意到……并不奇怪。 但想到云昭此前曾前往何府的举动,云墨并不能全然相信昨夜就是场意外。 他十分怀疑,这就是云昭为了抢人故意为之。 私心里,云墨并不想让江聿风被云昭招揽。 他潜意识中,仍对云昭存着几分忌惮。比起云昭得权,他更担心云昭可能会发现什么。 那时……将会势去如山崩。 云墨不愿赌,更想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中。江聿风此人,最好在他的眼皮底下,才不会出意外。 屏风后忽传出一阵咳嗽,琼华忙向云昭走去,屏风掩住她身形,亦挡住了靖王试探的目光。 云昭指节蜷起,搭在唇边半真半假咳了一阵,阴阳不定道:“四弟问这些,莫非是怀疑我与江公子串通,故意让自己落水吗?” 云墨恭顺:“臣弟并无……” “四弟,你办事细心是好事,却别太异想天开了。我是什么身份,江聿风又是什么身份,还值当我故意跳次水吗?” 她冷笑打断云墨的话,不免咄咄逼人起来:“若四弟便是这般来代父皇探望我,我看,还是免了吧。” 云墨下颌绷了绷,眸中平静水面下有暗色翻涌。 那风暴未起,却被强行压下,继续藏于深海。 “……是臣弟欠妥,长姐抱恙,切莫动怒。” “既如此……臣弟便不叨扰长姐了。” 云昭报之一声冷哼。 云墨离开后,屏风撤下,先前为他引路的清秀侍女又走进来,向云昭呈上一碟蜜饯。 云昭捻过一片含入口中,酸甜渐渐沁润,总算压过了那股苦涩。她撩起眼皮,看了那清秀侍女一眼: “阿竹,他没有怀疑你吧?” 阿竹俏皮一笑:“放心吧殿下,婢子的手艺,他绝对瞧不出来。” 云昭瞧她笑,心情也好了些,懒声道:“云墨此人多疑,就算你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小心为上。” 阿竹应一声:“婢子早将东西都收好了,没有痕迹。” 不错,樱桃宴上那莽撞侍女,便是阿竹易容后假扮。靖王本要杀她泄愤,但当时阿竹早已卸了易容跟随云昭离开,自然是不可能找到了。 云昭挥挥手,打发她下去。 琼华瞧着阿竹背影,一时感慨。 谁能想到,数年前,阿竹还是个寡言的性子呢。 阿竹是皇帝送到云昭身边来的。 她原是被一名江湖游医收养的孤女。行走江湖之人,总会一些奇巧异术,阿竹的医术学得不算精通,倒是对那些异术很感兴趣。 云昭初病时,帝后二人为了能治好她,遍寻天下医官入宫,那名游医便因此带着阿竹入了宫。 他是头一个声称有头绪的医官,这给了帝后莫大的希望。然而在几日后,这名游医便忽然暴毙了,只留下孤零零的阿竹一人。 帝后绝望之余,又颇感愧疚,便将阿竹留下,送到云昭身边做一侍女。阿竹还算略懂医术,放在云昭身边,也能随时有个照应。 初到云昭身边的阿竹十分孤僻,所幸有琼华等侍女陪伴,渐渐活泼起来。 她的这一手精巧奇术,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了。 琼华感慨毕,又想起靖王那番怀疑,不由担心。 “殿下,您说靖王他……相信了吗?” 云昭半阖起眼,悠哉道:“不重要。” “你吩咐些人,送些东西到何老府上吧。” -- 江聿风救了公主之事,随着靖王亲自来到集贤书院交给江聿风御赐之物而传开。 虽早有所料,但江聿风还是对此情形感到头疼。 靖王来见他时,话里话外没少试探。江聿风自是不能说是公主拖着他跳池,只得替云昭圆谎。 送走靖王之后,江聿风叹了口气。 同窗们纷纷上前,好奇地询问江聿风经过。 昨日不少人也在宴上,但当时太黑,他们其实并未看清楚什么,于是更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聿风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左不过是自己还在换衣时,听见声响,便立刻下水了。 其中不免有人羡慕道:“淮之运气可真好,这下谁不知淮之救了公主,科目选怕是十拿九稳了。” 江聿风失笑,说道:“我已与公主言明,此本就是举手之劳,万不能因此影响了别的事。” 有人一叹:“话虽如此,但多少还是有影响。” “淮之啊,公主的情,你怕是不得不承了。” 心知这位同窗所言之“情”并非男女情爱,然江聿风的心跳还是因此言顿了一息,随后咚咚加速。 他晃神片刻,耳畔仿佛出现云昭柔声低语。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唇瓣无端酥麻,他不自然地抿嘴,鼻间却隐隐约约萦绕起一股潮湿的沉香气。 幸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由于江聿风说起了科目选,众人纷纷关心起科目选的事情来。 话题已从江聿风转移到了科目选主考官之上。 此次科目选主考官,由吏部侍郎担任。 那几人聊着这位吏部侍郎,也不知是何人一时嘴快,提了一句吏部侍郎的名讳。 “……王逸。”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尽管江聿风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然其脊背处,却不自觉泛起冷汗。 片刻后,似有霆霓在脑海中响起,银索劈过,将阴暗的角落照亮,一张面孔在记忆中一闪而过。 “我王逸,要拜侯爷为异姓兄长!从此崇之敬之,日月可鉴!” 江聿风呼吸微窒。 他想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十年旧事 江聿风的确见过王逸。 但那是在十年前,他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他身子好了些,于是临近过年时,便自金陵出发去往岭南,与父母相见。 回到岭南永安侯府的时候,正是除夕。他入正堂去拜见父母,同时见到了一位着官袍的陌生男子。 父亲介绍,此人是新上任的广州刺史,特意来侯府上拜会。 那刺史见了江聿风,还顺口夸赞几句,道有永安侯之风。知道江聿风难得回府,那位刺史没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 父亲却道他初来此地,孤家寡人,不如留府上一同过除夕。彼时尚且年少的江聿风看着那位刺史面露动容,目中隐有泪光。 广州隶属岭南道,岭南偏远,又素有瘴气毒虫,被世人视作蛮荒之地。永安侯驻守岭南,是为了镇守南海边关,手握兵权,自是有着皇帝的器重。 但文臣不一样。 在官场中人看来,去岭南做官,无异于流放。若非受了排挤陷害,不会有人主动来此地做官。 这位新刺史显然也是如此,他在年节前被贬来岭南,更是失意苦闷。若不是永安侯宽仁留他,此团圆之夜将更是难颓。 当晚这位刺史吃了不少酒,守夜前便醉了。大约是酣意上涌,他拉着父亲的手哭了一阵,哭自己官场失意,哭自己壮志难酬,哭过之后,又要与父亲结拜。 他高呼着自己的名姓,要天地做见证。当时在场众人皆听得清晰,又哭笑不得,后来还是母亲吩咐人收拾厢房供他休息。 王逸……那刺史便叫王逸。 那被深藏的记忆随着一个名字的显露而露出全貌,除夕之夜的情形逐渐清晰。 那会儿他在家中一直待到了正月结束,才又返回金陵。后来在金陵时,在岭南送来的家书里,总时不时出现王逸的名字。 父亲与他,当是交好。然而冤案发生时……皇帝震怒,岭南官场巨震,牵连了众多官员,大多都与父亲一般死在了昭狱内。 可为何独独这位与父亲交好的广州刺史……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还返回洛京,摇身一变成了吏部侍郎? 江聿风下颌绷紧,呼吸有些急促。 十年前,那个在江聿风看来特殊又平常的除夕夜里,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与……王逸。 这不对劲,其中定有蹊跷…… 洛京,他果然应该来洛京。 这京城内,定然还藏着与王逸一般的知情人…… 他要一个一个查……用真相,宽慰父亲母亲,与所有因此丧生之人的亡魂。 -- 江聿风沉浸在往事中,脸上微微发白。忽然,他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江聿风身子一颤,猛然从回忆中抽离。 他浑身似被冷水浸透般,江聿风抬眼,发现崔湛不知何时站在跟前,恰好将他与正热闹说话的士人们隔开。 “清和……有事吗?” 江聿风神思未定,言语中还带着几分飘忽。 崔湛垂眸,他仍是那清光泠泠的模样,周身似落雪:“淮之兄,你走神了。” 江聿风垂眸,半晌低声:“……多谢。” 此处都是世家子,崔湛能看出来他因何走神,旁人自也可以。 虽无大碍……但事关仕途,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江聿风倒是没想到,崔湛向来与人群聚集之处离得甚远,竟也能注意到此处之事。 听他道谢,崔湛目光飘开,若无其事道:“我正好对书中一句有疑,还劳淮之替我解答一二。” 江聿风听着,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轻声:“好。” -- 两人照例一同离开书院,崔湛瞧着江聿风又往何府方向去,随口问道: “淮之,你如今还住在何老家中吗?” 江聿风无奈一笑:“我自然准备搬出去,但联系的牙人还不曾与我递信,许是洛京内适宜房舍,的确太少。” 崔湛疑惑:“你还未找到吗?” “可这几日有不少人离京,应当空出不少房舍。想来淮之的要求也不高,怎会找不到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聿风睫羽轻颤,若无其事道:“或许是那牙人疏忽,一时忘了吧,我再去联系一番。” 崔湛并无觉察不妥,他点了点头,与江聿风告别。 看着崔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聿风唇边笑意才淡下。他看向一旁松山,问:“这些时日,那人一直没有来信?” 松山点一点头:“是,小的去问一问?” “不必了。”江聿风收回目光,已然猜到其中缘由。 除了云昭,还有谁会用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手段对付他? -- 公主府内,裹着锦被的云昭无端打了个喷嚏。 琼华关心道:“殿下觉得冷吗?” 云昭揉一揉鼻子,摇了摇头。 奇怪……难道有人说她坏话? 她闷声:“他也去找江聿风了?” 琼华点一点头,继续说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靖王去的时候,书院里都是人。大约现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云昭面上浮起笑意,顿时觉得染上这风寒也值了。 这下,他可不得不受她恩惠了。 受了她恩惠…看他还怎么与她撇清干系。 云昭暗自得意时,阿竹掀开珠帘入内,轻声:“殿下,谢七郎来看您了。” 云昭目光闪烁,竟是生出几分心虚。 “他怎么来了?” 阿竹自然无法解答,眨巴眨巴眼看着云昭:要见吗? 云昭憋了一会儿,叹气:“让他来吧。” “你可真了不起,去个樱桃宴还能把自己送到水里去。” 未见其人,已听见那一贯吊儿郎当的散漫语调。 谢文和抱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油纸袋入内。 琼华与阿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其余侍从退出了寝屋。 飘散着苦涩药味的室内,那女郎倚在榻上,长发披肩,黑睫掩眸,似怅然失落,素净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病弱的红晕,仿佛易碎的瓷娃娃。 谢文和眸光轻闪。 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大晚上往水边跑,我看你也真是活该。” “喏,看你可怜,给你带了些东西。” “这是枣泥糕、玉露团、蜜淋……可别多吃,我会让琼华看着你点。还有这些补药,记得按时服。” “对了,这是罗烟斋新出的胭脂,我看着样式新奇,路过顺手就买了……” 谢文和边说边将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竟是将桌案放得满满当当。 云昭看着那满桌的物什,暂且忍住了反唇相讥的欲望。 等他絮絮完毕,云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你不是应该去宫里当值吗,怎么这会儿来了?” 第二十六章 起疑心 谢文和动作一顿,几分做作地露出受伤表情:“我特意来看你,你就这反应?” 云昭冷笑一声。 谢文和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搬来一张小凳,在她榻前坐下。 “我挤着时间来看你的,好歹谢我一下?” 云昭本想笑,张口却咳嗽起来。 谢文和收起面上散漫,有些紧张地扫过四下,发现茶壶后,忙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去。 云昭一面咳嗽一面接过,她有些着急,指尖轻擦过他指节处。谢文和一怔,不由蜷起手掌。 那厢云昭喝过几口,总算勉强止了咳。她捧着茶盏,侧眸看他:“你有话要问我吧?” 她声音带着哑意,沙沙的,落入耳中竟有些异样之感。谢文和低咳一声,不自然地别过眼:“是。” “我听说,是江聿风救了你?” 云昭眨一眨眼:“你也知道了?” 谢文和又坐下,想到自己今日在营中听同僚皆在议论此事,心头无端烦躁。 “如今满城皆知,我能不知道吗?” 他平常也总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云昭并未放心里去,轻嗯一声:“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谢文和沉默半晌,认真道:“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云昭不免古怪地看他一眼,又垂眸掩饰心虚:“是我在宴上多饮了些,有些头晕便出去吹风。那月下阁边上就是鱼戏池,我逛到池边想着喂鱼,就让琼华去取鱼食了。” “然后……大概是我头晕得厉害,不小心跌进去了。” 谢文和眉头紧皱,似是在判断她所言真假。 云昭抿一抿唇,小心瞥一眼他神色,随后飞快接话:“就是我不小心罢了,我在水里也没多久,现在只是一点风寒,没事的。” 谢文和没说话,片刻后,他沉声:“……不对。” 云昭睫羽一颤,不由绷直了腰背:“……?” 谢文和眉头蹙起,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一改那不着调的语气,相当郑重道: “昭昭,江聿风有问题。” 云昭悬起的心复又放下,她又放松地倚靠回软枕,故作疑惑道:“什么问题?” “就算他那会儿是在一层,可你不觉得他动作太快了些吗?我怀疑……这其中或许本就是他动的手脚,此人心机颇深,你该小心提防才是。” 江聿风为何动作快,云昭自是心知肚明。 她扬眉,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谢文和一顿:“……没有。” 话虽如此,他却想起那日在北里见到的被众多娘子环绕的江聿风。 轻浮之辈……现在还动手脚,想要攀附公主。 显然,谢文和已在心中认定是江聿风的算计了。 云昭仔细瞧着他,他生得凌厉,朦胧日光照亮他半边面容,衬得眉眼愈发深邃。 谢文和被看得不自在,耳根无端发热。他低眸,闷闷道: “总之,你离他远点……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云昭“哦”一声,挥手赶人。 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令谢文和又气又好笑,他啧声:“真没良心啊昭昭……” 云昭抬目,眼波流转间,光华璀璨:“你我之间还需废话?快走吧,再晚些,你要赶不上了。” 谢文和哼笑一声,摆摆手离开。 -- 谢七郎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却留下了一堆东西。 琼华见了不由咋舌,感慨一句:“七郎可真关心殿下啊。” 云昭浑不在意:“他?他不过是与我卖个好,想之后让我帮忙呢。” 琼华与另一侍女青黛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她们殿下……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 云昭这么一病,便在府中休养了大半月,直到四月底,才开始出府活动。 期间也有几位官员想要上门拜访,但云昭懒得应付,全部称病不见。 其中当属那位吏部员外郎最积极,光递牌子就递了四五回。云昭一面烦他,一面又好奇他究竟有什么事,于是病一好,便请他过来。 员外郎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在官场上可以大有作为的年纪。他拜过公主后,便自怀中取出一份名册来,交给云昭过目。 “殿下,这上头的人,都是王逸吩咐考功司要特别留意的。臣觉得或许对殿下有用,就斗胆……抄录了一份。” 云昭粗略翻了翻,倒是惊讶:“你怎么拿到的?” 员外郎有些不好意思:“臣与考功司的几人交好,前段日子殿下说要帮臣……臣高兴,与那几人聚了聚,喝得多了些。他们醉后胡言,臣就……记下了此事。” “是以最近在吏部时,臣时常留心,才发现了此物。” 云昭的唇角动了动,心情相当复杂。 难怪他急着要见自己。 吏部侍郎特意吩咐的人……这算不算,与主考官勾结,徇私舞弊呢? 不过须臾,云昭就在脑海中罗列了数条罪名。 可惜这名册最多说明上头的人与主考官有关系,但这没什么稀奇,到时候王逸说是有其他权贵与他推举这些人,便能圆过此事。 如果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好了…… 云昭垂眸,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她不由想,若是自己在户部有人就好了。 户部掌国家财政,要查些秘辛,更是方便。 可惜……户部被靖王与睿王严防死守着,她几乎不可能塞人进去。 员外郎瞧着公主似乎还要思索一阵的模样,识趣道:“殿下,微臣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云昭眼皮也不掀,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员外郎离开后,云昭才仔细将那名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里头不乏出现一些熟悉的世家子名字,云昭对此不以为意,直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目前。 “……江聿风?” 她不禁眉头紧皱,念出了声,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江聿风与王逸……有什么来往吗? 可王逸不是京官吗?要知道江聿风在今年之前,都不曾入洛京啊。 自云昭病后,她便没有精力如从前那般关注朝中局势。对王逸这个几年前才任职吏部侍郎的官员,更是了解甚少。 她只依稀记得,他似乎是立了什么功……才被破格任命。 云昭直觉其中有关窍,于是唤来程安。 “你去查一查,王逸,在坐上吏部侍郎这个位子之前,都去哪里供过职?” 第二十七章 哟,稀客啊 公主府派出人去查王逸的同时,江聿风也有了动作。 夜色寥廓,天星疏落。 吏部侍郎府邸内,一座偏僻院落正亮着灯。 漆黑檐瓦上,有一道不起眼的影子伏在其上,借着屋脊与树影掩饰,躲过了府卫巡察视线。 正是江聿风。 他不似云昭那般有专门人手,自是只能亲力亲为。 不过这种事,也只有他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他暗中观察了王逸几日,这还是他头一回潜入府中。 得益于前几日的踩点,加上此处侍卫还算好对付,江聿风顺利进入其中。他本想去书房探查,却见着王逸自书房内出来,还屏退了其余下人。 他直觉不对劲,便跟了过来。 江聿风分明见着王逸是独自入内,可片刻后,屋舍中却传出了另一人的说话声。 此间有密道。 并且,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刻意隐藏的气息。 应当是藏于暗处的暗卫……虽然他感觉这些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上,但若要对付一群,也不容易。 何况他不能冒任何暴露的风险。 江聿风想过暂且保守撤退,却又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如此小心谨慎,显然说明王逸所见之人十分重要。 他们交谈的事情,自然也重要。 错过这一回……谁知能否还有下次。何况,万一……与父亲有关呢? 江聿风心中挣扎,便留了下来。 树影婆娑,屋中人说话声模模糊糊,夹杂在风摇枝头的沙沙声中。 他五感不凡,隔着屋瓦,也能将里头人交谈的声音听个大致清楚。 可惜这二人谨慎,哪怕是在如此隐秘环境中,也都言辞隐晦,令人猜不出个所以然。 江聿风听了半晌,也只大概猜出这二人间似乎有什么来往。 他低眸,院外正有一队侍卫巡逻而过,齐整的足音经过时,屋舍里的交谈声都小了许多。 冰冷月辉穿过枝叶洒下,江聿风收敛气息,静静等候那队侍卫离开。 待足音稍远,屋舍中的声音又稍大起来。只听另一人道: “今日便暂且到此吧,王公吩咐的事,我多加留意。” “不过……恐怕要劳王公多等些日子了。现在参与其中的人比从前多了,要分……也不好分呐。” 江聿风心念微动,听起来……其中牵涉的人,还不止王逸。 对方马上要走,他若能看清此人模样……便能继续往下查去。 既然自己已经留在了此处,那么再冒一次险也无妨。 江聿风屏息敛神,将遮面的黑色皂布又紧了紧,随后伸手,轻轻掀开屋瓦。 下方烛火幽微,自缝隙间透出。 江聿风担心被那些暗卫发现,并不敢动作太大,稍微能看清后,便低下头,向里窥探去。 与王逸对话的人,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不过要更瘦削些,穿得也不起眼,一打眼瞧着像是位老学究。 可惜行动受局限,江聿风并不能仔细看清他的长相。不过脑海中有了个大致的形象,也足够了。 他又瞧了片刻,看二人相对行了一礼,那老学究模样的人便转身要离开。 江聿风抿唇,想起密道之事。 若能知道密道在何处……如何开启…… 他又将身子往下压了压,将那瓦片小心拨开方寸。 可惜江聿风对此处还是太不熟悉。 这院落荒僻,为了不引人注意,王逸除了来见人,也不会着人修葺。此处屋瓦处早有松动,江聿风方才这一拨,却是不走运地挪动了一片有裂痕的瓦片,它自中间断开,一半往下滚落。 江聿风瞳仁一缩,下意识向去截住那半片瓦。然瓦片速度更快,“嚓”一声,似利刃刺破宁静夜空。 他反应迅速,毫不犹豫起身,足尖于檐上轻点,向府外逃去。 潜伏的暗卫纷纷追上,无数道黑影自夜空中划过。 王逸面色阴沉,赶紧将另一人送入密道,随后唤来侍卫长,封锁宅府邸各个出口。 江聿风往外逃去,身后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他微微侧身,躲过飞来暗器。 这些暗卫的武功不算强,轻功却很厉害,又人数不少,想甩开他们并不容易。 江聿风沉着眉眼,皂布下薄唇紧抿。 今日可真是太过鲁莽了……他不该贪心过多。 但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用。他于脑海中回忆起洛京城的地形,思索该往何处去。 何府,自是不能回的。想要这些人有所忌惮,亦不能去平民所居之处。 可他还算熟悉的权贵之府,除了崔府之外,就是…… 江聿风眉头一拧,并不愿承认。 然而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这些暗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若再犹豫,只怕就要命丧在此。 江聿风当机立断,倏地调转方向,往安仁坊去。 安仁坊所居,皆是亲王外家,公主府、王府、宰相府……皆在此地。 暗卫们自也察觉他的意图,几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发出暗器,要逼他放弃转向。 月色下,暗器淬着冷光。江聿风余光瞥见,却没有丝毫迟疑,他旋肩避过几枚,却少不得硬生生接下余下暗器。 血腥味隐隐散开,汩汩鲜血缓慢渗透身前衣衫。江聿风闷哼一声,却仿若感受不到疼痛般,速度丝毫不减往安仁坊奔去。 见那如燕子般轻盈的神秘“刺客”如此,诸暗卫大感不妙,急忙追上。 但江聿风所料不错,进入安仁坊后,那些人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显然他们顾忌着,被权贵所养的人发现。 但江聿风没有。 趁着这些人束手束脚,他骤然提速,几息后,暗卫们便失去了他的行踪。 不过任由眼尖的瞧见,那人似乎……去了公主府的方向。 -- 时辰不早,云昭将要睡下,寝屋内也只留下了值夜的琼华一人。 云昭倚在外间软榻上翻着解闷的话本子,琼华则站在香炉前,点起一线沉香。 她刚将线香放入香炉中,便听见后头传来“咚”一声。 琼华被惊得手一抖,险些将香捻断。她急忙转过身,却见寝屋里半跪着一个黑衣人。 大敞的窗户昭示着其人是如何入内的。 琼华眼瞳一缩,下意识要喊人。 但那黑衣人却一把扯下掩面皂布,露出清俊容颜。 琼华半张着嘴,喊人的话语堵在喉咙处,将自己噎住。 云昭慢悠悠乜来,一面不动声色收回了摸向枕下匕首的手。 她看着身着夜行衣,难得狼狈的江聿风,不由谑笑:“哟,稀客啊” 第二十八章 公主府的人情 江聿风对云昭的奚落置若罔闻,他晃晃悠悠站起,抬眼看向云昭,目中寒意尚未褪去,低声:“殿下……公主府的人情……” 云昭眨一眨眼,琼华自是与她说起过那日她装醉时,琼华答应江聿风的事情。 不过……江聿风这般狼狈尊容,想是惹了不小的麻烦吧? 她目光幽而凉,凝在他身上。 江聿风沉默而立,被暗器所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心中忐忑,对眼前人是否会遵守许诺也无把握。 他只能赌……他能信她一次。 半晌,云昭轻声: “琼华,你出去。” 琼华并未立刻走开,她忧心不已望来,以眼神询问:殿下真要帮他吗? 这般深夜,江公子穿着件夜行衣,行踪诡秘,还受了伤……怎么看怎么都是个麻烦。 云昭将眼皮一撩,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自是一个施恩于江聿风,诱他与自己合作的好机会。 琼华垂眼,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江聿风这才觉得心头绷紧的弦得以松懈,他低声:“多谢殿下。” 云昭徐徐下榻走来,由于快要就寝的缘故,她身上只穿着件藕色寝衣,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挽起,清丽如芙蓉。 江聿风愣了愣,旋即别过脸,不去看她。 见他还这般守礼,云昭不由轻嗤了一声,却饶有兴致地将他上下打量过,悠声:“三郎这是做什么了,怎的这样狼狈?” 她目中跳跃起古怪兴奋,不等江聿风回答便自顾自道:“莫非……是三郎杀了人,又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跑到我这儿来?” “你想我帮你,帮你斩草除根呢?还是帮你毁尸灭迹呢?” 江聿风听着她惊世骇俗的话语不免错愕,一时没顾得上礼仪,转眸望她。 如此金尊玉贵的公主,怎能将杀人的事情说得如此稀松平常,仿若吃饭喝水一般? 他不由皱眉,沉声:“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想借此处过一夜,待天明时分自会离开。” 江聿风料定王逸不敢大张旗鼓来找人,一旦如此,他今夜密会之事也有暴露的风险。只要捱过今夜,便能暂时相安无事了。 听他要求如此简单,云昭竟感到几分失落。 但她很快敛起这点情绪,在他跟前的坐榻上坐下,懒声道:“帮你可以,但是……我要知道你做什么了。” “若你是去刺杀了哪位朝廷命官,逃到我这儿来,岂不是给我添麻烦?” 江聿风低眸,掩住目中情绪:“只是私事。” 云昭轻啧:“阿辞,求人帮忙,该诚心些吧?” 江聿风轻声:“殿下若不愿,我现在便离开。” 云昭暗暗咬了牙,恨极他的油盐不进。 “你还能去哪?”云昭冷笑,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伤处。 那几个伤口的确严重,汩汩鲜血染透了黑色劲装,在烛火下泛着怵人的水光。 江聿风面色微白,的确如云昭所说般,他如今的伤势走不远,而一旦离开这里,等候在外的暗卫便会拿下他。 他抿唇不言,神色倔强,似是打定主意要与她犟着。 云昭蹙眉,凤眸中越发冷厉。然片刻后,她却起身往内间走去。 江聿风今夜所行之事定有文章,在问出来之前,他必须清醒。 -- 待云昭从内间提着药箱出来后,江聿风已经坐在了坐榻上。 大概是失血得厉害,他实在支撑不住,才做了这点逾矩的举动。 她将药箱放在江聿风跟前打开,命令似的:“赶紧处理,别弄脏了我这里。” 江聿风低声道了谢,指尖搭上前襟要脱衣,却忽顿住。 他语带迟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意:“殿下可否……暂避?” 云昭挑眉,讥讽他:“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聿风却只沉默地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她心烦。 云昭凤眸闪烁,不耐地转过身去:“动作快点。” 江聿风这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脱下衣衫。 染血布料不可避免地与伤口轻微粘连,江聿风低着眼,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意。 随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云昭皱了皱鼻子,低声:“怎么伤得这么重?” 江聿风抹药的动作顿了顿,竟是从她话语中品出一点关心之意。他暗嘲自己自作多情,答道:“是我疏忽。” 背对着江聿风的云昭僵了几息,随后霍然转身。 江聿风心下一震,抹药的手抖了抖,往伤口处按了下去,他不由轻嘶一声,又反应过来,下意识要遮掩自己。 他惊然:“殿下!” 他赤着上半身,骨肉匀称,块垒分明,看着瘦,却蕴着无穷的力量;而那数道伤口血黑,在那清雪似的身上更显狰狞。 令人不禁心疼……不禁埋怨,是何人下此重手,破坏如此完美。 云昭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被她看过的地方都腾起灼灼热意。江聿风面颊苍白,耳尖却发烫,他低声:“恐污了殿下眼睛,还请殿下转回去吧。” 云昭闻言,非但没有背过身,反向他走近了。 江聿风不自觉绷紧了身子,抹药的手顿在半空,不知该不该继续。 她俯身,气息靠近,沉香环绕而来,几乎将血腥冲淡。 云昭瞧了那些伤口一会儿,随后伸手,指尖在那刀口附近轻轻一按。 附近肌肉登时一缩。 江聿风:…… 他闷哼,半是痛半是恼:“……殿下。” “你武功不错,谁能这样伤你?”云昭用帕子擦手,目光却仍凝在他身上,“……若只有一人……你定应付得过来。” “是有好几人追杀你,是不是?” 江聿风默不作声,云昭权当他默认。 她继续:“你来了这样久,追你的人不敢进来,更不曾有官兵在外搜查。” “所以……不是安仁坊的人,但又能私养这些足以伤你的人,应当也是个朝中重臣。” “其人对你有杀心,却又不敢惊动官府,所以你……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江聿风眉心微跳。 虽说猜到这些不算难,但听她亲口一件件说出,还是让他心惊一瞬。、 云昭看着他神色,便知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她眯了眯眼,轻声:“所以……你能告诉我是谁吗?” “是六部,还是九寺五监?” 不提御史台,是因为云昭认定那帮老古板绝对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又在套自己话了…… 江聿风眼角抽动,他别过眼,开始装聋作哑。 云昭静静瞧他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决定转变策略。 她趁他注意力不在此间,拿过他手中伤药,柔声:“阿辞,我给你上药吧。” 第二十九章 好了,阿辞现在该疼了 屋外虫鸣悠悠,舍内寂静无声。 云昭话音落地后,仿佛过去许久,江聿风才道:“不必劳烦殿下。” 云昭轻轻眯眼,随后坐到他身前,与他平视。 “阿辞,你背上的伤,自己不好处理吧?” “明日你还需去书院,你也不想……被谁看出异常来吧?” 她放柔了声音,倾身向前,搭住了江聿风的手,眉头微颦,仿佛忧心不已: “阿辞,就让我帮帮你吧。你伤得这样厉害,我好心疼。” 江聿风垂目,想她又在编鬼话。 偏偏这些鬼话……他又无法忽视。 江聿风面色如常,心中却仿佛有星火落地,骤然烧起。 “……阿辞,你就答应我吧,就当是……让我弥补当年,如何?” 她的声音擦过耳畔,仿佛轻纱拂过,他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撩眼,见云昭坐于身前,藕色的裙摆逶迤散开,仿若绽放芙蕖;而她长发披肩,一根白玉簪点缀,衬得她素净面容亦莹白如玉,似自芙蕖中诞生的仙子。 而这芙蕖仙子正握住他的手,微凉柔软的触感,更似夏夜池水于肤上抚过。 江聿风恍神,想起从前…… 金陵的夏夜,暑气渐散,月如银盘当空,蝉鸣阵阵间,他带着阿妩荡于荷塘。 他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嘱托前来采摘莲子,而阿妩道自己怕黑,不敢一人在小屋中,央求他带上自己。 那时江聿风只觉得这少女身世可怜,大约受了不少苦,并且追兵之事未平,他还是心软将人带上小舟。 他在前头采莲子,阿妩便在后头玩水,偶尔小舟停驻时,她会探出身子,去采荷花。 江聿风动作很快,他一面剥着莲子,一面分神留意着阿妩。确认她安然无恙抱着荷花回来后,他又专心回到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其实他很快就能回去了,可见阿妩如此乐此不疲,江聿风鬼使神差地,将小舟慢悠悠荡入池心。 四周繁茂的荷花莲叶遮挡了那一叶小舟,仿佛与世隔绝般,连岸边喧闹的蝉鸣都要听不见了。 草木清香,夜风微微,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与阿妩。 江聿风竟感到几分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放下莲子,将指尖浸入池水中。 凉而软的水将他包裹,仿佛温柔呢喃。 “……阿辞。” 身前人的呼唤将他思绪扯回当下。 江聿风看着云昭面庞,记忆中的少女容颜与眼前人重叠。他目光闪动,随后极缓、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 尽管他身前的一些伤口已经自行处理过,云昭还是又上了一遍药。 她指上轻柔,被她碰过的地方,仿佛有羽毛轻轻扫过一般。江聿风僵硬着身子,感觉到沉香一丝丝、一缕缕地交织在一起,逐渐细密成网,将二人拢在其间。 江聿风挺直了腰背,心跳却渐渐加快。 想到前几回都被云昭嘲笑过此事,他垂眼看去,试图通过观察云昭是否认真来转移注意。 云昭低着眼,半垂的黑睫在她眼尾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柔顺而妩媚。 ……倒是这样,还能瞧出些阿妩的模样。 但云昭此时的心思显然不是阿妩那般单纯。 那伤药抹着抹着,便偏了方向。她柔软指腹轻轻地,搭在他并无伤口的腰腹间,轻轻撩过…… 那片肌肤肉眼可见地一缩,江聿风原本苍白的脸都染上了粉色,他似是咬牙切齿:“……殿下!” 云昭唇角一勾,又很快放下,她若无其事收回手,起身绕到了他身后。 冰凉药膏敷上,减淡了那发烫的痛意。江聿风闭一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后人。 但屋中实在太过安静,除了灯烛燃烧的轻微哔叭声外,便是她的呼吸声。 她挨得近,那气息细细地,几乎喷洒在他身上…… 由于无法看见她,云昭的每一次触碰,都被他在心中放大。 云昭并非没有察觉其中异常,但看他这样生涩反应,又觉得有趣。 她抹完药,往那刀口处轻轻一吹。 果见江聿风身子一颤。 云昭恍若未觉,还与他柔声:“很疼吧?我给阿辞吹吹就好了。” 江聿风深吸一气,淡声:“殿下,我不疼。” 云昭指尖一顿,随后相当坏地,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成功听得江聿风轻嘶。 “好了,阿辞现在疼了。” 她语调轻快,带着坏笑,江聿风一时无言,又深吸一口气,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云昭无声笑了笑。 她回到他身前坐下,将药瓶收好,又在药箱内翻出纱布。她一面动作,一面闲聊似的提起:“阿辞……我最近在查一人。” 江聿风一听便知她又要将对话引到所谓合作上,他霍然起身,要往外走,语中都带着急促:“殿下,余下的我自会处理,还是不麻烦殿下了。” 云昭眼尾一跳,连忙捉住了他手腕。 肌肤相贴,江聿风再次一顿。 云昭叹气,无奈道:“阿辞,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考虑,不行吗?” 江聿风微微侧过头,那一声声阿辞,似是在不断洗刷着他理智。 他低声:“殿下,别再唤我阿辞了。” 云昭目光轻飘,只当自己没听见。 江聿风一叹:“殿下要说什么?” 云昭松开手,看向身侧坐榻,示意他回来。 江聿风依“言”照做。 云昭将纱布递给他,便往身后软枕上倚去。 “阿辞,我告诉你此事,正是要让你知道,我是认真想与你联手的。”她柔声缓缓,“我在查的人,与你想知道的事情有关。” “吏部的王逸,官居四品侍郎,十年前,曾任广州刺史。” 江聿风动作微顿,但面色如常,没有太过惊讶。云昭瞧着他神色,挑眉:“你知道啊。” 他默然,对此不置可否。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成功避过你父亲之案的波及,从岭南回到京城的吗?” 江聿风抿一抿唇,停下缠绕纱布的手,抬起脸看她。 云昭目光幽静:“看来……你是不知道此事了。” “但你也对他有所怀疑,对不对?” “所以你今夜撞破的,该不会……就是王逸的事情吧?” “刺啦”一声,江聿风手中的纱布被硬生生扯断。 他捏着纱布的指尖泛白,心下不由轻啧。 从前怎么没察觉,阿妩……这样敏锐呢? 第三十章 三郎要与我同寝吗? 云昭将他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她“呀”一声,笑意勾起眼尾:“被我说中了呀?” “你发现什么了?” 云昭倾身,鼻尖几乎要擦到他下颌。江聿风呼吸微窒,别过了脸。 她再度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轻声:“阿辞,别总是这样防着我呀。 我至今不曾成亲,不就是因为难忘你吗? 我这样喜欢你,怎会害你呢,你我互惠互利,不好吗?” “你想追查当年之事,想查王逸。正好,我在吏部有人,可以帮你。” “你可知道若是单靠你一人,在洛京官场上定是寸步难行。莫非日后你想继续查下去,都要如今夜这般以命相搏吗?” “阿辞,这太危险了。” “我可以告诉你,王逸不是善茬,你就算自己追查下去,最后也定是会想法子将他拉下。” “正好,我也有此意。” “既然你我目标一致,何不……信我一回?” 云昭仍是一口一个“阿辞”,江聿风已然听得快要麻木。但在听见云昭说起成亲之语时,他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 ……不得不说,她的确很会花言巧语。 他移回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在忖度她的说法。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说得不错,按自己的速度,最快,也要等十月份科目选结束之后才能进入洛京官场,且还是在边缘位置。 这的确很慢,并且……很难。 她还与靖王不睦,那么将来行事,她也定会调查靖王,他亦可借她手行诸多方便。 如此看来……云昭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偏偏,这又是他最不想做的选择。 为何眼前的女郎……偏偏就是阿妩呢。 可若她不是阿妩,他与她,也断不可能相识。 命运……造化……还真是捉摸不透。 他终于开口,却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殿下,爱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云昭一怔,想起先前,她曾一时气恼,道爱是最无用之物。 哎呀……可真糟,那会儿太过冲动,倒让现在的自己不好收场了。 见她沉默,江聿风眸光闪烁,自嘲般一笑:“于殿下而言,那不过是无用之物,是以殿下所言,都不过是想哄我与殿下共谋罢了。” “殿下,我不喜欢受人玩弄。” 云昭咬唇,有些心虚,却又恼江聿风总是这样。 他分明心有不甘,却又固执地守着那点底线,不愿与她逾矩,誓要与她划清界限。这种清高士人,真是……最可恶了。 “……好罢,你不愿谈情,我不说就是了。”云昭目中隐隐含火,但仍忍着脾气,“但就算抛开私情,你与我的目标,分明仍是一致。” “何不考虑一番?” 江聿风没立刻作答,而是低着眼,慢条斯理地将纱布一一缠好,又将衣裳穿回,再将药箱归置完毕。 做完这些,他才道:“我想查王逸……是因为我父亲之事,殿下也猜到了。” “那么殿下为何要查他?” 云昭目色凌厉起来,听他声音如常温雅:“……殿下说您在吏部有人,是不是殿下想扶持此人,将吏部收入囊中?” 他望来,仍是那般温润眉目,似含春山碧水:“不知殿下的野心,两位王爷知道吗?” 云昭搭在凭几上的手骤然收紧,又很快松开。她缓缓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威胁我?” “殿下多虑了。只不过,殿下既然想与我合作,也该有诚意。” “我对殿下的目的,可是一无所知……殿下当我是盟友,还是好用的刀?” 云昭轻叩着凭几,眼前的郎君仍旧态度温和,清雅似仙,可身上那些混着血腥与药味的伤口,却添了几多狰狞,硬生生衬出了位堕仙。 她心中古怪,气恼于被他看穿威胁之余,却又有几分快意。 她想,你也不是没变啊。 能够窥见你的一点真实模样……也还不错。 “三郎,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至于靖王睿王……你不会告诉他们的。提醒你一下,别与靖王那边走得太近。” “我那四弟,并非表面那般纯善。” 从云昭口中得知此事,与他自己推测,又是不一样的。 江聿风皱眉:“为什么?你如何就认定我会接近靖王,又为何会认为,靖王不是良善之人?” 云昭扬眉,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唇瓣,又蜷起抵在唇角,她笑意盈盈:“这些问题,就得三郎答应我之后,我再告诉你了。” “三郎现在还防备我,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她放柔了声音:“三郎,你放心吧,我对自己的人一向都好。何况你从前真心待我,我又怎舍得害你呢?” 江聿风凝视着她,心中不免动摇。 她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比起他一白身,公主天然就比他知道更多。何况她也在查王逸,若真与她联盟,助她揽下吏部,于他而言,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并且……他与她还算相熟,比起其他毫无了解需要重新试探的人,与云昭相处,自然还要轻松许多。 江聿风并不认为,自己是想要与她有更多接触。 他收回视线,不过条件再诱人,他也得仔细考量一番。 她的嘴里,十句有八句是谎话。 云昭言至于此,她也没想今夜就能说服他,但美色、柔情、利益……多管齐下,她就不信他不动摇。 为了他父亲,他也该选择她。 她施施然起身,指尖有些轻佻地抚过他面庞,她声音泛着哑:“还好……这回没伤着你的脸。” “三郎,往后行事万要小心,可别再伤了自己。” 江聿风喉头发紧,倏地握住了她作乱的手。 他低声:“殿下,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云昭眼尾勾起,凤眸中流出潋滟情丝:“说得是……那三郎要与我同寝吗?” 江聿风瞳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随后猛然放开她的手,起身要往外走去。 云昭噗嗤一笑:“你又逃跑,真是没意思。” “我与你玩笑的,公主卧榻,岂能让你这身血脏污了?” 她漫不经心转身,一面往里间走,一面道:“你就睡外头吧,伤药也在外边,你想要,可以拿走。” 江聿风凝眸,看着她的身影转入屏风,在上头投下一道模糊倩影。 他鬼使神差地望了一会儿,看那道影子抬手,取下发簪,束起的青丝如瀑垂泻……江聿风不由自主想象出那画面。 他慌张背过身去,盯着窗户出神。 然而窗户紧闭着,烛影幽火下,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窗上,随着烛光闪烁跳动。 沉香渐浓,他听见里头有窸窣之声,大约是云昭扯动锦被发出的声音。 江聿风不自觉放轻呼吸,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他迟疑了片刻,便走向一边的灯台,将烛火轻轻吹去。 真奇怪,自重逢后,他竟是与她……同屋共寝两回了。 第三十一章 昭昭 次日晨,云昭起身后,外头已没了江聿风的身影。 若非那药箱还留在案几上,她几乎以为昨夜是自己的一场梦。 云昭将那瓶伤药取出,轻轻摩挲着瓶身,仿佛能借此触碰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一定……还会来找她的。 云昭将伤药放回,慢悠悠出了寝屋。 谢文和前些日子约了她一同出城赏景,正好,她去问问昨夜他是否听见了什么风声。 -- 王逸愁得一夜未眠,险些白了头发。 派出去的暗卫无功而返,却道其人逃入了安仁坊内,不曾再出现。 王逸听后大骇,不由猜测是否是这边的动作有些过火,引来了哪位皇亲的注意;还是靖王起了疑心,有意试探? 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去与靖王禀报此事。 毕竟那勾当……是他瞒着靖王做的。 由于不便兴师动众,王逸也只能着人继续盯着城内,府中自然也更加戒严,免得再被人潜入。 王逸心急如焚的时候,江聿风照常去了书院。 好在那些暗器不曾淬毒,他自是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只是当江聿风专心研读书籍时,有人自身后走来,亲热地在他背上一拍,正好按在了他伤口上。 江聿风面色微僵,一瞬又恢复寻常。他作惊讶状,看向一旁人:“严兄?” 来人是严润,刑部郎中之子。他笑了笑,从架子上随意抽了卷书,拿在手中做样子:“淮之近来忙什么呢,我等聚会,都不见你了。” 江聿风垂头,谦逊道:“多谢严兄关心,我有些私事忙碌,这才不得空。” “淮之也别总埋首读书,今夜北里,不妨再聚?” 江聿风脸色微僵,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那样尴尬局面。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严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 “说笑的,不去北里。”严润又将书放回,拍一拍他肩头,“我听清和说,你最近在找住处?我正好知道些地方空置,可以帮你。” 崔湛? 江聿风讶然:“严兄,这点小事,怎好麻烦你?” “不妨事,莫非比起我,你还更信那些牙人?” “不……但是……” “淮之,你就别推辞了。再者说,给探花和榜眼帮忙,有什么不好?”他眨一眨眼,有些促狭。 江聿风思索片刻,终是点了头:“那就劳烦严兄了,多谢。” 严润笑着还了礼,又走开去与别人说话了。 江聿风若有所思,回眸看向崔湛的方向。 后者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书简,似乎并未注意这边。 如果他的眼神没有那样飘忽的话。 江聿风收回视线,低头笑了笑,心中浮起暖意。 崔湛那性子,主动开口找人帮忙,也挺不容易。 或许……他也还是幸运的。 能在陌生的洛京,遇见这些真诚的人。 他……并不总是孤独。 -- 为了答谢崔湛与严润,江聿风提出今晚在庆楼一聚。 难得崔湛会参加这种宴集,严润便提出索性早些从书院离开,他可以带着他们在城内先转转。 承了这二位的情,江聿风自然不推辞,崔湛见此,也勉强点了头。 既是闲逛,便不骑马了。严润走在中间,一面走,一面介绍着洛京城内诸多有名之处。 这还是江聿风入京以来,第一次放慢脚步,仔细融入这座繁华京城中。 市街两侧的喧闹人声从未停歇,有叫卖的摊贩,也有杂耍的卖艺人;既有大齐官话、其余各地的方言,也有几句胡语。 不远处便有几位胡人支起的小摊,一旁还有二三貌美胡姬合着鼓点作胡旋舞,如火一般,热烈奔放。 严润看见了,还认真道:“其实平康坊也有胡姬,我下次可带你二人一起……” 江聿风与崔湛异口同声:“不必。” 严润一怔,旋即笑道:“你们还真是……” 他大手一挥,示意二人跟上:“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肯定有兴趣。” “前面有个坊市,里头都是字画,运气好些,还会有难得孤本。” 果然,说起这个,二人都有了几分兴致。几人便一面瞧着沿街小摊,一面往严润口中的坊市方向走去。 正悠哉时,却听前方传来几声疾呼:“闲人退避!闲人退避!” 两侧人群本就避着跑马道,闻言更是往里挤去。众人拥挤间,数道奔马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一队贵族男女,为首的是一位女郎,不过她戴着幕篱遮掩了面容,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身份。 倒是紧随其后的郎君十分面熟。 江聿风凝眸,认出那是谢文和。 不似那日在平康坊内见到的冷峻,此时谢文和眉眼带笑,随意又潇洒,他跑马而来,更有种不羁之感,引得四周娘子们纷纷投去目光。 显然,谢文和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江聿风。 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的女郎,他低呵一声,胯下马匹提速时,他扬声:“昭昭,我可要追上你了!” 江聿风的目光几乎是同时移向为首的女郎。 听得谢文和的挑衅,她不甘示弱,也随之加速。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动幕篱纱幔,露出一小片雪白面颊与微扬的朱色唇角。 是她? 江聿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云昭,然严润在后头唤他,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去应付严润。 与严润说话时,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他忍不住去想谢文和唤的那一声“昭昭”。 谢文和与她……竟是这样亲密吗? 江聿风心头古怪难名,分明这根本不是他该在意的事,可自谢文和口中而出的那声呼唤,却一次次,一遍遍闪过。 似是要诱出藏在他心底的某个怪物。 江聿风强行将注意力拉回,专注于与严润的对话上。 可待二人交谈完毕,又随着人群向前走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紧攥着手掌,几乎在颤抖。 另一边,云昭被谢文和赶上,其余几人陆陆续续放慢了速度,缀在他们后头。 这群贵女郎君,在城外赏景完毕,却又意犹未尽,便打算回城在庆楼中继续。 至于城中跑马,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特权下最稀松平常的任性。 云昭轻舒一气,感到久违的恣意放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 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只是骑了这么一段路便有些疲累,但她心底却是畅快不已。 云昭心情一好,周围人都能跟着沾光。 她语调疏懒,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跟随她的几人都听见:“走吧,今日我做东。” “殿下英明!” 几人雀跃欢呼,谢文和没出声,却噙着笑看她。 夕阳渐斜,橙红日光落入他眼中,洒下一片瑰丽。 第三十二章 昭昭,你想做什么 华灯初上时,江聿风一行来到了庆楼。 也是他们好运,庆楼内正好还剩一个空置的雅间。 那小二从严润口中知道了江聿风与崔湛的身份,态度更是恭敬。 他满面喜色,眉飞色舞道:“哎呀,今儿是什么日子,庆楼竟能迎接两回贵客,各位郎君有所不知啊,在几位之前,那……咳咳!” 他猛然截住话头,想起自己被吩咐并不能提起此事,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江公子初来洛京,还不了解我们庆楼吧?容小的为江公子介绍一番……” 他身后,三人交换过疑惑眼神。 看来是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让小二不敢多言。 三人落座后,江聿风翻看着放在桌案上的精巧食单,严润则笑语:“倒是好运气,撞上贵人出来寻乐了。” 他知道崔湛定不关心这些,便与江聿风搭话:“淮之,你猜猜,那会是谁?” 江聿风抬头失笑:“严兄,京中权贵这么多,我哪里能猜到?” “猜猜又无妨,我猜啊……说不定就是永庆公主。” 尽管江聿风心有猜测,但被严润如此轻松地说出口,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他唇边笑意微妙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哦?” “你我方才在外头不是看见他们了吗?况且,大概也只有公主的身份,让那小二闭口不谈了。” 江聿风眸心微动,不免再度想起在街上那惊鸿一瞥。 他其实……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肆意而热烈,犹如翱翔的飞鸟。 江聿风失神片刻,为不被察觉异常,他正打算接话,却听耳畔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咕噜”。 两人愕然,纷纷看向一旁的崔湛。 后者面色淡漠,微垂着眼,仿佛那声响动与他毫无干系。然他泛红的耳尖与按在腹上的手却暴露了真相。 江聿风动了动唇瓣,按捺住笑意,温声道:“好了不说闲话了,我选了这几道菜,严兄与清和看看,若没有问题,就唤小二进来。” 严润亦憋着笑,挤出一字:“……好。” 于是崔湛的耳尖更红了。 -- 如严润猜想那般,他们上方的厢房内,正是云昭一行人。 三楼雅间是庆楼最大的厢房,里头也被屏风隔出诸多空间。此时,云昭与谢文和单独待在最靠里的屏风内,而其余人则在外继续饮酒作乐。 娇声笑语下,衬得云昭所在格外安静。 两人都不开口,却是在面前纸上写着东西。 为防耳目,云昭只得以这种方式询问谢文和昨夜可闻异动。 谢文和昨夜当值,守在皇城外侧。他思索了一会儿,落笔:并无。 云昭瞧着,放了些心。 没有旁人发现昨夜王逸府上有问题,也就不会有人查到江聿风身上。 这样就好。 她搁下笔,将纸放在一旁的灯烛上烧了,谢文和则半垂着眼瞧她。 待那两张纸全部烧完,谢文和低声:“昭昭,你想做什么?” 今日出城,他本只邀请了她一人。然而云昭又自作主张,请了这诸多贵女郎君,若说她不是别有用心……他是不信的。 云昭面色未变,她盯着火苗跳动,轻声:“七郎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文和低头一哂,他闭了口,却用内力传音入云昭耳中: “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照看你,保护你。但我也知道,你不是甘于被束缚的人。” “我只希望你能顾全自己,不要冒险。” “我知道你在查谁,但其中牵扯……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你不如换个切入吧,那江聿风,也目的不明,与此人共谋,太过危险。” 云昭睫羽轻颤,镇定自若地啜了一口茶水,仿若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谢文和皱眉,正欲再说什么,却见云昭侧眸,眼尾勾起。 她轻声:“我在查谁……你都知道什么?” 谢文和自是不会告诉她,而是起身回到了席间。 云昭目中冷下,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此时那群贵女郎君正在行酒令,见云昭两人回来,自是热情邀请他们加入。 另有人接话:“是今年的探花?” “正是。” 听得江聿风的名字,云昭眸光轻闪,不由抬眼看了那起话头的人。 后者察觉云昭望来的目光,很快想起先前的事情。 听说这位江聿风……救了公主一回啊。 而随着云昭望来,谢文和的视线也落来,那人头皮一麻,想起谢文和与这位公主不简单的关系。 算了……他还是不说话了。 但他不想说,云昭却偏要让他继续。 “你说……江聿风就在下面那间厢房?” 被公主问话,他只得顶着谢文和灼灼目光,硬着头皮道:“那小二是这般说……是否如此,我也不敢与殿下妄言。” 云昭扬眉,懒声:“这样啊……” 谢文和在旁低声:“殿下。” 他唤她殿下的时候,总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然而今日开心,云昭并不愿被这身份所拘。 于是她只作不知,继续慢悠悠道:“……说起来,我还不曾认真答谢过这位江公子。” “既然不确定,那便请他上来好了。” -- 江聿风这边正是酒过三巡,自然,都是严润喝的。 倒不是他贪杯,而是崔湛不饮,江聿风由于带伤,也不便饮酒。严润每每敬来,都被江聿风寻个借口搪塞,一来二去,严润快将自己灌醉了。 三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用膳,倒也自在快活。又过去大约两刻钟,严润支撑不住,倒在了桌上。 江聿风见他醉了,便将人扶到一边软榻上,唤小二去取一碗醒酒汤来。 他回到桌前,崔湛已然饱腹,正望着窗外出神。 江聿风看他瞧得入迷,便也站到窗边向外望。 洛京仍旧如同往日一般喧闹,仿佛过去千百年也不会变。 这里何其繁华……无怪乎天下人,都想进入此地。 然而富贵之地,又是何其危险。 两人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雅间内只闻严润粗重绵长的呼吸声。 直到房门被叩响。 江聿风还有些惊讶,想那去取醒酒汤的小二动作也太快了些。然而厢房门被推开,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小二。 他笑容满面:“江郎君,贵客有请。” 第三十三章 情,千年万年,从不曾变 还未进入厢房,江聿风便隐隐约约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其中一道女声慵懒,格外熟悉。 当真是她? 心中的猜想被验证,江聿风却无端有些紧张。 但他面上不显,看起来十分从容地跟随小二进入雅间内,毫无差错地行过一礼。 数道好奇试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来自世家子们的;亦有惊艳探究的眼神,则是来自贵女们。 而云昭的视线,仍是独一无二。 带着玩味戏谑,与……兴致勃勃? 云昭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他了。 她弯眸,眉目盈盈:“三郎,到这儿来坐吧。” 这样亲昵的语气,不免引得在场之人心中暗自揣测。 另一边的江聿风只拱手应声,相比起云昭的热情,倒要客气疏离许多。 他依言在云昭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在一众衣锦服华的贵胄子弟间,他素衣襕衫,格外醒目。 他另一边的是一位世家郎君,见他坐下,便拿着酒樽凑来自我介绍。 有此人开了头,其余人也一一跟上,如此转过一圈,最后轮到谢文和。 谢文和撩眼,言简意赅道:“谢家七郎谢文和,字章华。” 他说完,似笑非笑望着江聿风:“江三郎,我见过你。” “不知三郎还记得吗?” 江聿风面色如常,笑意温温:“七郎说的是……?” 谢文和轻轻眯眼,浓黑睫羽遮掩着眼眸,更显深邃。 两人气氛微妙,傻子也看得出来。诸人不由好奇,目光在两人间流连。 云昭侧目,她并不知道谢文和曾在平康坊见过江聿风,只当他说的是此前他与自己在一块时见到的江聿风。 怕他多嘴暴露自己并非与江聿风初识,她在桌下暗暗踢了谢文和一脚。 谢文和低眸瞥了一眼,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随后若无其事道:“无妨,我也不大记得了。” “只觉得三郎面善,当是见过的。” 他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江聿风脸,毕竟江聿风是云昭请来,驳其颜面,也会令云昭不高兴。 但云昭主动来警告他,又是另一层意思。 谢文和心下隐隐不满,想她还是一点没将自己的话放心上。 见此话题揭过,有人来打圆场,道初见便面善,可见相逢有缘,不妨饮上一盅。 席间氛围又热闹起来,见公主对江聿风态度颇好,其余人便也不时与江聿风搭话敬酒。后者始终挂着浅淡笑意,有来有往地与这些贵胄子弟们说话。 始终得体妥当,不见错处。 也只有谢文和冷淡着,不曾与江聿风说过一句话。 云昭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身边人。 他被劝着多饮了几盅,两颊与眼尾都晕上淡淡的粉色,似是不胜酒力的模样。 这模样有趣……而他又正坐在自己身旁,其有清淡香气,正静静飘来。 若非谢文和还在身边坐着,她定要逗逗他。 她收回目光,颇感百无聊赖,便一手支颐,一手以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混在缓缓丝竹声中,有着微妙的刺耳。 座下有人眼尖,瞧出了公主无聊,便提议行酒令。 这主意不新奇,但也不失有趣,云昭便没有拒绝。 而江聿风闻言也终是松了口气。 若是行酒令……他对自己的才学尚且有自信,便不至于继续吃酒了。 大概在场唯一不满的人,是谢文和。 他面色微沉:“行酒令?你们是拿我寻开心吗?” 提议此事的人有些尴尬,想起谢文和不善文墨,此事于他而言的确……的确有些难度啊。 “嗤。” 胆敢公然嘲笑谢七郎的,大概也只有云昭。 她嗤笑完,微微偏过头:“那七郎就别参与了,做个抽签的人吧,免得被罚醉了,还要劳动我们送你回去。” 她目中盈笑,睨来这一眼时,流光似水,谢文和别过眼,竟没有再不满。 如此便当他默认了这般安排,于是这场酒令便在谢文和抽签毕后开始。 在座的贵族男女,皆自小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作诗,不在话下。 这些顶级世家出身的,天然就与旁人存在巨大差距。 哪怕江聿风出身侯府,此时也感到几分吃力。 几轮下来,间有三四人被罚了酒。 这一轮,落到了云昭身上。 众人都知道云昭不宜饮酒,有人道:“殿下……殿下便免了吧。” 谢文和对她方才的嘲笑耿耿于怀,是以不满道:“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殿下不能饮酒,寻个别的法子代替就是。” 云昭轻轻扬眉,几分戏谑:“那你想……?” 谢文和漫不经心,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江聿风身上一顿,又落到他身后那群正在奏乐的乐师们身上。 “殿下琵琶一绝,还请殿下赏光,奏乐一曲。” 云昭侧目,见谢文和面上噙笑,倒是恭敬。 她心底默想,真是记仇。 和从前一个德行。 她收回目光,懒声:“行啊。” 她应下时,自有人殷勤,去取了琵琶递到她面前。 云昭接过琵琶抱于膝上,指尖按于弦上轻轻拨弄几声,确认音调无误后,便捻动丝弦。 一串曲音如珠玉,自指间流淌而下。 琵琶曲声幽咽低泣,如幽怨倾诉,又忽一转曲调,急急如兵锋,铮然乐声中,似有森然杀气,令人不自觉心悸。 众人渐渐入迷,浸心于乐声中。 自第一个曲音出现时,江聿风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幽香烛火间,云昭低垂眉眼,眼尾上勾如弯月,金粉铺洒似星,发间流苏轻轻晃动,映照着烛火灿光。她神色专注,仿佛已与此乐融为一体,在娴静中,又有种仿若天女的神性美。 江聿风不敢再多看,忙低下眼睫,但在那片浓黑睫羽之后,翻涌的心绪却一时难平。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那日正逢他生辰,他仍在药铺里间拣药材时,却听见窗外传来悠悠陶笛声。 江聿风起初没在意,但等自己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窗前。 窗下,是少女阿妩。 她半垂着眼,神色恬静,和着那悠扬乐声,不似凡间人。 那支陶笛,是他此前上街时偶然买的。 一曲毕,她抬眼,轻声欢快:“阿辞,生辰快乐。” 夏日的午后,蝉鸣正盛,光影朦胧。而那一刻,阿妩明亮如水洗的漂亮眼睛,却无比清晰地停留在记忆中。 更清晰的,是他当时逐渐加快的心跳。 他如此欢喜,自然没有在意一个声称只在舞乐坊内待过几日便逃出的女孩,为何能这样熟练地吹奏陶笛。 耳畔一声铮然铿锵,撕碎了江聿风的朦胧幻梦。 他静静抬目,见是云昭扫弦,结束一曲。 “得闻殿下一曲,某此生无憾矣!” “此曲只因天上有,某定作一赋,献于殿下!” 众人掌声奉承间,云昭撩眼,却看向了江聿风。 那双如清水涤荡的眼,穿过时光岁月,再次与自己相望。 仿佛千年万年,山移海枯,从不曾变。 第三十四章……不觉得很刺激吗? 待云昭奏曲完毕,此次贵女郎君们的相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云昭起身,借口要出去醒神,走出了雅间。 她离开前,道时辰不早,想先走的人可自行回府。 听公主这样说,自是有人打算离开,也有人打算再留片刻。 有几位郎君笑着围上江聿风,与他攀谈一二。 江聿风一一应付着,与这些高门子弟周旋从容有度。这几人本只是看在公主的面子客套一下,但经一番交谈后,还真对江聿风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不过是否要真正与他结交,还得看此后他能取得什么官位。 江聿风看出其中之意,见客套得差不多了,便要与他们告辞,回去寻崔湛他们。 云昭没有特意吩咐,众人也不留他,皆纷纷与他告别。 除了谢文和。 谢文和环臂抱胸,一幅冷眼旁观的模样。 他心中不屑,更是认定了此人钻营攀附,用心不正。 见江聿风要走了,谢文和才起身,走到其侧。 他低声:“江三郎,我有句话提醒你。” “离公主远一点。” 江聿风被这番警告,面上温和笑意却不减。他转过头,温声道:“多谢七郎提醒。” 旁人听不清谢文和所言,却是能听清江聿风的,在他们看来,似乎只是谢七郎在友好提醒江三郎某事,于是并未关心。 谢文和见江聿风如此,更在心中认定他心机深沉,面色微冷:“你最好记得。” 正巧有位郎君在唤谢文和,后者不欲与江聿风多言,回身离开。肩头不轻不重地撞了江聿风一下。 江聿风对谢文和的敌意颇为无奈。 他倒是想离云昭远些,只可惜……云昭不答应。 若这谢七郎真有本事,能拦住云昭,倒也是好事。 他低眸整理过衣衫,往外走去。 三层的雅间果然隔音极好,他踏出厢房时,被外头的喧闹冲了一下。 江聿风不免驻足栏前片刻,这才挪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不知怎的,外头竟没有侍奉的人。 是跟着云昭一道离开了吗? 江聿风心中疑惑,直到靠近楼梯口时,听见一声细细的,熟悉的猫叫。 江聿风:…… 他装作什么也不曾听闻,迈步要往楼下走。 却有一只葱白的手伸出,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 江聿风心下一震,吃惊于来人大胆。在那喧闹声中,无端生出了几分心虚,不得已被拽了过去。 三层的楼梯口,有一处被屏风拦起的死角,除非有人绕过屏风,否则便无人会发现这里。 昏昏光线中,江聿风与云昭四目相对。 静了片刻,他无奈:“殿下这是……” 他戛然而止,因云昭伸手,以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 她无声比了个“嘘”的口型,随后便这般压着他,将他逼到后墙上。 她靠得太近,身后又是一堵墙,退无可退,江聿风只得绷紧了身子。 云昭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只留下了气声:“低声些,谢文和会听见。” 江聿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才令她放下了手。 他以同样声音答道:“殿下又是做什么?” 云昭促狭一笑,语出惊人:“与你私会啊。” 虽然这里昏暗,但云昭清楚看见了江聿风瞳中的无措与震惊。 她抿唇一笑,觉得他窘迫模样真是有趣。 “开玩笑的……我是给你送醒酒药呢。” 云昭说着,将药瓶塞入江聿风手中。 那小瓷瓶还带着一点温热,江聿风握着它,无端联想到她掌心触感。他侧过脸,低声:“殿下大可光明正大,这样小心……反而让旁人生疑。” 他还是委婉,只用了小心二字。 云昭勾唇,却更凑近了些,唇瓣几乎贴着他耳垂:“可是三郎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江聿风耳尖爆红,幸好此处光线不佳,不会被云昭发现。 他屏息敛神,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莫要在意。 但越这般想,他便越下意识去注意。 这样逼仄空间中,云昭的一呼一吸,都被无限放大。 那股熟悉的沉香似温和的潮汐,一浪又一浪,向他泼来。 而耳畔,在她清浅呼吸声中,他还能隐约听见雅间内的人说话的声音。 这的确……很像是私会。 也的确……很是刺激。 -- 感觉到身前人似是越来越紧绷,云昭低低笑了两声,喷出的气息落在耳际,令他更是僵硬。 她眸光闪动,低声:“三郎若是与我联手,今夜这般机会……还能有许多。” 江聿风心知云昭所言,是今夜与那群世家子们见面的机会。但此时氛围暧昧,她语焉不详,显然刻意引导着,让他往歪了想。 他生硬地别过眼,以沉默回答云昭。 她也不恼,目中仍盈笑,继续道:“我从七郎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七郎? 尽管早已知道谢文和与云昭相熟,但听她如此熟稔唤着他,江聿风心中泛起些古怪的不悦。 他不免想到谢文和在街上光明正大的那一声“昭昭”。 她唤他三郎,又唤谢文和七郎,她对男子……都是这样的吗? 江聿风心底咕嘟嘟地,冒起一个酸溜溜的泡泡,然后“叭”地一声,破了。 云昭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她仍逗他:“三郎想知道是什么吗?” 眼前一直任她逗弄调笑也无反应的人,忽地握紧了她手腕。 云昭吃痛,她轻嘶一声,目中浮起恼意。正要张口斥他,却有一手掌覆到她唇上。 云昭瞪大了眼,目中茫然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 却见江聿风面色肃起,与她比了个“嘘”。 云昭眨一眨眼,想:嗯?怎么有些……熟悉呢? -- 谢文和是打算与云昭一道离开的,但等了片刻,都不见云昭回来。他心觉有蹊跷,便出门来寻。 那厢,云昭心有猜测,便张口想要确认这猜测。 但江聿风不曾松手。 于是她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掌心。 那一小片温热柔软,仿佛是猫儿的舌尖轻轻舔舐。江聿风浓睫轻颤,倏地收回了手。 可手心的酥麻却后知后觉而起,一点一点漫进心底。 他心中乱了一瞬,又抬眼,看云昭正好与他比着口型。 她问:谢文和? 江聿风缓缓点了头。 今夜所见之人中,只有谢文和习武。他的步子,与旁人不同。 云昭登时紧张起来。 旁人经过此处她都不怎么怕,但谢文和,她却要掂量掂量。 虽说被他发现反而没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想被他发现! 于是云昭倏地上前,几乎撞入了江聿风怀中。 她的唇瓣,在他脖颈上轻压而过。 江聿风猝不及防,后脑勺撞上身后的墙,轻轻“咚”了一声。 另一边,谢文和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屏风上。 第三十五章 江三郎真是艳福不浅 屏风后,云昭紧挨着江聿风,她的气息近在咫尺,飘飘然拂在颈侧,激起一片颤栗。 江聿风周身僵硬,只得凝神去听外头的脚步声,借此转移注意力。 倏而腰间一紧,江聿风才勉强转移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原是云昭“无意”间,双臂紧紧环住了他腰身。 江聿风被她这样勒着,不由呼吸微窒,面色发红。相比起腰间紧勒的窒息感,更令他难熬的,是紧贴的柔软身躯。 他只觉后背僵硬得发麻,汗津津的淋淋而下,又转为凉意贴服;而身前,两人相贴之处又腾起幽火,烧得他头中昏昏。 如此冰火相侵,磨得他甚是痛苦。 江聿风紧抿着唇瓣,他低眸,想示意云昭松着点劲。 却见云昭埋首于他颈侧,若有所感似的,也抬起头来看他。 她两颊飞红,凤眸微勾,鸦睫之下,似有水波荡漾。而耳下明月珰微微晃动,竟晃得江聿风有些意乱。 他眸心轻缩,失神一瞬,又很快察觉不对劲。 素知云昭狡黠……很有可能趁此机会作可怜与他亲近,但她这般神色,又令江聿风颇感异常。 她目中迷离涣散……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这念头刚起,云昭便又垂下头,整个人似彻底放松压在他身上一般,将将要滑下去。江聿风肩头一沉时,身子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已然环住了她腰身。 温香软玉在怀,江聿风却没半点旖旎心思。 他皱着眉,正欲摸住云昭腕间脉搏,却听屏风外脚步声又起。 -- 谢文和在外头驻足片刻。 他目光凝在那架屏风上,眸底有些疑惑。 奇怪……他们刚到这里时,有这东西吗? 好像没有啊。 谢文和微微偏头,不再纠结这点疑惑。 他方才……似是听到了一些响动。 谢文和试图凝神再次细听,但下方大堂嘈杂,几乎盖过了一切可能被发现的异常声音。 如此,他决定绕到后面去看看。 云昭离开这样久,这里又出现一架可疑的屏风…… 谢文和面色微沉,想起此前听闻的云昭在回京路上遭遇的意外。 居心叵测之人太多,他不能不防。 是以他向屏风走去。 -- 江聿风听着那脚步声越发靠近,更加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如果只有他一人,或许也能瞒过。 可惜,此时他怀中还有个似醒非醒的云昭。 江聿风少有地感到棘手。 神志昏昏的公主,昏暗无人的角落,还有抱着公主的他…… 真是怎么看,他都十分可疑啊。 江聿风揽着云昭,想让她清醒些,又无从下手。他一时慌张,竟将人抱起,然后在怀中掂了掂。 云昭:…… 这诡异的法子成功令云昭将眼睛睁开了条缝。 但她仍是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中。 而谢文和,几乎已经贴上了屏风,距离发现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江聿风闭一闭眼,开始思量如何说辞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疑。 却在此时,一道清脆女声骤然响起。 “谢七郎。” 江聿风倏然抬目,听出那是琼华的声音。 谢文和迈出的步子一顿,他转过头:“琼华娘子?” 琼华笑意盈盈:“谢七郎,殿下托婢子给您带话,她有些不适先行回府了,让七郎不必等她。” 谢文和似乎不是很相信:“是吗?” 琼华面色不改,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屏风前站了站:“是,殿下还说,要劳烦七郎再与留下的几人说说话了。” 谢文和望她片刻,漫不经心一笑:“哼……她还真能给我留摊子收拾。” “知道了,多谢琼华娘子告知。” 琼华低眸福身,谢文和这才转过身,往厢房方向走去。 瞧着谢文和进了厢房,琼华静静离开此地。 -- 听着谢文和走远,江聿风松了口气……并不能。 他感觉到云昭环在自己腰间手臂越发收紧,而她似乎还用力攥紧了他后腰处的衣料。 他觉得自己快被云昭勒死了。 江聿风轻声:“殿下……” 云昭的情况并不好。 可能是上天见不得她今日过得如此顺利,便来给她使绊子了。 她发病了。 云昭死死咬住唇瓣,忍受着体内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她又恨又怨,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现在?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哪怕只晚半个时辰,不……两刻钟,她也能避过江聿风。 她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奈何云昭的想法并不能改变当下情况分毫。 一重火,一重冰,反复在腹中冲撞,若非她倚靠着江聿风,只怕她已经瘫软在地上。 如今她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抱紧江聿风之上。 虽强行忍耐,但她的气息还是越发沉重起来。经历过数次病发的她,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 云昭深吸一口气,哑声:“抱我出去!” 江聿风一怔:“什么……” 云昭此时再没有与他周旋的心思,声调冷硬无比:“直接抱我下去,马车就在外面,琼华会等着。” “快!” 她声音沙沙,带着狠戾。江聿风心中一凛,倏地将人打横抱起。 病了这么多次,云昭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越发强悍。 譬如现在,她竟然还没有晕过去,还能有精力将自己的脸转向他的衣襟前。 江聿风便这般抱着云昭,疾步向楼下去。 他有意遮掩,宽大袖衫挡住了她大半身子,旁人看来,只能看见他怀中女郎的一片裙角与发上朱钗。 江聿风下去时,自然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不过在庆楼……也不少见有北里娘子陪同客人来此。是以那些人只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地收回了目光。 只当江聿风是个急色之人。 -- 三层,谢文和与几位世家郎君一同出来。 他漫不经心往下方瞥去一眼,随后步子猛地一停,目光冷厉如刃,落在大堂内那道熟悉背影上。 江聿风……? 他怎么还在这儿? 谢文和眉头拧起,很快发现江聿风抱着一人。 隔着这段距离,加上江聿风身形遮挡,他并不能看清其怀中为何人。 但谢文和分辨出来,那定是名女子。 其余郎君见他停下,也顺着他目光望去,有人也认出了那是江聿风,笑道:“看不出来啊,这江三郎还真是艳福不浅。” 剩下几人暧昧轻笑。 谢文和缓缓:“你们觉得那步摇眼熟吗?” 几人这才看去,若非谢文和说起,他们还不曾注意到。 那怀中女郎露出的一点发间步摇流苏晃动,在大堂灯火下流光璀璨,显然价值不菲。 有人满不在乎道:“看着名贵……但也不稀奇,那北里南曲中曲的小娘子,用些上等东西,也正常。” 说话间,江聿风的身影消失在了庆楼外。 谢文和想,是吗? 他收回目光,淡声:“走吧。” 第三十六章 病发 如云昭所言,琼华便在外等候。 不过那辆马车,并非此前江聿风见过的公主府车驾。 见江聿风抱着云昭出来,琼华瞪大了眼,惊讶之余,却也手脚麻利地撩开车帘,让江聿风顺利带人入内, 此时云昭已然全身发软,她勉强挤出气力坐直,维持了些体面。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好声好气,低声:“赶紧滚。” 江聿风却没动。 他一目不错望着她,车中烛火幽幽,将他眼眸照得清澈漂亮。 “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仍是这样温和语气,丝毫不因云昭翻脸的恶劣态度改变。若放在此前,云昭可能还会消一点气,但现在,她真心实意希望他赶紧消失在眼前。 然她没有气力说话了。 云昭紧闭双唇,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的额间与鼻尖,皆渗出细密冷汗,而两颊红晕更甚,透出病态的脆弱。 琼华探身入内,客气又强硬道:“江三郎,殿下要回府歇息了,请您快些下来。” 江聿风回眸望来,浓黑睫羽下,他双眸竟有似霜雪冰寒,令琼华不免一愣。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靖王。 不等琼华探究,江聿风便垂睫遮掩了神色,回身下了马车。他与琼华拱手,声音如常:“今夜麻烦琼华娘子了。” 琼华挂念着云昭,也不愿与江聿风多客套。她匆忙应是,便进入了马车里。 车帘仍未放下,琼华已厉声:“走!” 一声鞭响,那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消失在了眼前。 江聿风立在原处,摸向袖中那瓶被云昭强塞来的醒酒药,目色渐深。 他半身被庆楼内灯火照亮,半身隐没于阴影中,长身如松,挺拔又寥落。 待那马车的影子也消失在了视线中,江聿风才收回目光。他仍对今夜突发的这一切感到茫然,此时冷清下来,他默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 二层雅间内,崔湛仍未离开。 一边严润还未睡醒,一边,则是江聿风不曾回来。 不过崔湛也不介怀,这雅间内清静,严润又睡着,他不需要与严润交际,正适合自己看看书。 在那卖字画的坊市内,他买到不少心仪的书籍。 是以当厢房门被推开时,崔湛还惊了一下。 他抬头,发现是江聿风。 不过……崔湛轻轻皱眉,视线扫过江聿风皱起的衣衫。 江兄他……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聿风对上崔湛探究目光,自是收敛神色,又挂起温和笑意:“让清和等久了,实在抱歉。” 崔湛收起书籍,回道:“无妨,严兄还未醒来,我本也是不能这般走了的。” 崔湛语气平静:“江兄,是殿下,对吧?” 江聿风点一点头,走到桌前,拣了些还未吃完的坚果捏在手心。 今晚他被云昭叫去的事情一定不会瞒下,早些让崔湛知道也无妨。 崔湛得到回答后,若有所思地垂眼。 江聿风则在他思考的时候,坐到了严润身旁。 却听崔湛冷不丁道:“江兄,我一直有个疑惑。” “你是不是……” 喜欢殿下? “哎哟——” 最后的问题还未出口,就被严润打断。 那方才还熟睡的人连惺忪睡眼都不曾睁开,便大叹了一声。 江聿风不动声色收起掌心内剩余坚果,面上关切:“严兄怎么了?” 严润一手挡在目前,一手则按住腰间,嘶声:“我腰怎么疼了一下……” 体贴的江三郎,自是上前将严润扶起,不住关心道:“可是严兄睡得不稳,伤了腰吗?要不要去医馆看一看?” 他扶起严润时,不着痕迹地将软榻上的坚果拢入掌心。 崔湛见严润苏醒,便不再问。他只是有些奇怪。 严兄醒得……也太巧了吧? 然见严润似乎疼得厉害,崔湛也无心再细究。 严润摆摆手,扶着腰兀自缓了一会儿,怪道:“哎……好像没事了?” 他又小幅度转了转身子:“真的没事了。” 江聿风见状松了口气:“时辰不早,我等回去吧。” 严润不经意看了眼窗外天色,惊讶:“我睡了这样久吗?” “真是抱歉,让淮之和清和一直等我。” 江聿风温声:“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是我有事耽搁了会儿,否则也不至于让严兄在这儿睡着。” 严润只当江聿风是在安慰他,并没多问,他摆摆手:“今天太麻烦你们了,等会儿我自行回府,两位不必送我。” 江聿风自然不会同意,而崔湛还有心再问江聿风,便也跟了过去。 几番推拉,江聿风与崔湛最后在庆楼门口目送严润离开。 崔湛侧眸,唇瓣动了动,似乎想继续那个问题。 但大约今日,天并不遂他愿。 一辆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四五侍卫环绕其周,一位清秀小侍女先从车中下来。 还未等她撩开车帘,里头便有人唤:“三哥!” 崔湛面色微僵。 江聿风难得见崔湛脸上露出如此明显表情,不由扬了扬眉。 车帘撩起,自里头下来一位少女。 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娇俏。所着衣裙看起来样式普通,但细瞧下,便会发现那裙摆袖口,都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加上她唤崔湛三哥…… 江聿风很快猜出了此女身份。 当是崔湛的四妹,崔清莹。 崔太傅对这位幺女十分宠爱,管教也宽松,才能将崔清莹养成了难得的活泼性子。 她起先是来寻崔湛回去,但目光一错,落到了崔湛身边的江聿风身上。 崔清莹一怔,原本要与崔湛说的话,在此刻尽数抛之脑后。 月色下,灯火间,郎君精致面容半隐半现,似一幅山水墨画。而那身最寻常不过的书生儒服,却被他穿出了几多萧疏落寞,仿佛孤月山崖间,一棵挺拔的松竹。 天啊……这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吗? 她眨一眨眼,结结巴巴道:“这……这位郎君是?” 江聿风唇角扬起一个适当弧度,垂眸拱手道:“在下江聿风。” 崔清莹被他笑得有些晕晕然,迷迷糊糊想,这名字甚是熟悉。 似乎听父亲提起过几次。 ……是了!江聿风,不就是此回科考的探花吗! 他这般模样,的确不负探花之名。 第三十七章 往事 崔清莹怔然,直到她的侍女在后头轻轻扯她衣袖,她才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福身还礼。 崔湛又何尝看不出小妹的心思,他上前半步将江聿风挡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崔清莹这才挪回目光,少女眼眸清亮,令人见之欢喜:“三哥还未回府,父亲有些担心,我就来寻三哥了呀。” 她说着上前,十分自然地挽过崔湛的手臂:“好了三哥,随我回去吧。” 崔湛不免僵硬,他回过头:“江兄,那我先……” 江聿风轻笑:“清和快些回去吧,是我耽搁误了时辰,崔娘子莫怪。” 崔清莹听着他与自己说话,声音温和清冽,不由面上微烫。她垂目,声音不自觉放柔:“哪里哪里……我并无此意。” “是三哥自己不注意罢了,江公子不必自责。” 崔湛沉默:……我? 但他也不会与崔清莹计较,便如此沉默着,被崔清莹拉上了马车。 车帘未曾放下,探出崔清莹半张脸来。 少女笑容明媚,脆生生道:“江公子,今日多谢你照顾我三哥,来日再会!” 她说完,马车应声而动。车声辚辚,逐渐行远。 崔湛想问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江聿风耷下眼皮,眸中笑意渐褪。 活泼的崔四娘子,让他想起阿妩。 与阿妩相逢时,她也不过如此年岁,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然时过境迁,少女阿妩,如今…… 思及今夜云昭的异状,江聿风心头疑惑更大。 在他与她分开的那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聿风一顿,想自己最近总是想起阿妩,有些太频繁了。 她到底如何……眼下又与自己何干? 可心底有两个声音开始争执。 一个说,阿妩的事情早就过去,那不过是一段充斥着欺骗的往事,何必为之流连;另一个又说,可你真的不想知道背后缘由,又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她离开吗? 那两个声音各执一词,吵得难舍难分,被江聿风强行压下。 他目中几多惘然,而身形清落,显出萧瑟之感。 嘀嗒。 一点凉意落在颊上,江聿风抬手,在脸侧触到一点潮意。 他仰起头时,正有雨丝飘下,不过几息,便连织成片,变成了绵绵大雨。 却有一把伞在此时举过头顶,替他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夜雨。 是松山。 松山举着伞,担忧着:“郎君,现在这雨太大了,骑马回去不方便。我方才与庆楼的人说了一下,他们会给郎君准备一辆马车,郎君进去等吧?” 江聿风沉默片刻,便由松山陪着回到了庆楼内。 -- 公主府内忙成一团。 云昭强撑着精神服下汤药,便昏睡过去。 她陷入黑沉梦境中。 梦里,她回到了变故发生后的某夜。 华丽宫室内不见一位侍从,阒寂冷清。轻飘帷帐后,云昭躺在榻上,面色因未曾痊愈而稍显苍白。她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听太医院判与皇帝在外头说话。 他们以为云昭仍然睡着,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陛下,公主的病……臣等已尽力了。” “如今公主能苏醒,能维持如此现状,已是难得。” 她听见自己的父亲沉默许久,哑声:“……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院判长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跪下:“微臣也想治好公主之疾,然而此症太过刁钻,太医院内无一人见过。微臣只能尽力而为,试试能否让殿下在之后恢复气力。” “但要痊愈……很难。” “殿下的身子现在十分脆弱,可能……很难有孕了。” 皇帝闭一闭眼,不过半月时间,他却看起来一下子苍老许多。 他疲惫道:“……罢了,朕知道,这段时日你们也尽力了。” “只是朕不愿就这样放弃……院判若识得些江湖郎中,尽可延请入宫。” 院判应是,退出了宫室。 云昭容色无波,仿佛他们口中没救了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她抿唇,试图支撑自己起身。然而她周身无力,两条手臂也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绵软得似没有骨头的烂肉。 云昭只能死死咬着唇,直至血珠滚出,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能让她迷茫意识到—— 自己还活着。 殿外,皇后来了。 她听着父亲与母亲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便有压抑的抽泣声传来。 云昭缓缓阖起双目。 有风吹过未曾紧闭的窗棂,呜呜作响。 冷风穿过,她无力哭泣,只能默然,发出寂静无声的悲鸣。 -- 云昭猛然从梦中惊醒。 舍中虽安静,却能听见侍女们轻轻足音和窸窣响动;窗外雨声沙沙,连绵无边。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大约已是深夜。 她轻声:“……琼华。” 榻前帷幔被撩开,一点烛灯光亮幽幽照入,云昭凝眸,看见琼华担忧的面庞。 “殿下现在感觉还好吗?” 云昭眉心微垂,她哂笑:“怎么可能会好。” 琼华蹙着眉,目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 云昭抬目:“有话就说。” 琼华微怔,旋即一笑:“殿下,婢子只是担心殿下而已。” 可这笑容实在勉强,云昭凝眸片刻,收回视线。 “扶我起来吧。” 见云昭没有细问,琼华不由松了口气,探身将人扶起。 她低眸,压下目中酸涩。 府医说,殿下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那些药方的作用也渐渐不如从前了,因而殿下才会今夜忽然发病。 不然,怎么也还要再过两三月。 琼华回过身,吩咐侍女去给云昭倒水漱口。 廊风扫过枝叶,疾雨飘窗,簌簌作响。云昭的目光幽而凉,盯着榻边的那盏烛灯出神。 哪怕琼华不说,她也能猜到其欲言又止的内容。 无非是关于她的病。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可那日她无力地躺在榻上,听着旁人宣判自己往后结局的情形,仍旧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三年……她用了三年,才勉强走出那片险些吞没她的泥淖。 三年来,她打碎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混着血泪咽下,挣扎着生出带刺的脊骨,重新支撑起一个她。 那些深黑的夜里,她曾赌咒发誓,她再也不要被伤害,再也不要被无力摆布。 她要保护自己……保护好身边的所有人,更要杀死,所有曾经伤害她的人。 第三十八章 殿下,我答应你 此夜难眠的,注定不只云昭一人。 江聿风立在窗前,一手按在窗槛上,静静望着舍外。 丝雨被风吹着飘入窗内,落在他身上,他也纹丝不动。 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少女阿妩,一会儿是云昭紧攥在自己腰间的手,一会儿……又是漫天大雨里,母亲死死抱着他,着魔般呓语着, “你爹要死了……都完了……” 这场雨淋淋而下,数年过去,不曾停歇。 从前,他留不住阿妩,护不住侯府,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开,父母至亲死去;现在,他仍只能看着云昭离开,任由害死父亲的人依旧逍遥,而他只能狼狈躲避。 为何他所珍视的……总是留不住?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隐忍,足够释然,可今夜他发现,并没有。 他多么想直接逼问王逸,甚至直接杀了他,又多么不甘心……对云昭。 怎会甘心呢? 怎能甘心呢? 江聿风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窗槛抓碎,他整条手臂都颤抖着,而他面色平静,浑若未觉般。 身前与后背传来阵阵痛意,江聿风知道,是自己用力过度,牵连到了伤口,让那些堪堪止血的伤口再度开裂。 有浅浅血腥味渗出,一点一点,将他浅色衣衫染红。 身上的疼痛感细细密密的……却反而令江聿风感到病态的愉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觉得,自己仍旧活着。 作为人,活着。 窗槛发出吱呀声,仿佛下一瞬就会碎裂,江聿风倏然收手,深吸一气。 他一定要还侯府,还诸多冤死之人,一个真正的真相。 哪怕他如今尚且渺小,哪怕他如今势单力薄。 为达此目的……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也在所不惜。 -- 大雨未歇。 云昭没了睡意,便倚坐在榻间翻着闲书,除了琼华以外,其余侍女都去歇息了。 并非云昭不放人,而是琼华执意要留下照看着她情况。 窗外雨打窗棂,衬得一室静谧。 琼华正给香炉内添香,忽听一阵笃笃在耳畔响起。 她抬眸,望向紧闭的窗扉。 云昭看过来,示意她去看一眼。 琼华有些紧张,这大半夜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足够窥探的缝隙。 琼华看向窗外,眸心一缩,推窗的手僵在了原处。 茫茫天地,大雨如注。 如瀑雨幕中,有郎君长身而立,他衣衫尽湿,袍袖贴身,却岿然不动。 是江聿风。 琼华怔然,忽有银索闪动,照得天地一明,而他目中亮得令人心惊。 轰然雷声间,她听江聿风道: “让我见她。” “啪”,琼华吓得将窗户关起。 这动静不免引来云昭侧目:“怎么了?” 琼华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心中埋怨起程安无用,竟连有人闯入都没发现。琼华挡在窗前,在云昭盯视下,小声: “殿下,是风雨太大,婢子担心殿下受凉……” 云昭狐疑看她,正此时,那阵笃笃声再度在窗外响起。 云昭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雨声。 她面色微沉:“到底是谁?” 琼华声音发颤:“是……是江郎君。” 轰—— 又一声闷雷滚过。 云昭握着书简的手骤然收紧,她沉脸:“让他滚。”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自外打开。琼华一惊,眼疾手快上前,扯下了帷幔,将云昭身形挡住。 她惊怒:“江郎君,你怎么可以……” 江聿风翻入窗内,周身雨水滴答,落在屋内。他抬眼,目中一片幽凉:“殿下,我答应你。” 琼华还要再斥,云昭的声音却轻轻传出:“琼华,你下去吧。” “殿下……” 琼华踟蹰一阵,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烛火幽幽,将她帘后身影照得迷蒙。江聿风被雨淋得恍惚,想眼前的,究竟是阿妩……还是公主? 室中沉默,江聿风一时冲动来了这里,但真正站在云昭面前后,他满腹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昭冷笑:“我公主府是无人了吗,让你如此来去自由?” 她的语气仍然傲慢,但江聿风清晰分辨出,她比往日虚弱许多。 他沉眸:“你怎么了?” 云昭心头微动,嘴上仍是那般冷傲:“与你何干?” “你要是来与我说这些,我这便让程安送你出去。” 榻外无声,云昭心脏微微悬起,她侧耳细听,有极轻的脚步声向这里靠来。 她握紧了书简,目光凝在垂落的帘幔上。 若他敢掀开…… 但那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榻边几步之遥的距离。 又是几息沉默,云昭听见他平静开口: “我想好了,我愿意与殿下合作。” “殿下目前与我目标一致,皆是要对付王逸。而殿下有我不曾有的门路,若与殿下合作,我便能分出更多精力应对科目选。” “殿下身份贵重,若我贪心,也可直接拜托殿下助我得官位。” “殿下与我旧识,互相已有了解。合作起来,更为放心,更为顺利。” “……如此,我愿意与殿下合作。” 他语调平直,仿佛是云昭的幕僚一般,客观而冷静地分析着其中利弊。 但其实,云昭与他都知道,这样诉说,不过是江聿风为了劝说自己。 他说完便沉默下来,等待着云昭的回答。 他看似与云昭全然坦诚,其实并未。 还有一个缘由,他不曾说出口。 他想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有过真情,想知道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更想知道,她是否如自己所言那般,对他难忘? 如此私心,连江聿风都要嘲笑自己太过痴愚。 明明她已经有过绝情之语,可他还是会因为她的甜言蜜语,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江聿风心知肚明,这场合作里,最大的变数是他自己。 他对云昭心怀不甘……这份不甘,会影响他的理智。 他已在她面前失控了太多次。 但现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无论前路如何,是坦途还是刀山火海,他都只能走下去。 因为后退,只有深渊。 -- 帘幔后安静得吓人。 江聿风便沉默而立,有风从不曾关紧的窗外吹入,拂过他湿透的衣袍,被雨水打湿的衣料黏在了伤口上,冰冷而刺痛。 一如他此刻心中煎熬。 他又等了片刻,才听那厢传出云昭一声古怪的“哦?” 江聿风眉心一跳,不由抬眸去看。 云昭轻轻撇嘴,她现在正是心情不好,偏偏江聿风,又要在此时撞上来。 那便由不得他。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你的好处。” “那我呢?” “你是要与我合作,还是要抱个大腿?” 她将他从前说过的话,调转了方向,扔了回去。 江聿风眨一眨眼,目中几多错愕。 他低声:“殿下,是您要与我合作……” “那又如何?”云昭不耐烦地打断他,她声音虽虚弱,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我想与你合作,却也不是非求着你不可。” “你道我没有诚意,你又何尝有诚意?” “你的目的,难道我就知晓了吗?” 江聿风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他也被云昭激出了些怒意,于是疾步上前,拉住那垂下的帘帐。 他低声:“殿下要诚意,又为何与我遮遮掩掩?” “何不与我坦诚见面,再论诚意!” 说着,他作势要掀。 “住手!”云昭看着那投在帘幔上的光影,声音骤然拔高。 她语调森寒,仿若恶鬼:“江聿风!你今日若敢掀开……我便让你死在公主府,尸骨无存!” 第三十九章 疯魔 江聿风手臂一僵,似是没想到她疯成了这样,竟真的没有再动。 帘幔之后,云昭死死盯着江聿风隐约身形。她如今虚弱,方才那阵激动,让她额间出了一片细密冷汗,将凌乱碎发都黏在面上。 她面色苍白,目中却煌煌如鬼火,有着近似疯狂的偏执,而心口处一阵气血翻涌,状若疯魔。 江聿风虽不曾掀开帘幔,却也不曾松手,两人便诡异地僵持着,室中陷入死寂。 烛火晃晃,人影幢幢,云昭看着那片身影,感到一阵目眩。 她闭眸,再度开口,方才的高声令她声音几多沙哑:“……江聿风,你若敢动这帘子,你我从今往后,再无合作可能。” 江聿风沉眉:“殿下,是你先三番五次,邀我与你联手的。” “那又怎样?”云昭冷哼,“我与你是何态度,你与我又是何态度?” “别的我不论,只当下……你待我不够好,我如何也不会答应。” 江聿风沉默,似乎是被她无理至极的论调震惊。 半晌,他低哑的声音传入:“……那殿下以为,如何才够?” 云昭眼眸一亮,她轻喘一声,说道:“当然是告诉我你的目的,你为了你父亲的案子入京,为什么?你父亲的冤情不是已然平了了吗?你为何还想探查?。” “你说着想与我合作,却什么都不愿意来求我。你想要入朝堂,我一句话便可帮你,你想要结交世家权贵,我也能带你,但你都不愿意,你只要自己来。” “你不给我把柄,我如何放心用你?我甚至,连你今晚为何会在庆楼也不知道。” “你根本也不是什么君子,你只是利用一切你能利用的。崔湛出身好,你便与他接近;我能为你带来利益,你心里厌我,却还是接受我的靠近。” “江聿风,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的心也不干净,你也骗我,瞒我…… ……你也要下地狱。” 云昭说得飞快,蓄意挑衅,胡言乱语。 她或许不一定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想要激怒江聿风,想要撕碎他温和的外表,看他发疯。 云昭气息渐沉,她心底有惶恐,有担忧,还有未知的兴奋。 她不知道江聿风会作何反应,是会骂她一句疯子,转身离开吗?还是就此撕破脸皮,与她决裂? 这份未知,这份对结果的毫无把握,反而令云昭生出些自虐般的快意。 她或许真的是疯了,然她早就疯了,又有什么可怕? 云昭看不清江聿风的神色,江聿风亦然。 他皱眉,惊异于云昭的反常。 他知道她傲慢,她任性乖张,甚至于残忍。而她如今模样,竟是有些神志昏昏之兆。 这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不是阿辞,不是三郎。可笑的,这样夹杂着怒意的冷嘲,反而是她一腔真情流露。 他与她之间的情谊,如今变得何其扭曲。 出乎意料地,江聿风心底有些酸涩。 究竟是什么事情……可以让阿妩,变成这样? 是,或许阿妩的模样,也是她蓄意伪装。 但谁又能说,这其中……就没有她真实的模样呢? 曾经的永庆公主何其骄傲,她有出众的天资,有帝后的宠爱,无论如何,也不该会变成这般。 他顿一顿,良久,轻轻松开攥着帘帐的手。 后方的云昭鸦睫轻颤,仿佛蝴蝶扇动孱弱的翅膀。她目光静而冷,看着那片影子落下。 江聿风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殿下,我今去庆楼,是为了答谢严兄。” “他答应帮我在京中寻一住处,但既然殿下现在提起……” “我便请求殿下,帮我寻一处宅邸。” 云昭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回应。 她心中燃烧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火,忽然没了继续的动力。 她眉心一拧:“……再说。” “至于殿下别的问题……”江聿风已然平复心绪,开始安抚眼前人,“我当然不是君子,不是圣人,我有私心,亦有欲望。” “我不曾厌过殿下,我只是……” 云昭冷然:“只是什么?” 江聿风抿唇,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只是对殿下,旧情难忘。” “我心悦殿下,但又伤心于殿下昔日无情,因此总不敢接受殿下好意……” “我担心再被殿下所欺。” 江聿风半真半假说着,而云昭狐疑—— 这说的什么鬼话? 但这些鬼话,却又让现在的云昭颇为受用。 她冷声:“所以呢?” 江聿风听出她冷然话语中的态度软化,再接再厉道:“所以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想法……” “殿下要给我一些时间,至于殿下想知道的问题……在殿下答应我之后,我会慢慢告诉殿下。” “还请殿下相信我的诚意。” “今夜,若我对殿下有半句欺瞒,我下地狱。” 帘幔后静默许久,忽然传出噗嗤笑声。 江聿风心头一松,知道云昭大约不会揪着此事不放了。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用这种毒誓与我保证?”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尾调上扬,显出说话人的愉悦。 “你既然这样说……我会考虑的。”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聿风听着她说话,唇角上扬,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 那晚之后,公主府闭门谢客,并且府中守卫都森严了起来,似是在防着什么。 至于程安,则被打了几板子。 而江聿风,则毫不意外地病倒了。 毕竟受着伤淋了雨,还一夜未睡,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如此。 听说他病后,不少与江聿风交好的士人纷纷登门拜访看望,何御史的府中难得热闹,令何御史颇为惊讶。 没想到江聿风入京几月,就结交了这么多人。 严润也在探望之列。 江聿风病倒后,便也不得闲去书院,更不可能随严润去看住宅。 不巧,严润为江聿风相看中的宅子,在几日后被别人买走了。 来看望江聿风的严润一阵可惜,道那宅子就在紧挨着安仁坊的亲仁坊内,去皇城方便,距坊市也不远,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好住处。 江聿风便也作可惜状,并顺势婉言谢绝了严润继续帮忙。 谁让那晚,他将此事托付给云昭了呢? 第四十章 诗会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五月中旬。 这段时日里,云昭大部分时间都在歇息,但也并非对外界全无关注。 几位朝臣自会告知云昭近来朝堂上发生之事。 匪乱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圣上将剿匪任务交给了靖王;西北边地最近不太安宁,北狄有许多小动作,边城全部戒严。 至于谢文和,这回居然没有来烦她。 程安称谢文和被皇帝召见了两回,也不知说了什么。但每次谢文和从宫里出去后,谢老将军都会立刻进宫。 云昭听后不免哂笑,谢老将军对谢文和看得还是这样紧,也不知谢文和几时能如愿去往西北。 而江聿风…… 云昭刻意地,不去听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见她冷淡,公主府的人便也不在云昭面前提起他来。 云昭不过是觉得有些丢脸。 在他面前发了一通疯……他现在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有病了吧? 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真的非要江聿风与自己合作不可吗? 难道这偌大洛京,就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了吗? 云昭为此事苦思冥想两日,最后得出结果—— 当真没有。 与江聿风一般聪明的早有了阵营不便拉拢,而身世清白的,又没有江聿风那样值得她相信。 云昭长吁短叹,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而尽管她身体尚未完全养好,她也得出府活动了。 因她的五妹,怀宁公主,就要出嫁了。 平南王与小世子在四月底时便入京,商讨婚娶事宜。 平南王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君臣情谊不浅,又恪守本分,在江南安分守己吗,还只有小世子这一个独苗。 如此,平南王便就公主府建在何处的问题,与皇帝拉扯了一番。 皇帝最后松口,同意公主去往江南。 如此,怀宁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洛京了。 因这缘故,五公主出嫁的事情就办得极为隆重。 礼部为了讨好皇帝,还想出了一个新奇的点子。 便是等仪式那一日,请京中擅长诗赋的士人在典礼上当场作诗赋,以行记录之事,歌颂皇恩。 这些士人,便从新科进士、有名声的文人中选。 至于如何选……便有人提议,在公主出嫁前,宫中办一场诗会,延请入选文人。 届时便凭诗作如何,定下人选,顺势也能显出天家对有才之人的重视。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能因此得圣上青眼,于仕途自有帮助。 想去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礼部的筛选。 最终定下的名册中,江聿风的姓名,赫然在列。 -- 紫宸殿内,皇帝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礼部呈上的名册摊在手边,还不曾翻阅。 内宦总管周福宁往鎏金狻猊香炉内添完安神香,便轻手轻脚上前奉茶。 皇帝目光不动,只抬手去接。 他品过一口,缓声:“这是……明前茶?” 周福宁笑着回话:“回禀陛下,正是。” “贡到宫里的那些明前茶,朕不是都吩咐分到后宫了吗?” 周福宁笑语:“陛下有所不知,这是睿王殿下送来的。睿王殿下知道陛下喜欢这茶,特意着人在杭州辟茶园种此茶,献给陛下。” 皇帝侧眸,睨向周福宁,喜怒难测:“胡闹,进贡之物都由专司负责,他又是做什么?” “陛下,睿王殿下也是……一片孝心,弄巧成拙罢了。” 皇帝顿觉此茶难以下咽,冷声道:“连你都知道他在杭州辟了座茶园,旁人岂不知?他这般大张旗鼓,真是给人看笑话!” 周福宁胁肩低眉,不再多言。 皇帝重重一叹:“睿王此子……总是犯浑,令朕难安。” 他不免想起靖王,心头怒火烦闷稍缓,他问:“靖王近来如何?” “陛下,奴不知旁的事,不过听太医说,靖王妃的胎象已稳固,接下来只要照例调养就可。” 皇帝颔首:“如此甚好。” 自己的孩子马上也要有子嗣,说不高兴自是假的。但皇帝想着此事,却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那再也无法生育的长女。 想到云昭,皇帝又是无尽怅然。 终归……是他对不起她。 见皇帝似乎低落,周福宁便不多说什么,静静退到一旁。 皇帝摁着眉心,不经意间,瞥见那名册上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聿风? 永安侯的事情始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心中有愧,更不愿面对这一错误,因此始终不曾召见江聿风。 是以当皇帝看见江聿风的名字时,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其划去。 但他刚提起朱笔,手下又是一顿。 他想起此人救过云昭一回,且云昭似乎……也对此人多有青睐。 过去的已无法弥补,他只能在当下,为她多谋算一些。 皇帝犹豫一阵,最后没做任何改动。 这个江聿风……他得见一面。 -- 诗会当日,江聿风入宫后,隔着一层帷帐,与皇帝相见。 他依礼下拜,等了片刻,才听帷帐后的帝王缓声称免礼。 皇帝问了问江聿风近来身子如何,在京中可还适应……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江聿风一一应对过,两人谁也不曾提起永安侯。 但客气的话只有这点,说完之后,殿中便陷入沉默。 江聿风拱手长立,任由皇帝凌厉的目光穿过帷帐,将他上下审视。 良久,皇帝才再度开口。 “淮之,你日后是想留在洛京,还是另有打算?” 江聿风不知皇帝究竟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恭敬答全凭陛下与中枢做主。 皇帝似是多有感慨:“你也长得这般大了……当年你刚出生时,你父亲曾带你入京来过,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 他忽地住了口,又一叹:“你父亲的事,都是朕不好。” 江聿风低眸:“陛下也是受奸人蒙蔽。” 皇帝苦笑:“终是朕对不起你们,犯下如此大错。这些年,朕总会梦见你父亲,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你……” “更别说,你前些日子,还救了昭昭一次。” “所以淮之,你若想留在洛京,便告诉朕想要哪个官位,朕指给你,如何?” 江聿风身形一顿,旋即郑重下跪,称不敢。 -- 与皇帝周旋了约莫半个时辰多,江聿风才得以离开。 皇帝似乎对他的拒绝深表遗憾,又提过好几嘴,见他态度坚决,这才作罢。 不过皇帝还提起了一事。 他询问自己对公主印象如何。 江聿风自是以场面话应付过去,而皇帝也无甚表态,似乎此事便这般揭过,然而江聿风总觉得其中不对。 他不免联想到此前曲江宴时,皇帝想要赐婚云昭,是否……皇帝因为近来云昭的有意张扬注意到了他,动了赐婚的心思? 然而皇帝如今对自己仍有疑心。 他在试探自己入京的目的,好在自己也不担心皇帝会查。 江聿风对皇帝,已没了恨意。早年或许有,但现在想来……皇帝,充其量是默许之的帮凶。 圣上仍算一介明君,如今大齐国土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江聿风便并不想对皇帝做什么,累及更多无辜百姓。 他只想,挖出真正的主谋。 江聿风思索着,心口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琐事压得沉重。他脚步缓缓,走在太液池旁,往举行诗会的含清亭走去。 耳畔忽有女子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 江聿风抬眸,步子一顿。 太液池内荡过一小舟,而那小舟里,正有三位女郎。 而那坐在中间心不在焉的女郎,发上钗环繁复夺目,缎红裙摆上金鸾振翅。 正是云昭。 第四十一章 躲闪 云昭为了遮掩病容,今日仔细描了妆。 一点朱唇鲜妍,两颊胭脂细细晕红,小山眉如雾,额间花钿更衬得肌肤胜雪。她甚少这样仔细妆点,因而更让人眼前一亮。 眼下池水静静流动,她坐于小舟中,手执团扇轻摇,仿若自蓬莱仙岛而来的神妃仙子。 “神妃仙子”云昭,正漫不经心地,听着一旁的四弟妹,也就是靖王妃说话。 她的另一边,则是侍女琼华。 身后自有宫人在慢悠悠地划船。 云昭有段时日不曾入宫,便趁诗会开始前在宫中转了转,到太液池边时,便想于池上泛舟。 然而她刚带着琼华登上小舟,便有人在其身后唤她。 是靖王妃。 靖王妃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但在衣裙遮掩下也不太明显。 云昭打心底不想与怀孕的靖王妃多接触,然而靖王妃已在身后,她不得不带上靖王妃一同登上小舟。 自登上小舟后,靖王妃便十分努力地,与云昭搭话。 但云昭都敷衍至极地回应了事。 当江聿风经过时,靖王妃正说到自己腹中的孩子。 “殿下,妾身觉得这孩子甚是乖巧,现在都没有踢过妾身……”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 饶是自己不曾生养过,她也知道,才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能踢肚子吗? 何况……几乎满京皆知,靖王妃前两月吐得昏天黑地,太医差不多住在了靖王府里。 乖巧? 云昭觉得靖王妃大概是被这一胎踢了脑袋,才能说出这种鬼话来。 云昭别过脸,甚是不耐地向对岸望去,盘算还要多久才能摆脱靖王妃。 这一瞥,便看见了驻足岸边的江聿风。 他长身玉立,后头只孤零零跟着两位宫人,甚是清落。 云昭与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撞上,登时眉头一跳。 她可还没有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云昭难得感到心虚,她急忙用团扇遮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靖王妃,还握住了靖王妃一只手,话语中不免急切: “弟妹,随我去蓬莱山上转一转吧。” 正絮絮的靖王妃住了嘴,满面疑怪地看着这位态度骤然转变的公主。 她迟疑:“可是……” 马上不就要靠岸了吗? 不等她说完,琼华已然吩咐那划船宫人调转方向,往池心的蓬莱山去。 江聿风便立在岸边,看着云昭匆忙转脸,而那叶小舟也忽转方向,去往池心。 那女郎的背影中,分明写着落荒而逃四个字。 江聿风轻轻眯眸,唇角挑起些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收回视线,重新往麟德殿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小舟因方向急转难免晃动,靖王妃“诶唷”一声,一手捧住肚子,一手扶住了额头。 云昭侧眸, “怎么了?” 靖王妃面色微白,轻声:“有些……有些头晕。” 云昭蹙眉,便吩咐那宫人动作慢些。 靖王妃扶着肚子,歉疚一笑:“殿下莫怪……妾身有了身子以后,就容易这样。” 云昭的目光在她小腹上落下,片刻后又移开。 “无妨。” 有孕可真是遭罪。 幸好……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这种遭罪的体验。 云昭心不在焉想着,偷偷回眸望向岸边。 那颀长身影已然走远,云昭暗自松了口气。 她与靖王妃说话,本就是为了不去见江聿风,现在江聿风走了,便也没了继续与靖王妃热络的必要。 至于靖王妃……那阵不适似乎并未过去,她苍白着脸,唇瓣紧抿,也没了要搭话心思。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直到登上湖心蓬莱山。 柳叶婆娑,绿荫正浓。蓬莱山虽以山为名,其实只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岛,在其中行走,并不觉疲累。 云昭只让琼华随行,而靖王妃根本就没带侍女。岛上的几位宫人见两位贵人来此,亦纷纷推至僻静处,一时除了轻轻足音与偶尔一两声的鸟鸣以外,便没有了其他声音。 琼华眼观鼻鼻观心,不知不觉,便落到了两人之后。 云昭一面往岛心的太液亭走,一面分神留意着身边的靖王妃。 今天的靖王妃颇为反常。 靖王妃本就性子怯懦,曲江宴时,她还被自己恐吓过,合该躲着自己走,今日却孤身一人巴巴地贴上来,这其中定然不对劲。 往太液亭的路上需走几级台阶,尽管坡度不高,却有一段距离,靖王妃的速度不觉慢了些。云昭倒也贴心,放慢了步子走在其旁。 然而……云昭看向护着肚子的靖王妃,却丝毫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弟妹,我听太医说,有孕的女子多动一动,反而有助于生产。”云昭弯眸,“弟妹身子骨弱,就该多走动走动。免得日后身子重了,一步三喘的,岂不受累吗?” 自有孕之后,靖王妃身子便更弱了,此时听着云昭的话,靖王妃不由抽了抽嘴角,几多无言。 两人便如此古怪地,到达了太液亭。琼华缀在后头,确认两位主子无事,便默默守在了入口处,以免有冒失人来此扰了清静。 靖王妃一手扶着柱子,微微喘息着。 云昭立在亭中向外望去,正是烟波浩渺,浮光跃金,令人心神一清。 对岸绿影浮动,隐约可见有人从岸边行过。 受邀的文人大臣,皆陆陆续续,往含清亭去。 -- 距离诗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靖王仍在尚书省内与兵部的几个官员协商剿匪主将的人选。 朝中武才短缺,善战的武将,基本都在西北边地。留在京中的,要么如谢老将军一般年岁太大,要么太过稚嫩,令人不放心。 众人商讨时,一位小吏轻叩门扉,得允入内后,与靖王禀道:“殿下,谢七郎求见。” 众人不免疑惑,靖王却眸心闪动:“……让他进来。” 谢文和阔步入内,腰间佩刀寒光凛冽。他面庞冷肃,与靖王行了一礼,言简意赅道: “殿下容禀,臣,愿自请平匪。” 笃笃…… 靖王指尖轻叩桌面,看向谢文和的眼神中逐渐带上了审视。 第四十二章 天底下,或许真有这样的人 谢老将军不答应谢文和上战场,谢文和便自己想办法。 由于两位哥哥的缘故,谢文和与如今正驻守西北的一些将士仍有联系。 近来,他们与谢文和说起一件怪异之事。 北狄仍时不时前来骚扰,但不同以往莽撞,这几次,北狄用兵明显谨慎许多,一旦落了下风,他们便会立刻撤退,不给齐军继续的机会。 相比起骚扰,更像是在试探齐军战术。 一来二去,双方并无多伤亡,齐军也有所觉,虚虚实实地与对方较量。然而当齐军示弱时,对方又会猛攻而来,逼得齐军不得不认真应对。 那几位将士在信中抱怨,如今的北狄军如蚊蝇一般,令人平白恶心。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北狄人风格突变的原因。 他们的新任军师,似乎是齐人。 也是在被骚扰过几回,烦不胜烦之后,那将领带一小队精兵意图绕后敌袭,不想后方却有大军坐镇。那将领观察着,准备撤退,却意外看见了坐于指挥戎车中的人。 那人身着宽袖长袍,样貌、衣着,俨然是齐人打扮。 谢文和看着信中那些痛骂此人叛国之语,神情却逐渐凝重。 能当上军师,此人定非寻常百姓。但……哪一个有学识有谋略的大齐人,会跑到北狄去呢? 谢文和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已成禁忌的名字。 他直觉其中大有文章,却又深知,想要去边关,还得先过了谢老将军这一关。 十分不巧,这段时日云昭病倒,公主府不见客,而匪乱又起,谢文和思量之下,决定来见靖王。 他坦然接受着靖王审视的目光。 谢文和相信……靖王最终会答应他。 如今靖王手中,最缺的就是兵权。谢家手握兵权,战功卓著,颇得民心,在如此诱惑下,他与云昭的关系带来的阻碍,简直微不足道。 ……笃笃。 靖王停止了叩击,他收回目光,笑意温和:“谢七郎,平匪并非易事,我若答应你,只怕谢老将军要将我府邸掀了。” 谢文和岿然不动:“请殿下成全。” 靖王目色渐深,他缓缓:“容我……再考虑考虑。” -- 太液亭内,云昭与靖王妃沉默相对。 云昭百无聊赖望着亭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打算离开此地。 她侧眸看向靖王妃。 云昭对靖王妃本人,其实并不讨厌。 靖王妃是太常寺卿的女儿,出身不高不低,她嫁给靖王时,正是靖王初起声势时。 也就是……云昭病倒的时候。 云昭因此不待见靖王,连带着,也不太待见靖王妃。 不过很快云昭就发现,靖王妃胆小怯懦,偶尔说些重话都能吓到她。如此,云昭对靖王妃的不待见,便转换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兔子一样的人……是怎么能与靖王走到一起的? “兔子”靖王妃,正巧也抬眸看向云昭。 不知怎的,她目中神色有些奇异。 她问:“殿下……您喜欢孩子吗?”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 靖王妃轻轻抚着小腹,神色温柔:“妾身很喜欢孩子,为了怀上这一胎,妾身喝了许多苦药,但妾身觉得……很值得。” 云昭眨一眨眼,只觉得靖王妃有些蠢。 她极为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云昭始终不咸不淡的,靖王妃咬了咬唇瓣,颇想放弃。 但想到靖王的嘱咐……她再度鼓起勇气,道:“妾身其实……很羡慕殿下。” 云昭侧眸,有了几分兴致:“嗯?” “殿下总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必看人脸色。殿下想要什么,自有人会争着给殿下送来……” 靖王妃说着说着,还真有几分情真意切,语调渐渐低落。 云昭神色复杂:“……四弟对你不好吗?” 她记得,靖王对王妃,说不上有多爱,但也足够好了。光不曾纳妾这件事,就胜过了京中大半儿郎。 靖王妃轻轻摇头:“不,王爷对我,已经很好了。” 她不知不觉,将自称改成了“我”。显然她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于是连忙道:“……所以妾身有时候会想,殿下这般骄傲个性,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呢。” 云昭面色微微淡下,她道怎么靖王妃说起这些,原来是为了问这一句啊。 不曾得到云昭回答,靖王妃抬眸怯怯,心中多有懊悔。 她就不该问得如此急切的……应当再与公主多说些别的话…… 然而那道娇柔女声带着散漫,在耳畔响起: “能让我喜欢的郎君吗……该出身清贵,风姿卓然,才学出众,性格温和,也要足够敏锐。 他要对我最好,包容我的所有,时时让我开心。 若我还有了别的郎君,他也不吃醋,还能与那些人好好相处,让我公主府后宅安宁稳固……” 靖王妃唇瓣微张,目瞪口呆。 这……公主要求的不是男人,是圣人吧?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啊! -- 天底下,或许真有这样的人。 江聿风立在廊下,日光穿过枝叶罅隙,疏疏落落照在他身上。 郎君风姿卓然,如玉如琼,只是站在此处,便天然地吸引了旁人目光。 今日入宫的,除了文臣士人,也有贵女命妇。 这场诗会本就是为了五公主的成亲仪式而办,因此也邀请了一些与五公主交好的贵女入宫陪公主游玩,贵女的母亲们,则去拜访五公主的生母德妃。 崔清莹与崔湛一起,随着崔太傅入宫。 大臣们纷纷围上崔太傅,崔湛与崔清莹陪着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去寻相熟的友人。 崔湛能找的友人,自然只有江聿风。 而崔清莹原本要去寻自己的闺中好友,可远远望见江聿风后,便也跟着崔湛一同而去。 江聿风正与几人说完话,刚得了些空,便听少女热情的声音传来:“江郎君!” 他身形一顿,回眸看去。 崔清莹笑盈盈与他一福身,而一旁的崔湛容色平静,只唇边一点扬起的弧度,与他颔首问候。 这兄妹二人的天差地别……真是每见一次,都令人惊讶。 江聿风低眸,与二人还礼。 崔清莹便拉着崔湛上前,她面上微红,虽说见到江聿风欢喜,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思来想去,便说起了崔太傅在府中偶尔提起的,对江聿风的夸赞。 江聿风噙着笑,客气相对。 郎君温润,少女娇俏,这二人说着话,倒是意外和谐养眼。 只不过,这一幕,是落在了云昭眼中。 第四十三章 插话 云昭是与靖王妃一同前往含清亭的。 公主的侍女们在小舟靠岸前便等在了岸边,将公主与靖王妃先后扶上。现在便跟在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瞧着颇为壮观。 而人见云昭与靖王妃竟走在一起,似是十分亲密,便不约而同好奇望来。 靖王妃不适应如此排场,几次想要借口离开,却又在云昭视线中不得已留下。 她心中默默流泪:……谁来救救她! 靖王妃便跟在云昭身侧,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而身旁这位气定神闲的公主,却在行至廊下时,步子忽然一停。 靖王妃抬目,只看到了数位聚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她眨一眨眼,不免疑惑。 却见公主的目光,落在那数名男女中,样貌最出挑的一位郎君身上。 靖王妃并非没有听说过坊间流言,因而很快想起来。 公主看的这位……该不会就是那探花郎吧? 靖王妃想到云昭在太液亭内说的那番话,不免对此位探花郎有些同情。 云昭初看见江聿风时,本想转身离开,却发现江聿风并未发现自己。 她再一瞧,才发现江聿风正与一位少女说话。 少女的身旁,是崔湛。 云昭不认得崔清莹,但见崔湛与她挨得颇近,便大致猜出了其身份。 多半是崔四娘子。 这里人声嘈杂,两人间又隔着段距离,云昭并不能听清崔清莹在说什么。然而看着江聿风面上笑容,她便觉得有些刺眼。 说的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云昭眉头轻蹙,想—— 该不会,在说她坏话吧? 那可不行! 她轻咬唇瓣,倏地向前走去。 靖王妃一怔,却见云昭不再顾着自己,便顺势离开,去寻熟悉的命妇。 和公主相处,实在……实在太累了! -- 那厢,江聿风看着崔氏兄妹,余光里,却瞥见有人“气势汹汹”向这里走来。 在宫中还能如此张扬的……江聿风眉头一跳,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一步,让出身后空间来。 然那道人影,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愿那般从身后经过。 她停下脚步,下颌微抬,冷声唤:“江三郎。” 崔清莹在江聿风的目光下更是紧张,于是全身心专注着搜罗话语,并未注意到有人走来。而此时这突如其来的女声,令她后知后觉。 她不免要抬头,去看是何人竟在别人说话时插话。 入目是一位华服女郎,身后数位侍女托着她蔓蔓裙摆,于光下金线闪动;她以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华丽凤眸微微上勾,却带着冷意, 崔清莹搜索过记忆,都不曾想起有见过这位贵女,她皱眉正想询问,却见江聿风与崔湛纷纷弯身行礼:“见过殿下。” 她这才回神,慌慌张张福身。 云昭看着这三人,或从容或慌乱,一前一后的,倒颇为有趣。 她团扇轻摇:“不必多礼。” 云昭本只想打断江聿风与崔清莹说话,但见崔湛也在此,便转了主意,要强硬地加入这段对话中。 她是想笼络崔湛,绝不是……好奇江聿风与崔四娘的话题。 公主站在一旁不走,气氛登时有些尴尬,崔清莹眨一眨眼,向自己的兄长投去求助目光。 崔湛默默别开了眼,将目光投向江聿风。 忽然被迫承担了与公主说话任务的江聿风,不由垂眸低咳一声。 云昭睫毛轻眨,她悠悠:“先前庆楼一别,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三郎了。” 这自然是她的缘故,但她如此说起,江聿风也能将不是揽到自己身上:“是在下疏忽,不曾拜访殿下,请殿下恕罪。” 云昭团扇慢摇,娇嗔般轻哼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到了江聿风身侧。 如此,崔清莹便不得不后退些,给公主让出位子来。 云昭慢吞吞:“四娘子怎么与三郎相识的?” 崔清莹猝然被问话,有些紧张地说起那日在庆楼与江聿风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来。 崔湛守礼,始终低眸,崔清莹则紧张着低着眼,便都不曾注意到,眼前公主的袖口,似乎无风而动了一下。 云昭眼尾轻勾,借着宽大袖口遮掩,指尖在身旁人的手背上轻划而过。 江聿风面上无波,手却蜷了一下。 云昭侧目,眸底浮起戏谑笑意。她变本加厉,要去勾他手指。 外人看来,美艳的公主被两位俊俏郎君环绕,一位温润清雅,一位清冷如雪,其中一位还微微红了脸,仿佛是因公主的话而羞赧。 还真有几分左拥右抱的意味。 而崔清莹恰在此时说完了话,她小心翼翼抬眼时,云昭收回了手。 江聿风不由松了一气。 不远处忽然一阵喧闹,引得人纷纷向那里看去。 原是诗会将近,怀宁公主与几位交好贵女,在宫女簇拥下向这处走来。 平南王与小世子亦姗姗来迟,父子二人与众人客气寒暄后,小世子便径直往怀宁公主的方向走去。 贵女们与公主调笑一番后,纷纷散开,留给他们二人独处空间。 怀宁公主被众人看着,不由红了脸,嗔怪地看了小世子一眼。 这对将要成婚的少年夫妻,还真是羡煞旁人。 云昭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却下意识瞥向一旁的江聿风。 怎奈对方也正望来。 云昭心中一突,飞快别过眼。她将团扇摇得快了些,忽转身离开。 他人的幸福,只会让她深刻体会到自己的不幸。 此间人们的注意大多都在怀宁公主与小世子身上,并未在意云昭举动,但在云昭身旁的江聿风,却不能不注意到。 他看着云昭离开,身后众多侍女簇拥着,将她背影遮挡。江聿风下意识想挪步追去,却听一道温和男声响起。 “江三郎。” 江聿风心口一跳,他循声看去,是靖王。 靖王主动与他搭话,江聿风不能不理,便与崔湛兄妹告过辞,向靖王走去。 崔清莹正望着怀宁公主那里看得入神,因江聿风的告辞话语回神,这才发现公主不见了。 她目中茫然,咦了一声:“殿下何时走的?” 崔湛默然以对,目光静静地,看向正走向靖王的江聿风的背影。 第四十四章 密会 靖王面带笑意看着江聿风走来,眸中深邃不可测。 帮这位曾经的永安侯小世子行卷,是权宜之举。靖王起初以为江聿风有投靠之意,但行卷之后,除了江聿风曾来谢过行卷之情后,便再没有请求登门。 加之近来京中关于云昭与他的传言,靖王开始认真审视起此人。 他不由揣测起江聿风入京的用意,揣测江聿风靠近云昭,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缘由。 靖王客套地赞过江聿风的文采,又客套地关心起他。 说起当年际遇,又一番叹息。 这些年,江聿风对旁人的同情早已麻木,他颇为平静地应付着靖王,与他打着太极。 靖王意味深长道:“淮之,你在京中若有所求,尽可来寻本王。” 一日之内,相似的话语,从父子二人口中说出。江聿风轻轻一笑,不曾答应,也没回绝。 “……对了,我那长姐,可曾给你添了麻烦?” 江聿风抬目,见靖王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而他话语里,也是对长姐所为的关心。然而他的语气…… 他的语气,却不见有对长姐的恭敬。更像是……将云昭当作一个不懂事的人,而其作为照顾者,代为出面。 江聿风对这层隐含的意味感到微妙不适,他低眸:“殿下说笑了,公主怎会给在下添麻烦?” 靖王目光探究,片刻后颔首,似是放心:“那便好。” 他一顿,颇有些要与江聿风推心置腹的意思:“长姐从前也并非如此心性,虽然也骄傲些,却不是现在这样冷傲……” 他目光放远,看向另一边的怀宁公主与小世子。 “长姐如今性子古怪,并不容易相与,也没有郎君得以入其眼。否则,如今也该成亲了。” 江聿风眸光轻闪,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那夜闯入公主府,云昭诱哄着给他上药,说自己是难忘旧情,才至今不曾成亲。 可笑,这本该是云昭的信口胡言,却偏偏,被他记了如此清晰。 靖王收回视线,笑意温和:“……说起来,淮之入京已有数月,可有心仪娘子吗?” 江聿风垂眸作惶恐状:“殿下说笑,在下一介白身,不曾考虑婚娶之事。” 靖王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不必紧张,本王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过以淮之才貌,洛京该有大把小娘子想嫁与淮之吧?” 江聿风睫毛轻眨,似乎是因靖王直白的话语有几分窘迫。 靖王收了笑,温声:“好了,我知道如今长姐看重你,我便不与你多说了,免得长姐知道了要为难你。” “你救过长姐一回,长姐又不讨厌你,多半也会助你一二,至少……为淮之寻个清闲的差事,是很容易的。” 末了,靖王又语带惋惜地,说了些爱重江聿风之才的话。 看着江聿风神色复杂,靖王这才满意,寻了个借口与他告辞。 江聿风恭敬拱手,待靖王走远了,面上神色才淡去。 靖王这些话,看似是随口闲聊,无非是在暗示跟随云昭的坏处。 一来,云昭脾气坏,不好相处,随时可能被厌弃;二来,还容易阻挠成亲之路,堵塞了一条向上攀爬的道路;再者,便是云昭虽得宠爱,眼下却没有多少权势,就算能为他谋官,也只能是清闲的、边缘的差事。 而靖王又在此时……表现出对他的看重。 若是别人,恐怕此时已然意动,思索转投靖王的门路。 但江聿风并非旁人。 靖王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他江聿风,早就与云昭相识。 被靖王这通明里暗里的游说之后,他第一想做的,却是先去寻找云昭。 -- 云昭避过人群,遣开侍女,独自在一处清静廊下闲坐。 四围有浓密绿荫掩映,又有假山石遮挡,将她的身影挡了个严实。 云昭心中没来由地烦闷,将手中团扇摇得呼呼响,扇柄上的穗子被晃得胡乱飞舞。 或许是今日频繁有人在她面前说起江聿风,此时云昭静坐着,眼前却总会出现自己离开前,江聿风望来的双眸。 真是恼人! 清风拂动枝叶,发出窸窣碎响。 有杂乱足音从身后传来,云昭皱眉,以为是侍女来寻她,转头要斥。 劲风擦过她面庞,一片阴影覆来。云昭瞪大眼,被人捂住了嘴。 眼前,正是江聿风俊美又冷肃的容颜。 他指一指被绿丛遮掩的后方,轻轻摇了摇头。 云昭一颗心在胸膛里急跳,半是惊讶半是惊艳。她压下到了嘴边的话语,与江聿风使了眼色,示意他松手。 江聿风又定定看她片刻,才缓缓放下手。 他的意思,当是有人在那里了。 云昭垂眸,以扇面为纸,指尖为笔,在上头写道:如何寻来? 她不关心那些密会的人是谁,倒是关心起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江聿风面色凝滞一瞬,以内力传音入耳: “我记着殿下离开的方向,路上遇见了殿下侍女,她们为我指的路。” 云昭无言,心中暗暗唾弃琼华这么轻易就出卖了自己。但同时,她又有些羡慕江聿风这般功夫。 内力传音……真是好生方便。 她这才关心起密会者谁,看了眼方才江聿风所指方向,与他一挑眉。 江聿风却摇了摇头:“不曾看清。” 云昭又缓缓摇起扇子来。 以她的身份,哪怕被发现了也无妨。但眼下,她生出好奇来。 附近正有诗会,来者甚众。而这些人便在此地密会,真是不要命了。 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冒险? 宫人幽会?不……情难自抑,也不至于要以命去赌。 江聿风坐在其旁,方才还不曾有所觉,现在两人各自静默下来,他才发现,他与她有些太近了。 以至于她慢摇出的扇风,裹着香,尽数向他扑来。 江聿风低眸,别开了视线。 两人心思各异时,身后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 先响起的,是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 尽管听不清具体内容,云昭也变了变脸色。 今日有诸多外臣进宫,听此声音……应当是某位朝臣。 江聿风更是心下一震。 他听出了这声音。 这声音……便属于那位,与王逸密会之人。 第四十五章 图谋 江聿风与云昭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瞳中的惊疑。 云昭比了个口型:你听出来了? 江聿风点一点头,但片刻后,又摇一摇头。 内力传音仍是有些费神,而他旧伤未愈,便想稍微省些气力。 云昭困惑了片刻,便猜出其意。 江聿风知道说话人,但不知道说话人……到底是谁。 两人还算有默契地再次对视一眼,纷纷伏身,将自己进一步藏在了绿丛与假山石后。 另一边,说话声仍在继续。 不过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或许江聿风能够听清,但对云昭来说,还是十分困难。 意外情况,总是会在人最不想其发生时发生。 譬如现在最该保持安静,然而云昭的喉间却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痒意。 或许是身子尚未痊愈吹了些风,或许是在这里坐的时候吸了些花粉……总之,她现在十分想咳嗽。 云昭面色微变,死死咬住了唇瓣,然喉头的痒意却不断攀升,像是年节时冲天的烟火,要在此时冲出口来。 云昭忍得目中带泪,面颊飞红。她捏着扇柄的手用力攥紧,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带起一阵痛意。 江聿风本全神贯注听着,余光却瞥见身旁的公主多有异样。 他别过眼,才发现云昭低着头,露出的面颊处一片通红,身子亦轻轻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江聿风立刻联想到那日她在庆楼内的异状。 他不由想……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江聿风这般想着,抬手轻轻按在她肩头,想看清她究竟如何。 然而云昭却忽然转脸向他怀中扑来。 江聿风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扑倒。 他下意识搂住她腰身,一手则在身后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那头的说话声仍在继续,江聿风却无心去听了。 他不免紧张,心跳咚咚,也不知是紧张可能会被发现,还是紧张云昭扑入怀中。 江聿风再度内力传音:“怎么了?” 云昭无心回答,只将脸埋入他肩窝。 柔软唇瓣,在他颈侧轻轻擦过。 江聿风搂着她腰身的手不自觉用力,腰背更是僵硬得快成了一块板。 而云昭便埋在他衣料间,身子震了一下,闷闷地咳出一声。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愿如此,能遮掩掉一些声音。 江聿风这才猜出了缘由,他凝眸,扣着她腰肢手上移,在她后背处轻轻拍了拍。 尽管云昭努力压抑,但那头的说话声,却渐渐低了。 两人不由紧张起来,云昭自他肩窝处抬起头,目中含雾,眼尾流红,不像是忍耐着咳嗽,更像是被他欺负了一通。 她又闷咳几声,那阵痒意却不曾消退。 她掩口,江聿风眼疾手快,将云昭按入自己怀中,并在她身上某处穴位上一点。 他这一拽突然,云昭猝不及防,手中的团扇被撞在地上。扇柄轻敲地面时,一声响亮的鸟鸣在林叶婆娑间响起。 说话声登时一停,两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扑棱棱”的声音在头顶略过,那飞鸟振翅,离开了此地。 这会儿,那边的说话声倒是清晰了些。 “…似乎有什么别的响动,该不会还有别人在此吧?” “……放心吧,就是一只鸟而已……” 云昭听着,又憋了一会儿,这才敢重新开始呼吸。 而江聿风方才那一点穴,也成功止住了她的咳嗽。 云昭后知后觉,自己的鼻尖被他胸口撞得发酸。 而他又将自己抱得这样紧,令她动弹不得。 原本见到江聿风的尴尬,莫名消退了一些。 云昭顿了顿,却没有推开他,她贴靠在他怀中,清晰听着江聿风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她眨一眨眼,忽起了坏心思。 云昭吸气,随后缓缓地,朝眼前胸口处一吹。 耳畔的心跳声咚咚加快,而锢着自己的手臂也骤然放松,一股力道将她推出了此间。 云昭缓缓抬眼,鸦睫之下的眼眸中水雾氤氲,朦朦一眼,便仿若含情。 江聿风硬起心肠,在心底与自己道这不过是她身体不适而已。 见江聿风颇为戒备地看着自己,云昭抿唇,抑制住了嘲笑他的冲动。 她仰起头,日光斑斑点点,落在她面上。 此处亦有高大树木,这时节正是枝繁叶茂,从下方仰头看,只能望见被交错枝叶剪得细碎的天空。 方才那飞鸟,或许就栖息在那里。 云昭心思微动,有了主意。 她抬手,要去捉江聿风的手腕。 江聿风却颇为警惕地侧开身子,将手往后挪了挪。 云昭额角跳了跳,也不再委婉,相当强硬地拉过他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前拽了拽。 江聿风眯了眯眼,低下头向她靠去。 云昭倾身,将声音压得极轻,于耳畔低声: “带我上去。” -- 绿荫从中,似有风声呼啸而过。 王逸警惕回头,依旧没有看见人影。 另一人皱眉不耐:“这会儿倒是小心,那日怎么还能将人放跑了?” 王逸收回视线,面上神情变得几多惶恐。 无他,只因那人着一件紫色常服,腰佩金鱼袋。 这是一名三品大员。 而那夜与王逸见面的官员,此时便跟此人之后,胁肩低眉,姿态甚为恭敬。 这一切,都落在林上人眼中。 云昭被江聿风半抱着腾上枝桠间,得以向下俯视。 由于担心掉下去,她紧紧环着江聿风肩头,而此时见到下方几人,便不自觉更加用力,勒得江聿风险些喘不过气。 云昭看着那几人,心下一震。 江聿风或许不认得,她却认得。 那紫衣官员是户部尚书,跟在他身后的人是个小官,不太熟悉,或许也是户部的人。 至于王逸…… 江聿风应当认得王逸。 眼下,吏部与户部的要员在此时密会……云昭侧眸,看江聿风面色阴沉,心中有了猜测。 大约他此前撞见的……也是这般场景。 不过江聿风不熟悉洛京官场,不知道对方是谁,又在京中多有拘束,这才没能有进一步动作。 云昭凝眸,平静的表面下隐隐涌动着疯狂的雀跃。 户部掌财政大权,吏部掌百官任命,此二者勾结……恐怕牵扯之人,并不是如今所见这般简单。 她有预感,若真深挖下去,将有无数重臣受到牵连,不止靖王与睿王的势力会严重受挫,整个大齐朝堂甚至都可能为之一空。 云昭轻咬着唇瓣,试图抑制住心头的兴奋。 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第四十六章 他与她……有问题? 风过林梢,枝叶簌簌。 云昭平息了一番心绪,与江聿风对视一眼。 两人虽无声,却达成了默契:待那几人离开后再走。 两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云昭依旧环着他肩头,而江聿风一手揽着她腰身,双方皆无比自然,仿佛并未感到任何不妥。 忽然,江聿风感到肩头重量一沉,耳际有气息喷洒来。 他眼角一抽,侧眸看去。 云昭凑了过来,目中无辜,她抵在他耳畔,咬耳朵似的:“我腿酸。” 而她这么一压,柔软身躯几乎紧贴过来,江聿风僵了半边身子,只得闭目忍下这娇气公主。 而他隐忍的模样,落在云昭眼里,却是可以任人摆弄的意思。 似乎逗弄他,看他窘迫,就可以缓解自己心中微妙的尴尬感。 她眨一眨眼,搭在他另一边肩头的手悄悄抬起,在他微凉耳垂上轻轻捻过。 江聿风眉心一跳,强行忍住了将人扔下去的欲望。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来找她的? 云昭得寸进尺,缓缓地,将下颌靠进他肩窝中,她的面颊便蹭在了他颈侧。 江聿风眸心微沉,自脊骨处窜起一片细微的酥麻颤栗。 他不愿意承认,然而…… 然而如此为了不被人发现,而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亲密,的确有一种……微妙的刺激感。 他的感受在此刻被放大,眼下天气渐渐和暖,衣衫渐薄,于是江聿风更为清晰地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柔软与温热…… 她手臂交环,身躯贴靠,吐气如兰,似是美人蛇般,缠啊缠……要将他缠溺于温柔乡中。 江聿风复又想起在水中时,她双眸含笑,鬓发皆湿,带着潮气向他俯来…… 停! 不能再想了! 江聿风抿紧唇瓣,心下暗惊。 想起阿妩也就罢了,为何现在……还会想起真正的她来? 他敛眸,脚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不让云昭再与自己挨得这么近。 咚…… 钟声悠荡,响遍皇城,宣告着时辰几许。 眼下这钟声响起,便说明诗会就要开始了。 王逸等人显然也听见了钟声,谈话声渐歇。几人一前一后离开此地。 确认三人走远后,江聿风立刻带着云昭回到了地面上。 林中静谧,方才紧张情状不复。云昭也没了继续黏着江聿风的心思,她将人推开,俯身去寻先前撞落的团扇。 一旁的江聿风无言:怎有人会这样无情? 扇子并不难找,云昭探手时,却有一只手比她动作更快地,握住了扇柄。 云昭慢了半步,待她反应过来,她掌心已经覆在了那只手上。 两人同时侧眸,视线相撞。 她怔然,鸦睫轻颤间,她飞快收手,敛裙站起。 江聿风收回目光,将那柄团扇拾起。 他取出干净的巾帕,将上头沾染的尘土擦去后,十分克制而规矩地,用双手捧着递向云昭。 云昭看他这般,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上贡呢?” 她伸手接过,一面慢悠悠摇扇,一面移步走过他身旁。 漫不经心的女声被风吹着飘来: “走吧,我迟到无碍,你可不行。” -- 和缓钟声中,含清亭内文人雅士陆陆续续入座,皇帝坐于最上首,平南王远道而来,坐在了离皇帝最近的位子上,随后小世子、靖王、睿王依次入座。 亭外不远处架起一张六曲屏风,屏风后则是入宫今日入宫的贵女命妇,还有皇后、德妃与公主。 这架屏风有些关窍,外头的人看不清里面人如何,而里面的人,却可以隔着屏风,隐隐约约地看见外头人的样子。 皇后宽仁,后宫一向和睦,尤其在薛贵妃被治罪之后,后宫更是一片风平浪静。 眼下皇后正与德妃笑语,赞平南王小世子风姿甚佳,逗得一旁的怀宁公主窘迫不已。 贵女们也聚在一起,眸中晶亮,面色微红,悄悄打量着亭中那些年轻郎君。 崔清莹虽大胆,但和好友待在一起时,还是有了几分矜持。她小心翼翼地往屏风外望,却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免失落:先前还没有好好与他说过话呢。 这场诗会说是选作诗之人,其实也为了能让京中合宜年纪不曾婚娶的贵女郎君相看,因而在那份名册里,也有一些不通文墨,但家世显赫的郎君。 比如谢文和。 但谢文和并没有半点想要成亲的意思,他来这里,纯粹是被谢老将军强逼着。 眼下他也不欲参与含清亭内众人的寒暄,环臂抱胸独自站在一旁,与人群相隔甚远。 他闲立无聊,漫不经心地看着亭中众人。 谢文和的目光慢吞吞的,与靖王撞上。 靖王微笑着,意味深长地与他点头。谢文和漠着脸,也颔首算作回应。 虽说今日找了靖王帮忙,但谢文和并不喜欢靖王。 在他看来,这类表面温和好脾气,言行都滴水不漏的“完人”,实在是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不巧,现在的洛京城里,如此“伪君子”就有了两位。 谢文和视线梭过含清亭众人,随后皱了皱眉。 奇怪……江聿风呢? 心念方起,江聿风的身影便远远出现。 谢文和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真是,他关心此人做什么? 他没兴趣继续看这里寒暄客套的戏码,正转身打算去个清净地方,却又忽地停住了步子。 谢文和豁然回眸,看向正与人说话的江聿风。 那郎君一如往常眉目盈笑,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儒服,举止合宜,进退有度。 但谢文和的目光却不在此间。 他冷厉的目光,落在江聿风衣领处,一点不甚醒目的殷红上。 那淡红色虚浮,像是被蹭上去的,而显然,这不可能是江聿风自己蹭上的。 谢文和眯眼,再欲细看,却有人走到了江聿风身侧,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此时,云昭在一众侍女簇拥下姗姗来迟。 公主光华夺目,立在那里便自是一片花团锦簇。 她笑盈盈走入亭中,与皇帝亲昵说话。 谢文和凝眸,看她目中带笑,眼波流转,朱唇轻启间,曼声笑语。 他心口忽然一窒。 云昭唇上的颜色……与那人衣领上的可疑红色…… 几乎一模一样。! 第四十七章 眉目传情 谢文和从未将京中那些传言放在心上过。 所谓永庆公主与探花郎亲近之语,他尽数嗤之以鼻。 与云昭相识数载,谢文和自认对云昭了解颇深。 她任性妄为,却不是爱色之人。否则以她的权势,足够养一府的美男面首。 更何况,此前云昭分明还想算计此人。 因此,他也根本不相信云昭会只因被人救了一次,就会与此人亲近,遑论喜欢。 哪怕对方是才貌皆极为突出的探花郎。 谢文和心中认定江聿风是心机深沉之人,而他能与公主相识,乃至那些言论,定然也都是江聿风的手笔。 但此情此景……谢文和木在原地,心中仿若有炸雷轰过。 如果……事实并非如他所料呢? 如果流言都是真的,甚至于,流言背后的推手都是云昭;如果……云昭真的对江聿风有了喜欢,又该如何? 有了怀疑之后,那被怀疑者的一举一动,都变得相当可疑。 此时云昭与江聿风一个无意的对视,都像极了眉目传情。 一向潇洒不羁的郎君敛去了笑容,目色幽深地凝望着。 片刻后他垂眸,觉得再不能留在此地,匆匆转身离开。 而云昭方与皇帝说完话,扭过头想去与谢文和商量时,却只看见了他离开的背影。 云昭疑惑地皱了皱眉。 但她只当谢文和诗不喜欢这里的场面,抑或是有什么公事……云昭这般想着,并未放在心上,回身去了皇后所在的屏风之后。 -- 诗会开始时,云昭便与此间的贵女夫人们说话交际。 她脾气不好,素来引人畏惧。但当她有意要拉拢人时,却又长袖善舞,在贵女间游刃有余,令人都感到舒心。 加上还有皇后坐镇于此,就算有人仍不喜她,面上也不敢表现。 如此,也还算宾主尽欢。 交谈的空隙,云昭便向屏风外投去一眼。 那些郎君们吟诗的声音无遮无挡地传入屏风后,偶得佳句时,还能引来此间女眷的称赞。 气氛轻松,有几位女郎已然放下了对云昭的戒备,凑上前笑语:“这位郎君倒是不错。” 隔着屏风迷蒙,她们也只能大约瞧见此时站起吟诗之人的身形。尽管如雾里看花,却也足够分辨出此“花”甚美,不同寻常。 这几位贵女们便猜起,这位郎君是谁。 有人说是状元裴氏子,有人说是小世子,也有人说是崔湛,亦有人说,是探花郎。 她们并不熟悉郎君们的模样,此时也不过是拣着那些有名的俊俏郎君说着玩。 云昭不曾参与她们的讨论,却早就看出了这位郎君究竟是何人。 那般仙姿风骨,那般怡然自若,而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的清润温和,恰如白玉珠。 她捧着盏茶,腾起的水汽氤氲,模糊了她轻轻勾起的眼尾,与噙笑的眸底。 云昭心中生起微妙的优越感…… 她有着她们没有的,对江聿风的熟悉与笃定。 云昭也不知这究竟有什么好高兴的,甚至这高兴颇为危险,但眼下她久病初愈,暂时不想思量这些。 又有贵女提起探花郎江聿风的名字。 不同于先前那位的玩笑语气,这位贵女倒是语气认真,似乎很是笃定, 云昭侧眸看去。 不巧,那位说话的贵女,正是崔清莹。 大约是被云昭看了一眼,少女秀丽的面容上有几分胆怯。 而其他贵女听她语气认真,互相交换过眼神后便与她玩笑:“清莹怎么这么笃定啊?” “莫不是清莹终于情窦初开,慕少艾了?” “清莹,你关注这位江郎君多久了?” “……虽然江郎君年岁稍长些,不过也无妨。我瞧着,倒是与清莹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本就是互相熟悉的贵女,玩笑起来更是没顾忌:“这江郎君呢,是你父亲学生,又与你三哥交好,我看呀,清莹与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崔清莹不过对江聿风稍有好感,断不至于到了这些贵女口中的程度。她面色绯红,神色紧张,结结巴巴解释着:“哎呀不是……你们别胡说……” 云昭垂睫,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回面前小几上,发出一声清响。 此间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察觉出了公主不悦,也自然联想到了近日京中的流言。 莫非……几位贵女对视一眼,莫非那流言是真的? 若公主真的喜欢探花郎,那她们方才…… 几人面色微白,不再多嘴江聿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云昭目中冷淡,听着那多嘴的贵女们在旁说起别的话逗乐,却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再度回眸,发现还是崔清莹。 崔清莹目中水亮,两颊绯红尚未褪去,面上却带着云昭看不懂的笑意。 随后,她比了个口型,与云昭无声道:谢谢…… 云昭轻轻蹙眉,几多困惑。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方才是给她解围吧…… 云昭心下登时复杂不已。 如此单纯少女,自己竟会担心此人。 真是有失体面。 -- 诗会顺利结束,名单也当场公布。 江聿风毫无悬念地入选,而余下之人,也对结果并不意外,却也不失望。 能入宫参与诗会,与皇帝如此近距离见面,已是许多士人毕生难求的机会了。 更何况,今日在场的,还有许多贵女。 已有郎君有了心仪女郎,暗暗决定去打听女郎喜好,为之后做打算。 如此,大半人都取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各自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已是日暮时分,宫门将要下钥。云昭应付过诸位告辞的贵女夫人,便也要与皇后告退。 皇后却抬手拦下她,犹豫着开口: “昭昭……今夜不如在宫里住吧。” “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你父皇一直想见你,但顾着你身子,不敢宣你入宫。” “既然你现在回来了,不如留下来陪你父皇用顿晚膳吧?” 云昭垂眸,似是在考虑。 皇后便也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 半晌,云昭抬眼,轻轻道了句好。 “但最近儿臣需要服药,宫中不便,儿臣便不留宿宫中了。晚膳之后,还是让儿臣回府吧。” 皇后自然知道她近日才发过病,如今刚恢复些,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酸涩,自然也不强留她留宿宫中。 第四十八章 梦中少年 夜色冥冥,帝后恋恋不舍地目送云昭登上离宫的马车。 若非琼华小声提醒到了该服药的时辰,恐怕帝后二人还要再留她一段时间。 云昭倚靠在马车内,听着马蹄声与车轮碾过宫道的声音,疲惫阖眼。 今日对她来说,还是太累了。 但她还不能休息。 云昭虽阖着眼,脑海中却开始盘算起今日见到的诸多贵女中,有哪些人能派上用场。 还有与江聿风一同窥探到的那个秘密…… 户部与吏部,不,六部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勾连? 马车微微一顿,外头传来轻轻的交谈声。云昭半睁开眼,知道是程安正与宫门处的侍卫递腰牌,让他们开宫门。 夜中阒寂,云昭听着那些窸窣响动,困意更浓。 沉重的推门声响起,马车又动起来,轻轻摇晃着,向公主府驶去。 -- 云昭一回到府中,便吩咐人安排就寝。 侍女们忙碌时,她便歪在软塌上打盹。 她实在太累了,一闭上眼,就沉入了梦中。 云昭又梦见了秋千。 那会儿,她与江聿风已经认识了两个月。 那时帝后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准确来说,是在一个半月前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侍卫寻来时,云昭宁死不愿回去。帝后本就疼她,见她没事,索性也如此纵着。 恰逢那段时日金陵出了桩大案,不仅牵扯金陵的地方官,甚至还隐隐关联了洛京。这里的官府拿捏不定,索性来请示皇帝。 皇帝便因此在这里又逗留了两月。 云昭便又在江聿风身边多留了两月。 之前的两月里,她与江聿风朝夕相处着,不知名的情愫,早已悄悄悄悄地,在心中生根发芽。 夏夜微凉,少女阿妩看着漫天星斗,再看一眼在院中收拾药草的少年陆辞,眸光轻闪,有了主意。 她唤他:“阿辞——” 陆辞抬眼望来。 阿妩噙笑盈盈,慢悠悠道:“阿辞,今天……其实是我生辰。” “你给我准备生辰礼了吗?” 当然是骗他的,她的生辰,早就在宫中过完了。然而这一切,陆辞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短暂愣神后,便面有愧色:“抱歉阿妩,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对阿妩的情感,早就不是一腔保护之情。 他有了别的心思,只是不敢宣之于口,便只默默地加诸行动中。因而在听到阿妩忽然提起生辰时,他心中才慌乱起来。 他想自己居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居然也不曾过问……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并不关心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这样想着,陆辞也不收药草了,起身便往外走。 但走出几步,他又回来了。 时辰不早,哪还有商铺会开着呢? 阿妩看着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由笑了一下,想叫住他告知他实情。然而陆辞忽然足尖轻点,腾跃而起,几下就蹿出了视线。 阿妩惊得瞪大了眼。 她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瘦弱的小郎君,居然……还会武啊? 阿妩愣愣地,看着陆辞离去片刻后,抱着一些麻绳与花束回来。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当时,少年陆辞并未多言,只专心致志地在院中那棵大树枝桠下扎起秋千。 阿妩便也不再说出所谓真相,趴在窗口认真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成功扎完秋千,拍了拍身上的枝叶尘土,捧过一旁的花束走到她面前: “阿妩,时间仓促……我只能先给你这些了。” “生辰礼,我明日再为你补。” 少年陆辞递上花束时,目中盈盈,似有星河映湖三千,若不是夜色遮掩,阿妩都能瞧见他通红的面颊。 她怔忡。 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为她准备一个并不真实的生辰。 少年的爱意,真挚而热烈。像是纯粹的火,燎过之处,化为灰烬。 她只记得……记得那一晚,他目中灿灿,胜过漫天繁星。 或许有一刻,她的心,也因他而乱。 -- 云昭徐徐睁眼,头脑昏沉嗡嗡。 她缓神片刻,慢吞吞坐起,身上锦被滑落,大约是哪位侍女见她睡着给她披上的。 云昭扯过锦被,轻轻呼出一口气。 自从见到江聿风后,她做的梦……似乎也开始频繁与他有关。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那些事啊……云昭漠着脸,并不想去思考究竟是自己故意忘记那段往事,还是真的遗忘。 她唤起琼华。 有侍女掀帘入内,柔声禀:“殿下,琼华姐姐去看您的汤药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婢子。” 云昭看着那侍女片刻,缓缓:“……罢了,你下去吧。” 侍女应声而退,但还不曾走远,又被云昭叫住。 “外头还有人吗?” “回禀殿下,阿竹她们几个都还候着。” 云昭低唔一声:“让她们也去休息吧。” 侍女应是。 舍中静下,云昭思绪纷乱,不由自主地,就又想到了梦中的江聿风。 那美少年……那灿灿如华的小郎君…… 笃笃。 熟悉的叩窗声响起,云昭心头一震,竟有些被抓包的心虚感。 她狐疑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怎么又是……这个声音? 难道是江聿风? 可白日里,他与她不是才刚见过吗? 而且外头有阿竹她们在,怎么会…… 云昭思索着,推开窗棂。 有郎君立在窗下,长身如松,清凌漂亮的眼睛正一目不错望着她。 晴浦晚风寒,青山玉骨瘦。 刹那间,云昭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窗前的少年阿辞,与眼前人的身影,逐渐重叠。 她一时失神:“阿辞……” 江聿风察觉出有些异样,但云昭并非第一次唤他阿辞,他便也没多想,只当她是一如往常般逗他。 他低声:“殿下。” 如此客气疏离的语调,自然唤回了云昭的理智。 她搭在窗上的指尖动了动,又恢复如常。她收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聿风抬眼,舍中烛光落入他眸中:“我来与殿下,细谈合作。” 云昭心神晃动一瞬,又恢复如常。 她后退几步,留出足够让江聿风翻入内的空间:“进来吧。” 而江聿风也果真十分配合地,从窗户翻了进来。 待二人面对面而立时,云昭与他皆一顿,不约而同想道: “他/我怎么这么熟练?” 第四十九章 夜半幽会 一室之内,二人相对而坐,看起来颇为严肃认真。 但想到江聿风那样娴熟翻窗,将正经的谈话衬得仿佛偷情,云昭心中便暗笑。 于是江聿风撩眼,便看见云昭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江聿风低咳一声,自若道:“怎么了?” 云昭慢吞吞:“三郎在公主府这般来去自如,让我觉得很是不安。” “程安太没用了,不如你来当公主府的侍卫长吧?” 江聿风顿了顿,温声回答:“程侍卫的功夫,已足够应付大部分图谋不轨之人了。” “至于我……能拦住我的人,大约要与谢郎君一样才行。” 云昭心中微妙一滞,仿佛听江聿风说起谢文和,是相当怪异的事情。 她忽略那点异样,倾身看他,哑声:“那你呢?” “你是……图谋不轨吗?” 江聿风纹丝不动,面色平静:“我是来与殿下商讨要事的,君子坦荡,自是无愧于心。” 云昭唇角动了动,幽声:“你现在……倒是不说对我旧情难忘了?” 江聿风眼皮也不眨一下,只当自己没听见云昭的话,继续正色说道: “殿下想要诚意,而我也确实隐瞒了殿下一些事,这是我的问题。” “这些时日,我也认真思考了一番,该如何让殿下看见我的诚意。” “今日,我便告诉殿下一些,殿下好奇的事情。” 听他说起正事,云昭也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起来。 她道:“你说。” 江聿风垂着眼,淡声:“殿下还记得我父亲为何被治罪吗?” 云昭轻轻:“是……擅自调兵,威胁朝廷命官,贪腐无度,拥兵自重。” “不错。”江聿风语调平直,听起来十分平静,“我父亲之所以被治罪,就是因为他派兵围堵了御史下榻的村落。两方冲突时还意外起了大火,死伤了半数村民,那名御史也险些命丧于此。” 他抬起眼,目色萧索:“听起来,我父亲被弹劾,是不是也不冤枉?” 云昭定定看着他,并未作答。 她也知道江聿风并不是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江聿风收回视线,接着道:“但其实,那段时日海寇骚乱,我父亲忙着打击海寇,根本不知道朝廷派了御史前来监察。” “他收到一封密报,密报上说,有一批叛军联合了海寇夜袭,要父亲早做准备。而密报上所言叛军驻地,正是那名御史下榻之处。” 云昭喃喃:“话虽如此,但你父亲到了那里后,难道没有发觉不对劲吗?为何还会起了冲突?” 江聿风轻笑一声:“不错。” “父亲到了那里后就发现情报有误,打算撤军。他根本不曾下达进攻命令,但手下那批人,却先出手杀了那位御史的侍卫。” “他们说,这就是叛军。”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砍出了那一刀,也没有人会相信父亲手下的人是擅自进攻。所有的罪名都指向了父亲,他根本无从辩驳。” “这本就是针对着父亲做的局,父亲一心为国为民,不管情报真假,他一定会出兵一探虚实。然而只要出兵,便无回旋之地。” 江聿风声音渐低,目中有哀色。 云昭听他平静叙述,心头不免有些酸意。她望向他,问道:“但后来不是查实……是岭南节度使为了抢夺永安侯的兵权,才设计如此。并且是他威胁岭南众官,要他们指认你父亲的贪腐之罪吗?” 江聿风顿了顿,道:“的确如此。” “岭南节度使拥兵自重是真,贪腐朝廷银两也是真,但他全然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对父亲动手。” 云昭轻轻皱眉:“话虽如此,但那等权力熏心之人,其心难测。” 江聿风微微一笑:“我之所以如此笃定,当然是有依据的。” “岭南节度使,有一位女儿,与我年岁相仿。” “他想与我父亲交好,曾私下与父亲有了约定。父亲也一直催着我回岭南,与节度使家的小娘子相看。” “但我一直拖延着此事。其中缘由……”江聿风抬抬眼,望向云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云昭不免心虚,她别过眼:“所以……你认为你们两家将有姻亲,那节度使完全没有动机对你父亲出手。” “不错。”江聿风将她有意逃避的神色收入眼底,他眼波微晃,轻声道,“何况,就算他变卦反水,那些罪证,又怎会如此轻易找出来?” “还是那般巧合地……在我父亲死后被查出。” “所以我疑心,陷害我父亲者……另有其人。” “此人的真实目的,是除掉节度使,除掉薛氏。我父亲不过是被牵连其中,做了造势的棋子。” 听起来,这幕后主使并不难找。 然而…… 云昭垂眸:“然而与薛氏有仇的人……太多了。” “自下而上,有无数人眼红薛氏,忌惮薛氏。” 江聿风哂笑:“正是如此。” “薛氏一倒,朝中获益者无数。这些人,甚至于那位,都不想看见薛氏洗脱罪名。他们有意无意联手起来,纵使有人心有疑虑,也定然没有勇气,与如此多的人对立。” “更何况,我父亲的罪名如此也算洗刷干净了,看起来根本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然而我不甘心……薛氏有错,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我父亲付出如此代价,蒙冤而终?” 他眸光喑沉,声音低凉,带着浓浓的悲戚意味。 云昭看他面色萧索,心头仿佛被人揪了一下。 但江聿风这点情绪的流露不过片刻,便被他收敛回去。他恢复如常容色,继续道: “因为这场祸事,岭南官场巨震,许多知情者都死了。而案件的卷宗等物,都在洛京……” 云昭睫羽一颤,她柔声:“所以……你开始准备科举,要进入洛京官场,一探虚实。” 江聿风颔首:“不错。” 他轻轻叩着桌面,温温目色望来:“而王逸……殿下也查到了,王逸曾是广州刺史,与我父亲在官场上有过牵扯。” “但殿下或许不知道,王逸与我父亲的关系,不止官场同僚那么简单。” “王逸他……与我父亲来往甚密,甚至到了要与我父亲结拜的程度。” “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受牵连,还入京成了吏部侍郎。我怀疑……他与我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 第五十章 躲藏 云昭抿唇,她猜到王逸可能与永安侯会有关系,但其中具体如何,却是她一个远在洛京的公主不会知道的。 她继续听江聿风说起那些往事,关于王逸如何与永安侯结识,后来又如何与永安侯来往。 她越是听,神色便越是凝重。 若真如江聿风所说,王逸与永安侯来往甚密。那么此人……也一定知道许多内幕。 结合今日所见,王逸身上……还真有许多值得深挖之处。 她思索时,江聿风不言不语,十分耐心地等着。 待云昭回神,见他眸光凝在自己身上,她心间不由生出几多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那场梦,也可能是因为自他们重逢后,就鲜有这样平静和谐相处的时候,让云昭颇为不适应。 此时江聿风开口:“目前我能告诉殿下的,大约就是这些了。王逸是一条重要线索,还需要劳烦殿下替我多多留意。” “真心换真心,该轮到殿下了。” 尽管知道江聿风所说真心,不过是关于合作的诚意,云昭还是不由自主想歪,目光飘忽起来。 直到与江聿风清水眼瞳对视,云昭心头一跳,收敛了心神。 她不由想,今夜自己走神的次数……太多了些。 云昭垂眸,思索起措辞,却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神色一僵,忽然想起为自己看汤药的琼华来。 糟了。 云昭霍然站起,向门外走去。 进来的果然是琼华,她带着汤药推门而入,抬眸便看见公主匆匆向自己走来。 琼华不免吃惊,正欲问有何事发生,便看见公主与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琼华若有所感,视线向屋内瞥去。 便看见屋中多出的一人。 她错愕,面色僵硬而古怪。 怎么又是他? 她的目光在云昭与江聿风面上来回逡巡,掩饰不住的困惑:你们在干嘛? 该不会……殿下与江郎君,真的有了私情吧?! 琼华登时惶恐不已,也顾不上什么药了,垂头转身欲走:“婢子想起来还有些事,先去忙了……” “回来。” 云昭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琼华步子一顿,相当迟缓地回过了身。 云昭皱了皱眉:“进来。” 琼华不免忐忑,胡思乱想着跟随着云昭进入了里间。 云昭与江聿风各坐了一边坐榻,琼华立在他们对面,只觉得像站在男女主人跟前,实在古怪非常。 她硬着头皮:“殿下……有事要吩咐吗?” 云昭想着既然要与江聿风合作,那也不必刻意避着贴身侍女,便坦然道:“日后他会常来府中……” 琼华双眸瞪大,吃惊:常来……? 江聿风不由低咳一声,解释道:“琼华娘子可当我如今做了殿下家臣,所以要常来府中与殿下议事。” 云昭不由侧眸:家臣?谁要你做家臣? 琼华木木地应下,但看起来并不十分相信这般说辞。 然而云昭才不关心她是不是相信:“总之我会经常见他,你习惯就是。记得知会程安一声,如果有一日他终于发现江三郎进来了,也不必拦他。” “现在,把药放下,你下去。” 琼华愣愣应是,乖觉地放下汤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云昭瞥过一眼,没有去动:“方才说到哪了?” 江聿风也不急:“殿下该说,您知道什么了。” “唔。”云昭又坐直了身子,手肘撑在凭几上,两手交叠托住了脸,“我便告诉你,关于王逸的事情好了。” “我去查王逸,是因为我的人在吏部发现王逸有一份特别留意的士人名册。” “其中就有你。” 江聿风面容有些冷:“为何?” 云昭摇一摇头:“那我就不知了。那份名册里人有些多。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送一份好了。” “现在回到王逸。” “王逸会被贬到岭南,是因为得罪了二皇子。” “二皇子?”江聿风眉心一动,“是昔日薛贵妃的儿子?” 云昭轻轻扬眉:“是,我这二弟呢……当初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他的人。” “虽然与我比起来,他还是要差一些。可他毕竟是一个天资不错的皇子,总有一些人会更想支持他。” 提起这位曾经的强劲对手,云昭的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将人放在眼中,不禁令江聿风失笑,心头压着的阴霾意外散去了一些。 “王逸究竟怎么惹得他,事情过去太久,也不太能查清楚了。但当时弹劾王逸的,便是二弟的人。王逸因此离开京城,想来对二皇子一派该是恨得要死了。” 云昭漫不经心说着:“而他怎么回的洛京吗……” 她有意卖个关子,停顿了下来。 江聿风也不催她,凉如水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将她洗过一遍又一遍。 云昭等了片刻,颇感无趣,便继续道:“有人刻意隐瞒了此事,因此我能查到的事情也不甚多。” “但就我所知,王逸是因为在永安侯之案中立了功。” “是他最先上书,弹劾了岭南节度使。” 云昭眯眼,唇边笑意隐隐:“是不是好像不奇怪?王逸与永安侯交往甚密,如今为好友喊冤,不惜以命谏言,很寻常是不是?” 烛火跳动,光影在她面上明灭,将这张带笑的美艳容颜,照得魅如山鬼:“但他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永安侯死后才弹劾。说他是在收集证据吧……他一个被贬来的文臣,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在节度使眼皮子底下收集到这么多罪证?” “更有趣的是,这封奏疏,居然可以瞒过在岭南几乎一手遮天的节度使,顺利送到父皇案前。” “所以……” “有人保他。” “有人保他。” 江聿风低沉的声音与云昭轻柔带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皆一怔,随后纷纷别开眼。 云昭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 “……不错。有人保他。他与你父亲走得这么近,定对你父亲的行事为人有了了解。很有可能,你父亲遭遇的一切,都有王逸的功劳。” “那么……”她回身,指尖在凭几上划过,顺势划到他手背上,轻点一点,又收回手, “找出何人为王逸作保,或是何人曾在那段时日联系过王逸,便能继续下去。” 江聿风手背一酥,他抿唇,微不可查一点头。 两人正要继续商量,紧闭的窗户外,却响起叩窗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云昭一愣,旋即色变,猛地捉起江聿风手腕,将人扯向榻间。 第三声响后,窗户自外被拉开,一道人影翻入其中。 室内空无一人,唯有床榻处帘幔轻飘。 第五十一章 公主府今夜怎么这么热闹! 帘幔之后,不明所以的江聿风几乎被云昭压在角落。 云昭紧紧捂着他嘴,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聿风被她这般压着,登时一阵热意窜上天灵盖,耳尖红得滴血。 夜风微微,榻外有脚步声靠近。 来人轻唤:“昭昭,你在吗?” 这声音,榻中二人都听出来了。 是谢文和。 江聿风目色微变,清乌的双眸幽幽望向面前的云昭。 一向对此无甚所谓的云昭,难得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身形微僵,声音却还自若:“……我在呢。” 外头的谢文和疑惑:“你居然睡了?我看烛火未熄,当你还未睡呢。” 云昭不作回答,她警告似的看了江聿风一眼,随后飞快卸去发上钗环,又将外袍褪至腰际。 江聿风从她开始脱衣时,就立刻别过了眼,将脸埋向角落。 云昭扯过锦被盖住衣衫凌乱的腰部之下,一边反问谢文和:“你来做什么?” 谢文和默了默,答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离开洛京了。” “什么?” 云昭将心下一震,将帘子撩开小半边,吃惊望向外头的人。 谢文和垂眸,看露出小半边身子的云昭鬓发散乱,双目惺忪,素衣似寝袍,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然而…… 他越过云昭,看向昏昏榻中。 在光线不曾照亮的角落里,似乎还有可疑的黑影…… 但云昭倏地回到帘后,复又垂下的纱幔挡住了谢文和窥探的视线。 她轻轻:“我衣衫不整,你也见到了,还是这样说话吧。” 谢文和眯了眯眼,在榻边坐下。 帐中,云昭警告似的,握住了江聿风的手。 后者瞥她一眼,没有挣开她。 然而这种仿佛见不得人的感觉,令江聿风颇感憋闷。 明明他们二人都是偷偷进来的,怎么要躲的人……是他? 江聿风缓缓转回脸,逐渐坐直了,目光凝在云昭身上。 但云昭此时背对着他,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专注着询问谢文和:“你为何要离开洛京?” 谢文和定定望着帘幔的方向,沉声:“我去找了靖王。” 云昭目色一沉:“靖王?你找他……” 她截住了话头,想起什么来:“你想去平匪?” 谢文和点一点头,与她对视。 “所以……我今夜才会仓促前来,与你知会一声。” “毕竟之后几日,我大约都要用来应付父亲,也没空闲来告诉你了。” 相识多年,这点默契自不必多言。电光火石间,云昭便猜到了谢文和的用意。 但是…… 她不赞同道:“可若是这样,你会卷入其中。” “章华,你不是你自己,你是谢家的儿郎。不管此事是否出自你个人意愿,在外人看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谢家。” “所以不单单是你自己,整个谢家,也都可能卷入其中。” 谢文和瞥着榻边灯烛内跳动的烛火,深邃眉眼中的情绪愈发难以捉摸:“……我知道。” “我会想法子让谢家不牵连其中。” 云昭轻咬唇瓣,她担忧:“我已与父皇说起此事了,你不如再等一等……何必这样着急?” “……不行。” 谢文和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我必须要尽快去西北,我便要尽快立下军功,让此后的事情更加顺利。” 云昭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此时他这样认真,反而令她十分不适应。 她心下不安:“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西北……出事了?” 谢文和掀了眼皮,瞧她片刻后无奈一笑:“昭昭,我有时候总想,你别这么聪明就好了。” “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有了一些猜测。” “但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凭据可以验证猜测,我必须亲眼去那里看一看。” 云昭眨一眨眼:“什么消息?” “你不如告诉我,让我去查。我行事比你方便不少,何必要你亲自涉险……” “昭昭。”谢文和打断她的话,摇晃的烛火在他目中跳动,“你我相识数载,应该知道对方都不是什么听劝的人。” 云昭怔了怔,听他继续道, “再没有确定之前,我还是不告诉你了,免得你难过。” “总之,你相信我就好。” 被他轻松说出的话砸在心间,却仿若有千钧之重。 尽管谢文和不肯透露一字,云昭却也从他的话语中猜到,西北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而这件事,或许与她有所关联。 谢文和说得对,他与她,都不是听劝的人。 她不想他涉险,他却一定会为了一个结果义无反顾前往那里。 -- 沉默间,江聿风感觉到腕间的力道紧了紧,又松开。 云昭依旧背对着他,长发揉腰,香气隐隐。 她明明就在眼前,甚至两人还双手交叠。然而这一刻,江聿风却觉得眼前人与自己无比遥远。 她与一帘之隔外的人,更加默契,更加熟悉。 她知道他的未言之意,会为他担心,为他做打算,最重要的……她在他面前,几乎不曾作伪。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他们二人隔开。 江聿风垂眸,另一只手藏在袖中,缓缓收紧,又无力松开。 -- “怎么不说话了,这么担心我吗?”谢文和唇边噙笑,又恢复了戏谑的语气,“我只是如今这般打算,又没成真,更不是死了。” “再说,我本来就一直想上战场,现在提前一些,有什么不好。”他浑不在意说着,从榻边站起,打算去为自己倒一杯水。 他刚拿起茶壶,房门便开了。 琼华低着眼走进来,口中一面道:“殿下,江……” 她猛地住了口,看着舍中的谢文和,生硬地改了口:“……江……将药喝了吗?” 琼华欲哭无泪。 今晚的公主府怎么这么热闹啊! 谢文和则狐疑地看了眼神情古怪的琼华:“你们殿下不是睡了吗,你怎么进来问她是否喝了药?” 琼华苦笑:“是……是婢子一时糊涂,忘了这事儿了。” 她连忙拿过案几上毫发无损的汤药,找借口道:“殿下先前就说太累了,喝完药就睡。婢子才当殿下喝过药了呢。” 谢文和睨着琼华,目中怀疑之色不减。 帘幔之后,云昭的额角挑了挑。 她倒是放心琼华定能掩饰过去,但是…… 但是琼华看见谢文和后这毫不意外的态度……显然说明了一些事。 隐隐的,仿佛有凉意从身后传来。 云昭心中平静:真糟糕。 第五十二章 三郎吃醋了? 果然如云昭所料。 江聿风容色无波,却是抽走了被她握着的手。 他淡着脸,从琼华的态度中判断出,谢文和不是第一次这样进入公主府。 这也能说明,为何云昭会在听见敲窗声后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们自有互相才知的暗号,就像……曾经的他与她一样。 他心间再次泛起异样的酸意,咕嘟嘟冒着泡泡。 江聿风忍不住去想,这样类似的手段,她究竟与多少郎君有过。 他是第一个,还是其中之一? 但是…… 但是……他想,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凭什么这么想? 难道……难道一个人,真的会犯下同样的错误,整整两次吗? 江聿风这般想着,被长睫掩住的眸中愈发难以平静。 仿佛他以为的温和春雨,其实是无数尖利的细针。此时密密匝匝地,尽数刺向他心间。 肩头忽然一沉。 琼华仍在与谢文和周旋,帘外纷扰时,云昭却往后一倚,靠在了他身上。 她枕在他肩头处,轻轻转过脸,鼻尖蹭过他下颌。 江聿风不自觉将那里绷紧。 他听见云昭在耳畔低笑:“怎么,你……吃醋了?” 江聿风眉心微动,将脸转向另一侧。 她却抬手,用指尖轻轻勾画他眉眼。 江聿风忍了忍,按住了她手腕。 他垂眸,见她也正仰头看自己,眼尾因笑而上挑,何等风情如华。 江聿风心中忽地没了脾气。 而另一边,琼华也终于瞒过了谢文和,赶紧端着药退了出去。 谢文和盯着琼华背影,嘀咕一句:“你这侍女,今日怎么慌慌张张的?” 云昭提起唇角笑了一下,盯着江聿风随口道:“大概她也累了吧。” “七郎,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谢文和应一声,移步要走,又忽然停下,往云昭这处走来。 她心口不由悬起。 按理说……谢文和方才那么久都没发现,不该现在才有所察觉。 何况江聿风不是说自己的水平,与谢文和差不多吗…… 她心中嘀咕着,却没有表现出来:“还有事?” 谢文和的声音依旧隔着帘子传入,但眼下,却有些闷闷的。 “昭昭,其实……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云昭撩眼:“你说。” 谢文和低着头,他沉声:“昭昭,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江聿风?” 云昭神情空白一瞬,下意识回道:“什么?” 他背对着烛光,大半面容被阴影笼罩:“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那些流言,可你从未在意过。” “你还让他来见我们,你是不是,真的对他上了心?” 云昭身后,江聿风随谢文和的问话面色微变,浓睫下的漆眸紧紧盯着眼前人的面庞。 云昭沉默片刻,头一次感到骑虎难下的滋味。 许是觉得自己靠在一位郎君怀中对另一位郎君说谎的行为太过令人不齿,云昭心虚地坐直了。 她笑了一声:“七郎,你怎么会在意这种事?” 谢文和似是咬了咬牙,低声:“我当然在意。” “我是不是喜欢他,重要吗,又……与你有关系吗?”她似笑非笑,言语那般无情。 “七郎,你是我的友人不错,但这种事,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吧?” 谢文和下颌绷紧,视线仿佛要穿过帘帐,与她沉默对视。 片刻后,他道:“……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当心此人。” “我觉得他来洛京、接近你,都是别有目的。” “昭昭,我不想你被骗。” 江聿风听着,唇角动了动,有些想笑。 被骗? 而云昭依旧漫不经心:“这你放心,我不会的。” “我已下了决心,不会再成亲,不会择驸马,你尽管放心吧。” 谢文和的表情在她说到不会成亲时微妙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那便好。” 云昭轻哼:“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谢文和极缓地点了点头,随后收回视线,与她道了声保重。 -- 听着外头没有了声音,又过了半刻钟,云昭才小心翼翼地挑开帘幔,往外瞧了一眼。 确认谢文和离开后,她才回过头:“好了,他走了。” 江聿风坐于其中,缓缓抬起秀白面容。 他轻轻:“谢七郎……不是第一次来了?” 云昭眉尾轻挑,随后一笑:“是啊。”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怎么……”她忽然俯身,几乎与他鼻尖相抵,目中盈笑:“真的吃味了?觉得与我旧情难忘了?” 出乎意料地,这回江聿风居然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 他轻轻:“只是奇怪,七郎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又有如此家世。” “但殿下,为何要与七郎刻意保持着距离。” “殿下说不会成亲……” 江聿风目光幽凉:“该不会……与殿下的病有关系吧?” 云昭笑容一顿,神色冷下:“江聿风,你越界了。” 江聿风微微一笑:“殿下不是答应我,会真心换真心吗?” “不过是交换情报,至于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云昭面色微微阴沉,“江聿风,人不能太贪心。” 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见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 而此时,眼前这双华丽眸中尽是冰霜,将他的身影也冻结其中。 而她唤自己的名字,不带任何作伪的亲昵,却反而让他……感到真实。 这份真实,冲淡了他因谢文和而起的古怪酸意。 何其扭曲的情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故意惹恼她的心思。 或许是……为了报复。 江聿风默然,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两人这般诡异地僵持片刻,他轻笑: “殿下不喜欢,我不问就是。” 云昭依旧看着他,目光仍是冰冷。 她看着江聿风从容起身下榻,整理衣容,抹去褶皱,随后听他道:“但是殿下,我想我们的合作,还需要再添一些内容。” “说。” “殿下既要与我合作,对外,显然是要以男女之情作掩了。”江聿风噙笑,眉目温润如春山,他伸出手,尾指朝向云昭, “那么,我希望殿下能给我几分薄面,日后在人前,殿下要与其他郎君……保持距离。” 云昭怔了怔,眯眸轻嗤:“你还说不是吃味?” 她也伸手,与他尾指勾起,笑意渐深:“那么阿辞……你也不能与别的女郎有干系。” “好。”江聿风温声,“那么殿下与我,一言为定。” 第五十三章 买房 如此一番,忽视今晚的小插曲,江聿风与云昭也还算愉快平和地达成了合作。 说完了事,江聿风便翻窗离开。 云昭虚虚披着件薄衫立在窗前,看他出去后还回身,细致地要关窗。 她忽然出声:“阿辞。” 江聿风动作一顿,抬眸看来。 月色如水,美人凭窗而立,妙目盈盈:“阿辞,以后你来教我习武吧?” “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就……像以前的你。” 江聿风望她片刻,应了下来。 “那么也劳烦殿下,替我留意科目选所需文墨之物了。” 云昭抬抬眉毛,有些吃惊。 真是不肯吃亏……哼,学坏了。 她轻笑了一下:“准备就准备。” “我保证,送我们三郎登入中枢,官拜宰相……” 嘭。 江聿风得了承诺,便赶紧关上窗,不去听云昭之后的胡言乱语。 窗后,云昭目光幽深,盯着紧闭的窗棂。不由摸了摸鼻子。 还真是记仇。 她又靠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离开窗前,向外唤琼华。 琼华尚且心有余悸,打量了一圈发现再无旁人后,才放心收拾起来。 她理过云昭丢在床榻上那些散乱的钗环衣衫,心中好奇不已。 方才谢郎君来的时候,舍中并不见江郎君人影。难道他是……躲在殿下的榻上吗? 殿下和江郎君的关系,几时这样亲密了? 江郎君要做家臣,该不会之后……要做殿下的…… 琼华一径胡思乱想着,越想越偏,直到又被云昭唤了一声,才止住了自己飘飞的思绪。 -- 次日傍晚,江聿风与几位友人一起从书院走出。 松山与其他郎君的侍从去牵马时,一辆华丽马车徐徐在几人面前停下。 车帘撩起,露出云昭美艳面容。 她偏过头,看向江聿风的方向,眸光流转间自是顾盼神飞:“三郎,上来吧。” 几位友人看向江聿风的眼神登时复杂起来,有人羡慕他居然能赢得公主青睐,也有人担心他是迫于权势。 毕竟公主亦是“君”,而伴君如伴虎。 江聿风容色未变,心中却无奈。 显然云昭今日这般招摇,是在践行昨日他们达成的诺言。 然而这其中……若说没有她的报复,他是不相信的。 他垂睫,与几位友人礼貌告别后,在云昭笑盈盈目光中,上了马车。 她甚至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随后马车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而此时,松山刚刚将马牵来。 从其他郎君处得知发生了何事后,松山不由捂脸。 郎君啊……这就是你说的再无干系吗? 你不要太爱了吧! -- 马车内,江聿风与云昭相对而坐,一如上次樱桃宴之后那般。 云昭当然不会与他主动搭话,只拿过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热茶。 水雾氤氲,隔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沉默间,气氛有些尴尬。江聿风别过眼,认真打量着悬挂在窗侧的小香球,但又偶尔忍不住,向对面的人瞥一眼,又瞥一眼。 云昭虽然没看江聿风,却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时有时无。她鸦睫轻颤,忽侧眸乜去。 对面的郎君依旧认真研究着小香球上的纹样,几息后才徐徐看过来,似乎有些意外:“殿下有事吗?” 云昭无言:……装模作样。 她懒声:“你不好奇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江聿风莞尔,笑意温和如春水:“殿下又不会害我,如此急着找我,定有殿下的道理。” 云昭被他这番体面话堵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她轻轻哼一声,又将视线挪回。 -- 马车停在了亲仁坊内的一处气派宅子外。 云昭先行下车,走在了前头。 江聿风看见宅子后,不免心中一突。 但见云昭已经走了进去,他便也先压下疑惑,赶紧跟了上去。 这宅子看起来不算新,却十分阔气。大门之后就有马厩,接见外客的正堂是如今时兴的三面外敞的式样,内院宽阔,绿植造景精致雅趣。 一路行来,江聿风在心中估计着这处宅院的大小。 大约……是两个三进院落那么大。 此时宅子里,除了云昭与他之外,便再没有旁人。 江聿风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云昭给他找的住处。 但这住处……对他和松山两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他思量间抬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云昭到了内院正房前。 但跟前却没了云昭身影。 江聿风若有所感,抬头看去。 此处正房的设计与外院正堂颇为相似,都是三面外敞的亭子模样,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是一座双层的“亭子”。 二层亦是镂空,却有帘幕垂下,挡住了下方人向里窥探的视线。 此时帘幕随风而动,轻纱飘扬间,露出后头一小片水红色衣裙。 洛京城中,如此爱穿红色衣裙的,大约只有一人。 江聿风朗声:“殿下。” 帘幕“唰”地被拉起,云昭一手撑在阑槛上,掌心托腮,笑盈盈向下望来。 夕阳暖光将她面容照得柔和了许多:“上来说话。” -- 夕阳斜照,江聿风与云昭并肩,凭栏远眺。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洛京城内大半景色,隐约还能窥见皇城内的宫阙楼阁。 残阳之下,洛京被笼罩在烈烈焰色中。 云昭眸中也仿佛有火在燃烧,她指了一个方向,柔声:“那里便是我的公主府了。” “你在这里住下,以后去我府中,可就方便许多了。” 她絮絮:“这里虽然有些小,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日后你为官待客,这座宅子,足够给你撑场面。” 江聿风默默瞧着,一言不发。 显然这位公主已经认为他会买下这宅子,开始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她压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负担不起这里,也没想过自己是否喜欢此处。 而云昭兴致勃勃说完这些,侧眸望来:“如何,此处景致不错吧?” 江聿风礼貌一笑:“不错。” 云昭面上笑意淡下。 她还能感觉不出来他的勉强吗。 一阵风吹过,仿佛吹凉了云昭发热的头脑。 她站直了,一手扶栏:“你不喜欢?” “你让我帮忙,还要挑三拣四?” 感觉到眼前人目色冷下,又开始显现出刁蛮的一面,江聿风垂眸,无奈:“殿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昭凤眸眯起:“那你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四章 小楼静夜 江聿风叹一气,双眸温温看她:“殿下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买不起?” 云昭一怔,旋即拧眉:“谁说要你买了?” 她下颌微扬,几分骄傲,几分炫耀:“我对身边人,一向大方。” “这里我已经买下了,你只需要到时候去签个房契就行。” “再说了……”云昭目光将他上下扫过,疑惑,“你怎么说以前也是世子,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江聿风没作声,望向那一片皇城方向。浓郁的橙红斜阳,却在他眼底落了一片苍凉。 “当年有许多无辜之人受牵连下狱,我心中有愧,大多钱财便给了那些无辜者的家人。” “何况……我早已放弃了世子的身份,侯府那些田庄铺子,也与我无关了。” 云昭朱唇微张,愣神片刻后才缓缓:“……圣人啊。” “三郎,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圣人?” 她显然不是真心实意夸奖他,语气里渐渐染上嘲讽意味:“可惜啊三郎,你想做圣人,这世道却不会让你做。” 出乎意料地,江聿风没有反驳她,只平静地撩眼望向她,道:“我知道。” “我本来也不是圣人,若我是圣人,便不会在这里了。” 他目中幽幽:“我只是想……问心无愧。” “殿下这宅子虽美,可太过贵重,我心中不安,所以……我不能收。” 云昭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成!” 江聿风疑惑看她。 她慢吞吞:“你若不肯住下,就说明你并非诚心想与我合作,还要与我撇清关系。” 江聿风失笑:“殿下,我若真这样想,也就不会上你的马车了。” “不如这样吧……这宅子,我就当殿下是租给我,如何?” 云昭嫌弃地瞥他一眼:“租?你那点银子,我可不要。” 江聿风默了默,轻轻:“……那殿下可否告诉我,殿下买下这里,花费了多少。” 云昭噗嗤一笑:“三郎,你是不是糊涂了?” “这种琐事,我怎么会记得?三郎若实在想知道,今晚来我府中时,看一看账簿就知道了。” 说到“今晚”之语,她有意放慢了语速,扶在栏上的手轻轻向前滑去,覆住了江聿风手背。 他心尖一颤,却没躲开。 江聿风望去,她眼神仿若钩子一般,要诱使他与她共沉沦。 放在从前,他一定会默默将手抽开。 但现在……他腕间一翻,反握住云昭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这下换云昭愣住。 她习惯了江聿风默默忍受她的逗弄,可他一旦作出回应,她就—— 云昭对上他清凌双目,那是何其纯净的眼……仿佛春水初融,汩汩流淌。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掌中一空,江聿风抿了抿唇,压下唇边一点笑意,若无其事地垂下手。 两人相当默契地都沉默下来。 掌心温度仍在,云昭低咳一声,装作无事道:“对了,我还带了一样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这就是王逸吩咐留意的那份名册。” “你且看看,可有什么头绪?” 有了正事商谈,氛围总算没有那么凝滞。 江聿风接过,凝神看起来。 上头的姓名,不少他都有印象,或是结交过,或是听说过。 这些人之间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但在洛京这种地方,此事太过常见了。 一时之间,江聿风也没什么头绪。 而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便更是奇怪了。 若真如他们猜测那般,王逸与他父亲的事情脱不开干系。那王逸该避着他才是,怎么还会要人留意他? 是王逸毫不心虚,还是王逸想借此举,打消他的疑虑? 可王逸怎么会知道这名单会泄露出去呢? 一切仿佛又陷入了僵局,他眨一眨眼,有点走神。 这份名单,显然是云昭自己誊抄了一份给他的。 与大多贵女的字不一样,她的字迹甚至可以说苍劲有力,锋芒毕露,几乎对自己的尖锐之处不做掩饰。 就如她的人一般。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执笔站在案前,悬腕静静书写的样子…… 停。 他又开始多想了。 江聿风回神,脸色不免沉下。 云昭打量着他,以为他有了什么思绪,不由问:“有想法?” 江聿风当然没有。 他摇一摇头:“殿下介意我带回去吗?” 云昭无所谓地摆摆手:“拿走吧,本来我就是带给你的。” “你若是有了头绪,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她仿佛又恢复了此前与他调笑的勇气,神情又玩味起来。江聿风眸心动了动,别过眼,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云昭以为他不会有下文时,江聿风冷不丁道:“殿下有些时候……该藏拙才是。” 云昭唇角一僵,笑容不免淡下。 她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江聿风沉默看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你……有吗? 云昭轻嗤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对他们来说啊……我不碰朝政,便是最让人放心的了。” “其余事情,不过是公主娇贵任性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的。” 她说得随意,但风吹过时,她鬓间碎发轻拂面庞,目中似也被风迷了般,有些水色, 不知怎的,江聿风有些不忍看她。 他收回目光,听她继续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不管怎样,这宅子你是住定了。” “给你三日时间,你搬进来。” 她又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到时候三郎若是没搬,我可就要帮忙了。” 江聿风竟没再与她争此事,微微颔首应下。 见目的达成,云昭也没了继续留在此处的心思。 她自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人,也不与江聿风说一声,就转身往楼下走。 江聿风仍停留在二层,他靠在围栏处,看着出现在下方的云昭身影。 他看着寻来的公主府侍女上前,跟在了云昭身后,拥着她往外走去。 此时夕阳将尽,只天际仍有微光。而那道纤瘦身影缓缓,逐渐被阴翳吞没。 江聿风的眉心,轻轻蹙起。 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离开,心底却莫名……有些恐慌。 他不知这恐慌因何而起,于是不自觉攥紧了围栏。 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日光也彻底熄灭。 江聿风低声,自言自语般:“殿下错了……” “我懂。” 另一边,云昭忽然回眸,遥遥望去。 那小楼二层的身影,在夜色下,早已模糊不清。 但风轻轻吹过,仿佛有情人于耳畔低喃。 第五十五章 喜宴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公主成亲的日子。 而在这之前,江聿风也还是搬入了云昭为他购置的宅邸中。 他已然知道了这座宅子的价格,暗自有了打算。 京中万事有序,还算平静。 怀宁公主成亲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宜嫁娶。 作为怀宁的长姐,云昭前一夜便入了宫,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陪同在怀宁身旁。 梳妆完毕后的怀宁从自己寝殿内走出,目中却流着泪,急得侍女连连:“殿下莫哭了,妆都花了。” 德妃看见后心中不免难过,扭过脸以帕拭泪。 怀宁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一趟。 皇后被如此气氛感染,她不由看向一旁的云昭,后者淡着脸,目中却也盈盈泛着水光。 皇后心中更是一酸。 但其实……云昭只是太困了。 在宫中本就没睡好,又一大早起身,如今的云昭看着是醒着,其实神魂已经睡去了七分。 外头的宦人唱起吉时,此番礼仪繁琐,时间又紧,怀宁与德妃再顾不得落泪,连忙往外走去。 云昭眨了眨眼勉强清醒些,慢吞吞跟了过去。 其后祭祖叩拜领旨谢恩……如此种种,不必赘述。 宫宴在含元殿内举行。 皇帝对幺女婚事看重,负责宫宴的靖王自然也更是上心,将宴会办得极为隆重。 皇帝对此颇为满意。 丝竹缓缓,歌舞曼曼,殿中觥筹交错,皇帝也因着高兴多饮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 他打量着在座的儿女们,怀宁公主与小世子少年夫妻,自是浓情蜜意;睿王不光带了睿王妃,还将小郡主也带了出来;靖王与靖王妃坐在一起,不时附耳说几句话,看起来颇为亲密。 皇帝又饮一口酒,生出几分感慨。 自己的儿女……都长这么大了。 连幺女都要出嫁了。 然而……当皇帝的目光落在孤零零一人端坐席间的云昭身上时,他心中不免沉了沉。 云昭在京中试探似的活动,他没有管,却并非不知道。 这几个孩子私下斗来斗去,阴谋阳谋……他其实都知道。 但他不会插手,因他不仅仅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自己逐渐年老,也要慢慢放权给下一代。他们的争斗,亦是他判断其是否有储君之姿的考量。 然而皇帝并不想看到其中出现云昭的身影。 云昭的身子……现在已然不适合了。因此哪怕皇帝察觉当年之事另有端倪,也没再继续查下去。 他已经杀了一个皇子,病了一个公主,若再治罪一位,他膝下便无能人了。 但云昭如果掺和进去…… 如果她能安安分分做个公主,哪怕不嫁人……也好啊。 皇帝不免想起两位皇子时不时在面前提起的,关于给他们的长姐择婿之语。 皇帝对这二人的用意心知肚明,但日子一长,心中也不免动摇。 若给昭昭配个身世清白的郎君,从此远离此间纷争……倒也是桩好事。 笑语声中,皇帝看着云昭的身影,目色渐深。 -- 云昭独自坐于席间,看一看歌舞,再瞥一眼自己的小妹,也算悠闲。 她目光飘开,落在谢家的座位上。 托了公主成亲的福,被关在府里的谢文和总算有机会出来透气了。此时一与云昭四目相对,谢文和便目光一亮,与她举杯致意。 云昭唇角勾了勾,亦回敬示意。 她收回目光时,有意无意瞥向江聿风所在的位子。 后者倒是忙着与两边人说话,压根没发现她看了过来。 云昭微不可查地,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姑姑!” 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云昭回眸,看见自己的小侄女正捧着块点心,目中晶亮站在一旁。 见云昭看过来,小郡主面上笑容更是灿灿:“姑姑尝尝这个!” 云昭眉眼微软,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点心。 小郡主还不到三岁,生得如白玉团子般可爱讨喜,明明也没见过云昭几面,但这小姑娘就是莫名与她亲近。 而云昭也只有在面对自己这小侄女时,面上笑容会多些。 她忍不住戳了戳小郡主的面颊:“那姑姑就谢谢玉儿啦。” 她面上笑意难得纯粹,不是讥嘲的,戏谑的……就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她这般笑的时候,凌厉五官都柔和许多,仿佛蒙了层薄雾一般。 江聿风微怔,一时失神,与正巧抬眼的云昭对视了一下。 云昭鸦睫轻颤,旋即垂眸,揉了揉小郡主的头之后,便劝人赶紧回去。 小郡主脆生生应是,欢欢喜喜扑回睿王妃怀中。 -- 一场喜宴,众人心思各异。 靖王不时看一眼皇帝容色,知道他对这场宴会还算满意。 如此……靖王也稍稍放了心。 然而为了怀宁出嫁,加上此前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诸多宴会,银子流水般地用出去。虽然国库还算充裕,但这般花销,若是之后出点灾祸,恐怕就要填不上了。 为此,靖王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私库,暗自肉痛。 他不由思索该从哪里填补私库中的空缺。 而随着小郡主那声清脆的呼唤,靖王的心思不由自主,落到了云昭身上。 他这长姐……得宠爱,连公主府都是逾制建成,若能让她吐点东西出来,倒也能一解燃眉之急。 只不过……该如何下手呢? 靖王有些苦恼。 云昭不养面首,府里的人也规规矩矩,想抓她的错处,还真是有些困难。 他不由想,如果云昭能与自己手下的某位大臣之子成亲就好了。 不过这念头过于异想天开,靖王只思量了片刻,便将此抛诸脑后。 可也因此,他想起了不日前来找过自己的谢文和。 靖王自然对此意动,但谢文和之后就被老将军关了起来,皇帝也不曾阻止,靖王便想着歇了此事。 眼下……靖王瞥向谢家席间,重新考虑起来。 若是帮助谢文和成事,再促成谢文和与云昭的婚事……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靖王垂眸,决定为此试上一试。 第五十六章 做我的家臣 喜宴散场后,江聿风被几位交好的士人叫走,赴另一场宴会。 他本是要推辞的,然而前来邀请他的那位士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告诉他,这场宴会的主人,是科目选主考官,吏部侍郎王逸。 如此……江聿风定是要去看一看的了。 他离开前,不由回眸望向云昭的方向。 后者却被些命妇贵女围住,窈窕身影被挡得严实。他心中有些失望,却也因此看见靖王随皇帝一道离开。 如今在京中,靖王之势,人人皆知。 众人都是精明人,岂会看不出皇帝正在逐渐放权的意思。 因此……尽管其中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关窍,江聿风还是留意了一番,暗自思忖这会儿皇帝见靖王会是何事。 莫非是商讨匪乱之事吗? 他不免想到那日躲在云昭榻上时,听谢文和说起的事情。 谢文和想要去平匪,想要去北狄。而目前北狄的事情……又与云昭有关。 江聿风一直长在南方,对西北边地的这一蛮族所知甚少。如今忽然想起,不由更是好奇…… 那里与云昭,怎么会有关系? 一旁的几位士人正在高兴说话,道侍郎好兴致,竟是在西市宴请众人。 江聿风心念微动,询问西市有何关窍。 那郎君得意:“三郎,你就是整日读书,太不了解洛京了。这段时日,西市来了几位貌美胡姬,别有一番风情呢。” “侍郎宴请我等,正好也可一开眼界啊。” 江聿风果然有了几分兴致,却不是冲着所谓胡姬:“也就是说……西市也还有不少外来商人?” “正是,”那士人乐道,“那些人大多来往于西域与大齐之间,新奇东西可多了。三郎平日也不怎么去吧?今日倒是可以见识一番了。” 江聿风含笑应是。 -- 被皇帝叫走的云墨,心中不免诧异。 他面上平静地,听皇帝不紧不慢,说起自己长姐的婚事来。 按理说,这种事……皇帝怎么也该与皇后商量。 怎么会先来询问他了呢? 云墨试探着提了几个名字,皇帝都没什么反应,一时也判断不出究竟是何意。 云墨抿唇,想来是因为自己提的这些人都是他这里的……皇帝并不满意。 他敛眸,却说起此前谢文和请求的事情来。 皇帝眸心微动,似乎有了兴趣。 云墨沉眉,继续加以劝说。 深宫之中,烛火耀耀。 皇城之外,灯火辉煌。 西市酒肆中,胡姬起舞,正是热闹。 江聿风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间。 他不动声色瞥向王逸身边的一位官员,先前王逸介绍,此人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 这位员外郎,正是此前与王逸密会之人。 他不由揣测……王逸带此人出席,是有什么目的。 毕竟今日受邀者里,还有许多寒门弟子。 其中一些人甚至尚未及第,只是留在京中,等待来年再考。 不过一直到筵席结束,王逸都没有表现出别有用心的模样,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 江聿风随众人一同送走王逸,便听一旁人议论起来。 有人说,是否今晚受邀之人,日后能有机会进入户部。 这并非没有可能,众人心思各异,各自告辞离开。 江聿风垂眸,翻身上马。 松山在旁询问:“郎君,您要去……” 他还未问完,江聿风已骑马离开,而前往的方向,正是…… 公主府。 云昭早早梳洗完毕,懒懒歪在榻上准备休息,却听见窗户处传来熟悉的响动。 她嘴角轻抽。 这几日江聿风倒是依照承诺每日来教她习武,她也会给他一些可用的书籍。但今日情况特殊,哪怕他不来,她也不介意的…… 窗户被打开,一道人影不甚利索地穿窗进入室内。 自从云昭与江聿风达成合作后,室中基本就只留琼华一人。眼下琼华见怪不怪地去将窗户关起,便福身退下。 云昭睨着那人影,皱一皱眉:“你喝醉了?” 江聿风今晚的确喝得多了些,不甚清醒。他按了按额角,寻个位子坐下,低声:“我今晚又看见他们了。” 云昭眸光闪动,当即下榻走到他身边。 她知道,他口中所言,大约是王逸一行。 江聿风继续:“那人是户部度支司的人,今夜宴请……还有一些寒门子弟。” 云昭见他声音渐低,只当他是觉得此事不宜高声宣扬,于是也跟着低声:“那三郎觉得……他们有何用意?” 江聿风一手撑着头:“今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许也只是我多虑,这不过是一场普通宴请。” “若真别有用心……那有可能,是他们在物色一个能为他们做事的人。” “但这目前都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如何,还得之后再看。” 他说得很慢,口齿不似从前那样利索。云昭眯了眯眼,伸手捏住他下颌,将他面庞掰了过来。 江聿风两颊爬上红色,眼中有些迷离,云昭与他对视后不免一怔,旋即嘲笑他:“你居然醉了?” 江聿风拧眉:“我不曾醉。” 云昭哼笑一声松开手,她懒声:“其实呢……你想知道王逸做什么,最简单的方式,不就是威胁他吗。” “你功夫了得,潜入他府邸更是轻松。索性就趁他熟睡把人绑了,大刑伺候一通,保证他吐得干干净净。” 江聿风愣了愣。 他狐疑抬眼,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喝醉了。 但见云昭神色中真有几分认真,他又不免困惑,当真思索起可行性来。 云昭没忍住,噗嗤一笑:“你还说你没醉?” 江聿风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他别过眼,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今夜是在西市见的他们。 西市有许多外来商队。那么先前七郎所说的内容,或许可以摆脱这些商队代为打听。” 云昭看他强打精神说话的模样便忍不住发笑,她懒散道:“我知道。不过……问题便在于,我不知道谢七到底有了什么消息。” “我对北狄,从来没有过来往。” “而之前……” 云昭说着,忽然住了口。 她想起一位与她有过关系,后来又可能前往北狄的人。 昔日的二皇子。 当年二皇子被治罪,皇帝到底念着骨肉之情,没有将他处死,而是选择了流放西北,让他自生自灭。 西北,正与北狄接壤。 然而……二皇子早就死在了流放途中才是。 云昭沉默着看向江聿风。 如今江聿风不甚清醒,她私以为此事还是之后商议再是。 不过……若是细说到二皇子,最后又少不得扯到她自己身上来。 云昭果断决定,将这个问题,交给以后的自己发愁吧。 她敲了敲桌案:“三郎,你既然想做我的家臣,如今,我正好有一事发愁。” “你也知道谢七想要离开这里,于是找上了靖王。但老将军素来是不站队的,如果谢七执意为之,必定会搭上谢家。” “你说,该怎么办,才能让谢七顺利借上我四弟的东风,还不会被反手利用?” 第五十七章 装醉 江聿风听她说完,轻笑一声:“殿下还真是雁过拔毛啊。” 云昭不悦:“你怎么说话呢。” “靖王不是什么好东西,谢七又不聪明,到了他手下,只怕要吃亏。” 江聿风听她这般熟稔地说着与谢文和相关的事情,不由心下微酸。 许是酒壮人胆,他往常尚且能够压制的情绪,现在被放大不少。 他幽幽:“……殿下对谢七郎好了解啊。” 云昭斜过眸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她也幽幽:“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吃醋吧?” 江聿风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低声:“你却不曾这般担心过我。” 他的声调一如往常平直,可云昭却品出了几分委屈意味。 她眉头一跳,站起身来。 烛火下,幽香间,她走近了江聿风,俯身将他笼在阴影下。 她问:“阿辞,你该不会……还喜欢我吧?” 然而江聿风虽然半醉不醒的,却也没有糊涂到这个程度。 他只静静看她,不作回答。 云昭讨了个没趣,不由轻啧一声:“罢了,我不与醉鬼计较。” 她回身欲走,去吩咐琼华送一份醒酒汤来,手腕却忽然被人捉住。 江聿风紧紧握着她,手下力道有些没轻没重的,令云昭嘶了一声,回肩瞪他:“你干嘛!” 他仍然不语,锢在她腕间的手却轻轻颤抖起来,仿佛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云昭见此,心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睫毛轻眨,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软和了许多:“……你怎么了?” 江聿风半垂着眼睫,挡住了眸中神色。他只轻轻:“阿妩……你为什么要走?” 云昭被他一声“阿妩”唤得懵了懵,她困惑看他片刻,想——他该不会是醉得糊涂,分不清现实了吧? 云昭试着挣了挣,低声:“江聿风,你清醒点。” 但后者的力道不松反紧,沉默中透着股固执。云昭眯了眯眼,疑心道;“你该不会也是在装醉吧?” 这个“也”字用得灵性,显然她认为江聿风也不是什么消停的人,定会暗戳戳地报复回来。 然而这是江聿风头一次唤她“阿妩”,自从两人重逢之后,他每次见她,都是客客气气唤着殿下,丝毫没有要回忆往事的意思。 如此反常,又令云昭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于是仔细盯着他瞧,试图看出一点破绽。 眼前人对她的话语毫无反应,仍旧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为何要离开?” 云昭拧眉,心中莫名烦躁,她想去抬了眼前人的脸,看看是真醉还是装糊涂,奈何指尖还未触碰到他脸颊,就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她有几分怒意:“因为我是公主!” “江聿风,你别演了行不行?” 在她斥责之下,江聿风终于抬了眼,他目色清润,却是与平日里全然不一样的眼神:“……我明白了。” “所以阿妩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会离开的……对不对?” 云昭见到江聿风目中淡淡哀色,心中也颇为不自在。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莫非他真的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这般思绪混乱,又问她当年之事吗? 可是……云昭再次暗自用力,却仍不能挣开他禁锢自己的手。 怎么喝醉的人,力气还这么大?! 她咬牙:“是又如何?”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所以从一开始,阿妩就是将我当作消遣的玩意,对吗?” 云昭眯眸,实在糊涂了。 说眼前人神志不清吧……他甚至还能理出逻辑来反问她;可说他清醒,又怎会一口一个“阿妩”的与她旧事重提,算起账来? 她俯身,青丝滑过肩头,垂落在江聿风脸侧,将两人笼在这一小片空间内。 云昭与他几乎鼻尖相抵,一眼便望入眸底,看见自己倒映在对方眼中的小小身影。 她有一瞬间恍神,想起尚在金陵时,她夜半苏醒,非拉着他教自己舞剑。 因她曾见过一次他练剑,剑风凌厉,身姿翩然如仙。 而他也纵容自己的无理,在那寂静夏夜里,于庭院中握着她的手将剑式一招招舞来。 然而彼时的云昭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剑式上。 她侧过脸,认真看着那清俊少年郎。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将他也看得难以集中,手中剑锋稍偏,险些划破她衣衫。 少年阿辞登时慌神,丢开利剑检查她是否有事。月色之下,那美少年的眸中被她的身影填满。 她当真自始至终都无情吗……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只是觉得,这样子才是正确的。 为君者,不得有情。 她的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也是建立在两方势力相安无事的基础上。 她相信,一旦外祖家的势力扩大,父皇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打压下去。 帝王家的情感,一向扭曲。 眼下……面对不知几分清醒的江聿风的询问,云昭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他眼神这般可怜,哪怕两人现在挨得这样近,放在以前他定会躲闪,现在却依旧哀哀望她,仿佛被人抛弃的幼犬一般。 令云昭产生些错觉,仿佛眼前人并非江聿风,而是当年的少年阿辞。 若是阿辞,她不免会生出一些细微的愧疚。 然她云昭是谁,是高高在上的永庆公主。 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点愧疚,理直气壮道:“话也不能这样说。” “我的身份,岂是能轻易告诉你的?要是你知道了,心怀不轨怎么办?” “至于你对我有了别的心思,那也是你的问题,我可从未要求过你爱我。” 江聿风沉默,似乎被她的无耻震惊到。 明明欺骗感情的是她,始乱终弃的也是她,怎么到她口中,错的反而是他? 他沉默时,云昭再次试探着挣脱束缚。 这一回,总算让她成功了。 她舒一口气,轻轻捧住了他面颊。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的缘故,他双颊发烫,似乎更红了。 此时的云昭,已然对他醉酒之事信了七分。 但她依旧不十分相信,接着努力激怒他。 云昭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脸颊,目中盈着笑,却是傲慢冰冷:“你问这些,该不会真的旧情难忘吧?” “阿辞……你最好不要执念过深。 我的确喜欢你,但这份喜欢,却没有到你想要的程度。 从前你是永安侯世子都不可能,更别说你现在只是一介白身,还妄想尚公主吗?” 江聿风眸中光亮,似乎因她话语渐渐暗下。 云昭却还嫌不够般:“当然了,你若想要春风一度,也不是不可。” 江聿风睫羽轻颤,他低喃:“……我知道了。” “原是我痴心妄想,然而阿妩这样无情……到底会爱谁呢?” 云昭漫不经心哼笑一声:“我吗,只爱我自己。” “我想要的东西,便只能属于我。” “谁也不能阻止。” 第五十八章 试探 烛火哔叭声中,江聿风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那么殿下……想要什么?” 云昭仍是那般懒散:“我想要的吗……” 她垂眸,忽然截住话头,眼神冷厉起来:“你果然是骗我!” 她还想着从他口中套话,却没想自己险些被他骗了个干净。 她捧着江聿风面颊的手倏然用力,揉搓面团似的,将一张俊俏面容挤得有些惨不忍睹。 而江聿风神色依旧镇定,只是方才那迷蒙可怜的眼神,逐渐清明冷静起来。 因为被云昭挤着脸,他有些口齿不清:“窝脸德布戳吧(我演得不错吧)?” 云昭唇角抽了抽,放下捏着他面颊的手,半是气半是笑:“你真是胆子大了,竟然来试探我?” 江聿风温声:“以牙还牙罢了。” 云昭垂着眼,看眼前的温润郎君暴露出伪装下的一点阴暗。 她回过身,慢悠悠:“好吧,你演得的确不错,连我都骗过了。” “不过我也好奇……你的那些问题,是真心想知道的吗?” 见她依旧背着身,江聿风侧眸,无声吹熄身旁的两盏灯烛,将自己隐没于黑暗中。 他声音如常:“殿下如何想便是如何。” “毕竟我不可能左右殿下的心思。” 云昭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衫,回肩望去。 那如玉郎君端坐榻上,上半身却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上神色。 她不由皱了皱眉,想灯烛怎么现在灭了? 但这点琐事到底不要紧,她便没有在意:“也是。” “那你猜我的答案……是真是假?” 她回眸望着,语气幽幽,乌发雪肤,眼尾上翘,如狐精妖魅般惑人。 江聿风默然。 他也有些困惑,自己究竟是装醉,还是真的醉了,竟会想要再次试探她的心意。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是何等的无情之人。 江聿风压下喉头腥甜,语气却仍带笑:“殿下当初请我合作之语,莫非也都是假的?” 云昭不悦:“当然不是。” “你我合作,乃是双赢之策。” “再者说……”她转过身来,再度向他靠近,“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真的毫无真情呢?” “三郎,你可以再试试呀。” 她话语轻轻,蛊惑似的响起,江聿风恍神,竟真的有几分意动。 是啊……那时的她,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少女,正是慕少艾的年龄。 那时的她,真的会如现在这样无情吗? 连靖王都说……她从前并非如此。 她真的如她所言那样冷漠吗? 一时间,江聿风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问题,却又转瞬被他压下。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走火入魔,无可救药。 他闭目,让自己努力忽视眼前这坏女郎的蛊惑。幸好自己方才吹熄烛火,才不至于被她看清神色,再被嘲笑一番。 “殿下说笑了,你我旧日之缘,正是便利殿下与我合作。” “而那份喜欢……殿下说得对,保留于君臣之间,便最是合宜。” 他缓缓说着,不知是在劝说何人。 云昭绕着自己的一绺发,对江聿风表现出来的疏离,心中微妙不悦。 他如此守礼,曾经自己几番试探,最亲密的也不过是牵牵手,抱一下。 现在数年过去,没想到最大的进展,竟是上次她骗着亲了他一下。 按理说……他应当真的还对自己存有几分旧日情谊,怎么这么能忍呢? 他真是圣人不成? 却听江聿风絮絮着,略显生硬地将话题转移:“……所以殿下觉得,我这番计策,可否瞒过靖王?” 云昭绕着头发的指尖一顿,懒散神色淡去:“什么意思?” 江聿风不紧不慢地,将先前靖王拉拢自己之语道来。 云昭冷哼:“就他会做好人。” 她狐疑:“你不会相信他的话,所以今天才来骗我吧?” 江聿风一噎,无奈:“我若是听信靖王之语,当日怎会来寻殿下,现在又怎会告诉殿下?” 云昭的目光将他扫视过,道:“谅你也不敢。” “但你要去骗他做什么?” 江聿风答道:“靖王毕竟是负责我父亲案子的人,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更多。” “还有殿下……”他一停,没发现云昭有什么阻止的意思后,便继续道,“殿下与靖王不睦,一定也不想看靖王羽翼渐丰。” “何况殿下若想继续发展势力,最终,还是要从两位王爷手里抢人的。” “靖王与我有拉拢之意,那么从靖王下手,再合适不过。” 云昭声音渐沉:“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江聿风微微一笑:“殿下这般人物,怎会轻易放弃昔日所求呢?” “虽然殿下不曾告诉我,但我可以猜到。” “殿下放心,我不会说与旁人的。” “只不过……殿下若想瞒过两位王爷,必不能动作太大,更需有人为殿下掩护。” “眼下,只有我了。” 云昭再次绕起头发,心中轻啧。 他说得在理,令自己反驳不得。 她在他身旁坐下,轻声:“说说吧,你的打算。” 江聿风半边身子微僵,他顿了顿,随后缓缓,将自己的谋算道来,包括如何助谢文和全身而退。 -- 天将白时,江聿风才离开了公主府。 云昭一夜未睡,她再次感慨自己拉来了江聿风,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然兴奋一夜后,浓重的困意袭来,她便一直睡到了傍晚。 “殿下,殿下……” 一声声急切呼唤,将云昭从梦中拉回。 她悠悠转醒,还有几分茫然,盯着帐顶出神,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耳畔的呼唤声仍在继续,她闭一闭眼,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琼华总算停了催命似的呼唤,却语气急切:“殿下,宫中降旨,让谢七郎领兵平匪了。” 云昭反应了一会儿,再次淡然嗯声。 这事情他早与自己说过,就是不知为何会是她父皇出的手了。 “然后……然后谢老将军进宫,和陛下吵起来了。” 琼华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慌:“谢七郎托人带话,请殿下要不进宫……去劝一劝吧。” 云昭闭眸。 她就不该醒。 第五十九章 送别 尽管事情多有棘手,但好友都求到了府上,总不能不理。 云昭吩咐备车,匆匆入了宫。 既然是父皇降旨,那江聿风的计策……现在也用不上了。 她紧赶慢赶,到了紫宸殿,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僵持,可殿中场景,也未免太……热闹了些。 谢老将军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眼下正中气十足地数落着皇帝与靖王这对父子,谢文和在一旁安静得如鹌鹑一般,大气也不敢出。 也难怪,老将军是两朝元老,一生都投入了战场,功不可没,又始终安分守己,的确有和皇帝叫板的资格。 皇帝被这通说下来,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对着老将军,他还是给了几分薄面:“谢老……朕并非此意。” 靖王也在旁道:“是啊谢老,何况天子一言,岂有收回道理。” 老将军冷哼一声,一个眼神都不曾给靖王:“黄口小儿,又懂什么?” 云墨笑意一僵,多少被说得有些下不来台。 他得势了几年,因而再次感受到来自旁人的轻视时,险些没能收敛住眸中戾气。 幸亏此时殿中人不多,他赶紧垂眸,掩住了目中神色。 而这一切,尽数落入云昭眸中。 她站在殿外,事不关己地看着戏。 老将军这下将事情闹大,倒是让众人都知道,他谢家是极不情愿与靖王发生牵扯的了。 这可真不给靖王面子。 但云墨不高兴,她便高兴。 这么一想,云昭看老将军,自是越看越亲切,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但圣意已下,老将军是万不可能避着皇帝收回成命的。现在闹过来,也不过是与皇帝,与天下众人表态。 最后要圆场,少不得得有个关系亲近的局外人。 这么想着,云昭垂眸打量了一下指上丹蔻。 这老狐狸,明面上远离朝堂之事的,这节骨眼,又要拉她出来给谢家作保。 谢文和若是能有他这老父亲一半智谋,也不至于现在还困在洛京。 云昭这般悠闲姿态,将前来引路的内宦周福宁急得不行:“殿下……祖宗……快些进去吧……” “奴真的担心,那老将军等会儿就该说解甲归田了。” 云昭嗤笑一声:“那不是正合了父皇心意吗?” 周福宁一愣,哎哟一声:“祖宗你可真是祖宗,这节骨眼儿,老将军卸任,让天下人怎么想陛下嘛!” 云昭道:“可谢老不愿让儿子上战场,父皇劝都不顶用,莫非我出面就行了吗?” 周福宁堆起笑来:“殿下这话说的。” “就凭殿下与谢小郎君的情谊,多少在谢老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嘛。” 云昭睨他一眼,移步进入殿中。 伴随着一声清泠泠的“父皇”,争执声总算停歇。 谢文和看见云昭身影,总算没再那般提心吊胆,暗自松了口气。 老将军与皇帝的神色齐齐缓和下来。 皇帝与周福宁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退出去后悄悄将殿门关起。 云昭挂着笑,与皇帝和老将军见过礼后,便上前拉住了老将军的手: “谢老与他们说不通,不妨与我说说吧。” -- 一个时辰后,紫宸殿门再度打开。 内里紧张氛围不复,皇帝与老将军一片其乐融融,笑语着忆起当年。 谢文和跟在老将军身旁,不能与云昭明面上说什么,只得借着角度,给云昭比了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大拇指。 云昭与他敷衍一笑。 虽说老将军出面之后,这事情好解决多了,但应付此人,还是挺费神的。 她放慢步子留在了后头,看着皇帝与谢家父子二人一同出去。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 这些时日跟着江聿风习武,云昭对周遭的感知力也稍稍敏锐了些。她回眸,看见默默跟来的靖王。 啊……把这人忘了。 方才聊得热络,靖王还真没能插上一句话。 但云昭也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要与他客气的意思。 云墨眨一眨眼,袖中手收紧。 被人忽视了几乎一晚,这滋味……如何都不好受。 他半抬着眼睫,眼神阴郁盯着前方云昭背影。 她明明已经是半个残废了……为何,为何父皇还是不愿放下她? 为何朝中的老臣,仍旧看不见他? 当年……当年…… 若不是…… 云墨思绪忽断。 云昭倏地回眸,与他对视上。 她转头得突然,以至于有一瞬间,云墨没能掩饰住目中翻涌的阴鸷。 云昭静静看着他,随后缓缓,挂上一抹笑意。 “四弟,七郎的事情,真是麻烦你了。” “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七郎了。” “否则谢老再找上父皇来,也太不成体统了。”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与他絮絮叮嘱着。 云墨勉强调整好了情绪,笑道:“长姐放心,臣弟都记下了。” “那便好。”云昭柔声细语着,仿佛真的是一位温柔长姐,“我会与谢老说明,四弟行事稳重妥帖,他不必如此提防。” 云墨被她这般阴阳着,也只得忍下,还得谢她一句。 云昭这才满意回身,唇边笑意险些按捺不住。 哎呀……看来她的四弟,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讨厌她。 可是他这样讨厌自己,又不得不忍耐,还得继续维持着表面和谐,实在是让她觉得太过好笑。 -- 三日后,怀宁公主与小世子启程前往江南。 一同要出发离京的,还有谢文和一行。 他将带领一支精锐,与匪乱地区的兵力联合,将那群为祸的盗匪剿灭。沿途顺路,可以护送公主到江南。 送行之时,谢府无一人出面。 前几日老将军的事情早已传遍洛京,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老将军极力反对谢文和离开,如今这架势,像极了要与这位谢七郎割席。 于是道旁群众看向那马上风流倜傥谢七郎的眼神,都掺杂着不少同情。 当事人谢文和却没心没肺的,与人群中出现的一些相熟面孔打招呼。 也有倾慕他的女郎们前来送行,丝绢手帕香囊扔了一地。谢文和努力收下每一件,倒是不伤了任何一位女郎的心。 他面上仍是吊儿郎当的笑,目光却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人群,试图寻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尽管他心中清楚,这么多人的场合,她为了避嫌,大约不会出现。 如此过去小半个时辰,有人来提醒再不能拖了,谢文和收回目光,掩去眸底失落,挥响手中鞭。 云昭倚在一间酒肆二层窗边,静静望着远处那点模糊背影,身后侍女默然垂手而立。 她不言不语,分不清她是否有一点担忧,一点不舍。 琼华悄悄抬眸见云昭背影,忽然一阵恍惚,觉得公主……好生孤独。 谢七郎,大约是京中唯一与公主关系如旧的人了。 可这样的人却还是要离开,临了,公主还不能出面去送他。 琼华抿唇,心中不禁迷茫:公主她……会不会也很难过? 第六十章 刺杀 今日城中热闹,难免有些混乱。 尽管有金吾卫负责开道,却也不能完全拦住道路两旁热情的洛京百姓。 他们挤挤挨挨着,或是想为谢文和送行,或是想来一睹公主与驸马的风采。 江聿风也混在人群中,倒不是他想来凑这个热闹,而是云昭说她不便露面,请他代自己去送样东西给谢文和。 眼下他被周围众人推搡着,倒是不知不觉挤到了前头。这些人中似乎也有一些书院里见到的熟面孔,但大家都忙着应付周围人,不曾互相注意到对方。 江聿风被挤得没了脾气,心中不免怀疑,云昭让自己来做此事……是故意的吧? 不过到了前方,要与谢文和打照面也方便许多。 送亲队伍缓缓行来,打头的便是谢文和。 那郎君腰间佩刀,一身劲装利落,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威武不凡。 他侧眸,一眼便看见了鹤立鸡群般的江聿风。 谢文和挑挑眉毛,正欲探究一二,就见后者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待捏在掌心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接一个男子的东西做什么? 谢文和暗自腹诽着,看向掌心的物什。 那是一个精巧的荷包,上头还绣着祥云纹样,倒不像是郎君的东西。 谢文和心念一动,记起江聿风此人与云昭的关系来。 莫非……是昭昭托人给他的东西? 谢文和心中闪过微妙不爽,想托谁不好,偏偏是这人。 虽这般腹诽,他却仔细地将荷包收入怀中,放在了靠近心口的位置。 到底她还是记挂着自己的。 想到此处,谢文和那点子不悦也烟消云散,眼角眉梢挂了点喜色,瞧着江聿风也顺眼不少。 他以内力传音,与江聿风道: “多谢。” 后者怔一怔,便含笑望来,向他的方向行了一礼。 谢文和收回视线,兀自按了按心口处。 -- 云昭吩咐的事情已然完成,江聿风意图离开,却被周遭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他心下无奈,只得努力寻找着空隙,一点一点往后退。 这样小心挪动着,他忽然感到有人在他肩头上戳了戳。 江聿风以为自己挤到了人,想转头看是谁,奈何人群太过拥挤,实在不便。 于是他一边口中称歉,一边往另一侧腾挪,尽力让出位子来。 那人坚持不懈地又戳了戳。。 江聿风再让,其人仍戳。好脾气如他,也有了些不悦。 他艰难回过头,想去看看那无礼之人是谁,却是怔住。 来者是云昭,且是……穿着胡服男装的云昭。 程安等侍卫则着便装,分散在她身后的人群中。 这身衣裳窄袖收腰,显得英气飒爽,与昔日盛装相比,又是另一种别样的美。 大约是穿着男装的缘故,她也没有往日那样端着架子,倒是随性地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看他。 她眨眨眼:“怎么,看呆了?” 江聿风堪堪回神,有些不好意思:“殿……娘子这身衣服新奇。” 云昭嗤声:“有什么新奇的。” “洛京的贵族小娘子们可没少这么穿。” “你在这儿呆立了这么久,难道一个都没看见吗?” 江聿风低咳:“我只顾着看谢七郎了,所以……” 云昭被他逗乐,弯眸笑起,粲若春华。 她一面笑,一面往江聿风身旁挤,硬是挤开了两三人,惹来他们不满的注视。 然而见到云昭容颜出众,身上衣饰又华贵,便心知这位身份不简单,也没敢多嘴。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霸道模样,江聿风抿唇,总算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他与她轻声:“谢七郎已经拿到东西了,娘子放心吧。” 奈何这里太过吵闹,云昭没有听清,皱着眉疑惑看他:“什么?” 江聿风复述了一遍,见她仍是那困惑模样,他于是垂头与她耳语。 正说话间,也不知是谁在后头推搡了一下,将云昭推得站立不稳,往他怀间倒来。 混乱间,他的唇在她面颊耳际擦过。 两人齐齐怔住。 云昭被迫伏在他怀中,只觉得那柔软触感隐隐约约,一阵异样。 此前二人亲密……说来惭愧,都是她蓄意接近,今日这样全然意外,反而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江聿风更是从耳尖一直红到了脖颈之下,不免慌乱地别过眼看向那送亲队伍,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怀中温香软玉仍在,方才那一幕又岂能轻易忘记。 他干巴巴开口问:“……娘子没事吧?” 云昭想从他怀中起来,奈何被身后人推挤得动弹不得,只得咬牙:“……无事!” “你方才说的,我听见了。” 听她这样说,江聿风不得不咽下到了嘴边的问话,思索该说些什么缓解眼下尴尬。 正此时,异变陡生。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射向队伍当中那辆最为华丽的马车。 那俨然是怀宁公主所在,百姓们尚未反应过来,金吾卫已举刀将利箭斩断于地。 谢文和等立时回马拔剑,将公主车驾护在当中。 也不知是谁喝了一声:“有刺客——!” 人群登时骚乱起来,惊恐的人们意图四散奔逃,奈何各自摩肩接踵,只越挤越乱,越难动弹。 江聿风习武,尚且能稳住身形。他扶住云昭,以身子作掩,挡下了大半人流。 被他如此护着,云昭硬是没再被挤一下。 她心跳砰砰,却不是因这刺杀而起。 金吾卫的呼喝、人群慌乱尖叫……诸多杂音,都在此刻渐渐归于沉寂。 她仿佛只能听见一个声音,便是他与她的心跳声…… 云昭抬眸,正此时,那刺客又射出一箭。 只不过这刺客虽然行事嚣张,功夫却不怎么到家。 这一箭明明仍是射向那当中的马车,却仿佛因张弓不全,半道就开始往下坠。 好巧不巧,这射歪的箭却是向云昭的方向飞来。 初夏暖阳之下,那箭尖闪烁寒光,在她眸中缩成一点。 她眼瞳一缩,厉声:“那边!” 江聿风应声看去,立时扣紧她腰肢,带着人旋身避过。 他随即抬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内力化作劲风,竟凌空将利箭斩断。 谢文和被这边动静吸引了注意,他视线扫来,就看见江聿风怀中多了一个穿着男装的女郎。 他一时觉得那女郎的背影和声音皆熟悉无比,却来不及细究。 因方才那一箭与云昭呼喝,刺客暴露了位置。 原以为此人这般嚣张,该有同伙合谋,眼下一瞧,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谢文和目色一厉,提剑向刺客杀去。其杀意凛然,身姿威武,竟让下方围观的众人呆了呆,一时不再似先前那般混乱。 那刺客将弓箭一丢,作势要逃跑。可他不往人少的地方去,却是直愣愣地,往人群中跳来。 下方的云昭皱一皱眉,察觉出不对劲。 她转脸埋入江聿风怀中,避免让谢文和看见自己,一面低声: “那人有问题。” “去救他!” 第六十一章 仇怨 江聿风闻言神色微顿,一时疑心自己听错了。 救谁?救刺客? 见他没有反应,云昭伸手在他腰间狠掐一把。 她虽柔弱,可在软肉上这一拧,也不免令人吃痛。 江聿风嘶声,不再犹豫,腾跃而起。 他轻巧如白燕翩飞,足尖在道旁伸出的屋檐上点过。众人只见一道虚影晃过,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谢文和与那名刺客之间。 看见江聿风忽然出现,谢文和明显愣神了一息。 江聿风便趁他这片刻愣神,抓过那刺客衣领,带着人险之又险避过谢文和的剑锋。 后者回神,大怒:“你疯了!” 江聿风无心多做解释,见躲过了致命一击,便拎鸡仔似的提着那人衣领,将人往空地上一摔,直摔得此人七荤八素。 金吾卫纷纷围来,将那刺客制住。 谢文和看看回身离开的江聿风,抬步欲追,又听下方同僚在唤自己。他犹豫片刻,往下跃去。 罢了,那家伙的反常比起意图刺杀公主之人,实在不重要。 谢文和跳下去时,倒在地上的刺客已然悠悠转醒。但他被金吾卫们摁住,无法抬起身子,只努力地将脸抬起了一点,双目猩红,似乎还在嘶吼着什么。 但他面容被皂布遮掩,口中所念,便不甚清晰。 一旁下属禀道:“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是否现在将此人交给他们?” 谢文和正想应下,却又忆起江聿风那一挡。 他不让自己杀了这人……莫非是有什么关窍。 这么思量着,谢文和一摆手,让四周人放下刀剑。 他则面无表情在刺客跟前蹲下,抬手扯去其掩面皂布。 那是一张年轻郎君的面容,看着还有几分斯文,比起刺客,更像是一位书生。 看见他的模样,谢文和面色骤变:“怎么是你?” 书生并未回答,只咬紧齿关,额头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谢文和眉头皱起,低声劝:“你要说什么,有何冤情,尽管说出来。” 正当其他人疑惑这位谢小郎君为何要用“冤情”二字时,却听那书生发出悲鸣般的怒吼: “我要告官!” “青州官官相护!蛇鼠一窝!杀我父兄!夺我妻女!”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声音嘶哑,近乎失声,可每一字都清晰落入了在场之人耳中。 方才还往外奔逃的人群,现在却纷纷往回挤去。 嘈嘈切切的密密议论声中,江聿风找到了云昭。 她已然被程安等围在当中,自是安然无恙,如今正冷眼旁观着那因刺客所言而引发的躁动。 一对上云昭视线,江聿风便感到腰间隐隐作痛,仿佛又被她拧了一把。 他目光不自然地闪躲开。 云昭似乎并未发觉,只问他:“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江聿风垂目低声:“若他所言非虚……便是状告无门,只得以此博人眼球,将事情闹大,激起民愤。” “如此逼迫更有权势的人出手,去彻查此事,了结他的仇怨。” 云昭却不免古怪地笑了一下:“不,是他说的话。” “青州……若我没记错,王逸的祖籍,便在青州。” 江聿风神色微变,正要继续追问,云昭却云昭幽幽叹了一气,目光落在怀宁公主所在的马车上,“就是可怜了五妹。” 江聿风顺着她的话,向那马车看去。 里头的怀宁公主似是再忍耐不住,悄悄将帘子掀起一角,向外打量着。 云昭漠然看着怀宁无措面庞,轻声道: “这喜庆的日子,却出了这种事。” “她日后回想自己的大喜之日,心中又该是怎样滋味。” 江聿风心念微动,看向云昭。 后者目色空茫,竟是有几分明显的怅然。 他眼神不免染上审视意味,试探道:“……娘子在暗示什么?” 云昭却侧目睨他一眼,又恢复了傲慢神色,显然没有要解答他问题的意思。 江聿风乖觉地绕开这话题:“所以娘子是如何发觉,这刺客有问题?” 说起这个,云昭总算有了几分精神。 她眉毛轻抬,几分挑衅:“你猜啊。” “你要做我的家臣,不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猜不出吧?” 江聿风注视她片刻,发觉她真的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后,不由失笑。 他忖度片刻,徐徐道: “此人双臂细弱,却以弓箭为武器,显然不是真的想要刺杀。” “被七郎发现后,他也不试图逃开七郎,反而像是故意要被七郎捉住。不过七郎杀招厉害,他若真的扑过去,只怕会当场毙命。” “再者……便是怀宁公主与驸马。公主久居深宫,驸马从未入京,按理说,不该有京中的仇人。” 他抬眼,目色温温似水:“娘子以为,是这般道理吗?” 云昭眼尾勾起,流露出些赞赏之意:“不错嘛,勉强够格。” 她抬手,向他勾了勾手指:“但还有一件,你没猜到。” 江聿风侧耳俯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却听轻轻的“啵”一声,云昭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柔软唇瓣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江聿风却呆在了原地。 程安等人纷纷目移,只将自己当作瞎子,什么都没看见,却是尽职尽责地,将二人挡得更严实了些。 云昭双眸含笑,看着江聿风白皙面皮上一寸一寸,渐渐染上红色,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江聿风是真的呆住了。 从前在金陵时,他们二人虽亲密,却始终守礼,不曾越雷池半步。 而此前樱桃宴,她虽过分,却也无人看见,尚且能忍受。 至于最近那次,更是彻头彻尾的意外。 可现在……现在…… 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如此大胆!!! 他脑中轰轰,仿佛有千人万人在说话,又倏地归于沉寂。 江聿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绷断了。 云昭见他如遭雷击一般,不免心虚。 糟糕…是不是玩儿太过了?也不至于吧……不就是亲一下脸吗? 她扯一扯他衣袖,低声:“我与你玩笑呢。” 江聿风回神,涩声:“这种事……也可作玩笑吗?” 云昭目光躲闪一阵,连忙转移话题:“但你真的还有一事不曾猜到。” “今日之事……有一部分,是我出的主意。” 江聿风还未缓过神来,便又被迫接收到了这一令人震惊的信息。 他困惑不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 什么叫……她出的主意? 那她方才同情怀宁公主,又是为哪般? 第六十二章 刑部张玄书 云昭见眼前人颇像是要被自己逗傻了,而这里又不便解释,于是连忙拉过人手腕,带着他离开此地。 程安颇有眼色地先行离开,去将马车驶来。 在马车上,江聿风总算听懂了云昭所言。 原来在半月以前,她便见过今日刺杀的书生。 那日她与谢文和等人出城游玩赏景,在湖畔遇见了此人。彼时那人心灰意冷,抱着块大石头意欲投湖自尽,还是谢文和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谢文和一向热心肠,拉着那书生聊了许久,其他贵女郎君则早早走开,去了别处游赏。 云昭懒得与那些人多相处,便留下陪着谢文和。 那书生始终阴沉着,尽管谢文和说了许多,他也几乎不曾张口。 见他油盐不进,谢文和没了法子,又担心自己走后这书生会再度轻生,便下意识看向一旁看戏的云昭。 云昭见他面如死灰,又一心求死,便问是否有什么了不得的冤屈。 他仍然没有说话,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谢文和一见有戏,更不停与云昭使眼色,让她再说一些。 于是云昭信口说来,道反正他都求死了,与其默默无闻死去让仇人痛快,不如干脆做件大事,大到能引起宫里那位注意的事,至少还可能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让自己痛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书生原本灰暗的眼眸渐渐亮起,竟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问她该怎么做。 谢文和被她这番话说得额角狂跳,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连忙将人带走了。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却不想还会有与他再见之时。 云昭说完这些,就见江聿风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我也没想到他竟想出了这法子……回头我给五妹再送些东西。” 江聿风眉头轻皱,却不是因为觉得云昭那些话出格。 就像她在那个雨夜的反常表现一样,江聿风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同样强烈的自毁倾向。 一种不管不顾的偏执,甚至可以说……是疯魔。 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一位自小受宠,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上。 如今云昭这般心性……若无人能控制,日后她一旦受到刺激,只怕情况会比今日这名书生更加严重。 手握实权的公主要发疯,这天下……可能都要乱上一回。 -- 见江聿风久久不语,云昭不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与那书生说这些?” 她有些恼火:“我哪知道会这样,这人也是个傻的,偏做出这种事来。” 云昭虽然对自己这五妹没什么感情,却也没有要害她的心思。今日之事不能怪在云昭头上,但她总觉得五妹是因自己才受了牵连。 她心中烦闷,忽然拿起面前案几上的茶盏,要将它摔出去。 却有人按住她手腕。 云昭抬眸,不耐道:“放手!” 江聿风无奈:“殿下先听我说。” “若不是殿下那日激了此人一回,打消了他的死志,他便也不会似今日这般出现了。” “至于他做了什么选择,并非殿下能干涉。说到底,若不是殿下与谢七郎,他此时早已葬身京郊,成了无人知晓的枯骨。” “可现在,他至少令世人都知道了他的冤屈,他也有了了结仇怨的希望。” “或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能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了。” 云昭一时困惑:“你不觉得我不正常吗?” 江聿风摇一摇头。 云昭凝眸,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看着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她唇边挑起一点笑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骗我。” “若是三郎让我再亲一下……我就信你。” 江聿风平静面色有些微碎裂,他扶额:“殿下……此事稍后我还要与你谈一谈……” 云昭却将皓腕一翻,反握住他的手,将人往自己方向拉了过来。 她倾身,两人之间只留下方寸空隙:“怎么,你不敢?” 如此近的距离,江聿风能清晰看见她蜷长眼睫轻轻颤动,其下凤眸中跳动着兴奋雀跃的笑意。 他对云昭这幅神情再熟悉不过了。 江聿风多少也在云昭几番捉弄下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只要她不是像先前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他大约都能招架。 他耷下眼睑,不去看她眼睛,无奈道:“殿下……” 话还未说完,马车忽然停住。 外头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金吾卫正在严查过往马车,以防还有刺客同党潜逃。 不知怎的,江聿风暗自松了口气。 云昭鼻间轻哼一声,像是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无妨,他们不会查我。”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车壁外轻叩了两下,程安的声音传入:“娘子,是张郎中。” 当场被驳,云昭面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在江聿风注视下,她坐直了身子,将车帘掀开一点,露出半边脸来。 车下站着一位年轻俊朗的郎君。 他模样斯文,却生就一对桃花眼,显得多情风流,像是话本中的狐狸书生。 这便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张玄书,负责管理已被定罪的犯人。今日出了骚乱,人手紧缺,连他也被拉了出来。 见到云昭面容,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冒犯娘子,还望恕罪。” 他声音响起时,云昭便感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似有要抽离的意思。 云昭眯了眯眼,掌中用力,面不改色道:“知道冒犯,你还拦我车驾?” 张玄书抬眼,幽深目光望向车内。可惜云昭只将帘子掀开了一点,除了昏暗,他看不见多余情形。 他收回目光,客客气气道:“已有一位贵人遇上刺客,为了城中百姓安危,自然检查一番。” 云昭抬唇,皮笑肉不笑:“你现在瞧过了,放心了吗?” 张玄书低眸:“娘子说笑了。” 他退开半步做了个手势,示意金吾卫放行。 金吾卫们虽不知那马车里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但见张玄书那样恭敬,便也猜出其人身份不简单,顺从放行。 马车重新动起来,向公主府驶去。 云昭放下车帘,流水飞眸一瞥,就见江聿风正一目不错看着她。 她扬眉:“干什么?” 江聿风没吭气,却将手从她掌心挣出,成功惹来她怒目而视。 他轻揉手腕,一笑:“殿下还认识刑部的人?” 这下,唤作云昭不吭声了。 马车再次停下,江聿风被一把推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彻查 这桩刺杀案闹得声势浩大,目击者无数,果然惊动了宫中的皇帝。 嫌犯当即押入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被急召入宫,商议会审之事。 皇帝与三位老臣一直谈到了宫门下钥,次日一早,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人员组成的监察队便被派往青州调查。 犯人也被当即提审,开始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御史大夫亲自负责的三堂会审,皇帝则在后方旁听。 这一审问,便审了整整三天。 京中早已流言纷纷,各种猜测兼而有之。但是会审过程被严格保密着,寻常百姓不知确切内容,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过是胡乱揣测。 但几日过去后,发生在青州的案子也不再是秘密。 是夜,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云昭坐在内院小楼上,定定望着洛京城的某个方向,一面听府中幕僚禀报。 那书生姓李,出身青州平原县的一家农户,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有些读书天分的儿子。 他靠着家中的那片沃田上了县学,运气也还不错地过了乡试,便有媒人登门,为他说了门亲事。 这李生成亲后,就与妻子有了一儿一女。他一面继续读书,一面卖些字画,或是给小儿开蒙,偶尔帮家中干些农活,日子虽辛苦,却也充满希望。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地的王姓豪强为了扩田,看中了李家的田地。 这片田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可能轻易相让。那豪强见李家态度强硬,便恼羞成怒,派人上门强占。 于是,李家父子与豪强的人发生冲突,混乱中,李家人将豪强的一名手下打死。 此事发生后,豪强被彻底激怒。他仗着与县令的关系恶人先告状,称李家杀人,当以命偿命。 收了好处的县令自然按豪强的意思办案,那日动手的李家父子被捉拿下狱。没了阻拦的人,豪强顺利地抢下那片地。 由于当日不在家中,李生逃过了这一劫,但对他来说,或许活着才是酷刑。 还不等他状告喊冤,县衙便下了斩首的指令。绝望的李生试图告到州衙,然而状子递去后便如石沉大海,非但没能沉冤昭雪,反而惹来了豪强报复。 他家中被打砸一空,妻女则被强抢而去,从此音讯全无。 李生被仇恨支撑着苟活了下来,他不知该去哪,便凭着直觉来到了洛京。 谁知来到京城后,他却连城门都进不去。李生被彻底击垮,想要投湖自尽。 后面的事情……云昭便都知道了。 她抬手,让他们不必再说。 她沉默着看窗外灯火辉煌,指尖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缓缓叩击。 说来可笑,这种案子放在整个大齐,不算什么新鲜事。 豪强与官府勾结,圈地占地,已是常事。这些豪强大多依附着大族,就算有清官有心惩治他们,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王姓豪强做事太绝了一些,非但一点补偿的银两都不给,还要将人赶尽杀绝。 偏偏都做得这么绝了,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 将人逼到绝路,少不得引来反噬。 她静静思索片刻,问道:“听起来不难解决,怎么现在还没个处理结果?” 几位幕僚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家豪强,似乎与王侍郎有些关系。” “听说监察队在青州查出了不少东西,就是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哦?”云昭依旧笃笃敲着扶手,“听说……似乎……你们连一件确切消息,都打听不到吗?” 几人讷讷: “……殿下恕罪,实在是这些消息,也不好探听啊。” 小楼中陷入沉默,他们忐忑看着前方公主背影。 出乎意料的是,云昭并没有发难,只懒懒挥手让他们退下。 几人离开后,她望着窗外平静道:“你怎么看?” 屋内六曲屏风后,慢悠悠转出一人。 却是张玄书。 张玄书一身青衣,闲庭信步般踱到了云昭身侧:“他们说得也差不多。” 他感慨:“这李家书生啊,是个可怜人。” 云昭侧目:“谁要听你说这些,我问你,那家豪强真的与王逸有关系?” 迎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张玄书悠悠一笑:“殿下心急了。” “臣就是一个管着大狱的郎中,哪里会知道三堂会审的内容。不过王逸那老东西本就出身青州,那家豪强又姓王,二者说不定真有些关系呢?” 云昭沉眉,目光欲冷。 张玄书见她似乎要生气了,这才收敛笑容,说道:“哎哎,殿下息怒。” “这消息嘛,臣虽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他弯腰俯身,凑到云昭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云昭拧眉,脸色沉下。 “当真?” 张玄书直起身:“臣可不敢欺瞒殿下。” “若不是因此,李生也不会被关在如今看管最严的监牢中了。” 云昭撩眼:“你能见到他吗?” 张玄书无奈耸肩:“现在能见他的只有陛下与三堂长官,可轮不到臣。” “不过啊……”他狡黠地笑了笑,“若臣‘不小心’,没注意到有谁溜了进去,说不定就能让他见到了。” 云昭若有所思垂眼。 正此时,外头传来叩门声,琼华的声音柔柔响起: “殿下,有客来访。” 什么“客”会大晚上的拜访公主府? 张玄书看着云昭的眼神都耐人寻味起来。 云昭眼角一抽,开始赶人:“赶紧走吧你。” 张玄书促狭:“怎么,殿下担心这客人会伤心?” 云昭一默,弯眸柔声:“张玄书,你嫌命长了是不是?” 他连称不敢,笑着倚靠到了窗边。 “殿下嫌臣碍事,臣走就是。” “不过殿下若想询问李生,最好动作快些。恐怕现在京中,有很多人想让他畏罪自杀呢。” 说完这些,张玄书潇洒转身,自窗口一跃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云昭撇了撇嘴。 一个两个的……会些功夫都了不起。 她起身走到窗前,确认看不见张玄书的身影后,便吩咐琼华进来。 后者一边收拾着张玄书用过的茶盏,一边低声:“殿下,是江郎君。” 云昭身形微顿,声音有些异样:“他还记得来啊?” 第六十四章 张郎中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自那日把江聿风赶下车后,云昭就没见过他。 他不来,云昭也不会去请。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主动低头? 加上这段时间她忙着关注刺杀的事情,也没心思搭理江聿风那里的事情。 现在他终于记起这边,云昭不由冷哼一声,半阴不阳道:“他还知道来啊?” 琼华收拾完东西,小心问道:“殿下要见吗?” 云昭纠结片刻,她倒是想再摆摆架子,但思及方才张玄书所说,又似乎拖不得。 于是云昭语气不善:“让他滚过来。” 琼华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了。 -- 江聿风这几日不来,多少是故意的。 他不免对云昭那日举动多有介怀,总觉得她是看中自己皮囊才这样多番亲近,却又与从前那样,丝毫没有要认真负责的意思。 似乎自己从未能被她认真对待过,这种料想,让江聿风不太高兴。 可他转念又想,现在的自己……为何要在意这些? 到底是那份不甘作祟……总是时不时地出来扰乱他心绪。 因这般缘由,江聿风只得调整了几日。而在这几日内,每每入夜,他便会不知不觉登上那二层小楼,往她曾指过的方向看去。 公主府的灯火,总是到很晚才熄去。 而今日,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来见她了。 但在进入小楼后,见到她立在窗前的背影,江聿风的心绪还是乱了一瞬。 不知怎的,看她站在窗边,他心底会有种不安。 仿佛下一瞬,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这里跳下去。 他沉默良久,引得云昭回眸:“傻站在那儿作甚?” 她一张口,这般熟悉的傲慢,令江聿风无端安心,他拱手道:“殿下夜安。” 云昭轻笑一声:“稀客啊,怎么今日来了?” 江聿风温声:“殿下见谅,这段时日城中戒严,夜间来往多有不便,这才数日不曾拜访。” 她却不信:“你不是武功很好吗,金吾卫拦得住你?” 江聿风面不改色诌道:“金吾卫中亦有高手,我并不能保证可以躲过他们。” “若被金吾卫发现,我倒是没关系,可万一牵连到殿下,我的罪过便大了。” 云昭转过身:“巧言令色。” “不过你来得正好。” “我刚刚得了个消息,大约对你有用。” 江聿风垂首:“愿闻其详。” 云昭却扬眉:“谁说我现在告诉你了? 你这么多日不来,也不递信,凭什么一来我就要告诉你情报呢?” “我怎么……都得收些好处吧?” 她弯唇,一条手臂搭在窗槛上,另一手的葱白指尖在朱唇上轻点一点:“三郎觉得呢?” 烛影月色为美人镀了层妖媚雾气,美艳而危险。 江聿风莫名觉得脸颊上又有柔软触感袭来,耳尖发烫。 他定一定神,垂眼道:“殿下若想我莫生妄念,便不该总是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 原以为江聿风会似从前那样不知所措陷入窘迫,他这样回应,倒是出乎意料。 云昭不由一怔:“什么?” 江聿风耐心重复一遍:“男女私情只是掩护而已,殿下与我私下相处时,不必如此。” 云昭眯了眯眼,笑道:“三郎,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世人又不看重这些,何况你还是郎君,换作旁人,定是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吃亏。” 江聿风却神色认真:“世人不看重,我却看重。” “何况男子与女子,都只是人而已,何来吃亏不吃亏之说?” “殿下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笼络我,我既答应了殿下,便绝不会食言。” “无论何事。” 云昭脸上笑意渐渐淡下,仿佛喃喃:“无论何事吗……” 她垂眸,再次转过身朝向窗外。 江聿风心中一突,那种不安感再度袭来。 因着莫名心焦,他不由上前了几步,站到了云昭身后。 而此时,云昭恰恰转过身。 她没料到江聿风会突然靠近,这一回身被吓了一跳,人往后仰去,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户。 无所凭依的悬空感令云昭心下一慌,下意识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便是江聿风的衣襟。 而江聿风见她忽然往后倒去,心中蓦地一空,有种不安成真的惶恐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然伸出手,稳稳托住了云昭后背。 而他又被云昭拉住了衣襟,只得顺势低下头,仿佛将人紧抱在怀中一般。 云昭紧张地喘息着,下意识抬手将人搂得更紧,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跳。 怀中人无意识的依赖,令江聿风心神一恍。 但这并未持续太久。 云昭很快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大约又是江聿风口中什么引人误会之举。 她不过想及时行乐,并不想再听他念叨,于是在确认自己稳住身形后,便松开勾着他脖颈的手臂,在他胸口处推了推。 奈何江聿风岿然不动,云昭只得出声:“松手。” 江聿风后知后觉,将人放开。 明明只是抱一下而已,两人却不约而同有些尴尬。 云昭低咳一声,往一旁走了走,和他拉开距离。 “三郎都这么说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她语调疏离起来,“方才是意外,抱歉。” 难得听她道歉,江聿风不由讶然望来。 直觉告诉他,云昭并不是真心实意。 更多的……大概只是在讽刺他。 他答道:“殿下不必道歉。” 云昭没吭气,却又往旁边靠了靠。 江聿风摁了摁眉心,想她要疏离就疏离吧。 今夜还有正事要议,总不能一直在此事上纠缠。 于是他继续道:“所以殿下还愿意告诉我那消息吗?” 云昭默一默,打心底不想说。 但片刻后,她开了口,声音有些冷: “有人告诉我,那个刺杀的书生,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的消息对你我有用,但需要有人让他开口。” 江聿风了然:“殿下想让我潜入刑部大牢?” 几乎是瞬息,他便猜出来:“此事……是那名刑部的张郎中告诉殿下的吗?” 云昭眼皮也懒得抬,没好气道:“与你无关。” “你若愿意走这一回,我可以给你刑部大牢的布局图,再有人在里头接应你,你混入其中,不是问题。” 此事不简单,甚至称得上凶险,江聿风却没犹豫多久,一口答应下来。 云昭有些意外,却听他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想知道那名张郎中……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五章 雨夜来客 云昭与张玄书之间,还真有些故事。 她与张玄书初见时,对方还只是个戏子,也并不是如今的名字。 如张玄书这般人物,做戏子也做得不简单,是当时洛京的名角儿。不过这角儿神秘,京中还没有人能见过他真容。 还是云昭运气好,一见他就见到了他真容。 只不过当时情形有些特殊,因为……他明显是被人追杀,一身血地闯入了她马车中。 哪怕重伤成了这样,他还有力气威胁她,举着匕首要她救自己,像是明知面对强敌,却依旧不肯退让的倔强小兽。 对云昭来说,救他与杀他,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茫茫夜雨中,车前灯笼在雨幕中摇晃。 云昭平静看着身旁人猩红倔强的双眸,在一旁车壁上轻叩两声,示意外头的程安解决掉追来的麻烦。 原来那些追兵是看守大牢的人与闻声赶来的金吾卫,见过公主府的腰牌后,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去了别处搜查。 不过须臾,几乎能要了张玄书性命的事情,就被轻松解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何谓权力。与此同时,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了个大麻烦。 他的小聪明在绝对的阶级碾压之前,不值一提。 于是被赶下车后,张玄书跌跌撞撞地跟了云昭一路,直到云昭进入安仁坊,他没法再进去,被拦在外头。 他没有放弃,坚持不懈地在安仁坊外等候了数日,终于再次等到了云昭。 仍是雨天,他跪在云昭马车前,请求云昭留他。 也不知跪了多久,几乎要将他淹没大雨忽然停下。 他抹去脸上模糊了视线的雨珠,缓缓抬起头来。 美丽却冷漠的公主站在跟前,面无表情地垂眸俯视着他。 她手中的伞稍稍前倾,遮住了他头顶的大雨。 从此,洛京城内少了一个名角儿,多了一位张郎君。 云昭给了他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如他所愿,将他塞进了刑部。 她不关心他为何要夜闯刑部大牢,也不关心他在追查的事情,她只关心他是否值得自己扶持,能否为自己做事。 张玄书本就通些文墨,又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间,为人世故圆滑,一入官场更是如鱼得水。 短短两年时间,他就从一个无名小吏成了六品郎中。 云昭对此还算满意。 张玄书的身份太过特殊,谨慎起见,两人都对各自关系严加保密,轻易不相见。 只有云昭需要他做事时,才会传一封密函,邀他夜会。 眼下……云昭从旧事中抽离,看向身前那清隽郎君。 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张玄书的事情,也不便告诉他。 她的沉默,已能说明许多事。 江聿风眸光微动,道:“殿下不必告诉我具体的事情。” “殿下只需要告诉我,张郎君与殿下的关系……是否就是我与殿下的关系?” 云昭顿了顿,这才开口:“他不是我的家臣。” “他也没做过我的家臣。” “你只需要知道……他可以相信就行了。” “其他的,无可奉告。” 江聿风垂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又再度松开。 一个他,一个青梅竹马的谢文和,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张郎中。 她的身边……怎么有这么多人? 江聿风也难以说清自己为什么非要弄清楚此事,他压住了自己继续追问的欲望,齿关不由一紧。 他察觉到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微妙的妒忌。 在那日马车被拦,张玄书与云昭搭话时就产生的,微妙的妒忌。 张玄书的语气,实在不像是不认识云昭。而一个六品官员若无特殊关系,又怎可能认识公主呢…… 这妒忌仿佛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轻扫一下,又扫一下,令他难安。 云昭的问题拉回他思绪:“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 江聿风眼睫一颤,他抬目,缓缓道:“……可以。何时出发?” “明晚。” -- 刑部大牢,终年暗无天日。 血腥、潮气、铁锈……诸多气味交杂在一起,形成了独属于刑部大牢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李生缩在牢房的角落中,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糟糕的环境。 那次刺杀几乎耗尽了他毕生勇气,而连续三日的会审又极大消磨着他的心神与精力,短短几日过去,李生已形容枯槁,像老了十岁。 他呆呆注视着前方空虚,半晌过去,无端笑了一下。 真的让圣上知道了,这么一来……他们一家子的仇,应该可以报了吧? 那他便是死得其所了。 李生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摇铃声。 刺耳铃声响起时,外头忽然乱起来,原本还在喝酒划拳的狱卒纷纷起身往外跑去。 一时之间,看守李生这里的人就只剩下了两个。 还不等李生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便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出现在牢房外,那两名狱卒还来不及质问,便纷纷软倒在地。 牢房大门被嘎吱打开,李生困惑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走到狭小窗下,冰冷月光照亮他半边面容。 李生瞳孔一缩,失声道:“是你!” -- 寂静牢房中,江聿风与李生对坐。 李生认出这是那天将自己从剑下救下的人,小心翼翼道:“请问……郎君来做什么?” 江聿风微微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一件被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 “听说你是青州人,这是在西市做生意的一户青州人卖的点心,我给你带了一些。” 李生困惑不已,但想着此人当时救了自己一回,应当不会害自己,愣愣接过油纸包。 江聿风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妻女,她们已被救了出来,如今都安顿好了。日后若有机会,便安排她们来见你一面,你尽管放心。” 李生捧着油纸包,彻底怔住。 良久,他忽然掩面低泣。 这些时日,没有一人问起过他的家人。 他只隐隐约约从几位高官的态度中猜到,似乎自己的这桩案子,牵扯到了京中什么人物。 他们问的问题,逐渐从自己的家人转移到了县令、豪强、乃至青州刺史。 他们越是问,自己便越糊涂。以至于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是为什么要入京的。 他想为父兄伸冤,想救自己的妻女。 江聿风静静注视着他,月光淌入他目中,清亮而哀伤。 第六十六章 大狱 江聿风耐心等候着李生整理好情绪。 后者将泪水一把抹去,打开油纸包狼吞虎咽起来。 江聿风这才将来意说明:“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李生含糊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是我知道得真的不多……” “无妨。”江聿风柔和道,“你便将你经历的事情,与我仔细说一遍就好。” 因江聿风曾救他一命的缘故,李生本就没有多少防备,现在更是卸下心防,将那段事又仔细说了一遍。 比起这几日审问他的官员,江聿风的态度简直如春风化雪般,李生说......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六十六章 大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第二位客人 公主府内,琼华进了寝屋,收拾掉江聿风用过的茶具,换上一套新的。 云昭坐在白玉小香炉前,慢条斯理地将香粉拨弄进莲花香篆内。沉香点起时,窗外正好也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叩击声。 今夜,公主府的第二位访客到了。 琼华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云昭推窗,外头探入一张风流俊俏的面容。 正是张玄书。 他轻巧翻入室中,语气散漫:“殿下怎的又要见我了?” 云昭自顾自回身,倒了一盏茶,一面说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张玄书挑一挑眉毛,倚......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六十八章 第二位客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探访 张玄书与江聿风,都颇有默契地对那晚的交手保持了沉默。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大约是劫狱还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江聿风得了几日清闲,将云昭给的那些书册都翻阅了几遍。 书院中果然也有人在议论此前大狱遭劫之事,这些人大约永远不会想到,他们议论的主人公,正是与他们一同读书的同窗。 江聿风分神听着,却听他们说到了那户王姓豪强的事情。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道,那户豪强,可能与朝中的某位……有关系。” 京中的王姓官吏可不少,但有......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六十九章 探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解释 马车内,气氛几多古怪。 江聿风瞧着坐在对面闭目假寐的云昭,沉默片刻后,低声解释道:“我是来看望清和的,与崔娘子并无干系。” 云昭半睁开眼,要笑不笑地看他:“你是在和我解释吗?”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他答道:“我只是不想让殿下误会……” “我有什么好误会的?”云昭声音微微扬起,“你和哪位小娘子交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郎,你让我不要做会让你误会的事,那你最好也别说会让我误会的话才是。” “我同你,不过是合作而已。” 江聿风听出她......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章 解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账簿 狱中的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最后清点时,却发现并没有几个人伤亡。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只死了一名死囚,因为这场火,就是从他的牢房中起的。 既然是死囚,似乎他的死,也没什么要紧。加上最近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上头对此事也不过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罚了几人月俸了事。 这事情在京中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除了本就在意此事的人。 这日早朝后,王逸来找靖王,低声道:“多谢殿下。” 靖王古怪看他一眼:“谢我什么?”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一章 账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突破 带着疑惑,江聿风心事重重地,熟练推开了云昭寝屋的窗。 他翻入室中,才注意到屋里只点了几盏烛灯,比往日昏暗许多。 云昭歪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鬓发半斜,裙摆似水垂落,手中金丝团扇遮面,正是海棠春睡。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江聿风下意识屏住气息,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这才确认,她真的睡着了。 既如此,他自当离开。 可望着榻上的人影,江聿风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半步挪动不得。 他定定望了片刻,却是移步向她走去。 睡梦中的云昭浑然不知正有人来......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二章 突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医馆 深沉夜幕中,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小巷内的寂静。 须发半白的医官睡眼惺忪,打开了医馆大门。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却见一位玉面郎君紧张地站在外头,他怀中则抱着一位女子。女子以幕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衣饰,也多半出身富贵人家。 两人这般亲密,医官当即下了定论,这一定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大晚上的,他们怎么会到自己这儿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看这情形,像是这位贵女昏迷不醒了。 医官平日里只看一看这附近的小老百姓,几时招......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三章 医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时日无多 昏昏中,医官苍老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格外清晰。 并非……先天有之? 是了,他在金陵见到她时,她那样活泼健康,哪里像是得病的模样。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江聿风早有猜测,却因一直没能摸到云昭脉象,这才不敢贸然确认。 可如今听此人这样说…… “老先生何出此言?” 医官语重心长道:“这小娘子的脉象虚弱,但并非先天不足之兆,更像是受了什么损伤。且若小娘子一直都这种脉象,她恐怕……根本活不长。” “我方才瞧着,小娘子也大约有双十年华了,所以......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四章 时日无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发现 此间安静,江聿风又半晌不语,云昭听着两人此起彼伏,又逐渐趋于同一的呼吸声,生出些不自在来。 她扭过脸,却看见二人的影子被烛光倒映在墙面上,漆黑的影子交叠,仿佛相依相偎。 云昭眯了眯眼,忍不住想起江聿风那些避嫌的话。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多么不解风情的人。 想起这桩事,云昭便满腹不悦,也不知是因为被他戳破了心思,还是觉得被他误解。 总之,她便是不高兴。 公主不高兴,定是要找个地方撒气的。 于是眼前站着的始作俑者,理所当然需要承受怒火......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五章 发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谏言 云昭实在太高兴了,她被这股子喜悦冲得头脑发胀,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排遣。 她死死搂住身旁人,几乎要将他勒得断气。 纵使如此,她尚觉得不够。 江聿风原本就如擂的心跳因此跳得更快。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她这般雀跃的拥抱,不似从前挑逗,却令他更为意动。 仿佛剥落了岁月外壳,那时光中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 江聿风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看见云昭终于淡去了傲慢刁蛮的面具,露出原本模样来。 但这所谓原本,并未持续太久。 两人将这里折腾了一遍的功夫......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六章 谏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大乱 这日朝会,堪称是大齐历史上最轰动的一次。 多年不曾出头的崔太傅在朝会上慷慨陈词,言辞激烈悲壮,颇有死谏的意思。 而随着账簿呈上,诸多朝臣纷纷色变。 眼瞧着皇帝脸色越发阴沉,大殿内呼啦啦跪了满地,却无人敢开口。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靖王与睿王的神色亦十分难看。 这些牵连其中的人,不乏他们手下的大臣。 靖王因着王逸的缘故,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也没想到,居然不止王逸一人。 至于睿王,却是对此全然不知。 一想到这些人背着自己干了这种勾当,还与......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七章 大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杀仇 昏暗静寂的牢房中,王逸见了人,却如见到恶鬼一般惊惧。 他几乎是滚爬着缩回墙角,颤抖着手指向对方:“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人……来人!来——”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王逸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口,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他面色更加惊恐,后背紧紧贴着墙,恨不能将自己塞入墙缝中去。 江聿风神色淡漠,轻声道:“别白费力气了。” 迎着王逸的目光,江聿风自若地在他身前蹲下,手掌掐上他脖颈,旋即收紧。 王逸发出猛然“呜呜”声......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八章 杀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凭着本能……走向她 江聿风离开刑牢时,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雷声轰然,满空银光闪动,仿佛有什么精怪在黑沉厚重的云层后张牙舞爪。 雨水接连成幕,密密匝匝落到人身上,几乎要将人淹没其中。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江聿风便淋着雨,无遮无挡地,木然行在无人的街上。 如今得了确切消息,又亲手杀了王逸,他本该如释重负的。 但江聿风心里却沉重不已,像是覆了层阴霾。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雨水滑过额间,模糊了视线。 他脑中轰轰,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脑海中只不断回......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七十九章 凭着本能……走向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撞见 尽管江聿风一再坚持自己无事,但他还是没能拗得过云昭。 前来接二人的琼华等侍女看见通体湿透的江聿风,全都吓了一跳。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但见一旁的公主神情自若,他们也只按下满腹狐疑,乖乖带江聿风去沐浴更衣。 今夜风急雨骤,雷声轰然,琼华忖度着江聿风留宿的可能,便立时吩咐人去清出一处距离云昭最近的院落来。 江聿风那厢忙碌时,云昭就去了自己院中等。 她心中记着事,总坐不住。到第三次起身向门外看时,还真看见了人影。 程安正欲叩门,却不想......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章 撞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下一步 雨打窗棂,两人隔桌对坐,分外规矩,倒像是各自默契地去忘记先前小楼内发生的事情。 江聿风不免因云昭所言吃了一惊,撩眼看她。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他顿了顿,试探着道:“殿下……何出此言?” 她轻哼了一声:“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 江聿风皱眉:“若入中书省,自然是好……但这种事,就算现在的主考官是殿下的人,也不好左右吧?” 云昭懒懒道:“如今官位空缺得厉害,进中书虽然难度大,但还是比往日轻松了不少。” “再怎么说……三郎也是个探花,......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一章 下一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七郎,好久不见 靖王府中,云墨疲惫不堪地坐在书案前,一手不停摁着眉心。 他刚与幕僚议事完毕,这些天来,他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才打算歇息。 门扉轻响,云墨只道是侍候的侍女,垂着头道:“不必添茶了,下去吧。”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殿下,是我。” 女声柔柔,云墨诧异抬头,看向手中提着食篮的靖王妃:“兰儿,你怎么来了?” 他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食篮,又扶着人去一旁软榻上坐下。 靖王妃已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肚子越发大了,行动也笨拙起来。 她扶着腰坐下,轻声......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二章 七郎,好久不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贺礼 日光灿灿,美人云鬓雾鬟,顾盼神飞,恰似神妃仙子,仙姝落尘。 谢文和被她笑得眼前一晃,忙别过了眼,望着远处若无其事道:“你也好意思说,我走那日,都不见你来送我。” 云昭微微一怔,觉得不对劲。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那日她不便出面,谢文和怎会不知缘由,哪里会现在问她? 该不会……是靖王在使什么鬼吧? 她旋即笑了一下,半阴不阳道:“你这话说的,是不高兴见我不成?” 谢文和顺着还嘴:“殿下说笑,臣哪敢呢。” 云昭轻轻眯眼,愈发笃定心中猜想。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三章 贺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等候 安仁坊内,高墙围立,人声寥寥,光影疏落。 江聿风骑马低眸,默默想着事。 既在街上看见谢七郎,他应当是面圣结束出来了。 然云昭仍在宫中,他们二人,又是否已经见过面?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思量间,他已到了公主府外。 为不引人注意,他绕着安仁坊内的小巷走,此时到了的,也是公主府的偏门。 江聿风顿在无人偏门外,又一阵暖风吹过,他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冲动了。 明知云昭今日不可能回来,他现在却来了这里……又怎么可能见着她? 明日尚且要入宫谢恩,......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五章 等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金陵风貌 日影婆娑,轻柔勾勒过郎君俊美容颜。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目中仍有几分迷离,而浓睫虚虚遮掩,更显缱绻多情。 云昭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飞似的抽回手,心虚地别开目光,装作自己在看窗外景色。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江聿风半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坐在身前的人。 她此时逆着光,侧着脸面向他,五官轮廓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却似云端神女,高贵圣洁。 然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云昭便转过脸来看他,美艳面容上却带了几分警惕与嘲讽: “在等我?” 她一张口,......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六章 金陵风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中秋 殿中寂寂,香雾仍无声腾起,蟠龙仍睁圆双目,望向殿中人。 江聿风跪在下首,思索着对策。 皇帝问起金陵,显然是……知道云昭与他在金陵的事情了。 他不觉得皇帝先前就不知道,可为何先前不提,却现在说……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江聿风兀自揣测着,心中煎熬,上首的天子却一言不发,心思难测。 半晌过去,才听龙椅之上传来呵呵笑声。 “三郎,你别紧张,朕又不是要问罪于你。” “只不过你与昭昭的旧事……确实有些意思。” “你便告诉朕,你们二人如今,又是什......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七章 中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共享 银白月光如水流淌,那月下女郎,似仙似妖。她衣裙像是融在了月色中,更衬她面色雪白,而其双眸漆黑,唇边带笑,似鬼魅般,妖冶却阴森。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宁国夫人本就有些做贼心虚,骤然看见云昭,更是吓了一跳。 她不由倒退几步,捂着心口道:“哎哟殿下……走路怎么没声啊。” 云昭慢吞吞向她走去,说:“我瞧姨母行色匆匆,担心姨母是身子不适,才跟过来看看。” 宁国夫人仍捂着心口,几分狐疑回望。 她与云昭之间素来没什么往来,有避嫌的缘故,也有......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八十九章 共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撞破 纱幔拂动,暖香缕缕,满室芬芳。 玉竹似的郎君此时如受风雨摧折般倒伏在桌上,雪白面颊微微透红,双目紧闭着,浓睫正如蝶翅不安颤动。 宁国夫人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饶是风流无数的她,见到这一幕也不免心跳加速,面热几分。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真是好一个探花郎啊……竟是她从前见过的人,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难怪连云昭都动心。 想到云昭,宁国夫人撇了撇嘴。 她想起不久之前,云昭央着让自己先进来,她则在外头稍后再来。 知云昭或许是胆怯......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章 撞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威胁 骤然瞧见云昭,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宁国夫人才想起来,还留了这一人在外头。 江聿风没想到她进来得如此突然,不由呆了一下,随后倏忽起身,与宁国夫人拉开距离。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宁国夫人见状还有些不悦,伸手就要去拉,但还未碰到江聿风其人,便听一道女声冷然呵道: “别动他!” 宁国夫人一僵,悻悻放下手,回身瞧着云昭道:“昭昭,别生气嘛……” 云昭默认盯着她,随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将殿门轻轻关起。 宁国夫人还道她是要履行先前的事,于是笑道:......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一章 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异香 送走了宁国夫人,云昭却依旧端坐在殿中,没有分毫要走的意思。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目中晦暗地盯着江聿风,悠悠道:“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会骗人呢?” 江聿风一笑:“多谢殿下夸奖。”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云昭唇角抽了抽,不由饮一口已然放凉的茶水,平复心中燥意。 她垂着眼,若无其事道:“你是什么时候有打算,要将我姨母拉过来的?” 江聿风道:“也没太久,夫人送酒来时,我才想到的。” 云昭长睫轻颤,倏地抬起,目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望向他。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二章 异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麻烦 秋风微微,摇晃树影。江聿风在云昭的注视下,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他咳嗽了一声,状若无事问道:“殿下醒了,感觉如何?”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云昭牵动唇角,因药效刚被压制下去不久的缘故,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几分媚意:“好多了。” 她的目光从他的面颊挪到唇上,哑声: “三郎,我方才……都干什么了?” 江聿风耳尖又热几分,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唇上又一阵奇异酥麻,仿佛又被她蹭了一回似的,登时沉默下来。 他别开眼,低声:“殿下就是......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三章 麻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追击 风清月明,水波荡漾,却有一道人影自湖上掠过,足尖轻点处,激起数道涟漪。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云昭躲在江聿风怀中,将自己藏在他宽大衣袖遮掩下,一面偷笑着,一面指挥他往宫城外去。 既然云墨的麻烦是他给自己惹来的,那当然也要让他来解决。 江聿风听着她低低笑声,分神留意着身后追来的侍卫,心中无奈不已。 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不要命,就这样确定他不会被宫中羽林卫捉住吗……未免也太相信他的功夫了。 虽这样想着,但江聿风心底还是因此有一些微妙的......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四章 追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怜取眼前人 不提靖王这边如何,云昭却是与江聿风平安无事地离开了皇城。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琼华猝不及防见到马车内还多一人,竟也只是吃惊了一下,没了别的想法。 她差不多已经习惯江三郎与自家殿下总是神出鬼没地待在一起。 今夜一场宫宴一波三折,云昭已有了些疲惫。但马车一驶出皇城,街上的热闹人声便闯将进来。 似乎因为皇帝下的旨意,庆楼今日入夜之后便人满为患,但庆楼就那么大,其余挤不进去的人便在城中其他地方游玩,整座洛京城热闹得仿佛如白昼。 云昭听......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第九十五章 怜取眼前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联手 进入到马车里后,崔湛肉眼可见得更加局促起来。 他垂着眼,半点不敢看云昭。 崔湛拘谨着,而云昭也因为方才的错认有些尴尬,亦不言不语,垂眸倒了盏茶。 此时,不知从哪里来了阵阵的臭味,刘邦仔细凝视,原来是草丛之中的肥料刘邦微笑随后而道:“这些东西看起来真让人有一种亲切感”因为刘邦以前父辈是耕种田地的,所以肥料让回顾年轻时的洒脱。 现在,杜飞还有所忌惮。他不敢离开自己身边。因为这儿终究是自己的地盘。 而剑河这么个势力,其实也没有太把楚青霄当回事,毕竟楚青霄再怎么天才,也只是一个虚神罢了。 楚青霄加入了北鹏府佣兵工会,以后就是北鹏府佣兵工会的人了。 入乡随俗,以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看,她嫁入卫府冲喜是大喜事,胖丫成为她的嫂子也是大喜事。 “掌柜的,能不能晚些时日?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田如月恳求道。 丁无道此刻早已经没了之前那智珠在握的模样,看看气息已经消失的阴鹫老者,又看看林宇,脸色一片煞白,恐慌到了极点。 落地之后,楚青霄躲无可躲,只能够驱动全身的力量,展开一个防御护盾,守护在自己的身体上。 按理说,现在他们已经与这星球上的强者们交战,甚至开始大规模屠杀了才对。 距离夏铮不足数十丈之际,身后的赤炼空已然全身冷汗,承受不住。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不要乱,不要慌,拿起家伙,给我往天上打……”陆天龙慌了。不然他也不会没来由的命令大军,像黑云开火。 但是真的会变成这样么?当然肯定不会,现实再一次的让炼吃了一惊。“噗嗤。”伴随着血液溅出的声音,炼所见到的是,箭矢突破那两个冰枪然后穿透了哥布林的景象。 这些人海之中,并不乏一些强悍连秦天都是侧目的气势,看来此次的神墓废墟之行,必然是真的吸引了不少返虚境层次的老妖怪们出世。 左手抖成一团,连森林领域也开始‘波’动了,达瑞脸上满是汗水,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已经到达了极限。 张昆在四平走之后,权衡了很久,才决定给三龙打电话,把这个事情和他说一声。 “不然怎么样?我就是叫你狗熊了,你还咬我呀?”达瑞知道今天可能要有场架打了,所以态度变得嚣张起来,这让不想在丝丽面前动武的海格力斯彻底暴怒。 此时,李长老反而不急,想要一点一点将夏铮所有的东西都逼出来,说不定还有什么秘术他并不知道。 事实上,以美军为首的北约军队现在是在忌惮那些化学武器,如果能够找到并销毁这些化学武器,那么北约军队就会马上对泰坦军发动打击。 海格力斯这时正眼看了达瑞一眼,也对这家伙的胆识很欣赏,不过现在情况不对,他还是沉下了脸。 嘴角一勾,也是知道为什么身处上位的人动不动就要杀人了,一劳永逸不说,救人太过麻烦。 纳兰顿了顿身子,窗外的寒风还是渗了进来,纳兰的长袖也在微微摆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搀扶 钢铁侠已经满天飞去维护和平,锤子也从天上掉下来了,那么冰封的美队,也应该不久后出现。随之而来的宇宙魔方,估计在神盾局手中。 龙王星武祭的闭幕式有些单调,毕竟大家早就猜到方正会获得冠军了,而他也成为了第一个同时获得凤凰,狮鹫和龙王星武祭冠军的人。 没有等待雾忍继续下一步的攻势,雨藏挡下苦无和手里剑之后,连续发出十几发兜割之术飞向这些雾忍。当即就有一个雾忍没有反应过来,被兜割切成两半尸体。 “弟弟,这是我给你的姐姐吻,别想多了。”颜菲璇性感诱人的声音在柳鸣渊耳边响起。 只见那人三十出头,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就像个成功人士,只见他笑了笑向颜菲璇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有关部门发挥了他们的惯有作风——迅猛、残暴,没有多余的废话,要么配合,要么被打趴,没有第三种选项。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之下,人们尽力的睁开眼睛,他们看到远方的草地之上一面红旗正在随风飘扬,一朵他们不怎么认识的花朵随着旗帜的抖动呈现出绽放的模样,在如今的处境之下是如此的耀眼。 “你说的墓,在哪里?”张扬相信了他的故事,因为这家伙,不像职业盗墓的,也不认识这几件器物,不然,他哪里肯这么轻贱卖掉? 一直埋到完全被腐化成“虚空毁灭者”后,跟前人还有联系的禁制就会被全部腐蚀掉,完完全全的成为一个新的战斗宠物。 “塔纳托斯,今天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进入科林斯城!”赫尔墨斯挑衅地说道。 路娇娇听见夏尘的话,又羞又躁,但夏尘这个妖孽却是全部说中了,但路娇娇知道现在家里人没有证据,自己一定要死不承认,不然自己以后在司徒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其他人见赫丽丝和贝吉塔都冲过去了,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西一层主在得到消息后立刻想要赶去现场,结果却被东一层主拦下。 而特南克斯和孙悟天看到和自己打的居然是赫丽丝的时候,都傻眼了。 “摄魂使者?他又是怎么回事?”铁铮心中一紧,那个诡异男子,数十年了依然让他难以忘怀。 而布罗利在帕拉加斯离开没多久,身上的气息就开始愈发的强烈了。 这时候夏尘已经欺身上前,手中的银针在他身体的关节飞速的刺出。 安吉洛顿时脸色有些尴尬,马林医院是伦敦这里一所非常有名的医院,在这样的医院里面,假的证明根本就开不出来,要不然医院的声誉就毁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咒骂声从一开始就没停过,屈剑寒闭眼静等,楚天雄漠然不语。 孙悟空的声音不停地在五行山附近回荡,就连远处的五拦村村民,都能听到。 她曾经问过怡宝,怡宝在洛冰舞身边这么多年,可是,怡宝说,从来没见过上官蝶舞和洛冰舞有过交集甚至是见过面。 又有谁能料到,她与龙老爷子之间,早已达成共识,龙佩凤镯的任务,她义不容辞。 “一千二百万。怎么有问题?”郑老板看他的样子也有些担心起来。 燕傲男的底子很好,白瓷般柔滑的娇嫩肌肤,阿媚觉得擦粉都是一种亵渎,眉毛略显英挺稍稍修了下,汉唐偏艳,上了些唇色。燕傲男始终配合着,尽管对于阿媚用的各种工具很惊奇,脸上却没有透露半分。 现场任何人都以为那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朱雀铜兽,连韩木木都是这般认为的,但是偏偏却不是。 雷天的天眼术探察到两只魔王的实力都拥有尊神级的实力,不过凭借它们俩恐怕还不是冰源巨龙的对手,但有总好比无吧。 闻言,我和大哥的眼中都划过一丝异样光芒,然后大哥目光深沉的看向上官,而我只是点点头便走出了门。 “怎么?现在还害羞吗?”忍不住挑起叶寒的下巴,丁奕笑眯眯的调侃道。 她相信,始终相信,如果不是有独孤颜,十艳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和她相遇在现在,他没有前世的纠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们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大部分影视院校的学生往往在校期间,就会不断尝试到处跑组、参加饭局,就为了能得到一个出镜的机会,多一个出名的希望。 虽然江旭把安全闸门封闭起来,但在彪哥他们面前跟不设防没有什么区别。 “皇伯父,您若是喜欢,永宁日后经常给您送来。”徐平笑着走到隆圣帝跟前,再次为其续上一杯。 “哈哈,其实叫阿姨也没什么问题啦,我和你妈妈应该差不多大。”秦嵐掩着嘴笑道,同时不忘瞪一眼孟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口脂 松柏似的隽秀郎君走在身侧,他身上的那股清冽香气浸润了寒气,缓缓袭来。 或许是足底的刺痛又加剧了,或许是她鬼使神差,在被江聿风扶住后,云昭的步子,反而走得更慢了,于是与前方崔湛的距离也逐渐拉大。 权西拔完针后,竟靠在一旁沙发上睡着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风轻烟没有在房间里,她的手机在枕头边。 半刻钟之后,烟尘散去,露出了满地的妖族残尸,却并没有那位前辈的身影,众人才知道那位前辈早已离开。 但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由于青丝的羁绊之力被锁住,之前攻略团队的主力一直由杨雅晴和夏坤来担任,现在杨雅晴不在,要让夏坤在一晚上内攻略38个妹子,身体恐怕有点吃不消。 本来,越继超很想把那些人狠狠地修理一番,可却因为想起了隋悦暄的嘱托故而没有动手。 事后,连越继超本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到达崖顶,而不是任何时候都要依赖轻功。 临走之前,他准备好生安慰一下温春华,但是他从对方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失意,反而是解脱。 完成这次的任务就可以安全的回到的高楼之中获得长达一周的安稳休息。 权毅坐正身子,把她“拜车门”的头轻轻扶到自己肩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儿。 青丝和晓轩来情人坡是为了继续之前的计划,赵青丝需要长高,要来晒太阳补充钙质;姬晓轩需要增重,所以带了吃的来,两人一合计正好来情人坡野餐。 其实,肖浚知道,苏语婧会来,她无非就是想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把奕奕带走。 等走出了好远,沈团团才问道:“哥哥,怎么背篓也丢留在那儿了,爹做一个背篓也得费上不少的功夫呢!”沈家的背篓大多都是沈忠自己做的,乡下人家,大多数人家都会编上几个篓筐背篓,留着家用。 就是秦晗都无法寻到破解这项神通的有效方法,除非将本体击杀别无他路,但却要付出以一敌七的代价,同阶中恐怕很少有人可以办到。 经过询问,萧铭新得知他们将要前往的地方并非局限在这个城主府里,最主要的则是在外头,并且竟然还是萧铭新不久前刚刚离开的地方——凌云殿。 蒲陶却不打算这么做,最好这事能传的出去,让该知道的都知道。 此时灌木丛微微的波动之,一个少年忽然从灌木丛之蹦跶出来,出来的一瞬间,还对着龙战微微的眨眨眼睛。 说完,程黎平扶着良心厨,转身就走。刘卫国没说话,何勇也没说话,丁二和其他的几个学徒更不可能说话,都跟在程黎平身后。 这里依旧是在黑色树林的后部,广阔到看不见尽头,一条大道直通天际。 蒲陶若有所思,最终并没有说些什么,转而接着给她归纳重点,讲解题目。 因着时间还早,喜娘生怕沈团团还有旁的事情,所以也不给沈团团穿嫁衣,只让沈团团穿着常穿的衣裳在屋子里坐着。 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变换自如的千机,此时的叶凌也是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但这两个多月,尤其是国庆假后,他们变成了前后桌,几乎是朝夕相处,他对她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已经算得上十分熟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守岁 云昭的自夸之语,虽是戏言,却也没说错。 还有,城主到江陵来,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因为这里的白鱼好吃吗? 只是一眼,曾经见过墨颜卿的人都认出来了,毕竟墨颜卿的这般容貌还有那一身神秘的实力,想要忘记还不一定能忘记呢。 云芷璇霸道的目光扫过慕翩跹,安慰也似的说了一句,那条隐秘通道可不是慕翩跹直接告诉云芷璇的,而是通过别的方法透漏给了云芷璇,这让云芷璇没有丝毫的怀疑,还以为自己的运气来了。 “殿下要我看什么?”她并没有被这样的景象给迷晕了眼,反而被夜风迎头一吹,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混账东西,你看你把母后都气成什么样了。”怕被外面的人听见,更怕惊动到太后,皇帝刻意压低了声音。 可是,易仙王却听得心中一凛。差不多?什么差不多?差不多什么? “你把术法告诉我如何修习。”他没有理会狐狸说的那些什么会承受的痛苦。 云芷璇的声音响起,她目光定定的看着下方的那座黑色湖泊,目光中满是期许。 摘星圣手随心而发,虚幻的白玉掌印,直接冲破了朝她而来的气浪,破开离魂宗长老的防御,轰在他胸口之上。 胖丫抿嘴,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她到底是敌是友是敌人吧,看她之前的作为也不像要伤害她的样子,是友人吧,她又一副嫌弃她,气势汹汹的模样。 她好象也喜欢鞠球,他们鞠球,她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水四郎叫她一起踢,她拼命摇头,摇的头发都要散了。 瓦尼适时提醒:“我的朋友,咱们该走了。”,杜月笙合上箱盖,瓦尼锁好后备箱。然后三人钻入汽车之内,车内那个瞌睡虫一样的人启动引擎,车尾喷出一股蓝烟向着远方驶走。 张扬也不顾的别的,猛地有朝着冰窟飞去,站在魔君的身旁后才算是放下心来。 祭起手式,便念念有语,手中法诀不断地变换着,随后对着前方大喝一声。 古沧白身为仙羽门的掌门,养气的功夫自然极为到家。但是,现在他说话的时候,周身的气息明显有了阵阵的波动。显然,这个古沧白正为这几天仙羽门内发生的剧变暗自担忧,少了底气。 “我比你大,当然是叫陈姐更亲切,要不你学笑笑叫我学姐也可以。”陈玥玥让了一步。 桂馨和木晚晴对视了一眼,也觉得木以柔今日有些不一样了,居然会如此凶狠。 杜漫宁摇着头,她闭上了眼睛却压抑不住内心的难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孙诺安看着她这个样子真的很心疼,但是他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她,只得轻柔的为她抹去眼泪。 白茯苓理直气壮道:“我让他们体验生活!”体验那些在他们手下受害的人的生活。 叶老头经过无数次的试验,终于得出结论,那种灵药,可以令人脱胎换骨之外,增加的寿元却在一百年左右。 林夏想想也是,于是也就照自己和洁西卡说的做了,两个在这宁静的的大海上静静的划着船,听着木桨将海水拨开时那低低的波声,这宁静的夜色,这美丽的大海,似乎有一种让人沉醉的魔力一般。 第一百三十章 江南 寒冷除夕夜,他方从外头回来,初入温暖房舍内,寒气未消,眼前灯火间,美人含情问,可愿一同守岁。 大块头捂着自己被掰断的拇指手指和食指手指,额头的冷汗滴落下来。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对方的强悍。这样的对手就如同横亘在面前的巍峨高山,只要仰视就会心生畏惧。 这个自称米歇尔的少年,是个栗发蓝瞳的美少年,年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身着一件白金色的祭祀袍,头戴兜帽,背负一把纯金色的十字架。 黑暗中,本以为能躲过一劫的武装分子遭到了叶天无情的点名狙杀。十分钟之后,整个广场除了侥幸没被打死的平民,其余的武装分子全都被叶天击毙。 骨刺悄无声息的袭来,眼前的人却似乎一无所觉,年轻和尚的嘴咧开,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可以再度获取脑汁、记忆,也就人生。 结果沈石进了京之后,先是得了皇家马场,接着又出入了皇宫大内,现在更是有了差事在身。 这是一座古建筑风格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在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镀金大字——上官府。 凌昊心中冷笑,这就是弱肉强食,他不强势,张狂和马宇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凌昊。 这里有点像打火石的原理,众所周知,两颗打火石碰撞,能够产生火焰。 不管这货是不是真的是被林艾讲的笑话逗笑的还是它想张嘴来一个光炮,反正现在它张嘴了,而且9s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说着龙天也不管那个男的那有些尴尬的眼神,带着竺雅枫一行人就走了。 杨天的体内发生山洪绝提般的波动,犹如潮汐一般的能量,从四面八方疾奔而来,宛如道道血色洪流,贯穿到神龙镇魂玉佩中。 如此折腾了半天,萧仙子已经无力起再多动一下,瘫软在藤椅上。 作为媒体人,维特尼肯定不会体育运动陌生。而荆建所说的也都是常识,于是她就瞪大了眼睛,一副俏生生的模样等待后续的话。 “罗恩,杀了她吧!”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赫然是利迪娅出现,和她一起的,还有卡罗琳和凯伦。 打开游戏,我直接就进入到了队列之中,在排队这个过程,我没有向往常那般去看论坛,而是和观众聊天。 杨天在原地沉寂了一会,便将神魂体收人体内,坐落到神魂空间中,韵养精神,然后他的脚步往杨逍的方位走去。 陆敏眉头皱起,看了眼萧仙子,有看了眼皇宫上妖气集结成的红色云彩,点点头。 她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神情很悲恸。傻傻痴痴地看着棋盘,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那个公子更绝,鼻梁高挺,睫毛浓长,甚至还有一丝丝腮红。 叶弘收回千里镜,然后转向陆明问,“通往洛阳城通道是否已经被切断了?”。 叶弘感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不过看到三毛那一脸真诚,也就没有反驳。 陈法拉咬了咬牙,哼了一声,宋青城看着她道:“陈法拉,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和你计较,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烟火 屋内因江聿风的话陷入寂静。 脖颈这种致命的地方,只要时间短暂,仍旧不是必死的伤势,就像是之前的雷诺一样。 最终,张副总将见面的地点改到了离集团十公里的外的一家咖啡店。 至于远一点的士卒,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一阵阵惨叫声,和漫天的火箭从城上射下。 而此刻的华夏龙腾网络科技,代表的,就是华夏网络科技的希望。 房间里骤然亮了起来,他刚转身,就看见一只手朝他脸上伸了过来,将手上的白色奶油抹到了他的脸上。 他四十多岁,还算年富力强,亦是一位有识之士,但刘备并没看到他信息卡上有天赋,并未予以高位,但该有的尊重没落下。 外面的天气很冷,可他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焰,烧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刘备闻言,心中恍然,暂时没有理会这件事情,而是招呼自己的长子刘封将孙权带下去到下邳好好玩玩。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转过身去,可是还没等动作,下一秒便再次僵住了身子。 霍雨漫因明靖轩对自己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而心生郁郁,本以为若他认出了自己,就会对自己生出兴味,如此便可以顺水推舟。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 李爱珍则负责将客人试过不要的衣服重新整理挂起来,收银记账。 正当淑妃握紧拳头,打算不顾父亲的叮嘱,也要收拾一下这捧高踩低之人时,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听到这里,几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现在才四月份,等到明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与其歇着还不如好好的研究研究,很有可能真的会被他们研究出一条出路来。 陆少臻在未来岳母面前是很谦虚的,只有望向叶春妮时,才会展露出他雄孔雀的性格,朝着叶春妮眨了眨眼。 拉扯间,淳于寒感觉有什么软的像两团棉花一样的东西,撞上了他的胸膛。 “那齐姑娘打算何时启程去安都城呢?”唐礼谦客客气气地问着。 越过菲薄的柔软,冰凉贴上了那道疤痕,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纹理上,来回摩挲着。 只是当时色欲上头,没有追究此人来历,后来被她反抗逃走,他也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当天泽走进迷天锁云混沌大阵之后,眼前立刻变得青檬檬的一片,耳边阴风阵阵,鬼哭狼嚎,脚下到处都是白色的骷髅和散落一地的生锈兵器。 这事铁定是村长干的,虽然村民们对吴诗敏的态度羡慕嫉妒恨,但他们也实实在在的受着她的好处,把吴诗敏举报了,他们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傻子? “你……”遗珠很想开口叫他别过来,可是‘你’字溢出口,接下来话语已经卡在喉间,水眸闪动着迷离的水雾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直到在自己跟前曲身蹲下。 遗珠正眼凝视眼前的男子,他剑眉星目,肤色偏白,身材瘦弱,可是他总是能给予自己承诺,护自己周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僻静 子时将近,洛京城内的爆竹烟花声节节升高,热闹不凡。 云昭就拉着江聿风到了外头,正遇见府中小厮们在院里拿着爆竹要点。 罗伯特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雨果,这不仅仅是在呼应他刚才和雨果的交谈内容,同时也暗示了雨果在领取最佳原创剧本奖时的得奖感言。可以看得出来,今天罗伯特和雨果碰面以来,几乎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宁玲儿,眼睛微微眯起,没有说话,跟着这四人走了一圈,她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闽狗你竟然杀了我哥哥,我要你去死”盛连山慌忙回过头,右手的横刀已经投掷了出去,可却为时已晚,刚刚那个胆怯了的雅典兵已经疯狂的抓起火把狠狠地戳进了一罐子缴获自大闽的火药。 “看样子是时候带乃木坂46的丫头们上一趟节目了,那两个老头一开黄腔,哎,我就受不了。你说万一我和乃木坂上了节目之后,他们忽然宣布节目停播。那我是不是要背着锅?”香川羽道。 “嘻嘻,杨木头,好久不见啦。”邪物萝莉看着杨风云。笑嘻嘻的冲杨风云打了声招呼。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她应该是你的初恋吧?”风雪月看了看杨风云。 不管如何,陆凡如此连胜驭兽斋与八方钱庄的战绩,足以惊诧世人。 “而从我们的推断上来看,撒朗之所以没有行动那么频繁,并不是她仁慈,她想金盆洗手了,很可能是狂戾之泉的培育周期很长!”莫凡说道。 慕冥空等八位大乘期高手的身影在高空之上不停的闪烁,无数道残影密密麻麻布满天空,令人分辨不出哪一道才是真身。 听到这话,柳莺梓一怔,继而心头一沉,明白了杨风云的意思,确实,被拔出虚空之刃后,她就会失去反抗能力。虽然杨风云可以保护她,但杨风云的力量有限,就算拔出了虚空之刃,也不见得能强过神秘男子。 王淑梅连一个微笑都没来得及送出,只来得及看见他的后背,虽然有些怒意,但面上丝毫不显,还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一个转身,今晚想多喝两杯的叶知秋朝酒廊走去。余光却瞥见了同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唐欢。 一息之间,分出胜负,狼灵异被白如霜一掌打死了,而羊灵也随之灰飞烟灭,最终留下一颗黑色的魂核。 但是,看到赵乐萱的眼神,他却没有一丝想要避开的想法,甚至希望这种眼神能炽热一些浓烈一些,而他则会抓住这一瞬间马上回应她。 她本来是想出来透透气,都能遇她,这难道是传说的冤家路窄吗? 就连某人叫来的化妆师在看了她的皮肤后,都连连惊叹,像这种毫无瑕疵的肌肤,老实说,他见的可不多,硬要化妆的话,也只是在鼻梁上打个光,显得挺翘又柔和,非常适合她的长相。 “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儿!竟然让一个御史把自己的印信都拿了出来!”其中一个守卫感叹道。 只见祥子闪身躲过一枪,子弹击在石壁上,溅起的石粉还未落地,祥子便拧身抬手一枪,正准那人的左臂。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度 漫天花火下,江聿风自身后托住云昭双手,袍袖垂落,将她轻柔拢在其中,远远看去,好似他自身后将她拥住一般。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sāo年秦远在倩倩的庞然大物上一阵猛嗅。 夏风欧伟华孔白雨三人则乐呵呵的在那里看戏,等他们分配好房间之后,他们就去帮忙收拾房间。 王俊杰侧头望了一眼,伸手卸下背包放在一旁,盘膝坐在五六米高的崖边巨石顶端,面向着东方静静等待着。 他有些发愁地坐在魔毯上,盯着那个虫洞许久,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只可惜当初吉安娜在吹奏的时候,兰斯没有仔细听,现在连那支曲子的调子都记不住了,又该去哪里寻找原曲的乐谱? 都得到了任务之后,rm里面才草食动物,这个时候,则是开始联合。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海伦湾前的海面突然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漩涡陡然形成。 所以此刻就算狄舒夜忘却了以前修炼的武技,甚至连使用都不会了,他也并没有觉得痛苦,相反,他还充满了豪情壮志。 “怎么样?雏田。这个电影好看吗?”看到电影剧终之后,我低下头对着雏田轻声道。 难道是因为那些无声无息间就被他杀死的手下们!?还是说……那些消失的尸体? “嘿!有我主赐予的手段,你——受死吧!”高师头顶悬浮着血色人体,好像是主掌一切的神灵,高傲且冷漠地看向罗辰。 已然与邪月交手数次的荀千虎,却是深知这一招的厉害之处,若是凭由其落于大军之中,除了少数的几名高手之外,其他人几乎根本不可能挡得下来。 众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少年疯了,楼外天成名已久,连真意念印都已参悟出了三枚,实力堪与任何半步罡煞境强者匹敌。 “是,师傅。。。。。。”王梦把这一年内的所有事情,包括在天龙山地洞里的奇异经历都向无因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王梦心里暗自叫苦,从其身上元力波动,此人至少在凝元巅峰,丹元也说不准,感觉和仙霞大比时遇到的柳明轩差不了多少。 她一开始就怕这四个字意思很差劲,自己却浑然不觉的贴身挂在脖子上。比如要是写着“不得好死”什么的,那可就讨厌了。 而根据它的活动范围,大龙皇和万妖窟主大体算计了一下,算出痞子龙和秦阳他们的老巢应该在某个纵横一千多里的椭圆形区域之内。这样一个范围对于万妖窟主和大龙皇而言,搜查一遍也不是难事。 所以,虽然邪月实力提升了很多,但是现在让他正面与尼雅公主对抗,却肯定不是对手,不过好在,猎人考核不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要不然邪月可就惨了。 吼了不知多久,乐之扬嘶哑了嗓子,怒火稍稍退去,伤痛又涌了上来,他拉扯肩上铁链,可是稍一用力,便觉浑身酸软。穿了琵琶骨,也夺走了他一身武功。 浑身焦黑的王梦茫然的走下台一刻,四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人再向王梦挑战。仙霞派众人怪异的看着王梦,过了半日尽皆摇头苦笑而已。比试落得个这样收场,也不知道对仙霞是福是祸。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祥 祭祖仪式,与往年的并无不同。 许是今日云昭心情颇好,为她又添几分明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一眼望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她与其他皇子公主一道跟在帝后之后,缓步入了宗庙。 天气晴好,宗庙内香火袅袅,一片庄严肃穆。 这是狂风阵,能够汇聚周围天地元气,形成龙卷风,呈扇形肆虐。 楚夜又继续施针,用灵气滋养老人心脉,十分钟后,总算大功告成,老人也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睛。 他此次来全真道,其实也是打算混出点名气,方便自己以后办事。 紧接着,罗慕玉院中又传来消息说,下人在收拾白芷的房间时,翻出了大量的钱财,每一件都是珍贵无比,而且上面都刻有公主府的标记。 眼前这些人显然对自己并无敌意,可是偏偏又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会功夫?他们怎么知道来这里找自己? 场的最中央,也是敌方包围的最中央。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韩百航身边的石头屏气凝神,射出了自己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而这颗子弹,正好射在了郭松龄的大腿上。 只见得那长刀所过之处,火星四溢,迅的贴近过来,还未及身,那长刀猛的一弹,化作圆弧,直接斩向吴宇晨,就连那在边上不远处的叶修白,也尽皆都在这一刀的笼罩之下。 她给了锦江一个肯定的回答,这也让她的心中微微有了一些放心。 感情这种事,讲究的事一个缘分,人生来有胖瘦美丑,而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相处久了,说不定楚夜真的会喜欢上赵琳琳,毕竟从性格上来说,赵琳琳还是很不错的。 宋俊明没有接杨诗云的话茬儿,却莫名其妙的说起了抽烟的事情,显然他并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情,也可能是他不敢谈论这件事情。 吴倩点了一下头,便打正面坐在了夏建的另一边。夏建沏茶的样子,逗笑了夏建。她笑着说:“看你对沏茶这一套学的还不熟悉,还是跟我学学”吴倩微微一笑,从夏建的手里夺过了茶壶。 微风吹来那些绸带随意舞动很是撩人,那些石桌前已经座了几位神皇,观其气息各各都是实力强大之人。 吕玄只感觉钱多多的手只是抓着自己的耳朵,并没用力,但还是很配合的大叫。 只是康氏死士虽有千余人,且个个悍不畏死,可是在全副武装的重甲兵士面前还是力有不逮。死士们刀枪要不砍在重甲兵士的盾牌之上,要不就算能斫到重甲兵士身上,也被其厚厚的铠甲抵挡住。 许建宇作为发起挑战之人他知道自己境界不如宋婕,所以他率先出手,将九霄伏龙塔往空中一抛,顿时从黑塔中飞出三条黑龙,黑龙气势汹汹。黑龙飞至半空三道龙吟响彻整个龙卫殿,三条黑龙呈品字形张宋婕压去。 冯卫一定会以最强的雷霆手段直接一统南海域,也包括他们天蚕帮外加大雄帮都得俯称臣。 贺江,别称桂岭水,发源于蛮子岭,北可上溯湘江,下可抵西江,或经南、北流江出印度洋等地,或直下广州城,通海外诸国。 因为此刻他竟发现自己开始渐渐失去了对灵阵的掌控,就好像这座庞大的灵阵开始偏移然后,无数灵石的位置也开始被改变,直至半分钟的时间过后,李江彻底的失去了对这座大阵的控制。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昏迷 内殿白雾缭绕,周福宁见诸位主子进来,微微俯身示意,让开了身子,让皇后走到榻边。 舒尔茨自然也不能接受望月新一的争辩,开始和他争论起来,而其他人听的云里雾里,只能听懂大概,具体不能理解具体。 “死了吗……”陈枫皱了皱眉,表情有些悲伤,说实话,他挺喜欢高茜的,也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萧寒,突然听到她的死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把人送到门口,柯林玉傲娇地轻哼一声,抱着手臂转身就进了后台。 现在通道被打开,一股属于纯正神灵的威压似乎传了过来,让勒托不由的神色一沉,可是洛叶已经看向他,示意他往下走。 经此一事,老两口对钟希望就更好了,直言钟希望就是他们家的福星。 今日布局,竟然一无所获。白忙活一场就算了,还平白把豫王给惹急了。这叫宁王如何不怒? 想到之前药田一夜之间变成了荒地,他不淡定了,难道之前的估计错了,真的不是玄天宗所为? 说完转身朝瀑布飞跃过去,青色光罩隔开了水流,眨眼就消失在瀑布后。 言雪衣不会说谎,他既然这么说恐怕是真不知道自己维持的究竟是什么阵。 不但记得住,还记住了洛叶之前参加高联的事迹,这可是他重点关注对象,却没想到在集训还没开始,就听到了洛叶的名字。 她生气的嘀嘀咕咕,充满了抱怨,扶住他的手,却轻柔无比,顾掣峰看着看着,嘴角终于咧出了笑,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东陵临风这太子之位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至于东陵晨阳……他会甘心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吗? 不过几日功夫,京城各处突然出现了一股流言,说湛王殿下与准太子妃端木幽凝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但究竟如何不清楚,却又无人知晓,各人只好凭借想象力胡乱猜测,一时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没多大会儿,翻滚不止的南正衍就慢慢停下来,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火一直烧,直到将火油燃尽,才自行熄灭。 林辰暗暗咋了咋舌,刚才东廷那一招蕴含了神元中期才具有的爆阳之气,即使是自己用三叠浪去接,也很难能够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的时候,伊曼并没有为城显做出的行为感到感动,而是欣慰。那是城显应得的,他在害死青阳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今日的结局。曾经害人性命,总会有付出代价的那一日。 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还未说完,便听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分明是被利刃划破了喉咙。 轻柔的音乐声忽然响起,打破了空间的沉寂,顾掣峰下意识的去翻看自己的手机,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是从颜柯的包包里传來的。 “苍冥会跟我娘亲说明的。”南雪钰摇了摇头。“反正娘亲又不会同意我们成亲。跟她说也无用。咱们就回去成亲。事后再派人通知她。随她去。”到时候娘亲再反对。也是无用的。 伊曼是真心为岳婧妍高兴的。但是她并沒有去电影院。而是‘花’了五块钱开了个会员。在电脑上看了一遍。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灾 落雪深寒,琼华持伞在旁,听清云昭低语后,也不由周身发冷。 她轻轻:“殿下……你说陛下他,会没事的吧?” 云昭没回答她,却是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琼华便也静下,陪她无声立在簌簌大雪之中。 老和尚说话之间,上前抓了一把放在自己的鼻子上使劲的闻了一口。 一切早已商量好,秦时月说了一句保重转身离开,但他还没走出多远。一声怒吼就忽然响起。 怪物裂开的四片大嘴皮转瞬间就被绑了两片,虽然它下意识用身下的足护住肚腹上的弱点,鹤云却是露出了脑袋。 当茶多鱼背着李红绳领着李红叶跟周桐折返回来时,刚好日落,远方的夕阳通红,晚霞如火烧云一般,映衬着洞口下方的森林湖泊,绝美仙境。 看着满地的闪闪的灵石,曹光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刚才貌似才说钟离天是穷鬼来着。看这灵石的数量,估计自己父亲都没有这么多的灵石。 她坚定的认为,父亲是看江寒只是一个武夫,不配进入蓝家的门。 成辛身体无碍,心理还算稳定,其实是可以去上班的,只是脖颈处的乌青痕迹触目惊心。所谓养伤,养的就是那圈乌青。 贵族学校的课堂几乎不是用来上课的。我坐在最后一排也表现出来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马车停下,蛊公子和怜香下马,苏则彩、玉柔公主、魏欣然,也跟着下马。 纳了甘氏之后,张毅就在家里面休息了一个多月,有美人、有孩子,张毅自然是乐不思蜀了。征东将军府的事务,大多数的事务都不需要张毅来完成,只有少数的事务送到了张毅府上来就可以了。 薛仁贵率兵从汉阳郡的阿阳,向安定郡进发,攻乌氏、朝那、高平,分严颜北上攻略三水,然后进入北地郡,攻略富平、灵州、廉县。因为富平是北地郡治所,所以徐庶和严颜北上,韩嵩和薛仁贵南下。 要知道,尾兽被抽离的过程中,宿主所承受的痛苦是无法言喻的,恐怕要比生孩子和操蛋还要痛苦无数倍。 十月,薛仁贵带着四万大军从下辨北上汉阳,占据西县然后北上上邽于马超汇合。 修因问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最疑惑的这件事,能够与艾莉丝对话后,修因终于问了出来,他不知道艾莉丝能不能听明白他的话,但是如果这不是普通的义眼的话,那么艾莉丝也一会可以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三百万?怎么可能,我是三年前给你的钱,到今年你应该给我一千多万,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只要你一千万,你居然还给我耍这种花枪?”马雷一脸不满的道。 如果是精心的安排,那么,她岂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是她的孩子? 训练场上,大部分学生都很紧张,甚至比毕业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 这应该是纯正的康巴汉子了吧,我暗想,以前,把康巴汉子描述得超爷们,今儿一见,果不其然,凶猛得紧。 就这么一句话却让这些人从颓废中缓解了出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是要将在海角之战中的伤痛统统在天涯战场上找回来。 也是温良裕坐到了沙发那里,林晓晓才发现她刚才收拾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赈灾 当皇帝问出何人愿往江南时,内殿中诡异地安静了许久。 睿王面上的喜色还未消退,便转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靖王还比他好些,始终半垂着头,也看不出有什么神色变化。 丁卅以前是杀手,从没和什么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他横冲直撞的,疯狂而粗/暴的在许二少口腔里掠夺,弄得许二少虽然舒服,但是觉得舌/头根都疼了。 “师傅,你这个新形象还是蛮适合你的。”楚阳看了看郑丰一副欲哭无泪的苦样子,虽然表面上没有遭受虐待,但是相信心理上已经被践踏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走到沈府大门前,轻叩门上的拉环,耳边就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声音传出好远。 巡逻队的吐蕃军十夫长听不到回应,这时又忽然听到城门开动的声音,立马知道有人要打开城门,他本能的敲动手中的大锣。 “正的,当时我和他的手下打斗,他的手下拿出刀来砍我,我用弓架着刀一甩,正好一刀甩在了孙正人的肚子上,就这么误杀了他。”颜天佑向裴鑫详细解释着他是怎么误杀孙正人的,满足对方强烈的好奇心。 在与皇帝以及其他妃子的觥筹交错中,她仍不忘关注太子的一举一动。她是知道太子今天肯定会有所行动的,看到太子在下面不动声色地饮酒欣赏歌舞,她心中冷哼一声,她倒要看看太子会耍什么花招。 “不能这么下去了!”白星知道情况紧急,赶紧施展大地吼,双手吸纳大地之气,然后一拳轰出一股气柱来,直奔楚嫣而去。 想想觉得有些不可能,祝青山再敢忤逆宫壑丘的话,只怕他就会变成弃子了,一个不听话的弃子留着还有什么用。 当初威瑟的话还深深印在脑海里,她的心头,总有那么几分紧张和担忧。 此话一出,竟然还真有许多佣兵倒戈,对着还在负隅顽抗的狼堡武者背后捅刀子。 林嬷嬷有些不甘,却还是站起了身来。她知道,夫人定会替自己做主的。 一声令下,池子要改造成一半海棠花一半报春花,这到季节一开花,不要太美。 大家都是修行之人,偶尔也会被不明所以的情愫困扰,但也不会持续太久,修行之人所追求的大道和大自在,更像是一个超然的乌托邦,那是一种对大和完美的信仰。 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都来自五芒星阵,矛盾却又天然契合,让人为难却又是那么吸引人,这就是念力的魅力。 原来是这样,王虚明白了,要想使用神力,就必须要先做到心中有意,于是他先是心中有石山,心神合一,再是一拳打出,那石山便瞬间被崩离成了无数的碎石块。 接着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本来听王哥说有人要收购我们起点,我是坚决反对的。不过来人既然是两栖派的翘楚杨大,我到觉得可以接受。 若是本心不愿斩断,到了灵界仍然会受到下界亲友的束缚,以守护对方为己任,丝丝缕缕的牵连对有些修士而言不仅是责任还是负担。 “风总兵,话千万不能这么说,即便是烧了,那不也是辅国公府吗?”皇上也有些不满,只是话不能说的太过而已,不是求人家呢吗?可是,朕不是说给你修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听 既差不多敲定了江南赈灾的人选,众人也不再多停留打扰皇帝休息,纷纷告退离开。 云昭捧着手炉,将半张脸埋入狐裘毛领间,慢吞吞地往殿外走去。 一个一出生就被命运标记的少年,走上他渴望的强者之路,然而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他们好像也准备了后手一般,七郎一个侧身出现在我的右边,而他的技能,也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心态是复杂的,想法是繁多的。他有千万种理由让自己留在她三尺之外,永不接近,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身体,从让她住到德胜宫,就一直在骚动、一直在渴慕。 有了第一人的开头,剩下有些人表达歉意之后默默地离开了,也有些人什么都没说,便低头向外面走去,此时诺大的房屋中只剩下王冬在内的寥寥几人。 随着鲁煌奇的“哇啦哇啦”呼喊的声音,几十条黑蟒在丛林上下穿梭,最后将程倚天,以及抱着蓝凤儿死也不撒手的萧三郎团团围住。 “是你太过分,便是今日陨落与此,也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林海王一击不中,却是没有丝毫胆怯,只是屈指弹出一道玉符,直接向着天外射去。 “你先来,免得你说我欺负你。”庄东星将长枪竖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 她的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好像如果她跟容天说了这事,就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一样。 修士的身体远超常人,愈合能力也是如此,若不是东泽和韩云等人受的伤不一般,早就痊愈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身为墨风城众多护法妖王之首,赤霆王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虽然还没有进入国王战力,但他的实力,尤胜当年的魔枪神王许多。 “可恶!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上官玄火愤怒的大叫道。 此时此刻,见到转过脸来的黑泽银,柯南可是一脸的警惕和怀疑。 阔少不屑的说道。当然她是不知道顾仁所说的是他万年前的经历了,如果她知道顾仁在万年前就是一功力超过七阶的凡间稀有高手,并且是一杀人如麻的魔王时会作如何感想? 众所周知,姜明哲所服役的板门店地区,是世界上地雷密度最高的一个区域,几乎每踏一步,都有踩到地雷的可能,再加上被厚厚的风雪所掩盖,更加深了工作的难度。 而失望则是罗安只能旁观,他心中老兵带新兵上战场的浪漫主义的想象看来无法照进现实。 笑声微弱下去,黑泽银把此时上钩的鱼又丢入水桶,等诱饵再度沉入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去吸引无知的生命,他就坐在石头上晃荡着腿揭晓真相。 自从去年出了那档子事后,这家里三天两头不太平,她真是受够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能像那些英雄一样,就靠一人一甲,了结这一场残酷血腥的大战。 而章钺也不得空闲,见这天气越来越冷,年里已经来不及动员民夫修治河道,只能先预备相关工具,及前期巡视斟察,了解各处河道的堵塞处,明年开春后再行动工。 袁进才对丁宁的造型特别满意,直夸他“形象这么好,不去拍戏可惜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跟随 自皇城离开后,靖王便回了府上,将云昭将要离京的消息告知幕僚们。 他们商议起等其离京之后,该做什么打算。 倒不是他们要对云昭做什么,而是提起如何利用这段帝王暂交权柄的时间,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然后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想跟你搞位置出发,十年,自己的爷爷肯定不会让自己在这里呆这么久。 江玄瑾回了府,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看。路过的家奴瞧见他,都吓得低下头退开好几步。 “这么说你们善会欺负外来人了?”高强揶揄的笑着,根本就没拿正眼看他们,眼神注视着魔欲道夫耳语的那个男子。 一个新人再能耐又能耐到哪里去,再说在场的都是各部门的重要人士,若是观点发表的不好,得罪了谁都不好。 众人看这亲密的劲儿不由地笑起来,只是梁二公子的事还未清白,他们笑得都有些言不由衷。宴会到了这地步,怎么还进行的下去,众人讪讪地相互寒暄一番,便准备离去了。 钟离可儿虽然是傻缺初愈,表情有些木讷,但他的心态极为较真,认准的事就算是九头牛也不一定可以拉回来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萧大将军心情正不好,此时还有不长眼的撞上来,真是现成的替罪羔羊。 说完,他怕她乱动,干脆搬把椅子,他坐下,要温婉蓉坐他腿上,他一手禁锢她的腰,一手钳住两只纤细手腕,直接按到水里。 李锡看到她,眼睛一亮,将她叫到了一边,一阵窃窃私语,婆子听到她的话,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锡自然知道她在诧异什么,只能笑的一脸僵硬,装作自己很无辜。 之前的关系可算是好得很,除了在朝堂上,其余地方都是互称名姓的,如今这是怎么的,竟有些疏远了? 常规赛的时候,霍华德正是因为太愤怒,才被安杰骗得六犯下场的。在季后赛中,帕森斯可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同时也包括寂寞的夜晚,一龙二凤,并且还是双胞胎,让姚然幸福兴奋的度过了一个腰酸背痛的晚上。 “不急不急!我们都是神灵,拥有无限的寿命,结婚而已,慌什么!”贝贝大咧咧道。 “二十多年前,就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克尔苏加德!”安东尼达斯缓缓说道,似乎陷入了回忆。 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二维码的吗?拜托,连卖菜的大婶都开始用微信支付了好吧。 因为姚然曾经在信里说过这事自己最重视的项目之一,这里的农作物的重要性都要高于,现在姚氏族的所制作的钱币。 而后,骷髅示意波特乐施展“镜像”之术,显示奥尔村现如今的状况。 王源心头狠狠一跳,慌忙想要躲开,那可怕的威压兜头压下来,王源全身抖如糠筛,浑身发软,直接从半空中栽倒下去,想要逃跑根本有心无力。 “我倒觉得这道菜挺好的,毕竟我现在成功了,不是吗?”对于刘芒这些点评,孙宥晨脸上平静,心里却很是不忿。 解说区此刻已经一片沸腾,场上的掘金队球员们也都瞪大了眼睛。 燕北寻一边开车一边按了一个按钮,忽然,车子上面那一大块直接飞了出去,这车竟然真成了敞篷车。 第一百四十章 陪我 过了段时间,心中战意难耐的仙灵,偷偷瞄了一眼香奇,然后趁其不注意溜了出去。 “你还是这样……算了,当把你放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在把你封印进去,你现在应该已经是神级了吧!”水月苍华说道,话语中尽显凄凉之色。 “中国人,现在你还想说什么么?”看着石成,老霍利此时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某一刻,所有的魔兽仿佛都受到了统一的指令一般,突然仰天长啸,一股庞大的声‘波’顿时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飞沙走石,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下一刻,魔兽们便如同脱缰的野牛,瞬间向着众人猛冲而来。 “那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父亲!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郑晴一时间六神无主,像是掉在水里的人,拼命想要抓住身边的哪怕一根稻草。 老霍利不可谓不毒。他这一脚,其实根本就不是袭击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国人。那一脚,只不过虚晃一下而已。其实他的目标,是趴在那个中国人脚旁的那头白色的巨狼。 般来说一个手法熟练的学徒成功率只有三分之一,而一个炼金师的成功率最好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二。 隆隆!球状的结界一阵猛烈的晃动,却不那么容易毁掉。这暗魔牢狱阵果然够牢固的。剑舞飓风可是足以和格罗姆的剑刃风暴媲美,居然也攻不破它。 “哇!”感受着身上枯竭的灵气,林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柱剑单膝跪在地上。 三皇子允江满怀得意地来到绵阳,一心想着要给林正元父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若是不提前开始弄,等到花山节即将到来的时候再造,恐怕根本来不及。 她的手指很长,也很纤细,指甲修剪的很短,非常的圆润,因为工作原因,不适合做什么美甲之类的,就显得手非常的干净。 只是刚走到大门边,就被侍卫给拦住,他们看向三皇子手上的长矛横在宰相面前。 叶家的伪道兵之所以能将其乱枪捅死,主要是因为结阵抵挡分散了大刀的威力,再加上有千炼重铠和长枪防御。 就在嘉宾们在节目里跟hr斗智斗勇的时候,微博又又又又一次爆了。 没办法,两人从昨天起就在拉稀,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正经食物。 听见姜若瑶这番话,唐婉柔一时忘记做表情管理,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卖完了制服,李明洋出了门,难得打了一个出租车,去钟晓玉的住处。 大秦才哪到哪儿,有什么资格躺在功劳簿上数功的,看看人家成吉思汗,都攻伐到西方去了,疆域横跨欧亚,威震世界。 “你们都听到了,我们专家组的意见一致,不要拿病人开玩笑,听信江湖术士的欺骗,这样的例子,新闻上都有不少报道。”一个带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华夏专家也道。 如果伍樊是别的门派之人,到来争抢翡翠原石,打压他们崆峒派,那事情就大了。 “打,我还缺印章呢!”任亦旭从那拳意中回过神来说道,还有几个招式,他没有记清楚呢。 “实力如此强大的修士,在我们三清学院来去自如,暗中行事,怪不得三名副院长和两名长老,都离奇毙命。”郝副院长一脸忧色道。 如今这个时候,他确实奈何不了红,可是这并意味着,这个红一定能从他手中抢去印章。 童年,就应该无忧无虑,就应该自由自在,就应该在长辈的关怀下成长,而不是历经磨难。 说话间,顾玲儿破天荒地学起了丫鬟的模样,冲着龙鳞飞蹲了蹲身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去。 一头火山巨兽降落在黄晓天等人一旁,巨大的身影遮盖住了天空,身体旋转,手臂在身体两侧画了一个圆圈。 伍樊慢慢爬起,浑身痛楚,散了架一样,伤痕累累,立即坐下运气疗伤。 龙鳞飞的一腔怒火,霎时间油然而生。他最讨厌的就是母亲这种处处藏着心机,连说话都带着算计的那副模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正常的母子相处都带着一丝虚情假意,冷漠无情。 姒焮这丫头就是闲不住的角色,姒煜他们才出门没多久就非要拉着她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出门去玩。张全他们已经确定了明天就要回江西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几个在好好聚一下,顺便去买点礼物给他带回去。 花园里面的水很清澈,黑暗中王君临感觉到有鱼从身边游荡,他也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能按照主院的方向游动,然后就在他估计游到主院高墙下面时,他被挡住了前路。 听他这么说,火夕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张总之前的说辞自然是糊弄叶轻舟的,他约这顿饭也是带着目的,与其说是他的目的,不如说是陆云深的目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逃离 江聿风投来的目光,并不是那么容易忽视的。 云昭若有所觉,她笔尖稍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写下去。 室中安静,唯有郎君温润嗓音轻轻响起,倒也安适无比,令人不免心醉。 吃过饭、洗完澡,三人早累得浑身骨头都酸了。一个个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呆。 第三,是普拉多美术馆,作为马德里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虽然金远对艺术的了解不深,但是还是决定来这里看看。 然而,太具内涵的君子,许多时候一旦给揭穿了,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伪君子。 这时,剧务人员连忙上去看了看门有什么问题没有,他们来回的推拉了几次,然后冲着艾克点了点头。 雷峰塔下最低的那个地洞内,自地狱之火与黄泉之泪激碰后,到底已变为一个怎样的世界? bv206是标准的军用履带式铰接全地形两栖运输车,以人员和物资运输为主,并且具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但如果是石油总公司来使用,是否还有必要继续配备装甲? 事出突然,兰帝似乎专注于观望中立真尊战况不曾看到,眼见那紫幽幽的忘情剑已逼近至他头颅时,兰帝身形猛然一动,单指往那剑身上一弹,另一手骤然聚集起来剑气,就要轰落那妖魔独孤照身上。 这根绳钩,本是作为捕捉黑瞳的黑王之用,不虞到头来始终用不着它来捕黑王,反而在此时大派用场,救了他及孔慈一命。 但继任的天玄大帝并不肯甘休,想要杀死她。其实以她修为根本不怕,只是那时候她开始觉得很无聊,突然起了一个顽皮念头,想要继续当帝后,让一个狠不得杀她的人在失魂咒法威力下为她疯狂。 当步进神墓之内时,阿铁方才发觉,原来已不需要以他手中的神石为照明周遭的环境,神墓之内已是异常光亮。 此话一出,观战台立即爆出一声惊呼声,似乎众人对这鬼道神诀不陌生。 这家牛排,是钟凌燕经常来的,味道级赞,因此这一次,她也就直接带着叶尘来了,也让他尝尝这里的美味。 看着离去的孟静夜一行人。明青扶着门框,颦着眉,眼神里就能看的出她内心的挣扎。明秀听到了孟静夜的道别,才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冰糖葫芦。试着想咬上一口,却怎么也下不了口,泪水却先一步滴上了。 只是,我们的哈瑞斯先生对于他们的反应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于他而言,只要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有半点的犹豫与墨迹。 罗恩撇着嘴嘟囔了一句,启明没有理他,而是反复拒绝着这段话。 “如此也好,就看看是你的惊天一刀厉害,还是我的断空一剑强一点!”青阳眼中精芒爆闪,手中真炎剑上的蓝色巨龙陡然爆发出一声恐怖的呼吼声。 “吃饱了!”胡博笑了一下说道,而王贤昊看到胡博这样,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他感觉胡博这样是不雅观的。 就在这时候,王卫东给周天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告诉了他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带电脑了没有?你们看得懂吗?”胡博听到了,火气非常大的说着。 有了罗天坊的定价标准,千鹤堂为那些异域仙资的标价都不高,他们的生意也因此慢慢的恢复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保命符 松山听到江聿风回府的动静,出门来迎。 他满身霜雪冷,松山一面递上手炉,一面问道:“郎君又去公主府了?” 江聿风应一声嗯,松山细细瞧着他面色,试探道:“郎君是为了公主去江南的事情吗?” 江聿风再次嗯了一声。 无比恐怖的魂力比之前还要剧烈,强悍的气场充斥着残破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名的角落里,发出了令人惊悚的哀嚎声,四面八方涌来大量灵异。 白寒烟知晓他的意思,毫无血色的脸颊此刻也满起了红晕,不敢去看他的眼,即便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多时,此刻也害羞起来。 只是一时之间,沈云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禁眉头微皱,心下暗自戒备起来。 齐遥揉了揉胸口,这算是故意报私仇?无奈地苦笑,正要跟上前去,想了想,还是把银针仍在了原处。 玄阴鬼王比较留意这三位人,可见玄阴鬼王会将重点放在沉雁、叶楠一、博太身上。 下一秒,正当初念打算手机扫码后反应怼一番的时候,苏夜幕出现了。 确实如此,墨白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些他无法感知的东西,比如说封印的力量。 陈锦辉纵身一跃,立刻纵马归营,可待他归来之时,只见数十营帐已被烈火熊熊包围,火光漫天,帐内二万人马没了主帅,已然乱作一团,或多或少都有挫伤,还未开战,竟然连连受挫,军心不稳。 “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初念的声音很冷,几乎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于是,通过这样的换塔,结束了对线期,等于变相地将船长也解放了。 佛堂外一阵骚乱,狗惊慌狂吠的声音格外刺耳。太后淡淡地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将佛珠串于腕间,点燃桌上的灯笼,拿在手里,推门而入。 向梦此刻都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暗想她干了啥好事,出个门整个商场都变成她的了。 赵春花俯看着还在不停叩头的江凉清,眼里没有温情,只有算计。 想到这个问题,黎纪面色惨白,一双眼眸里顿时出现了一抹惊恐之色。 或许说,他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杀魔被我给杀了,自己无处可藏,所以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想要搏一搏。 “虎哥,我们明天怎么办。”一个叫做叶龙的人说道他之前是一个幸存者团队的老大,只不过后来这个幸存者团队被王虎给征服了,这个叫做叶龙的也就成为了手下大将之一。 不管圣·迪卡到底想要做什么,选出规则制定者来是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也是跟大家息息相关的重要事情。 时近黄昏,本以为要不了多久无双便会回来,哪知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等无双姑娘回来时,九歌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以前自以为了解他,其实一直被利用,她以为他对她至少是有点感情的,所以毫不犹豫的喝下了他给的茶,却没想到,茶不致命,但比致命更加可怕。 没想到不但没有顺利赶走风挽情,反而自己要被送走,这让她怎么甘心?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轻响,老人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 随着许哲控制精神力游走完这些血红纹路的时候,四柄战刀瞬间绽放出一阵红芒。紧接着,这四柄战刀在许哲惊讶的目光中凌空旋转起来,而许哲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仔细想了下,竟然是一种攻击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退兵 如大多人料想的那般,次日,宫中便下达了由云昭前往江南赈灾的旨意。 随同而去的人员名册中,江聿风的姓名赫然在列。 车上,坐在副驾驶,秦岚慵懒的望着林风,尤其是在这角度看着林风,秦岚发现,林风的侧脸其实很迷人,虽然林风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很帅的那种男人,不过林风却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越有味道的男人。 自从郭宸在特训营声名大噪,那些原本对郭宸有怨恨的回炉生也深受裨益,孙猛和钱亚东二人都冲击精英级成功,尽管成绩无效,但成功就是成功了。 就算有着这几架石弹车,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兵力差距太大了。 我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这邺城城楼,我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相反,作为人类的张七却露出了惊喜的激动,因为这是他早与尼尔族祖之间有过约定,尼尔族祖会助他击败皇朝,一统人类,与尼尔族划谷而治,共享天下。 而华艺兄弟如此造势,结果却弄出一部赔钱的电影,成为圈内笑话,他们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吗? 跑?能跑那里去?刚才的禁闭的速度难道没看到?你能跑多远?这家伙只是在分析材料,不是在睡觉,你一跑他不会追吗?真要是跑起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前功尽弃,这家伙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探讨过这个问题,以他们这段时间功法的修炼,加上灵力的积累,已经到了一个瓶颈。 那么,是不是,只要不说破,他与她之间,便仍旧不会不可回转,她依然还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此生唯一的妻。 以潋的率性冲动,我能想象他初闻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位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曾经出卖过周扬,差点令他送了性命,后来又真心真意地帮助过他的人,最后改名不换姓地离开。 严峻稍一愣神熊二的攻击眨眼睛就眼前了,严峻也是迅速反应,挥手一挡把对方的拳头轻松格开。 没了身体,没了重量,光剩意识,在一片漆黑虚无的星际间徘徊穿越。 秦海看着手里的衣衫,暗叫一声可惜,原本他是想把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揪出来的,不过对方也是极为机警,在秦海抓到他衣物的瞬间,立即碎衣逃走。 您老怕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不还五花大绑着呢吗,怎么就没人敢绑你了? 年轻剑士面对的是来自河北的大汉,对方年约三十出头,正值壮年之时,可是卷起露出的结实手臂,以及他坦胸现出的数道疤痕,显然已是个身经百战的老练剑士了。 一条雪绘一脸惆怅的开在身后结界的壁垒上,正对面的黑caster也正好正对着青一方所在的位置。沉重的危机感已经强制让她清醒,还有河面下让人无法探知的未知。 仇九祥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怪毛病,比如眼前这样,除了他儿子的话,其他人的话,他一句都可谓是听不进去。 这所有的事情综合到一起,萧七几乎百分之百肯定,牛郎一定出了问题。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夕 边境的暗潮汹涌,尚未影响到中原的宁静。 旨意下达后的第三日,便是云昭启程离京的日子。 行程如此匆忙,朝中内外都为之忙成了一团,公主府内也不得消停,琼华险些累病了过去。 但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出发前打点好了一切。 如同沙漠一般的荒芜与这只秃鸟很是般配,一边的太阳是一轮残阳,残阳的余晖散在沙粒之上,一边的月亮也是一轮残月,残月如同白色的钩,看一眼就生出惨淡之觉来。 她只是有些懊恼,最近太忙了,都没有在湛北走之前,跟他确认一下。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觉得展英还能走上天山,如今他的劲气全部消耗完了,体魄力量也被熬干了,拿什么去对抗那天山那恐怖的势。 挂了电话,沈让有些失神,什么话也没说,呆呆的坐在了沙发上。 浮生伸手指了指气罩之外,此时,正好有一列神兵营的巡逻队伍,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大刀,从这气罩一旁擦过,那些大刀仿佛发出些火光来,六名大汉顿时都屏住了呼吸。 “疏疏?你想要疏疏?”浮生说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薛疏疏。 碧芸公主俯身起来,娇滴滴的冲皇上行了一礼,身子一侧又对潋影行了一礼。 此刻的陈晓茉上身是一件简单的白色雪纺纱衬衫,下身是一条很显身材的牛仔裤。 “禀宗主,这雪洛秋在信上提议说,她愿意将凌云棋魂借出,由我方出那十六名筑基弟子对战那勾陈妖将,事后若成功,则那十六枚新的凌云令由双方平分。 “啪啪啪……”莫红侧过头看了看自己发出了金镖,用力拍了拍手,朝着凤天走了过去。 吸烟室大概有十几个平方左右,刷着白色油漆的墙壁被烟熏得有些微微泛黄,靠墙放在两张破破烂烂的长沙发,沙发前则是摆着两个有些变形的金属油漆桶。 她缓缓合上嘴巴,又突然飘到夏初珑身边,两只冒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苏嫦乐,嘴角挂着诡谲恐怖的笑容。 北约空军持续对南斯拉夫地区进行大规模轰炸的同时,双管齐下,位于荷兰的国际刑事法庭正在为起诉南斯拉夫总统米洛舍维奇进行造势,罪名是战争罪和反人类罪。 以前容北澜很好奇她儿时的模样,现在终于又几乎看了,只可惜这妖孽没了记忆。 所有的物质都是由空间显现,由空间凝聚,最后又组成了整个空间。而这些事物的本质,已经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面前。 又是两枚进攻型手雷从外面丢了进来,齐麟也是迅速从地上拽起了两具尸体,丢到了手雷的上方,伴随着两声闷响而四处飞溅的棉絮,两具尸体被炸烂了大半,却也再度为齐麟挡下了手雷的破片。 思及此,慕容西阳也不犹豫,手臂一挥一一根根冰锥顿时从天而降直直砸向容晚晚。 只是思科和美国在线两家公司双双突破300亿美元市值的新科技公司,就为对方带来了将近500亿美元的财富,甚至使得手中拥有不少结余的一些好莱坞巨星,都开始物色对新科技领域进行投资。 全昊贤被扯起半片身子,直接挣掉上半身的黑色羽绒服,穿着毛衣继续在地上闹腾哭嚎。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南 云昭最后怀揣着这份忐忑去了皇后宫里。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珠帘后头。 他缓缓收回目光,面上的笑意也淡褪了一些。 有时无心之言,才是最真的话。 何况云昭说的,又焉知不是一种试探呢。 “曾经认识的故人,并无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安以夏低声道。 门外的粉丝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很是担忧的说道,要知道jjc可是坏名声队伍不说,曾经在后台故意弄伤了对方一名队员,导致对方不战而败。 他按照顾安歌给自己发的提示,用路上特意买的手电筒打开往窗户上晃了三下。 眼前这天行宗的杜缘到来,可不是好事情,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当那弥漫着滚滚的烟尘散开之时,一个庞大的宫殿,突然出现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不易,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如果只是靠走,一辈子也走不完的那种。”老人点了点刘不易的头说道。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来吧,谁让你把人弄丢了。”叶笑想想就头痛,随口说道。 哪怕以他逆天爆表的天赋,若是全部领悟完毕,至少也得花半天的时间。 而在迎春式后面,则是接上夏至式,这夏至式,则是模仿四季里面的夏天,拳意猛烈,犹如盛夏高温,这夏至式也有四招基础式,分别为夏至式、初夏式、三夏式、九夏式,每一个起手式承接上一式的结束式,循环往复。 如果和仙界的那只游魂一样,神魂境界达到仙境的话,周叶真的不是对方的对手。 “……”而一旁的苏子格忍笑忍得很辛苦,面容纠结,显然是差一点儿就破功了。 讲真,战虎真的一点都不疼,最终形态的样子,身体的硬化程度很高了。 村长就在屋子里面,周游也不好翻箱倒柜,搜寻了几圈无果的情况下,讪讪地走出了院子。 “呼~!呼~!”阎倾粗声喘着气,双手颤抖着松开了了匕首的手柄,任由匕首掉落在地板上,放出苍凉的声响,而她身体中的力气像是一下子都被抽干净了似的,只能无力的软倒在地上。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嘴上说的凶残,但还得配的上自身的霸道和厉害,说谁不会说,就看是否能够打的过了。 随着秦汉摘下口罩与墨镜,露出真容,电视机前无数观众,全都惊讶得一愣。 ‘呵呵……找到了……’嘴角翘起一个异常邪魅的弧度,从而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陈逸曾有幸见过姚明打篮球,打完之后姚明从他身边路过,姚明的身高大家都知道,但是在战虎对姚明的话,姚明挑起来都打不过战虎的膝盖。 苏清宇为了自家老婆吃着方便,就特意把这家烧烤店的分店开到了b大门口。要是被同学老师们知道了的话,还指不定怎么鄙视这两个钱多烧坏头的人呢。 抽空之际,陈逸也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她就站在男厕所旁边,好像就在等待陈逸的到来。 又问何涛,胡都头,并两名虞侯,得知四人却还没有吃饭,于是又让宋江却带着四人到外面去吃饭。 12月2日的直播结束,在最新一次的联合国安理会上,全世界主要的几个大国达成共识,拨乱反正的局面出现,一些乱象受到严厉和警告和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