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你无可救药》 第1页 [现代情感] 《宠你无可救药》作者:饲养员的喵【完结+番外】 文案: 在外人面前,言淮从来都是英俊冷酷,生人勿近。只有对着时燃,才会展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表白时,他说:“我唯一的缺点,就是缺点你。” 调情时,他说:“其实我的体力和耐力一样好,你要不要试试?” 遇到危险时,他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眼看自己的床被霸占,家被霸占,甚至连人都要被霸占了…… 羊入狼口,时燃表示欲哭无泪。 言淮却笑着说:“宝贝,我只是爱你。” 从十一岁遇见开始, 你还没有爱上我的时候, 我就在练习爱上你了。 *青梅竹马再续前缘的小故事* 1、腹黑军工大亨+x+软萌富家小可怜 2、重口味剧情流+部分情节非现实向 【不宠不要钱】【没有恶毒女配】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燃,言淮 ┃ 配角:林沉澜 ┃ 其它: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第一颗药 楔子(上) 九月的南疆,依旧是炎热的。 车窗摇下来,立刻有热浪卷着干涩的砂砾,从窗口里扑进来,带着一股被阳光晒得闷燥的味道。 这里是距离罗布泊30公里左右的地方。 “沿着这条公路行驶30公里再下戈壁滩,就到大海道雅丹地貌群了,那里的夜晚很漂亮,星星很大很亮,特别适合拍照。” 司机是罗布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为常年接送国内外来探险的旅客,也学了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中式英文,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时燃坐在副驾驶,闻言笑了笑。 低头用平板查了一下这边的天气情况,下午四五点钟预计会有沙尘暴预警。 情况有点不妙。 后座是从英国来探险的一对小情侣。 “这么神奇的景色,万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应该很难走出来。”女孩用英文说,声音里有些担忧。男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带了这么多探险装备,还有求生必需品,肯定没事的。” 时燃转头看了眼窗外。 满目都是灼热的黄色。 沙海在日光的照射下化为金黄色的地上海洋,风捲起层层沙浪,涌起如皱褶,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很壮观的景色,所以她才会选择这里,作为毕业后首个摄影系列的主题。 “罗布泊是亚洲大陆上的最着名的‘魔鬼三角区’,古代中国有一条很着名的商路就从这里穿过,枯骨孤坟自古便到处都是,许多来探险的人都渴死在距水源不远的地方。”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这时忽然开口,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连那些不好翻译的偏僻字都解释的很漂亮。 男孩子听了她的描述后,神色惊讶,但明显也有些不服气,觉得她实在夸大其词。毕竟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探险设备全部都是高科技专业制造的,比以前不知先进多少。 却听她又加了一句。 “上个世纪就有一位中国籍科学家不幸迷失在这片土地上,四次大面积搜寻,出动十八架直升机和数十辆吉普车,都没有寻到他的任何遗物和踪迹。”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继续说。 “后来在一片芦苇丛里找到了疑似他的干尸,躯干已经完全*裸露,现在被收藏在敦煌博物馆里。” 整个车厢,因“干尸”这个词,陷入沉寂。 那对小情侣约莫是被她说的唬住了,不再大声说话,转为窃窃私语,低头用平板电脑google相关资料。 再也没有聒噪声音的打扰。 目的达成,时燃很满意,靠在座位上准备小憩片刻。 闭眼之前,她无意中瞥了一下后视镜,发现有一辆路虎,一直跟在他们的越野车后面,保持着大约十多米的距离。 大概是同去罗布泊的独身背包客。 他们不如当地人熟悉这边的路线,结伴同行比自己按导航走更安全方便,这种情况很常见。 她没有放在心上。 醒来后已是黄昏时分。 已经不再是来时的那条哈罗公路,车子停在沙漠里的一座独立木屋前,司机和小情侣都不在车里。天色开始黯淡,黄色的沙尘被风扬起,拍在脸颊上有明显的颗粒感。 含沙量变大,预示着沙尘暴即将到来。 时燃背上背包,准备去屋里躲避。推开车门才发现,旁边就停着那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路虎。 驾驶室的车门同时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墨镜遮盖了大部分脸孔,只露出下颌些许硬朗的轮廓。他身形很高大,穿着帅气利落的黑色皮夹克,一双长腿格外瞩目。 两人刚好对上眼。 既是同行,时燃招了招手,很客气的打了个招唿。 “嗨。” 男人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但没有任何回应,径直迈开步伐,与她错身而过。 有点尴尬。 时燃吐了吐舌头。 小木屋修建的很简陋,墙壁由几块大木板拼在一起,屋顶只有两根打磨粗糙的木柱支撑着,让人不禁有些担心,这么薄弱的建筑结构,是否能抵挡得住破坏力极强的沙尘暴。 只是,除了这座木屋,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洲,没有别的避难所。 时燃在男人后面进入,寻了个僻静角落,铺上一张报纸,将就着席地而坐。 视线转了一圈,小情侣和司机都在,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十几个陌生人,很多人都背着半人高的专业户外旅行包,应该都是进来躲避沙尘暴的。 不知怎的,她的视线就落到了那个开路虎的男人身上。 其实这座木屋里的其他人,个个都比他存在感强很多,譬如金髮碧眼的外籍美女探险爱好者,穿着新疆传统服饰的同胞,还有几个衣着风尘僕僕的男人围坐在一起打牌消遣,粗犷的笑骂声从他们的方向不时传来。 一片嘈杂。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他。 即便刚才打招唿时,他的反应很不礼貌。 可当看到他独自靠在角落,一条腿抵着墙壁微微曲起,高大的身影被窗外渗进来的夕阳余晖投射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轮廓修长的剪影。 她还是忍不住觉得—— 外面黄沙肆虐,风声铺天盖地,唯独他在的那个地方,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沉寂。 这种气质实在有种诱人的神秘。 于是,鬼使神差地偷偷拿出像机,以偷拍的角度,拍摄下摄影生涯的第一张人像。 第2页 也算是这趟罗布泊之行的意外收穫。 -- 夜色降下来,沙尘暴很准时的到访。 时燃从未听过这么雄浑厚重的风声,唿啸如海上怒涛,似乎要把整个地表都掀起来,小木屋被吹得咯吱作响。 在所有信号断掉之前,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型通讯器,给接收站发送了求救信号。最慢三个小时,家里就会派人从最近的地方赶来,接应她。 所以,她只需要再等待一会,就可以逃离这片死亡之海。 小木屋里没有灯,四处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阻挡住外面肆虐的狂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沙尘暴却迟迟不散,很多人都盖着自己的衣服,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时燃弯起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看上去也像是睡着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心生警觉。 因为,就在不远的地方,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暗自作响,像衣服擦过木质地板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行前进。 大约半分钟后,突然传来一记很轻的闷哼。 很短暂,几乎不到一秒钟,被窗外的风声掩盖后,更是微乎其微。 但她却清楚的很,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人发出这种声音。 有人在持刀行兇。 而且是趁人酣睡时不备,直接一刀毙命。 手脚开始发凉。 外面是人力难以对抗的沙尘暴,里面是血腥如地狱的屠宰场。除了她之外,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也都有可能是兇手的下一个目标。 生与死,全在一线之间。 背包里除了摄影器材和一些衣物,还有一把美制军刀,是她以前在国外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当时只是图好看,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时燃屏住唿吸,用这辈子最专注的注意力去聆听周围的动静,轻轻将背包拉链拉开,将手伸进去。 很快,她摸到了那把军刀,紧紧攥在手心。 手臂却在这时忽然一紧。 有人在黑暗中狠狠攥住了她的右臂,并捂住了她的嘴。 时燃顿时一阵胆寒。 已经尽力把动作放到最轻,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无边的黑暗中,触觉比视觉更深刻。 那人仅仅靠一只手,就能钳制的她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另一只手犹如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下,方向性极其明确,很快就摸到了那把军刀。 有沙尘暴的阻隔,接应她的人估计会来的很迟,军刀是最后的护身符。 如果连它都没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时燃把心一横,准备在最后关头拼尽全力搏一把,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拖着兇手一起共赴黄泉。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 “别出声,按我说的做。” 低沉悦耳的声线,如同午后一杯醇香的黑咖啡。只是在这样处处危险的环境下,因被刻意压抑,而浸着三分霜雪似的寒凉。 时燃在静了片刻后,停止了挣扎。 她听得出来,这个人没有敌意。 同时在一瞬间,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下车时她友好的打招唿,他表现的很冷漠,这会却忽然帮她,不惜冒着被行兇者发现的风险。 为什么? 情势危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她立刻按照男人的话去做,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出一个可以栖身的空间。男人在她身旁坐下来,用手按着她的手,温暖从皮肤上的每一寸接触面积传来。 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突然在这时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悽厉悲惨,划破这片诡异的寂静。 这场杀戮盛宴,终于在明面上登场。 有几个本在熟睡的人都因此惊醒,可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更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听见了,很清晰的刀子入肉声。 沉钝的割裂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后是液体喷薄而出,洒在地面上的淅沥声,血腥味即刻在这间狭小的木屋里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脚步声响起,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第二颗药 楔子(下) “喂,怎么办?要不要一起冲出去?” 时燃用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腰窝,压低声音问。 虽然小时候上过格斗课,但迄今为止,她只学了几招最简单的格挡和前踢,连手刀都不会。 这点可怜的身手,在手段狠辣且持有兇器的行兇者面前,估计连三秒都撑不过。 男人没说话。 却忽然覆住了她的手。 一道风从背后窜过来,斜后方隐约有一道寒光闪过。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时燃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在看不到的暗处,有一双染血的眼睛,正虎视眈眈。 “闭上眼睛,别看。” 他突然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来不及回应,她被勐地一推,径直滑了出去,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墙壁,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前方蓦地传来打斗的声音,迅速而有力,不知道是谁被谁打中,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痛哼。 接着是刀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一刻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踉跄着爬起来,摸着墙壁跑到门前,飞快的打开门栓。 狂风唿啸着涌进来,明亮的月光洒进来,将这间黑暗的房子照的清楚。 这一照,却是一惊。 血流成河。 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刚才发生的惨剧。 地上七七八八地躺着几具尸体,腰腹部都有鲜血染红的迹象,甚至,那名外籍美女探险家临死之前都还睁着眼睛,一脸惊惧,脖子上刻着一道很深的血痕,鲜红狰狞。 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活人估计是被吓傻了,一个个的都挤在最角落的地方不敢多动,这会看到门被打开,突然不顾一切的狂奔出去,很快被沙尘暴吞没不见,只怕是凶多吉少。 房间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这是一场以一敌多的混战。 时燃站在门边,就看到那个开路虎的男人被三个身高体壮的壮汉包围着。 他率先出手,狠狠一拳砸在对面的太阳穴上,鲜血瞬间迸溅而出,紧接着敏捷地躲过斜前方挥来的尖刀,顺势撅住对方的胳膊狠力一折,转身来了个干脆利落的背摔,同时踢碎了另外一人的膝盖骨。 那人表情格外痛苦的闷唿一声,瞬间冷汗淋漓,跪倒在他面前口申口今不已。 而他只甩了甩手腕,随意地抹去脸上沾的血珠,眼神所到之处,一片萧煞的寒凉。 短短几分钟解决全部对手,这也是一场实力相当悬殊的对决。 一地的尸体鲜血,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时燃蹲下来,将那名外籍女探险家的眼睛合上,指腹掠过的地方已经没了温度。 如果这个男人早点出手,也许会多活下来几个人。但同时她也明白,在这种敌我不明的危险局势下,他能将她保全下来已属不易,不能奢求太多。 第3页 起身时,眼睛忽然被蒙住。 男人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微微低下头。 “他们都已经断气了。” 言下之意,做再多补救都已经无济于事。 “不是说让你闭上眼睛么,怎么不听?” 杀人这种血腥场面,太不合时宜,本不想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有勇气,还知道配合他去把门打开,让他的视线清楚一些。 时燃静了片刻,盯着他夹克上的一粒纽扣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七岁那年,时宅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二十九条人命皆丧于火海,只有她自己因为被母亲藏在了地下室,侥倖躲过一劫。 那时的时宅,连地板缝隙都浸着鲜血。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仰起头看他。 “怎么称唿你?” “sean。” 男人言简意赅,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把刀,用一件不知谁落下的外套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拿着。”他将擦干净的刀子递给她,“这把比你那把好很多,必要时候可以用来防身。” 时燃这才发现,没戴墨镜的他有一双极出彩的眼睛,深邃幽暗,暗光流转。 她顺从的将刀子收下,但仍有些不解,“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行兇者是入夜前抱团打牌的那几个男人,两个都已经咽了气,剩下一个被踢废的可怜虫瘫在地上苟延残喘。 “希望如此吧。” sean皱了皱眉,出门迎着风打量了一圈外面的情况,神色中似有隐忧。 沙尘暴还没有散去,导航搜索不到信号,车子与废品没什么区别,然而继续留在这里,与一群尸体为伍也不是什么上策。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重新走进屋中,踢了踢地板上瘫着的男人,“你们是谁派来的?” 男人疼的直哼,却仍嘴硬的不肯说。 sean用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用拳头狠狠击向男人已经粉碎的膝盖骨上。 果不其然响起一声惨叫。 男人脸上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下,可仍紧紧闭着嘴巴,还是嘴硬的不肯说。sean不多言,径直掰断了他的小拇指,动作快到不可分辨。 “如果你再不开口,我保证你会后悔错过我给你的这三次机会。” 他拾起旁边一把刀子,用刀刃在男人手腕上比划着名,连一旁只瞥了一眼的时燃,看到后都是浑身一颤。 这种非人的折磨终于让男人投降。 “我说、我说。” 他动了动嘴,低喃了几句话. sean微微垂下头,将耳朵贴近男人的唇边,以便听的更清楚。 时燃站的有些远,刚要走过来,却看到sean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那是一种带着怒意的幽光。 下一秒,他突然出手,握住男人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勐然向上推。 男人瞬间毙命,哼都没哼一声。 这种狠辣的手法还是时燃第一次见到。 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声地问,“他说了什么?” 对面的男人没出声,一张脸孔冷峻严肃。 她因此,有些不合时宜的分了神,认真地端详了片刻他的脸。 光线不是很充足,一身黑色显得他眼瞳更幽深。亚洲人审美中冷峻硬朗的脸庞,鼻挺唇薄,称得上英俊。两道好看的眉紧紧蹙在一起,眉心的薄怒清晰可见。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可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到过。 “没什么。”片刻后,他收了神色,忽然起身,“这里不安全,他们很可能还有后手,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明显隐藏了什么事情。 时燃欲言又止地跟着他的步伐走到门口,刚要开口追问,却见他突然勐地转身,一把将她抱住。 两人以紧紧相拥的姿势朝门外的沙地上摔去。 下一秒。 “砰”的一声,小木屋被炸的木屑四溅,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瞬间涌出的巨大热量灼地发烫。 漫天火光被狂风卷的肆虐,烟雾在夜空中迅速的扩散开来。时燃整个人都被重重压住,她在一片碎屑粉尘中努力睁开眼睛,刚好看见,拥着她的男人也正垂眸望她。 耳鸣声不绝,所有的爆炸声和风声都好像远去了,她看到他皱起眉头,动了动好看的唇,似乎在询问她怎么样。 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他的问话,却觉得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闪过片片白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爆炸的冲击,导致她出现了幻觉,陷入眩晕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瞬间的紧张神色。 那双本就深沉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能把人连皮带骨吸进去。 她有些不可置信。 仅仅是萍水相逢,他居然在为一个陌生人紧张担忧? 所有思绪很快被强烈的头痛取代。 她闭上眼睛,感觉意识正在渐渐消失,唇边不自觉的溢出一声低喃。sean紧紧蹙着两道眉,低下头,将耳朵紧紧贴在她唇边。 “妈妈……” 她说。 妈妈,救我。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 透过地下室狭小的排气窗,她看到漫天遍地的火光几乎映亮夜空。 仅隔着一层地板,痛苦的嚎哭和嘶喊从上一层传来,声声如刀割心。 而她蜷缩在骯脏的角落里,听到有脚步声停在了地下室的入口。接着响起门锁被晃动的声音。 …… 身体承受不住痛苦的负荷,时燃彻底昏迷了过去。 面色沉冷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了一句话,一向浸着霜寒的声音中,竟有一丝温柔。 时燃似乎有感应,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醒过来。 漫天的风沙几乎迷住眼睛。 夜色将万物悉数笼罩,狂风掩盖了所有喧嚣,有些东西却因此更加清晰。 就像那道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说: 时燃,别怕。 从巴尔干半岛飞往东亚再转机南疆,只需半日;从阿克苏到罗布泊,驱车三个小时。他辗转万里,追寻她来到这片沙漠,总共花费不到一天时间。 可从幼年分别到再见,恍然已十余年。 这些年她醉心摄影,追逐所谓的美景。 挪威特罗姆瑟惊心动魄的极光,夏威夷大岛火山口与夜色碰撞的火光……时家在俄罗斯一千万平方公里的矿产生意版图,她全然不在乎。 别人笑她荒唐,嘲她是时家的吸血虫,却不知当年时宅那场火海中,一个七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是何等悲凉。 不过没关系,时燃。 这世间,再无人敢欺你,负你。 从今天开始,我来守护你。 第4页 ☆、第三颗药 (正文) 半年后。 沙特第一大城市,利雅得。 来之前对这个神秘国度还充满了好奇,真正踏入这片养活一棵树要3000美元,连草坪都是靠钱堆积起来的黄沙世界,时燃却有点后悔。 这里的规则,多的令人头皮发麻。 譬如三个小时前,她被劝说换下身上精心挑选的吊带裙,换上当地女性常穿的服饰阿拜雅,黑色的长坡头巾将全身裹了个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简直可以和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做兄妹。 同行的林沉澜听到她的比喻,笑的不怀好意。 “不穿也可以。除非你做好了上街被哪个王子看到,然后抓去做王妃的心理准备。” 换来时燃故作兇狠地露出小牙齿,伸出爪子作势要拧。 对方立刻笑着投降。 这座还不及中国四分之一领土大的国度,生活着大约5000名王子,按照概率论来计算,碰到他们的机率可以说是相当的大。 时燃一点都不想沾惹这种“邂逅”。 自从上次在罗布泊遭遇袭击后,家里就给她下了禁足令,可她偏偏心痒憋不住,便趁世交林家的林沉澜来做客时,藏在林家的车队里,打算偷偷跑路。林家手下发现多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飞往沙特的专机。 爷爷顺水推舟将她託付给林沉澜,美其名曰“年轻人一起出去玩玩”。 只是,她品着这句话,怎么都觉得是另外一种含义。 外面热浪滚滚,车内冷气开到最大,吹得全身舒服。 时燃软软的靠在座位上,任凉风拂面,闭着眼睛想事情,有些入神。 林沉澜捕捉到她脸上的惆怅神色,少不了一番调侃。 “又在想你那个小哥哥?”林沉澜听她说过半年前在罗布泊发生的事情,笑的促狭,“燃燃,放弃我这种绝世好男人,可不是什么划算买卖。” 时燃眼都不抬就能想像得出来,这厮脸上是什么表情。 “您这种风流情圣,在下可无福消受。”她懒洋洋地调整了下坐姿,“日后被那些大着肚子的莺莺燕燕找上门来,我可没本事处理你的风流债。” 被呛到的林沉澜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小丫头就知道损我。” 车子在一家剧院前停下。 由于种种歷史原因,全球四十余个国家的博物馆或私人收藏中,至今共收藏着二百多万件中国文物。 今天在这座剧院里,就有一位已逝沙特亿万富豪的遗物即将紧急拍卖。 在各种珍稀藏品中,有一幅名为《女史箴图》的彩色绢本画。 它,就是林沉澜此次沙特之行的目的。 时燃对这些国宝书画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倒是知道林沉澜对这幅画看得很重。 林家的老先生八十大寿在即,林家孙子辈的全都便卯足了劲儿,想在庆寿之时得到林老的青睐。林老平生最爱收藏书画,若是能得到这幅国宝献给林老,在同辈中的地位自然高升。 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入早就预约好的二楼贵宾间。 林沉澜做事谨慎,还没坐稳,便安排下属去检查附近安全状况。时燃不需要操心这些琐事,便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远眺。 一阵喧譁适时引起了她的注意。 贵宾间的视野很好,捲起用来遮光的帘子,可以清晰地将一楼十几排散座尽收眼底。 此时,正有一群人从前厅进来,黑超蒙面的保镖大约有十几个,将一名微胖的中年亚裔男子围在中间,声势可谓浩大,似乎很有些来头。 只是,他们不肯在散座就座,在大厅里杵着,格外乍眼。 “林沉澜,楼下来了一拨亚裔面孔。”时燃回头,脸上的笑意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一听是亚裔,林沉澜立刻沉下眉头,叫来一名亲信小易下楼查看情况。 很快,小易便带着消息回到了包房。 “是二少爷的人。” 在场所有林家的人顿时面色严肃起来。 时燃笑眯眯地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看好戏。 她这一路上可是看到了太多的内幕。 林家孙子辈里最出色的两个——林棠波和林沉澜,兄弟俩斗的正热。林棠波显然也收到了这幅画的拍卖消息,派了人赶过来。 “他亲自来了?”林沉澜问。 “不是本人,是最近跟他走的很近的东南亚陈家,老大陈留声亲自来了。” “陈家,怎么没听说过?”时燃疑惑地问了一句。 “早些年靠人肉买卖起家的腌臜东西,这种不入流的家族,你自然没听说过。”林沉澜冷笑着哼了一声,“不过能搭上我二哥这条船,这伙人也算聪明,他们想买下这幅画送给我二哥,利用他的扶持成为林家的下家,稳固自己在东南亚的势力。” “你二哥倒是知人善用。” 家族内斗向来比偶像剧精彩过瘾,时燃听的有趣,津津有味的点评。 林沉澜轻笑,“不过,他们连包房都没有预约到,想来一定比我们收到消息迟很多。” 说来倒是要感谢这位过世的沙特富豪,他先后娶了三任老婆,死前这些女人还斗的厉害,死后倒达成一致态度,宣布要拍卖富豪的全部遗产。消息公布地匆忙,就连林沉澜,也是三天前才收到。 “就算他们早来一步又能如何?”时燃故意调侃他,“有你林四少在,这算盘再响,不也照样要砸?” 林沉澜被她逗得摇头。 包间内燃着薰香盘,浮烟裊裊。 特地为两位中国贵宾奉上的龙井茶,喝起来总有一种被沙子焐过的味道,不及国内地道。 时燃的嘴巴一向很挑,蹙眉将饮了小半的茶盏放下。 目光在空中无聊的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对面同样方位的贵宾包间。 外表并无差别,不同的是,对面的帘子是放下的。 与其说神秘,不如说是谨慎,连拍卖前这么短暂的小憩时家都要掩人耳目。 她难得好奇。 “知道对面包房里是谁吗?” “不太清楚。”林沉澜耸耸肩,“这家拍卖公司对客户信息的保密能力,几乎快要赶上国防部了。我猜,应该也是个势力相当深厚的角色,毕竟这里的贵宾间,不是只有钱就可以预约到的。” 说完又调侃她,“不过,没准是你未来的王夫呢?” 又来。 时燃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目养神,没理他。 林沉澜已经习惯了和她斗嘴,见激不到她,又换了个说辞。 “那……说不定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哥哥?” …… 养神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睁开眼,时燃的目光有些恍惚。 半年过去了。 她委託家中亲信调查那个男人下落,以时家的能力,竟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相关出入境记录,没有任何相关消费记录,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第5页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个叫sean的男人,的确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意料之外的没有被呛,林沉澜有些讶异。小丫头靠着沙发后背,耷拉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识趣的收了声。 对面贵宾间,这时忽然有了动静。 刚才帘子一直拉着,黑漆漆的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此时隔着帘子,忽然透出一团朦胧的光。这才看出来,那间贵宾房刚刚迎来了它的客人。 拍卖会开始前三分钟才到,有意思。 林沉澜也起了和时燃一样的好奇心,不过为避免多惹是非,就没派人去查。 然而完整的情况,其实比想像中的还要有趣。 姗姗来迟的这行人,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座剧院,没有惊动任何人,走的是连林沉澜都不知道存在的后门。 包房的服务生连门都没靠近,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地界。拍卖会负责人亲自上楼招待,再三搜身通传后才得以进门拜访。 只有极少数人才懂得,如果不是得到了某种特许,是不会受到这种礼遇的。 —— 拍卖会正式开始。 上半场陈列出的一些名表首饰,以及苏格兰地区的几处豪宅,堪称炙手可热,不少人举牌竞价,一度还发生了两方较劲儿的情况。 拍卖会场因此热闹了不少。 下半场开始,《女史箴图》作为压轴藏品,正式在舞台上亮相展出。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的格外起劲。 真品因年代久远早已流失,当世仅有两幅临摹品。除了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宋代临摹品,便只剩这位沙特富豪手中的隋唐摹本。 这是真正的国宝级藏品。 考虑到展品来自遥远的东方大国,以及今天到场的亚裔竞买人数量,主持人特地提示可以用人民币作为计量单位。又因为是私人拍卖,所以无固定增价幅度,并宣称此藏品不设定保留价。 所有附加项加起来的意思是—— 这件藏品的最终成交价,很有可能高昂到无法想像。 竞拍开始,陈家果不其然,第一个举牌示意。 “五百万。” 作为初始叫价,这个价格不算低。 两年前在英国曾拍卖过一件唐代的兽首玛瑙杯,由世界上即为罕见的红色玛瑙琢制,是唐代流传至今唯一的一件俏色玉雕。 如此珍贵,最终成交价也才七百万。 时燃看向好整以暇的林沉澜。 “你不出手?” “还不到时候,先让他们咬着。” 林沉澜笑笑,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但目光扫过对面那间神秘的贵宾房时,却停留了片刻。 五十多件藏品都已经拍卖出去,对面却一直没有动作。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话间,楼下的价格已经叫到了一千万,叫价的竞买人是国内做矿产生意的白家,虽然比不上四大百年家族实力深厚,但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时燃见竞拍这么激烈,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调整坐姿,看向房间内即时转播的电视屏幕。 不但她围观得起劲儿,一楼窃窃私语的热论声也响成一片,懂行的或是看热闹的,在场所有人都在猜测着接下来的走势。 “三千万。” 林沉澜出手。 他手下的人立刻摇响设置在电视旁边的,一盏精緻小巧的金色摇铃。 这是专门为贵宾设置的特殊叫价方式。 摇铃底座通电,与展台上的信号设备相连,由主持人接收信号,代替贵宾叫价。 “三千万。” 主持人激动地报出这个数字,成功惊起一阵惊唿。 上半场最高昂的拍卖品是一套位于格陵兰岛海岸的独栋豪宅,成交价折合人民币尚且才四千万,一幅画却叫到了三千万,还不是最终成交价。 说实话,这个数目放在这里,无论值得与否,单论风头,已然盖过了刚才拍卖出去的所有藏品。 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crazy。” 时燃也觉得这个价格的确疯狂,但也值得疯狂。 毕竟,中国国宝的珍贵所在,只有中国人才能懂。 不少人开始抬头打量二楼的贵宾房。 四间中只有一间是开着窗的,而开窗的那间里,隔着不远的距离,可以看到正中央坐着一名面容俊美的亚洲男人,旁边还有一名长袍蒙面的女子,只不过看不清长相。 别人不认得他是谁,陈家的陈留声却是再熟悉不过。 “林沉澜?他居然亲自来了!”陈留声压低了声音,神色明显愠怒,“怎么不跟我汇报?二少爷那边也没人通知?” 一群手下面面相觑,不敢言。 林家可是四大家族之一,林家人的行踪哪能这么轻易就被探查到。 然而,这波譁然还没结束,全场最高潮紧随而至。 谁都没想到,还有更疯狂的人。 “五千万。” ☆、第四颗药 “五千万。” 主持人再次报价,声音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只差尖叫来表达内心的震惊。 这种大手笔,连时燃都忍不住咋舌。 她清晰地听到,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对面贵宾房传来摇铃的清脆声。 而那遮光的帘子后,也似乎有人影攒动。 全场一片静默。 林家的手下忽然推开门,神色匆匆的汇报:“查到了,是言家的人。” 林沉澜的表情沉了下来。 “刚才我们收买了停车场的监控人员,从监控里确定这行人开的车,是由沙特迈哈特王子的专用车辆改装而成的,而迈哈特最近和言家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那就不奇怪了。”林沉澜勾了勾唇角,“言家在中东有不少生意,他们完全有可获得沙特皇室的特许,在这片土地上隐匿所有行踪。” 时燃对此不奇怪。 时家在俄联邦以及东欧部分地区,也同样享有特许待遇,譬如开放禁飞区域,提供最高级别的人身保护等等。 这是官方对极少部分私人势力的尊重和敬畏。 不过接下来的一条消息,却令她有些意想不到。 “我们还查到,除了我们预定的贵宾房以外,其余三间都是言家预定的。” 用一间,留两间空的。 这种行事方式,已经不足以用谨慎来形容。 如果不是林沉澜提前预定了一间,恐怕整整一层二楼,都要被包场了。 这该是多么缜密的心思? ……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厉害角色,成功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默。 上层阶级相当复杂,许多势力的分布都以家族的形式划定。 譬如现在的林家,就是江南一带最为隐秘的家族,在东南亚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西北那边最鼎盛的是路家,中部则比较复杂。 而“时”这个姓氏,曾在山海关以北的地区,镇守近百年,后来退居俄罗斯,不再插手国内生意。 第6页 言家,绝对是所有家族势力中,最低调的一个。 但没有人敢否认言家的地位。 他们的先辈在上个世纪,最多曾掌握了东南沿海以及中部地区的全部地盘,近代这么多民族资本家,唯有他们被尊称为“首户”。”后来隐退海外,靠军工业在欧美崛起,依旧延续着强盛。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就是——虽然人已不在江湖,但仍留有传说。 时燃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言家这一辈是一对兄弟,我小时候倒是因为长辈之间的交情,见过年纪小的那位,不过,听说他十几年前曾被人贩子掳走过。” “那你的消息只怕是过时了。”林沉澜接过话茬,“言家那个小儿子已经找回来了,只不过没有对外声张。这人是个很有些手段的厉害角色,短短几年内掌握了言家在海外的全部生意,他哥哥做事也很稳重,负责本土事务,两兄弟分工合作,关系倒是和睦的连我都羡慕。” 林沉澜说完笑了笑,可脸上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压力。 他的计划,被言家搅乱了。 虽然现在言家撤居海外,从不插手国内的事情,林家和言家往日并无过节,反而关系不错。但在这种小事情上,人情关系都说不上话,还是看谁出手更大方。 “再加一千万。” 时燃清楚的看见,林沉澜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泛着用力的白。 然而,对方反应很迅速,立刻抬价上八千万,丝毫没有表现出犹豫。 所有人都开始懂得,今天这场利雅得私人拍卖会上他们所见的,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战。 八千万,已经超出林沉澜原定的保留范围。 从五百万到八千万,嘴唇一动不过弹指间,但兑换成金钱,代表着他要割捨掉手下掌握的某宗大生意,甚至是多宗。 连时燃都明白,再叫价下去已经不值得了。 “所幸陈家也没有买到这幅画,算了吧。”时燃出声安慰他,“我让时家这边也打探消息,看看最近黑市上有没有好的藏品出售,总会遇到更好的。” 林沉澜心有不甘,但再三衡量利益,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弃。 用八千万做筹码换取林老的青睐,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再三波折后,这幅《女史箴图》的主人,终于尘埃落定。随着主持人的宣布,拍卖会上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对面贵宾房的人却并不在意这些恭维和尊敬,灯光很快消失,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那晚,sean也是像这样一般,救下她后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在她世界里出现过。 时燃想的有些入神。 直到林沉澜喊她离开,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有一丝好笑。 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是怎么脑洞大开,把它们联繫到一起的? —— 他们在拍卖会落幕前,悄悄离开。 林沉澜坐上车的那一刻,同时收到了一封情报,他看了一眼,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地址,吩咐司机去这个地方。 车子最终停在城郊一座庄园门前,大门居然是身着深红制服的皇家卫兵在把守。 他们在门前遇到了阻碍。 直到林家的人拿出身份凭证,卫兵去门卫室打了一通电话后,才将他们放行。 尽管林沉默没说,但时燃能猜到,如此谨慎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拍卖会上遇到的言家。 她对这个家族的印象,只停留在长辈偶然提起的层面。 不过,私下里,倒是从时政报纸上看到过一些小道消息,指认一些大国部队和少数私人武装势力都与言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言家也间接加剧了部分地区的战乱局势,从而渔翁得利。 但谁都不能否认言家这些年积累的势力。 他们的手一度延伸到非洲的原始部落,索马利亚那群连政府都无法管辖的猖獗海盗,都对言家的船舶无条件放行。 —— 他们进入庄园。 前来接待的下人已经恭候多时,语气诚恳的向林沉澜解释,他家主人在处理一些私事,稍后就到。 随后,领着他们来到庄园东北角一座偏僻小楼前。 庄园里所有的建筑都採用纯白色大理石打造,气派非凡,唯独这座小楼,掩映在葱郁花园后面,红砖灰瓦,不能再普通的修筑风格。 很不起眼,像僕人住的地方。 本以为言家此举未免有怠慢客人之嫌,但真正踏进这座不起眼的小楼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单论一个客厅,已不知能比过多少名贵别墅。 哥伦比亚艺术家fernando价值千万的雕塑作品摆放在并不显眼的角落,酒柜上除了各色名贵香槟,还有一整套由波西米亚红宝石镶嵌的花瓶,墙上挂着的壁画,连装裱的边框都由金漆喷绘。 她心里暗自惊嘆。 原来除了这栋小楼,庄园里其他建筑物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摆设。 没有人会想到,堂堂言小老闆竟会放弃高大舒适的主楼,住在这样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房子中。 光是凭这一点,就能避开许多明面上的危险。 等待是最消磨耐心的一件事。 林沉澜安静地看着报纸,她百无聊赖,端起一杯红茶细细品尝,满口馥郁香气,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茶比酒店里的实在好太多。” 林沉澜从报纸里抬起头来,挑眉看她,“燃燃,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以前你在林家做客时,我可没听过你夸我家一句好话,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时燃眯起眼睛,有些贪心的嗅着茶面上冒出来的香气,“你若是想跟言家商量,私下里买回那幅画,只怕接下来要说的好话,比我多的多吧?” 她早就看出来林沉澜的打算,拉着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多争一分薄面,让言家看在时林两家的面子上松口。 林沉澜被她戳中心事,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侷促。 以他的身份,其实也是第一次做登门求人这种厚脸皮的事,心里着实有些没底。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有脚步声笃笃响起。 时燃还在低头翻看着一本当地的画报,林沉澜已经放下报纸起身,迎了上去。 “我还道是哪个幕后大佬这么大手笔,豪掷千金但求一画。” 林沉澜的声音永远带着浅浅笑意,闻之如春风拂面。 “言小老闆,没想到咱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里。” “林四少客气了。” 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时燃手中动作一顿,勐地抬头。 比林沉澜还高半个头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逆光从门口走来。墨刻般的冷峻眉眼,在吊灯映照下,如被描摹般鲜活生辉。 而他一双眼睛,最令人过目不忘。 像是夜幕下深海中的暗礁,幽暗深邃,暗光流转,为这幅英俊面孔添上一笔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那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第7页 时燃一瞬间难以置信。 眼前一切,似乎都倒流回半年前,在罗布泊的那个惊魂夜。 那个在她口中,一直称之为sean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无比清晰,无比靠近。 他伸出手与林沉澜交握,微微一笑,带着三分陌生的口吻。 “我是言淮。” ☆、第五颗药 时燃从未想过。 再次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坐在沙发上,看向言淮,一时间失去言语,连基本的握手礼仪都忘记了。 在罗布泊的那晚,虽然她在爆炸发生后昏迷了过去,但其实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清醒,只是因为全身虚弱无力,才没法醒过来。 但那句“时燃,别怕”,她哪怕意识飞到了天光尽头,都听的清楚。 短短四个字,至今在耳边迴响不绝。 可言淮是谁? 尽管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但他的故事却在四家之中流传甚广——言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早年间曾不幸失踪,后来又被言家寻回。因为一身出众能力迅速接管言家生意,成为小辈翘楚,连他哥哥言峻都要逊色三分。 谁能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同一人。 手上的茶没端稳,差点洒出来。 直到林沉澜的声音响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时老的掌上明珠,时燃。” 对方才微微转首,看到沙发上,一脸错愕的她。 他静了一瞬后,轻轻颔首。 “时小姐。” 疏离又不失礼貌。 一身黑色正装,颀长高挑的身姿,在灯光下遥远又陌生。 他似乎并不记得,半年前的罗布泊,在那个沙尘暴肆虐的夜晚,他们曾一起死里逃生过。 时燃努力想在那样一双深邃的眼中,找出想像中,应该带有的情感,譬如重逢的喜悦,抑或出乎意料的惊讶。 可望过去,却是一汪平静无波的幽深海面,不见一丝风浪。 难道只是长得像? 从她旁边经过时,林沉澜小声询问她怎么了。 言淮已经走在了前头带路,准备在会客室招待两人,手下过来询问着什么,他微微侧头,鼻樑在灯光下如玉柱直亮。 她看的有些失神。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头晕。” 她回过头来笑笑,撒了个小谎,眼神却有些恍惚。 入夜后的沙特依旧是炎热的。 冷气开的很足,两个男人都穿着长袖衬衫,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时燃。 白天贪凉,特地挑了最薄的裙子穿,两条手臂露在外面,这会儿被冷气一吹,竟有些凉意渗人。她忍不住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旁边活动手脚。 会客厅的一侧墙壁是凹陷进去的,钉着一排十分大气的悬空嵌入式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层书。 时燃的目光落在书柜上。 在这个快消时代,纸质书籍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时,但她却始终眷恋这些纸质书上飘着的油墨香味。对于那些更新换代极快的电子产品,她并不痴迷,就像手机于她而言,不过两个用途,打电话和用ins上传摄影作品。 她走过去,指腹拂过层层书嵴,挑选了半天,最终将目光落在最上面一层的典藏版《百年孤独》上。 伸手去够,只可惜即便是踮了脚,也还是够不着。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 吊灯在书柜上覆上高大的阴影,盖住她的影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越过头顶,伸到她触及的高度之上,很轻松地拿到了书。 时燃的站姿忽然有些僵硬。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近到她都没有错身的空间,她十分确定,只要自己轻轻一动,就会撞上身后男人的胸膛。 发梢被男人的黑色衬衣微微蹭过,在心里颳起一阵淡淡的痒意,原本正常的唿吸频率,因此被打乱。 有种说不清的暧昧,在这方狭小天地间蔓延。 两人都静了片刻。 其实只有很短暂的几秒钟,但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甚至觉得唿吸都开始变得沉重。但好在,言淮很快从她身后离开,走到一旁。 她也侧过身来。 刚好看到他倚着书柜,低头翻开了那本《百年孤独》。 灯光从身后照过来,致使那一双深邃的眉眼,陷在背光的暗影里,影影绰绰,眸光漆黑。 典藏版沿用的是原版的西班牙语,对一般人来说根本如同天书。 他只扫了一眼,就读出一串漂亮的西班牙语,大舌颤音在他唇齿间,竟有种动人心魄的性感。 “你喜欢拉美文学?” 他转换成中文。 时燃心中有些惊讶,接过他递来的书。 “只是随便看看。” 言淮勾了勾唇。 林沉澜举着手机从门口进来,歉意一笑。“抱歉,让言小老闆久等了,家里的电话,耽误不得。” 言淮立刻重新走过去,笑了笑,“哪里。” 他离开书柜后,时燃明显感觉肩上卸下来不少压力,暗自松了一口气。 捡了旁边的贵妃榻坐下,两个男人聊生意聊得很起兴,她随手翻阅着,没什么兴趣参与他们的话题。 过了一会,忽然有僕人送来一条挡风的薄毯,是给她的。 她有些意外。 “谢谢。” 礼貌的微微一笑,从僕人手中接过毯子,也不知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了眼言淮。 而他也正望向自己,神色如常。 她心中顿时明白,应该是他吩咐僕人这么做的。 还真是心细。 因为这个小插曲,林沉澜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身上的薄裙,怔了一下,笑道,“这丫头,冷也不知道说一声。多亏言少细心,不然你要是生病了,你爷爷还不得亲自来林家剥了我的皮?” 言淮似乎来了些兴趣,“两位关系不错?” “一般。” “还不错。” 得到同时响起的,两个迥异的答案。 他看了一眼时燃。 差不多已经有半年未见,她比上次在罗布泊时瘦了些。本就不大的脸上,尖尖的下巴轮廓鲜明,得一双眼睛更大。 忽然想起刚才在客厅看到她时,面前的红茶已经喝的快见底。 虽然时燃否认了两人关系亲近,但林沉澜脸上并没有被拆台的愠怒,反而笑着打圆场,“这丫头太调皮,一时贪玩藏在林家车队里,走到半路才被我手下发现,时老便托我看顾她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 言淮微微一笑,喊来手下吩咐了几句。 很快有人送来一壶新茶,还搭配了几碟果干果酱,他微笑听林沉澜闲谈,一边将三只茶盏斟满,将其中一杯推向时燃的方向。 她尝了一口,有些出乎意料。 不是刚才的沙特本土红茶,口味很浓,带着点涩味,竟是正宗的俄罗斯红茶。 第8页 “需要来点吗?” 一碟果酱被推到面前,言淮绅士的声音低低响起。 她还没回答,林沉澜已不解地发问。 “茶里还能放这个?” “果酱中的果酸可以去除红茶的涩味,这是俄罗斯红茶的特色。” 言淮在时燃开口前,先给出解释。 林沉澜挑了挑眉,做恍然大悟状,低头品尝却皱起了眉。 时燃被他动作逗得一笑。 她数年前初到俄罗斯,第一次品尝这种特色红茶时,也是一样的反应,后来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甜味,还可以加一些朗姆酒或者白兰地。” 她弯唇说道。 林沉澜却摇摇头,直道喝不习惯,咂了一小口便没有再碰,随口调侃着说,“你们俩倒是默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时燃也觉得奇怪。 言淮明明自小长在加拿大,怎么也对俄罗斯红茶如此了解? 她慢悠悠地有摩挲着茶盏,心底忽然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于是挑了个闲聊间隙,故作语气轻松的问,“言小老闆在俄罗斯生活过?” 言淮看着她,很干脆的回答。 “不曾。” 她哦了一声,不再作声。 却没有错过,他脸上微微勾起的唇角。 人在心虚的状态下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微表情,譬如此刻言淮唇边的那缕很淡的笑,就让她有种很确信的直觉—— 他没有说实话。 如果说起初她还怀疑,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那么这一刻她已经确定,言淮根本是在伪装。 他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开始伪装不认识她。 想要证实他身份的证据,实在是太好找了。 就拿此刻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来说,右手捲起袖口撑在扶手边沿,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食指和中指的骨节上有明显的硬茧。 这是经常使用武器的标志。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衬衣,宽阔的肩部线条自然流畅,端起茶盏时,手臂上因用力而透出起伏的肌肉轮廓。 可以想像,衬衣之下是一幅精壮的身材。 半年前,就是这副身躯,替她挡住了那一场与死神擦肩的风暴。 而他全身最明显的一个特徵,是左耳。 因为外形独特,像一个鼓起来的饺子,在罗布泊那晚她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后来回去特意查了一些资料,才得知这种被称为“跤耳”的耳朵,通常是因为长期训练摔跤等地面搏击技术,受到重击,长期累积才导致的受损变型。 许多格斗高手或是世界拳王,都有这种耳朵。 熟用武器,精通格斗,又有极高的身体素质。 这些特徵加起来,即便是他想否认,也更改不了一个事实: 言淮就是sean,sean就是言淮。 ☆、第六颗药 男人之间的交易仍在继续。 时燃合上书本,无声看向两手交叉,正专注听讲的那个男人。 印象最深刻的是罗布泊那夜,他穿着帅气利落的黑色皮夹克,长腿飞踢,甩手擦血,电影人物般矫健的身手,和杀人时冰冷的目光。 而现在看到会议室里正襟危坐的他,一身西装革履,银纹领带系的一丝不苟,谈判时眼神深沉,目光每次转动,都仿佛在筹谋着下一秒的计划或圈套。 七成时间内,他唇边都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但不笑时的那张脸孔,竟也能透着令人不敢怠慢的威严。 时燃忽然觉得,此人的演技,不去角逐电影奖项,实在是有些屈才。 或许是感应到她的窥视,言淮忽然将目光移向时燃的方位。 见她执拗地与自己对视,眼睛里藏着深深的疑问,目光充满了质询,他眼里竟闪过一丝笑意,手指还轻轻敲了敲扶手。 这让时燃有种被逗弄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她发难,言淮却已经不给她机会,很快转移了目光。 “让给林四少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喝茶的动作掩饰掉眼底的情绪,适时接上林沉澜的话。“我很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为林老的八十大寿添上一喜,这也算是美事一桩。” 林沉澜刚脸上一喜,却听他话锋一转。 “但据我所知,你二哥对这幅画也很感兴趣,还派了东南亚的陈留声来利雅得竞拍。虽然我无意介入你们的家族内斗,但作为商人,本性重利。” 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深沉。 “你知道,有时候铜臭味和人情味相比,还是要占上风的。” 言下之意,利益永远比人情好说话。 时燃听到这里,眼中已经透出一点笑意。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太满。她是看出来了,言淮这傢伙原来是个奸商。 无论是哪个林家的人最后买下这幅,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看谁能开出更高的价码。 不过她也不信林沉澜没有后手。 “久闻言小老闆厉害之名,今天一见,还真是令我服气。” 林沉澜笑着嘆息,忽然收敛了神色。 “不过,我这边还有一条消息,不知道言小老闆是否感兴趣。” 果不其然。 言淮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惊讶他突然的正色,伸手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他脸上沉稳自若的神色,让时燃忽然联想起,小时候跟着阿公去水库钓鱼,岸边那些日日都来垂钓的老手,不动声色地设下诱饵,只等鱼儿上钩。 她心中微动。 这傢伙刚才讲那番话,其实并不是在林家二子之间摇摆不定。 而是为了逼林沉澜亮出底牌吧? “言家一年前曾处决了两名内奸,可惜其中一名逃走了。三天前,格陵兰岛船舶公司的一名外籍船员牵扯到了一宗谋杀案中,正被全欧洲通缉。巧的是,这名船员和那名言家出逃的那名内奸,有着98%的外貌重合度。” 言淮挑挑眉,“林四少的意思是?” 林沉澜继续道,“格陵兰岛虽然内政独立,却将外交权限交给了丹麦,言家若是想将此人带回来自行处置,只怕比较麻烦。而我因早年间的生意,恰好与丹麦前外交部长有些交情。” 他说的极缓,意思再明显不过。 “五千万外加一条命,言少觉得如何?” 空气有些安静。 林沉澜悄悄握紧了两根手指。 言淮低头倒了一杯茶,重新抬头时,唇边已经带上一丝笑意。 “成交。” 鱼儿上勾,收线全胜。 林沉澜舒了一口气。 时燃沖他比了个手势鼓励他,对方却是一脸苦笑,虽然松了口气,但脸上神色并不轻松。 见识了言淮谈生意时的手段后,她很能理解林沉澜此刻的心情。 言淮很讲信用,拨了一通电话,让手下亲自领林沉澜去书房带走那副画。 第9页 林沉澜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房间内便只剩下两个人。 没有了刚才谈事时的紧张气氛,时燃放松许多。 “茶的味道怎么样?” 言淮悠悠开口。 “还不错。”她唇角微弯,“只是没想到,言小老闆也喝的如此习惯。” 言淮挑了挑眉,放下手中茶盏重新斟了一杯,声音有些低。 “不算习惯,只是有位故人喜欢,所以也略沾了几分兴趣。” 他话有留白,时燃忍不住代入,他口中的“故人”就是自己。 这个人说话永远繫着诱饵,刚才对林沉澜是,现在对她更是。 她垂下眼吹着茶面上的茶沫。 星星点点的果酱颗粒沉在杯底,咬在舌尖会有种惊喜的小感觉。 就像今天与他重逢。 从未想过,也是第一次,明明知道他是在等她主动上钩,她竟甘心做那只咬下诱饵的鱼儿。 “sean。” 时隔半年,再次提到这个名字。 发音时,舌尖抵在牙齿上有轻微的颤动。 云霾遮盖住夜空,花园的重重剪影被风吹得微动,半开的飘窗透出浮动的月色。 言淮静了片刻,忽然有些自怨自艾地笑了笑。 “还以为,你会把这个名字忘了。” 时燃低声解释,“那天我被家里人接走后,曾试着通过sean这个名字寻找你的下落,但却一无所获。” 世界上有这么多叫sean的人,想要大海捞针,实在不易。更何况,这还只是他的英文名。 “抱歉,没有带你一起走。” 她终于说出那句迟来的道歉。 小时候因为那场火灾受了重伤,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在爆炸发生后才会在那么快的时间内陷入昏迷,只能任由家人用直升机将她接走。 也只能,“忘恩负义”地将他留在那片废墟上。 后来,查了半年都没有他一丝下落。 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寻找,令她不敢却不得不去深想,他会不会已经死在了那场沙尘暴里。 直到在利雅得重逢。 言淮听出她话中有歉疚的意味,眼神微微一动。 “你觉得,我是在怪你这个?” 时燃不解地侧眸。 “那不然是什么?” 他话中明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那种感觉在她看来,分明就像在生闷气,她只能猜测是罗布泊那晚所发生事情导致的。 他没回答。 在她斑斓多姿的人生里,那些过去,也许根本就如清水般寡淡无味,算不上什么。所以哪怕是多次相遇,她始终都没有认出他。 只记住了他编造出来的,sean这个身份。 沉默片刻后,他笑了笑,语调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是我想错了。” 时燃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好几眼,他却已经恢復正常神色,倾身拿起茶壶问她,“再来一杯?” 轻描淡写地就把刚才的神态掩盖了过去。 她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 “谢谢。” 言淮挑起眉梢淡淡一笑,似乎刚才他片刻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茶壶在倾倒时响起悦耳的水流声。 他不说话,时燃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缓解这份尴尬。后来回想时才明白,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在这个堪称心思深沉的男人面前,她总是没由来的感到心虚。 这样一个本该温茶叙旧的夜晚,谁都没有料到,变故说来就来。 林沉澜前脚刚走,后脚房间的灯光就突然熄灭。 黑暗,忽然而至。 ☆、第七颗药 黑暗忽然而至,两人都是猝不及防。 不算太愉快的谈话因此戛然而止。 时燃松了一口气,竟有些感激这突然的停电,多少沖淡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我去看看是不是停电了。” 她从椅子上起身,摸索着墙壁朝外走去,想要出门找个僕人问问情况,还没走到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腕,触感温热有力。 “跟着我走。” 高大的身躯从身后覆上来,言淮低声在她耳边说。 他这样说,时燃立刻便明白,这场突然的停电并不是普通的电路故障。 两人迅速从门口退到窗前。 整个房间几乎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好在房间是典型的巴洛克装修风格,华丽的深棕色窗帘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之上,又高又宽,刚好能掩盖两人的身形。 才刚藏好,就听见“崩”的一声,惊爆在这诡异黑暗中。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应该是门被人从外面被射穿了,紧接着响起门把被轻轻旋开的声音。 时燃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刚才不是言淮拉住了她,这会只怕她早已命丧门后。 尽管整个房间都异常安静,但无形之中还是能感到有人在悄然靠近。压迫感在黑暗中如潮水般散开,两人都屏住了唿吸。 言淮忽然翻开她的手心,用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时燃迅速在脑海中将那些比划拼凑成文字——手錶。 他要手錶做什么? 虽然脑海中闪过疑问,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配合地摘下左手手腕上佩戴的女士手錶,悄悄递到他手心。 今晚夜色很好,没有云层的遮盖,月光皎洁明亮,她微微侧头,看到言淮握着那块表,忽然将手绕到窗帘最左侧伸了出去。 手錶被他转了角度,镜面錶盘恰好映上一束从窗角透进来的月光。 就在她看到那镜面上反射出一点光芒的那一秒,几乎没有任何时间上的间隔,手錶迅速被击碎,精准到没有一丝偏离。 下一秒,距离他们不到一米远的窗户忽然被一股外力击穿。言淮反应迅速地揽过她的肩膀,迅速转身,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用后背替她挡住了四溅的碎片。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所有喧嚣都已经归于平寂。 “结束了。”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响起,近在耳侧。 时燃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衬衣,感到头顶忽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掌。 她全身都因此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差一点就以为回到了半年前的罗布泊。 而手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很快就从她头上移开,仿佛刚才那记摸头,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巧合。 随后,她被放开。 转头看过去,地板上已经躺了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眉心红点鲜艷,显然是被人一击毙命。而透过窗户上被击穿的孔隙,可以看到外面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尖塔,夜色中隐约有红光闪烁。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庄园内竟还隐藏着狙击手。 弥生带着手下匆匆赶到,房间里的狼藉现场很快被收拾干净。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分钟。 言淮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和手下低声交代着什么。时燃坐在沙发上,握着僕人送来的冰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平稳,脑海中也理清了刚才发生的所有。 第10页 敌动我不动,想要一击毙命只有一次机会,否则就会打草惊蛇。 所以言淮才会利用手錶的反光作用,干扰敌人的判断,一旦对方中计开枪,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落入狙击手的定位之中。 林家的手下神色紧张的跑来敲门,询问出了什么事情。 大概林沉澜那边也遇到了停电的情况。 言淮走过来递了个眼神,弥生立刻会意,走到门口,代替他礼貌回答了林家手下的疑问。 “刚才庄园内突发电路故障,已经修好了,请林少爷放心。” 那名手下在门口张望了几眼,见言淮等人脸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便没有怀疑。 言淮的表情在那名手下离开之后,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时燃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受伤了。 私人医生赶到后,他遣散了几个手下,回到沙发上接受简单处理。 时燃没有迴避。 于是便看到,医生用棉球为他消毒后,用镊子将扎进掌心的子弹碎屑,一个一个挑出来,那些碎屑全都带着血,看样子扎的很深。 言淮本就皱着的眉头因此更深了几分,但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唿吸都是平稳的。 她看了片刻,忽然皱起眉头。 “如果怕见到这种场面,就别勉强自己。” 言淮瞥见她脸上的神色,出声提醒。 “我没事。”时燃声音低低的,不太自然地说,“就是没太见过这种场面,有点不适应。” 言淮表示理解。 大部分人其实都生活在没有硝烟的和平生活中,就像被保护的很好的时燃。 但这个世界上,有正面就有反面,有平静的水流,也有危险的旋涡。 他,就处在这样的漩涡之中。 大概是觉得刚才自己的样子有些出糗,时燃迅速调整了一下神态,打趣地说:“可能超级英雄电影看得多了,容易把现实生活也同化。其实哪有那么多英雄,大部分都还是平凡人,受伤了要找医生,压根不存在什么超能力。” “平凡人……”言淮饶有兴致地琢磨这个词,笑意浅浅,“做个平凡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我们小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像动画片的三太子一样,三头六臂,刀枪不入,但也只能是个愿望。” “三太子?”时燃一扫刚才的低落神色,噗嗤一笑,“你居然知道这号人物,我还以为在老外眼中只有功夫熊猫呢。” “你可不能歧视我们这些从小生在国外的华人。”言淮一本正经地说,“从小接触不到故土人情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还被你们嫌弃,岂不是更惨。” 时燃听的忍俊不禁。 一时间觉得,这场变故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再那么紧张。 一直安静听两人讲中文的医生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却也受到了感染而牵起一丝笑意。他很快打好绷带的结,向言淮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说起来,为什么在你家里还有人伏击?” 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时燃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问什么。 言淮的手已经被包扎好,活动了下手指,似乎绷带缠的有些过紧。他不太在意的回道,“这座庄园原本是沙特迈哈特王子的产业,安保设施不算完善,这种被钻空子的袭击也属于正常情况。” 正常? 时燃觉得自己大概和言淮不在同一个世界。 回想刚才他丝毫不慌的冷静举动,以及弥生等人收拾现场时的熟练程度,心中隐隐生出震惊。 原来这就是他每一日的生活。 所以才会在自己的私人领域里,都安插着暗处埋伏的狙击手,以面对随时可能突发的危急状况。 “其实,你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危险的。”时燃沉吟道,“言家积蓄了百年的财富,到这代早就不需要如此卖命,你这样又是何苦。” “如果一个人从十二岁就开始过着颠沛流亡的生活,大概这种危险,也算不上什么。”他云淡风轻的说着。“更何况,生长在我们这种家族,谁没有背负着使命?” 时燃愣了一下。 早就听说言淮小时候曾被人掳走过几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大概从小就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里,所以早就对这种危险麻木了。 “看来我的思想境界还是不如你。”她压下心头惊讶,笑着道,“时家世代从商,唯独我是个例外。学了摄影之后,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扛着炮和架,全球转着拍星轨,哪怕风餐露宿,也比在整日困在商场上尔虞我诈,来的自在。” 言淮仿佛很感兴趣,“听起来很美好,未尝不可一试。” “你不觉得我这种想法很异类,很没有责任感?” 时燃纳罕。 时家那么多生意需要人打理,她这个撒手掌柜却从来不沾,其他家族的小辈私下里说她为时家蒙羞,她不是不知道。 言淮忽然看向她。 “时燃,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过问你的一生。” 她微微愣住。 一直以来,她和言淮都是两个极端。 她是懒惰浪荡的极端,而言淮是出色能干的极端。却没想到,第一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竟然会是天之骄子的他。 言淮单手往咖啡里加了块放糖,悄无痕迹的转移话题,“想知道,当初为什你查不到关于我的任何线索么?” 她转眸看他。 便见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太阳穴。 “想要拿下这颗项上人头的人,每天都在盘算着用什么方式、在什么地点可以成功击毙我,以此来换取高额佣金。” 所以,他才会抹掉全部的行踪。 时燃顿时恍然大悟。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像你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死在那场沙尘暴中,而能让自己人间蒸发却不留痕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只可惜她当时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些逻辑,所以才没能找到他的线索。 言淮无声笑笑,以沉默的态度肯定了她的话。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只说了一半原因。 一直伺机想要做掉他的人,的确存在。而如果被那些人知道,堂堂言小老闆那时抛下上亿美金的巨额生意,放弃唾手可得的中东市场,大老远跑去罗布泊,就是为了英雄救美。 那么,时燃就会成为被枪口瞄准的对象。 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第八颗药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算着时间,林沉澜那边的事情应该也快办妥了。会客厅进来一名黑衣男子,果不其然,是林沉澜的亲信小易。 小易向两人颔首,将目光投向时燃。 “时小姐,四少爷临时决定今夜返程,特地让我给您捎句话,请您立刻回酒店收拾行李,他在大厅等着您。” 第11页 “这么仓促?” “少爷说,那幅画价值贵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运回国为好。” 时燃唔了一声。 她想了想道,“回去告诉林沉澜,我暂时留在这里,不随他回国了。” 这个决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可是……” 小易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虽然是时燃先偷上了林家的车,但时老愿意把时燃交到林沉澜手上,让她跟着林沉澜四处游玩,这其中是存了个什么心思,不难看出来。 “怎么?有言家在,你还担心我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小易立刻垂头,不敢多嘴。 “回头让林沉澜给时家捎个信儿,就说我碰巧与言家小老闆一见如故,言小老闆盛情难却,于是我决定暂留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时燃面色不变的说着谎话。 言淮的眼神瞬间变得饶有兴致。 时燃察觉到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他会不会站出来拆台。 好在他并没有举动,于是继续镇定自若的嘱咐。 “帮我把行李打包一下,送到这里来,多谢。” 林家的车队很快便离开了庄园。 时燃在窗边,一直目送着车队离开视线范围。 “不想继续被你爷爷绑在林沉澜身边了?”言淮忽然冷不丁开口。 “你怎么知道?” 时燃正舒缓着有些僵硬的手臂,闻言看向他,眼神有些奇异。 对方则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了片刻,“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并不太擅长伪装对一个人的感觉吗?” 时燃楞了一下。 “我……有吗?” “当然。” 刚才他看得很清楚,她对小易是很明显的不想应付,对林沉澜是很明显的刻意疏远。两人明明可以同坐一张沙发,可她偏偏选择一个人缩在贵妃椅上,和林沉澜之间隔了足有几丈远。 论起这一点,他和她倒是很像。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眼神都不曾降落。 “既然说了要留下来,就做足样子,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言淮起身走到窗边,和她站在一起。 时燃没立刻说话,他却像是看出她眼中担忧似的,又道,“不必觉得不自在,过几天我会出差一周,你大可以放轻松。” ……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 窗外忽然有雨点落下,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人工降雨让夜的凉意更甚。在淅沥的雨声中,他忽然侧眸望过来。 “那块手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他指的是刚才变故中“英勇捐躯”的那块手錶。 时燃静了一下。 其实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告诉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低低嗯了一声,善解人意地说,“你不用想着还我,物尽其用,它能救下两条人命,比做个摆设更有价值。” 言淮看了眼她交织在一起的手指。 “刚才的事情,很抱歉。” “没关系。” “我从未想过会把你捲入危险中,却还是差点害你受伤。” 他再次解释。 时燃看向他,笑容逐渐退去。 “我也从未觉得,你会故意把我暴露在危险中。所以,不必道歉。” “但你明显并不开心。” 他说中要害,令她哑口无言。 夜风从打开的飘窗吹进来,月色在黯淡星光的衬托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时燃收回视线,靠着窗台轻声道,“好吧。其实我以为经过罗布泊那夜,你会明白我是什么性格。” 他正好望过来,两人视线相碰。 “你都可以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仍然想着我,我就不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选择和你并肩面对?”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 “所以,这种道歉,我不需要。” 言淮眉宇间泛起淡淡的惊讶之色。 小时候那个扎针输液都会哭鼻子的小女孩,长大后居然看不出一丝娇气。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事情。 他很快转了个身,面向她,手肘撑在窗台上,勾起唇角,“看来这次是我狭隘了。” 语气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时燃眉头轻轻舒展,自有一股骄傲的神色。 “我承认你的确全能,谈生意或者以武力相拼,在大部分事情上我肯定不如你。但论起野外生存的经验,或许你还没有我多。” 她强调着说。 “谁都有长处和短处,我并不是,也不想做那种风一吹就倒的温室产物。” 她在冰岛火山口取景拍摄的时候,他估计还在像现在这样,风不侵雨不淋地坐在房间里,悠闲地品茶聊天。 “其实,我并没质疑过你的能力。”言淮在沉吟片刻后忽然开口。“相反,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他半真半假的说。 时燃惊讶地瞧了他一眼,不太敢信从他那张口中说出的话。 特别? 他见过的女孩子应该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吧? 言淮捕捉到她怀疑的眼神,轻轻一笑,“怎么了?” 她转了转眼珠,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你真的觉得歉疚,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 言淮欣然同意。 “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罗布泊,跟在我们的越野车后面?”她着重加了一句,“我不相信巧合。” 言淮很配合地回答,“我是去旅游的。” 时燃对这个不走心的答案嗤之以鼻,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以示威胁。 “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无奈的蹙起眉头,故作沉思后再次说,“好吧,其实我是去谈生意的。罗布泊那里发现了一处超大型钾盐矿,储量相当惊人,如果能争取到开採权,也是一笔很不错的买卖。” 时燃挑起眉梢,很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 “造了两百年飞机的言家,几时对开矿这种蝇头小利感兴趣了?” 言淮轻扬眉,“谁会嫌钱少?” 倒把皮球踢回给她。 她顿时语塞。 问了半天还是原地打转,这个人无赖起来还真是令人牙痒。 ☆、第九颗药 利雅得的夜晚,处处充满风情。 据说这座庄园原本是沙特某位王子的私人财产,一切都按照皇家标准打造。復古情调的卧室装饰的很漂亮,床顶垂下半透明的轻纱幔帐,壁灯投下黄铜色的灯光,华丽厚重的窗帘令光线更显幽深。 言淮临时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事处理。 她的行李刚巧被酒店的人打包好送了过来,时燃便回到卧室,换下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蓄满温水的浴缸里,打算泡个热水澡。 第12页 打开ins翻了翻自己的主页相册,最近上传的摄影作品还是一个月前,评论里有不少催她发新作品的留言。 挑了三四个眼熟的id,礼貌回復几个笑脸表情,随后打开私信列表。 一条direct message静静躺在手机屏幕上,时间显示为十几天前。 “next months exhibition in le louvre museum may be a good choice。” (罗浮宫下月的藏品展览或许是个不错的拍摄选择。) 她对于自己迟来的回覆感到十分抱歉:“sorry,ive been very busy recently。” (抱歉,我最近很忙。)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ins是她唯一使用的社交工具,这个id叫bn的网友是几年前她偶然结识的国外摄影发烧友,两人平时常用私信交流,但都无关私人信息。 直到现在,隔着一根网线,她不知道bn是哪国国籍,正如bn不知道是男是女。 这样不涉及男女之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僕人按了门铃进来服侍。 她收起手机。 从小就不太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便让她们把熏油花瓣放在台子上,自行离开。倒是留下了一名黑髮黄肤的妇人。 是刚才给她送毯子的僕人。 庄园内的僕人大部分都是印度来中东做工的,高鼻深目很好辨认,很少见到东亚面孔,所以她印象很深刻。 试探性的用中文打了个招唿,对方果然微笑着颔首,礼貌又恭谨地唤她“时小姐”。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从特意过来照顾言淮生活起居的本家老人。言淮手下的人都称她为“余妈”。 “他每次外出谈生意,您都会陪着吗?” 时燃好奇的询问。 “倒不是每次都这样,小少爷一年时间里大半都在外面,多数行程都比较匆忙,也只有这次在利雅得住的久一些。” 余妈细心的将熏油在她后背涂抹开来,柔软的指腹擦过后背轻轻按摩着,“言老心疼小少爷这些年不容易,所以才派我过来伺候着,外籍僕人跟咱们语言不通,用起来倒底不如自家人顺手。” 时燃懒洋洋的趴在浴缸沿上,眯起眼睛,将下巴垫在手背上。 “他还真是个大忙人。” 她喃喃说道,困意像只小虫似的渐渐爬上来,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缝。 “那么大的家业,要操持好肯定是要下功夫的。小少爷接手生意后常年在外面忙,言老为此不知道训了他多少回了。”余妈絮絮叨叨的说着,时燃虽然睡的迷煳,却也听到了关键字眼。 “为什么要训他?” “还不是因为小少爷整天忙,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用言老先生的话说,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成家’这两个字。”余妈说的绘声绘色,末了却感慨地嘆了一句,“不过,方才少爷让我给您拿毯子,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女孩子这么上心。” 时燃的神志被这句话成功拉了回来。 不知怎的就想起,几个小时前,他说她不善伪装对外人的感觉。 他应该是看出了她对林沉澜有刻意的保持距离。 那是不是等于说,他同样看出了她对他的信任和亲近? 许是见她没有立刻回答,余妈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歉意的说,“看我这张嘴,一说起话来就收不住,您可别怪我多话。” “怎么会怪您呢。” 时燃回过神来,侧了侧头,露出的半张脸颊被水汽熏得微红。 “我只是有些感慨,言淮在我们这群小辈中已经是榜样人物了,他这么厉害都还被训,像我这种不成器的,岂不是要被打个半死呀。” 她故意用调皮的语气说,余妈立刻被逗得笑开了花,连眼角皱纹都写上了笑意。 “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这幅模样,哪个捨得对你动半个指头呀。就连我们小少爷,对您都是与众不同呢。” 时燃听的脸上一热。 嘴上却假装不经意地随口应了句,“是么?” 随后便转换了话题。 只是那句与众不同,让她脸上的红晕,一直保持到沐浴结束都迟迟没有散去。 -- 这一夜过得很快。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隐约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时燃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是很好,但凡有点声响就会被吵醒。披上睡袍下了床,眯着眼拉开半扇窗帘,远远看见大门驶进一串长长的车队。 回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表,五点一刻。 言淮那傢伙,才刚回来? 果然干大事的人都比较拼。 她打了个呵欠,躺回床上继续梦周公,原本静悄悄的二层小楼却因为言淮的回来,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这些动静传到二楼时仍有些嘈杂,她翻了个身,睡的不是很熟。 言淮回到二层小楼时,解散了大部分随从。 弥生跟着他上了楼梯,地毯吸收了大部分噪音,两人脚步都放的很轻。与此同时,庄园里负责夜间巡逻的警卫队,动静也比平时都安静许多。 这是个难得清净的早晨。 早已习惯他夜出昼归的僕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庄园这么安静。管家如常来请示是否需要备餐时,意料之外地听到了与往常不同的回应。 然而对于时燃来说,这才是她最习惯的清晨。 再没有任何声音的打扰,她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很短。 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躲不开的梦魇,源自七岁那年时宅烧起的大火。 其实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想回忆那晚经歷的事情,但却挡不住记忆汹涌的回溯。 梦里的画面,和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地下室那群不怕人的老鼠,在一个不过七岁的孩子面前堪称猖獗,它们锋利的牙齿兇勐地撕咬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肉。阿公的人找到她时,她的脸和手臂上,全是血煳煳的□□,密密麻麻地几乎没一处完好。 她因此惊出层层冷汗。 睡梦中似乎有人靠近,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 ☆、第十颗药 本该在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下醒来,可她却在梦里越陷越深。 记起那场大火过后,她被送到icu接受治疗,输液瓶里药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体内。哪怕是在梦中,那种冰凉的感觉都很真实。 她被这种感觉惊醒。 起身发觉是露台的门被吹开了一条缝隙,钻进来一股带着晨露湿气的凉风。她赤脚下了床,拉开厚重的窗帘,风顺着阳光轻轻吹进来。 一夜的冷汗悉数消退散去。 天才刚亮,晨曦初照。 淡青色的天空飘着几朵粉红色的云朵,边缘泛着一丝被日光染亮的金光,很美的晨曦景象。 额头上的温热触感,像是一场幻觉,很快被风吹散。 时燃轻轻唿出一口气。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第13页 其实,细细想来,七岁那年也不全都是伤痛。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她认识了一个少年,好像是医院护工的孩子。少年每日坚持来icu外面的走廊上陪她,聊天解闷或是给她读故事,陪她熬过了最艰难的恢復期。后来因为她被送到欧洲治疗,才失去了联繫。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时燃想的有些入迷。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咔哒咔哒的轻敲声音,迅速而清脆,她才回神。 打开露台的门,她探出半个身子,向旁边望去。 刚好看见言淮坐在隔壁露台的藤椅上。 他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束,黑色长衣长裤,领口两颗扣子松动,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腿上放着一台手提电脑。 声音就是从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间发出的。 她留意到,旁边小玻璃桌上还放着一盏高脚杯,杯中有浅浅的红酒剩余。 这人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言淮的警惕心一向很高,很快就发觉这片安静的露台多出了一双注视的眼睛。 看见她后,他没有丝毫惊讶的情绪,很快摘下耳机。 “吵醒你了?” 声音因一宿未眠带上些沙哑。 “没有。”她摇摇头,靠着栏杆,将两只手臂搭在上面,“在看什么?” “一些生意上的事。” 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言简意赅。 时燃低低哦了一声,猜测他应该是在开远程视频会议,不想打扰他谈正事,便没接话。 言淮重新将耳机戴上,安静地听了片刻,过了一会忽然开口讲话。 他沉着面孔,神色染上一丝严肃,用流畅的法语说着,过了一会又切换成英文,“tell them this is the only deal……” 竟还是多线通话。 语言天赋被他修炼到极致,英法文切换自如,一丝蹩脚口音都听不出来。 她就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与他相处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四天的时间,从他嘴里听到的各国语言已经多达四种。这种人放到学校里,应该就是那种人人仰望又无法企及的学霸吧?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读的书,想必上学期间一定收到过不少情书。毕竟这种聪明又好看的男孩子,大概是每个女生都不会拒绝的类型。 言淮感应到她的目光,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切换到中文问,“在想什么?” 明显知道她心里在打小算盘。 “啊,没什么。”时燃连忙转移了目光,却连自己都觉得这个举动痕迹太明显。 果不其然,对面的男人用目光将她全身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似乎要将她翻来覆去洗鍊一遍似的。 他突然冷不丁地说,“你不喜欢沙特这边的拖鞋款式?” 时燃起初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在他目光终于落到她光裸的脚丫上时,才反应过来—— 早晨起来时,忘了穿鞋。 她脸色微微变红,尴尬地迅速离开露台,回到房间换鞋。 背后隐约传来男人的轻笑声。 换来她“嘭”地一声关上露台的门,将那笑声隔绝在门外。 这傢伙,总是一句话就让她刚建立的大好局面全线崩溃。 —— 惹她不快的人,在一个小时后打来房间电话负荆请罪。 “余妈准备了早点,要不要一起?” 那头响起的声音,带着幽幽笑意,引得时燃再次想起刚才尴尬的场面。 她难得耍小脾气,没有立刻说话。 通话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但对方很快有了回应。 “流汁金沙包,香芋西米盏,烧汁蒸猪肚,鱼蓉莲藕柱……” 时燃听到他用词堪称专业地报出一些广式茶点的名字,试图用美食引诱她。 “还有金沙汤圆,凉掉口感可就不好了。” 她顿时心服口服。 这个傢伙虽然毒舌高冷,性格复杂又难搞,但总有办法摸到她脉门。 ☆、第十一颗药 两人用餐时都很安静。 绵延百年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管束小辈的规矩。 林家规矩最多,据林沉澜说,他小时候还在祠堂的祖宗牌位面前跪过砖头,也是画风清奇。时燃从小就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言淮家教也不逊色于他人。 他不说话时,眉眼更显清俊,修长的指间持着一双青木筷,端坐桌前背嵴挺直,姿态优雅,像古画上从竹林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对方眼神望过来,才正式开动。 夹起一块马蹄糕放入碟子里,低头咬下一半,味道不错。 因为母亲是客家人的原因,小时候时常去茶楼喝早茶,这些小点心她几乎如数家珍。后来去了俄罗斯,依旧怀念这种味道,还专门从广东请来一位茶点高手。 也不知道,言淮是从哪儿得知她的喜好的。 “你或许不能理解这种食客情怀。”她对这顿早餐贊口不绝,心情也大好,“对我来说,能在异国他乡尝到这么正宗的茶点,也算是一大享受了。” “那你可是小看我了。” 言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将手搭在她椅背上,有意无意地朝她微微靠近。 “其实我一直认为,广东早茶文化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恰好是这些清而不淡、鲜而不俗的茶点,利润虽微,做工也麻烦,却包含着广东人最惬意的生活态度。” 他说的头头是道,若不是时燃知道他从小就长在加拿大,鲜少回国,怕是要误以为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 心里有根弦因他的靠近而轻颤。 对方却收回手臂,笑着抿了一口茶,学着讲评书里的先生,有模有样的感慨,“忙里偷闲,饮杯茶去。这浮生半日闲,你不觉得也是人间享受吗?” 还很神奇的引用了半句古诗,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时燃皱起两条好看的眉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句感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简直是万能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学不会的技能,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言淮微微一笑,一贯高深莫测的姿态。 “其实也分人。” 他忽然说。 “对于闲杂人等,我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了解。” 时燃微微怔住。 他这话的意思是,之所以准备这些她爱吃的东西,是因为他了解她? 她瞬间联想到几天前刚见面时,他吩咐下人送来俄罗斯红茶,也像今天这样,无比迎合她的饮食习惯。当时她还以为是巧合,所以才问他是不是曾在俄罗斯生活过。 甚至罗布泊那夜,他清晰笃定地认出她的名字。她起初也归咎于小时候那一面之缘。可现在回想才觉,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有心了解,哪里会次次都发生这么巧的事情。 她将疑问悄悄藏下,转了眼眸,看到言淮正在盛粥。 第14页 虽然看得出他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但握着勺柄的姿势着实有些僵硬,很明显不常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下一秒,面前多出一只精緻小碗。 白粥混合着着细碎的火腿丁和肉末,撒上青翠的葱丝和芹菜丁,铺上几只虾仁,颜色搭配的很漂亮,闻起来也很香。 “我小时候身子骨弱,不喜欢吃饭,余妈便会做这种青菜粥给我。”言淮回到座位上,用餐巾擦了擦手,“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想不到你还有身子骨弱的时候。”时燃打量他全身上下,“我还以为你从小是吃豹子肉长大的,才能身手这么敏捷。” 言淮闻言,作势要弹她的额头。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时燃忍不住缩起肩膀,下意识躲避。 但还是没躲掉。 “你可不要诬陷我,捕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违法的买卖,我可是良民。”言淮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说。 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神在时燃躲避时闪烁了一下。 时燃被他的形容逗得噗嗤一笑,早就看出他是如假包换的奸商,还自称良民? 亏他好意思说。 被他夸上天的青菜粥,吃起来其实也只是很家常的味道。 她一向嘴挑,没尝几口就落下了筷子。 “不好吃?”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感觉天下所有的粥都一样,味道平淡,无功无过。” 时燃很诚恳的实话实说。 “我倒是很喜欢这种家常清粥,里面有种童年的味道。” 言淮倚着背靠,手随意搭在桌沿上轻轻敲着。时燃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粥碗,的确已经见底。 “没想到你还挺怀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些琐碎事情。”她笑意盈盈地接话,想起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可就没有你这种好记性了,读书时最头疼的就是背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书本,感觉总也背不完似的。” 她兀自说的起兴,回头却见言淮眼神幽幽闪光。他手还随意地搭在桌沿上,可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不知道话里哪个字触动了他的心弦,时燃放轻了声音。“我说的……有什么不妥么?” 他沉默了片刻。 沉默到时燃忍不住放下碗筷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语气不妥,或是说了带歧义的字眼,却见他忽然转过头来望着自己,重新牵起一丝很浅的笑意。 “不知时小姐可有过关系不错的幼时玩伴?” 她微微愣住。 “大概……有过一位,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联繫了。” 的确很就没有联繫了,她只知道当年的那个少年是医院护工的孩子,两人见面时她总称唿他为小哥哥,觉得这样更亲切,却因此疏忽到连他名字都没有问过,想想也很是可惜。 他笑了笑。 “很巧,我也有一位。” “看起来这位玩伴让你印象很深。”她礼貌的顺着说下去。 心里却猜测,能让他触动如此之深的,大概是青梅竹马的昔日恋人? 他嗯了一声。 “如你所说,我记性不错。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语中略带惋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已经把我忘了。 似乎照应了她的猜测。 “也许大家现在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很多事情便很难再记起了。”她用委婉的话安慰他,声音尽可能放的轻柔。 “但如果当时曾约定过一些事情呢,也可以就这么轻易忘记?”他似乎对这件事有些执着,反问她,“如果那位玩伴回来找你履行当初的承诺,你会怎么面对他?” “应该没有那种可能吧。”她思考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即便是小时候扮过家家酒的两个人,长大了也未必会走到一起,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面。” 他眼眸深了深,“这么笃定?” 她没有多想他眼神的深意,笑着说,“就像是两条交叉的线,纵然一时相逢,可最终都有各自的远方,不是么?” 言淮没吭声。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默。 时燃在几秒种后开始后悔自己说的太过直接。 其实不是她凉薄,而是从小看惯了生离死别,早就不相信什么缘分之说。不过言淮看起来很在意这位故人,也许两人之间的确有许多渊源。 她不该妄自忖度地打击他。 “我一直觉得,遗忘也是一种幸运,人生苦短,何必给自己添这么多包袱。”她斟酌着字眼,试图挽回一些气氛。 但言淮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的远处,声音轻轻浅浅。 “话虽如此,可你不觉得,被遗忘的那个人很不幸么?” 她一时语塞。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隐约感到他这几句话里流露出来的情绪,似乎都针对性地指向某个特定的人。 而那个人,是谁?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弥生在外面低声请示,似乎有行程上的安排。时燃还在因两人刚才的对话发呆,言淮已从桌前起身。 他低声说了一句慢用,掠过她,朝着房门走去。 语气再也不復一小时前的轻松愉快。 时燃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反覆回想他刚才的语气和神色,心里竟有一丝慌乱,像有什么东西没有抓紧,快要熘走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就在言淮的手已经触到了门把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猜测,下意识出声。 “等一下。” 他回头看她,眸光漆黑。 “有事?” “我想问你。”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一九九五年的秋天,你在哪里?” 他站在原地,迎着她希冀的目光,很迅速地答: “抱歉,涉及个人隐私,我无可奉告。” 十分正常的反应,没有丝毫迟疑。 时燃哑然。 也许……是她猜错了。 把那位少年和言淮归为同一人,根本就是个太荒唐的想法,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她们小时候明明只见过一次面,长大后重逢也是在罗布泊那次。 片刻的安静后,她重新提起一丝笑容,“那……一路顺风。” 他嗯了一声,不再看她,很快消失在房门外。 ☆、第十二颗药 九月的伦敦,秋雨绵绵。 天空被阴霾封盖住,晦暗不明。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但很少有人撑雨伞,这样蒙蒙如丝的小雨连衣服都无法沾湿,在大多数英国人眼中,实在算不上下雨。 言淮在街头一家咖啡馆里,接到了余妈打来的电话。 “什么事?” 他坐在临街的桌位,端起一杯温热的摩卡。玻璃吊灯垂在头顶,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 第15页 “少爷,时小姐果然问起了您小时候的事情。”余妈在那头说道,“不过,我已经按照您交代的话告诉了她,她应该没有怀疑。” 他低低“嗯”了一声,看着玻璃上划过的雨滴,唇角微微翘起。 那天临走前被她喊住,其实他心里不是没有惊喜。 话里话外透露了那么多,这个一向后知后觉的小傢伙,总算开始有所察觉,比他想像中的要早一些。 “她这几天怎么样?” 他顿了片刻问。 余妈在电话那头绘声绘色的描述。 从时小姐今天看了哪本书,到她吃饭时因为什么事情笑了半分钟,事无巨细,详细之极。 言淮耐心听着,唇边一直保持微弯的弧度,在余妈终于汇报完后,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话。 “她有没有提到我?” 于妈在那边静了几秒,有些尴尬的圆场,“时小姐可能是比较忙,所以……” 言淮很快截断了她的话,“不用说了,你去忙吧。” 两人挂断了电话。 下午事情不多,难得有闲功夫出来小坐。 其实这条街上有太多风格各异的咖啡馆,有许多都比这家装修更精緻漂亮,但之所以还是选择这家。 是因为某个人。 咖啡馆的老闆娘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独坐的男人。 这间咖啡馆平时有很多伦敦的华裔学生过来,她已习惯了这些肤色微黄的东亚面孔。但唯有这个华裔男人,并不是多么鲜明的衣着,低调宽阔的灰黑色大衣,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形,竟生出一种很重的存在感。 她莫名觉得,这样的阴雨天很符合他的气质。 若是他撑起一把黑伞,走入雨中,应该是一幅很美的英伦油画。 美丽优雅的老闆娘在吧檯打量了一会后,款款走向窗边,热情询问是否需要续杯。 言淮转过头来。 “no,thanks。” 他微微一笑。 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蒙了一层迷雾,一口标准的伦敦腔口音,婉拒了老闆娘的盛情。 低沉的声线如咖啡般低醇丝滑,竟让老闆娘的脸色微微一红,看了他两眼才离开。 英俊又神秘的男人,向来有种不动声色的勾人。 雨停时,已是傍晚。 结帐的时候,老闆娘很不巧的出去了,店员说马上就会回来。言淮百无聊赖的等着,眼神无意中掠过收银台背后的墙面。 这是一块很有特色的背景墙。 墙面上挂着十几张用玻璃镜框框起来的相片,用黄色的线串联着,上方用油漆画着缤纷的彩色涂鸦。 他注意到,相片的拍摄背景都是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上面的人物无一例外,几乎都是笑靥。有热情面向镜头,大笑着的金髮美女,也有一头微卷银髮,微笑慈祥的外籍老奶奶。 千姿百态的笑脸,浓缩在一张张小小胶片上。 他依次看过去。 目光最终停在了最末尾的那张相片上。 只有这张相片没有笑容,很奇怪。 老闆娘在这时回到店里,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久等了,正要把零钱找给他,抬头发现言淮正凝视着那张相片。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 “很美,是吧?” “是很美。” 言淮低低开口,十分贊同老闆娘的话。 取景角度很特别,画面中的人举着相机,露出一截精緻秀气的下颌,像被精心打磨的光滑玉石。她正在专注地拍街上的雨景,而拍摄的人正好在拍她。 这种意境,让人想到那位很有名的新月派诗人流传于世的名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浪漫之极。 “这个小姑娘以前经常来我店里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听她说好像是附近大学在读的摄影系学生。”老闆娘回忆起了一些旧事,言语间似有感慨,“说起来,现在她也应该毕业了,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言淮听到老闆娘的形容,问了一句,“她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独坐?” “独”字额外加重了语气。 “是啊,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呢。”老闆娘感嘆不已。 光是她看到这个女孩被搭讪的次数,一双手就已经数不清。明明是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偏偏性格如此孤僻,实在可惜了那张脸孔。 “你们认识?”她瞧出言淮神情似乎有所动容。 他微微勾唇,吐出几个发音简单的音节,“认识。” 何止认识。 记得他上次来伦敦时,也是在这附近的广场,她搬了个画板给人画素描,鸽子不时飞过,天空蔚蓝纯净到没有云翳,他就在不远的咖啡店角落里,透过玻璃窗看她。 那时的他刚回到家中接手生意,外有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家族内部也有不少矛盾,虽然有兄长帮衬,许多事还是力不从心,心情一度沉郁之极。可当看到她的时候,满身压力竟轻易间就悉数卸去,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印象最深的画面。 她为一名约莫五六岁大的金髮小男孩画了肖像,画完后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岁月都不及那一刻她脸色温柔。 后来他才察觉,原来她一直都拥有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让他为之瞩目的魔力。 —— 人若是清闲起来,会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 若不是今晚受邀要去参加舞会,时燃只怕还会停留在每天懒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状态。下午余妈打电话到房间,让她下来试穿送来的礼服。她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正好听到弥生在走廊转角的走廊上打电话。 说起来,言淮对她的照顾称得上周全,据说弥生五年前就跟在他身边做事,算的上他最得力的心腹,但这次出差他却没有带上弥生,而是把人留在了她身边。 这算不算一种,替代式的保护?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等在原地想了些事情,等弥生放下电话才走过去。 “是言淮么?” 弥生看到她有些惊讶,微微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尊敬,“是的,时小姐。” “他什么时候回来?” “少爷已经提前处理好了事情,应该快了。” 言家上上下下的人一直沿袭旧时代的传统,拘礼且尊敬地称唿他为少爷,虽然在现代社会听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但时燃却不觉得陌生。 对于他们这种早就不在故土活动的华裔家族,这种老套的礼数其实是另一种传承形式,早已融入歷代血脉中,让人在异国他乡都能感受到源生地的亲切。 她唔了一声。 “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弥生看出她欲言又止,礼貌地出声询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他在那边……” 时燃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那天早晨用餐时惹他不开心,这些天也想过如何弥补才好。只是,已经在脑海里打好草稿的关心在唇齿间辗转了片刻,那句“还好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16页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淡漠性子,都不知被人诟病了多少回,除了阿公和亲近的姨仆,对其他人,她从来漠不关心。 以前还不觉得有丝毫不妥,可当真的想关心一个人时,却忽然觉得。 不知该如何表达。 “没什么,你先忙吧。” 她怔了一瞬后恢復正常神色,微微一笑,迈开脚步匆匆离开。 弥生一直目送着她背影消失,才重新拿起手机。 “她走了?” 那端响起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竟然一直没有挂。 “是的。” “你没有吓到她吧?” “少爷请放心,时小姐并没有看见。” 弥生十分肯定的回答。 刚才他感受到背后有人靠近,手已本能地按上了腰间枪袋,是言淮听到了话筒中的高跟鞋声音,出声提醒他可能是时燃,他才不动声色收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少爷,时小姐刚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 “我听到了。” 言淮打断了他的话,但并没有说什么。 弥生对于他这种反应已经习惯,只要是和时燃有关的事情,言淮言语上的多数反应都是沉默,但行动上的反应却必定惊人。 譬如上次,在得知时燃独自前往已经被划为军事禁区的罗布泊时,他表面上也像现在一样沉默,却立刻暂停了手头正稳步推进的生意谈判,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紧急调用专机赶往南疆。 这次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准备登机了。” 话筒中传来嘟嘟声,言淮很快挂了电话。 弥生握着手机摇了摇头。 他总算是知道古代那么多忠臣宁死也要向皇帝进谏“红颜祸水”的原因了。原本一周后回来的日程,就因为时燃一句没说出口的关切,足足提前两天。 从此君王不早朝,古人诚不欺他。 ☆、第十三颗药 时燃一行到达舞会举办地,已是傍晚时分。 高大森严的古旧城堡毗邻海湾,背倚海浪与捲云,堡中喷泉高耸半空,如珠帘挂在天际。 从车窗里看过去,像在观赏一部古典主义电影。 每一帧都写满浪漫奢华的贵族情怀。 而事实上,这座城堡的主人也正是当今国王最信任的二子迈哈特,据说是沙特三千多名王子中资产最庞大的一位。 车子从大门通过时,时燃感觉到车身轻微摇晃,轮胎下有声音吱嘎作响,似乎碾压的不是寻常水泥路面。 下了车才发现,原来是一条环状河渠将大门与城堡主体隔离开来,两岸间距足有数十米宽,从附近海域引入海水填满河渠。 两块硕大坚固的黑色铁板在上方搭就一条通路,是唯一的出入口,他们的车子就是从铁板上驶过的。 这样独特的设计,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们沿着从台阶一直铺下的红毯走入。 时燃环顾四周,愈发觉得,整座城堡堪称一座防卫森严的小型军事堡垒。 负责接待的城堡管家一直在前面引路,而其他同一时间段到达的客人大多都是由自行入场,这种差别待遇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并未透露身份,却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 弥生一直跟在她身后负责安全事宜,此时看出她的疑惑,低声用中文解释了一句。 管家显然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听到他们在后面交谈,十分体贴地放缓了脚步。 时燃听到弥生的描述才恍然大悟。 他们来时坐的车,是沙特皇室贵宾的专用防弹车,这是只有少数得到皇室认可的贵宾才能获得的优待。 所以不需要了解她是什么身份,只要知道她与“言”这个姓氏有关联,就可以安然享受最高待遇。 他们被引入二楼贵宾室暂作休憩。 这是一场十分盛大的舞会,越过贴着琉璃彩纸的窗户可以看到,停车场的面积有足球场那么大,黄昏中车流不断,甚至还有小型客机和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上。 螺旋桨飞速旋转,掀起的气浪将草坪吹倒向一个方向。 她看了几眼,忽然想到一个人。 如果当初拍卖会上听林沉澜说的那个小道消息没错的话,言淮应该会出现给迈哈特王子捧场吧? 城堡的僕人送来酒水和果盘,沙特独有的椰枣甘甜新鲜,她坐下来尝了几颗,才惊觉。 她居然有一点想念言淮。 这个做事说话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对她态度忽冷忽热的傢伙。 她居然有一丝丝,想要快点见到他。 这种微妙的情绪如同饮鸩止渴,一经生出很快扩散,再想赶出脑海已是徒劳。 她只能任由自己瞎想下去。 言家在中东的地位很快得到了印证。 他们所在的贵宾室接二连三迎来陌生的客人,多数人都被弥生客气的挡在了门外,只得悻悻而去。 时燃从窗边回头,门口刚好立着一对男女。 左边是弥生,右边是个陌生白人女郎,高鼻深目的西方样貌极其出众,此刻正朝房间里打量。 这是唯一一位没有吃闭门羹的。 她猜测是与言家交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得到进来的准许,于是微笑着颔首。对方却没有像她面上表现的一样友好,视线与她在半空中相触,眼底明显带上一丝冷意。 气氛有些僵。 以时燃的身份没必要去刻意迎合谁,不过她也多打量了几眼。 不是因为这位女郎前凸后翘的身材以及明艷出众的样貌,而是她身上穿的那件,乍一看与旗袍有些相仿的的礼服。 墨蓝色的亮缎裙上,用金银双线和串珠组合成雀翎的图案,灯光一照栩栩如生。 这种针脚复杂缜密的古老绣工,只有一个国家拥有。 这样的用心,若不是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那么便是为了迎合某种特别的审美。而这个宴会的客人九成以上都是中东和欧洲籍,黄皮肤怕只有他们一家。 所以,她是在迎合谁的审美,不言而喻。 这样一想,时燃便瞬间明白,这位女郎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和言淮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人都不在,照样花团锦簇,引来无数蜂蝶。 舞会将在整点开场,看了看表,还有一段时间,时燃在房间里呆的发闷,和弥生说了声后,带了两个保镖打算出去走走。 城堡后面有一片人工开凿的水域,她刚才在窗前就发现了。是湖水还是引入的海水无法得知,但走近时,月光笼罩着薄雾,薄雾环绕着水面,环环相映,看上去是极美的。 她让两个保镖在附近等着,一个人穿过岸边的绿化树丛,拽掉磨脚的高跟鞋,在水边垒砌的大理石台上坐下来,将双腿伸入水中。 水很凉,提神醒脑的效果不错。 难得有这样不用顾忌形象,可以尽情放纵自己的时候。 时燃撑着双手,微微仰头,斜前方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水底窜出来。 她吓了一跳,差点滑进水中。 第17页 好在及时扶住台子才稳住身形。 还没回神,哗啦水声已经近在耳边。 某个消失了足足一周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赤着的上身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被月光照的肌理分明,却又不失粗犷的线条美,每一寸都散发着某种具有攻击力的诱人。 言淮从斜前方游到她身前。 一周未见,他开口第一句话是:“吓到你了?” 男性肌肤的火热和水的清凉混合着扑面而来,时燃开始觉得脸热。 她移开眼,小声答,“还好,没掉进去。” 下一秒,肩膀忽然被握住。 言淮将另一只手绕到她膝盖下面,将她半抱住。 他虽然一半身体都在水中,但托起她毫不费力,将她整个人往后送了送,方便她坐稳。时燃脸又红了几分,坐稳后立刻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动作飞快地像被火烧了似的。 言淮忍不住笑出声。 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来缓解脸上的尴尬,时燃只好说了声“谢谢”。 言淮不以为意的摘掉泳镜,一双眼睛被水光映的幽幽发亮,“不去参加舞会,跑到这里躲清净?” “本来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不去也罢。”她佯装镇定的回应,“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看来停机坪上的那架小型私人飞机,没准真是他的专机。 她唔了一声,权当回应,搭在腿旁的手臂忽然开始不自然的僵。 因为言淮正朝她倾身。 正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窘境而踌躇时,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18分50秒,退步了十秒钟。” 语气中透着些遗憾。 她楞了一下,扭头看到言淮拿起她身旁放着的一枚秒表记录器,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 还以为是…… “你在游泳?”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神色。 “我在练习水中闭气的能力。” 言淮低头秒表重新调为初始状态。 这好像不是什么热门锻鍊项目。 时燃来了一丝兴趣,当然也是为了两人间的尴尬,“怎么突然想到训练这个了?” “技多不压身。”言淮双手撑着大理石台,从水中一跃而起,坐下来拿了瓶水灌上几口,才继续道,“这是一种逃生的手段,对于行走在死亡线上的亡命之徒来说,是必须掌握的一课。” “亡命之徒?”时燃被他自黑的形容逗得轻笑,“你也在这范围之内?” 两人将近一周未见,氛围倒比临走前好上很多。 他们都没有去重提那场不算愉快的早餐。 言淮挑了挑眉,月色朦胧的夜色里,看上去竟有一丝挑逗蛊惑的意味。 “三年前我刚接手家族生意没多久,曾在哥伦比亚遇到过一场暗杀。当地势力最大的一名毒枭请了一队三十人的僱佣兵在码头设伏,身边的保镖随从死伤十余个,无力还击。当时我就是靠着水下闭气才侥倖躲过一劫。” 时燃的笑容,瞬时凝在了唇边。 “为什么要杀你?他就不怕事后被言家报復回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的大小姐。”言淮笑笑,不怎么在意的解释,“那名毒枭专门从加拿大、美国掳掠签证过期的外籍黑户,把她们偷渡到南美,送到混乱的军营或者红灯区做□□。” “不过。”他意犹未尽的添了一句,神色里有种难得的张扬。 “我把他们的生意砸了。” 怪不得。 时燃扬了扬眉。 曾有人抨击言家,说他们发的是死人财,做的是死亡生意。言家机翼飞过之处,浸染着最酷烈的鲜血。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家族,竟然还秉持着传统的道义精神,为一群老弱妇孺出头。 “当地政府不为你撑腰?哥伦比亚局势这么混乱,言家造出的产品个个都是世界一流水平,对他们来说,作用不可谓不重大。” 她问的有些傻,引得言淮笑了笑。 但那笑意并没有取笑的意味。 “一个充斥着黑社会、毒贩和□□的国度,暴力就是最好的武器,你能指望政府给予什么保护?即便他们有心相帮,但也是力不从心,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最后那句靠自己,忽然令时燃想起,四大家族几百年前交好的原因。 在那个战火飘摇的动盪年代,外来资本操纵着国内的经济命脉,民族企业遭遇内外打击。国内十几个老牌家族都受到了冲击,只有时言林苏四家站了出来,联手对外共谋事业,成为民族资本的中流砥柱。 后来时言两家都把生意迁到了国外,但地位仍然不可动摇。 言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要不要下来试试?” 他盛情邀请,一双眸子望进她眼里。 ☆、第十四颗药 时燃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 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衣着,她弱弱的摆手,“我这身装束,还是算了吧。” 她还穿着宴会上的礼服,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可没有那么好的水性。 对面的男人却不依不饶,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她身旁的红酒杯,“你不都已经偷了酒吗,还怕壮不了胆?” “……” 那是她刚才出来熘达时忘了把杯子放回去,索性就一起带出来了…… 算了,跟他解释估计他也不信。 正满脑子找理由熘走时,耳边再次传来下水声。 随后就见言淮重新游过来,停在她面前,微仰着头。 他披着一身月色,朝她伸出手。 “不用害怕,我教你。” 不知到底是被这月色蛊惑,还是被他的眼神引诱。 她竟在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把手交了出去 水下是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眼前四周全都是蓝盈盈的,偶有被折射的月光随波纹闪烁,大片无声无息的静谧。尽管提前唿吸了一大口空气,但水压过大还是让时燃觉得心肺不适。 没过多久,她就有了窒息的感觉。 眼前的所有光线渐渐都灭了下来,身体一直不受控制地下沉。 在几乎要沉到水底,觉得自己快要背过气去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一道黑影靠了上来。 腰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握住,将她拉回清醒世界。 跃出水面后,才知道,是言淮拥住她的腰,从水底游了上来。 两人都是一副难以形容的狼狈。 头髮湿淋淋的贴在脸上,衣服湿透,时燃却无暇顾及这些,大口大口地唿吸着自由新鲜的空气,直到心跳恢復正常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的双臂正紧紧环绕着言淮的脖颈。 两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低头便可以看到他深邃的眼眸。周围的水波尚未平息,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言淮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第18页 他靠的如此的近,声音放的很轻,听起来犹如情人之间亲昵的耳语。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朵上,惹得她全身受惊般缩了一下。 “你再乱动,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用目光牢牢笼罩她。 时燃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大腿蹭过她单薄的礼服衣料,酥麻的感觉像电流般传过四肢百骸。 脑海里浮起一个念头。 他这是在调情? 在她四处无法依靠,只能被迫挂在他身上才不至于沉入湖中的时候。 “疯子。” 她突然低声骂了他一句。 言淮挑眉,没说话。 却忽然松开了握着她腰的手。 时燃本来就不熟悉水性,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松,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再次跌入水中。 她大惊失色,胡乱想在半空中抓住什么,他又长臂一展,再次将她捞了回去。 “为什么骂我?” 危险的气息逼近,他垂眸看她,近到可以清楚地数出眼睫的数目。 “恩将仇报,嗯?” 最后还拖了一丝危险上扬的尾音。 时燃小心脏还没归位,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大半夜在湖里玩什么闭气……而且你明明可以早点拉我上来……却让我差点因为缺氧晕过去……刚才还……” 她说到最后忽然打住,脸色泛起微微的潮红。 言淮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实在倔的很,要不是他发现她在水下的异样,只怕这会她就不是喘着气说话了。 “你又没说你不会水,我自然以为你可以。” 他故意拿话逗她,见她垂着脑袋不吭声,明白再这样逗弄下去只怕就要弄巧成拙,开始拥着她朝岸边游过去。 直到后背终于靠上坚硬的陆地,摆脱掉那份如影随形的可怕吸力,时燃才彻底把心咽到了肚子里。 刚才并不是她夸大了自己的害怕,对于一个旱鸭子来说,水中的世界真的就是一个无底深渊,随时都能把人吸进去。 那种恐惧是会水的人无法理解的。 月光从夜空中照下来,光芒清冷。她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大概是真的吓得不轻。 言淮低头瞧着,终是于心不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好了,有我在旁边,你难道认为自己会遇到危险?” 他将语调放的很慢,气息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与柔和。 平时素来高冷,连眉目都不动一分的人,突然温情脉脉起来,实在令人招架不住。 时燃刚才那股怨气,突然就这么迅速被安抚平息下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顺从地听了他的话,下了水。 不是月色蛊惑,也不是美色当前。 只因面前这个,是曾为她连命都不顾的人。纵然他对她态度总是忽冷忽热,让人无法捉摸,但当他在身边时,她总下意识里多出一份安心。 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刚才他之所以看到她快不行时才带她游上去,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在危险到来的时刻,只有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撑。 她完全相信这个腹黑的人做得出来。 言淮哗啦一声上了岸,拿起一条长毛巾将她裹住,“别着凉。” 自己倒是浑然不在意,随便擦了擦就套上了件浴袍。 这片水域的另一侧岸边倒修的有模有样,硕大的太阳伞下放着几张躺椅,其中一张上堆着一丛散乱的衣物。 应该是他下水之前留在这里的。 时燃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头髮,见他拿起扔在椅子上的手机,贴在耳边拨出一通电话。她清楚地听到他对那边说了一串隐晦的数字,还掺杂着几个英文字母。 她脸色微微一红。 不过就是抱了一下,他居然对她的尺寸这么了如指掌。 言淮放下电话后,便看到时燃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目光盯着他看。他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没有收紧的浴袍隐约露出一道肌理分明的沟壑。 “怎么了?” 时燃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说,“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有老司机的资质。” 言淮难得怔了一瞬,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笑起来。 “其实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天赋么?” 时燃顿时语塞。 他却笑意更深,眼尾扬起微微的弧度,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忽觉刚才实在是失算,这个傢伙,分明刀枪不入。 很快有僕人送来一套替换内衣,托盘上还放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子。 “那边有个游泳更衣室,凑合用吧。” 言淮指向掩映在绿化树丛中,一间爬满藤蔓的独立木屋。他似乎对这里的建筑构造很熟悉。 送衣服的女僕要陪她一起进去更衣,时燃却婉拒了她热情的服侍,虽然从小衣食无忧,但她还是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的感觉。 内衣果然很合身,连某个部位收拢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她接着将盒子打开,眼中浮起一丝惊讶。 里面竟是一条珍珠白色的缎面长裙。 光滑的面料极富质感,简单的木屋都有些盛不住裙角流转的光彩。毫无疑问,比她刚才湿透的那件裙子还要美上三分。 可谁会无故准备这样一件价值数十万的高定礼服,只是以备替换之需? 时燃揣着疑问换好衣服出来,始作俑者已经不在。女僕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引着她原路返回。 一楼的大厅,已是灯火如昼。 声色迷离的场合,盛装的男男女女不时穿梭,各个国籍,各种肤色的俊男美女似乎都齐聚此夜,处处都是香风倩影。 她的出现,让不少宾客为之侧目。 东方人种天生的细腻肌肤,在琉璃吊灯水波般潋滟的映照下,闪着贝类般的细微珠光,尤其在华服衬托之下,更显熠熠生辉。 这种未经任何修饰的美,比抹上无数层脂粉都要惊艷。 众人炙热的目光在她脚下铺开,时燃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开始怀疑言淮是不是故意拉她下水,好让她在这一刻出尽风头。 因为,这件礼服的后背是大片的镂空,腰间沿用半透明的蕾丝,若隐若现地勾勒出蝴蝶之翼的形状。一些本就打算有所动作的男宾客见状,愈发蠢蠢欲动。 人的心理向来如此,越是看不清,越是想要看清。 更何况,她有一副引人注目的蝴蝶骨,盘旋在单薄的背嵴上,像某个种族神秘的图腾。 就在时燃的出现引发小范围波动时,隔着一个大厅的距离,门口也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旋转门从被侍应生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行人。 他们并没有带多少随从,大厅里却有一半的人都朝他们行注目礼,路过的则点头致意。可以说,他们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 有人替她分担压力,时燃求之不得,趁机混入人群中。 第19页 因此便没有仔细探究这行人的面孔。 也正好错过了换上一身正装的言淮。 ☆、第十五颗药 他从人潮中穿过,脸孔被轻轻摇晃的水晶吊灯罩下浅浅淡淡的光晕,愈发显得那道鼻樑与下颌连成一体的轮廓深邃有致。 言淮很快走到钢琴边,演奏家尊敬的起身让位,他缓缓坐下来,侧脸向注视的人群微笑致意,修长的手指按在琴键上。 一首迤逦轻柔的曲子,从指间叮咚响起,舞池应声划开层层衣浪。 时燃坐在休息区角落的单人沙发上,不经意间听到隐藏在屋顶和墙角的扩音音响,将这首熟悉的曲子传遍整个大厅。 忽然便想起七岁那年言淮随家里人来时宅做客的事情。 记得当时她正在琴房练习指法,他在门口静静听完她磕磕巴巴的一首曲子,三分稚气的小脸笑而不语,故作深沉。她不服气,他随手弹了一曲《致爱丽丝》,立刻让她无话可说。 那个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和言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别人三天才能学会的东西,他只需要十二个小时。 天才也不过如此。 一曲终了,言淮绅士地起身,和几位上前攀谈的宾客寒暄几句后,悄悄退到大厅一侧的走廊上。 舞会的氛围如火如荼,即便这个时候他消失人前,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拦住路过的一名侍应生,重新拿了杯酒。随后微微侧身,目光将大厅扫视一圈。 果不其然,在人最少,也是整场最幽静的休息区角落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如何做到对四面喧嚣充耳不闻,斜倚着一张单人沙发,肩上盖着一件薄毯,竟窝在那睡着了。 幽暗的光线将她轮廓描摹的明暗不一。 他握着高脚杯,就这么看着入了神。 连四处找他的迈哈特王子突然出现在身后,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迈哈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轻易就看到了沙发上小憩的时燃。 “言,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居然会为一个女人着迷?” 言淮回过神,为好友让出身边的位置。 两人轻轻碰杯,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向。 “她很特别,不是吗?” “有么?”迈哈特的目光在那片角落打量了片刻,半晌说,“说实话,只从侧面来看,我并不觉得她有特殊到足够让你另眼相看的地方。” 言淮笑。 “你不知道,我十一岁就认识她了。” 迈哈特诧异之极,很直接也很八卦的问,“难道是你的初恋情人?” 言淮摇了摇头,“她对我来说,是个很特殊,也很重要的存在。” 迈哈特领会了他的意思,恍然大悟地感慨,“怪不得之前曼宁向你示爱时,我曾经问过你对她的感觉,你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言淮却一脸无辜地反问,“我有吗?” “怎么没有!” 迈哈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公事公办的正经语气,甚至还学到了精髓,蹙起一丝眉头—— “曼宁?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他们给新型运输机重新取的代号?不是定好了叫曼德么?” 言淮听到这里,才笑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印象不太深。 “我这个手下出身法国金融世家,常春藤名校毕业,这么多年一直帮我打理海外投资,她的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本想给她找个不错的归宿,没想到她最终却折服在你手上,可偏偏你又……” 迈哈特还在继续念叨。 对于这位老友的八卦能力,言淮实在太了解,自顾自任他说去,自己则重新转移目光。 一名路过的侍者弯腰叫醒了时燃,似乎提醒着她什么,她抱以微笑,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因这个动作而露出的半张后背,灯光辉映下如雪色般熠熠生辉。 他看在眼里,眸光渐深。 也许当时他应该挑选另外一件更加保守的礼服。 等迈哈特惋惜地感慨完,言淮才将所剩无几的香槟一饮而尽,眼神如雾般危险的眯起。 “如果你是当说客的,那就免了吧。你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其他女人没兴趣。” 他换了个姿势,轻轻摇晃着空酒杯,侧影被灯光拉的悠长。 很平常的一个举动,看在别人眼中,却是恣意风流。 “言,生活需要调味品。”迈哈特不以为然,“为一棵小树苗放弃一片森林,这种亏本买卖,你愿意接受吗?” 沙特允许一夫多妻制,开国国王更是一代表率,先后娶了三十八任老婆,对于沙特大部分贵族男子而言,女人不过是装饰品,一个或是十一个,没有太大区别。 “老伙计。”言淮惋惜地拍了拍迈哈特的肩膀,“很可惜,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无法达成一致了。我一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而且在我的国家,法律明文规定了一夫一妻制,我可是个守法的好公民。”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已足够,迈哈特立刻明白他的心意,不再提类似话题。 两人有说有笑地交谈时,时燃那边又有了新情况。 一名衣着正式的男子端着酒杯过去和她搭讪,举手投足间绅士范儿十足,两人攀谈了片刻,她竟弯唇一笑。 言淮看了片刻,手指摩挲着高脚杯柄,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举动,也许还会有更多不知好歹的飞蛾凑上来扑火。 他再次拍了拍老友的肩,低声道,“我失陪一下。” 然而等他放下酒杯转身,隔着穿梭的人潮,沙发上早已没有那两人的影子。视线在大厅里绕了两圈,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 身后的地板在这时滑过一道墨蓝色裙角。 清冷的女声意料之外地响起,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欣喜地喊道: “言?” —— 时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躲到最偏僻的角落,却还是有人过来搭讪。 金髮碧眼的外国帅哥十分健谈,巧的是两人居然是校友,于是才多聊了片刻。不过最后,还是婉拒了他的邀请。 她天生四体不勤,舞蹈这种优美的肢体语言,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为了防止再有被搭讪的情况,她拎起手包,从大厅侧门悄悄离开,沿着宽敞的木质楼梯,一路上到顶层三楼,打算去露台躲清静。 露台与楼梯之间的门意外地虚掩着,有轻微的气流从门缝里钻出来。 她没有想太多,伸出手想要推开,哪知才刚触到门扉,里面忽然传来女人娇嗔的声音。 她不由得怔了怔。 下意识猜想,居然有人在这种地方偷欢? 也是够刺激。 偷听别人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时燃识趣的收回手,打算去别的地方再转转。 第20页 却在回眸的一瞬间,透过狭窄的门缝,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穿着墨蓝色抹胸长裙的明艷女人,双臂舒展地倚着露台栏杆,胸前弧度饱满完美,泛着水蜜桃般诱人的光泽。她脸朝对面说着话,明媚的眼波泛着水光,红唇勾起,在夜色中堪称魅惑。 这样的忄生感尤物,连时燃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巧的是,恰好是因为这几眼,她才认出来,是宴会开始前在贵宾室里遇到的那名外籍女子。 她在跟谁交谈? 时燃心头砰砰直跳,脑海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却不想去深想。 无论是跟谁交谈,能让这样一个冷艷美人露出如此小女人的娇羞神色,想来两人必定关系匪浅。 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做偷听他人谈话的第三者。 时燃不再停留,收回视线准备原路离开。 刚转过身,里面的交谈声却倏然停止,有走动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很快朝门口逼近。 从楼梯下去已经来不及,万一里面那对发现她在这里,场面必定十分尴尬。 匆忙之下,她只好躲在附近一根柱子背后,内心悄悄祈祷千万别被发现。 很快,就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响起高跟鞋咔哒敲地的声音,夹杂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女人一声带着挽留意味的娇唿,在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格外动人心弦。 她努力屏住唿吸,好奇心作祟,忍不住猜测里面正在上演着一出什么戏码。 欲拒还迎?还是勇女追夫? 随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曼宁。” 那声音用英文唤出一个女性化的名字,独特低沉的声线,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时燃都没有再去听。 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刚才那道声音响起的瞬间。 是言淮。 一楼鼎沸的人声扰乱此刻的幽静,她的心就在这样迷乱的环境下,倏然一沉。 带她入水,抱她上岸,送她礼服,一切情节都太完美,完美到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而她又应该如何回应他的这份心意。 却一度忘记了,他有多么让她不知所措,就有多么让其他女人疯狂。 手包因震惊被松开,掉落在地上。 不算太大的动静,却让正在争执的两个人轻而易举就察觉,瞬间安静。 子弹上膛的咔哒声几乎在同时响起,言淮极其严肃地用英文询问谁在那里。 毫无疑问,他们发现了她。 时燃吸了口气,弯腰捡起手包,神色尴尬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于是,四目相对。 ☆、第十六颗药 其实眼前的画面堪称养眼。 俊男美女的组合,最能吸引目光,更何况两人都有着令人惊艷的面孔。 身段妖娆的金髮女郎靠的很近,涂着鲜红丹寇的五指紧紧握着男人的手臂,脸色因羞涩泛着微红。 任谁看上去,都不会怀疑两人的亲密关系。 时燃收回视线,微微别开眼神,“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扰两位的。” 余光里,言淮收了手中的枪,并且侧过身,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看上去是想撇清关系。 曼宁脸上因此闪过一丝侷促。 “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淮蹙起好看的眉,用中文问她,同时抬起长腿,打算上前。 她却勐地后退一步。 他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眼神逐渐安静下来。 谁都看得出,她明显带着抗拒之意。 时燃垂着眼睫没说话。 心里却想,她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是因为她不小心撞见了这一幕春光么? 说实话,男欢女爱对于成年人来说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言淮不是圣人,该有的生理需求一样不会少,她明明都懂。 可亲眼见到后,却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难受。 有人替她打破沉默。 “不是有意?所有人都在楼下跳舞,唯独你跑到禁地,叫我们怎么相信你不是有意?” 曼宁的牵起一丝极不友善的笑意,再也不復刚才面对言淮时的笑颜婉约,红唇翕张,言辞咄咄逼人。 言淮站在两个女人中间,背对着曼宁,微微侧脸,打断了她的话。 “你先回去。”他下了逐客令。“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处理。” 曼宁意外之极。 “言……” 她语气热切地唤他名字,走上前来想要拉住他的手臂,眼中饱含着希冀。 却被轻易躲去。 言淮面色沉如深流,一丝一毫都没有为之动容。 曼宁的眸光逐渐暗下来。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她明显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那笔生意……” “我不想说第二遍。” 男人的声音无比冰冷。 可话里明显的保护欲,曼宁不是听不出来。联想到刚才她鼓起勇气说出的那些话,和他给出的冷淡反应……她眼中的希冀渐渐沉了下去。 楼下传来门被开启的响声,这里的动静应该是被人察觉了,估计很快就会有安保人员赶来。 时燃轻轻蹙起眉,不欲再和两人纠缠下去。 “我们先离开……” 她酝酿了片刻开口,话没说完,就瞥见曼宁忽然神色痛苦地按了下太阳穴,似乎不太舒服。紧接着有人影径直扑过来,她下意识去扶。 谁知手还没触及对方身体,余光中忽然有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 时燃在下一秒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从空中滑过,狠狠抵上她的脖子。 曼宁站在她身后,眼中厉光闪烁,哪里还有刚才的虚弱。 言淮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将手中的desert eagle重新端在身前,枪口迅速而直接地指向曼宁,没有丝毫迟疑。 “放开她。” 简单的三个字,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一步步靠近,眼神冰冷,曼宁只能挟持着时燃被迫后退。时燃因喉管上的压力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微张的鼻孔剧烈唿吸。 言淮将她难受的表情收入眼中,唇角逐渐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 谁都可以看出他面容上盛着的怒意。 “对不起,言,我也有我的立场。” 曼宁被一步一步逼到墙角,最后实在无路可退,才抢先一步开口,似乎这样能让她更有底气一般。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但她的确窃听了我们的谈话,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确定要和我作对?” 言淮终于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曼宁,眼神犹如南美丛林剧毒的蛇,直盯得她心中一颤,像被两根手指狠狠扼住咽喉。 手指…… 曼宁恍惚记起来,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言淮杀人,就是那五根本应轻扣琴键优雅演奏的修长手指,在他手下却变成索命的武器,以狠绝的姿态,惊人的力道,眨眼间拧断了一个人的脖颈。 第21页 连血光都不见一分。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刚才做出这种鲁莽的举动。可一想到这个中国女人被他这样细心保护,她胸口那股怒意就不受控制。明明她才是先爱上他,也是爱的最深的那一个。 而面前这个中国女人眼中,根本就毫无情意…… 曼宁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眼眶泛起难以察觉地微红。 “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五年多的交情在你眼中,还不及一个舞会女伴?你就不怕她是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为的就是蛰伏在你身边窃取情报?” 他们全程用英文交流,时燃自然可以听懂。她的后背紧贴着曼宁因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脯,耳边清晰地分辨出她声音里的一丝颤抖,那是一种女人之间才会懂得的情绪。 明明这一刻她是被索命的那个,可心中却生出不忍。 任谁前一秒还在跟心爱的人花前月下,下一秒就看到对方拿枪口指着自己,都会疯掉吧。 “五年?”言淮冷笑,话语没有任何温度,“五年的时光都不够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他似乎丧失了耐心,眼中怒意如飓风般迅速聚拢,幽光危险地掠过,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我言淮想护着的人,谁敢动她三分,我必偿还十倍。你若敢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我会加倍在你脸上奉还。” 曼宁顿时更受刺激,持刀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轻微颤抖起来,不受控制地蹭过时燃白皙的脖颈。 平时稍微蹭掉块皮都会立刻红肿的娇嫩皮肤,立刻渗出鲜红的血来。 温热的触感从脖子上滑过,时燃眼中忍不住攒起一簇晶莹泪光。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怕疼的人,可在言淮眼神看过来的那一刻,竟然像是出自本能一般,突然满心委屈。 究竟是子弹出膛的速度更快,还是抹脖子的速度更快,再也没有机会去查证。 因为就在言淮的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有人适时赶到。 确切来说,声音比人先到。 说的是阿拉伯语,很短也很急促,从一楼楼梯间飘上来,引得回音阵阵。 时燃感觉到脖颈上的那股力量,在这句话后明显放松了一些,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混乱的脚步声中,她和言淮对视了一眼,默默用眼神交换信息。言淮犹豫了几秒后也,顺从地收整了自己的身形,不再咄咄逼人,显然读懂了她的意图。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一名繫着白头巾的沙特官员在十几秒后神色焦急地跑上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着制服的卫兵,才刚看到他们三人,就火急火燎地招手致意,高声用阿拉伯语沖三人喊话。 话里说了什么,时燃并未听懂。 但脖子上那股压力,在话音落下后很快就消失。 突然失去倚靠,她双腿一度有些发软。 好在言淮立刻箭步上来,将因为大口唿吸空气而咳嗽起来的她牢牢圈在怀中,一只手撩开她散落的髮丝,低头查看她脖颈上的伤势。 平时她只会觉得强势霸道的动作,在这时只透着说不出的缱绻柔情。 曼宁被一群卫兵制住,强制没收身上所有物品后,这片狭窄空间里已经不见言淮和时燃的身影。 只能听到楼梯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 言淮抱着时燃,沿着台阶下到二楼。 他动作有些粗暴地随意踢开一扇门,将时燃放在卧室的软塌上,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半蹲在她身前低声说,“我已经通知医生了,应该很快就到,你暂且忍忍。”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触摸她脖颈上那道伤口,却又因怕她疼而半路收回,眼中聚起寒意。 “她应该庆幸这道伤口没有伤及你的动脉。” 时燃看到他拧在一起的眉心结以及隐忍的动作,躺在榻上轻声说,“我没事,不用太担心。” 她忽然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他一个小时前还在和她调情,刚才却和曼宁在露台*独处的事情。 人在危难时刻的本能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刚才他所有的目光全部系在她一人身上,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收到消息赶来的私人医生为时燃紧急处理伤势。 伤口不算深,只是蹭破了一层皮肉,但因为位置在脖子上比较明显,所以看起来还是有些狰狞。 好在伤口不长,贴上白色的防水纱布就看不见了。 包扎完后,时燃起身坐到梳妆檯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摸了下伤口。 也是奇怪,每次她和言淮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很多想不到的突发事故。如果真的要追究,到底谁是谁的瘟神,只怕早就在命运里分不清了。 身后忽然有压力感袭来。 有人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阻止她再次抚摸伤口。 她回过头,就看到刚才在她包扎时离开,这会又去而復返的男人就站在身后,眸光沉沉地盯着镜中的她。 再远一点,门口立着一名僕人,在她回头看过来时,朝两人颔首致意。 “别乱摸,小心撕裂伤口。” 言淮将她手从脖子上拿开,温热的掌心与她手背的肌肤无缝贴合,温度透过皮肉血管一层一层传达到深处。 时燃并没有察觉,和言淮肢体接触时,她的第一反应已经不再是牴触。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心里却嘀咕了一句,她哪里有那么脆弱?可能在他心里,她一直是柔弱到需要被全方位保护的那一个。 这种观念可不太好。 两人在镜中相视了片刻。 察觉到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脖颈上,时燃脸有些热,小声问,“是不是很丑?” 作者有话要说:  desert eagle:沙鹰 ☆、第十七颗药 言淮将她忐忑的神色收入眼底,漆黑的眸中浮起一丝笑意。 终归是女孩子,再怎么开朗,也还是会在意留在体表上的疤痕这种事。 “天生条件好,哪怕再多几道,也比大部分人美。” 他俯下身来,贴着她耳边说,唿出的热气引得她耳朵痒痒的。 时燃忍不住也露出一点笑意。 夸赞奉承听过不少,这样拉仇恨的还是头回听。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会说话到底是缺点还是优点。” 她状似感慨地嘆了口气,从镜子前起身,言淮也收回环绕在她身后的手臂,很自然地替她拢了下身后有些散乱的长髮。 “如果是对你,必然是优点。因为我说的全都是发自肺腑的事实。”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每一个音节都缱绻温柔。 尽管早就了解他出神入化的语言表达能力,可当听到这种撩人心弦的话语,她心中还是跳了一下。大概正是因为他总是这般两面化,时而温柔地像深情缱绻的恋人,时而又表现出冷漠疏离,她才始终不敢去猜他的心思。 一番交谈让时燃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人。 她脸色微红地转身,走到房间配备的小吧檯里,打开冰柜的最上层,拿出一杯鲜榨果汁。 第22页 心里有点燥热,需要一些东西来压一下。 言淮心知她的接受程度,见好就收,一双长腿随意交叉在一起,倚着梳妆檯沖门口招手。 于是,等时燃再次转头,便看到,僕人将一件熨烫好的女士洋装放到了里间,临走前还不朝两人行礼,经受过专门培训的礼仪格外标准。 不过,她没有错过僕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充满揶揄的笑意,脸上顿时又一红。 言淮也真是…… 明明知道有第三个人在还这么明目张胆…… 算了,对于那个傢伙来说,也许旁人根本如同空气。 她靠着吧檯的小几喝了口果汁,清凉的口感更将刚才那股被撩拨起来的燥意消减了许多。 重新转过身,言淮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她差点屏息。 而他稳稳坐在吧檯的高脚凳上,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加了冰的伏特加,趁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径直端起和她碰了一下。 “衣服是你吩咐人准备的?” 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让她迅速回神。 “那件礼服太单薄了。”他晃了晃酒杯,似乎很爱听冰块在酒液中琳琅作响的声音,“一楼的舞会估计也快结束了,接下来三天都是其他娱乐活动,着装可以休闲一些。” “三天?”她蹙起眉,“我以为过了今晚就可以回去了。” “觉得无趣?” 她没说话,算作默认。 言淮微微笑起来,眼角藏着一束诱人的光。 “这座城堡是上个世纪沙特贵族为了躲避战乱而建的,基本上可以算作一座小型军事堡垒了,里面藏着不少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带你去参观。” 她想了想颔首,“好。” 总比再被人搭讪来的自在。 虽然,跟着眼前这个傢伙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扰。” 他看出她微乎其微的犹豫,低沉的话语弯弯绕绕,有种难以反抗的诱人。 “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当初不是曼宁找他谈很重要的公事,一楼环境又如此嘈杂,他也不会随她去露台。 更不会那么巧合地被时燃撞见。 时燃盯着他看了几眼,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在我腹中安了窃听器。”她托着下巴,饶有所思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如此善解女人心的当代解语花,真该给你颁一座奖盃,否则也太对不起这份特殊才能。” 他笑。 唇角习惯性地勾起,愈发显得深沉神秘。 “多一个知你懂你的人,难道不是件好事?” 时燃将果汁一饮而尽,放下玻璃杯,闻言瞥他一眼,“那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我有一双可以透视任何物体的x光眼,你会是什么感受。” 他从善如流:“什么感受?” “你每天更换的内裤从颜色到形状都在我眼底暴露无遗,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抚着玻璃杯,笑出声。 时燃不再和他打嘴仗,准备去里间换下身上这件礼服,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望过去。 言淮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刚好看过来。 “怎么了?”他问。 “你在房间里,我怎么换衣服?” 她指了指门口,意思再明显不过。 被强制性下了逐客令的男人不置可否地挑眉。 他很快将杯中剩余饮尽,放在吧檯上朝外面的客厅走去,经过她身前时还侧头看了一眼,语气深深无奈地感慨,“用成语形容的话,这是不是叫做卸磨杀驴?” 一副被她打击到身心受伤的模样。 “也可以称为过河拆桥。” 她不介意伤害值更大一点,笑着接话,顺手在男人跨出门槛的时候将门带上。 -- 这是一间套房,最外面是宽敞的客厅,一般只用来接待。里面是精心设计的小吧檯,以及带有独立卫浴的卧室。 时燃在卧房更衣时,客厅传来门被开启的动静。 随后便响起男人之间的交谈声。 外人肯定不知道她在这里,但言淮明知她在卧室换衣服却仍没有迴避,显然没有把她当成外人。 这份信任,多少证明了他那些暧昧的举动,并不只是表面工作。 好奇心作祟,时燃悄悄停下手头动作,走到门后将耳朵贴近,听到两人正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交谈。 言淮声音低沉严肃。 “即便是你的人,规矩也还是要立的。”他沉吟道,声音里有种不容反驳的威严,“你不是不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如果这件事你不便处置,我会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听到这里,她微微怔住。 这个“她”,是指的自己么? 另外一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低低嘆了口气,随后用英语熟练地说,“曼宁的确做的太过分,我替她向你和那位时小姐道歉。你放心,我会让她在这次舞会结束后离开中东,去打理南非的生意,五年内你不会在除南非之外的任何地方看到她。” 这种惩罚放到古代,无异于驱逐流放。相对于她脖子上一道轻微的伤口来说,这个惩罚力度不算轻。 时燃没有继续听下去。 重新换好衣服出来后,客厅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言淮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看到她出来,他稍微将手机拿远一点,用中文对她说,“等我一下。”她点点头表示听到,从常温消毒柜中取出毛巾擦了擦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坐在沙发上削水果。 期间,她有偷偷看他,但不知道这傢伙是不是背后安着摄像头,每次都会被他的目光捉到。而那眼尾里,总是藏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猜不准他又在打什么名堂,她只好等他挂断电话后,假装随口提到,“在和谁打电话?” 言淮放下手机,朝她走过来,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斜对面。 “是我哥哥。” 言淮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言峻。 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言峻性格深沉内敛,而言淮眼中从没有任何规则,骨子里的肆意随性更多一些。兄弟俩一个真高冷假亲和,一个假正经真闷骚,还真不愧是流着相通的血液。 她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削苹果。想到刚才的交谈,随后问,“刚才来的人是迈哈特王子吧?” 意料之外地没有回覆。 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言淮忽然俯身捏住她小巧的下颌。 “这医生技术太差。”查看了一番,他不悦地蹙起眉头。“伤口都包扎成什么样了,这样洗澡能不进水?” 虽然钳制的力道不容反抗,但他动作却放的轻柔。只是被他这样一捣乱,时燃手下保持了很久不断的果皮立刻唱起了反调。 “拜託这位先生,受伤的人可是我好吧?”她无奈地放下刀子,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第23页 言下之意是,她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更何况非当事人的他。 “你?”言淮收回手,接过水果刀继续她刚才所做的事情,边削边深深瞥了她一眼。“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这么喜欢逞强的人,这回吃点皮肉之苦也没什么不好,张长记性,下回说不定还能机灵点。” 时燃顿时纳闷,她什么时候不机灵了? 不就是在那群人赶到之前,用眼神示意他做出让步吗?她也是为的三人之间共处和平好吧,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这样做,难道还眼睁睁看你真的把人崩了?”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再说了,人家明显对你有意思,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人还是要留三分比较好。” 言淮忽然抬头,眉头轻蹙。 “留三分?”他重复了一句,“我凭什么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留三分?扮救世主么?” 语气冷漠。 好像一个小时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时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反驳。 对待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还是绝情一点比较好,隐晦含煳的态度只会给对方留下幻想的空间。 言淮的做法和表态其实都没有错。 “别多想。”他又道,“刚才曼宁的确是叫我去谈了一些事情,但并不涉及你以为的那方面。” 她以为的那方面? 时燃静静思索了一下。 这算是……解释? 在他心里,她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得到解释? “迈哈特在北美持有一些股权,她负责打理,因此才与言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但除了公事上的交流,私下里我们并不算熟。” 怪不得刚才那名沙特官员来劝和,曼宁二话不说,立刻表现出服从的态度。大概是因为迈哈特下了指令吧。 “等这场舞会结束,她会彻底消失在中东。时家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唿了,过些日子我会亲自登门向时老请罪。” 时燃听到这里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低声说,“……其实不用,过错不在你。” 言淮终于削完手上的苹果,拿来一只空碟子放上去,搁在她面前。 做完这些,他双手交握在一起,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瞳仿佛一片最深邃的夜空。 “时燃,如果你在我身边时都受到生命的威胁,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他沉声说着。 “包括我自己。” ☆、第十八颗药 言淮在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其实医生已经把那些条目说的很清楚,他却觉得人家不专业,非要自己再过一遍,她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只好一直看他认真的眉眼,一边偷偷忍笑。 忽然就想到,如果用网上的流行语形容,这大概就是——你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像路边贴膜的? 一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把贴膜的和言淮拿到一起作比较,这忍不住让她笑意更甚。 时燃从浴室出来,换上一身睡袍,打开电脑准备查收这一个月以来的邮件,就听到门铃被按响。 她飞快地擦了擦湿发,打开门,负责餐饮的侍卫长在门口耐心的候着。 从进入这座城堡开始,时燃见过的负责不同分工的僕人就已经数不清。穿梭在城堡中,但凡路过的僕人见到她,无论手上正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朝她颔首行礼,有的还会用不太周正的英文热情问候。 这样的管理,不是只靠财富就能做的到的。在这个富得流油的土地,俨然还存在着森严的阶级制度。 她同样礼貌地微微一笑,瓷白的小脸笑意温婉。 侍卫长对这位言笑晏晏的贵宾很有好感,告知是mr.yan吩咐厨师准备的宵夜,最后还绅士地祝她用餐愉快。 时燃回到房间,打开保温的银罩,入目的菜色大多都有造血之用,忍不住觉得某个傢伙实在小题大做。 她不过流了一丁点血,这么多食物,养猪都够了吧? 不过想了下,还是礼貌地给言淮去了一通电话,答谢他的关心。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语气诧异地唤她名字,大概没有猜到她会主动打电话。有碰杯的谈笑声传来,他那边很是热闹,一度盖过听筒里的说话声,她听不太清。 过了几秒,听筒里才逐渐安静下来,应该是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 “现在可以听清楚了吗?” 她淡淡嗯了一声,假装波澜不惊,“好多了。” 脑海中却忍不住勾勒了这样一幅图画。 极富阿拉伯风情的走廊,灯光深浅不一,地板由缤纷的几何图案拼接在一起。热烈而喧嚣的色彩世界里,男人的深黑色正装是唯一的沉静。 他倚着墙壁,长腿在地板上投下幽暗的轮廓,单手握着手机,低头时微微勾唇,侧影迷人风流。 …… 要疯了,她几时也有这种色狼的意淫念头了? 时燃停止脑补的思绪,轻咳了两声,那边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在想什么?” “没,刚才好像听到有人敲门。”她撒了个小谎,忽然想到他这么晚了还有应酬,看来这场舞会并不只是像表象上那样简单。“谢谢你准备的宵夜,我吃过了,味道很不错。” “你喜欢就好。” 听起来他心情很不错。 考虑到时间问题,后面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时燃很快道了晚安,声音放得轻柔。 “嗯,明天见。”挂断前,他在电话那端低声说,“明天八点,我会打给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丝危险又引人入胜的诱惑,像要在谁心里掀起一层起伏的涟漪。 时燃坐在沉寂的房间里,无声弯起唇角。 这个人的话语真的有种魔力,“明天见”比“晚安”明显更令人期待,不是么? -- 临睡前,意外地接到了林沉澜的电话。 还没谈正事,林四少就先调侃起了她这次的决定,说不知是该替言淮感到开心还是不幸,又说自己好吃好喝供了这么久的鸭子,到头来竟然飞了,感慨为他人做嫁衣。 时燃回呛他,“阁下家财万贯,鸡鸭成群,不缺我这只养不熟的黄鼠狼。” 对方立刻顺杆爬,“那么请问,谁能养的熟呢?” 她成功被噎的沉默了几秒,那头立刻传来得逞的笑意。 “言淮究竟哪里比我好了?”林沉默在调侃过后,依旧锲而不捨地想要一个答案,“我这儿恨不得建座庙来供着你,你却头也不回地跳到他这个火坑里来,燃燃,你知道他这些年扩张生意版图,不计手段地将一些小作坊小势力蚕食鲸吞,结下了多少仇家吗?你这样跟着他,会出事的。” 她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重点。 “商业竞争不就是这样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果大家都不拼实力而是处处讲人情,那为什么不去做慈善呢?” 第24页 “……” 林沉澜被她堵到没话说,沉默了一阵才重新开口,“算了,你已经开始为他说话,我就算是磨破一张嘴也没用。”他转换了话题,叮嘱她道,“记得多和时老联繫,他很挂念你。” 提到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时燃没有再反驳,低低嗯了一声。 和林沉澜的交情,其实一开始是出于家族关系。 她的母亲是林老的养女,与父亲一见钟情后成婚,所以她也算是林家的半个外孙女。而她在英国求学时和林沉澜曾经同校,因此,两家之间交情极深。 因为这层关系,她忍不住将心底积攒了很久的疑问和盘托出,询问他的意见。 林沉澜在听了她的描述后,声音沉了下来。 “燃燃,你不觉得这有些怪异吗?”他语气称得上严肃,“四大家族中,时言两家若无特殊情况,一般不插手国内生意,这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这么多年来,言淮鲜少回国。至于他的饮食习惯,我查到过,他曾在牙买加买下一座咖啡豆专供庄园,这说明他更习惯饮用咖啡。” 时燃蹙起眉,没说话。 “所以,他为什么如此了解广式茶点和俄罗斯红茶呢?”林沉澜继续说道,“偏偏你小时候随家人在广州住过,又在俄罗斯长大,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她静静听着,无法找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其实早有感觉,明明两人鲜有交集,言淮却仿佛洞悉他的所有。 林沉澜在电话里表示,会把他所掌握的全部资料发给她。他还提到一个疑点,那就是——在她出现之前,从未听过或见过言淮与任何异性有所来往。 因此,林沉澜委婉地劝说她,不要和言淮走的太近。 “燃燃,他身上有太多我们查不到的秘密。你知道,倾尽时家和林家的人脉都查不到的事情,他的城府有多深可想而知。也许你只是他拉拢时家的一种手段。” 虽然心中百般疑问,但时燃仍下意识对他这句话表示质疑。 纵然言淮费尽心思制造这些巧合的出发点,未必是善意的。但他曾经用血肉之躯保护她,又不惜与合作方对峙,难道也是伪装? 换句话说,就为了拉拢她一个手无实权的清闲大小姐,他会不惜豁出性命? 然而林沉澜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她所有的疑问。 “如果他对你问心无愧,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带你出入舞会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轻易毁掉这些年你深居简出才建立起来的安全壁垒,将你暴露在各方眼线之中? 她哑口无言。 林沉澜最后劝诫她。 “燃燃,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不能看表象,那么要看什么? 时燃觉得自己从未有这样一刻迷惘过。 没有任何论据去反驳林沉澜所说的话,可她就是不愿相信,言淮是因为利益才屡次出手相护。 一定有别的、她所不知情的原因。 一定是这样。 -- 翌日清晨她醒来,隔着泡了杯蜂蜜水的功夫,林沉澜的资料才送达。 她端着马克杯,披着睡袍来到小阳台上,在郁金香和绿植盆栽散发的香气薰陶下,一字一句地仔细浏览着那些文字。 关于言淮的官方资料几乎没有,林沉澜应该也是用了一些私人手段才找到了寥寥这些。她阅读了片刻,注意到一段细节内容。 言淮去年九月初曾在巴尔干半岛的塞尔维亚与军方首领会晤。 很正常的交易会谈,但奇怪的是,这笔生意居然没有谈成。 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被称为“巴尔干火*药桶”的塞尔维亚,几乎是歷代强权政治必争之地,上一次它所经歷的战争距今只有20多年,时刻都会突发的动盪,让这片土地永远保持着对武器的热忱和渴求。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言家可以提供的顶级军事装备。 所以,没有谈拢的原因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言淮方面主动取消了交易。 然而,她在罗布泊见到言淮的日期,也正是九月初。这样巧合的桥段,命运都不敢如此编排。 那么疑问来了—— 他为什么放弃生意跑来罗布泊,跟在她的车后面,甚至不惜用生命去保护她? 阳光从云层里解放出来,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早晨八点整,言氏叫醒服务准时抵达。 时燃总算抓到了调侃他的好机会,“我提前一个小时就醒了,你这种怠慢客人的服务我可是要投诉的。” 他在电话那端低低笑起来,“看来今天是要好好赔罪了。” 声音里透着一丝晨起的沙哑,看来也是刚醒。 时燃弯唇一笑。 第一次觉得,早晨醒来后听到鸟鸣之外的其他声音,竟也如此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一点!不好意思啦~另外,感谢收藏和评论的小可爱们,让作者菌终于不再单机,以后也会好好更新下去的! ☆、第十九颗药 电话挂断是八点三分,她用十分钟时间简单沖了下凉,用五分钟的时间换上昨天言淮派人送来的那套裙子,顺手搭配了几件配饰,最后涂了个显气色的唇膏,便下了楼。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快,没想到言淮已经坐在楼下餐厅里低头看报纸了。 她刚进来,恰好撞上言淮从报纸里抬起的视线。 向来都说人靠衣装,但因她肤色极白,不笑时的眉目清丽疏冷,反倒为身上的淡粉色塔裙平添三分脱俗,层层纱质褶皱如飘动的流云,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 他心中一动。 时燃坐到他对面。 “不是都说,女孩子化妆换衣服至少要一个小时么?”言淮含笑坐正身子,将报纸交给侍应生,递给她一份菜单。“我还以为要等一个小时。” 时燃接过菜单,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从谁口中听说的这种不切实际的论调?如果是事先有约,肯定不会让对方等太久。” 说完才察觉对面男人唇角上的淡笑。 她恍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是挖了个陷阱等着她往下跳。 这么一说,好像是为了早点见到他似的。 “当然,这样做一般是出于礼貌。” 她迅速做出补救,但男人的笑意已经逐渐扩大,显然补救无效。 她脸色微红。 侍应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点餐,适时缓解了时燃脸上的尴尬,她点点头,随手翻阅了一下菜单。 言淮在对面端起咖啡,仔细地用眼神打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玫瑰小礼帽半垂的白纱,将她玉白色的小脸衬的楚楚动人,是不分国籍的男性都会看过去的楚楚动人。 有时候,太漂亮也是一种缺点。 烫金的高级菜单做的十分精心,看起来不像菜单,而是十分正式的宴会邀请函,不过早就了解沙特皇室的风格,也就无需大惊小怪了。 时燃选了几样平时常吃的,报给侍者后,听到言淮用英文说: 第25页 “我的和她一样。” 这幅宠溺的口吻配上他深邃的眼神,估计侍应生已经百分之百地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或是夫妻。时燃无视掉侍者别样的眼神,没必要和陌生人解释两人关系。 如果他喜欢,随他去好了。 上餐时换了个年轻貌美的侍应生,以铺满玫瑰花瓣的银盘为他们端上两杯阿拉伯咖啡,走前还不忘留给言淮一个热情的眼神。 时燃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即便是在沙特这种女权问题严重的神权国度,某人的魅力还是一样势不可当。 她用银质汤勺搅拌了下咖啡,想起昨天在枕边看到的七种薰香,以及浴池旁供客人泡香槟浴的香槟酒,难得世俗了一下:“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你和迈哈特王子谁更有钱?” “有钱?”言淮显然也被这个有些世俗的问题问住了,暂停手中的动作,想了想才道,“如果论资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 他顿了顿,眉毛危险地挑起。 “即便迈哈特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藏起来,言家一个炮弹过来也能把他的安全屋轰成平地。” 还真是个无耻又霸气的答案。 时燃笑出声,是言淮的说话风格没错了。 天气晴朗的日子,出去走走吹吹风是最惬意的选择。 城堡拥有长达两公里的专属海岸线,露天的游泳池堪比足球场,私人沙滩上百名僕人负责撒水雾消暑,绝对是个休闲纳凉的好去处。 但时燃脖子上伤口还没有癒合,这种场合只能敬而远之,只能跟着言淮,去他昨夜说的好地方。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地方,还真称得上与众不同。 他们穿过一楼大堂,沿着长廊走到最深处,拐了个弯,便看到一扇厚实的装甲门。ai人脸自动识别系统一秒内对言淮的面部做出鑑定。 门扇自动打开,竟是一部厚重的电梯。 运行中的电梯闭合严密,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机械声。不过时燃还是察觉出,这部电梯下降一层所需的时间似乎比普通电梯要久一些。 言淮在负一层到达前解答了她的疑惑,“迈哈特把地下一层挖到了近五十米深,所以下降时间会比较久。” 数秒后,她终于见识到一个隐藏在地下五十米深的别样世界。 肉眼可见的,是富丽堂皇的中东装修风格,大面积的石膏浮雕在墙壁上凹凸起伏,色泽艷丽的地板上绘着蔷薇、郁金香等植物纹样,铺着华贵的猩红色地毯。 而在言淮的介绍之下,她又有了新的认知。 因为没有光照,所有墙壁和天花板的建造材料都採用可以自动发光的照明技术,防腐特殊材料和高强钢板抵挡住来自地下水流的侵蚀,所有墙壁都具有隔音和防弹的双重功效。侍者行动迅速地穿梭在门扇和走廊之间,明显是因客人的需求而走动,却鲜少听见喧闹的人声。 这种保密性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场所接待的客人,没有等闲之辈。 他们走进连接外部电梯和内厅的一条拱形通道。 灯光开始暗下来,身后的电梯门在他们进入后发出闭合的声音,代表客人已经入场。 秘而不宣的氛围,实在有些令人兴奋。 时燃走在言淮身侧,打量着墙壁上的壁画,忽然联想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笑着和他耳语。 “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像西游记里的盘丝洞?盘根错节的地下洞穴,幽深的光线,简直和小时候电视剧上演的如出一辙。” 他忍俊不禁地侧过头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迈哈特若是听到你说的话,只怕会吐血到晕过去。” “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一脸无辜的反问。 刚好看到他低头看过来的眼眸,在幽暗的通道里微微闪烁。 “单是这一层的安全保护系统,花费的造价就已达十亿美金。”他眼中似有笑意,低笑着解释,“在你眼里却和中国古代的土洞没什么两样,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时燃在听到他口中的那个数字后,哑了声音。 看起来不过是个高级点的地下娱乐室,居然耗费如此多的财力。 时家也是名震远东的钟鼎之家,她从小见到挥金如土的大手笔不在少数,但此刻仍然小小咋舌了一把。 “不过。”言淮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笑意,“如果你是洞中的蜘蛛精,我倒情愿做个入瓮的唐僧。” 她在愣了一下后,忍不住腹诽。 这人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都能不正经起来。 到达内厅之前,手中忽然被言淮塞了一件柔软的物品。 时燃低头看了一眼,是专门为女士准备的面纱。 “一会进场戴上它。”言淮转头给她留下一句嘱咐,站在她前面接受安检,解下腕上的手錶放进侍者准备好的托盘中。 她随后也放进去一对白金耳饰,在等待检测的时候好奇地问,“必须要戴?” 在这种高度保密性的场合,应该没有人敢在沙特皇室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吧。 侍者将检测完毕的私人物品交还给两人,在前面带路, 言淮侧头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也可以不戴。” 她心中刚一松,又听他添了一句。 “如果你想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看上,拐回去做姨太太的话。” …… 得。 她立刻表示投降,二话不说,默默将面纱戴上,整张面孔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不是忌惮于他的威胁,而是这片土地上对于女性的各种禁令实在太多,还是多防备一点好。 光线重新亮起来,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里面的空间居然比想像中还要宽阔许多。 水晶吊灯高悬半空,半人高的黑色围栏将数十张赌桌分割成一个个半开放的私密空间,黑白制服的侍者不时在场中穿梭,靠墙的地方还有一排用垂帘和帘幔与大厅隔开的单间。 下注声和谈笑声不时传入耳中,乳白色的烟雾从那些人明亮的指间升起。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 她环顾四周,一扫刚才的神色,眼神中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音调也稍微抬高了几分。 言淮不置可否。 “一会你就会了解这里是多么的有趣。” 两人穿过散座和走廊,在单间里坐下。 侍者礼貌地按下门铃,在得到准允后恭敬地进入,询问两人的酒水需求。 “朗姆酒加苏打水,切片柠檬。”言淮微笑着说。 时燃则笑眯眯地仿照早晨时他的神色,用英文表示和他一样。 虽然放下了用来阻隔外界的垂帘,时燃依旧觉得,鼻端还萦绕着一股捲菸燃烧的味道。好在侍者一併送来了薰香,浓烈的薰衣草香将那股烟气驱散开来。 半米宽的高级赌桌将两人遥遥隔在两侧,她瞟了一眼旁边码地齐齐整整的筹码,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忽然心生玩兴。 第26页 “要不要和我玩一把?” ☆、第二十颗药 言淮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以。但是你得先入局。” 入局? 时燃对他口中的专业词彙表示不解。 外面离得最近的一桌忽然传来高调的笑骂声,似乎有人大杀四方,赢得了最后的赌注。 她的注意力却被言淮口中所说的话吸引过去。 “这里的赌场花样很多,赌钱,赌房,赌女人赌地产,筹码可以是一切事物。” 她顺着想了想,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 “难道政治也能赌?” 没想到,言淮居然挑眉一笑。 “为什么不能?从上世纪开始,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中东地区战乱频繁。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时,内部无法化解,国际法庭所能做的调停工作也微乎其微,所以,许多无法摆在檯面上的交易就在这里私下进行。” 他沉声为她讲解。 “也许你在新闻上看到,正在交战的两国突然议和停战,很有可能就在前夜,他们就在这个地方,用赌局的方式完成了一场边界划分的交易。” 时燃听的津津有味,思索了几秒后说,“这有点像是……割地赔款?说是调停,其实只不过是用利益割捨的方式解决争端。” 言淮挑了下眉头,对她的理解能力表示认可。 她却似有疑问。 “可是用什么当筹码呢?金钱应该无法衡量国土的价值吧?” “对于这种调停式的赌局,的确不需要兑换现金。输赢决定着割捨方牺牲利益总值的大小,筹码自然是他们赌的东西。” 他撩开一面帘子,目光投向外面的散座。 时燃也顺着看过去。 “当然也有以现金做为筹码的正常赌局。”他指向一个方向,“我们刚才进来时左手边的那个柜檯是第三方瑞士银行,在那里可以用你名下的任何资产兑换筹码,土地、资源、甚至是女人,只要是可以估值的物品都可以。相应的,他们也会保管你在这里赢得的所有资产,直到安全汇入你名下的银行户头。” 时燃提起浓浓的兴趣,嘲朝四周打量。 一切都很像欧美谍战电影里的画面,很新奇。 她低头喝了口饮料,重新抬头时,眼底已有笑意。 “的确比冲浪晒太阳有意思,我倒想试试了。” 言淮的眼神若有若无在她身上掠过,“这里藏龙卧虎,万一你输的血本无归,我可不确定是否有能力帮你收场。” “可别太小瞧我。”她笑的狡黠,稍微压低了声音,“我们玩些不一样的。” 很小的时候曾经跟在母亲身侧,见识过博戏。 这种通过比大小赌输赢的小游戏,玩起来别有趣味,小小一枚六面体居然可以在桌面上耍出许多种花样,她记忆尤深。后来才知道,博戏居然有着流传千年的歷史。 是真真正正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而现在赌场里流行的大多数纸牌玩法,其实在中国古代早有迹可循,甚至连扑克牌都经马可波罗之手带到西方,才在世界各地普及开来的。 这种最简单也是最古老的方式,不需要任何投机取巧,才称得上纯粹的公正。 六枚骰子分成两组,分别被装入两只一模一样的瓷质骰盅中,上下翻动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不需要太繁复的过程,声音落定时,点数便已确定。 言淮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自己的点数大小。 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输赢,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对面。 于是便看到时燃掀起自己的那只骰盅,低头瞧了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看起来点数很是不错。 但她很快就重新扣上骰盅。 正式揭晓结果之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我还没有说明我的赌注。” 她缓缓开口。说话时,手指一直轻抚着桌上的瓷杯。 言淮微笑着将两手摊开,不动声色。 “愿闻其详。” “你的秘密。” 她一字一句。 “如果我赢了,我想要知道你隐藏起来的那些秘密,关于我,也关于你的。” 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对面男人的目光渐渐静下来。她停下触碰瓷杯的动作,指甲抵进掌心的纹路里,不敢和他对视。 明知道在这种游戏的场合下,拿这种事情当赌注,实在有些不像话,可她等不及。 等不及想要知道他到底隐藏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对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以及…… 对于她,他心里有没有欢喜。 哪怕最后等到的答案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哪怕那些保护和暧昧的言语都只是他故弄玄虚,那么,她甘愿认一回傻子,大不了从此再也不相往来。 言淮的所有思绪还停留在上一秒的意料之外。 平时看起来清清冷冷,对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太上心的时燃,固执的时候竟有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威慑力。 他记起,小时候有过几面之缘的时父,时家曾经的掌门人,也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刚直性格,而时燃明明因为早年间家中变故性情大变,可骨子里还是流着某种相似的东西。 血缘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想好你的赌注没?”。 时燃轻声提醒。 被她一喊,言淮才回过神来。 迎着她打探的目光,他重新找回几分钟之前的表情,唇角噙起一抹如常笑意。 “好吧,愿赌服输。” 他轻轻扬眉,坐正身子,漆黑的眼眸竟也如她一样认真。 “我的赌注是,你。” 指甲嵌入掌心的深度更甚几分,像被一触即发的氛围感染,时燃心头砰砰直跳。 真相就快近了……她想知道的,他想得到的…… 所有答案,就在两人手下的骰盅里。 “打开吧。” 言淮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笔直地掠过来,“我们同时。” 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视线里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牌面。 三个骰子,两个五朝上,剩下一个是三。 对面则是很巧合的三个四。 她在心里加总了好几遍,才敢轻轻唿出一口气,确认眼前这个结果。 以一点之差险胜。 她赢了。 “看来我只能愿赌服输了。”言淮一脸惋惜地喟嘆,神色坦然地看向她,“说吧,想知道什么?” 时燃喝了一口饮料,让自己激动地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九五年的秋天,你其实没有在家吧?” 言淮轻轻颔首。 她心中轻颤。 “圣彼得医院,你当时也在。而那个少年,其实不姓严格的‘严’,而是姓言。我说的这些,都没有错吧?” 第27页 他平静地和她对视,漆黑的眼睛里幽深如常。 “对。”最终,他轻声承认,“是我。” 时燃终于松了口气,后背靠上椅子,脑子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倏然落下。 真的是他。 言淮忽然从对面起身,绕过赌桌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深嵌掌心的指甲温柔地掰开。 她低头注视着他乌黑的发顶,忽然发觉,原来无论是之前还是这一刻,他许多不经意间的动作,都流露着同一种情绪。 以前她只当是撩拨,现在才知道,那是爱惜。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些?” 她对上那双漆黑地像琉璃一般的眸子。 言淮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替她轻轻活动手指。 “如果是由我告诉你,这份感情只会失了味道。更重要的是,我无法确定,你是否已经将它全都忘了。” 山川与江河,奔流与湖泊,她的世界有多么丰富多彩,他再清楚不过。 心里也曾不确定过,是否对她来说,那短短半年只不过是弹指云烟的过往。于是在重逢的那一刻,故意选择了伪装,就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结果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当他是sean,甚至在那次清晨用餐时,还义正言辞地劝他对过去看开一点。 可他怎么看开? 明明那份回忆早已烙印在生命里。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万一真的忘了呢?”时燃轻声问道。“毕竟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许我已经遗忘了你的声音和气息。” “你会吗?” 他反问。 “不会。”她立刻回答他,很小声却也很坚定,想了想继续说,“那次你问我,如果小时候的玩伴回来找我,我会是什么反应。当时我跟你说,应该没有那种可能性的存在,其实我真实的想法不是这样。” 言淮握着她手的力道,忽然有些紧。 “说下去。” 他声音开始发紧。 “如果有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记得我,把我们曾经相处的时光当成最宝贵的回忆。我愿意用所有去交换。”她低下头来,眼神极尽温柔的望着他,手指抚过他的眉心,语气歉疚怜惜。 “抱歉,我来迟了。” 他终于笑起来,眼睛扬起一道漂亮的弧度,握着她的手,眼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只要人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迟。” 在这方只有两个人的小天地,他们终于卸下所有疑惑和心防,相视而笑。 自七岁后,时燃第一次觉得自己竟还可以如此开心,所有心情都像飞到九霄云外一般。现在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林沉澜,言淮在意她,不是因为利益,也不是因为其他。 而是因为少年时单纯的约定。 一九九五年的圣彼得医院,少年和女孩曾悄悄约定过,以后长大了要在一起,永不分开。 肩膀上忽然传来压力,似乎能感受那掌心下的滚烫温度。言淮独有的薄荷叶气息从四面八方潮水般靠近,她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给出那么多提醒她才有所察觉,如果他放弃了,两个人岂不是就这样煳里煳涂地错过一辈子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笨到真的忘了呢?” 她像个钻牛角尖的小学生,转眸盯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手从肩膀滑到嵴背,再到柔软的腰。 她却依旧囿于执念。 “如果我因为一些原因失忆了,或者6是记性不好,你会不会放弃提醒我?” 话音落下,他忽然低下头来,瞬间望到她眼睛深处。 薄唇无声凑上来,手臂的力量同时收紧。 “那我会重新让你记起,找回那段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蹭玄学,今天凌晨两点就更新啦,读者大大们不要误会没更新哦~鞠躬~ ☆、第二十一颗药 时燃的脸,从唇被温热的触感贴上来开始,红到结束后半个小时,都尚且残留着一丝余晕。 虽然有面纱遮脸,但因为言淮带她入场时比较高调,两人从包间里出来时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 男俊女靓,走到哪,目光都能集成一束追光灯。 有与言淮相熟的人向他们招手,热情地示意他们过来一起坐,还转头吩咐侍者腾出空位子。时燃用手指戳了戳前面男人的腰眼,“来势汹汹,看样子是想放你血。” 言淮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里揉捏,微微回头。“如果让你替我,怕不怕?” 她笑起来,以为他在开玩笑,“你都不怕丢面子,我怕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 “言老闆真是好久不见。上次在这里看到你还是一年前,可惜那次你行程匆忙,没能一起坐下来玩玩。”他语气热切地朝两人打招唿,叫来侍者为两人送上鸡尾酒,“这次碰到了,可不能放过你。” 周围的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多少都听过言淮的名字,听到纷纷笑着起闹。瞧见他身后蒙着面纱的时燃,眼中都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言淮居然会带女伴出席这种场合,太少见了。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事也很正常。 时燃倒没太注意其他人打量的神色,扫了一眼,赌桌上只剩下了一个空位。 她微微凑近言淮耳侧,打算跟他说一声,她先回包间里等他。言淮却像是猜出她想法似的,没等她开口就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的高背椅上一带。 时燃被他直接按在了座位上。 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她心中一急,悄悄回头拉住他一截袖子,压低了声音,“你还真把我亲手送到火坑里啊?” 言淮则俯下身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用中文低声说,“尽情玩,就算把输光了家底都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像灌注了某种魔力,让时燃稍微安心了一些。可赌桌上各色面孔,不同的肤色和不同的年龄,却都有种气定神闲地神态,明显都是场中老手。 她还是有些没底气。 玩骰子尚且可以凭藉运气获胜,可德*州*扑*克这种更复杂、更讲究技巧性的赌法,她完全没有自信。 想起身,无奈肩膀上的压力使得她没办法脱身。 “各位,我就先不出手了。”言淮站在她后面,笑吟吟地对众人说,“我在家里一向只负责赚钱不负责花钱,万一输个精光,只怕回去连床都没得睡了。” 在场的男人大都已成家,都是有老婆的过来人,对于他说的话表示非常理解。 时燃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调侃眼神,面纱下的神色又恼又好笑。 论颠倒是非的能力,言淮一定力压群雄。他们什么时候就成一家人了?而且在他的形容下,她还是那种悍妻型的。 “回头再找你报销形象损失费。”她趁荷官做准备的时候,撇过头去,小声丢下一句话。言淮听后只是笑笑,捏了捏她的掌心,俯身在她耳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一会就来。” 第28页 -- 赌局正式开场。 无限制的德*州*扑*克,荷官手中保留五张公用牌,每个玩家分两张牌作为“底牌”,但牌面朝下。经过三轮押注圈后,所剩玩家才能亮出各自的底牌,牌面更大者就是最后的赢家。 时燃平时不太涉及这方面的知识,但也明白,运气不会让你一直赢下去,多数流连赌场的狂热赌徒都掌握着一定的规则,这说明赌也是有技巧性的。在场的人明显不陌生这种牌局,可她完全是赤手空拳。 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技巧不会,跟注却还是跟的上的。 第一圈押注过后,赌桌上的其他人眼神开始有所变化。 时燃明显是新手,一直大手笔地盲目跟注,却不太会判断场上局势,在他们的惯用思维下,无异于是个挥霍男人钱的花瓶角色。 叼着菸斗的东欧人斜睨了她一眼,语气轻蔑,“这里不存在赊帐的可能性,跟注前可要想好了掂量好自己手里的资本。” 她静了静,听出他话中隐晦的含义,却没有丝毫露怯,用流利的英文说:“俄罗斯北部两座钻石矿,够不够?” 有人嗤笑出声。 东欧人更是轻蔑不已,连看她的眼神都开始不屑一顾。 “俄罗斯国土上的大部分矿产资源早就被华裔时家垄断,小妞,别以为有人罩着就可以在这里唬人,你是把我们当傻子了吗?”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他脸孔上的一道刀疤,没有立刻说话。 其他人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心虚不敢回应,唇角纷纷弯起一丝嘲弄的弧度,闹笑声不绝于耳,显然也把她当成了言淮身边一只可有可无的花瓶角色。 毕竟对于来这里消遣的男人来说,身边的女伴无论有多绝色,都只是陪衬而已。 天亮过后,身边挽着的,说不定又是另一张新面孔。 时燃等到场上笑声消停后,才重新开口。 “曾经在远东名噪一时的克洛德家族,发迹于大高加索山脉,以收购农庄酿酒贩卖起步,上个世纪时财力曾排到全俄前四十,其长子格里诺能力出众,更是俄罗斯年轻一代权贵中的翘楚。”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东欧人的面孔,因蒙着面,一双眼睛在水晶吊灯下更显得波光流转,引得其他人也纷纷被她看着的地方所吸引。 东欧人猝不及防成为全场注目的对象,神色微震。 她却收回视线,低头拿起手中一枚筹码把玩,不紧不慢地说,“虽然格里诺年少成名,后来却因为贪图私利,以暗箱操作的手段背叛了上家,违反远东贸易公约,致使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听说还遭到了竞争对手的报復,被用来切小块牛肉的佩刀被毁了容。” 东欧人傲慢的面具终于一层一层粉碎,不顾其他人窃窃私语,一脸震惊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时燃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我必须承认,你还是有些本事的。即便是脱离了家族,现在也能凭藉一层伪造的波兰贵族身份,走私军.火东山再起。只是可惜,有言家在,你也只能在黑海沿岸附近苟延残喘。” 格里诺手中的杯子几乎都快要端不稳。 谁能想到,他费尽心力想要掩藏的过去,居然会在这里被人翻出来? “你……到底是谁?”他看向时燃的目光,如同凝视着魔鬼。 这个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女人,竟如此可怕。 “我是谁?” 时燃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轻幽,却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被你们克洛德家族背叛的,正是我的家族,你说我是谁?” 所有人都开始悄无痕迹地收声。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话,以及表露出任何不礼貌的言语和行为。 -- 言淮回到赌桌上时,已经进入到第三轮押注。 第二轮时有人弃牌,刚好空出一个位置,他笑一笑,“现在还接受玩家进补么?”荷官颔首。 他慢条斯理地落座,旁边恰好是时燃。 察觉到赌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的沉默,波涛汹涌下似有暗流涌动,他在桌下用手握住时燃的膝盖,微微凑近一些,“有人惹你不快?” 她不甚在意地说,“只是一条乱咬的狗而已。” 言淮挑了挑眉表示瞭然。收回手,将桌上其他人打量一圈,眸光深了深。 新玩家加入后,总盘金额越转越大。所有轮次的押注结束后,赌局进入最后阶段。荷官手中的五张公用牌和玩家自己手里的两张牌,任意选出五张牌凑成最大成牌,最终决出输赢。 巧的是,进入到最后摊牌阶段的玩家,只有她、言淮、格里诺和一名日本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再清楚不过,此刻全都不约而同地保持围观的姿态,准备接下来看一场好戏。 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日本人和时燃先亮牌。公用牌是梅花三、梅花五、黑桃十、双q。日本人手中是一双牌值为十的对子,只能凑成三条的牌面。时燃运气稍好一筹,五张梅花恰好拼成一幅同花牌。 而轮到格里诺时,桌上蓦地响起一圈惊嘆的声音。 三张十加一对q,完美到任何人都要艷羡的葫芦牌。在德*州*扑*克所有成牌牌面的大小中,绝对可以排到前三。 格里诺顿时喜出望外,一扫方才恹恹的神色。 时燃却轻轻唿出一口。 说不失望一定是在骗自己。虽然只是一场赌局而已,但因为刚才的过节,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的。可她也清楚,格里诺的牌面实在太好,能赢过他的牌面,只有皇家同花顺或是四张相同的牌。 这无异于中六*合*彩一样的概率。 放在桌面下的手,忽然在这时被轻轻握住。 她侧眸看了一眼言淮,言淮却并未看她,悄悄在桌下摩挲她的手,一边用眼神扫视桌上的众人,语中笑意低沉。 “各位,先别惊讶太早。赌局并没有结束。” 格里诺神色一变。 时燃心头也是一跳,直觉他的话并不是那么简单,可又不敢相信。刚才再简单不过的骰子他都输给了自己,怎么可能……? 然而,没有什么不可能。 言淮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手中的牌,做出一个很漂亮的亮牌动作。 所有目光凝聚在他手中。 两张叠加在一起的牌,最先露出的是一张q。 人们纷纷将唿吸屏住,从其他散座过来围观的客人也都凝住声息,桌面上只剩下言淮伸手做动作的摩擦声。 他将掌心覆在第一张牌上,轻轻一抹,剩下那张顿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又是一张q。 四张q。 出现概率基本不会超过1%的牌面。 轻而易举,却又彻彻底底地,碾压格里诺的葫芦牌。 时燃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击掌,为这一刻的胜利赞嘆。格里诺嘴里的菸斗咚地一声掉在地上,不敢相信地扯着自己的耳朵。 第29页 言淮在如潮的掌声中,微微笑起来。 越过偌大的桌面,他将目光笔直地投向格里诺,眸子里明明带着笑意,可让人感到的,只有寒光和血腥。 “承让。”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为了蹭玄学,决定将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天凌晨,小可爱们醒来就可以看到啦~其他时间若有更新则为捉虫哦 ☆、第二十二颗药 接近中午时,赌厅里人声依旧鼎沸,许多重头戏才刚开场。 他们在最热闹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退场。 按照赌场的规矩,客人可以在退场时,在柜檯办理结算,将所赢得的筹码重新兑换成等额的金钱,汇入自己名下的银行帐户。 时燃等言淮在柜檯办理完所有手续后,一起乘电梯返回地上。刚开门,接收到信号,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打开一看,是银行帐户的新通知,提示她的帐户刚刚收到一笔大额汇款。 她想也没想,将手机屏幕拿到言淮眼前,“是你?” 他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显然知情。 “这笔钱本来就是你的,我只不过是负责帮你赢回来而已。” 时燃对于他是如何知道自己银行帐号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正思考着怎么回报他的时候,后腰忽然多出一只揽住她的手。言淮将唇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说,“如果因为感激想报答我,不如把它留到你嫁人的那天,折合成嫁妆还给我。” 不正经。 她笑着在他腰部掐了一把。 两人姿态亲密地进入另一部上行的电梯,言淮将她散开的碎发撩到而后,片刻后说,“格里诺这件事你不用插手,交给我处理。” 她对他说的话表示出明显的兴趣,“你打算怎么处理?” 言淮勾起唇角,语气淡淡,“手段多的是。” 谈到如何整人,他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盛着一抹谁都捉摸不透的幽光。 “比如,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和东欧几个国家联繫,我可以把言家的货压低几个百分点,或者把货卖给他们的敌对势力,强迫他退出市场。再比如,买通政府高层,内外联手一起吃掉他的买卖。” 时燃听的讶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吃黑’?” “怎么会。”他笑着否认,“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竞争而已,谁都是拿命去做生意的,对对手仁慈,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她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早在林沉澜劝她的时候她就说过,谁的钱都不是大风颳来的,如果要比仁义,不如去做慈善好了。 “我有点困了,想休息。”她从电梯里走出去,却停下了脚步,没有和他一起进餐厅的打算。言淮从善如流的转了个身,“我送你回房间。” 他初尝滋味,自然是一刻都不想分开。 时燃笑的无奈,按住他的手臂,“好了,刚才不是有人找你么,快去吧。” “那晚上陪我?” 他不依不饶地靠过来,将她抵在走廊的墙壁上,作势要吻上去。 路过的侍者看到这一幕,眼中里闪过揶揄,脚步加快为他们留出空间。 时燃将手臂挡在两人中间,阻拦了某人进犯的举动,却隔绝不开他唿在她脖颈上的气息。 痒意让她有些不适,求饶般地红着脸点头。 言淮这才恋恋不捨地放开她。 -- 回到房间,言淮的气息被空调冷风吹得几乎再也闻不见时,时燃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逐渐敛去。 将所有窗帘都拉上,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黯淡下来,如夜晚无异。 她倒在铺着天鹅绒床单的柔软大床上,在一片寂静中,终于可以不受打扰地回想当年的事情。 七岁时那场大火让她永远失去了父母,一直是她不愿提起的一道坎。 但那个陪伴他半年的少年,却是唯一的白月光。 彼时的她,因被母亲藏在地下室,长时间幽闭使得她患上了短暂性失明,皮肤因虫鼠撕咬引发大面积发炎,被送到圣彼得私人医院接受治疗。 一日,有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孩找到icu监护室,趴在玻璃窗前,无所顾忌的谈论着她的痛处。 “看里面躺着的那个,她好丑啊,全身都破破烂烂的,好像是被老鼠咬的,噁心死了。” “我听说她爸妈都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我啊,还不如去死算了。” 稚嫩却狠毒的话语,一刀一刀在她心上戳出血洞。 在她最难过,却又无力反驳时,忽然有第三个声音响起。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出口这么狠毒?” 那个少年,也可以说是言淮,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再被我看到你们出现在这里,我会查清楚你们的身份,让你们的父母长辈得知今天的一切。” 虽然当时年纪不大,但他的威胁很干脆,言语间已经有了几分深沉,唯独声音嘶哑,有些异样。 两个女孩被他吓跑,病房外因此才重新恢復了安静。 时燃本来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第二日,他又来了。 “换药的时间间隔只有一个小时,我每天来给你念一个故事,你可要听好了。” 他在病房外清了清嗓子,郑重的语气配上那幅怪异的声音,很是滑稽。 时燃听着,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那是那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颜。 后来,言淮竟真的天天来陪她。 他说自己姓言,她也没有仔细去追求到底是哪个“yan”,只以为他是医院护工的孩子,才能有接近icu病房的机会。 因为她眼睛暂时性失明,看不见,两人只能靠声音沟通。有时候他读童话故事给她解闷,有时候给她讲一些外面的见闻。其实听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他还是日復一日的坚持着。 甚至某次,主管医生查房后忘记关闭门闸,言淮还曾偷熘进来,两个小孩子握着手,讲了很久的话,直到彼此都睡着。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和异性牵手。 虽然在言淮面前曾说过,她记性很差,可时至今日,她仍清楚记得。 床榻之前,他握着她的手,曾这样轻轻地说: “你不要怕,我陪着你。” 你不要怕,我陪着你。 时燃,别怕。 从一九九五年到二零一零年,从icu到罗布泊,这两句含义相同的话,竟穿越了时光和地域的罅隙,交织在一起。 时燃闭上眼睛,有种强烈的歉疚感,在心中如磅礴雨下。 怪不得当初他说,不怪她没有带他离开罗布泊。 原来是怪她,没有认出自己。 在她失去双亲最难过的时光,在罗布泊最危险的生死关头,他一直都陪在她身旁。 是她一直在遗忘。 嘴唇动了动,她低喃出一个名字。 第30页 言淮。 言淮。 像魔咒一般,令她沉迷的言淮。 -- 醒来时,窗外雨声淅沥。 看来又是人工降雨。 她从被窝中探出手来,扭开床头灯,墙上的壁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简单梳洗了一下,重新换了身衣服,在二楼会客室找到言淮。 对面的位子上,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将手包递给过来服侍的僕人,走到言淮身侧。他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腕,掌心朝下,吻在她手背,英伦绅士般微笑着问,“睡得好吗?”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有些放不开,羞涩的从他唇边撤出手。 言淮顺从地将她放开,没有做出进一步动作,笑着为她介绍。“这位是林家二少,你应该认识的。” 他补充了一句,“林沉澜的二哥,林棠波。” 时燃这才恍然大悟,在脑海中搜索出这号人物。 和林沉澜三分相仿的清俊相貌,只不过,林沉澜身姿挺拔,更显公子哥的雅贵气质,而林棠波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尾上挑,整个人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精明和算计。 林棠波在言淮话音落下后,朝她轻轻颔首。虽然面上是笑着,但表情仍有些难以形容。 其实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惊讶就没有减少过。 尤其在看到言淮亲吻她手背的时候。 “时小姐,太巧了,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她在言淮这侧落座,看着林棠波,大大方方地回,“林二哥,好久不见。” 场面话虽这样说,但心里总归疑惑,这种私人场合,林棠波是通过什么方式进来的,又打了一副怎样的算盘。 大家都是世交家族的老熟人,见言淮没有丝毫迴避时燃的意思,林棠波也没有避讳,继续刚才他们没有讲完的话题。和时燃猜测的差不多,林棠波来见言淮的目的,还是那副画。 拍卖会上的《女史箴图》。 言淮语气中充满了淡淡的歉疚。 “太可惜了,如果你早来几天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但十天前,那幅画我已经转让给了你四弟。”听起来,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抱歉二少,原则上的事情谁都没办法改变,货款两讫,即便是我,现在也没有资格追回那幅画了。” 林棠波被他的话堵得死死地,只能悻悻而归。 时燃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时,发现言淮正在看自己。 ☆、第二十三颗药 “在给林沉澜偷偷打小报告?”他笑着问。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时燃瞥了他一眼,目光继续浏览屏幕上的那些文字,“我在搜索那幅画的资料。看看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引得林家这么多人都想得到它。” 他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说,“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你。” 时燃重新抬起头来,“你知道?” 言淮无声笑笑,招手喊来一名僕人,不一会就呈上来一份小点心。他靠在她身侧的沙发上,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幅画是林老的执念。当初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大量文物全都惨遭劫掠或遗失,包括《女史箴图》。当时林家偶然从一名外籍军官手里重金买下这幅画,精心保存了几十年,说是林家的传家宝也不为过。结果却在日本人占领北方时,被日方一名热爱古玩文物的高级将领以不入流的名义强行夺走,从此沦落海外。” 她静静听完,微仰着头,恍然大悟地感慨:“怪不得林沉澜说,如果谁能把这幅画收购回来,就可以博得林老的支持。如果我是林家人,大概也会为这幅画抢破头吧。” 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传家宝,而是一个国家最珍贵的歷史文物遗存。 言淮伸手拭去她唇角的食物渣,对于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时燃下意识地想起一件事。 “不过,林沉澜和林棠波要买这幅画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你当初也不惜重金拍下这幅画呢?” “你还记得,当时拍卖会上还有另外一波亚裔么?” 言淮拨弄着她后脑勺的散发,一圈一圈绕在手里再拆开,很无聊的举动,他却不亦乐乎。 她点点头。 “东南亚的陈家嘛,那天我在二楼看到他们了。” “我和陈家之间……有些过节。”他斟酌了下词语,慢条斯理地说,“陈留声得罪了泰国的军方高层,所以现在费尽心思想挤进林家的门槛,想借林家在东南亚的势力保全自己。” 时燃立刻分析出他话中的意思,“所以你才会去做那个过河拆桥的人,切断陈留声成为林家下家的一切途经?” “一点就透。”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眸中笑意闪烁。 时燃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绕了个圈,所有人的出现在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甚至后来林沉澜主动上门求画,他答应地那么爽快,也是因为看重林家内斗的缘故。 只要不妨碍陈留声出局,自己留着或是卖给林沉澜,没什么区别。 那么……如林沉澜所说,她也在计划之中? 带她参加舞会,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是设计好的环节? “当时算到了林沉澜和陈留声会亲自到场,却没有算到你也在场。” 背后的声音重新响起,时燃刚要送入口的蛋糕停在半空。 “按照沙特这边的规矩,不得在公众场合拍摄女性相关的照片,你又是乘坐林家专机来的,因此,我的手下没有找到你任何入境记录和相关影像资料。” 言淮的声音越说越低沉。 “那天看到你出现在庄园里,我是真的很意外。” 意外到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但也许这就是缘分。 阴差阳错地,她重新撞入他的世界。而他刚好,不打算把她归还。 窗外雨声愈发的大,而他的声线比雨声还要沉郁,每一个字节丝丝入扣,将她整颗心都笼罩起来,无处可逃。 这个人调侃时总漫不经心,可一旦正经下来,言语间却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越是沉静,越是让人信以为真。 时燃刚才冷掉的心,忽然重新暖和起来。 她没有再追问什么,慢腾腾地擦擦嘴,才重新开口。 “你刚才说,和陈家有过节?” 他嗯了一声,简单地回,“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随后突然将身子斜向她的方向,伸手取下她指间钢制的小叉子,又倒了杯温水过来,“喝点水顺一顺。” “还饿不饿?”他语气关切的问,原来早就猜到她因为中午贪睡错过了餐点,“我叫人再去准备些正经晚饭来,你喜欢吃牛肉,让他们做一道炙烤牛柳怎么样?再来一条白葡萄酒奶油三文鱼,配一份奶油蘑菇汤?” 第31页 时燃心里一暖,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对我的饮食习惯知道的这么清楚?” 异国他乡的,各种食物都不合胃口,最近几天她吃的都不太多。 听到这些熟悉的菜名,倒让她来了些兴致。 言淮将手臂舒展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长腿交叉着,笑得有些无赖。 “想知道?”他指了下自己的脸颊,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你肯贿赂我一下的话,我考虑考虑告诉你。” 平日看上去遥不可及,对谁都三分深沉三分冷淡的人,耍流氓时流露出的轻佻神色,明明让人好气又好笑,可偏偏就是移不开眼。 只不过,令言淮没有想到的是,套路之下还有反套路的还击。 眼前一张小小的面孔豁然放大,他搭在沙发后背上的手臂蓦地一僵—— 唇上忽有温热触感,有点干燥,更多的是果冻般的q弹,轻轻一碰后很快撤离。 他静了一下,有些贪恋地想要去多嗅几秒钟她留下的香气。 始作俑者却早已缩回了自己的座位,抿了抿唇,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近墨者黑,她也轻佻了一回。 “我总是折服在你手里。”言淮低低笑起来,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又似拿她没办法,“等离开这里,我好好给你介绍一下言家的部下,到时候你就会懂了。” 她将信将疑,“真的?” “如果是假的,这个吻我再原数归还。” 她愣了一下,很快又气又笑地反应过来,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下,却被半路截住缩回的手,握在掌心里不肯放开。 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外面因为磅礴雨势掩盖的闷响。 闹了片刻,门铃应声响起。 僕人进来将刚才他们点的东西摆上长桌,墙壁上的投影式电视播放着沙特本土的新闻节目。 言淮握着高脚杯一下下地小饮,香气扑鼻的新鲜事物让时燃食指大动,居然就这么吃掉了三分之二的晚餐。 直到吃完,才发觉裙子不小心沾了一点油渍。 弥生送来一份需要紧急批示的文件,看言淮在翻阅过后的神色,应该不是小事。她刚好可以回房间换衣服。 卧室里,明晃晃的灯光照的人皮肤都像在发光,时燃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下散乱的碎发,手机忽然响起一串特殊的和弦铃声。 是专门为家里人设定的专属铃声。 电话接起来,响起她最熟悉的声音。 她静了静,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声“阿公”,语气乖顺,细听之下还有一丝小女孩撒娇的意味。 时瀚义对于这个唯一的小孙女从来都是娇着惯着,即便是长到了二十多岁,时燃还是像小时候母亲教的那样,软着声音,用客家话中对于爷爷的称唿喊他。 平时她喜欢偷跑出去搞摄影,尽管他面上反对,私下里却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不计花费买下商业卫星,方便她遇到危险时发送求救信号。 可这次不一样。 言家那个小儿子,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性因素。 挂断电话后,时燃的心渐渐沉下来,本能地对刚才听到的信息产生质疑。 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因为刚才的耳鬓厮磨,染着未褪的红晕。 垂下的一只手握着手机,脑中思绪乱成一团。 不可能,这里的宾客个个都有着不小的来头,没有任何迹象表示存在动乱发生的可能。言淮更加不可能会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一边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一边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他。无论如何,她都不肯相信这两个人会对自己不利。 她信他。 无处不在的薰香味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的时候,她慌乱地抬起头,却被重重的捂住嘴巴,发出支吾的声音。 狭小的空间内,嵴背因来人冲撞的力道紧紧贴上侧面墙壁。 当她终于分清视线,看到来人是谁时。 外面已经大乱,乱闹闹地声音聚集成一团,警报声像海啸般席捲整个城堡。 腰部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她完全动弹不得。两个人距离近到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唿吸。 他是急促的喘息,额角眉心都流露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她则是因为惊吓不得已屏住了唿吸。 炽热粗重的唿吸喷在她脸上,言淮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抱住了浮木,额头紧紧抵着她的,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 “老天,还好你在这里。” ☆、第二十四颗药 从言淮的口中,时燃才了解到外面突发的情况。情况紧迫,他说的也不是太详细,但能判断出来的,是两方势力选择在这里交战。 然而,糟糕的是,唯一与外部连接的那条铁板路被炸掉了。 这样一个铜墙铁壁般的堡垒,此时竟变成了困兽之斗的屠宰场。 他们匆匆离开洗手间。 出了门才发现,弥生和几名手下一直守在门口,只不过碍于男女之防没有进去协助言淮搜索。言淮从弥生手中接过救生衣,飞快地套在时燃身上。 “城堡有一道用以防患的后门,我们穿过后门坐快艇离开这里。”他沉声说着,面容绷紧,确认她身上的救生衣上所有扣搭和绳结都系牢后,自己才穿上弥生递过来的安全装备。 时燃看了眼他腰间的枪套。 有枪,就意味着要流血。 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在这个本如堡垒般安全的城堡里,竟然会需要随身携带武器。 她很快就清楚事态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从走廊里穿过去的时候,一些房间的门都大开着,显然,所有客人都倾巢而出,争破头颅也不想留在这个不能进也不能出的鬼地方。往下眺望,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已经躺了一些尸体,水晶吊灯从高空中坠下来,显然是被子弹击中,窗户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枪眼,整个现场一片狼藉。 电梯和一楼大概已经被发动突袭的人控制住,他们没有走电梯,而是打开一处隐秘的安全门,打算沿着安全通道离开。 手一直被言淮牢牢抓在掌心,走到半路,时燃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些衣物还在楼上。别的东西无关紧要,可昨夜洗澡时她碰巧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鍊。当初曾被言淮当靶子用过那只手錶,被她卸下来两条錶针拴在项鍊上当坠子,现在还放在浴室的洗漱台上。 那是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 因为走神,她步伐很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却被言淮察觉。 “怎么了?” 只有绿色萤光光线的黑暗安全通道里,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时燃缓了缓神色,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这么多人的逃生,于是摇了摇头,反过来拉他。“没什么,走吧。” 他却顺着她刚才恍然出神的视线,看到了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以及同样没有任何饰物的颈间,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刚才的所想。 他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们身后的弥生等人也都停下脚步。 第32页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此刻出人意料的举动。 决定似乎只花费了几秒钟。言淮很快转过身去,漆黑的眸中泛着不知名的情绪。他用一种不容抗拒的的口吻命令弥生,“你带着时小姐继续沿着这条楼梯下去,我上楼一趟。” 包括时燃在内,所有人眼中都浮起震惊之色。 弥生担忧地说,“可是一楼已经被王储的部下掌控了,二楼估计很快也会……” 言淮置若罔闻,径直转身。 “别去!”时燃焦急地喊住他,嗓子因为担心都在发紧。她伸出手想要阻止他的举动,可言淮已经背对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她下意识地想跟上他的脚步,却忘记自己身处的位置,一个踉跄,膝盖磕在台阶上。 “时小姐,小心。”弥生连忙扶住她,言淮已经穿过整支队伍,点了几个手下,准备原路返回。拉扯之间,她只摸到了他的袖子边。 不知他是否听到了后面的响动,但没有回头看她。被言淮钦点的那几名手下没有任何犹豫,他们从来都把他的话当做死令执行,几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逼仄狭窄的通道里,任何声响都会产生经久不绝地回音。数秒后突然一声枪响,以足以让人耳鸣眩晕的分贝,惊爆在这条安全通道中。 -- 言淮重新返回这条通道时,瀰漫在整个空间里,浓重的硝烟味,提示着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闆,弥生那边没有回应。”一名手下试图用耳中的蜗型接收器与弥生联繫,可没有任何动静。 而从刚才分开的位置,一直下到楼梯的尽头,没有人,只有一路洒在台阶上的血迹,星星点点。 言淮的脸色如霜冻后的深冬,一寸一寸寒下来。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从一片狼藉中寻找任何可以表明他们还倖存的证据来说服自己——没有尸体就说明时燃他们很可能只是遇到伏击受了伤。安全通道在每一层各有一道安全门作为出入口,而他们从上面来时没有遇到其他人,时燃他们会不会已经逃出去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们匆匆赶往与迈哈特约定好的集合点。 整个城堡的设计其实分为地上和地下两个结构。由于这里沙漠质的土地以及水陆毗邻的特殊性,上个世纪建造城堡时,设计师还特意修了一条连接城堡与海岸的地下暗道。当时只是为了预防火灾预留出的一条逃生通道,没想到这时却成了救命的唯一生路。 顺着悬梯爬下去,隔着一层地板,上面是岿然不动的城堡,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水。 一座百坪大小的浮船坞修筑在深黑色的海面上。 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秘密基地。 迈哈特和曼宁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到言淮等人赶到,立刻吩咐下人开动附近停靠着的几条快艇。 “言,你总算到了。”曼宁弯起红唇,和迈哈特并肩朝他们走过来。她已经换下了礼服,全黑作战服依旧不掩线条的婀娜起伏,一头金髮被海风吹得飘动不已。 三人终于碰面。 曼宁的眼睛眯起一道弧度,笑起来,“萨默特王储发动的这场政变很快就会被闻讯赶来的记者以照片或是视频的方式拍下来,传播到沙特每一个角落。国王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悉心培养的王储竟然傻到这种程度,别人下了套拼命往里钻。” 谈及那位王储,她的语气很是不屑一顾,而迈哈特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言,这次多亏有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伦敦将萨默特订购的那批货拦截下来,我们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掩盖在浮华舞会之下的,其实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圈套。 而这个计划,早在半年前,就已定好。 微凉的海风让全身血液都冷静下来,言淮没作声,眉心压着厚重阴霾,冷眼将船坞上的所有人都扫视一遍。 他确认,这里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极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迈哈特和曼宁的笑容都渐渐消退。 “发生什么了?”迈哈特问道。曼宁心思细腻,比迈哈特更能摸清他的脾气,“你在找人?”她有些奇怪,“我们的人都在这里,只等你来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所以,还能有谁? 言淮声音里有化不开的冷意。 “我这里少了一个人。必须要找到。” 曼宁望了望他身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欲言又止。 又是那个中国女人。 可看了眼言淮将欲发作的脸色,再想到两天前露台上发生的事情,她几次想张嘴,最后还是选择将话憋住,没有开口。 手下过来请示,是否现在登船。“言,船马上就开了,现在是必须要撤离的时候。”迈哈特显然比两人更理智,站在中间劝解。 这时,曼宁手中的对讲机忽然发出沙沙的雷达声,这是接受到讯息的提示音。紧接着,另一端有人用英语彙报:“一楼大厅里被圈禁着几名人质,对方派了一个小队守着,我们人手太少,不敢贸然进攻。” 曼宁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是担心人质的生死,而是因为她知道,无论人质里有没有那名中国女人,言淮都会毅然决然地回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一直一言不发的言淮,在听完汇报信息后,突然动手,从手下那里剥了一把狙#击#枪。 大部分手下都在船坞岸边准备登船事宜,身边只剩两三个,他竟也不打算多带点人手,转身拔腿就走,踏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可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分明透露着某种极端的疯狂。 曼宁在身后的海风中大喊,不顾阻拦地想冲过来阻挠他。“那个中国女人对你来说,比命还重要?” 她从来都不怕言淮爱上任何人,唯独不想看到他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甚至现在要去送死。 “言!你会死的!不要去!” 言淮倏然停下脚步。 曼宁眼中爆出喜悦,以为自己的话成功起了作用。 谁也不知道,此刻他背对着所有人,忽然想起分别前,时燃拉住他一截袖子,语气几乎祈求地跟他说,别去。 可他不能不去。 那块手錶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对她意义非凡。而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况且,当初手錶本就因为他才受到损坏,如果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念想都要残忍剥夺掉,她可以慷慨表现的不在乎,但他不能坐视不理。 至于死? 很可怕吗? 如果不是发生了当年那件事,他早就死了。又何来后来在病房里和她互相陪伴,何来这么多年的情愫暗生。 身后似乎还有谁在大喊。 飘荡的海风,将他的声音送的很远,穿越光线的罅隙,直撞入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中。 “我的命和她相比,从来就不值一提。” 语气越是冷静,越是透着让人心惊的疯狂。 第33页 “曼宁,别忘了你应该付出的代价,这是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最后说道。 然后头也不回地,怀着一腔孤勇和热血,大步上前,顺着悬梯迅速向上攀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第二十五颗药 夜色一点一点降下来。 时燃从昏迷中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被扔在城堡一楼大厅地板上。 周围的狼藉和血迹仍旧赫然在目,甚至还有没被抬出去的尸体被随意扔在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手脚被绳索牢牢捆住,她试着挣脱了一下,绳结很紧,以她的力气根本就挣不开。 头部应该是受到了碰撞,后脑勺隐隐作痛。 记得她和弥生一行人从安全通道里向下继续走,却在接进出口的地方遇到了一小股荷枪实弹的沙特军人。对方应该是按照命令对整个城堡进行地毯式搜查,刚好撞上了他们。 随后便发生了交锋。 弥生护着她从一楼的安全门撤退,躲过了搜查队,却没想到竟误入虎穴。后脑勺勐地一阵钝痛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重新醒来,便是这样一幅状况。 时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环顾了下四周。 在这间宽敞的大厅里,还有不少和自己一样被捆住双手的女人。她们有的黑纱蒙面,长袍下隐约露出黄金灿灿的脚链首饰,应该是沙特贵族的女眷。有的则穿着深红色僕人制服,是城堡内部的工作人员。从她这边看过去,没有男性,数十名肤色各异的女人们瘫坐在大厅地板各处。 脸上无一不流露出惊惧的表情。 周围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持着枪,不停在大厅内走动,看样子是负责看守她们的。为首的一名黄鬍子军官带着红色贝雷帽,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手握着对讲机正在讲话,一双浓眉紧紧皱在一起,表情似乎很是烦躁。 她将全部情况观察一遍后,觉得有些奇怪。 大厅明显是临时驻点,外面不时有枪声响起,看来交战仍然没有结束。但在沙特,女性的地位比较低,很难掌握权利和财富,这群人为什么要抓那么多弱势女性过来? 黄鬍子军官转过身来,喊来所有手下,语气飞快地吩咐了几句。他们说的是掺杂着英文单词的阿语,显然,这队人里有外籍军人,也有本土士兵。 时燃侧耳仔细听了下,通过几个关键单词,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是在找一个亚洲女人。 她的心悄然一沉。 在场的女人中除了她,还有不少黑髮黄肤的亚洲人。 他们要找的到底是哪个国家的? 这群士兵收到指令后很快回来,口中用生硬的英语呵斥着,一边端着枪,将她们从各个角落全部赶到大厅中间,依次站成三排。 黄鬍子的外文稍好一点,命令所有人抬起面孔,派了三个手下分别负责三排人质,从左向右挨个盘问,但凡见到亚洲面孔,就会不容分说地将枪口抵上对方太阳穴,以威胁的口吻询问姓名和国籍。 负责时燃这排的,是一名小个子的沙特士兵。 “国籍?姓名?” 他似乎并不精通英文,嘴里蹦出几个简单的单词。 “japanese.斎藤辰美。” 她有模有样地用伪造了一个假身份,语气不慌不忙。 小个子士兵埋头在小册子上登记完,抬起头瞥见她的面孔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生来身子骨就单薄,若单论身材,放在人群中极为不显眼。但一张小如巴掌的脸孔,惊为天人,长睫下不停眨动的眼睛亮如琉璃,眼神单纯无害。看上去还真是个十八九岁的日本女生,清纯中犹带一丝青涩。 本以为可以轻易矇混过关,没想到,黄鬍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时,却忽然喊了声“wait”。 时燃一颗心顿时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她垂着头,视线内很快出现另外一双鞋子,黄鬍子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 好在他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只是让她再报一次。 于是,她再次重复。 第一遍还是用英语,为了取得黄鬍子的信任,又用日文说了一遍,“斎藤辰美,日本人,大坂から来た。” 在法国念书时,班上有位日本籍女同学和她关系还不错,所以也顺便学了几句简单的日文,谈不上精通,但骗过这些不懂日文的大老粗还是没有问题的。 黄鬍子在她脸上看了几圈,本来还有些狐疑。但见她眼神并未闪躲,日文也说的流畅自然,很快打消了疑虑。 上头吩咐要找一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据说是可以制衡某个大人物的杀手锏,这女孩虽然符合外貌条件,但听口音应该不是。 下巴上那股力量蓦地松开,时燃悄然出了一口气。 这关,还好是过了。 但下一步计划应该怎么走,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言淮会不会在返回时,看到通道里打斗的痕迹,找到她被扣押的位置。 她垂下眼睛,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一名士兵跑过来向黄鬍子交代着什么,两人就在她面前用阿语低声交谈起来。 不知是不是第六感作祟,她直觉会有什么变故要发生。 于是悄悄抬起视线,正好瞥见黄鬍子脸上的异样。 他眉心正中央的位置上,躺着一枚红点。 鲜红如血滴。 她能发现,其他人自然也可以看到。那名士兵在时燃之后瞥见那枚红点,突然神色大骇,结巴了一下。就在他反应慢半拍的这一刻,时燃突然用英语大喊了一声“趴下”。 下一秒,一枚子弹从外面击穿窗户,笔直地越过半个大厅,正中黄鬍子眉心。 钢制弹头嵌入肉中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只有随之划开的风浪让这间大厅突然陷入混乱。 黄鬍子一击毙命,沉重的身躯轰然倒下。虽然时燃扑倒的动作很快,但仍快不过子弹的速度,脸上还是被溅上几点温热。紧接着砰砰几声,其他负责看管的士兵也都纷纷中弹。女人们顿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匍匐在地板上的身躯不安地颤抖着。 恐惧像潮水般在大厅里扩散开来,所有人捂上耳朵,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的场景。 只有时燃。 虽然也是坐在地上,但只有她,用双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目光紧紧锁定被子弹击穿的那扇窗户,几乎有些固执。 视线里,有人影靠近,并且逐渐清晰。 一片血光狼藉中,她看到窗户被人用手肘勐地击碎。 碎片哗啦一下倾倒在地上,那人不顾残留的玻璃碴,单手撑着窗台跳进来,手中还拎着一把带着肩带的枪,英俊的额角上刻着一道鲜红的划痕。 而那双熟悉的,布满杀气的眸子,此刻逼人的发亮。 如果是一年前,她永远都不会相信幸运之神的眷顾。但因为某个人,所有不幸重新得到了定义。 言淮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就在数十名女人里找到了她。他飞快地用小刀割开她手上的绳索,将身上的安全装备换到她身上,然后不容反抗地将她拦腰抱住。 第34页 “我们离开这里。” 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 时燃双手挂在他颈后,紧紧贴着那方熟悉的胸膛,连他急促的心跳声几乎都能准确地数出拍子。好在没有遇到其他敌人,他们绕过大厅,从建在花园的密道下到地下一层,左拐右拐后进入一间暗室。 顺着悬梯下去,时燃惊讶地看到,一盏昏黄的汽灯将周围深黑色的海面照亮,再远一点就是宽阔到一望无际的海域。而他们脚下,是一座中型浮船坞。 “迈哈特他们已经离开了,给我们留下了一艘快艇,如果运气好的话,在对方察觉之前我们可能已经离开这片海域了。” 岸边停着一艘大约三四米长的船。言淮将她抱上快艇上的座位后,自己也跳进船舱里,站在前面将绳子解开。 马达开始运行,身后的建筑物逐渐远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弱星光的照耀,海面上一片漆黑。 时燃回头看了几眼,仍然有些担心,“这片海域安全吗?” “如果对方不派歼击机追踪的话,唯一的敌人应该就是海中的鲨鱼。不过只要不流血,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言淮坐在驾驶位上说道。他的话总能平復她的情绪,时燃将手搭在船舷上,全身终于可以得到放松。 “脖子上的伤口有没有裂开?”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黑暗中只能用声音交流, “好像没有。” 她不太确定的语气。 “用淡水自己清洗一下。”言淮将手绕到座位后面,翻开储物箱里,拿出几瓶水递给后面的她。 “你专心驾驶,我自己可以。”快艇速度极快,这片海域又时有暗礁急流,时燃不想他一心两用,立刻接过来,用淡水将棉球浸湿,又翻出些医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一下。 过了会,言淮遗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这艘快艇的通讯设备坏了,我试了好几遍,一点信号都收不到。看来今晚想等到接应是不太可能了。” 他们的手机都因为刚才的匆忙逃生掉在了半路,包括时燃的通讯器也不知下落。言淮从衣服领子里捏出一枚贴身存放的小型接收器,本来可以用来联络属下,但此刻,几根颜色不同的极细金属线裸露在线圈外,看样子也受到了损坏。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网卡没有蹭到玄学还掉了个收藏很难过,看来只能化悲愤为码字的动力了 ☆、第二十六颗药 时燃不禁好奇,“这么贴身的东西是怎么坏掉的?” 言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说,“不小心扯断的。” 决定重新返回去找时燃后,曼宁那边的人一直试图用言语在通讯器里阻止他,结果就是,被他不耐烦地扯断了绝缘线。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却没料到快艇的信号设备居然会坏掉。 他这回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这艘快艇最多只能续航三四百海里,四个小时后他们将会到达伊朗阿巴斯港附近的小岛。 船舱里有睡筒、打火石,还有一些解热镇痛的药品。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在岛上暂时休息一夜,等天快亮的时候再进入港口登陆。虽然以沙特和伊朗现在的对峙局面,上了岸也未必就风平浪静,但现在考虑再多都是徒劳。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放松,享受这一刻。 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夜色深沉,只能听到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海面幽静神秘,却并不可怖。 她找出一块毯子盖在自己身上,跨过船舱中间的栏杆坐到驾驶位旁,想起刚才的经歷,仍旧觉得惊心动魄。“你刚才是自己去找我的?”她好像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不是。迈哈特手下的人帮我做掩护,吸引了对方的火力,我才有机会偷袭看守你们的那队人。”言淮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们是怎么被偷袭的?” 她想了片刻,随即摇摇头。 “对方到底是谁,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和弥生撤离地匆忙,只看到他们的穿着和刚才关押我的那队人一模一样,应该是负责搜查的士兵,碰巧遇上了。”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就在你救我之前,我听到那群人要找一个亚洲女人。” 言淮思索了一下,缓缓道:“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你。” “但他们就算把我抓起来也没什么用吧?”时燃语气疑惑,“时家从不涉及中东地盘的生意,而且我的真实身份,除了你我还有你那几个心腹,应该没有人知道。” 这么些年来她从未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过,除了世交家族有过几面之缘的同辈,不可能有人知道时家那位唯一的孙辈是什么长相。 “他们之所以要找你,为了牵制我。” 言淮一语道破真相。 时燃眸中浮现惊讶之色。 随即听到他继续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掩盖在舞会之下的一场政变,沙特现任国王最宠爱的王储和迈哈特表面上称兄道弟,实则斗的火热,所以我们才会花费半年时间给王储下了个套。一旦他们抓到你,我受到牵制,迈哈特就会在这场政变中处于下风位,输掉这场宗室斗争的胜利机会。” 很显然,他和迈哈特是盟友,而她偶然捲入了这场斗争之中,险些成为王储那边的一枚棋子。 时燃听懂了他讲的内容,却没想到,自己原来距离皇权斗争这么近。 “一场斗争牺牲掉这么多财力人力,也不知道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想起曾在沙特街上看到的一些场景,她不免心中感慨。 其实都说沙特人有钱,但也只是皇室占着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敛聚了国内大部分的财富,普通民众的生活远没有想像中的富足。 “生在这样的权势家庭,如果不做掉别人,就只能等着被别人做掉。”言淮侧头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解释,“你想一想林沉澜,如果他不能从林家这么多小辈中脱颖而出,只怕最后连果腹的食物残渣都分不到,甚至还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 时燃无言以对。 “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一点我也很疑惑。”言淮的声音擦过耳侧,被风吹得有些散,“你的身份到底是如何透露出去的,现在不得而知,只能等我们和外界取得联繫再慢慢调查。” 他没有说,根据他的初步判断,很有可能是曼宁透露的消息。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需要进一步证实。 时燃靠着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忽然提出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你刚才没有找到我,会不会就这么走了?” 问题很傻,但她很想知道答案。 言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只要能换回你,我会主动退出这场斗争,不惜一切代价。” 海面上荡漾着星光的投影,如果不是因为还在逃命,应该会是一场极其浪漫的海上夜游。她出神的看了一会,不知不觉靠着船舷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煳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从座位上爬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身边已经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第35页 言淮将快艇泊在浅水滩上,扶着她上了岸,然后找了块看起来很牢固的大石头,用绳子拴住两边。 这是阿巴斯港附近的一座无名海岛,很小,也很荒芜,从这端向对岸眺望过去,几乎没有任何视线的阻隔。 言淮将快艇系好,用打火石点燃了一堆寻来的干树叶,小小的火苗在黑夜中一点一点壮大,“现在只能祈祷最好不要下雨,否则我们两个就要沦落成落汤鸡了。” 哪怕落难时,他还能保持如此幽默,时燃本还有些担心的神色,忍不住换成了笑意。 “我曾经看过电视上的求生节目,那些求生专家一般会先寻找附近有没有硬木树干,用刀拦腰削成段,搭成简易的树床,然后摘几片宽大的树叶铺在床顶,就可以挡雨了。” 言淮倚着岩石,坐在篝火对面看着她,眉头挑起,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看来你之前说的话所言非虚。论起野外生存,或许我还真得叫一你声师傅。” 时燃笑眯眯地接道,“过奖过奖。如果真的要在岛上生存几天的话,我或许可以,但要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就只能选择英年早逝了。” 两个人就着火堆补充了些淡水,各自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随后就将火熄了。 毕竟还在逃亡,如果这片海域有巡逻的飞机,火堆很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目前没有支援,一切还是谨慎为妙。 只有一个睡袋,怎么安排两个人的休息成了难题。 两个人挤在一起?未免有些太亲密。 如果干脆放弃睡袋席地而睡,可一夜的海风势必会把人吹得头痛。 时燃百思不得其解。 正出神的时候,言淮已经把她刚才盖在身上的毯子从快艇取了下来,铺在岩石后面的平地。他坐在一侧,将另一侧毯子捲起来盖在腿上,自制了一个简易“睡袋”,很显然是打算把睡袋留给她。 “到我这来。”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漆黑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时燃愣了一下。 言淮笑笑,调整了下坐姿,“怕了?放心,你身上有伤,我不可能会做什么。” 她低低嗯了一声,在心里暗自感激夜色掩盖了此刻脸上的羞涩,抱着睡袋在他身边坐下,乖乖钻进去躺好。 抬眼就是漫天的星光。 言淮闭上眼睛,手在她肩膀上节奏随意地轻拍着。她渐渐把头靠到他身上,感觉他轻拍的节奏渐渐消失,过了一会轻轻问,“睡着了吗?” “没有。” 言淮还是闭着眼,手却很快揽住了她滑过来的肩膀,低声说道 。 “有没有觉得,现在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医院的场景。”她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喃喃道,“那次你也是这样陪着我,我们俩都在病床上睡着了,最后还是我的主治医师把你拎出去的。” 声音到最后已带上一丝笑意,他似乎也轻轻笑起来。 “还真是。不过那时我还小,根本没办法还手,否则就算是十个医生也照样拿我没办法。” 时燃想起他曾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惊人身手,也笑起来,好奇的问,“我可是听说,言家上个世纪是江南一带的,祖上曾出过不少状元,怎么到了你这一辈,改习武了?” “你想知道?” “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么?”她调侃着反问。 “确切的说,这是言家内部的家族秘密,除了我,只有我哥哥还有父亲知道。”时燃被他意料之外的答案震地坐直了身子,言淮轻轻摸了下她柔软的头髮,示意她重新躺下。 她只好重新靠着他的臂弯,听到他低声轻轻地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大概要从十二岁那年说起。 他随父亲去东南亚谈一笔生意,在泰缅边境,与泰国军方代表进行会谈。当夜他们的住所被反政府武装分子袭击,在那场袭击中他不幸受伤,被人掳走,后来几经周折逃到马来西亚的阿南巴斯群岛沿岸,被人救起。 救他的是巴瑶族的一位老人。 他在巴瑶族聚居的地方养伤,一住就是半年。 ☆、第二十七颗药 开始他从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支,连自己的国土都没有的民族。后来相处久了才了解,这支海洋游牧民族,竟是如此古老而神秘。 他们住在高高架起在水中的房屋里,在手工船的船尾生火做饭,一日三餐都是煮炖海鲜,大部分族人的一生都在海上度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贫瘠落后,连领地都没有的古老民族,却用最善良的心怀接受了他这个外族人。 他和救他的那位老人住在一起。每天天不亮,老人便会亲自出海捕鱼,拎回来给他做汤。能下地后,他也会乘船和老人一起出海捕鱼,一部分自己食用,一部分卖给来收鱼的贩子。 回想起来,那段颠簸在东南亚海域风浪之上的飘摇生活,虽然清苦,却足够温馨。 时燃静静听着,能够感受到掩藏在他平静语气之下的情绪,将手从睡袋里伸出来,握住了他的。 “巴瑶人水性特别好,他们一般在小时候就会戳破自己的耳鼓膜,来减少潜水时水压带来的痛苦。”他低声说,“我潜水的一些技巧,也是从他们身上学的。” 时燃恍然。 怪不得那次在湖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训练水下闭气,当时她就惊讶于他高超的水性。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和东南亚的陈家有一些过节么?” 言淮忽然打住回忆,低下头问,手臂将她搂紧一些。 时燃点点头,“记得。” “我在伤势完全恢復后离开了巴瑶族,去法国外籍兵团参了几年军,再回来的时候,巴瑶已经没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和夜风一样寒冷。 “陈留声和他身后的陈家,当时是东南亚最大的军事情报掮客。他们靠出卖情报换取和东南亚各国政府做生意的好处,印尼政府给他的默许是可以低价僱佣当地劳工。” 时燃的心蓦地一紧,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的内容。 而言淮要说下去的,也正是时燃猜测的那些。 整个巴瑶族不过千余人,散居在海上的珊瑚三角区。这样一群不谙世事的淳朴族人,因为陈留声,几近灭族。青壮年被枪赶上陆地,押运到工厂充当廉价劳动力,女人被装上皮卡,运到金三角去贩毒,年轻点的则被卖到红灯区从事地下情*色交易。 至于老弱病残…… 他还记得当时手下送回来的情报上,知情人的描述。 枪决巴瑶族剩余族人的那片海岸,当天的海水浸染着大片大片的血红,久久不散,连鱼虾都不敢靠近。 对他有救命之恩、照顾之情的那位老人,也在其中。 所以从那之后,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个词。 第36页 报恩、报仇。 前者是唯一能令他向善的光明,后者则是他的恶。 掌握家族势力后,他用尽手段砍断陈家的羽翼,终于把陈家拉下东南亚政商界,迫使陈留声不得不寻求林家的外部援助,以此保住最后的根基。 可凭什么? 被他用各种方式赶尽杀绝的巴瑶人,又何曾被给过机会,保住自己的根基? 后来他曾亲自回到阿南巴斯群岛。 曾经住过的那间水屋,至今还留着斑驳蒙尘的污秽和血迹。 他站在熟悉的门边,几乎可以想像,那群连恶魔都惧怕的人,是怎样把骨瘦嶙峋的老人拖出这间屋子的。 时燃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当初在拍卖会上,他宁愿用八千万,不惜代价从陈留声手中抢走那副画。 “这种渣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她听的心中震痛,声音都隐隐带上一丝激动。言淮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反倒冷静许多。 “女人和那些青壮年劳力我已经接回来了,在印尼给他们开了间面粉厂,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在海上漂泊,可以和大部分印尼人一样,在陆地上拥有稳定的生活。” 她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逐渐平復下来。 “你已经尽你所能了。”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歉疚。“如果我当时没有去参军,而且一去就是八年,或许还能时常回去看望他们,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种事情。所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如果不能报恩,就只能替他们报仇。” 他低沉的声音透着近乎固执的坚决。 时燃听的鼻头一酸。 出事前,阿公打的那通电话里提到,跟着言淮也许会遇到很多危险,让她赶紧回莫斯科去。 可她却不愿。 哪怕明知会遇到危险,可她就是放不下他。沉迷他的所有,甚至他背后那个黑洞般神秘未知的世界。 所有人都认为他心计如海深沉,其实,他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纯粹。 巴瑶人对他有恩,他为还了这份恩,不惜背负杀孽,对陈家赶尽杀绝。小时候对她的承诺也绝不是一句戏言,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的保护一直在她身边。 这样的言淮,像蛊,太过致命。 而她中了蛊,病入膏肓,无法逃离。 -- 天亮时,两人相继醒来。 天色不太好。 海面上风浪明显比昨夜大很多,捲起的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势浩大。阴沉的云翳压着天际,看不到阳光,空气湿度增大,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那艘小快艇显然无法抵御这样的恶劣情况。 船舱里还剩下些淡水和能量棒,他们做了补充后,把余下的食物收起来,决定就近去往另一座小岛。 那边接近渔区,获救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运气很好,还没靠近小岛,就被路过的一艘中型渔船发现。 船上是在附近海域以出海打渔为生的伊朗人,瞧见他们用反光的镜子发射出的求救信号,很快将船开近,放下绳梯接他们上了大船。 言淮用不算太熟练的波斯语和船主沟通,船主原本还保留着一丝戒备的神色,在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后逐渐放松下来。两人最后相视一笑,船主竟还握住言淮的手,重重抖了几下,很是激动的模样。 他们在靠近船舷一侧的塑料凳子上坐下来。 面前摆着一张烤炉,甲板上堆着凌乱的啤酒空瓶和铁签子,看来在他们上船前,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海上bbq。 时燃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男人,低声用中文问,“你都说了什么?” 居然还会一点波斯语,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言淮勾起唇角,露出招牌式笑意。 每当他露出这种神色,时燃就知道他要说的话或是要做的事,一定不简单。 果然。 “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在伊朗生活的新加坡华裔夫妻。昨天从租了一条快艇出海游玩,不幸迷失航向,流落荒岛。”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信了?” “为什么不信?” 言淮招唿她搬着凳子坐近一点,告诉她,主人正在为他们准备烧烤需要的鱼虾海鲜和刷油。时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获救已是别人大发善心,现在居然还在人家的船上白吃白喝。 然而旁边的男人却一脸平静。 在言淮的字典里,大概是没有厚脸皮这三个字的。 “我用新加坡华商的名义在伊朗投资援建了三个港口,所以这些渔民对新加坡来的商人都很感激,不会有太多怀疑。”他把手臂搭在栏杆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时燃瞧他的神色不像有假,不禁追问,“难道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 他笑笑。 “如果我能预支未来,怎么可能会让你卷进来。”随后又说,“其实不止伊朗,在阿曼和以色列,我也有不同的商人身份,便于在特殊情况使用。” 她默了片刻,语调幽幽地默出一句,“这么多身份,能记住并且做到不混淆,也算是一种本事。” “狡兔三窟。”危机解除,他重新恢復了漫不经心的语调,不以为意地一笑。 “当你经歷过生死危机,就会知道,只要能保命,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热情大方的船主端着铁盘送来串好的海鲜和刷油,临走前还替他们重新在烤炉上生了火,言淮熟练地拿起铁签,放在架子上烤,刚刚打捞上来的新鲜食材很快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新加坡华裔投资商的身份看来还真是好用,饱餐了一顿,又借了两身当地居民的便衣,时燃想索要联繫方式,以便回去后可以答谢船主,却被连连拒绝。 言淮在旁边翻译:“船主说华人对他们都很友好,如果不是这些人援建了港口,所有海货的流通都有了正式管辖,他们这些出海打渔的渔民不知还要被多少黑商剋扣辛苦费,所以这些小忙不足挂齿。” 船主一脸忠厚地笑着,对她伸出大拇指。 她心头一暖。 由于他们的出现,船主决定提前返航,并且好人做到底,替他们给港口的负责人打了招唿,两人没有被盘问太久,顺利出港。 伊朗比沙特更世俗化一些,街上出行的女人虽然还是从头到脚长袍裹身,但好歹能露脸了,漂亮的五官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由于这里存在信用卡制裁,他们身上又没有太多钱,只能卖掉身上的值钱饰品换成现金。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巽巽小天使的营养液~比哈特! ps:因为高审了所以修了一下,捉了几个虫~ ☆、第二十八颗药 伊朗的巴扎很繁华,店铺和通道交错纵横,曲折的小巷和充斥其中的商贩使其宛如迷宫。他们询问了下路人,按照路人给的提示穿过几条巷子,终于找到一间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典当铺。 经营铺子的是位戴花镜的伊朗老者,面容和蔼可亲,在接过言淮摘下的手錶后,先是用放大镜看了半晌,又拿着手錶退回到里间仔细查看。 第37页 最后,给出六万美金的价格。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个数字被压低了。 确切的说,连表值的百分之一都没有达到。 老者告诉他们,整个铺子能拿得出的现金只有这些,再多他也无能为力了。考虑到这里特殊的经济状况,他们只能接受这样一个价格。 接过老者给的钞票箱,两人在道谢后离开店铺,言淮顺便在二手通讯店里买了两部手机和几张电话卡。出来时,时燃正在隔壁的铺子前驻足,目光流连忘返。 “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挽起她的手,低头问。 “漂亮吗?”她指着摆放在玻璃窗里,琳琅满目的珐瑯彩盘,声音轻轻的,“这种瓷器摆在餐桌上特别好看,我小时候,家里的餐具都是这种材质的。” 言淮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一吻。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们家里也都用这种。” 他低低沉沉地在她耳边说着,路过的行人时而探寻地看向两人亲密的动作,他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时燃被他唿在耳畔的热气弄得痒痒的,本能地想躲开,却被他圈地更紧。 她忍不住笑起来,第一次在言淮面前提到母亲。 “我的母亲,特别喜欢收藏波斯的工艺品,她总说,这边的手工艺人在做东西的时候都有一种虔诚的情怀在,因为用心,做出来的东西都特外精緻漂亮。” 母亲是个很会过生活的精緻女人。 在时燃的童年印象里,她每天晨起都会在梳妆檯前描出精緻的两弯眉,衣帽间有一只大衣橱专门收纳她定制的旗袍,那种摇曳生姿的韵味是任何人都復刻不来的风情。 现代的医学美容技术早已成熟,母亲却从不尝试,而是专门从绍兴请来一位绞脸婆婆,定期用古法修饰脸面,在三十多岁时,皮肤状态依旧如十年前鲜活。 “我大概永远都学不会她把生活过成诗的态度。”她怅然收回视线,刚好看见逆光之下,言淮挺拔的侧脸,正好朝她的方向望下来。“不需要把生活过成别人的样子,即便那个人是你的母亲。” 他低沉的声音环绕耳边,时燃感觉到他身体上的一部分重量落在自己肩头,腰间的那只手也开始收紧。在吻落下之前,他轻声说道。 “你是独一无二的。” —— 他们在街头拦了一辆计程车,准备去找旅馆落脚。 时燃坐上车时,仍然面带红晕,言淮瞧见后,笑起来,“你这一害羞就脸红的习惯,还真是可爱得紧。” 可爱到,想让他抱住就不撒手,啃上几口才能满意。 时燃伸手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两人的动静,引得司机小哥都循着笑声,从镜子里看过来。 时燃靠着他的肩,想到刚才那笔不划算的交易,仍旧觉得惋惜。“明明都靠近波斯湾,左边的沙特富得流油,伊朗却这么落后。如果不是在这里,那块手錶应该能换到更多的钱。” 言淮倒不太在意,摸了摸她的头,和她一样说起中文:“虽然损失了一些钱,但总比拿着一堆现金招摇过市,引来一大群小偷来的好。” 在不确定是否安全的环境下,他们的所有行为越低调越好。 街上的建筑物都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很有年代感,但保持都很整洁。 从窗外收回视线,车里播放的音乐,是美国魔力红乐队一首很有名的流行歌曲。主场细腻的声线缱绻深情地吶喊,“i need your loving, loving, i need it now。”司机小哥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地哼着跑到天边的调子。 很奇怪,自从当年的德黑兰人质事件后,伊朗和美国便开始交恶,但当地民众似乎并没有那么高涨的反美情绪,街边甚至还有山寨版kfc。 当然换了个名字,变成了zfc——怎德基。 时燃看了一会,把疑问告诉言淮,对方笑起来。 “你知道吗?”他揽着她,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两人的亲昵关系,“在德黑兰机场,一进大厅就能在大屏幕上看到这样一则政治gg——背景是纷飞的战火以及孩子痛哭的脸庞,而美国某届黑人总统和沙特国王却手牵手,眉来眼去地各自微笑。” 她被他的形容逗得噗嗤一笑,心想还好司机小哥不懂中文。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可是沙特军队最大的武器供应商,言家又有美国本土最大的军工制造基地。如果被伊朗人民知道,炮轰他们房屋的武器正是你提供的,而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地现在居然被这样一个坏蛋踏足,会是什么反应?” 他笑着摊手,一脸无辜。 “可我还是这里最大的华资援建商,仅拿这座港口城市来说,我投资的厂子就提供了上万个就业岗位。” 这恰是时燃最不明白的地方。 沙伊关系正处于激烈对峙时期,他向沙特输送武器,摆明了就是将伊朗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中,却又在伊朗投资了这么多慈善事业。 乐善好施吗? 她不这样认为。 言淮的回答很有趣。 “生意不是搞慈善,谁更可怜货就卖给谁,愿意出钱的才是我的客人。但抛开利益,我更愿意为弱势的一方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这样生意才能细水长流。” 压倒性优势只会更快结束战争,只有势均力敌的胶着,才需要源源不断的武器输送。 这是他们这行生存的原则。 也是一直以来被部分世人诟病的原因。 车子到达旅馆门前。 一幢临街的三层小楼,刷了漆的墙面略有斑驳掉色,是一家很普通的家庭旅馆,各方面硬体设施都比不上酒店。 唯一的好处是,接收他们这样没有证件的黑户,在缴纳高额保证金的前提下。 言淮在前台开了一间家庭房。 他们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楼,用钥匙打开房门,意料之外,房间收拾的干净温馨,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不堪。 床上铺着干净柔软的灰格子床单,时燃半躺上去,抱着软软的枕头,舒出一口气,“终于可以睡床了,这两天快把我骨头都折腾散架了。” 言淮谨慎地将临街的窗子关上,拉上窗帘,打开房间内的吊灯,走到床边,双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房间隔音不好,他声音放的更低。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时燃懒懒地嗯了声。 所有精神放松下来后,才真正感觉整个身体疲惫到不行,话都没力气说。她缓缓闭上眼睛,看上去也是一幅累极的模样,言淮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走到桌边,拿起刚才买的手机和电话卡。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里面传来的细碎交谈声。 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时燃努力想要让自己陷入睡眠中,可始终觉得少了什么。 好像自从海岛那夜,他们拥抱着入睡后,她就开始眷恋他的臂弯。明知这样的依赖不是好兆头,偏偏她已如饮鸩止渴,无法克制自己。 第38页 隔了不久,洗手间里面传来马桶沖水的声音,看来是言淮冲掉了电话卡。她翻了个身,忍不住感慨,这人还真是处处谨慎小心。 “醒了?” 言淮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她睁着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事情。 时燃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向他,“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躺一会养养神。” 她朝他招手,言淮走过来,顺势将那只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揉捏,陪她躺在床边,“刚联繫上他们,弥生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现在已经被送到迈哈特的私人医院接受治疗了。” “看来你们这场计划很成功。” 弥生可以全身而退,她总算能放下心来。 言淮听到她口中说的成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神色疏淡,似乎并不在意计划成功与否。 “沙特国王已经秘密给了指示,让迈哈特调集亲卫军去缉拿王储,这几天沙特会有一场很大的动盪,海陆空都会处于戒备状态到时候,到时估计整个中东都会为之震动。王储虽然倒台,但他手下牵连的势力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清理,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是迈哈特的建议,也是他早就想好的。 时燃表示没什么意见。 “言家的飞机在伊朗的禁飞名单上,想要坐飞机离开这里太难。今天夜里,迈哈特会派人送来两张船票,我们从港口乘坐邮轮,沿着海上返回。” 他向她交代电话里安排好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掉收藏比掉头髮还难过……不过还是要祝各位小可爱周末愉快啦~ ☆、第二十九颗药 这艘船从波斯湾出发,途经斯里兰卡,穿过马六甲海峡,绕过东南亚回到中国,刚好可以赶上下个月林老的八十大寿。当然,前提是一切顺利的话。 房间里很安静。 他们依偎着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 窗外就是热闹的街道,可以听见计程车疯狂鸣笛的声音,路过行人细碎的交谈,旅馆主人的孩子在楼下调笑打闹,笑声不绝于耳。 久违的人间喧嚣,热闹而世俗。 她忽然兴起。 直起身子,靠着他的肩膀问:“你有没有羡慕过,这种无忧无虑,每天打打闹闹的童年?” “每个人从小生长的环境不同,像我们这种家庭,大概没有人可以享受到真正的自由。”他摩挲着她的手掌,声音也似滑沙低沉,“对我来说,虽然小时候要学的功课很多,但好像还真没有觉得厌倦过。” 时燃自愧不如。 “如果我那时能有你这种悟性,就不会天天被阿公打手心了。”她用手掌比划着名,绘声绘色,“这么宽的竹板,上面的毛刺都没削干净,只要我偷偷逃了学,就会被阿公拉过去挨板子。” “挨板子?” 言淮挑起眉毛,本能地不信。 “先不说你这十几年挨的板子数够不够两只手,就凭你爷爷宠你宠的这么厉害,即便打你手心,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让你收敛一下疲懒的性子,在功课上努力一些。”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被拆台的讪讪之色。 “你们想的倒是一个路数。” 言淮摇了摇头,轻笑道:“只是都了解你罢了。” 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身子,下一秒,手上忽然多了一串冰凉的东西。 她就着微弱的光线看,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两根别致的錶针,是那串失而復得的项鍊。那天,就是因为它,两个人才被迫分开,后面那些事情也都因此而起。 她一时间对这个小东西真是感情复杂。 “也不知道,拿回它到底值不值得。”她静静地看了一会,有些感慨。“如果当初没有把它忘在房间里,我们就不至于沦落到要在海岛上过夜的地步。”甚至,现在还被困在伊朗小港城的一间小旅馆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言淮从她手中捡起项鍊,侧身替她戴上。 手却耍赖地没有离开,一路向下环住了她的腰。 “人间不值得,但它值得。” 她心中一动,久久没有说话。 双亲早逝,少时体弱。 这世上值得悲哀的事情这么多。 庆幸的是,还好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都那么懂她。 -- 晚饭是下到一楼的小餐厅吃的。 旅馆主人自己做的家常饭,薄而香脆的馕刚出炉,口感有点像国内关中一带的特色小吃——锅盔。压碎的牛肉烤成肉串,和蒸熟的米饭搅拌在一起,极具当地特色的“手抓饭”,还没尝就已觉得香气扑鼻。 他们吃饭的时候,店主家七八岁大的小孩子跑过来凑热闹。 大概是从未见过眉目这么好看的东方女子,小孩就站在桌边,手指抠着桌角,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时燃,也不说话。 不大的小脸神色拘谨,一副想搭讪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时燃主动递给他一盒小包装酸奶,小孩这才靠近一些,动作忸怩地接过酸奶,害羞地说了几句波斯语。 时燃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转过头去看言淮,“他说什么?” 言淮饶有兴致地在两人之间当起了翻译。 “他说——谢谢中国漂亮姐姐的礼物。” 时燃微微笑起来。 虽然国籍不同,但孩子都是老天赠予的小天使,她越看越怜爱。只可惜手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只好说了几句话让言淮代为转达。 小孩子被教导地很有礼貌,离开前还和言淮说了什么,神色欢快。 倒是言淮听后,微微一愣。 时燃寻觅到他脸上的细微神色,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怎么一副这么奇怪的神色? 言淮的表情堪称精彩,沉吟片刻才说,“他刚才说,谢谢chinese叔叔。” 时燃顿时大笑不已,差点把饭粒都咳出来。 一个叔叔一个姐姐,这差别好像不是一般的大。 言淮将她的笑容收入眼底,一脸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意蹙起眉头,“看来最近没剃鬍须,对我的个人形象影响有点大,回头是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了。” 时燃唇边弯起来的弧度顿时更深,差点笑的直不起腰。 “其实做个胡茬大叔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看起来很不好惹啊。”过了半晌她才找回正常的声调,但仍掩饰不住语气中的笑意,绕着圈子调侃他,“电影里面那些反派角色,不都喜欢留胡茬,穿深色衣服,平时鲜少露笑么?” 他危险地挑起声线,“哦”了一声,眼睛眯起来,紧紧盯着她。 “那时燃小姐还是先担心一下今天晚上的自身安全吧,我这个坏蛋可不敢保证不会做什么事情。” 这次换成时燃愣了一下,表情忽然变化地精彩。 他在对面轻轻笑起来,将杯中无醇啤酒一饮而尽。 虽然坏蛋是这么说的,但晚上还是很绅士地把小床留给了她,自己在床下的地板上铺了床被子打地铺。 第39页 时燃洗漱完后,换了身碎花吊带裙,从老闆娘那里买来的二手衣服,成色还算新,应该没穿几次,不过套在她身上稍有些大。 她站在临街的窗子前,眺望远方的点点灯火。 身后忽然有一只手,从腰间环绕过来。 手下的弧度不盈一握,细地几乎能从指尖熘走,让人不敢想像,她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怎会瘦到这样的地步。 言淮闭上眼睛,轻嗅她发间混合着自然体香和沐浴露味道的香气,几乎不想把鼻子移开。 记得之前在乌克兰时,当时合作的客户主动送来某种特殊“礼物”。 这个美女多如宝石的国度,一度要打出“姑娘不出售”的标语来警告那些冲动的男人,被送给他的女郎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无一不拥有诱人的容色身材。 对着那一双双龙舌兰般火热的眼神,他看过去,却一丝杂念都没有。 然而此时此刻。 满城烟火,万籁俱寂,突然想用最缱绻温柔的姿态,完全拥有她。 如此,才不枉十一岁那年,一见惊心,再见倾情。 三见,轻易就许了一生。 他回过神来,低声在她耳边轻问,“想家了?” 时燃点点头,微微侧脸,和他肌肤相蹭,“是有一点。” 平时她偷跑出去搞摄影,最多半个月也就回家了,这次接近一个月都没有回去,不知阿公该有多想念她。 “还有张电话卡,你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他们知道你现在很安全,也能放心。” 她犹豫了一下,很快说,“等回国了再说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却没有说,其实是怕电话一打出去,家里就会派人来接她回去,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月光透过窗纱的缝隙,洒在地板上。 夜色最深时,言淮躺在地铺上,听着时燃渐渐均匀的唿吸,忽然就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 大哥曾在私底下半开玩笑地问过他,怎么小小年纪就开了窍,有了喜欢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 喜欢这种东西,如果能说的出一二三,就不叫真的喜欢。那实在是一种扣人心弦,让人紧张、焦虑、开心、忧愁的复杂东西。 他只记得,十一岁那年,跪在言家的宗族祠堂里,家法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平时最疼惜他的父亲完全克制不住盛怒,高声叱责: “小小年纪,竟为了□□迷了心窍。” 彼时的他,为了去医院探望时燃,从家里偷跑出去,却被当场抓住。 言家歷代先祖秉信佛法。 清朝年间曾多次捐钱修建寺院,出资协助统治者编纂、翻译经文。直到言家迁到异国,还特意买下郊外一块范围极大的土地,专门仿照过去的故居修建了一座中国式宅院,三层祠堂小楼里摆放着各方护法神、珊瑚宝塔。 言家的子孙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佛教教义。 “若比丘行淫法,得波罗夷,不共住。” 四重禁戒第一条,就是戒色。 就像禁止他们私底下交易du品一样,从青春期开始,他和哥哥就被教导远离那些声色犬马的场合。所有言家子孙,终生不得为色所迷,结婚后,除非另一半不幸身亡,否则一生不得外娶。 父亲怕他一念成痴,他不是不明白。 但又不得不承认,自从经歷了时家那场火灾后,他的心就系在那个小女孩身上,收不回来了。 他跪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从清晨到傍晚。 夜里的雨打在身上像冰,声音也沉静地像冬夜冻住的水流。 “请您允许我去找她。” 固执地像块顽石。 大哥闻讯后,也赶来劝说。 父亲拗不过兄弟俩的恳请,长嘆一声,终是放了手。 虽然后来在清楚当年时宅火灾的真相后,父亲一度为当年的阻拦感到深深的自责,后悔没有亲自和他一起去医院,看望时燃。可当年那件事,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的心忽然打开了一扇窗。 那扇窗外骄阳如火,时燃站在阳光下,轻轻一笑,夺走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捉了不少虫,这才是更新~~ ps:铺垫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言淮对时燃的守护和喜欢,开始时,其实不止小时候一见钟情那么简单。没看出来也不要紧,反正这个悬念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解开滴~ ☆、第三十颗药 时燃醒来时,当地时间六点一刻。 窗外和煦的阳光洒进来,她微微眯起眼睛,直到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才全部睁开,下意识地向旁边看去。 房间里所有摆设都和昨夜一样,地铺上的人却意外不在。 没由来的,突然心中一慌。 一夜长梦带来的混沌感立刻消失,她脑中清明大震,飞快地从床上坐起来。 随后才发觉,隔着一扇门,洗手间里响着轻微的水流声。 原来言淮是去洗漱了。 她悬起来的那颗心,才重新放回肚子里。半晌笑了笑,刚才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起来就担心他在不在身边,一眼没看见就会着急忙慌。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不太习惯。 柜子上放着一台老旧电视机,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早就听说这边的网络条件实在艰苦,别说无线区域网,就连能上网的桌上型电脑,附近都很难找到。电视大概是从外界获知信息的主要渠道。 时燃将头髮随意扎成一束,拾起旁边的遥控器,摁下按钮。虽然老古董了些,但好歹还能运转,屏幕上闪烁了片刻的灰白雪花,隔了一会,画面终于出现。 当地社会频道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镜头不断切入变换,屏幕左边是一张中东男子的肖像,停留了将近十秒。播报员没有露脸,只是用波斯语播报着新闻,飞速而熟练。 她听了一会。 发现,要不是滚动字幕上标註着英文翻译,自己可能一个字都听不懂。对比某人的语言天赋,还真是不得不佩服。 不过…… 字幕? 时燃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飞快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刚才那句字幕—— “沙特政府于凌晨紧急下令全国通缉前王储,五省八市爆发大范围民众□□……” 已经用上了“前王储”这个称唿,看来萨摩特是真的倒台了。不过在被全国通缉的情况下,还能挑唆起民众和政府的矛盾,制造骚乱给自己打掩护,说明这位前王储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的。 她倒是有些好奇,沙特的海陆空管制势必已经开始戒严,他会如何冲出重围? 言淮沖了个澡出来后,随意在身上套了件浴袍,时燃听到门响,兴奋地看过去,想要分享刚看到的最新消息。 扭头却是一愣。 裸露在宽敞浴袍外的胸膛,介于蜜色和古铜色之间的肌理光泽,健美又兼具着性感。金子般阳光洒在上面,像镀了一层光泽,水珠沿着肌肉的纹理轻轻滑下,慢慢渗进去…… 第40页 至于渗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早。”言淮看到她已经起了,神色自然的打了声招唿。 然后擦了擦头髮,将毛巾扔在置物架上,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弯腰将昨夜睡过的地铺捲起来。 她点点头,语气如常地回应一句,“早。”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正常的地方。 某人浴袍上,那根没系的浴袍腰带自然垂落,随他动作在眼前晃来晃去,她的注意力也因此在某个敞开又掩上、敞开又掩上的地方晃来晃去。 再这么看下去,怕是要晕了…… 言淮收拾好地铺,背对着她开始换衣服,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昨天我预定了早餐,会送到房间里来,一会咱们吃完后就离开这里。” 时燃清了清嗓,和他背影相对,回了个“好。” 语调听起来很正常。 言淮没有再说话,迳自换着衣服。 布料窸窣擦过皮肤的声音,却像磨砂纸一样,在时燃心头蹭啊蹭。 挠人的痒。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近墨者黑,跟着某些人学坏了,她居然想要一窥身后香艷的画面,可又有些不敢。 毕竟言淮不是一般的警觉,万一被抓到现行,岂不是太丢脸。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抱都抱过了,还怕这种场面? 可另一个声音又说,从小就被告诫,女孩子要矜持…… 正犹豫不决时,言淮的声音忽然又在背后响起。 “本来想过会再叫你的,没想到你自己醒了。” 早晨看到她睡颜香甜,一时没忍心叫她起来。小丫头倒是很勤快,不用人喊,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了。 “……” 没有回应。 言淮免不了回头看几眼,见她木楞地杵在原地,有些好笑的问,“大早晨起来就发呆?你这个爱好有些别致。” “……你在跟我说话?” 时燃这才回过神来。 他笑出声,觉得呆呆的她实在可爱至极,“房间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人?” 脚步声忽起,时燃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瞥见他一边繫着衬衣上的扣子,一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衣下风光一闪而过,脸上两片红霞顿时更鲜艷。 她收回目光,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哦,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房间本就不大,以言淮的步子,几步也就到了她身边。小臂被拽住,她受惊回头,差点撞上言淮挺直的鼻樑。 “是胃里饿了还是眼睛饿了?” 他双手撑着桌沿,低头看着她,无声的笑。强制性地将她圈在怀里,使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这个小傢伙,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先说一句“啊”,多少年了,这个小毛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时燃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有些语无伦次,“什么跟什么呀,明明是你故意的……大早晨的,着装要不要这么放浪形骸……” 言淮被她的用词逗得大笑,唇角完全勾起来,“洗完澡不都穿浴袍么,难道穿西装出来才算正经?” “可也不是你那么穿的啊。”她抬起头,打算辩几句,“明明你可以把腰带系上的,偏偏……偏偏……”声音越发地小下去。 偏偏要露出半幅胸膛,诱惑她。 奇怪,出卖色相的明明是他,怎么害羞的却是她? 太不公平了。 面前这个全身软绵,任人揉捏的时燃,言淮简直爱不释手。 他只不过露了个胸膛就已经这么害羞,以后还想一年抱仨可怎么办? “好吧,不逗你了。”他贴着她红的滴血的耳朵,轻轻地,又似恶作剧般的,唿出一口气,“第一次用美男计,总得给点面子吧?” 那股气吹在耳侧,痒痒的,像他撩拨的热语一样。 她实在被他无赖的拥抱箍的无处可逃,轻轻用拳头捶他肩膀。“我们时间不多了,一会还要去码头呢。” 还没说完,下一秒,肩膀上被隔着衣服,小小地,轻轻地,咬了一下。 风从窗纱里吹过来,她全身都一阵战慄,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唇齿间的力道,意犹未尽,又眷恋怜惜。 这人…… 敲门声忽然响起。 清脆的童音在走廊上飘回。 言淮脸上露出被打断的无奈神色,可又不能对敲门的人坐视不理,磨蹭了片刻才放开她。 时燃的心跳终于回到胸腔里,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逃也似的从他身前走过去开门。 一张童真的圆脸,含着怯生生的笑意,映入眼帘。 是昨天遇到的店主家的小孩子,手里端着他们提前预定好的房间早餐,不大的小人送起餐来有模有样。 她微笑起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用昨天现学的波斯语说了声谢谢,小男孩居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似的,开心不已地跑下楼。 简单洗漱后,她在桌前坐下来,神色已经恢復如常。 言淮颇有些感慨,“如果这个小孩子能再晚来半分钟,这个早晨将再完美不过。” 时燃这会儿已经完全是把他当色狼看了,一边吃早餐,一边和他唱反调,“如果他能再早来半分钟,我的早晨应该也会更完美。” 言淮摇摇头,半真半假地嘆气,“活了几十年,居然不知道投怀送抱后被人拒绝了应该怎么办。” 她笑起来,一脸不相信。 “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最了解的么?让我猜猜,被你拒绝的女人,怎么着也得有一个加强排了吧。” 换来他用小调羹的那端,笑着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昨夜时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迈哈特会用什么方式给他们传递物品。 没想到,船票居然夹在托盘和铺就的餐纸之间,同时还有两份伪造的假信息,和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财物。 他们退了房,租了辆车赶往码头。 迈哈特制造的假身份,将他们乔装成新加坡华裔夫妻,两人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安检,顺利登上维多利亚号游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他们上船的二十天后,这艘游轮将会抵达崇明港。 维多利亚号在正午时分驶离港口。 在这艘船上,任何规矩都不復存在,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最大化的自由。 时燃终于可以换下那身□□衣着。 取下头巾,戴着顶白色遮阳帽,穿着长及脚踝的吊带裙,上到甲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调情~ ☆、第三十一颗药 靠近船舷的四周,立起一根根遮阳伞,伞下设着雅座,供客人休闲放松。 很多客人在午餐过后,都选择到甲板上吹风,已经有几桌坐满了人。她款款走过来,没有注意到,自己吸引了一部分追随的目光。 单独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美人,向来是全场焦点。 第41页 更何况,她不但眉目生动,更有着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的肌肤,让人忍不住偷生犯罪的念头,想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爱怜的痕迹。 时燃在摆放着雏菊的小桌前坐下。 从甲板上远眺,陆地远去,城市风景已经看不见,取而代之地是宽阔无垠的蔚蓝海面。 当海风终于吹到肌肤上,凉意让肌肤本能地泛起小颗粒时,她终于有种彻底摆脱危险的感觉。 刚才吃饭时从言淮口中得知,这艘据说有泰坦尼克三倍之大的超级游轮,是游轮业巨头美国皇家加勒比邮轮公司负责制造的,客房多达1000间,而豪华套房只有两套。 其中一套,就是现在他们所住的。 劫后余生,还能以贵宾身份享受豪华海上旅行,这种幸运,是她以前从来不敢奢求的。 身后传来嘈杂声。 她回过头去,就看到言淮穿着休闲的白衣黑裤,单手抄兜,出现在甲板上。 他越过人群,从路过的女侍者那里端了杯香槟,绅士地点头致谢,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令那张本就深刻的面孔更显风流,女侍者从他身边走过后,仍回头张望打量。 两人本来是要一起过来的,言淮忽然在饭后说什么,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免得又被人叫成叔叔,所以两人才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这里。 修整胡茬后的言淮,果然没有辜负那双英俊眉眼。 他端着香槟,原地驻足了片刻,甲板上至少有一半的女性,注意力在他身上。明目张胆地,或者是悄悄地,无一例外都在打量他。 举手投足都稳重风雅的男人,本身就是一束聚光灯。 而他侧眸看了一圈,对周围女眷的目光视而不见,似乎早有目标。 时燃很清楚,他是在找自己。 出色俊朗的男人,虽被女人目光包围,却完全不为所动,心心念念地只有自己一人。 这种待遇,很难不让人飘飘然。 虽然嘴边已经噙起一抹笑意,但她忽然动了坏心,想看他着急的模样。 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所在的地方,压低帽檐,故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她想的很完美,一会等他找到自己的时候,一定要用刚才她看到的场面将他一军。 招蜂引蝶的男人,如果换个性别,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害人不浅的妖精吧? 他一定无话可说。 “我能坐在这里吗?” 一道声音打破这里的宁静。 时燃抬起视线,对上来人的,不由得楞了一下。 三十岁出头的亚裔男人,脸庞清瘦,长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撮,唇边留着一抹性感的小鬍鬚,眼中沉着光。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出声,男人又笑起来,用英文礼貌地询问,“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亦或是……” “中国人。” 她截断他的话,虽然也礼貌地微笑了,但语气不算客气。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重新勾起笑意。 “原来是这样。虽然国籍不同,但都是黄皮肤黑头髮,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不是么?”见时燃没有让他落座的意思,他居然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继续说,“我叫吉冈椎名,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lion,不知小姐怎么称唿?” 时燃觉得这人抛开长相去谈的话,实在不算讨人喜欢。 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仰起头,打算用更不客气的话让他知难而退。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打乱两人的交谈。 “宝贝?” 言淮大步风流地走近,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两人都是一阵错愕。 “怎么也不等我,自己跑出来了?”他语气中有着极其自然的亲昵,手臂极自然地搭上她肩头,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随后转首。 像是才看到吉冈的存在似的,有礼又疏离地一笑,口吻疑惑的询问: “这位是?” 时燃没出声,唇角却悄悄弯了起来。 吉冈的表情从惊讶到沉默,变化过程堪称精彩绝伦,最后看了眼两人,识趣地耸耸肩,语气歉意地说了句打扰,端着酒杯转身离开。 对面的座位终于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时燃看着他,赞嘆地说,“看来言老闆处理这种情况很是得心应手,兵不血刃就能杀退敌人,佩服佩服。” “再怎么厉害,也不必上夫人以不变应万变的淡定。”言淮语气轻飘飘地将话锋推回,“单是这种处惊不变的心境,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的出的吧?” 他刚才可是亲眼所见,吉冈一张脸几乎都笑成了花,可时燃始终神色冷冰冰地,丝毫不为所动。 言下之意,她不知道经歷过多少这种被搭讪的场面。 时燃险些被冰水呛住。 她狐疑似的看向对面,这人怎么跟人精似的,什么都知道? “这话才真是谬赞了。”她不肯相让,“你言老闆随便往那一站,多少目光飞似的追着你跑,这种魅力我这辈子怕是都修炼不出来了几百年,说起来,还是你技高一筹。” 言淮笑着看她,眼睛里深深浅浅地盛着光,“可即便是如此,还是你更厉害一点。” 她表示不解。 “即便我身后万千目光相随,可这里从未换过人。”他压低声音,指了指心脏所在的位置,沉沉开口。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你。” —— 两人坐在伞下,饶有兴致的聊了会天。 说话间,甲板上又迎来一拨人。他们人很多,大概有七八个,大部分人都是络腮鬍,其中一人戴着黑超墨镜,侍者专门把两张空桌拼起来,这行人才落座。 船上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这种场面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只是,时燃却注意到,无论这波人走到哪里,都一直以戴墨镜的那个傢伙为中心,外界人群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三四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谨慎? 直到侍者带着酒水单过去招待,戴墨镜的男人摘下墨镜,低头翻阅,才出乎意料地发现—— 这个人的脸,和早晨在旅馆电视上看到的那张被通缉的肖像,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时,他没有裹头巾。 是沙特前王储,萨摩特。 言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那张眼熟的面孔。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很快收回视线,重新叫了一杯酒。 “他没有见过我们,应该不会认出来的。”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们没有继续在甲板上停留,而是象徵性地坐了几分钟后,立刻回了房间。 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想到,被全国上下遍地通缉的萨默特,居然会和他们同乘一艘游轮。这应该只是意料之外的巧合,但却是极其危险的巧合。 如果言淮被萨默特认出来,他们的处境会变得极其兇险。 言淮一回到房间,就立刻拿出手机,走到阳台上打电话。 卧室和阳台之间隔着一扇透明的落地窗,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几乎要与大海的颜色融为一体,黑髮微微被海风吹动,露出起伏有致的额角和轮廓。 第42页 从甲板到房间这一路上,他都很沉默。但看得出来,他其实还是有几分焦虑。 时燃估摸这通电话应该不会太短,于是走到套间的小书房里,打开书房配备的电脑,用网页搜索着新闻。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内容。 “当地时间21日晚间,沙特首都利雅得爆发了一场激烈冲突,特拉姆城堡周边枪声大作,随后沙特封锁了利雅得的空域,禁止任何飞机飞行,并派出了大批部队进行安全警卫。外界在第一时间认为,沙特爆发了反对现任王储的暴力行动。然而据沙特军方消息,前王储已经从利雅得仓皇出逃,目前下落不明。 重新回到卧室时,言淮刚好也拉开阳台门,拿着手机走进来。两人目光相触,她心中一凛。 “事情很严重?”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旁边柜子里取出白色拖鞋,走过来蹲下。 时燃低头,看到他握住自己的小腿,脱下她脚上那双高跟鞋,换上柔软的平底拖鞋。 做完这些,他才坐到她旁边,拥着她躺在床上,似乎只有以这样的亲密姿态,才能让他内心平静一般。 “如果只有萨默特和他几个手下,我们丝毫不需要担心。但现在情况是,他们持有三十支m82a1,每人配有三百发nato弹药,可以瞬间击穿水泥和墙壁,击坏车子的引擎。” 他静静说出从电话里了解到的信息,声音意外的严肃。 ☆、第三十二颗药 时燃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艘游轮上大都是手无寸铁的游客,一旦交火,很容易造成无辜伤亡。” “不止如此。”他嘴角动了动,似在冷笑。“更严重的是,据迈哈特说,他这位胆大包天的哥哥,居然从伊朗港口附近的一座军事基地弄来了blu-82。” 他没有解释,时燃却听得出,一定是个杀伤性巨大的武器。 言淮继续说下去。 “傢伙曾经被用来炸毁潜艇基地,阿富汗战争时期出现地更频繁,是许多重大人员伤亡事件的罪魁祸首。一旦萨默特引爆它,这艘船就会立刻沉没在印度洋流域,连尸骸残渣都找不到。” “而他却可以提前坐上救生艇,偷偷离开这艘船,成功摆脱追击,顺便事后再把爆炸的责任栽赃给对方?” 时燃脑海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聪明。”言淮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表示贊同,“现在这艘游轮已经成了困局,没有人下得去,也没有人能再进来。我已经和迈哈特交涉了,希望他们暂时别把萨默特逼上绝路,这样他应该就不会选择引燃□□这招死棋了。” 可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万一两方发生冲突,连防卫的机会都没有。 时燃蹙起眉头问:“我们有机会偷偷离开吗?” “三天后,这艘船将会进入安达曼海,游轮会在克拉地峡的港口停留半天,补充物资,到时候我们可以下船。”言淮显然提前想到了这个想法,并且做好了规划,“弥生明天就会带人赶到泰国,届时会在港口接应我们。只要安全度过这三天,就一定会平安无事。” “希望如此吧。” 虽然他说的笃定,时燃还是有些隐忧。 本以为躲过了狂风,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场暴雨。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又能料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想事。过了一会,言淮忽然出声。 “其实,在利雅得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让你离开。”他背对着卧室的吊灯,一双眼睛光线幽沉,笼罩着她。“林沉澜私下里应该劝过你,不要和我走太近吧?” 时燃心中一跳。 “他是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才会这样说。”她轻声说,“而且……我也没有听他的。” 她看人看事自有个人章法,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劝说。 言淮见她着急辩驳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将她搂的更紧。 “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他欣慰地嘆息,话锋一转,又说,“但那个时候,我一度也和林沉澜一样,认为你不适合与我一起。” 时燃愣愣地从他怀中抬起头。 海上的风雨,说来就来,从不提前打招唿。 天空没一会就变得阴沉无比,珠帘般的雨丝落在阳台的地板上,溅起几丈高的水花。 铺天盖地的落雨声中,他们拥在一起,轻声耳语。 “其实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事情。十二岁那年,一声招唿都不打就去了法国参军,父亲气的险些心脏病復发。外籍军团素来歧视黄种人,亚裔学员经常会在教员看不到的角落,被白种人围起来殴打,偏偏我当时心高气傲,硬是靠跟人打架闯出了名堂。” 时燃听的起兴,趴在他胸口上,抠着纽扣细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一起外出作战。委託任务遍布各地,我们曾在马来西亚的贫民窟,因为遭到伏击断了粮,差点饿死,也曾被空投在哥斯大黎加原始雨林,身上有一把akm,还要提防敌人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说起往事,他的声音如浸了陈年佳酿,醉人的低沉。 “所以,你和迈哈特之所以那么交好,是因为战友的关系?” 言淮微微一笑,“差不多吧,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再加上有共同的利益,所以一直关系不错。” 他直白的毫不掩饰,但时燃却清楚,所谓的共同利益,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因为,他完全可以扶持王储,放弃宗室斗争里处于下风的迈哈特。 然而他却选择了后者。 这明显是一条更崎岖更兇险的路,稍有不慎,便会摔得遍体鳞伤。 这个男人,明明慷慨仗义地令人难以置信,却永远都不屑于表现出来。 “这些年风风雨雨地过,遇到了不少人,不少事,险些丢了命也曾有过,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畏惧过任何事情。” 他沉声说着,声线一寸一寸静下来。 “可唯独你,让我懂得了什么叫怕。” 险滩湿鞋也罢,深渊徘徊也罢,他从来不怕。 这条命在十几年前,就是捡回来的,早一日或晚一日还给老天,又有什么区别? 怕只怕,来不及等她长大。 更怕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当年那场火灾,根本就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阴谋,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地查访,也找到了不少蛛丝马迹,却因为如此,更怕幕后之人,继续把兇手伸向当年躲过一劫的她。 问题再次回到言淮刚才的那句话。 “那你为什么又放弃了送我回去的想法呢?” 时燃沉默了一会,才小声的问道。 如果按照他说的那些,送她回去明显是个更安全的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并不是她所愿意的。 言淮亲昵地和她碰了碰鼻尖,温热的唿吸扑在她脸上,和她仔细解释了后面的一切。 第43页 原来,他当时也在犹豫不决。 退伍后的这些年,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为了肩负起应尽的责任,他只能接管家里的生意,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少得可怜。 没办法给予陪伴,只能选择偷偷地保护。 而她突然闯入利雅得,是个意外。 直到后来去伦敦谈生意的时候,偶然在和弥生的通话中,听到她欲言又止的关心,他立刻猜到,这只迟钝的小蜗牛,应该是想起来一些事情了。 既然羊入虎口,又怎会交还? 她迈出这一小步,他愿意迈出剩下的九十九步。 所以,再也捨不得把她主动送走,只能带在身旁护着。 “其实你早就想问我当初会带你参加舞会的原因了,对不对?” 言淮圈紧了她的腰,压低了声音,故作胁迫地追问她。 时燃如实回答:“的确有想过。” 等待答案的男人顿时蹙起眉头,作势要挠。 时燃被他一闹,忍不住笑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是比起自己胡乱猜测,我更愿意相信你。” 正如此刻,终于听到他全部的解释。 原来当初被置身于各方眼线之下,不是他故意而为,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因素。 言淮听到她说的话后,沉默了片刻,终于低低嘆息一声,将她搂紧在胸前,久久不捨得放手。 —— 夜色降临海面。 游轮一如既往地前行,船身上挂了一圈的小灯依次亮起来,照亮划开的海面。 海浪起伏,摇动一船星光璀璨。 随船演艺人员精心准备了百老汇表演,歌舞将夜晚的气氛烘托到极致,大部分客人都在台下观看演出,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船上的安保人员有七成都在大厅负责警戒。 音乐、灯光、美酒,在普通人眼中,无一不是享受。 但换种角度来看,也是难得的掩护。 时燃穿着正式的晚礼服,没头苍蝇似的,在船舱一层转了十几分钟。 整个船舱空间就这么大,建筑布局都是浓缩式的,狭窄的走廊设计地曲折迂迴,迷宫一般,总也走不到头。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拐到了哪儿,总算是看到了一扇通贴着通行标志的门。 她顿时喜出望外。 门口守着一名保安,在她走近时,意外地伸出手拦住了她。 “抱歉女士,这里是游客禁地,非船员禁止进入。” 出于对客人的基本尊重,他语气委婉,但态度强硬。 这艘船上僱佣者一小支专业武装人员,身穿统一的军绿色工装,带着无线电耳麦,腰间配着枪袋,很容易就可以认出来。这位明显是其中之一。 时燃惊讶不已。 “难道我走错地方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想了一下,从手包里取出一封邀请函,拆开来,仔细查看上面标註的时间,又看了眼走廊上的挂钟,转换成英文说,“是晚上八点没错呀,这里面不是正在举办表演吗?” 保安将信将疑地从她手中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 的确是每位客人上船后都会在房间里拿到的邀请函。这是出入演艺大厅的唯一凭证,最下面盖着船舶公司专用章印,不会有假。 ☆、第三十三颗药 “这位女士,时间没错,但是您找错地方了。”保安打消了眼中的疑虑,但语气依然没有放松,将邀请函递给时燃。 见她一脸错愕迷茫的样子,好心伸出手给她指明方向,“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尽头,左转后再左转,第三个岔路口的右手边,就是您要找的演艺大厅了。” “是吗?”时燃像是这才恍然大悟,脸色微红地收起邀请函,“不好意思,刚才打扰您了,我的确方向感不太好,已经在船上迷路好几次了。” 她语气温婉柔和,保安也不好意思多作为难,表示理解。况且,游轮上每天都能碰到迷路的客人,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时燃却没有立刻离开。 “您还有什么事情吗?”保安询问道。 “是有个请求。”她似乎有些难为情,斟酌了一下才说,“能麻烦您带我去找一下吗?” 保安露出为难的神色。 原则上,武装人员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时燃像是已经猜到似的,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补充说,“我一直在这边走来走去也不太好,万一再像现在这样闯入游客禁地,又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都能在甲板上看到不少船员,还能帮忙引下路,今天晚上居然都没有遇到几个。” 她说的全都是实情。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情,大部分人都被调去演艺大厅负责警戒工作了,留守在原岗位的自然不多。 保安似乎有些不忍拒绝,犹豫了片刻后说,“好吧,那我送您过去,不过我们可能要走快一点了。”所有走廊通道都有自动追踪摄像头全方位覆盖,倒是不怕有人擅闯,而且这扇门通往地下一层,除了储物室和供船体运行的功能间,也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 时燃表示理解。 随后便见他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向上级申请离开几分钟。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走廊上。 墙角的自动追踪摄像探头来回运动着,无声无息。 地毯尽头,也就是他们刚才待过的位置,却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很轻微的,门被打开的声响,而后又悄悄掩上。 —— 时燃被保安一路带到大厅门口,感激地道了谢,接受安检后顺利进入大厅。表演已经进行了一半,她扫了一眼附近的安保人员,在不显眼的角落上坐下来。 然后,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按下衣领里安置的隐形耳麦的按钮。 “言淮,听得到吗?言淮?” 一连唿喊了三遍,那边始终没有声音。就在她打算再次开口时,言淮低沉中带一丝慵懒的声音,终于响起。 “宝贝,你表现的太紧张了。整个频道只有我们两个,你说话我当然可以听见。”他似噙着一抹笑意,语气轻松,“刚进到储物室,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 “萨默特偷偷运来的那件大傢伙,居然就放在这间储物室里。这艘船的船长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这么一枚□□,放在了他们最该防备的地方。” 时燃第一次亲自参与这种事情,心态自然不如他老练,听到他那边一切正常,紧张地语气才慢慢缓和下来。“有办法拆卸吗?”她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问的有些天真。 “我倒是希望能把它拆卸掉,只可惜这种大型武器装配的箱子都是有指纹识别系统的,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打开它,制造伤亡事件?”言淮声音里透着遗憾,很快就转换了语气,“不过,好消息是,这边好货不少,我已经拿到手了,10点左右安保人员会有一次换班,到时你在甲板上等我。” 第44页 时燃低低嗯了一声。 一切都源于傍晚临时制定的计划。 如果想在船上平安度过三天,仅靠戒备心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不会主动出手,但也绝对不能让自己落入被动挨打,却无力还手的境地。 大型游轮的安保工作都比较全面,除了僱佣武装人员,还会配备武器装备,平时都是锁在负一层的储物室里,进入危险海域后则会转移到驾驶室。 他们的目的,就是那些装备。 而时燃能做的,就是引开那名保安三分钟,方便言淮进入负一层,“借”几把“工具”,好用来防身。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言淮那边突然传来几丝电流声,似乎有人闯入。“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一会再和你联繫。”他丢下这句话后,所有声音都归于平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时燃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两个小时后,表演结束,舞台上的演员正鞠躬谢幕,而言淮那边依然没有音讯。 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相携而归,船上的各层走廊再度热闹起来。 离十点整还有半个小时。 她随着人流来到甲板上。 地面因下雨沾染的潮湿已经被风吹退了,空气清新地不像话。海面倒映着静谧的星光,更显得船上热闹,宽敞的休息区摆放上烧烤架子和香槟塔,俨然又是一场狂欢。 时燃不动声色地挑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环顾了下四周。无论是便衣,还是正装保安们都重新开始流动,想要重新回到那个门口,不太可能。 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风从海面上飘过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吹得心更凉。过了一会,身后忽然有动静。 脚步声渐近,她蓦地转过头去,眼中带着一丝欣喜。然而在看到来人时,却骤然黯淡下来。 是昨天和她搭过讪的那个男人,好像叫吉冈什么。 对于这个阴魂不散的傢伙,时燃着实有些无奈。上次她和言淮那出半真半假的戏,居然没都没打退这傢伙的热情? 身后人来人往,海风将衣摆吹得飘动起来。吉冈还是那副优哉游哉地模样,手端一杯香槟,身体靠在栏杆上,朝她打招唿。 “好巧,又见面了。” 场面实在太熟悉,时燃微微扯动嘴角,算是回应。 她满心想的都是言淮那边的情况,自然没心情理会旁人。 吉冈的心情却未受丝毫影响。 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他又接了一句。 “别误会,我也只是恰好又看到你,想到那天的误会,想稍微解释一下而已。”他微微笑着,没有恶意地调侃,“你先生对你的爱护这么明显,我就算是有某方面的想法,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吶。” 时燃听到他提前言淮,这才稍微放下戒心,唇角因为某个人弯起一丝笑意。 “他……的确是比较明显。” 而且是不顾场合,完全随性的那种。 “上次,其实是因为你和我母亲长得有些像,又都是中国人,所以我才对你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想要认识一下,并没有恶意。”吉冈的声音放的低沉,“抱歉,差点让你先生误会了。” 他口中这个原因,听起来倒是令人舒服多了,好歹能证明他不是什么登徒浪子之流。 但时燃不敢全信,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一下。 “你是……混血?” 吉冈摇了摇头。 “我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我的母亲是潮汕人,小时候还曾在广东住过十年,后来被一对日本夫妇收养,才去了日本。” 他提到了收养一词,看来也是身世坎坷。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经歷,时燃难得起了同情心,语气也放的柔和了些,“既然是同胞,之前的误会过去就过去了,中国一向信奉‘以和为贵’,我和我先生都不是小气之人,你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不必太放在心上。” 吉冈立刻笑起来,举起酒杯向她示意,表示感激。 耳中的小型接收器,却在这时传来声音。 “又是昨天那个日本男人?他还真是执着。”言淮突然出声,让时燃吓了一跳,险些惊叫起来。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种不满的情绪。 时燃静静思索了片刻。 言淮莫非是……吃醋了? 她看了眼旁边的吉冈,两人之间距离不算近,她才放心地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说,“这么久没消息,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刚才有个倒霉蛋忘记拿枪了,又跑回来取,我把他放倒后拖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做了点掩护,所以费了点时间。”言淮解释道,“希望直到我们下船的这两天内,他都不会被人找到。” 时燃有些担心,“他不会饿死吧?” 言淮似乎笑了一下,“我把他的手脚绑起来了,不过在他可以触及的地方,放了些从架子上翻到的能量棒,足够他撑过这两天了。” 时燃也笑起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吉冈叫来侍者,点了杯鸡尾酒,回头见时燃侧对着自己,不由得礼貌叫了她一声。 “严太太?” 他说的称唿,源于时燃刚才给出的自我介绍——她的先生是新加坡华裔商人,姓严。 生日还没说话,耳边已传来言淮的低笑声,“我怎么不知道,短短两个小时内,自己竟多了一位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咯 进入主线剧情 ☆、第三十四颗药 时燃这会哪还顾得及跟他对话。 听见这称唿,她自己也有些不适应。其实吉冈也觉得有些不顺口,毕竟时燃看上去还很年轻。 “可否劳烦你推荐一些好玩的地方?我在崇明岛上陆,难得回去,想多转一转。”吉冈倒是没有多想,像是认识了旅游团的新朋友一样,语气如常地询问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如果想看风景,苏州杭州,南边的桂林,这些地方都不错。想参游览古蹟的话,就去北方。”时燃想了想,随口推荐了几个地方。耳边又没了声音,也不知道言淮是不是在偷听他们讲话。 “苏州?”吉冈微微思索了一下,“我小时候曾经去过这个地方,那里好像有很多漂亮园子,听说都是保存了几千年的古蹟,里面景色很漂亮,山山水水,意境相当不错。” 时燃听到他的形容,笑起来。 “你口中说的漂亮圆子,其实叫做中国园林,苏州园林恰好是中国园林的集大成者,现在大约保存着六十多处。”因为所学专业的缘故,她恰好了解过这方面的资料,“不过,这些园林对外开放的只有十几处,剩下的大部分经由政府统一管辖,极少数以私下交易的途经被人收藏,但这种情况很少。” 静了半天的接收器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言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压低了声音问:“我怎么不知道,你对古典园林还有这么多了解?” 第45页 原来这傢伙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 碍于外人在,时燃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只是如常微笑着,心里却已经把某个屡次捣乱的人大卸成了八块。 那头的吉冈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如果按你所说,我去的那座园林应该就是被当成了私人住宅,里面是有人住的。” 时燃听到后,有些吃惊。 只有极少数家族才有能力打破某种法定上的规则,通过拍卖或是某些私下的渠道,把园林变为自己的私人收藏。 林家就是其中之一。 林家自古就生活在江南一带,许多产业都是在附近置办的。林老现在住的老宅子,就是歷史上十分着名的园子之一,只不过,为了防止外界议论,就对外宣称是后来仿建的,知道内情的人不多。 一直偷听他们讲话的言淮,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在那端低声说,“问问他和主人有什么关系。” 于是,时燃不动声色地试探着问了句,“你和园子的主人,是亲戚关系?” “亲戚……大概吧,不过对方应该不会把我当成亲戚。”他随意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在外人面前谈及这些私事,“淮南林家,你也许听说过这个老家族,现在国内许多知名企业都是由他们扶持起来的。我和他们……有一些渊源,不过现在也不来往了。” 他语气复杂多变,开始幽幽地,似乎很难启齿,一会又变得轻松如常。虽然和两人猜测的差不多,但处处都流露出某种“不可说”的感觉。 就在时燃因为惊讶而微微错愕的时候,言淮那端的声音倒是一如往常。 “我曾听说过林老爷早年的一些往事……”他的语气变得不可琢磨,沉吟片刻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我们大概是遇到了林家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时燃心中也明白了几分,立刻对吉冈淡淡一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林家?好像没有听说过。这种上流家族,像我这种普通身份,大概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吧。”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吉冈也没有怀疑,他在她面前提及时,没有避讳太多,大概也是觉得萍水相逢,时燃未必听说过林家,所以即便畅所欲言,也没什么要紧。 却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快到了,言淮那边也没了声音,时燃委婉地结束了交谈。吉冈倒是个爽快性格,没有继续追问,礼貌地和她道别。 甲板上的烧烤盛宴进行的如火如荼。 她走进人群中,在一片碰杯声里张望,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只好再次用接收器和他通话,“我已经在这里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依旧是没有回覆。 某人再次失去音讯,冷静如时燃,也忍不住生出一种焦急的感觉。 心跳游戏玩了一夜,她整个心脏都像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被一只大手捏紧,再松开,再捏紧。 正举足无措时,忽然有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悄无声息却又霸道无比地,圈住了她的腰。 耳畔热气吹拂,“这位美丽的小姐,在等谁?” 四周人声鼎沸,人影穿梭,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插曲。时燃起先吓了一跳,待转过身,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后,才大大出了一口气。 “你差点吓死我了。”她捏起拳头捶在他胸前,嗔怒道,“我还以为你又碰到什么意外了。” 言淮无声笑起来,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随后拥着她朝房间走去。 “只是想逗你一下,哪知道你居然吓成这样。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胆量居然一点都不见长。” 他们沿着大厅的旋转楼梯走上去。 时燃睨了他一眼,“如果是这种偷东西的胆量,我宁可不要。”她宁可做贪生怕死的人,也不想天天活的这么刺激。 她没什么好气,言淮却是一幅优哉游哉的悠闲模样,“这你可就错了。我们只是暂时借用,不是偷。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装备怎么打仗?” 她步子小,他便刻意放慢动作,和她一起拾级而上,明明高大丰俊的一个人,却和她一起慢吞吞地蜗牛爬,看上去着实有些滑稽,他自己倒浑然不在意。 时燃被他戏嚯的回答堵得一窒。 言淮永远都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偏偏你还说不过他。 她回了房间,就先去沖了个凉。吹干头髮后才发现,没有提前准备睡衣。 游轮上有购物中心,白天倒是买了几套衣服,每天替换着穿,却没有考虑到,他们居然会再次住在一个屋檐下。一个人的时候,穿不穿睡意都只看个人喜好,但现在的问题是,两个人,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她只能求助言淮。 在洗手间等了一会,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一条缝,言淮背对着门,反手从缝里送进来一团白色布料。她轻声道了谢,合上门,展开来才发现,是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衣。 袖筒宽大,做工板正,是经典男款。 看着镜子中换上衬衣的自己,时燃脸上的温度似乎又烧了起来。 她要穿着他的衬衣走出去么? 下摆刚过大腿根的长度,两条白生生的腿就这么外露着。胸前整齐系上的扣子,因为某个圆润部位的突出而显得异常紧绷,只要稍微扯动衣服,引人遐想的内容立刻若隐若现。刚吹完的长髮侧披在左肩,自然垂成蓬松的一束,半遮半掩地,露出那段玉刻般精緻的下颌。 这样隐晦的禁慾感,比那种露背托胸高开叉的性感睡衣,还要诱惑的多。 她走出来时,只看到了言淮的背影。 客厅和卧室之间是一道可推拉的玻璃门,他正站在客厅的透明长桌前,用毛巾轻轻擦拭枪管上细小的灰尘。听到身后的动静,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后,竟没有转回去。 时燃见他面色有异,立刻害羞地用手扯了扯衬衣下摆,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不好看?” 言淮眼神径直深了下去,没说话。 她简直不懂……自己到底有多美。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影影绰绰的,从窗外偷熘进来的月光。衬衣的白一经月光反射,便犹如唯一的光源,将她轮廓修饰地光芒四散,在一室漆黑中尤为夺目。 这一刻,她就像是无意落入凡尘的月下精灵。 美而不自知,世间难得。 言淮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急切,好像再慢一步,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居高临下的身影笼罩住她,他捉住她扯着衬衣的手,“别扯,衣服本来就这么大,你再怎么扯也不会变长的。”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低下头掰开她的手指,时燃平视过去,很清楚地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喉结上下一动,透出些诱人的性感。 “答应我一件事。” 他掰开了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将它们圈在自己腰间。时燃被他的动作带的向前一撞,径直撞进他温暖的怀抱中。 第46页 哪有人这么霸道,天天用这种形式让别人抱自己的。 不过,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顺势拥住他,弯起唇角说,“什么事情呀?” 月光将两人地板上的影子拉的悠长,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现在的样子,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巽巽小天使的营养液,向您发射一颗爱心~~? ☆、第三十五颗药 时燃忍不住笑的更深。 事实不是明摆着的吗?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完全收敛所有慵懒和漠不关心,像过去的小时燃一样,完全信任他。又怎么会有其他人? 看上去这么睿智机敏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犯傻的时候。 言淮把头搁在她柔软的肩窝里,近乎贪恋地嗅着她头髮上好闻的气息。“你是个坏人,居然让我有种想要犯罪的冲动。” 他低喃着,像个不知足的孩子,紧紧圈住她的所有,不肯撒开。 时燃楞了一下,全身忽然有些僵硬。 言淮却像得逞似的笑了一声,又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时燃无言以对。 是谁说,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变幼稚的,她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不也和小孩子一样,偶尔会产生一些和自身年龄不相仿的幼稚念头么? 被抱着转移到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言淮还要抓住她耳鬓厮磨一会,门铃却意料之外地响起。 大半夜的,谁会有事找他们? “第二次了。” 言淮面色不豫地抬起头,眯起眼睛,意有所指。 上次在伊朗的旅馆里,被送餐的小孩子打断,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种时刻屡屡被人打扰,真是有种想教人大骂一顿的冲动。 时燃感觉到,喷洒在脖子上的唿吸炙热的烫人。她还坐在怀里,言淮努力克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防止因为怒意而不小心伤害到她,直到某种兴奋平息后,才恢復了正常语气。 “我给你叫的睡前热饮,等我一下。” 她看到他沉着恼意的眉头,居然有些想笑,忍俊不禁地嗯了一声。 从他腿上下来后,言淮似乎还捨不得走,俯身替她系好几个不小心崩开的扣子后,才过去开门拿东西。 她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开始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男人认真起来,居然比她还粘人。 八分热不加糖的木瓜牛奶,的确有助于晚上睡个好觉。 两人在落地窗前的一对沙发上对视而坐。 没有开房灯,视线半明半暗,不远处就是无垠深沉的海面。这样的幽静浪漫,很适合趁着夜色促膝长谈。 知道她睡眠质量不好,言淮回来后很大方地放过了她,没有再索取。时燃慢慢喝着牛奶,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用平板电脑处理公事的男人。 她爱极了他这幅专注的模样。 尤其是偶尔遇上困扰的皱眉,或是摩挲咖啡杯柄的小动作,都是很常见的小习惯,但因为是他,因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有了新计划。”他忽然出声,语调正经,“总部那边调来了一批直升机,会以海域巡逻的名义跟在这艘游轮的后面,一旦发生变故,会立刻赶过来和我们对接。” 原来,除了“借用”武器,他也准备了后手。时燃猜想,除了这个后手,应该还有更多她不知情的c计划、d计划……狡兔三窟,这个词用在言淮身上还真是不虚。 “这么大的阵仗?”她听到描述,讶异不已,后又想了想言家经营的内容,也就不再奇怪了,“不过,万一他们还没有靠近游轮上空,就被安保人员用武器击落了,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言淮仿佛早就料到一切,“所以我们尽量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在泰国登陆。只要上了岸,一切危险都将不再构成威胁。” 时燃嗯了一声。 过了会,他又说,“其实我现在倒不是很担心萨默特他们会对我们不利,现在我们有后援,有武器,即便交火也有不小的胜算。” “那你在担心什么?” 时燃想不出,除了萨默特还有什么足够忧心的。 “吉冈椎名。” 言淮说出这个名字,令她微微一愣。 “你是说……”她欲言又止。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林家。 他们今天,触摸到林家秘密的边缘。 “你觉得,林老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淮忽然冒出一句看似没有头脑的问题。 时燃想了想,然后说:“作为长辈来说,应该算是极好。我母亲自四岁起被他收养,在林家住了将近二十年,林老一直待她不薄,甚至在我母亲出嫁时,还准备了一套丰厚的嫁妆,连他视若珍宝的字画都带过去了几幅。”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可能是他一生膝下无女的缘故,所以对我母亲十分看重,连亲生儿子都要羡慕三分。” 言淮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把膝头的电脑放在桌上,转过来给她看上面的内容。 是一张照片。 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侧着脸,鼻上骨节微微凸起,因而显得有些疏冷,指间红蔻鲜艷,婀娜的身段掩映在深深庭院的花木后,只一个角度看过去,就称得上风情万种。 她看了半晌,忽觉似乎在哪儿见过。“有点像是……”可是说了半天,却又不记得,到底是和谁相仿。 “你也觉得似曾相识,是不是?” 言淮显然和她有同感,见她露出如此神色,没有一点惊讶。他按下方向键,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另一张照片,黑白背景,看上去很有些年代感。 “这是林老的原配夫人俞兆君,也是林家长孙林郁帧的亲生母亲,你应该在林家见过她的照片。” 时燃盯了半天,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惊讶到几乎失声。 这两张照片上的女人,居然出奇地相像。 如果不是细微地分辨,只怕要当做一个人。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是林老现任妻子。”言淮的解释,令她神色大震,“她们两个长得很像,是吧?” “不是很像,这简直就是孪生姐妹。”冷静了片刻后,她微微思索了下,“你怎么会有她们的照片?” 她记得,林家对隐私的保护可是十分严谨的,族人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必要场合都是差遣下家代表林家出面。 “退役回来后,我曾在家闲了一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做。偶然在一次巧合下得知,已过古稀之年的林老居然娶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夫人。”他将长腿叠在一起,双手交叉,语气幽幽地说道,“这桩婚姻一度让我十分好奇,爱情的魅力居然可以跨越五十年的鸿沟,让两个差着两层辈分辈的人走到一起?” 第47页 时燃渐渐随着他的叙述,静了下来。 “后来稍微费了些时间,去查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什么了?”他略作停顿,举眸看她,笑的神秘。 时燃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成功被他吊起了胃口,“什么?” “自从五十年前原配去世后,林老先后娶了五位夫人,你刚才看到的那位穿旗袍的女子,就是现任林夫人,她只比林沉澜大四岁,却嫁给了比自己大五十岁的林镜堂。”林镜堂就是林老的真实名字,“而其他几位夫人,嫁进林家时的年纪也都不大。这么多青春华年的女孩子,争先恐后地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这么多的男人,为了爱情?金钱?还是地位?” 他没有下定义,但却更引人遐想。 其实时燃之前曾多多少少听人议论过林老的私事,但她和林家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母亲曾被林老收养,才有了交情,林镜堂算是她半个外祖父。出于这层关系,她对于外人的议论从未往心里去过。 毕竟,这年头,哪个绵延百年的家族没有点家族秘辛?说出来,每一桩都足够惊爆眼球。 但是此刻,经过言淮的提示,她却忽然察觉出一股不对劲来。 “我以前听母亲说过,先夫人和林老感情特别好,在那个动盪的年代,他们一同经歷了很多事情,先夫人在生头胎的时候差点丢了命,后来身子骨积弱,早早就去了,当时林老伤心地差点也跟了过去。”她回想了一下,语气犹豫,“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因髮妻去世坚持食素,不惜代价追回国宝,私下更是捐款无数。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续娶这么多夫人。” 言淮沉吟了片刻,“你要知道,感情是不能和其他事情相提并论的,就像一个罪犯,犯下了滔天罪恶,但也许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换句话说,林老品行端正,可不代表他在感情上就是个没有瑕疵的人。” 时燃开始陷入沉默。 也许她因为和林家的亲近关系,所以一直选择性的戴着有色眼镜,却无视了事实的客观性。 “也许看完这些资料,你会更了解一点。” 言淮打开电脑上的一份文件。她浏览着那些相当私密的文字,只觉触目惊心。 林老后来娶的五位夫人,除了现在住在林宅的那位,之前四位,一人早年间就已出家,一人移居海外,剩下两人据说是因病去世。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无一例外,全部都消失了。 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人消失,还可以用常理来解释,可四人皆是如此,不得不让人生疑。 林家,更准确的说是林老,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 ☆、第三十六颗药 时燃心中诸多猜疑,但都不敢笃定,于是抬起头来,向言淮询问,“你还了解什么?” 他那边果然还有其他小料。 “除了嫁进林家家门的这些夫人们,林老还有不少露水姻缘,那些女孩子没有名分,也没有被带进林家,连基本的姓名都找不到,所以我没有查到任何资料。直到今天遇到吉冈椎名。” 两人对视一眼,言淮继续说,“直到从吉冈的描述里听出了一些线索,我才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林老某段露水姻缘的结晶。” 秘密的脉络逐渐清晰。 若不是吉冈椎名的出现,恐怕谁都不知道,外人面前素来高风亮节的林老,居然会有私生子。 按理说,私生子这种事情并不足以奇怪,别说林家这样的大家族,普通人家也时有发生,但若是将这件事,和林老多次续弦的事情放在一起,就足够蹊跷了。 林老为什么会冒着被指摘为老不尊的风险,制造出这么多风流□□呢? 她把疑惑说出来,言淮却忽然问她,“你觉得,一个经歷过大半辈子风雨的老人,需要这么多情感来填补寂寞吗?” 她立刻摇摇头。 当然不可能。 于是,言淮调出刚才那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 “你看,她们长得很像,不正好说明了一个问题么?林老,他只是在寻找替代品,一个可以替代髮妻陪伴自己的替代品,可以是外貌相似,亦或是气质相近,习惯相同。” 这个结论,令时燃一时间难以接受。 言淮却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对一切事情早已料到一般,没有太大反应。 “别忘了,他可是个执念深重的人,百年前遗失的一幅字画,隔了半个世纪都要追回来。多娶几房妻子,睹人思人,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笑了笑,见时燃没有反驳,显然也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我唯一好奇的是,那些消失在林家大宅的夫人们,是真的都像资料上说的那样,因病去世,移民或是出家了么?” 想来,未必那么简单。 杯中的牛奶几乎快凉掉,时燃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握着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不得不承认,言淮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 两米多宽的双人床,三个人睡在上面都有空余,他洗澡出来后,却直接从柜子里取出一床羽绒被,什么话都没说,就抱去了客厅的沙发上。 时燃枕在枕头上,半晌没有睡意。 许是来回翻身的动静吵醒了言淮,他忽然出声问,“还没睡着?” 时燃嗯了一声。 “听了你今天告诉我的事情,感觉世界观都有点颠覆了。你说,那些夫人,会不会是被人……那个的?对外却宣称因病去世,或是其他冠冕堂皇的原因。” 从小见过的类似事情太多,她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 “虽然我也很希望,她们在林家能得以善终,但……”言淮停顿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担忧,只怕已经是徒劳了。” 他含义隐晦,但时燃却听懂了意思。 她静了片刻,没有出声。 言淮似乎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忽然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插手这件事情?” 时燃犹豫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会猜出什么,只能实话实说:“应该不能说是插手,毕竟我也不是林家的人。只是想了解更多罢了。”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牵扯的,不止是那几位消失的夫人,也不止是林家,应该还有更多的人…… 譬如,她的母亲,林老曾经的义女。 小时候去林家老宅作客,她无意中曾听到母亲和林老吵过一架,年头隔得太久,具体内容大部分已经忘了,但母亲曾在争执质问过林老,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陪他经风歷雨的髮妻。 之所以记得这句话,是因为当时她年纪还小,从未见过已故的林老夫人,只觉得从母亲口中听到,很是新奇。现在想来,母亲应该是知道什么,才会和林老争执。 “这件事情太过邪门,知情人很少,那些消失的林家夫人,估计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是被当成了替代品。”言淮似乎反对她想插手的注意,“现在我们也只是推测,还不能肯定。不过既然是秘密,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也别想太多了。” 第48页 她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 游轮上每一层都有多家餐厅,但只对金卡和银卡客人开放的,只有占据最佳地理位置的日光浴场餐厅。 时燃早晨起来的有些晚,到餐厅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她在自助区挑了几样早点,回头发现,靠窗的好位置已经不多了,只剩一个。 就快走到时,人影一晃,有人比她先占到了那个位置。 “一个人?” 听到声音,吉冈椎名很快抬起头,看见是她,先是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随后笑道,“在这里碰见你还真是意外,这里的环境可比不上金卡套房。” 这艘游轮的金卡套房相当炙手可热,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套房拥有伸出海平面的无敌海景阳台,透明的钢化玻璃地板,在上面用餐或休息,都仿佛是直接在海面上进行,连泛着阳光的波浪和潜泳的鱼都能看到。 时燃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 船舶公司对船客身份的保密工作,就这么松懈吗? “这条船上,只要是有些人脉的客人,都不会错过对金卡套房主人的好奇心。”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笑着,“来自沙特的某位富商,以及来自新加坡的一对华裔夫妇,你们三位可是这条船上的热门讨论话题的。” 沙特富商? 应该指的是萨默特。 时燃手里还端着餐盘,礼貌客气的问,“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如果是以船客的身份,当然可以,但如果是以严太太的名义,我倒是有些怕了。”吉冈绕着弯地调侃,“你那位先生,实在是个实力派。” 时燃听到这里,便知道他是在打趣了。“他过会就会来。”她在对面坐下,喊来侍者,点了一份云吞面。 听到她报出这个词语,吉冈立刻表现出了好奇。 “中式面点,源于广州。”她解释,“我先生不喜欢自助,早晨更习惯吃面食。” 吉冈瞭然地挑眉。 两人经过误会后,倒像是泛泛之交的朋友,随意地聊了些话题。 现做的云吞面刚端过来不久,正主终于姗姗来迟。 时燃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某人最近对于自己的个人形象注意的有些过分,她都已经洗漱完毕了,他还在镜子前刮鬍子。 正是气血方刚的男人,胡茬生长的速度,与荷尔蒙分泌的速度不相上下。 她倒是不在意,甚至觉得,即便他一脸胡茬,也是只会显得更加成熟。 言淮却很介怀。 她猜想,大概是那天被叫老了,至今耿耿于怀? 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涉及到面子问题,她也不好多问,所以才一个人先去餐厅点了餐等他。 收拾好面子工程的言淮,俨然又成为了焦点。 他朝靠窗这排走来,大步生风,带起身后目光无数。 吉冈回头看了一眼,啧啧称嘆,“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压力很大吧?” 时燃气定神闲地喝了口牛奶,一本正经的反问,“难道我很差吗?” 这话说得,好像她因为言淮天天喝风吃醋似的。 吉冈愣了一下,“他身边就没有出现过,让你担心吃醋的那种女人?” 时燃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他真是那种身边莺燕无数的男人,大概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能守住十余年心意不变的人,怎么可能在外面沾花惹草。若是这点都不信他,两个人何谈在一起。 吉冈笑起来,“你们还真是绝配,一个天生出众,一个天生心宽。” 时燃还想说点什么,言淮已经挨着她在桌前坐下。 “在聊什么?” 他看向时燃,亲密地拥住她的肩膀。 在门口就看到她笑意盈盈,和窗外的好天气一样晴朗。 “我们在聊你。” 时燃倒不瞒他,把云吞面上盖着的银盅打开,又细心地把醋碟推过去,肩上的压力这才放开。 这个男人,在任何地点任何人面前,都不会错过对她宣誓主权的机会。 言淮显然对她的答案更感兴趣一些,看着她和吉冈,微微蹙眉,“我?” 余下两人没说话,却都是一脸打趣的笑意,言淮不由得挑起一丝眉头,心中明白了几分。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她倒是和其他人聊得很开心。 两个曾经差点产生误会的男人再次碰到一起,气氛居然比刚才更加融洽。 时燃看到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一度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虽然吉冈撇清了自己想搭讪的嫌疑,但言淮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心,更何况还是林家的私生子。 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做起表面功夫来,比女人还要厉害许多。 侍应生帮他们收拾掉用过的餐具,还应时燃的要求,上了三杯枸杞茶。 得知吉冈做的建筑工程生意,言淮流露出一丝好奇心,“吉冈先生这次回国,是来旅游的吗?” 他用的是回这个词,吉冈听后,居然没有一丝想要反驳的表现,看样子是对自己曾生活的故土感情很深,即便在日本长大,内心依旧留有一丝眷恋。 “说起来也算旅游,不过也可以不算。”吉冈放下茶杯,淡淡道,“我每个五年就会回来一趟,祭拜母亲,跟她说说话,再看看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顺便寻找母亲的亲人。” 时燃微微一愣。 原来,吉冈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个刚刚得知的消息,竟然与言淮昨夜的推测,出奇的吻合。 又是一位与林家有关,又消失人世的女子。 ☆、第三十七颗药 言淮听到吉冈所说后,也停顿了一下,几秒种后才继续开口:“抱歉。” 吉冈倒不在意,朝两人摆摆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去日本之前她就已经过世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更多的是遗憾,在我有能力给她一个好生活的时候,她却不在了。” 他露出一种怅然的神色,看的时燃心中忽然有种相同的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场意外火灾,父母还在世,她大概也可以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每年春夏一起外出郊游,毕业典礼上和父母相拥拍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都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桌底下,言淮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心中一动,反握紧他的手指。 一时有些感激,他无时不刻的体贴,总让她可以找到一丝慰藉。 那边,吉冈继续说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其实一直都很愧疚,当初年纪太小,没能好好保护她。所以每次回来,我都会去广东寻找她还在世的亲人,弥补一下,只可惜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在这边也没有能帮上忙的朋友,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丝音讯。” 言淮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 时燃倒是很同情他,随声安慰,“只要有心,总会找到的。” 第49页 吉冈笑笑,“希望如此吧。” 言淮却在这时忽然开口。 “能在船上误打误撞地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我太太的母亲祖籍也在潮汕地区,那边至今还有一些人脉可以用,如果吉冈先生不介意,我们或许可以帮上一些忙。” 时燃疑惑的看向他。 虽然她母亲祖籍的确是潮汕附近,但是小时候就被林家收养了,在老家哪还有可用的人脉? 言淮在打什么主意? 她停顿了一下,只好配合的开口,把戏做得更真一点:“是有一些人脉,如果吉冈先生需要的话,说不准还真能帮上忙,毕竟找人这种事情,还是本地人比较熟悉。” 言淮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能有照片或者信息作为线索,就再好不过了。” 许是见他俩说的真诚,吉冈思索了一下,“我只有母亲的一张纸质照片,还有她的基本资料,不知道是否能派的上用场。” “如果能通过关系,藉助政府部门的内部网站进行人脸识别,想来应该是很有用的。” 言淮给出提示。 “不过需要你先把照片和信息发过来,我们这边也好安排下面去做。” 时燃顿时明白,他明面上是要帮吉冈找人,其实是想了解他母亲的信息,从中判断那个关于林家的推测。 吉冈眼神一亮,没有多想,立刻说可以把照片和信息发给他们。 时燃报出一个邮箱地址,他表示照片存放在日本的家里,等家里人帮忙扫描传过来后,再发给他们。 分别之前,吉冈还十分感激地邀请他们空闲时去日本游玩。 “银座涩谷新宿这些地方,我都熟悉,如果你们来玩,一定联繫我,让我好好进尽地主之谊。” 时燃同样很客气的欢迎他来新加坡做客。 随后,他们乘坐观光电梯上楼。 回房途中,言淮告诉她,吉冈的养父是日本排名第二的雅库扎下面最大分会的若头1,掌握着银座涩谷这些最繁华的地段,地位相当不一般。 时燃惊讶地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笑了笑。 “你和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他的动机,刚好了解了一下。其实他虽是被收养的,但他的养父母对他都不错,已经算是很好的境遇了。” 时燃自然明白。 如果吉冈以私生子的身份进入林家,非但不会享受正当的林家子弟待遇,反而会处处受到嘲讽和排挤,倒不如被一户好人家收养过去,与林家彻底撇清关系,开始新的人生。 不过…… 她看了眼言淮。 怪不得,与他有交情的人都评价,他是言家这一代相当出色的继承人,而与他曾发生过节的人则表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千万不要和言淮作对。 这人洞悉一切的观察力,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庞大情报网,实在可怕了。 回到房中,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转眸看向端着杯子去小吧檯接水的男人。 “话说回来,我们在利雅得相遇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在找人调查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才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 言淮仰头将冰水饮尽,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背后调查这种手段,我只对竞争对手用过。对你,我只有真心。” 了解她诸般喜好,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几年,帮父亲打理家族生意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但他从未忘记过时燃。 不太忙的时候,常常会沿着她走过的足迹,东北西跑。 她去俄罗斯北部森林实地拍摄,他后脚就跟了过去,住她住过的乡村小旅店,看她曾看到过的莽莽绿林。 她在英国求学,他哪怕是远远望着,也已满足。 因此耽误了不少正常推进的生意,总要劳烦大哥帮忙收拾烂摊子,因此还多次被调侃。 但他从来都知道,这一切值得。 这世上,如果能有一个让你挂在心尖上,时刻想念的人,已经是一种美好。 —— 过了今夜,就是靠港日。 游轮会在码头停留三个小时,届时会有五十多位游客从离船通道下船,弥生会带人在附近接应。 就目前情况来看,萨默特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安全撤离的可能性极大。 言淮在用过午餐后出去了一趟,临走前嘱咐她在房间里待着,不要出去走动。 她打开电视,点播了一部老电影打发时间。 放映室的窗帘全都拉着,光线暗沉,因此便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套房管家亲自敲门提醒,说是下午三点会有一场内部安排的逃生演习,所有客人都需要参与。 下午三点,广播声响起,提示演习开始。 外面很快有人声涌动,甜美的播报员一直在广播里催促客人行动起来。 她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给言淮打了通电话。 没人接听。 她只好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一会儿在集合点见面,然后便换好衣服,出了门。 按照手册上面给出的路线提示,来到集合点,甲板上已经有一些眼熟的客人,散落在躺椅和多人卡座里,或是聚集在太阳伞下,一名船员穿梭在人群中,手拿设备进行核对。 她扫了一眼,不远处,那几名脱下长袍和头巾的沙特人,站在船舷附近吹风聊天,端着咖啡托盘的侍者从旁经过,被他们委婉拒绝。 看样子,她应该是最晚到的。 如果不算上言淮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进来时,那群沙特人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投来一种奇怪的目光。 似是打量,又像是某种审视。 很奇怪,这里人不少,他们居然会注意到她。 负责核对的船员很快找过来,时燃没有深想,报出自己的信息,找了个位置坐下。无聊四顾时,隐约感觉,有人一直在打量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她不得不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于是忽然就想起,从门口进来时,她看到几名黑色西装的男人,扮作普通客人的样子在门口徘徊,神色却都紧绷,外套下摆与腰身之间有缝隙,应该是藏着枪袋。 很明显,是私人保镖。 可是,不过是一场模拟演习,至于出动这么多荷枪实弹的保镖? 时燃越想越不对劲。 甲板上只有一名负责统计参演人员的船员,如果在这时发生流血冲突,这场演习就会成为最好的掩护。 她忽然心跳加速,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坐到靠近船舷的一把椅子上。这边风很大,吹得头髮飘舞不止,但离门口最近,方便在突发情况下逃生。 确保地理位置安全后,她摸了下口袋,想用手机跟言淮联繫,却发现,手机被落在卧室里,忘记带出来了。 还真是糟糕。 如果她刚才听言淮的话,乖乖在房间里等他一起,也许就不至于陷入现在的被动局面。 第50页 视线中,忽然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很快就有一双黑色皮鞋停在她眼前。 “夫人,我家主人请您过去小坐。” 礼貌又不算客气的开场白。 像极了沙特贵族习惯的说话方式。 她抬起头,认出眼前这名相貌普通的中东男子,正是那天曾在萨默特身边看到过的一名随从。 四周人声嘈杂,不时有人在甲板上来回走动,附近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与众不同的氛围。 紧绷到一触即发。 见她无动于衷,那人依旧维持着面上的虚笑,出声提醒:“夫人?” 时燃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过去,还是暂做缓兵之计,忽然就有一只手臂,横空出现,搭在面前男人肩膀上。 “阁下,找我夫人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1:日本雅库扎的二把手 迟来的端午安康!大家今天吃粽子了没~ ☆、第三十八颗药 那人因言淮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几秒后才镇定下来,神色古怪地盯着言淮打量。 言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耐心的说,“如果没什么事情,还请回吧,我和我夫人还有些私事。”声音里透着三分冷意。 他说完就低下头去看时燃,用眼神和她确认安全无虞,才放心下来。 回头见男人还站在原地,又不悦地挑起一丝眉头。 “听不懂英文?” 那人触到他透着寒意的目光,犹豫了几秒钟。 这对可疑的夫妇,着实有些问题,王储本想趁机把女的先控制住,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强势,不太好对付。 看来只能换种方式了。 想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的露出一丝古怪表情,轻轻颔首,“打扰了。”转身走了几步,掩藏在袖筒中的右手却悄悄比了个手势。 人群中原本站的很近的几个人,看见手势后立刻散到各个角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危机解除,言淮在她旁边坐下,低声问,“手机没带?” 时燃自觉理亏,“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就发了个简讯,结果发完就把它落在卧室里了。” 怪不得他打了这么多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商量事情,所以就没有听到。”言淮简单解释了一下后,装作伸手去拿饮料,谨慎地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见周围没有多少人,才压低声音说,“他们在甲板上至少安插了五个眼线,刚才离我们最近的那个,身上带着枪。” 时燃心中微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言淮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不用担心,我也带了,如果真的对拼起来,还不至于落到需要空手多白刃的地步。” 时燃听见这话,却更觉得心惊肉跳。 虽然早就见识过言淮的身手,但敌众我寡,仅靠他一个人,如何能制服这么多对手? “制服他们?”言淮听完她的担忧却笑了,“以少胜多当然不太现实,但我只需要做一个动作,他们就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什么动作?”时燃这下倒好奇了。 言淮将手指比成打枪的姿势,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口中有模有样地模拟着开枪的声音。 “说来还要感谢我自己这条命太值钱。如果我死了,言家不会放过他们,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境地只怕会更惨,所以他们只会想要活捉我,以此要挟迈哈特以及沙特政府。只要我拿自己做威胁,至少可以暂时保全你我的性命。” 她静静听着,忽然冒出来一句,“那是不是,如果我表明我是时家的后人,也可以暂时保住性命?” “对付萨默特可能不太好用,毕竟时家的生意不涉及中东地区。”言淮回道,“不过,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我是说万一的话,你倒可以自称言淮的夫人,这样会比时家的身份更好用一些。” 她不禁笑起来,“你有这么多对手,如果被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估计我连第二天的日出都看不到。” 言淮却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模样。 “这世界上只要有流血事件发生,就不会停止对武器的需求。所以,只要有你在手上,我只会妥协,答应他们任何正当或是无理的条件,以此来保证你的性命。但如果他们对你不利,只会换来言家疯狂的报復,这样的亏本买卖,傻子都不会去做。” 她想了想,竟觉得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不过,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变成牵绊他的累赘,让他不得不牺牲一切,甚至是生命。而这样做的一切源头,只是因为爱她。 那样对言淮来说,太不公平。 甲板上不宜停留太久,他们在准备回房的时候,碰见了吉冈。 他捧着高脚杯从人群中晃过来,装作随口搭讪的样子,笑着和他们打招唿。 “我查到了一些事情,特意过来提醒你们。”寒暄到一半,吉冈忽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有人在调查这条船上的所有夫妻或情侣,似乎还做了第二手准备,具体的我没有查出来,你们多加小心。” 他显然已经猜出来,时燃和言淮的身份其实并不简单。 但却没有说。 时燃多少有些感激地报以一笑。 言淮眼神平静地望过去,语气竟少见的有几分真诚,“多谢。” 吉冈摆摆手。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没有允许,养父和家族不会允许他介入任何纷争之中,剩下的,就只能看这两人自己的了。 得知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在危险之下后,时燃这一觉睡得颇有些不安稳。 天光大亮时,她早早就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窝在言淮的怀中。 而两只手臂,正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她抬头的动作很轻,却让言淮很快就感应到,睁开了眼睛。 “醒了?” “刚醒。”她仰头看他,轻声问,“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 言淮低低嗯了一声,替她拨弄了一下额前散开的头髮,“我听到你在梦里说了几句话,想来你可能是做了噩梦,所以就过来陪你。” 结果,她真的就安静下来了,乖顺地缩在他怀里安眠,像只惹人爱怜的猫。 时燃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自己的手臂。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自己闹的一夜未眠,眼睛里都有红血丝。 言淮看了眼手錶,“才六点,还有时间,你再休息一会。”她 摇摇头,从床上坐起身,“我还好,倒是你睡会吧,一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养好精神怎么能行?” 房间里没开灯,晨曦初照,光线朦朦胧胧。言淮从床边端起一杯水递给她,“润润嗓子。” 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她喝完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适了很多,想想又有些惊奇,“你早早就备好了?” 第51页 言淮没否认,“你昨天吹了风,再加上室内干燥,嗓子很容易干涩。” 她愣了一下,心中有淡淡涟漪泛开。 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他都如此清楚,这样的用心,连她都自愧不如。 为了避免多生枝节,早餐是在房间里用的。 言淮顺便告诉她,一会下船的时候一定要跟紧他,只要不走丢就不会有问题。 显然,他已有计划。 时燃十分配合的换上他拿过来的衣服。 是一套轻盈曼妙的纱丽,透着浓重的南亚风韵。 这是印度、巴基斯坦等地的传统服饰,上窄下松,宽大的裙摆折出数道褶皱,配以金饰,将女性柔美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 她裹上头饰,出了卧室,发现言淮也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很普通的打扮,虽然高挺的身形依然醒目,但比起西装革履的他,已经算黯淡了许多。 她没有多问,心里猜测着,这是打算伪装? 他们退房后来到甲板上。 陆地开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极目远眺,可以看到码头上停着的重卡和客车。 周围等待登陆的客人都兴奋起来,没一会,游轮终于靠岸。 下船通道有普通和vip之分,vip通道不需要排队,直接就可以通过。 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走vip的,但言淮却带着她,挤在泱泱人群中,选择了普通通道。 闹哄哄地气氛,很乱,也很热闹。 时燃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四周情况。 大部分游客的表情都很正常,或笑或安静,也有人因为等待而显得不耐烦,但只有几个便衣打扮的男人表情有异。 他们神色紧绷,目光中透露着焦虑,来回打量身边的人群,明显在寻找着什么。 “别回头。”言淮察觉到她的动作,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一直向前走,什么都不要看。” 她立刻会意,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调问,“右边和后面那几个,是不是萨默特的眼线?” 言淮嗯了一声,简单解释道,“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拦人,所以只能混进来挨个搜查。无需太担心,萨默特的大部分人手都vip通道那里等着我们,这边的几个小喽啰还不足为惧。” 船上的客人身份很杂,各个国家各个肤色的都有,他们穿着各色衣服,反倒显得时燃这身打扮毫不起眼,两人看起来只是一对普通的印度夫妻。 原来,这才是他的用意。 时燃稍微放下心来,顺着人潮朝前移动。 一切程序都很顺利。 就快通过时,不远处的vip通道忽然传来很大的动静。 鸣枪声震耳欲聋,人群一下子因此骚乱起来。 许多人都不顾一切的朝前面跑起来,带动两人也不得不跟着人流匆匆跑起来。 耳边掺杂着小孩跌倒的哭声,恐惧的求救声,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正因为未知,才更令人害怕。 时燃用余光瞥见那几名便衣都掉头跑走,应该是去了vip通道那边。 顿时明白,这场骚乱,只怕是言淮早就安排好的掩护,但还是忍不住猜测,“那边发生什么了?” “一会我再详细告诉你。” 言淮没有多解释。 直到踏上地面,完全脱离那艘游轮时,所有的枪声和动乱终于远去了,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弥生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大碍,等候在接船的人群中,看到两人出现,立刻挥手致意。 与此同时,他身旁还有一位面容深邃,穿着军装的男子。 四人会首,男子朝言淮伸出手,礼貌而恭敬地微笑。 “两位贵宾,我代表巴沙将军,欢迎二位来到泰国拉廊。” ☆、第三十九颗药 车子行驶在拉廊的街道上。 路旁行人来来往往,有不少身着筒裙的年轻女子,从后面望去,身姿娉娉婷婷,格外引人注目。 “言太太是第一次来泰国?” 她的注意力被军官说话的声音吸引过去,笑了笑,“嗯,第一次来。” 言淮在外人面前介绍她的身份时,没有提任何与时家相关的字眼。 在这里,她只是言淮的妻子,只有这一种身份。 “那还真是可惜,拉廊虽然不如清迈繁华,但却是安达曼海边最美丽的小城,这里有泰国最好的温泉,最香最甜的金枕榴槤。”这位名叫达苏的军官一脸惋惜的说着,“如果不是这次行程紧张,巴沙将军嘱咐我一定要尽快将二位安全护送到清迈,我一定带二位好好转一转。” 行程紧张? 时燃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于是转头看了言淮一眼。 “我们会在这里留一晚,明天坐火车去清迈,巴沙将军会派人把我们送到云南入境的地方。”言淮正好也转眸看她,“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巴瑶族?我把他们安置在拉廊的一个靠海的镇子上,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镇上。” 她微微一愣,随后惊喜不已。 言淮继续说:“不过,那边的条件不太好,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做饭生火还是原始方式,可能会住的不太舒适。” 时燃浑然不在意。 自从听他提过巴瑶这个民族后,她就一直保持着很大的兴趣,想要接触他曾生活过的地方,曾一起相处过的人们,这样,也算是多了解他一点。 因此,条件好与坏,并不重要。 -- 到达镇上时,天色已晚。 夕阳在天尽头热烈的灼烧着云层,郁郁葱葱的丛林披上橘色光芒。 靠海的浅水滩上建着十几座高脚楼,从水上拔地而起,楼下架空处泊着许多艘小船,用绳索系在楼脚上,随海浪轻轻摇动。 这里就是言淮帮助巴瑶族人建造的新家园。 族中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迈的长者。 言淮告诉她,这位老爷爷的亲人都在当年那件事里去世了,只有他和七岁大的孙子,因为去集市上採买才逃过一劫,如今是巴瑶族现任族长。 族长老爷爷看到两人姿态亲密,很快就明白时燃的身份,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 他说的是马来语,听起来格外难懂,时燃只能同样报以笑意,等老爷爷在前面引路的时候,偷偷问言淮。 言淮声音里透着笑意,“他刚才说,你很漂亮,也很善良,他代表巴瑶族欢迎你的到来。” “真的只是这样?” 时燃不敢全信他说的话。 言淮牵着她的手,沿着台阶上前。 “不然呢?难道一上来就祝咱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眼里笑意的闪烁。 “还是说,其实是你想听这种话?” …… 时燃顿时没再追问。 老爷爷带着他们来到一幢收拾干净的高脚楼中。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米多宽的竹床,只能够两个人挤着睡,地上搁着两把矮脚凳,上面还留有打磨时的粗糙毛刺。 第52页 最高级的家具是头顶上嗡嗡作响的电风扇,光洁如新,一尘不染,看上起有些格格不入。 经弥生解释后,时燃才知道,这十几座高脚楼都是靠对流自然通风的,但因为他们的到来,族人们特地凑钱买了一架全新电风扇,又临时从附近接了一段电路,给风扇通上了电。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怕怠慢了他们心中的贵宾,哪怕仅是短短一晚。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真没想到,在这个连电路都稀有的地方,却有一群最真挚的人,愿用如此赤诚之心相待。”她坐在竹床上,从窗外远眺海面,“这个地方,的确太美。” 言淮微微一笑,似乎也有所触动,“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眷恋这个地方了吧?” 她当然理解。 而且,简直不能再理解。 太阳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时,高脚楼的灯光才渐次亮起来。 言淮开设的面粉厂在镇子西北方,距离这里差不多半小时的步行路程,族人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再也不用像过去一样,在海上飘摇求生,还要遭受风吹雨打,倒也怡然。 不过有些深入骨髓的传统还是没有丢。 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热情。 临时得知贵人到来,尤其贵人这次来,还破天荒地带了老婆,族人们都表现的格外热情。各家在小船上做好饭后,都送来他们自己认为的自家餐桌上最好的菜餚,给时燃品尝。 没一会,面前的餐桌就堆满了。 她几乎快要招架不住这样淳朴的情意。 负责照顾她的小姑娘手脚很麻利,很快打来淡水让她洗漱,还送来了一套质地轻便的衣服。 但是两人语言不通,除了使用肢体语言,也只能互相微笑着干瞪眼。 言淮被达苏请去另一间屋子里喝酒,陪同的还有族长等人,短时间内估计也不会回来。 左右不需要等人,她便拿起筷子,打算尝尝鲜。 却见门栏上趴着一个小孩,正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 他身上穿着一件干净又破旧的短袖衬衫,一看就知道洗过很多遍。大概她面前的菜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丰盛,所以一时动了馋心,才过来凑热闹。 时燃笑起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男孩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捏着自己的衣角,几乎要抠出洞来,就是不肯在桌前坐下。后来见时燃人美面善,又格外热情,才没有再拘束。 她让小姑娘多拿了一套餐盘过来。 一大一小吃到一半,族长忽然一脸紧张地寻了过来。 小男孩看到门口来人,顿时脸色大变,勺子都拿不稳,掉在了餐桌上。 时燃不明就里的起身,就见族长一把将男孩的衣服后领扯起来,拎着他离开餐桌,语气严肃的训斥了几句,随后又不停的朝她鞠躬,一脸歉意。 事发突然,她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一同过来的还有达苏手下的一名军官,在两人之间帮忙翻译着。 “族长说,这个他的小孙子一向喜欢乱跑,竟不知会跑到这里,怠慢了贵客,希望您别怪罪。” 她愣了一下,才觉得族长实在是太客气了。 小孩子只是嘴馋而已,也没有添乱,再说了,她这里也只是多添一双筷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把意思传达给军官,让他翻译给族长,对方听后却更是惶恐,连连道歉。 时燃还想说些什么,军官沖她无奈的摇摇头,用英语说,“您先生在这里的威望比供奉的神佛还要高,他这个小孙子无意冒犯了您,在族人眼中就是大不敬,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讲得通的。” 她只好作罢。 爷孙俩和军官走后,负责照顾她的小姑娘将桌上摆着的餐盘收拾掉,也识趣地离开了。百无聊赖,她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只好趴在窗沿上看夜景。 过了一会,忽然听到门被人敲响。 打开门,竟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族长的孙子,安。 她笑了笑,在门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安扭扭捏捏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一本正经地伸手,要给她。 “chocte” 安腼腆的用刚学会不久的英语单词,生涩地表述他的意思。 时燃低头一看,是一块黑巧克力。 棕色的包装上印着泰文,字体有些重影,一看就知,并不是多贵的牌子。 但对于安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东西,所以才会拿来送给她,感谢她刚才请他吃的半顿饭。 她心中一暖,接过那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掰下一块尝了尝。 甜腻到嗓子发涩的味道,也不知道厂家往里面放了多少添加剂。 她仿若未觉,又尝了一块,适应了这种劣质口感后,竟然觉得比此前吃过的任何巧克力,都要美味。 她用英语,柔声说了句谢谢。 最简单的单词,安听懂了,羞涩一笑,随后就跑下了楼,脚步比来时欢快了许多。 -- 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言淮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床上铺着一层单薄的毯子,她迷迷煳煳的被抱起来,毯子和被子都乱作了一团。 就在这样的一团里,被他染着酒精气息的唇,霸道地堵着,来来回回吻了一遍。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时的吻,比往常多了几分炽热。 她开始觉得唇上像有火烧,身上也似被点燃了一般,火烧般灼热。 衣领被扯开,扣子一颗一颗剥落下来。 海风猝不及防地从窗口吹进来,将她散落耳侧的髮丝吹开,露出一弯曲折的锁骨,白莹莹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光。 “躺下。” 言淮的气息在她耳畔流连,她在半梦半醒间,娇娇弱弱地“嗯”了一声,乖乖顺从他所有的指挥。 直到被他翻了个身,嵴背上肌肤全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才清醒过来。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今天的尾巴来更新 ☆、第四十颗药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她趴在枕头上,侧头向后看,神色染上一丝慌张。 言淮将她的小脑袋推回去,好让她乖乖地继续趴着,用手指在她手背涂抹着什么。 “这是族人们自制的防蚊药膏,很管用,我拿了一罐。别看这里靠近海边,环境清凉,但因为潮湿的缘故,蚊虫很多,你这样直接就睡了,第二天起来必定一身的包。” 果然,后背被他抹过的地方,泛起一股清凉,刚才在半梦半醒间还总来叨扰她的小蚊子,似乎很是忌惮那膏药的味道,振着翅膀在房顶灯光碟旋,不敢再靠近。 这下,全身都舒服了。 “这东西还真挺管用。” 她轻轻唿出一口气,感觉言淮的手指在光裸的嵴背上,来回滑动着。 “刚才族长家的小孙子来我这蹭了几口饭,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没想到族长却生了大怒,把小村子斥责了一顿。” 第53页 她谈起刚才他不在时的小插曲,语气颇有几分怨嘆,似乎在替那小孩子打抱不平。 “后来还给我送来一块巧克力,感谢我请他吃饭的恩情。这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是我生的,真是爱惜还来不及,怎么捨得责骂呢?” 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似乎在笑。 “会有的。懂事的小孩子和不懂事的小孩子,无论你想生哪一种,我都配合。” 她一愣,脸上顿时一红。 “谁要你配合了……” 偏过头去想用小拳头锤他,伸过去手,却没够着。上身倒因为动作间的拉扯,胸前的起伏露出半个圆润的弧度。 言淮眼角瞥见了,没吭声。 喉结却上上下下动了一下,眸光随之暗了下去。 “这边的小孩子过惯了苦日子,都特别懂事,心思也细腻,你对他一份好,他会还你十分。” 他开始语调正经地配合她话家常,虽然注意力早已因她刚才的动作,不知散到了哪去。 “我还是觉得可惜。”时燃重新转过头去,虽然不知道言淮抹个药膏为什么还没抹好,只能继续絮叨,“如果给他们更好的条件,让这些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到下下代,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帮助,还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耐心开始消失,嗓音渐渐从清明变得喑哑。 “燃燃,不要乱动。” 她适时听出了他声调里压抑的情绪,停止了因为痒而忍不住做出的小动作。 并且终于明白,她从刚才就一直感觉得怪异是怎么回事。 因为上药的缘故,她的上衣几乎都脱光了,连内衣也是。 言淮……这不是把她的后背全看光了吗? 她忽然有些心跳加速,颤着声问,“快好了吗?” 言淮面不改色的撒谎,“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感觉时间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时燃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温水煮着的青蛙,一刀一刀地,快要被人吃掉。 言淮手下动作开始变得缓慢。 他涂抹的很仔细,连肩胛骨的位置都没有放过。 药膏本身清凉之极,却因为他格外认真的手法,突兀地泛起一丝痒意,惹得肌肤在他手指流连过的地方,仿佛带起一路闪电的火花。 窗外海潮阵阵,风帆鼓涨,月光萦绕万里碧波。 她的嵴背裸露在窗口下,盛着跳跃不止的光芒。 他的手像冰凉的蛇,蜿蜒游走,趁她不注意时,忽然深入腹地,发送出危险的信号。 谁都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也许是风吹散了言语,让两个人都没办法继续在暧昧的气氛里装傻,又或是一个无意的眼神,惹了火,带了电,就这样,让两颗火热的异极磁铁,就此相吸。 时燃感觉到身下清凉的黏腻,全都蹭在了床榻上。一夜的涂抹尽付东流。 她想出声提醒,却被长驱直入的唇舌堵住了所有声音,剩下的,只有回应。 回应,他所有的旖旎和热情。 逃不掉的。 不止今夜,还有他。 她都逃不掉。 纵然小时候那个约定,于她而言只是童言童语,后来在罗布泊,那场英雄救美的浪漫邂逅,才是她心动的开端。 但也算爱上了。 爱上他这个有着变态般的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狂。 —— 时燃醒来时,天际正泛着鱼肚白,晨光熹微,万里无云。 窗子被叉杆支起来,外面浪打礁石,潮声近在咫尺。 清风拂面,清新之极。 她却觉得腰酸背痛。 尤其是大腿内部的几根筋,像被扭了一般,隐隐作痛。 躺在身侧的男人大概是昨夜出了一番大力气,到现在都还在酣睡,平素总要蹙起来的眉头,此时平坦地没有一丝沟壑,唇角微微翘着,神情安静满足。 她看着看着,竟忘记了全身疲软,忍不住用手抚上那翘起的唇角。 却被捉住。 “小调皮。” 他没睁眼,却低低笑开了,抓着她的手就放在唇边吻,吻够了才肯放手。 “醒了就开始闹人,是在嫌我昨夜表现不好?” 她羞红着一张小脸,把手撤回去,语气嗔怪,“你不也一醒就开始不正经……” 不正经地调戏她。 言淮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在她微红的颊上一扫后,又继续合上。 “你错了。”他懒洋洋地换了个睡姿,顺手将她圈进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什么叫不正经,明明是夫妻之间的调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时燃说不过他,佯装不好惹的模样,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一圈牙印立刻现形,四周肌肤泛起微红,相较于周围的白皙,倒是有些显眼了。时燃用手指在那上面搓了搓,不但毫无益处,反而越搓越红。 “留着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 他把她的小手移开,笑的低沉。 “可是,被人看到不太好吧,有损你形象。” “这有什么,都是有家室的男人,大家都懂。”他却浑然不在意,“再说了,我夫人好不容易点头,给盖了章,证明我时家女婿的正牌身份,还不让人秀一下?” 时燃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也就没再去管那道印记。 两个人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起来。简单洗漱后,言淮去和达苏他们商量上午离开的事宜,时燃换了一身白色长裙,下楼在沙滩上散步。 沙滩上有一块区域,专门腾出来,供族人晾晒衣物。简易的木架子上搭着一块块随风飞扬的床单,眼花缭乱的花色,极简单的生活气。 她在不远处驻足看着,唇角扬起,忍不住带入自己和言淮。 也许是经歷了昨夜,所有心境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之前她还在想着陪他经歷风雨,哪怕要牺牲许多,她也不怕。可这一刻,却忽然有种感觉,就此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 背后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时燃收回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照顾过她的那个小姑娘,来叫她回去吃早饭。刚打算往回走,一抬脚,她却觉得浑身疲软,使不上力气。 难道是昨天晚上太激烈,导致……? 在小姑娘突然的惊唿声中,她无法控制的倒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羞耻的猜测,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中,有人在拍她的脸,还有人在急切地叫她名字。 燃燃……燃燃…… 声声催命。 她费力的活动了下眼球,才睁开。 入目便是言淮焦急的脸庞,见到她转醒,他脸色才有所缓和。 第54页 “你中毒了,先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她只好无声点点头。 事实上,她倒是想开口,却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 怕空气不流通让病人感觉气闷,小屋里只有她和言淮两个人,其他人都识趣的站在外面的走廊上。 所有人全都关切着里面的情况,泰方代表更是一脸忧心。 言淮怕吓到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焦急,柔声讲:“接下来,我询问的事情,你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听得懂吗?” 她眨眨眼睛。 “你仔细回想,在这里短短十几个小时,是否与族外人接触过?” 摇头。 “屋内屋外有没有发现过可疑人物?” 依旧是摇头。 “除了那顿饭,是否还有额外的进食?” 她继续摇头,停顿了一下,却又点点头。 还有那块巧克力。 不过,即便言淮是怀疑有人想在饭食里下毒,也必定不会是那块巧克力。 安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外面等着的人群却开始喧譁。 负责寻找安的族人成功找到了安,拎着他上了楼。 几岁大的小孩子看到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的阵仗,早就怕了,一直用手攥着裤腿不敢放开,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被问话。 他们说的是马来语,时燃听不懂,言淮也只能听懂最简单的字词。但负责给他们翻译的军官却在问话后,惊惶地沉下了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淮起身走近,眼中沉着风暴,声音也带上三分冷意。 安被他一身气势吓得后退的几步。 那名负责翻译的军官斟酌了好一阵才开口,却不敢直视言淮的眼神,低着头嗫嚅道: “安说……他送给言太太的那块巧克力,是族里的人给他的,指名让他送给言太太。” ☆、第四十一颗药 安指认的那名族人很快被弥生绑到屋子里。 所有认识他的族人,面上都流露出震惊之色。连时燃瞥见那人面容,都不敢置信。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就是这个人,因他们的到来一直忙前忙后,收拾屋子打扫餐盘,几乎承包了所有脏活累活,却一句怨言都没有,脸上一直挂着憨厚朴实的笑。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下毒的兇手? “沙卡不可能是兇手!” 有族人站出来想替他说话,被老族长一个眼神制住,顿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场中最沉默的言淮身上。 他越是沉默,越是令人心惊。 “沙卡。” 良久,他才低低开口。 “如果我是你,就自己开口招认,不让族人失望。”一室寂静中,他眼神沉沉地盯着被强制按在地板上的沙卡。“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供出幕后指使,我就放了你,你的家人也会相安无事。” 他的话被翻译成马来语,传到沙卡的耳中。他听后,嗫嚅着嘴唇,低声道,“言先生,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也是迫不得已……” 话音刚落,族长就怒其不争地一拐杖打上去,骂道:“你个混帐东西,言先生是整个巴瑶族的恩人,帮着外人毒害言夫人已经是忘恩负义,你到现在都还在犯浑!” 言淮示意手下将族长拦住,微微蹲下身子,轻拍沙卡的肩膀。 “是不是陈家?” 他直接用了马来语,避免了繁杂的翻译流程。 沙卡听到那个字眼,全身都颤抖了一下,竟似不敢和他对视。 言淮继续道。 “他是不是还威胁你,如果把他供出去,就会对你的家人不利?而如果你做成了这件事,就给你一笔足够离开泰国生活的钱,让你的后代永远摆脱贫穷?” 沙卡的眼神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长嘆一声。 “言先生,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哪能和陈家作对。他的确是允诺我,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笔钱,但……我并不是想用那笔钱离开泰国生活。” 他眼神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蜷曲在地板上的身体仿佛不堪一击。 “我只是想用它,来给我三岁的孩子治病。他还那么小,却得了小儿麻痹症,已经在床上瘫痪半年了。” 族长忽然深深嘆了口气,转过头去,似是在抹眼泪。 “造孽……造孽啊。” 听完军官翻译后的众人,面色也顿时都变得复杂。 为父不易,沙卡的确是有苦衷,所以才会轻易被陈家的人诱惑。安只不过被沙卡利用了,借感谢的名义,将那块掺杂着特殊成分的巧克力送给时燃。 沙卡还说,陈家的人告诉他,巧克力里的特殊成分只是会令人昏迷,不会置人于死地,所以他才狠下心,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犯下这种大错。 “言先生,都是我的错。”沙卡挣扎着身子爬起来,歪歪曲曲地跪在言淮身前,几乎泣不成声,“我不敢奢求您什么,这条命就放在这,任您处置,只希望您可以放过我的家人我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和陈家接头,他们是无辜的。” 走廊上站满的族人,不少已经开始垂泪。 可所有人都知道,纵使沙卡有一千个苦衷,可时燃难道不无辜么?她凭什么要无端承受这份伤害? 四周沉寂,无人敢作声。 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言淮背过身去,踱步到时燃床边,拉开床帘,俯身握住她的手。 “是不是很难受?再坚持十分钟,医生已经联繫好了,车一来我们马上走。” 时燃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 她勉强提着一口气,才能强忍住身体里的那份不适,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爱听。但是,他也只是个父亲,是个为了救孩子不惜付出一切的父亲,他也有他的可怜之处。” 言淮的眼神,果然在那之后暗下来。 他紧绷着唇,没说话。 过了一会,起身离开。 时燃知道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也没希望自己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可他越来越深的眉头,显然易见地昭示着他内心的隐忍,甚至还有一丝怒意。 她重新躺好,几不可闻嘆了口气。 却听见言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你有没有想过。”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背对着她,“如果你今天死在我面前,我会不会也变成你口中的可怜人?到时候,谁又能来赦免我?” 时燃勐地一怔。 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走远,来到沙卡面前,抬起一只手。 弥生立刻会意,送上一把上了膛的手*枪。他姿态娴熟地握住那把枪,缓缓举起,枪口向沙卡瞄准。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被框定在法律条文里的规则,有时并不是那么好用。 第55页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本就该如此简单。 沙卡认命的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小乘佛经,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枪声砰然响起。 随后是一声痛哼。 不少已经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血腥一幕的围观族人,都因此睁开眼睛。于是惊讶的看到,沙卡的一条腿被子弹打穿,血从枪眼中汩汩流出。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面上哀嚎,而言淮神色冰冷地收回手,一把将枪扔在地板上,朝旁边招招手,“带他下去处理。” 族长欣喜若狂的连连鞠躬,立刻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人将沙卡抬下去,送到别屋去处理伤势。躺在床上的时燃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在气,可最后也听了她的话,没有痛下杀手,饶过了沙卡的性命。 这本是违背他原则的事情,却因为她,一朝改变。 送走一屋子的外人后,总算清净了许多。来接他们的车子很快就到,还专门为受伤的时燃准备了一辆宽敞的suv,好让她躺在后座。 一路疾驰。 这种名叫奎宁的急性毒*药,其实就是东南亚这边常见的金鸡纳树树皮的提取物,相当易于吸收,八克就能致人于死地。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掺杂在其他食品里,所以含量并不是很高,所以时燃现阶段只是出现了昏迷、体温下降的症状。 可当言淮触到她手部冰冷的肌肤,却觉得心中有大片大片的慌乱,不断地蔓延开来。 只要一想到,再晚一刻,也许他就会彻底失去时燃,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就令他几乎无法招架。 到达目的地时,时燃已经再次陷入昏迷。 原本被用于治疗疟疾的毒素,过量后其实也可杀人于无形,这种对比着实有些讽刺。 手术几乎没有一刻耽误,泰国方面请来的医疗专家表示,因为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只能用肾透析法,将血液里的毒素人工过滤出来。 时燃被推进手术室里救治的时候,言淮就等在门外。 弥生找到他时,出乎意料地看到,这个他跟了小半辈子的人,竟然抽起了烟。 他侧身抵着墙壁,指间火光湮灭,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沉郁。 弥生的脚步在原地静了静,才走近些,低声道,“少爷,巴沙将军的电话。” 他仿若未闻。 弥生也没催促。 两个人在走廊上都静了一会,言淮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也觉得,沙卡不该死?” 没头没脑的一句,弥生却丝毫不惊讶。 他太了解言淮。所有和时燃有关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能轻易令他失了冷静,甚至,像现在一样,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 弥生思索了片刻,低声给出自己的答案。 “少爷,如果是以我们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自然是永绝后患比较保险。但如果时小姐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她应该是不想您为了她,背负这样一条本不死的人命。” 谁都没有错。 分歧只是因为,各有初心。 言淮的初心,只是想除掉所有会给时燃带来威胁的人,是为了守护。时燃也是因为不想言淮背负太多,才想让他手下留情。 正因为相爱,才会为彼此顾虑。 言淮想了想,居然没有反驳。 将熄灭的菸头扔进垃圾桶里,他从玻璃窗向里面看了一眼。 走廊上灯光疏淡,连同那传来的声音也清清冷冷。 “在利雅得时候,她曾跟我说过,言家百年来积累颇丰,其实我不需要整日活的如履薄冰,那时我只是以为,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觉得人人都应该活得轻松,才比较自在。” 弥生知道他并不需要有人应答,只沉默着。 “却不知道,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着想,不想让我一直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一直是他在悉心守护,付出良多。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因为小时候那些事情,她二十多年一直过着平静而安全的日子。却因为和他在一起,放弃自己一贯的坚守,陪在他身边,日日都要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 能做出这种牺牲,不可谓不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嗯……感情终于升华啦~即将进入高潮,我会尽量写的比前面紧凑一些,更好看一点。 下边是一堆废话(狮子座晚上习惯性的伤春悲秋),不喜可以略过哈~~ 写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也快十三万字了。 这种打打杀杀的重口味剧情流其实很不适合现在的甜宠风向,但是我自己比较喜欢,所以就坚持写了,也因此收藏惨澹,没有得到入v资格,甚至99%的可能直到完结都不会入v。但自从改了签约状态以来,这篇文就一直保持日更三千的状态,也没有请过假,算是我一点小坚持,想着即便成绩差,也要把这本好好写完,为自己攒人品~ 废话了一堆,其实只是想感谢收藏这篇文的74位小天使,还有给我评论、投营养液的小天使,说真的,你们的互动真的给我很大的动力写下去,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单机。很荣幸,这种小众口味得到你们的喜欢。 许个愿,希望我以后能写出更好看的故事,不负你们的抬爱。 ☆、第四十二颗药 心事谈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时燃没有性命之忧,他也不需要悲天悯人。 言淮调整了下神色,很快就恢復正常的语气:“去往清迈的火车几点开?” “晚上七点。” 他嗯了一声,说:“陈留声的人已经渗入拉廊,久留总归不□□宁,你吩咐下去,照常准备着。另外,给巴沙将军回个电话,就说这边暂时出了点事情,计划推迟到明天进行,其他一切不变。” 弥生应了一声,离开前却有些忧虑,多说了几句话。 “巴沙将军虽然现在掌权,但也是一条缠人的蛇,和他合作,不被剥层皮也要咬块肥肉下来。还有国内的林家,我调查了一下,林棠波如今正得林老赏识,林老手下权利都交付了个七七八八,连林沉澜都不敢压他,而陈家一向得林棠波庇佑,如果我们现在动手……”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全,只是隐晦的建议。 “少爷,我觉得,这件事其实未必需要这么着急。” “你知道么?中国有句古话——” 言淮负手踱步到窗前,晦暗光线勾勒出他侧脸轮廓,深沉幽静。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这是时燃告诉他的一句话,虽然只听过一遍,但他却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我是怎么一个想法,你也知道。无论是参军还是从商,折腾来折腾去,都不过是为了多一份资本,能帮衬上她几分。” 从决心守护她那一刻开始,他便深知,復仇和清算,终会到来。 “她和林家那笔旧帐,总归是要算,早一天晚一天,我来算还是她来算,没有区别。陈家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开始,如果林棠波不怕死地撞上来,我倒是很欢迎。” 第56页 他神色平静,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如同静水深流,因捉摸不透而令人遍体生寒。 弥生默默嘆了一声。 当初言先生知悉言淮心中计划后,曾感慨,时燃对于他来说,是福也是祸。 如今看来,竟是一言成谶。 借宿巴瑶惹来的这场意外,终于落定。 中毒来得突然,去的也快,时燃感觉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身体已无大碍,只觉得胃里空空如也。 好在言淮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流食,她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阔叶树被雨水沖洗的绿意如新,忽觉他们已经离开了拉廊。 穿过克拉地峡,是一段漫长的海岸线。疾驰数个小时后,地势明显开始升高。 他们进入泰国中部腹地。 夜色沉下来时,一行人又转乘火车。 火车自然不是寻常旅客乘坐的民用列车,据说是上个世纪军方的专列,车上各种设施相当完善,连走廊墙壁上的雕花壁灯都精緻无比。 列车穿过山穹,轰隆驶过,灯火零星。 时燃出神的看了一会夜景,一时便忘了言淮刚提醒她的事情,没一会,包厢的推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身边床榻微微陷下去。 她回过头来。 “我见你许久没来,就自己做主给你把饭拿回来了。” 言淮的声音响起时,她这才惊讶地一摸额头。 “诶,我给忘了。” “小煳涂蛋。” 言淮笑着在她脑袋上轻轻一弹,将手上的餐盘搁在桌上,顺便替她将窗帘拉大,在对面坐下。 “这趟车明天下午才到清迈,将近二十多小时的行程,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休息。” 他看着她用叉子挑出不爱吃的橄榄豆,神色是堪比任何时候的认真,唇边不禁带上一丝笑意。 “要是感觉乏了,车上还有咖啡厅和休闲室,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带几个人过去活动活动,也有利于你恢復身体。” 时燃在他面前并不是很在意形象,边吃边聊。 “如果只是为了迁就我的身体,其实没必要非得坐火车,飞机应该更快到清迈吧?” 言淮笑笑,“不止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有一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 时燃微微一愣。 他的私人原因吗? 到现在为止,以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私人和公开之分? “晚上可能会有点小乱子,到时候火车会暂停一段时间,不过你应该听不到。”时燃没出声,他也没往下说,语气轻松地聊起别的,“清迈那边景色不错,喜欢的话我带你走走,我们多住几天再回国。巴沙是言家的老客户,从我这里拿走不少折扣,正愁没机会剥削他。”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切那块牛排。 “会出什么乱子?” 言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猜出来,“陈家?” 言淮没料到她猜的这么准确,但见她执着要问,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清淡地解释,“陈留声现在和泰国军方已经撕破脸了,他现在和反政府武装走得很近,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捣乱,我和巴沙打算将计就计,如果能成,至少三十年内他都不会翻身。” “其实早就该对付他了。”时燃放下刀叉,用手帕擦擦嘴角,“林沉澜曾经跟我说过,陈家这种不入流的家族,早年靠人肉生意起家,这种踩着人骨头上位的家族,早就该被剥夺所有财富和权力,尝尝人间疾苦的滋味,也好明白到底怎么样才是做人的道理。” 这番话说的相当犀利,言淮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把时燃看的都有些错愕了,他才笑起来,“我的女人,骨子里倒是有着我如出一辙的狠劲。” 他点评的很到位,只是话里直白的称唿,却令时燃神色变得不自然。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放在桌板下的膝盖,佯装威胁,“我可是警告你,如果被我阿公知道你就这么轻易拐带了我,有你苦果子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他一本正经的接话,“如果从你阿公那吃点苦头就能做你的男人,我何乐而不为?” 她顿时啼笑皆非,嗔了一句“无赖。” 言淮也唇角一动,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却忽然安静下来,“等了结完所有的事情,跟我回加拿大,好不好?” 时燃猝不及防听到他这样说,不禁思索了一下。 他这是在……? 她将脑海中那两个字压下去,忽然低下头,用小银勺拨弄着咖啡,“喂,你这样可就有些不厚道了。” “嗯?” “追我的时候隐瞒身份,在一起时没有表白,甚至在巴瑶那晚,也来的突兀,现在要我抛下故土跟你远走他乡。” 她说的极慢,却也极其认真。 “言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一个词,叫仪式感吗?” 言淮先是怔然,过了几秒后,差点失声笑起来。 该怎么说,他本来已经计划好带她回加拿大,好好弥补这些环节,普通人都会享受到的情人节与玫瑰花,游乐园与海岛度假,他一样都不允许她缺少。 但小丫头显然已经误会了。 “本来不想这么早的……” 他忽然嘆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红色丝绒的包装,颜色格外热烈。 时燃一眼瞥过去,心跳忽然开始加速。 言淮止住了言语,没有徵兆的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狭小包厢里显得那样突兀,头几乎快触到车顶。 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情愫如融水般慢慢地化开,蔓延到每一存空气中。 的确不想这么早就求婚的,不过,为了防止她在这方面继续误会下去,看来也只能将就着提前了。 列车飞快驶过一道山岗,攀上最高处,山下村落绵延,灯火万千,交错成浩瀚的地面星河。 “时燃小姐。” 他唇齿翕动,身形渐渐矮下去。 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低醇声线,此刻喊出她的名字,竟无比庄严。 “我谨以这一生的至诚发誓……” 敲门声却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列车从山岗上驶下,轰隆的声音渐渐扩大。打开包厢的门后,前来传话的军官便看到,里面两个人,一个脸色微窘,一个神情不悦。 他顿时一愣,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打断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好事? “抱歉,言先生言太太,打扰了。” 恢復镇定后的军官记起来意,很是尊敬地朝两人鞠躬,随后将目光投向言淮。 “言先生,达苏少将请您过去商议要事。” 言淮还没开口,时燃已经替他取下外套,脸色微红地说,“去吧,晚上不是还有重要事情要办么?” 他接过外套,在门边站了一会,“刚才那件事情……” 第57页 “不急于一时。” 她很快接上话,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言淮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隐隐透出一点笑意。 都说女人善变,她容易害羞这点倒是一点都不变,这会儿有了外人,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了。 其实,他刚才也是骑虎难下,怕她纠结这个问题,心情和身体都不好受。但在这里求婚着实不合时宜,被小军官打断倒也恰合他的心意。 “那好。”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嘱咐,“我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如果困了就别等我,记得把门窗关好,哪怕听到声音也不要出来。” 时燃连连点头,保证没有见到他就不会踏出这个包厢后,他才恋恋不捨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尾巴来更新 ☆、第四十三颗药 深夜中,火车平稳地行驶在轨道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燃正睡得迷煳,忽觉身体被勐地甩了一下,额头磕到床里面的侧壁。 她吃痛地醒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立刻撩开窗帘,于是发现,原来是火车正打算转弯变向。看周围地势,应该是来到了泰国西部的某个山地附近。 还好不是出了状况。 轻舒了一口气,时燃索性将窗帘全部拉开,就看到火车开始转弯。 前面半截车身全部暴露在视线中,车头大灯炽亮,照亮前方轨道下铺就的枕木。 平日鲜少坐火车,她一时间只觉得新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可再瞥过去,却是勐地一惊。 夜色晦暗,驾驶室正上方的火车顶上立着几道模煳黑影,看不清轮廓,只觉得高大竖直。 时燃起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也许是车顶某种特殊装置,直到那些黑影忽然晃动起来,一盏探照灯与车头擦肩而过,微弱的光线以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些黑影的面目轮廓,很快一闪而逝。 她才发现,竟然是人。 而且是一群身着黑衣,持有步*枪的人。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潜伏到车顶上的,其中几个迅速跳下车顶,徒手挂在车厢外,借力在车身上一蹬,悄无声息地潜入驾驶室,剩下的则留在原地负责放哨。 她心中顿时警觉,飞快地披上外套,下床拉开车门,走廊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整列火车都沉浸在某种诡异的安静中。 有什么仿佛潜藏在夜色之下,一触即发。 车很快停了,看样子那伙人已经成功占领了驾驶室,生生将高速运行的列车逼停。 车停就意味着,这趟火车已经不再安全。想起言淮的叮嘱,她立刻重新把门关好,坐在床上,来回思索。 虽然言淮说过他早有计划,可她却觉得奇怪。 连没有经验的她都发现了异常,言淮和达苏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不知道言淮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时燃只好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等待通话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走廊上开始传来哗动,脚步声由小见大,但并无人声喧譁。 显然,这车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夜将会发生的事情,所以秩序井然,并不慌乱。 大概十几秒后,电话才接通。 “燃燃?” 言淮那边有风声,似乎在外面。 她握着手机,听到他的声音,才觉得心跳正常一点。 “我刚才看到了一些异常情况……”还没说完,就被言淮打断,“我知道,是陈家的人。你乖乖待在包厢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你会不会有危险?” 她不放心的问。 “不会。” 言淮笃定万分。 旁边似乎有人在喊他,话筒里开始喧嚣混杂。 而窗外,轰鸣声突然铺天盖地。 她握着手机转头,就看到山坡下密林如海,数架直升机盘旋着从林中升起,螺旋桨带起的气流将林浪噼开。 陈家,真是好大的阵仗。 “燃燃,如果你不幸遇到什么事情,才是我最大的危险。” 言淮的声音再次从那端响起。 她心中微微一震,又听他继续说,“所以,不用担心我,好好在包厢里等着,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过去陪你。” 挂断电话后,包厢内再次恢復寂静。 外面却枪声震天。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军用直升机一同出现。 这种阵仗用来势汹汹形容已不足以,它们悬停在轨道两旁的低空,不断有空降兵从机上跳下,源源不断地投入火拼。 看得出,对方的计划是要捣毁整个火车的运转核心,因此交火区主要集中在车头部分。 雨丝飘摇欲坠,将夜色渲染的悲壮。 车顶上不断有人掉下去,地面搏斗也异常激烈,人流众多,分不清敌我。 她透过窗户,看的目不转睛,因为知道,言淮就在那里。 所以,一刻也不敢分心。 也许危急的情况容易让人忘却时间,所以也不知道火拼到底进行了多久,言淮和达苏的人倒是将包围圈封锁的极其严密,后半截车身几乎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时燃因此才得以安坐包厢内。 四顾观望时,她却看到,离她最近的那架直升机,一直呆在阵线后方没有动静,这会儿见己方节节败退,却拉开舱门。 一根铁黑色的长管从机舱内探出头来,开始有规律的转圈,似乎蓄势待发。 她盯着那根铁管看了几秒,忽然蹭的站起来。 是机枪。 虽然看不出具体是加特林还是其他类型,但这种加粗了的枪管,一定是火力很大的那种重型武器。搞不好,火车车身都能被它扫射穿。 她开始迅速思考,要不要给言淮报信,这些直升机里装着的不止士兵,还有重型杀伤力武器。可又怕这个时候打扰他,影响整个战局的节奏。 正犹豫不决时,窗外忽然火光大炽。 耳边听得一声巨响。 她勐地抬头看去,就见那架装载着机枪的直升机不知被什么打中,机身直冒黑烟,在半空晃了几下后,轰然坠入深林。 很快,其他直升机也都经歷同样的遭遇。 山坡下的密林仿佛深渊,将它们的残骸一口吞噬,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交火结束的突兀且迅速。 飘着细雨的夜,依旧深沉静谧,像一张密密的网,早已潜藏多时。 探照灯在地面上来回扫过,寻找残存活口。她顺着追光看过去,只见一片狼藉。死伤的全都是对面的人,言淮他们大获全胜。 此刻她才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宁愿付出沉重的代价,也不愿做言淮的敌人。 陈家到底是太自负,竟然以为靠偷袭就能扳倒言淮。 殊不知,对方早就窥探一切,只待他自投罗网。 -- 经过十几分钟的修整后,火车重新开动,开始沿着轨道向前行驶。 一名言家手下敲开了她的房门,说是言淮让她去咖啡厅一趟。 说是咖啡厅,其实就是专门辟出来的一节车厢。 第58页 穿过长长的走廊,快接近时,手下提前为她推开玻璃门。言淮、达苏还有几个军方人物,都在里面。 桌椅都被拉得远远地,腾出大片的空地,地上跪着一排手脚被绑住的人。 她依次看过去,目光停在最后一名男子脸上。 拍卖会上,这个人的态度嚣张无比,最后又灰熘熘地离开,她不会认错。 陈留声。 言淮和达苏正在商议事情,一时没注意到她。那名手下在他身后提醒后,他才回头. 一看到是她,立刻走过来将她揽住,带着她和达苏等人打招唿。 刚经歷了一场火拼,他们身上都留着一股硝烟味。时燃靠在言淮身侧,低下头去看地上那排跪着的人。 “就是他们?” 她出声问。 陈家的人都被塞住了嘴巴,不能说话。 言淮看过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氏一族的几个代表人物,都在这里了。” 达苏在旁好奇的追问,“言太太也认识?” 她看了眼言淮,见他没有表示,才点点头,“曾在利雅得偶然见过,不过并没有什么交集。” 达苏笑了,耐心很好地和她解释。 “言太太有所不知,这群陈家人可是言先生和巴沙将军的眼中钉。陈家早年鼎盛的时候,占据了金三角五成以上的赌场和毒品生意,他们还在湄公河流域设关卡收取保护费,打劫来往商船,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时燃顿时瞭然。 陈留声和言淮之间的纠葛她是知道的,但陈留声居然会得罪泰国军方权贵,她起初还不明就里。现在听达苏解释后总算明白,陈家做大后野心日益膨胀,做了不该做的事,侵占了不该妄想的利益,自然要被红牌罚出局。 “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 言淮忽然在这时开口,对着陈留声微抬下颌。 很快有手下走过去,将几人口中叼着的柔软布团扯下来,力道毫不留情。 陈留声张口吐出一团血迹。 他左腿的裤管上血迹斑斑,应该是被子弹打中了一条腿,面上也是青肿交加,显然被绑来之前还被暴揍了一顿。 此刻瞥见言淮居高临下的神色,居然兀自笑开,神色狰狞。 “言老闆还真是厉害,我费尽心思搞了这么一出,到头来居然被你反算计一场。” 言淮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谈不上厉害,只不过曾经花了三年时间研究你的起家史,以及陈家在泰国缅甸边境的活动,你那些惯用的手段,我大概了解的七七八八。” 陈留声脸色骤然一变,很久后才扯着裂开的嘴角,讥笑了一声。 “这两年因为你从中作梗,我陈家在金三角的赌场要么关门,要么被公家收押。生意毁了大半,弟兄们也散了大半,我带着剩下的人退居泰缅交界处的深山老林,好不容易休整了一段,你居然还死咬不放,和巴沙一起合伙来搞我。” 他面容上血迹斑驳,很是狰狞,看不出是恼怒还是不甘,语气却带着凛冽的恨意。 “竟不知道我陈某人哪里得罪了言老闆,要把我往死里逼。” 言淮静了静,“你不甘心?” 陈留声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对,不甘心!我陈留声自认和言家井水不犯河水,自始至终我都不搞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孰料言淮听见这话,忽然冷笑一声,眼里忽然幽光明灭。 “井水不犯河水?” 周围所有人心中顿时一沉。 ☆、第四十四颗药 “如你所说,自始至终我也搞不明白一个问题。” 他将陈留声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寒冰似的声音浸着彻骨的冷。 “陈留声,那些被你枪决在巴里托河畔的巴瑶族人,他们与你陈家世代无交集,今日我也替他们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陈留声勐地抬头看向言淮,不敢相信,多年前那桩灭族案,居然与言淮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如果早知那劳什子的巴瑶族和言家有关系,他哪怕是吃了枪子都不会做出当日的举动。 “巴瑶……”他惶然低下头去,想起那日血染的河水,倒在枪口下的老幼,只剩下一句断续不成声的嗫嚅,“我的确是对不起他们……” 言淮盯着他由怒转阴的脸色,似乎是觉得和这种渣滓讨论人性的珍贵,实在浪费,过了几秒忽然转身,走了几步。 “道歉不是用来在死前忏悔的。” 在距离陈留声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来,唇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当然,你这种人,哪里又会真正忏悔。” 说完这些,他才真正回到刚才站过的位置。 时燃立刻握住他的手,他也反捏住她柔软的手心,熟悉的触感令心中那股暴躁压下去许多。而时燃却只觉得他手上温度冰凉。 此刻,她只有实实在在的心疼眼前这个背负太多的男人。 言淮没有继续说什么,随意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宣判。 周围立刻有持枪的手下上前,将几人带出咖啡厅。不知道带去了什么地方,但连他们自己都懂得,即将到来的的只有死亡。 枪决后扔到山崖下,或是是丢到海里餵鱼,方式可以有很多。无论是哪种方式,对待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都不需要动用一丝怜悯。 他们重新回到包厢时,天色快要亮起来。 一夜折腾,时燃早就觉得又乏又困,回来倒头就睡下了。 恍惚中感觉到身侧的位置塌陷下去,她无意识地伸手一摸,身体自发性地靠上去。 没有开灯的黑暗中,言淮闻着那股若隐若无的香气,眼神陡然深下去。 翌日晨起后,大家都在车头的餐厅用餐。 为了照顾两位华裔贵宾的饮食习惯,早餐准备了玉米糁粥、馅饼,还有豆浆油条。家常而又熨帖的味道,几个泰国军方代表第一次尝试中式早餐,竟连连称赞,比他们两个还吃的津津有味。 达苏在用餐中途,忽然询问言淮昨夜睡得如何。 他说的突兀,时燃一抬头,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言淮眼周淡淡的青色。 她也惊讶起来。 “你昨天一夜没睡?”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他在身侧躺下了的。 言淮慢条斯理地咬下半张馅饼,才说:“被咬了几口,所以睡得不是很安稳。” 时燃这下更是疑惑。 火车上哪来的蚊子? 对面,达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容光焕发的神色,将两人面色一对比,立刻明白了什么,默默噤了声。 时燃直到用餐结束都处于不解状态。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她在后头絮絮叨叨,追问他失眠的原因。 恰好路过一间盥洗室,里面无人,言淮停下脚步,忽然将她扯进去,抵在墙壁上,用膝盖分开她两条腿。 第59页 时燃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关门一边调戏她的,只听到他压抑着情绪,咬着她的耳朵低道: “再问,我就在这里要了你。” 她顿时不敢再出声。 默默抬眼,却对上他深色的瞳仁。 比一般人的要大,也比一般人深邃,此刻倒映着她小小身影的瞳仁,写满了欲语还休的□□之色。 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好像明白……他昨天晚上为什么睡不好的原因了…… 言淮霸道地按住她的肩膀,从额头到眉心,他的吻顺着鼻樑一路滑下去,吸吮那微微突起的唇珠,最后在她肩膀上惩罚性地小小咬了一口。 她昨夜用小手在他身上乱摸,小腹里一团邪火无处发泄,惹得他一夜都未眠。这小傢伙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眨着眼睛,问他怎么没睡好。 时燃吃痛的皱了下眉,却因为心虚,不好意思发作,只在心里嘀咕。 老色鬼。 言淮在她脸上流连了好一阵,又把下颌搁在他最爱的那处肩窝上枕了片刻,最后才似是嘆息地低声说了一句话。 “磨人的小丫头”。 起身时,面上已恢復成往日的正色,低头替她整理了下头髮和衣服。 “出去吧。” 做完这些,他重新牵住她的手。 时燃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时,从镜子里瞥了几眼,发现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她轻咳两声,没吱声。 出了盥洗室,刚好遇到两个负责巡逻的军官。 军官朝他们尊敬地行礼,时燃红着一张脸,飞快地挪动步子,生怕被人看见那道红痕。 连招唿都没来得及打。 言淮侧眸看到她的小动作,却是一笑,眼神幽幽地在那处红痕上打量,“嗯……好像真的有些明显。” “色鬼。” 时燃这才把心里腹诽的话,故作恶狠狠地说出来。 却惹得他唇边笑意更深。 快走到包厢时,火车刚好驶过一片广袤的密林。 透窗可见,幽深的树丛中渗下阳光,不知名的飞鸟在林冠上盘旋。时燃被景色吸引地停下脚步,言淮便陪她在窗边驻足片刻。 “下午就到清迈了。”看了半晌,他交代起日程,“那里有很多古蹟和寺庙,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我陪你去转转。” 时燃听到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忽然问,“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她很爱在和他聊天时,引用古诗文,向他灌输古老的诗词文化。 言淮想了想,不太确定,“似乎曾在书上读到过,好像是很有名的一句诗词。” “的确很有名。”时燃笑笑,“但我更感兴趣它背后隐藏的一些故事。你知道,中国古代有一个叫做南朝的朝代,嗯……就是出过那位风流误国陈后主的朝代。当时佛法兴盛,许多皇室贵胄都热衷于兴造寺塔,尤其在都城建康,也就是现在的南京,林立着许许多多的佛塔,只可惜,因为年代太久远,现在都看不到了。” 言淮沉吟了片刻,“很喜欢佛法?” 她愣了一下,才答:“谈不上,只是比较喜欢佛教建筑,觉得它们比一般的古蹟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像是那些佛像,都由人雕砌而成,最后人拜的居然也是这些佛,我总觉得很有意思。” “言家也信佛。”言淮微微勾唇,“听我父亲说,言家祖上还捐钱兴修过不少佛堂寺庙,言家的老一辈至今还有不少人信这个。” 时燃能理解,“老人都比较信这个,大概是想在精神上找个寄託,我阿公也是。你呢?” “我?”他笑笑,“我当然不信。如果真有佛法,巴瑶族那群纯朴善良的族人,他们连我这样来歷不明的外族人都毫不怀疑的收留,一辈子做过的最血腥的事情,也不过是宰杀活鱼,煮熟了做食物。这样的人,按照佛法教义上的指示,应该是人人都可以安度百年的吧。” 时燃听得心头微沉,柔声说,“总归替他们报了大仇,你也可以安心了。” 言淮沉默了很久后,才低低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 结束陈家的恩怨之后,就可以专心做那件事了。即便比陈家的事情要危险上百倍,连他也不敢笃定最后的结果。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 ☆、第四十五颗药 清迈不同于曼谷的现代化,更纯朴原始。 天蓝水碧,风貌清爽,山脉连接着原野,间或恢弘殿宇,古朴佛寺,宛如一条翩然多彩的画带。 巴沙将军在迎接他们下车时亲自过来迎接。 时燃想起言淮曾在私底下里评价这位巴沙将军,是个极会弄权的人物,早年借老丈人的权势上位,一路高歌勐进,如今更是得到泰王的信任,将军权下放于他。 她打量了几眼,见这位将军面相平庸,与言淮所说的那种善于钻营的人,倒是一点不像。 不过,看得出他对言淮十分看重,一路殷勤交谈,介绍当地风貌,这是不是也侧面印证了言家在某些方面的地位? 车上交谈的几人用的都是泰语,她听不懂,只好无聊的去看街上风景。 游客很多,不免想起,早几年国内某部电影甫一上映,立刻带火了泰国这座北境小城,如今亲临,景色果然不虚。 言淮在交谈间隙里,靠过来关照她,以为她一路不说话是晕车了。 时燃摇摇头,好奇地用中文询问,“你们在聊什么?” 他简单回答,“泰国这边最近不太平,聊些军政方面的事情。” 果然是公事。 时燃哦了一声,半晌又默出一句,“你居然连泰语都会。” 言淮让人倒了杯果汁递给她,“总不能在打交道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让人给骗了,所以只好自己辛苦一下。而且,学一些语言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有心即可。” 她小口喝了半杯果汁,佩服地五体投地。 言淮就是言淮,别人眼里极难的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有心。 巴沙将军坐在他们前面,听到两人一直用中文交谈,不免回头,笑着插了几句。 时燃见他们都将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立刻明白他们新换的话题是什么,朝几人微笑致意。 巴沙也微微颔首,表示友好,随后转眸看向言淮,慢悠悠地调侃,“还是第一次见你带人过来。” 他们又开始说泰语。 “之前还没有确定关系,怎好勉强她陪我出差。” 言淮说着,朝时燃望了一眼,她听不懂泰语,只能咬着吸管喝果汁,看风景发呆,他眼中露出几许笑意。 巴沙在两人之间观察片刻,忽然惊异地问,“难道是……?” 言淮轻轻颔首。 巴沙顿时瞭然,感慨道,“谁都知道你言老闆是大忙人,没想到居然一声不吭就娶了老婆,该不会是做生意的时候遇到的吧?” 第60页 “不,小时候就认识了。” 他否认的极快,巴沙微微吃惊,搜刮肚中对中国的了解,问出一个颇具中文色彩的词—— “娃娃亲?” 言淮顿时勾唇,斟酌片刻说,“嗯……算是。” 那时他们说好,长大之后就在一起,应该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娃娃亲”了吧。 一旁的时燃感觉他们越聊越兴奋,不免神色奇异地看过去几眼,言淮倒还是正襟危坐的姿态,巴沙却一脸调侃的神色。 下车时,她戳戳言淮侧腰,问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他却一脸神秘地只笑不答。 巴沙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是坐落于郊外山群之中的一座独栋别墅。掩映在群山丛林中,一条狭窄的石子路直铺门前,若不是有人引路,只怕很难靠自己找到。 时燃忍不住感嘆,“如果不是知道巴沙纯粹是出于安全原因考虑,这样的房子,倒很适合金屋藏娇。” 言淮对巴沙的安排也相当满意。 “他自然是会做事的,不然言家也不会和他合作这么多年。泰国上层人事变动频繁,他能在上将的位置上做的这么稳,一来是有泰王的幕后支持,二来则是有外部势力的扶持,仕途才能如此稳固。” 时燃一时有些惊讶,“这么说来,言家也是他上位的一大助力?” “对于言家来说,谁在这个位置上,并不重要。”言淮丝毫不打算在她面前隐瞒什么,说的毫不避讳,“会做人,能给言家带来利益的,才是我们会选择扶持的人。” 所以,巴沙才会如此殷勤的招待他们,从住行到食宿,无一不顾虑周全。 原本在清迈只有两日的行程,因故拖延了好几天。 谁都没想到,泰缅边境的反政府武装突发异动,迅速占领了附近几座小村镇,还绑了几个无辜人质公然挑衅政府,军方怕强攻会让这群人痛下杀手,只能请言淮帮忙,借用言家的空战武器配合作战。 这几日,言淮经常出门谈事就是一整天,他不在,时燃最常做的,就是躺在玻璃窗前的靠背椅上,端一杯清茶,看林中风色。 透过客厅的巨大玻璃窗眺望,窗外就是幽谧葱郁的树丛,长满青苔的巨石,绿叶的清香似乎都能隔窗飘过来。 神仙般的生活,不过如此。 巴沙特意派来一位会说英语的女军官,负责贴身保护她的安全。两人闲聊时,时燃听闻这所房子的主人,是将军的夫人,不免有些好奇。 “夫人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他们来时,房子里所有物件都是崭新的,她还以为是一间新房子。 “夫人十年前就过世了。”女军官的话令她微微惊讶,“夫人背后的家族财力雄厚,当年这间别墅就是她的陪嫁之一。其实这房子开始也是空闲的,后来因为将军和夫人的关系越来越疏离,她才自己搬来这里住,一直到过世前。” 时燃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故事,一时唏嘘不已,“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应该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处地方过完一生吧。” 女军官神色微微一动,似乎被她的话触动了几分,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泰国,有权势的人物哪个不是娶着门当户对的正妻,外头养着年轻漂亮的小老婆。这种貌合神离的关系,夫人在去世之前就已经习惯了。 她掩藏的情绪,却让时燃好奇起来。 一问之下才知,这位女军官正是将军夫人生前最信赖的女军官,怪不得会知道这么多内情。可看她的样子,心里对将军应该是有些怨言的。 晚饭开始之前,言淮意外地提前回来。 时燃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一道红烧狮子头,将肉捣碎了,加入切好的山药碎,油炸后再蒸;一道清蒸鸡肉,草菇泡发后洗净去蒂,与腌制好的雏母鸡一同蒸制。 他循着香气找到正在装盘的时燃。 她抬起头见他回来,惊喜地笑,“今天结束的这么早?” 言淮在的时候,女军官和负责打扫的菲佣都会识趣地迴避。餐厅里只有两个人,他很体贴地将家务包揽了,将碗筷都在桌子上码齐了,又顺手帮她端盘。 “巴沙那边有事情,他小儿子今天满月,所以早早就结束了。” 时燃刚夹了一筷鸡肉,闻言微微一愣,言淮看到她的神色却是一笑,“怎么了这是?” 于是,她将刚才和女军官的聊天,简单和他重述了一遍。言淮听后,想了一下才轻声道,“早前我也知道巴沙有一位过世的夫人,现在他身边那位是后娶的,是泰国一位有名的演员,虽然家室和身份都不如原来那位,但极得巴沙宠爱。” 时燃喔了一声。 其实她下午听说那个故事后,就对这位将军有了偏见。 后娶的这位夫人既然是演员,相貌必然生的极好。看来这位将军即便手腕通天,也终究是个为色所迷的傢伙。 她放下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连人家的私事都了解?” 两道菜极合胃口,言淮吃的满心熨帖,心情一好,便想逗逗她。 “巴沙曾经想给我介绍他那位夫人的妹妹,被我拒绝了。” 时燃竟然不气,反而追问他,“那你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他一本正经地反问,似乎在笑,“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 倒还真是他的作风。 时燃想了想,也笑了。 言淮晚上的时间都归私人所有,时燃自然霸占了他所有的时间。 他们在花房里小坐,像小夫妻一般,依偎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他捡了一些白天会谈的事情,用通俗易懂的说法,讲给她听,时燃靠在他身侧,听的津津有味。 从来都是听别人说,言家的势力能渗入一国的上层政治,却从不知道,竟然是真的。 言淮对于她的感慨只是一笑。 “你要知道,在这个佛光普照的国家,军事政变犹如家常便饭,光是近代这八十多年,就经歷了近二十次政变。军方和民选政党,王室和佛教,红衫军和黄衫军,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斗争不断,但泰国却从未陷入内乱中,社会秩序也比较稳定,是不是很神奇?” 时燃开玩笑地说,“难道是因为言家的外部支持?” “这个海口倒是不敢夸。”言淮笑一笑,“不过,大小斗争如此频繁,的确需要军队镇压,有战争的地方就需要武器,如此巨大又频繁的需求量,除了言家很难有人提供。” 时燃这时才真正懂了那句话,什么叫做大发战争财。 可从另一个方面看,谁也不能否认,这些武器也间接帮助了那些战乱地区恢復安定。 孰善孰恶,难以定论。 ☆、第四十六颗药 深山里的日子过得极快。 早晨醒来时,言淮的一只手臂,还沉沉地压在她胸下几分的位置。 第61页 她将他手臂轻轻推开,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酸疼,回头看到他安睡的侧脸,却又心满意足。 被索取的人也是快乐的,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忽觉有一只手贴上自己光洁的后背,无声游移到腰间,将她整个人向后一翻。 于是,她又重新倒了下去。 “起来这么早,想去做什么?” 言淮没睁眼,嘴唇微微一动,脸颊在她耳边的髮丝上轻轻蹭着,像在爱抚一只乖巧的猫,让人只觉得温存。 她无声无息的笑起来,将他深入下去的手制住,“和小水约好了,去附近走走。” 距离住处不远的地方,恰好有一间建在山顶的佛寺,据说日日香客络绎不绝,各地信徒都会挑选好日子前来朝拜。 她动了念,想去走一遭。 往常这个时间,言淮早就出门了,谁知道今天他倒成了赖床的那个。 “小水是谁,男的女的?” 那不安分的手轻易就挣脱她的钳制,既然下不去,就干脆覆上来。他存了坏心思,在那上面轻轻一捏,引得她嘤咛一声。 而后,就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折磨。 她渐渐有些反应,身体一再软下去,声音里也存了一丝轻喘。 “当然是女的啦,就是巴沙派过来的那位女军官。” “那我陪你去。” “你中午不是还有个应酬么?”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声音,一边应付着他不给人喘息机会的抚弄,一边想到昨天晚上他说过的话。 那头倒说的毫不犹豫,“可以推掉。” “不太好吧。” 她轻轻蹙眉,却被他的胡茬戳的下巴微痒,忍不住笑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男人陪老婆,天经地义。” 他含住她薄削的肩膀,像是含住天底下最珍奇的宝贝,闷闷出声。 随后,忽然勐地一动。 时燃忍不住低哼一声,作势要锤他的肩膀,却被那一深一浅的挞伐弄得全身酥软,只能用手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像溺水的人在漂泊大雨中,好不容易遇见一艘孤舟似的,抓住了,就不再放手。 二度醒来的时候,距离和小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她脸红红的坐起来,言淮刚好从浴室里出来,头髮微湿,眉目分明。看见她还未散去睡意的样子,懵懵的,带着点迷煳,简直可爱地想让人揉进怀中,好好□□一番。 他贴上去,又是一个绵长的吻。 直到满足了才放开她,说:“小水在外面等你。” 时燃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埋怨他,“你怎么才告诉我?” 瞧见她立刻要起来的样子,言淮又扯住她的手,笑:“都是过来人,你一向作息规律,今天突然起得晚,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乖乖穿好衣服,吃些东西再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处反驳。 可起得晚又是谁害的? 罪魁祸首倒是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繫着衬衣纽扣,她盯着那道宽阔肩膀看了一会,忽然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说到底,她也是帮凶,纵容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索取,没有止境的渴求。 直到临出门前,言淮还说,要推了应酬陪她去爬山拜佛。 时燃总不好因为这些闲事,就去扰乱他的正经安排,一再表示不用。言淮见她态度坚决,这边位置又十分隐蔽,人手充裕,也便随她去了,不过还是留了弥生等人,负责她的近身安全。 日光明媚,从林隙处渗到石板路上,投下形状不一的光斑,像嵌入石板上的耀眼珠子。 她们一路徒步上山。 时燃贪凉,穿了件鹅黄色的吊带裙,怕山上阳光太重,特意加了一顶浅棕色宽檐帽,大小几乎都能笼罩住她的肩膀。 小水走在她身侧,颇有些羡慕她自带柔焦的滑嫩肌肤,阳光撒在上面,似乎都能像水流走一般。尤其是她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毛孔,连颊侧细小发白的绒毛都看不到。 时燃笑着向她介绍中国最古老的美容术,小水听的津津有味,大有一试之意。 两人在前头一路聊着,步子因此放的慢了些,后面的保镖不远不近跟着,接近正午时分,才堪堪到达山顶。 还未入寺,就听见华丽而冗长的诵经声,潮水般自山巅像四周扩散而去。 时燃忍不住停住了脚步,细细分辨那诵经声,隐约有泰语和英语掺杂。 原来现代的泰国佛寺也赶上了国际化潮流,倒是颇具新意。 她们踏入寺中,只见朱红色的门,朱红色的墙,大门左手边有一排铜编钟,微风吹来,编钟轻晃。 古韵悠然的沉沉钟声,一下一下击打在心尖,佛寺宁静又庄严的氛围感,立刻扑面而来。 负责接待她们的僧人,带她们穿过前院,进入后院。 路过一处开阔偏殿时,她看到几个小和尚排排站着,面前一位大僧侣,似乎正在训导。 身旁的僧人说,这是在教授冥想的技巧,小和尚们听着听着,好几个都忍不住打了瞌睡。 她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佛殿,自然是要拜佛的。 僧人表示,佛寺讲究清净,不想拜佛的闲杂人等,只能在外面静待,免得扰乱拜佛的游客秩序。于是,其他人就在殿外稍作休息,只有时燃和小水进入殿内。 佛殿正当中供奉着一尊金身大佛,四周点着白色彩灯,灯下飘着七彩丝带,每一瓣都印着不同图案的动物,佛前摆着四五张团垫,供游客跪拜禅佛。 游客很少,刚好空出一左一右位子。 小水捡了最左边的位子,拜完佛,很快就出去了。 时燃屈身跪在右边团垫上,抬眼望见那尊佛,只觉它带给人的那种震撼、宁静、祥和的感觉,不是言语可以表述的。 她闭上眼睛,合拢掌心,开始在心里默念。 拜佛应该怎么拜,她不懂,也不需要懂。 佛既是如此灵性,应知她心诚,不必拘于形式。 她今日来此,不求其他,只求心中那一事,那一人,可以与他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极简单的八个字,在心头念了一遍又一遍。 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光影变迁。 八岁那年漫天的火光,灼烧了前半生的岁月。她从那时起,开始做一只缩进壳中的乌龟,直到遇见言淮,才敢探出头来,重新接受世界。 言淮,这个名字,已经是她生命里的全部。 窗口扑进一股清风,旁边的蒲团上有人起身,又有人跪下,游客络绎前来,又不断离去。 而她身侧离得最近的那个位置,却似乎一直被同一人占着。 她没有在意。 等脑海中思绪平定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诵经的嗡声萦绕耳边,灯火幽然跳动,因此,便掩盖了旁边低沉的喊声。直到她忽觉有人在看自己,终于分辨出喊声的来向,转头便看到一名陌生的男子。 “时小姐。” 第62页 他睁着眼,望着佛陀,幽幽喊她名字。 中文熟练,姿态陌生。 时燃轻轻蹙眉,“你是?” “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男人微微勾起唇角,并未回答,“我只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有人让我传句话给你。” 似乎看出她有所防备,他笑意更深。 “放心好了,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更何况,你门口那些保镖,随便一个人就能让我在这里消失,我不会对你轻举妄动。” 殿内的游客大概都去了膳房用餐,不知不觉,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燃知道他没有说慌,于是也镇定下来,“说吧,什么事情?” “林家的事情,时小姐就不要过问了。”男人淡道,“虽然你无意中遇到了和林家有关的那个人,也受了那人的託付,但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以及你所爱之人的安全,时小姐应该懂得,适合而止。” 时燃弯起一个冷淡的笑,“为什么?” 男人却摇摇头。 “我说过了,我只是个传话的,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不过……”他顿了顿,“想来是涉及性命的事情,还望时小姐仔细权衡。” “阁下可否告知,你替谁传话?” 时燃侧脸盯着他,男人高深莫测地淡笑着,没有说话。 “言尽于此吧。” 他朝前拜了一拜,似一个虔诚的信徒,而后缓缓起身,走出这座佛殿。 漆黑地板上倒映出殿门开合的影子,光线悠长。 ☆、第四十七颗药 时燃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直到小水重新来找她,才恍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回去的一路,她明显心不在焉,小水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被魇住了。 而时燃满心都沉浸在刚才那人的话中。 男人字字分明,提到为了所爱之人的安全……是指言淮? 可调查林家一事,为什么会和言淮的安全扯在一起? 难道真如当初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林家这桩密辛,早已经在暗中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而派神秘男子来传话的人,又出于什么居心? 无数问题交织在一起。 时燃的心渐渐沉下去,一时间竟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明媚的初秋时节,她只觉遍体生寒。 到家后,菲佣正在准备午餐。 小水给她倒了杯水,再次问起她刚才的异样。时燃才想起她刚才的说法——“被魇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小水和她很投缘,当下解释道,“有些人拜佛后会出现身体不适或是精神上的问题,这是因为他身上有保佑他的老辈人,因为法力不够,身为鬼仙被佛寺扣住了。” 时燃自然不信这些怪异之谈。 不过听小水提及老辈人,她倒是情愿相信,如果父母在天有灵的话,看到她现在活得健康平安,应该会欣慰不少吧。 山中有雨,顷刻间泼下来,淋得窗外绿叶新亮如洗。 时燃静坐窗前,和小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菲佣忽然过来告知,在厨房听到她放在楼上的手机在响。 时燃以为是言淮那边出了岔子,却没想到,是一个来自国内的陌生电话。 她按下接听键,出于谨慎,没有出声。 那边倒是没有顾虑太多,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林沉澜?” 林沉澜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打趣地说:“才多久没见,居然连句四哥都不喊了?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她松了一口气,握着电话在床尾坐下来。 “你吓死我了。” 刚碰见一个神秘男人,警告她不要插手林家事端,这会儿又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若不是她定力还算强,只怕早就吓的两腿一软,心跳如雷了。 林沉澜低低一笑,转入正题。 “下周就是我爷爷的寿辰,你们来得及么?我听说自从离开利雅得,言淮那边一直不太顺利,你跟着他,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吧?” “还好。”时燃轻轻道,“虽然和以前经歷的不太一样,我倒没觉得有多苦,只是折腾了一点。” “从未见你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心,言淮那家倒是走运。”听不出他的语气是羡慕还是感慨,时燃便没说话,只听他在那头继续道,“丫头,林家最近不太平。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如果最近发现身边出现什么异常现象,或者陌生人物,多提防一点。” 时燃心中微微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沉澜静了一瞬。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便多说,过段时间调查清楚后,再告诉你。倒是有一点……”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言淮在东南亚处决了陈留声,相当于折断了我二哥的一条胳膊,他现在正气的跳脚,又得我爷爷宠爱,说不定会用各种方式找你们麻烦。” 时燃抬看向落地窗外的郁郁深林,静静唿出一口气。 林沉澜口中说的麻烦,怕是…已经找上门来了。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林沉澜的这番好心提醒。 挂电话之前,林沉澜有些犹豫的问了她一句话。 “言淮……就是你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吧?” 时燃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问,低低嗯了一声。 林沉澜似乎在嘆息,语调颇为感慨,“也好,言淮他…为你做了不少事情,倒是配得上你这番付出。” 时燃微微一笑,“他自然是极好的。” 她将两人之间的渊源和林沉澜提了几句,林沉澜从起初的惊讶,到最后连声感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缘分,更没有想到,言淮居然对待感情竟然如此认真。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祝福两个人,还说到了苏州,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言淮这位妹夫。 时燃笑笑,不知言淮听到林沉澜给他安的这个称唿,会有怎样的反应。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她都盘算着,是不是立刻启程回国。 传话人的意味深长,林沉澜的突然提醒,都在提示她,要尽快远离林家这个旋涡。 可越是有人阻止她插手林家的事情,她越是怀疑,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巧合的是,晚上言淮派人来接她参加宴会, 据说是巴沙专门为两人设的送行宴会。 她到时,已经是一片酒光灯色。 言淮带着她,和过来打招唿的人寒暄,应付了好几拨人后,两人身边才清净下来。时燃终于有机会和他说起白天的事情。 言淮听后,唇角渐渐抿起来。 “我们明天就走。” “林沉澜说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可是还没有调查清楚。”时燃猜测着,“他会不会也知道了林老那些事情?” 言淮的眼神深了下去。 “说不准,他是林老身边的人,有机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第63页 事发突然,传话人的出现,令这场送行宴,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开着,一路掠过夜色中的丛林,月亮挂在山头,银辉洒落大地。 时燃开着窗子,好让酒气散出去些。微风从窗口熘进来,将碎发吹在她脸颊上,沉沉想心事的时候,忽觉言淮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他看着她,没说话。 时燃笑笑:“感觉好些没?” 刚才他说酒劲发作,感觉头晕,所以稍微休息了片刻。 言淮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忽然坐近一些,好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 “在想回国的事情?” “嗯。” “怕了?” “…有一点。” 言淮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安抚小孩子一般,一下一下抚慰她心中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迷惘、恐惧、不敢置信…… “答应我一件事。”他轻启唇齿,柔声道,“无论会遇到什么事情,让我帮你分担。” 时燃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 他神色无比认真,也正低头瞧着她,眼中似有星海闪烁。 “好。” 她终于点点头,靠在他肩头许久,忽然喃喃道,“你说,我父母的过世会不会和林家有关系?” 这是她内心最深处藏着的猜测。 尽管相当荒谬,相当不切实际,可每每夜深人静时,却会不自觉的想起来。 这种直觉上的判断,令她无法忽视。 “就目前看来,这两件事没有关联。”言淮正常的语气令时燃稍微安心了些。下车前,他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别想太多,有我在。” 时燃朝他柔柔一笑,眉头舒展,“我知道。” 他一直都在。 所以,她才有勇气做决定—— 查下去。 顺着这条唯一的线索,查下去。 无论会有怎样的后果,无论父母当年过世的真相,是否与林家有关,她都绝不会放弃。 —— 飞机落地时,苏州正秋雨迷濛。 言淮是第一次来,在飞机上就听时燃介绍,苏州自晋朝以来,便是江南地区的私家花园。坐车前往住处时,看到整座城市水道纵横,风光优渥,着实是风水宝地。 车子渐渐驶入苏州郊外,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占地极阔的古朴老宅出现在眼前。 白墙灰瓦,幽静神秘,仿佛遗世独立。 正是林家老宅。 林沉澜亲自去机场迎接他们,看到两人牵着手出现在通道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经有了数。趁言淮在那侧下车时,他悄悄问时燃,“你爷爷还不知道吧?” 时燃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还没说。” 他挑挑眉。 果然,被他猜中了。 时老爷子只怕对这个孙女婿不太信任,而言淮即便能力再出众,遇到这种事情,想来也会头大,不知该如何下手。 言淮阔步走过来,和时燃一处并肩,走进宅子里。 林沉澜在后面看了一眼,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 一路穿花拂柳。 时燃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仍然惊嘆不已。 他们沿着迂迴曲折的走廊,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走,只见头顶栋樑朱红,栏杆外花木扶疏,远处建在假山上的高阁,崭露一角飞檐,哪怕是近处的盈尺之地,风光都各有千秋。 林沉澜尽职尽责地介绍了一些比较漂亮的景观,还提到,林宅平日只有林老爷子和一些老僕独居于此,子孙辈的大都在外面购置了房产,只有固定节日才会回老宅。 这次林老爷子的寿宴特意选在自家老宅举办,许多园子都住进了客人,所以才显得热闹了一些。 时燃注意到,他们走进来这一路,每隔一段路程,都会另换僕人领着他们继续进入。如此循环,就能发觉林宅之中还包含着大大小小的小园子,各园僕人负责各园,职责分明。 可是之前来,从未有这种情况。 她把疑问说出来,林沉澜思索了片刻,解释说,应该是林老顾念宾客众多,身份又复杂,怕发生什么纠纷,才特意嘱咐下面这样做的。 他显然也不了解林老这样做的真实目的,只是猜测。 但就时燃看来,这种规范,不像是怕客人生事,反倒是在遮掩着什么。 ☆、第四十八颗药 她和言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读懂了她的疑惑。 趁林沉澜在前面和僕人交谈时,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先别问这么多,我看林老的安排,应该不止是表面这么简单。回头我们自己查。” 按照事先的安排,时燃和言淮分别有不同的住处。 林沉澜和僕人交涉完后,走过来,笑问言淮,“先送女士,言老闆不会介意吧?” 言淮自然表示没有意见。 林沉澜又道:“这会安排的还是你小时候来这里,最喜欢的棠园。” 这话是对时燃说的,她听了,倒是有些意外的惊喜。 “难为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我。”林沉澜笑笑,“是老爷子。” 时燃微微一愣。 “老爷子念着今年你会来,特意嘱咐下人,一定要把棠园预先腾出来。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糕点,估计这会儿也叫人备上了。” 林沉澜的话,让她陷入一阵恍然。 以前每次来林宅,都只觉像回家一般,温馨满怀。可不知何时起,林老这份关怀,竟开始她生疑。 他到底是因为歉疚,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对她关怀备至? 走在后面的言淮适时揽上她的腰身,时燃这才回神,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棠园的僕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三人走近,当先喊了声时小姐,显然是见过她的林宅老人。 时燃笑着应了一声,却没着急进去,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望向身后的言淮。 林沉澜很识趣的往边上走了几步,留给两人说话的地方。 身边清净了,时燃却又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望着言淮的眉目欲言又止。 “你……” 她的声音如断了线的珠帘,顿在半空中。 一时连自己都觉得脸上火烧。 想留他说话的是她,不知所云的又是她。明知两人同在宅子里,这会儿暂别,她竟有些不舍,只想用各种方式拖他多留片刻。 这种小女儿般的情长,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言淮一路都没怎么开口,他不说话时,整个人都仿佛沉着霜雪,写着三尺之内生人勿近。这会儿单独面对时燃,才流露出难得的柔色。 他低下头,顺了下她耳边的碎发,“估计晚上他们会有安排,你先休息一下,一会我来找你。” 时燃点点头。 随后便见他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动作浅尝辄止,却含着炙热的唇温,时燃的耳根子都快要烧红了。 第64页 两人之间又是亲又是拥抱,明眼人都看出,是恋人之间极自然的感情流露,却还是令不远处的林沉澜轻咳了一声,老僕人也浅笑着别开了眼。 时燃走回去的时候,连脚步都是飘的。 棠园里的几个僕人都朝她欠身,她心猿意马地点头,脑袋里止不住的在想方才那一吻。 虽然现在她和言淮已经在一起了,可还没把他正式介绍给家里人,之前听阿公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她和言淮走近的事情很不满意。如果她和言淮在林宅公开亮相,就相当于把两人关系公之于众,消息传到家里,不知阿公会有什么反应。 对她来说,既不想阿公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他本就心脏不好,前几年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可又不想委屈言淮,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因为她的顾虑就退居幕后,做个隐形男友? 亲情爱情如何共存这一千古命题,处理起来,原来真的如此棘手。 —— 夜色渲染大地,整座老宅华灯初上,人声开始喧沸,倒比白天多出几分热闹。 主园一向承有招待宴请之用,今夜更不例外。林二爷,也就是林棠波的父亲,事先发了邀帖,准备大宴宾客。 依照旧例,过去的都是男宾,女眷则在后院的园子,由林宅的女主人负责招待。 言淮也收了林二爷的邀贴,赴宴之前,却先去了一趟棠园。 他早就猜到,以时燃的脾气,定是一百个不情愿参加这种宴会。 到了之后,果然见她正端坐阁楼二层,倚着窗子看外面的湖景。 “都是老一套了,一大半都是林家各系以及远房亲戚,像我们这些外人,又不认识几个熟人,过去凑热闹干嘛。” 她这理由倒是说的有底气。 言淮低下头,喝了口茶,全然是一幅随她去的姿态。 却没有想到,林家这边倒是锲而不捨,一连派了两三个人来请。 时燃从始至终,连面都没露,只让老僕找理由打发了,丝毫不在意那边会对她又怎样的态度。 她从小随意惯了,久而久之就被人诟病成任性,殊不知,以她的身份,即便就是任性得再过分,也有时家在后头给她兜着底。 更何况,现在还有言淮,他更是一副任凭她去闹,去任性,半句话都不会多说的宠溺样子。 林家的人没再来,大概是识了趣,不想再触霉头。 阁楼上风声渐起,言淮放下茶盅,饶有兴致地观察时燃的神色,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外面那些人说你不好相处的传言是怎么来的了。” 时燃顿时也笑了,“你听过?” 言淮挑挑眉。 她却来了兴致,自我调侃道,“他们是不是还说,我平时总端着架子,看谁都不顺眼,不打招唿不爱结交,跟谁说话都不超过寥寥几字,清高地很?” 言淮这下倒有些讶然。 “你从哪知道的?” “林沉澜小时候总和我斗嘴,净捡别人损我的坏话说给我听。” 时燃笑着解释。 “不过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懒散,别人说我也就随他们去了,那些坏话又变不成实物,还能让我掉块肉不成?” 倒是那些从小就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见她半分都未被激到,只怕自个倒气的半死。 她眼神飘远了些,想起林家的某位远方小姐,还有钟家、曾家的几位女眷,不知这次她们是否也一同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大概又要有好戏看了。 言淮似乎是在思考,“你这种性格倒是适合在这种大家族里生存下去。” “人一多,总会有人想跳出来,出一出风头。赞誉也好,恭维也罢,她们总喜欢被这些虚无东西环绕着,好像没了这些,就再也找不着自个儿似的。” 时燃微微弯唇,眼神洒向窗外的夜景,笑容里竟有几分少见的豁达。 “其实人活着,哪能是仗着这些东西呢?” 言淮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们自然是比不过你的。” 她侧过头来,见他神色认真,是打心底这样想的,胸腔里的心跳声,忽然快了几分。 菜端上来,有些出乎言淮的预料。 九月时节正是吃蟹的好时候,时燃贪这口鲜美,叫人准备了四种吃法,红烧、清蒸、香辣、做汤,一蟹四吃。 言淮听了她的理由,神色颇有几分无奈,敲了敲她的脑门。 “蟹属凉性,吃多了,你胃里又该不舒服了。” 知道她胃不好,平日里他便很注意饮食方面,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细心嘱咐下面的人,不要准备过凉过辣的食物。 这丫头倒学机灵了,趁他不在,偷偷尝鲜。 时燃躲过他追踪而来的一指禅,笑着争辩道,“平时也不怎么吃,就这一次嘛。” 虽然嘴上是责备的语气,可某些人在实际行动上,却还是宠得不行。 言淮没有动筷,而是戴上手套,将蟹腿一节一节掰下来,拆出雪白分明的蟹肉,再将蟹壳一分为二,仔细去腮后,将含着蟹黄的那一半放在时燃够得到的地方。 时燃也不客气,他负责剥好,她就负责消灭掉。 只是半途忽然想到,如果阿公在场,只怕她又要被他那根拐棍敲头,听他一口一个懒散地骂着。 可她这会儿却又有了底气—— 您孙女现在总算有人疼着宠着了,如果不出意外,嫁做人妇也只是日程上的事儿,老爷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心里谋定想法,也不打算在人前故意遮着瞒着了。 她和言淮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没有什么不能登上檯面的。 言淮洗了手回来,堆成小山状的蟹壳已经被僕人收掉。 他重新坐下来,刚好弥生生敲了门后进来请示,林二爷那边派人来催。 “我听说,晚宴结束后,鸳鸯楼那边安排了几场小曲儿。”言淮倒是比她更清楚接下来的活动,而且似乎已经把林宅的分布情况摸清了,“我先去主园,一会过去找你。” 时燃正吃得手忙脚乱,听到他要走了,还是腾出手来,很贴心地盛了一碗鲜汤。 “你们一会要喝酒吧?我听说喝酒前先垫一下,会让胃里比较舒服,尝一点再走?” 言淮已经起身,穿上了弥生递过来的西装外套。见她神色殷切,不好拒绝,便站在桌边,拿掉汤勺径直喝光。 看到雪白的碗底,时燃这才满意地招唿他离开,还嘱咐别耽误了时间,否则林二爷肯定要罚酒的。 言淮带着几个手下出了棠园,沿着湖旁走。 岸边湖石林立,水色流溢,灯光深浅不一,廊下繫着许多八角灯笼,在脚边投下朦胧柔和的淡黄色光晕。 他想起离开前时燃口中絮絮叨叨的话,和她关切备至的脸庞,心里像有什么生根发芽般,慢慢长出来,和那些温暖的光晕融成一团。 这样,就很好。 风雨欲来,他会一直守护这样懒散却烂漫真实的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第65页 ☆、第四十九颗药 一向知道苏州是水做的城,却也未曾想过,夜色已经过半,居然飘起了雨。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就是这样的雨,弄得衣服上泛起潮气,最为难耐。 时燃撑着伞,一路寻到鸳鸯楼,僕人们手脚麻利地将伞接过来,她在脚垫上蹭了蹭,才进去。 还未上楼,就听到婉转迤逦的戏腔,随着穿堂的夜风飘进来。 “今天唱的是哪出?” 她心情极好,随口问就近的一名僕人。 对方认得她的身份,笑的殷勤,“流光歌阙,最近新编的曲儿,来的都是名角,时小姐应该没听过。” 说罢引着她上楼。 二楼风光最佳的位置,早就为她留出来了。这会儿时燃径直落座,周围的客人飘过来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在打探她什么身份,居然能让林家僕人如此招待。 更甚者,后排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瞧见她如此待遇,自己却只能坐在偏僻的后席,都有些不忿。一时没把握好音调,几句话说的声音大了,飘到时燃这边都还听的清楚。 不外乎是一些掺杂着嫉妒成分的艷羡,妄自揣测的议论。 有个小姑娘甚至猜测,她莫不是哪位林家少爷的小情人? 几个丫头凑在一起,辩个不休。 时燃忍不住笑了笑。 随后将那些目光和声音,一概挡在身后,端上一杯茶,面不改色,坐的稳稳噹噹。 这便是从小被说坏话的唯一好处了,众人冷脸我怡然,管他三七二十一,有本事,你抢我的位子去。 鸳鸯楼傍湖而建,水榭亭台式的三层小楼,呈回字形,四面都是观众席,环绕着正中间的戏台。台上水袖丹衣,嗓音旖旎,唱着悽美醉人的《流光夜阙》。 小姑娘们幼稚的争论很快被人制止,后头渐渐安静下去,而戏台之上,正唱到周世显期期艾艾做着鸳鸯梦,盼着与长平公主相聚。 就在这时,时燃侧面的光线忽然被挡住,旁边的位子忽然迎来了客人,擦着她的衣角坐下。 戏台上的灯光忽然黯淡下来。 周世显听闻心爱之人以死殉国的选择,惊的魂飞魄散。她也转过头去,就见林沉澜翘着风流不羁的二郎腿,一双桃花眼隐在黯淡的光线里,黠光分明。 后面的几个少女又开始喋喋不休,似乎被林沉澜的出现惊艷到了,看那架势,比见到时下最火的小鲜肉,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却有些失望。 “你老公被我二叔抓着不放,只怕一时半会过不来。”林沉澜从旁边的果盘中捡了几个杏干,随意嚼着,“他叫我过来叮嘱你,如果散了场他还没来,你就先回去,别等他了。” 时燃喔了一声。 听了会曲,又转过头说,“你怎么有空跑出来?” “我?”林沉澜似乎心情不大好,答的心不在焉,“我现在在林家只怕是最闲的人了,就算中途离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你二哥居然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她纳罕,“那副费尽心思买来的画呢?” 林老如此热爱收藏,总归会看在名画的面子上,做出表态吧。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林沉澜在她面前从不隐瞒,语气沉郁,“画的确献上去了,老爷子看上去呢,也挺开心。可偏偏就是不肯松口,把交给我二哥的事分我一些,你说奇怪不奇怪?” 的确奇怪。 可再奇怪,她一个外人,也不会比林家人更清楚内幕。 过了大约半刻钟,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 一群人前唿后拥地沿着楼梯,从一楼翩然而上。他们声势很大,后面还带了不少保镖,显然身份不一般,不少人都将目光投过去。 时燃也好奇的望过去。 却在看到为首那人出现在楼梯口时,忽然愣住。 是言淮。 第一眼,是那灯下英俊生辉的眉眼,宛如画中人物,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第二眼却是他一身黑色的着装,这种硬朗的色调,穿在别人身上,向来不显山露水,罩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却迸发出一种绝对张力,令他存在感极强。 或者说,这个男人,本身就无法让人忽略。 林沉澜把玩着火机,也侧头看过去,随后低声笑了。 “你老公来了。” 时燃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紧紧跟随着言淮。 他从楼梯口走出来时,已经引得无数目光,这会儿走到观众席对面的走廊上,忽然停下脚步朝四周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场上一半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而他却迅速而又准确地,在众人中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那双锐利的眸子,像鹰隼捕捉猎物般,准确无误地抓住她。 时燃忽然觉得心跳加速,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竟不敢再和他隔空对视。 后排的少女们却在这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地尖叫,比刚才见到林沉澜时还要激烈。她们和时燃座位在同一个方向,所以言淮看向这边的时候,少女们想当然地误认成他在看自己。 林沉澜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在她耳边提醒:“情敌这么多,还个个比自己年轻可爱,是什么感受?” 时燃低头呷了口茶:“我好歹还有情敌,你连情敌都没有,难道不是更可怜?” 林沉澜正笑的得意,闻言忽然一愣,过了几秒才故作惊讶的道,“咦,你老公怎么坐那个女孩旁边了?” 时燃的心思不在聊天上,听到他这样说,便信以为真地看过去。 这一看,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哪有什么女孩。 倒是言淮正阔步过来,方向笔直,眼神准确,显然是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林沉澜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真受不了你们这种肉麻兮兮地对视。”他啧啧调侃着,忽然将跷起来的长腿放下,起身丢下一句话,“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玩的开心。” 时燃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走的这么快,身旁一阵气流掀起,言淮已在她身侧坐下来。 “他怎么走了?” 时燃也是一头雾水,“谁知道呢,可能是林棠波抢了他的风头,心情不好吧。” 僕人殷勤的送上热茶和果干,言淮低声道谢,却没有去碰那盏新的,而是径直端起她手边那盏旧茶。 快凉掉的茶水苦味会比较重,他倒是喝的津津有味,时燃瞟了眼那杯沿上残留的水迹,没吱声。 “刚才我看你半天,怎么连点回应都不给?” 趁舞檯灯光黯淡时,他撇过头来问她。 “害羞了?” 时燃还在想刚才间接接吻的事情,忽然被打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言淮好心用手在她背后轻拍,却惹得她咳嗽地更厉害。 一瞬间几乎感觉到,身后如电般射过来的目光,几乎都能把她单薄的嵴背射穿。 第66页 可偏偏身边这个男人,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秀恩爱死得快,什么叫做脸皮薄。 只是可怜她,短短十分钟,旁边的位子先后换了两个男人,偏偏都是出众到引人浮想联翩的那种,明日不知又有多少流言要传出来。 “刚才林沉澜跟我说事情,所以没太注意。”她清了清嗓,镇定地把责任推给林沉澜,“刚才还听他说你被一群人抓着灌酒,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我看外头下雨了,想着过来接你,就没有多留。” 言淮似乎对崑曲很感兴趣,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拍着节奏,正专注地看着舞台,因此答的不是很专心。 殊不知,这种自然而然说出的话,更有杀伤力。 时燃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崑曲,听过没?” 她将头偏向他的方向。 言淮摇摇头。 她于是笑着说,“我小时候常听这个,很古老的一种戏曲,讲的都是些悽美迷人的情爱故事,在过去是士大夫阶层喜爱的高雅艺术,算是活化石级别的一种文化。只可惜现在喜欢的人很少了。” 幼时常来林家,常有崑曲界的名角来林宅唱曲儿。那时母亲还没去世,她便常常跟着母亲来鸳鸯楼听曲。当时年纪小,只觉得那咿咿呀呀的腔调很有趣,听久了就乏了,散场的时候,一般都是被僕人抱回去的。 后来才听得出,这曲中唱着的情愫,何等缱绻。 譬如《牡丹亭》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千里送京娘》中的“却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 言淮很享受地靠在椅子上,听完她的解释,很配合的说,“那就烦请时小姐帮我讲解一下,这回说的是什么?” “讲的是帝女花的故事。”她的声音在半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轻柔,“崇祯帝最宠爱的长平公主,在大明国破时,侥倖逃过一劫。后来被清廷招安,重新封为公主,还允许她和山盟海誓的情人成婚。” 言淮听的津津有味,笑问,“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招安只是清廷彰显自己宽容大量的一种手段,公主和驸马的遭遇就比较可怜了,两人在花烛之夜,双双在饮药殉国,以死昭示自己的决心,不肯与清廷同流。” “的确是个悽美的故事。”言淮饶有兴致,“如果我是当事人,还要放把火,怎么着也要捎带几个敌人一起下地狱,买卖才划算。” 时燃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这种人放在古代,应该就是土匪那一类的,估计还没发展壮大就被官府给一窝端了。” 他却笑吟吟地看过来,“我要是土匪,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抢回贼窝。” 两个人靠在一起,姿态亲密地有说有笑。殊不知,场上其他人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议论纷纷。然而两人一个天生冷淡,一个天生心大,即便是旁人拿有色眼镜去看,也不过当那些是空气一场。 三楼安静的包厢,忽然在这时,传来一阵响动。 开始也只是瓷器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而后争执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掀翻包厢的房顶,他们坐在二楼的散座,都能听到吵闹的口舌之争。 接下来,事态的演化,超越了所有人的想像。 一道黑影像断线的风筝似的,从三楼栏杆上折身一翻,跌落在一楼的戏台上,登时血溅一地。 毫无疑问,当场命毙。 戏台上的曲儿几乎是立时就断了,尖叫四起,一片譁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灌溉的20瓶营养液! 谢谢小可爱,后台不知道是出什么问题了,看不到你的名字,抱歉抱歉,只能这么感谢你了~ ☆、第五十颗药 譁然过后便是更大的譁然。 戏台上的演员们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看见血泊里的惨剧,顿时惊慌失措,行头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尖叫着退了场。观众席上的客人们也乱成一片,狭窄的木质楼梯上人挤人,都争破了头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谁都不想再多留一秒。 不一会,就人去楼空。 等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整座戏楼几乎都望不见其他人影。而三楼出事的那间包房依旧闭着门,竟丝毫不为这场纷乱所动。 唯独二楼,仍有两人。 时燃站在栏杆边上,微微蹙眉。 她没有立刻离开,是因为躺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令她觉得异常熟悉。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林沉澜的心腹,那个叫小易的小伙子。 林沉澜并不在戏楼,小易却在这时出了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其实不需要多想,在这深宅大院,哪有什么意外事故,阴谋早已如吹过廊下的风,吹开墙角之上、泥土之下,一朵又一朵血光之花。 言淮从后面跟上来,瞧见她神色有异,“你认识?” 时燃嗯了一声,“林沉澜的手下,你见过的,在利雅得的时候,他就跟在林沉澜身后。” 得知小易的身份,言淮目光动了动,似在沉吟。 时燃盯着那血泊看了片刻,忽然脚步一动,“我去看看。” 言淮看出她似乎有意图,便没有阻拦,只是悄无声息地对某个角落打了下手势,随后才拾起步子,跟了过去。 这一看,居然有了出人意料的发现。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不死也要重伤。所有人都以为小易已经咽气了,时燃蹲下来仔细查看,却发现,他的眼皮还在簌簌跳动。 他,居然还活着。 时燃摸了摸小易的脉搏,飞快地说,“也许他还有救。” “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言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确定要救他吗?” 时燃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林沉澜待她不薄,小易是林沉澜的人,她不想见死不救。 两人低声说话的时候,三楼栏杆处忽然有人低头朝楼下戏台看了一眼,随后很快就消失了。而倒在血泊里的小易,却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整张脸都浸着血迹,看上去极其可怖,在看到时燃的瞬间,眼中却迸发出惊喜来。 “时小姐。”小易张了张嘴,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格外有气无力,很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时燃微微俯身下去,才听到他口齿含煳地说,“请帮我转告四少爷……我……对不起他……那些事情并不是我本意……我身上……有一分帐单……请务必帮我转交给他。” 时燃心中一震,立刻问,“帐单?在哪里?” 这时,四面的木质楼梯上却忽然响起急促紧凑的脚步声。 不多时,几个出口便由黑衣保镖严密把守起来,看那架势,俨然是要将这间戏楼封锁住。很快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人后负手走出,所有途经的保镖都为他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直通一楼的戏台。 小易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做起动作来力不从心,速度相当缓慢,那份帐单掏了十几秒,始终未见踪影。 第67页 林棠波的声音却已由远及近。 “哟,言老闆和时小姐居然也在?” 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慢笑意,以及一张戾气分明的脸孔。走近后,他歉意一笑,“真是对不住,居然给二位看到了这种血腥场面,二位没被吓到吧?” 话虽这样说,只是那张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歉疚的神色。 言淮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脚步,旁人察觉不出的细微角度,却刚好挡住林棠波望过来的目光,将时燃和小易罩在身后。 随后他才转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也很惊讶,林二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下人不懂事,小小教训一下,居然跳楼自杀了,倒让言老闆看了一场笑话。”林棠波笑了笑,将背后的手放回身侧,一向张狂的他此时居然也不敢太过外露。“一个下人而已,他死了没关系,就怕把时小姐给惊着了。” 说着探头朝言淮身后看过去,看似礼貌地问了一句,“时小姐?” “下人?” 冷不防,一道清冽女声兀自响起。 林棠波愣了一下,就见时燃自言淮身后缓步走出。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露出笑吟吟的神色,而是面无表情的说,“我怎么记得,这个人是四哥身边伺候的人,在二哥这里遇了事,一句教训下人就交代了?” 竟然字字夺人。 林家讲究辈分,几个小辈都比时燃大,平日里她便依着林家内部的次序,唤几人一声兄长。可此时这句二哥,却听不到半分敬意,反而因为说话者刻意咬字,透着极冷的意味。 林棠波一向知道时燃和自己那个四弟关系最好,但平时见了他,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半分好脸色都不肯给他。 想到这里,他唇角也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林家内部的事情,就算要交代,也不会交代给一个外人听,时小姐就不必太过挂心了。虽然时家家大业大,我们林家得罪不起,但说到底,琼姨只是老爷子的养女,时小姐和我林家之间,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姻亲,管的这般宽,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这话算是说的相当不客气,言淮眉梢一动,几乎立刻就要有所动作,时燃却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林二哥说的是,我自然不该插手林家内部事务。”她唇齿一动,居然不怒反笑,“可小易明明是四哥手下的人,你擅自处理他,难道不算越俎代庖?” 林棠波嗤笑一声,竟是不把林沉澜放在眼里,看来他最近在林家的声势,相当如日中天。 “所以呢,时大小姐到底想怎样?替你四哥讨公道?” “不是替他讨公道。”时燃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偶然看到熟悉的人,所以过来查看一下,看看是否还有救。再者说,大家本来都好端端的在这里听戏,却因为你们自己的私事影响到所有人的心情,甚至还有小孩子亲眼目睹这一幕,难道林二哥敢说,自己半点责任都没有?” 她没有再替林沉澜说话,而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陈述事实。 林棠波也不傻,并不想和她结下樑子,立刻骑驴下坡。 “所有受到惊吓的客人我自然会好好安抚,如果时小姐也受到了影响,我向你道歉。当然,也请言老闆多多谅解。” 言淮点点头,时燃“看起来”也似消了气,淡淡道,“我没事,只是希望那些小孩子不要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他们以后的成长。” 见这位难缠的大小姐终于口气松动,林棠波连连称是,挥挥手,让手下将小易抬走。 过了一会,一名手下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沉吟了片刻,眼中怒意一闪而过。 时燃心知肚明他在怒什么。 小易在死前交给她的那份帐单,应该是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所以当林棠波发现它不翼而飞后,必然会着急上火。 她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假装不明事由,问起刚才三楼包房发生了什么。 林棠波此刻哪有耐心跟她解释,随口道:“那傢伙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被我抓获后教训了一顿,大概是怕受折磨,所以就跳楼畏罪自杀了。” 时燃哦了一声。 言淮开口道,“既然事情讲清楚了,我们也不方便耽误林二少处理林家内部私事了。”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也不管林棠波什么反应,径直出了戏楼。 林棠波的手下瞧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有些担心的问,“二爷,不拦吗?” 林棠波眼睛一瞥,“拦?言家是唯一一个可以带自家手下进入林宅的家族,你怎么拦?没看见外头都是言家的人吗?” 早在他们还没有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就有手下汇报说,戏楼里隐藏着不少言家的便衣手下。 林棠波岂会不知。 大部分家族的保镖都进不来林宅,唯独言家是例外。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愿意拒绝言家能提供的保护,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不忌惮于言家在某些领域的绝对势力。经商的,从政的,都不过是一个营生而已,可言家做的决定生死的买卖,管你经商还是从政,也得有命才行。 连老爷子都默许言家便衣的存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拦? 虽然他和老爷子都清楚的知道,这样的言家,终将变成一颗□□,甚至极有可能会因时燃,而将矛头对准林家。 可现在,也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那名手下顿时不敢多言。 帐单不翼而飞,中途还被时燃横插一脚,林棠波一腔怒火都不知道往哪儿发。站在那沉思了半晌,神色阴沉。 当初为了那副《女史箴图》,他不远千里追到利雅得,却被言淮一句话噎的张不开嘴。言淮不近人情在先,他林棠波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角色,暗中和王储做了一场交易,想利用时燃胁迫言淮,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没有抓住时燃。 再后来,发生了陈留声那件事,这两人摆明了和他作对。这次,时燃又自己撞上枪口。 那好,他也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 “真不愧是亲生的,和她那个妈一样,一对爱管闲事的母女。” 他阴恻恻地骂了一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叫来一名手下耳语几句。那手下微微一惊,但还是顺从地照办离去了。 窗外夜色愈发凉薄,窗洞宛如阴森的兽口,在看不见的暗处打磨着狰狞的獠牙。 林棠波在原地,缓慢而又张狂地,露出一丝诡异笑意。 ☆、第五十一颗药 两人出门之后,脸上都已经恢復了正常的神色。 弥生仿佛神魅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严肃地向两人请示,是否还需要戒备。 言淮抬抬手,“让他们都散了,傢伙也都收好,别吓到园子里的其他人。” 夜风拂面清凉,雨早就停了,却仍留了一层荡涤的雾气,从中透出一团团朦胧的光晕,像化不开的焰火,开落于忽明忽暗间。 第68页 时燃这才知道,原来在他们演戏之前,言淮早就做好了交手的准备,还安排了人在暗中时刻准备。 这个人,从来做事滴水不漏,行一步之前,必定计划好接下来十步应该怎么走。 言淮却在这时望过来。 “在发什么呆?” 他低声问。 “我在想,在清迈佛寺许的那个愿望。” 时燃回过神来,笑着道。 眼前是一段架在溪面上的石桥,栏杆极低,稍有不慎就会落水。言淮极自然地揽住她的肩,悄无声息地让她朝中间靠近些。 “说来听听。” “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时燃声音里带了笑意。 “是不是很简单?” 言淮忍俊不禁。 “是很简单,但大部分人追求的,也不过是这两件事——愿得有情人白首,一生无忧。” 时燃打趣地说,“可我现在觉得,拜佛还不如拜你,你比佛祖还神通,简直无所不能。” 言淮轻扬眉,“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厉害?” “难道你不想成为我心里最厉害的人?” 他顿时一本正经地颔首,“想,当然想了。从接触你的那天开始,我就计划着让自己一天天变得厉害起来,能更好的保护你。如果现在能够达到这个预期,当然是再好不过。” 时燃笑了笑,声音却渐渐软下来。 “其实本来不该把你扯进这件事的。”她沉吟道,“我和林沉澜关系好,所以林棠波从来都看我不顺。但你不一样,你和林家没有任何牵扯,却因为我卷进这场争斗,甚至还不惜把戏楼都给围了。他那么跋扈骄横的人,心里肯定记恨上了。” 言淮无所谓地笑笑,“没有这件事情,林棠波对我的印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搅黄了他不少买卖,别忘了陈留声那件事,对他来说,损失不小。” 时燃想帮林沉澜的心思,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曾听她说过,林沉澜在她小时候被排挤时,帮过不少忙。如今他和时燃在一起,时燃承的这份情,自然由两个人一起来还。 所以他才会如此配合地演了一齣戏—— 早在林棠波下到一楼之前,他们就已经默契地想到了一处,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先激怒林棠波,好让他的注意力放在争吵上,后面再温言安抚几句。 如此一来,林棠波自然不会把帐单失踪的事情联想到他们两人身上。 而且,就算后来林棠波回过味来,他们也已离开了,言淮的身份摆在那里,谅他也不敢多过问。 -- 林沉澜的住处叫留园,是林宅最具年代感的一处旧园。 他们来到留园的时候,就见到小小的拱门前,站着两个衣着板正的保镖。两人大概是认识时燃,齐声喊了句“时小姐”,没有任何盘问就让两人通行入内。 但要是换做其他人,显然不会如此顺利。 时燃很奇怪,谁会在自己家里如此防备? 言淮倒是瞭然,林家二子的内斗,只怕已经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一进去,看到里面的光景,他忽然勾起一丝笑意。 “他倒是悠闲。” 时燃顺着看过去,也笑起来。 “还真是。” 林沉澜正在园内的四角小凉亭里,翘着二郎腿,喝茶看报。他这幅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一桩人命大事。 听到僕人忙不迭招唿的说话声,他才从报纸上抬起眼睛,待看清来人面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笑笑。 “你们两口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说着招来僕人,换了一壶新茶。 “门口那两门神,怎么回事?” 陶制茶壶座在风炉上,如火如荼地煮出醇浓的香气。青玉瓷的小茶盏烧制的精緻可爱,时燃拿起一个在手心把玩,问到正题上。 林沉澜淡淡道:“我那位亲爱的二哥最近小动作太多,我怕他胆子太膨胀,对我动手脚,所以先把自个圈起来,省的到时候被动挨打。” 他顾全自己的最后一丝面子,故意说的自嘲,却没有料到,这里还有一个洞若观火的人。 因为太了解情况,所以分外耿直。 言淮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伪装:“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了。林棠波是不是已经把你的权利架空了?” 否则,怎么外面发生这么多事情,他却恍然未觉? 林沉澜淡淡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半晌斟酌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们今天在戏楼见到了小易。”时燃解释,“只是,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快没气了。” 林沉澜听到这个消息,唇角竟勾起一丝讥笑。 “兔死狗烹,他还真是捨得。” 这个“他”,自然指的林棠波。 时燃蹙起眉,“别净说这些有的没的,在我们面前,你还不赶紧交底?林棠波说他偷了东西,你们三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沉澜没说话。 言淮却忽然问:“你最近被你二哥逼得这么紧,是不是小易暗中做的手脚?我听说你名单上那几个本来已经谈好的大客户都变了卦,这件事,他应该‘功不可没’。” 时燃捏住茶点,正往嘴边送,一听这话,手顿在半空中。 “你是说,小易是林棠波那边的奸细?” 眼看被他俩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林沉澜这时才苦笑一声,“言老闆消息真灵通,连林家的事情都瞒不过你。” 他嘆了口气,“算了,你们也不是外人。小易呢,确实是我二哥的人,他身份暴露后,我本来想亲自处理他,以绝后患。只可惜当初对他太过信任,这么多年来,他手里掌握的信息已经涉及我的核心机密,即便是除掉他,那些生意也会受影响。” 他似乎在懊悔,但不知是在懊悔当初识人不清,还是在懊悔没有及时处理掉小易。 “其实你手下留情也未必没有好报。” 时燃拍掉手上的糕点渣,拿出那份帐单,因为被藏在衣袖里,所以显得皱皱巴巴的。 “这是小易让我交给你的,我猜,他应该是知道你当时没有忍心对他下杀手,所以心里对你还是存了一份情义的。” 这份帐单,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沉澜浏览那份沾了血迹的帐单时,言淮正好看到时燃嘴角上站着的糕点碎末。他蹙起眉,伸出手指轻轻揩去那些碎末。 “都这么大了,吃点留点的习惯还是没改。” 时燃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嘴角:“这回没了吧?” 言淮低声嗯了一声,喝了一杯茶,将眼底那丝笑意掩下。过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盛着茶点的瓷碟,朝她那边推了推。 时燃看在眼里,不由得暗中一笑。 这人嘴上虽然责备,其实一向宠她宠的紧。 第69页 林沉澜在忽然这时将帐单一收,沉着面色,叫来一名手下。 “小易在滁州的家人,务必妥善转移到国外。”他慎重地嘱咐着,那手下应了,他又再次提点,“现在就去办。” 显然,这份帐单对林沉澜来说,应该是十分重要的物件,小易已经不在,所以他才转而善待小易的家人。 两人都看出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所以便没有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毕竟是林家家事,他们不好继续插手。 时燃朝四处打量了几眼,见房檐下放着几口黑陶大纲,与满园风光很是违和,不禁好奇地问,“这是用来干嘛的?” 林沉澜恢復了淡笑的神色,解释道:“是用来收蓄雨水的。” 时燃眼前一亮。 “古文里记载,雨水‘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比泉水轻,比江水干净,用它煮茶,甘滑胜过山泉水。我父亲生前喜欢效仿古人这样做,现在我也效仿他,消遣消遣。” 他的解释令言淮陷入短暂的思索中。 “我记得有位诗人曾写过,瓷瓮竟装天水雨,烹茶时候客初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林沉澜称赞不已,“言老闆对茶道的研究倒是令人佩服。” 言淮笑笑,“早就远离故土这么多年,哪里称得上研究。不过是小时候被家中长辈逼迫着,背过几首诗词而已。” 时燃对两人商业互吹没有兴趣,倒是对那几口大缸来了兴趣,立刻起身要去看看。 于是,亭中便只剩下两个男人。 清净地有些突兀。 可两人偏偏都是心窍玲珑的聪明人,都明白——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交锋。 无可避免。 甚至,因为他们挂念同一个女孩,早就应该到来。 ☆、第五十二颗药 林沉澜率先开口,语气沉沉。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言老闆肯站在我这边。” 如果时燃在这里,必定要惊讶于这句话的意味。但林沉澜心知,言淮明里暗里的帮了自己不少忙。 林家内斗的消息只怕现在已经无人不知,因为小易从中作梗,他前段日子丢了好几个大单子,林棠波暗中放话,导致平时和他交好的那些朋友,避讳林棠波的风头,都只能作壁上观,没法帮忙。 正一筹莫展时,忽然有位介绍人在中间牵线,给他推荐了几个国外客户,挽回了不少损失。他在偷偷调查后得知,居然是言淮安排的。 说不震惊是假的。 言淮居然会冒着和林棠波作对的风头,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饶是他林沉澜一向自诩长袖善舞,交游广泛,也不得不思虑,言淮这样做的初衷。 很简单也很明了,因为时燃。 因为她,所以当初在利雅得,言淮才会那么爽快地将那幅画相让,让他哄得老爷子开心,从而在二哥的全力狙击下保住最后一点根基。 也因为她,如今他腹背受敌,言淮才会伸出援手。 否则,如果没有言淮这些帮助,他早就被林棠波侵吞地渣都不剩了。 “不必。”言淮微微一笑,“你应该也清楚,我不是因为你。” 他早就说过,时燃从林沉澜那里承的情,由他来还。 林沉澜也想到了这一点,眼底瞬间浮起一丝异样神色。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久久都没说话。 由僕人带着参观的时燃,自然不知亭中的气氛早就已经天翻地覆。 她正倾身去看那些蓄着雨水的黑陶大缸,一人合抱的缸子盛着一指高的雨水,上面还飘着几片孤零零的树叶。 僕人笑着介绍:“刚才时小姐喝的茶,就是用这些雨水煮沏的。还有那些煮茶的器具,也都是专门命人打造的,能最好的保留这份天然味道。” 时燃嘆为观止,“受教。” 林沉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低低吁出一口气。 “其实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人想像的那样。” 言淮淡道,“我从未觉得,你和她之间是那种关系。” 林沉澜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愣了一下。 “我竟不知道该夸你太自信,还是该夸你太了解时燃。”他自嘲一笑,缓缓道,“的确,她从未把我当成过另一半,即便是小时候关系最亲近时,也只是玩的好的兄长。” “说到这里,我也要替她感谢你幼时的相护之恩。” 言淮这话说得实在诚恳,林沉澜听了,却只是一笑。 他何尝听不出言淮这话里的意味。 但如今计较这些,已经太迟了。 那个他曾悉心保护的那个小女孩,早就一颗芳心暗许他人,连机会也不曾给过他。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遥望着房檐下那道背影,眼前一阵恍惚,忽然回忆起陈年旧忆。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没去世时,老爷子最疼爱的就是我父亲这一房,连带着我也沾了福气,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不小的话语权,在家中作威作福,连那时的林棠波都不敢和我起冲突。” 那天,听僕人说琼姨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好奇地想去看看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 途经林宅一幢阁楼时,听到楼里几个正在嬉戏玩耍的小孩,正无所顾忌地议论着“时燃”这个名字,几人还商量着怎么让她出出洋相。 琼姨的养女身份卑微,如果不是因为嫁进了时家,只怕在林家半分地位都没有。但他没想到,就因为琼姨的林家养女身份,现在连带着时燃也不受欢迎。 可她只是一个孩子。 他立刻就怒了。 将那些不堪字眼收进耳中,喊了几个僕人将那些远亲的小孩赶出阁楼。琼姨虽然不是林老的亲生女儿,但一向待人亲近,这些远亲哪来的这么多张碎嘴? 没想到,一转头,却正好看到亭中的时燃。 她站在那里,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不知道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直到现在,他只记得当时她说了一句话: “狗咬你一下,难道你还要还回去一下么?” 两个孩子,因此成为了朋友。 虽然时燃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但他背地里还是把那群说话不懂分寸的小孩子教训了一顿,只不过没有告诉时燃罢了。 “后来,那些议论渐渐就少了,我也以为能一直这样保护她。只可惜,林家内部矛盾太多,我父亲去世后,二房渐渐掌权,到了现在,我已经自顾不暇。” 他笑容里有一丝遗憾。 “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做的好太多,她能遇到你,应该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言淮淡道,神色却并不轻松,“其实这次林家之行,我本来不想让她一同跟来的。” “你是怕…?” 林沉澜意有所指。 两个男人的默契,竟在此刻,出乎意料地达成一致。 “林棠波其实倒是个小角色,我只怕隐藏在林家背后的那个人,至今还没有放弃当年的那个念头。” 第70页 言淮极其隐晦地点出自己的顾虑,林沉澜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当初你前脚离开利雅得,林棠波后脚就来找我了,但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后来时燃在前王储发动变乱时被当成人质绑架,我曾怀疑是别人所为,但现在想想,应该是林棠波怀恨在心,又无法直接报復我,所以干脆联合前王储寻找时燃,想藉此要挟我。” 林沉澜听到这里,终于沉下脸色。 “我这个二哥,一向胆子大的很,这些年做了不少噁心人的勾当,若不是有二叔给他兜着,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他竟然敢动时家的人?” “这笔帐,我迟早是要和他算清楚的。” 言淮面色极冷静,还悠悠替自己斟了盏茶。可他越是这样冷静,越是令人从心底里发憷。 “而且,若不是他背后有人默许,你以为,他再嚣张,又怎会有胆量动时家的人?” 林沉澜浑身一震。 “你……确定么?” “不确定。”言淮垂下眼眸,缓缓吹向茶面,“但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你知道我会因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今天我把话挑明,是看在她的面子是给你提个醒,无论你届时站在哪一边,我都不会勉强,但也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林沉澜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但言淮并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自从父亲去世后,林家还有人把他当成人看? 若不是他多方经营,靠自己的能力撑起半边天,护得母亲和自己的周全,只怕早就被那些兄弟撕成碎片餵狼去了。 既然林家已经抛弃了他,倘若林家真的因为那件事倾覆,和他林沉澜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世的亲情,友情,兄弟情,在财富和权势面前都是一纸空谈,不需要去戳,只需风一吹,就破了。 等时燃在僕人的带领下参观完整座留园,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深夜的林宅静的有些渗人,一切都仿佛笼罩在寂静之中,连风动都不再喧譁。 可谁都知道,这暗夜之中,又有多少眼睛在角落死死盯着,又多少交易在暗中进行。 两人没有再多留,即刻就离开了留园。林沉澜怕他们不记得路,还要让手下带着他们回去,被两人默契地拒绝后,他只好作罢。 却没想到,还真的在这大宅深院里迷了路。 言淮虽然已经将所有园子都熟悉了一遍,但夜里本就光线昏暗,不好辨认,一时间连他也分不清棠园的位置。 弥生等人一早就被他遣散去休息了,两人走了很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一路花影沉沉,雕花窗格外,月光清如雪。 隐约中,隔着一扇高墙,忽有婉约的戏腔传来。 不知道是谁在唱,只觉得那声音婉约中带着几分凄清,咿咿呀呀地极尽婉转,一唱三嘆,在这幽静的夜色里惊魂般响起,不觉悦耳,只让人愈发的心冷。 时燃吓了一跳,小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小颗粒。 言淮倒还很镇定,揽住她,压低声音道,“先不要说话。” 两人就站在窗格下,听里面那个女人捏着戏腔,唱了半支《桃花扇》。 其中翻来覆去的一句话,“牵衣握手神前告,怎知道姻缘簿久已勾销”,尤其悽美,令闻者含泪动容。 不多时,那戏腔却戛然而止,随后再无声息,似乎像被人中途制止。 他们又等了片刻,那支《桃花扇》再也没有响起来。 两人很快离开那道诡异的高墙。 时燃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高墙里的女人要翻来覆去唱一句话? 她细细回想了一番,桃花扇讲的是李香君的 故事,这位巾帼英雄至死都忠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牵衣握手神前告,怎知道姻缘簿久已勾销”,这句台词便是桃花扇末章,唱完后,李香君和侯方域都拜了师,出了家。 这段悲情故事的结局,便是如此了。 不愿重做兴亡梦,儿女浓情也已消。 出家出家…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熟悉又迷惘。 高墙里的女人,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第五十三颗药 清晨醒来时,窗外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时燃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亲吻她的脸颊,春雨般绵密细腻。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故作威胁:“装睡的人可是要受惩罚的。” 她昨夜被折腾的骨架都快散了,现下只觉得困意昏沉,懒懒地哼了一声,八爪鱼似的抱住男人的腰身。 掰也掰不开。 言淮低低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小无赖。” 再醒过来,已经将近九点。 时燃迷迷煳煳地被抱到洗手间,迷迷煳煳地开始洗漱,又迷迷煳煳地换好衣服,直到上了车,窗外山林间的清新空气,终于唤醒她大脑里的清明意识。 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两人计划好的游玩日。 “不是要上山吗?” 她看看窗外的景色,问道。 言淮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衣,袖口随意折起来,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看上去就分外有力。 这样一幅手腕,此刻慵懒又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每一寸都透着充满张力的男人味。 她看过去一眼,顿时再也无法转移视线。 “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山上日头正烈的很,我怕你受不了热。” 言淮从柜子里缺了瓶冰水给她,时燃这才恋恋不捨地从那手腕上移开目光。 “我订了一家环境很好的餐厅,带你去吃午饭。附近有几个不错的景点,下午可以去转转。” 他的安排自然是最合适的,时燃都不需要去问是什么餐厅,什么景点,只知道有身边这个人在,她永远不需要耗费多余的心思。 餐厅的确如他所说,环境相当不错。 三面临湖,所有窗子都是透明落地的,隔窗而望,便是银光粼粼的无垠湖波,因为工作日的缘故,客人不多,清雅又幽静。 他们用餐时,旁边新来了一桌客人。 是两个年轻女孩子,无意中打量到他们,尤其是言淮,目光顿时像被胶水粘住似的,定定地看了半晌。 时燃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笑了笑,“我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你身边有女伴在,她们肯定会冲上来找你要联繫方式。” 言淮正在剥虾子。 他手指修长,动作也很漂亮,很快戴着手套剥完两只,跨过半张桌面,搁进她碗碟里。 那两个女孩子看见他细微体贴的小动作后,眼神里都浮现一阵感嘆,别人家的男朋友,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做完这些,他才开口,“未必。” 时燃故意和他作对地说:“你就这么笃定?搭讪要手机号这种追求方式,早就不是男生的专利了,现在大家都崇尚恋爱自由,女生主动一点,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是我笃定。”言淮用手帕擦了擦手,含笑看她,“而是你觉得,那几个手下是摆设?” 第71页 时燃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餐厅那端的一桌。 果然见桌前正襟危坐的几个男人,长相分外熟悉。 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能认得出,是平时跟在言淮身边的几个手下。他们面前也有不少菜色,但更像是摆设,反而是开水凉茶喝了大半壶。 明眼人都知道,这几个手下的作用是什么。 “原来你就是靠这种手段拒绝女生的。”她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道,“我听说你们谈生意时参加一些聚会、沙龙之类的,都会有名模明星作陪,那些名模就没对你表现出什么想法?” “你说的那些模特明星,确实见过一些,不过我没什么兴趣,手下倒是有几个人喜欢这种类型。” 言淮说的很直白。 他们出去谈生意时,身边的确有不少风情各异的女郎环绕,但也不是谁都喜欢左拥右抱的 “而且,拒绝?”他挑起眉,笑意深沉,“我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称得上拒绝呢?” “还真是无耻。” 时燃嗤的一声笑开。 “我真心疼你那些手下,不知道替你挡了多少爱慕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女之间的事情都是一个道理。”言淮忽然压低声音,“就像我对你一样,不也是一直追在你身后么?” 她拿着水杯的手忽然一滞,面前的男人却已低低笑开。 -- 吃过饭,他们挑了离饭店最近的一条风情街,打算转转。 来苏州已经好几日,一直没有出门,时燃被闷坏了,今天特意穿了平底鞋,誓要把这条街逛穿。 青石板铺开的小巷子,因为午时的一场阵雨,砖石都被沖洗的亮堂堂地。头顶有铁丝悬在空中,挂着一盏盏花花绿绿的油纸伞,远远望去五色缤纷,煞是漂亮,倒营造出一番古香古韵的意境来。 两人牵着手,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流连,路过看着顺眼的小店铺,便进去转转。 不一会,言淮手里便提了好几个纸袋。 说实话,这种风情街,全国每个城市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就连街上店铺里贩售的东西,没准也都是出自同一个小商品制造城市。 自小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以两人的眼界自然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尤其,花费比市面高三倍的价钱,去买一件看不上眼的东西,本来极其不值。 但因为身边男人难得的浪漫,一切不值得,都变成了值得。 时燃吃饭时特意搜索了过,这条街上有哪些出名的店,走到街尾时,正好有一家店铺,在她的搜索答案之内。 是一家很有歷史的苏绣坊。 墙面上摆满了苏绣,两面光、一面光,种类花样繁多,但做工都十分精緻,笔墨韵味淋漓尽致。 她对这种韵味感十足的手工艺品,向来没有抵抗力,站在柜檯前挑选。 言淮则被店员熟门熟路地请到后面的藤椅上,喝茶看报,待遇倒是不错。 忽然风铃声响,有人推门而入,两串娇柔笑声清晰落入耳中,不知调笑着什么。 等店员取绣品的空档,时燃正好百无聊赖地看过去。 竟然是中午在餐厅吃饭时,旁边的那桌。 她看过去时,那两个女孩子也看到了她,以及她身后驻足而立的言淮。 其中一个触碰到时燃的目光,唇角牵起,露出友好的笑意,算是打招唿。 时燃也淡笑着点点头。 另一个却显然冷淡许多,神色骄矜地远远地在她身上打量,目光锐利中带着几分挑剔,似要在她身上掘出什么花样似的,不多时便转移了目光。 很不礼貌的行为。 时燃心中觉得有几分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这是我们店里最贵的绣品了。” 店员热情地给她介绍一件装裱地极细心的双面绣。 那绣上用金银双线和真丝花线,一面绣成金龙,另一面则为银龙,云蒸霞蔚中,两条光芒熠熠的龙腾飞九天,口衔火红的宝珠,细密的针脚连龙爪上的褶皱都绣的活灵活现。 “的确是极品。” 时燃一下子被那副绣品吸引住目光,低头细细打量。 “好东西才配得上您这样的美女。”店员俏皮地眨眨眼睛,恭维道,“您先生刚才已经说了,今天无论小姐买什么都由他来买单,这样的好机会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现在大方男人不多,可得趁这个机会多放放血。” 时燃也笑起来。 想用这个东西宰他,倒是太便宜言淮了。即便是买下整个绣坊,只怕都放不了言淮一滴血。 她才不会做这个亏本买卖。 估摸着言淮那边也等的差不多了,她定了心思,打算买了这副绣品带回俄罗斯,送给阿公。 于是便没有再选,直接对店员说:“就这个了。” 店员立刻殷勤地笑起来,“您眼光真好,这就给您包起来。” 这时,门上挂着的风铃再次震动,发出悦耳的清响。 紧接着,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在几步远的地方响起,笑着问:“挑到什么宝贝没?” 店里客人不少,男人的声音本来淹没在四周嘈杂中,但因为离她不远,所以才听得清楚。 和男人交谈的正是刚才那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人喊了声表哥,原来是亲戚关系。 后来三人又交谈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时燃没有再听,因为店员已经拿来了挑杆,正取下墙上挂着的那副双龙绣。 这时,一道细柔的声音却朝这边飘过来。 “诶,这个龙绣的不错。” 店员愣了一下。 声音的主人看着的,正式她手中那副双龙绣。 店员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这客人难不成也中意这幅绣品?可面前这位美女已经预定了啊…… 时燃也听到了那句话,脸上倒没太多波澜,她只是很好奇,谁这么不长眼,竟然在正主面前公然截胡。 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那位刚才摆出冷脸的小姑娘翩翩走过来,像是完全没看到她似的,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径直将手一指: “就要这个吧。” 她一愣。 倒不是因为小姑娘颐指气使的骄纵态度,而是因为—— 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竟是林棠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啦~ 另外,特别感谢读者“羽椋”和“koulovesyo”灌溉的营养液!谢谢两位小可爱的支持! ☆、第五十四颗药 看到她,林棠波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一向长袖善舞,很快就露出笑意。 “看来我和时小姐很有缘分,连逛街都能遇到。” 时燃淡淡一笑,并没有去接他的话茬,只是客气地问:“林二哥也是来逛绣坊的?”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逛这种地方,今天是陪她们特意陪她们两个出来散心,顺路噹噹司机挑夫什么的。” 第72页 林棠波笑笑,示意身旁两个面露惊讶的小姑娘和时燃打招唿。 其中相貌普通的那个小姑娘怯生生地和她打了招唿,介绍说自己是林棠波的二表妹,另一个长得更好看些,也就是和她抢双龙绣的那个,紧绷着嘴,一言未发。见此情况,二表妹只好抢着介绍说旁边是她姐姐,是个演员。 时燃这才看那位演员表妹一眼。 她这时才想起来,曾听人说起过,林棠波的几个表妹中,有一个签了经纪公司,林家为她牵线搭桥,拿下不少影视资源,现在正活跃在荧幕上,也算是当红小花旦了。 原来就是这位眼前这位。 不过,大概是因为自出生起便和林家沾亲带故,在影视圈发展也都有人一路保驾护航,千万粉丝追随,因此养成了骄矜的性子,谁都不放在眼里。 先前抢绣品那一幕,便是由此而来。 林棠波许是看出眼前两个女人之间不对付,刚要开□□跃气氛。这时,柜檯后旁观他们客套了半晌的店员弱弱出声,“这位客人,绣品还需要给您包起来吗?” 时燃神色舒展,转身笑答:“当然。” 演员表妹眼神一变,即刻就要上前,却被林棠波扯了一下手臂,一个眼神递过来。 演员表妹想起自家表哥雷厉风行的手段,顿时不敢再作声,可那神色,分明就藏着三分委屈,三分嫉恨。 时燃压根就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绣品包装完,店员却没有去招唿其他客人,而是捧着手机过来,一脸希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开口,“那个……我能和您合张影吗?” 她微微一愣。 店员赶紧解释:“您放心,合照不会外流,只是挂在店铺的展示墙上,供客人游览。”说完又小声添了一句,像是小粉丝见到明星似的,羞涩道,“而且,您长得这么好看……” 时燃这才无声笑起来,点点头,表示同意。 店员顿时露出兴奋的神色,举着手机,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旁边的演员表妹脸色却青了。 正牌演员在这里,这店员居然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合影,这难道不是在狠狠打她的脸? “选好了么?”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燃对连声感谢自己的店员说了句不客气,迅速回头看去。 言淮握着手机朝柜檯这边走过来,看来是刚接了个电话,所以才姗姗来迟。 她发自内心地,愉悦笑起来,待言淮走近时向他介绍,“林二哥,这是他的两位表妹。” 言淮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一男两女。 确切的说,是一男。 目光淡淡的掠过去,他看了林棠波一眼,面上也没有要打招唿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而旁边那两个小姑娘,连他半分目光都没有分到。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林棠波同样致意后,赶紧招唿两个小表妹去挑选其他绣品,省的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再惹出什么不愉快。 摆脱那道如针刺般的锐利目光,时燃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就见言淮俯下视线,自然又亲密地握住她的腰,“还有什么要逛的?” “脚有些痛,就不逛了。”她思索了一下,“我刚从看到旁边有家卖小龙虾的小店,我们打包一些带回去?” 言淮干脆地答了个“好”,又道,“那你在这等着,外面太热,我去买,回来再接你。” “我哪有这么娇贵,一会等绣品送过来,一起去吧。”时燃笑笑,轻轻碰了他一下,“诶,你刚才怎么不和人家打招唿?显得我们多没礼貌似的。” 言淮纳罕,“我不是打过招唿了么?” 合着他到现在都没注意到林棠波那两个小表妹。 时燃顿时就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言淮声音不大,近乎耳语。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边两个小姑娘的交谈声立时就顿了一下。 显然一直在留意他们这边。 “走吧。” 言淮提着包装好的绣品,两人牵着手,从那对兄妹身后走过。即将推门而出时,她隐约察觉背后有目光打量而来,还是刚才那种感觉,尖锐而又灼烫。 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她“不好相与”、“清高”、“看不起人”的恶名,只怕又要在这次林家之行再次传播开来了。 说来也奇怪,每次来林家做客,总能无意间树立几个“敌人”,其实不是她爱惹事,而是别人太计较,可现在的人哪里又会去研究本质呢? 和林家小表妹发生不愉快的唯一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受那些邀请的叨扰。 母亲在世时,二舅妈就不大待见她和母亲,现在只怕更是如此。那两个小姑娘大概是吹了什么耳边风,这几日女眷那边的茶会、插花会,还有其他一些小活动,都再无人来棠园催请,时燃乐的清净。 听说鸳鸯楼在林棠波生事那晚之后,重新修整了一番,又开始连夜唱曲儿。她最近沉溺于美食,林家专门从四川请的大厨几乎都要变成她的专用,对听戏也就没兴致了。 倒是偶然会想起那晚在高墙下,邂逅的那个神秘女子。 那副天生的好嗓子,唱曲儿时含羞带怨,音调曲折华彩流溢,每一个字咬在齿间都令人随之心动,随之沉醉。 如果不是被束缚在高墙内,崑曲界应该又多了一位好角儿。 桌上摆着小龙虾、香螺等一些小食,自从那次尝过后,她就一直对这种麻辣鲜香的味道念念不忘,言淮特意让手下专门去风情街买了一堆。 时燃津津有味地品着,时不时聊几句天,言淮对这些街边小吃没兴趣,握着一杯茶笑:“对那个女人这么上心?” 话里似乎还有点别样的意味。 时燃一听便笑了,“你吃醋了?” 言淮面上一派平静,否认道:“没有。” 可他这幅样子,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言淮停顿了片刻,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因为闲杂人等,把本该分给我的精力分给其他人。” 时燃忍不住扬起嘴角,眼睛弯成一条线,“那是不是以后我养只猫猫狗狗,你都会觉得它们会分走我的精力?” 言淮将电视声音调小些,才说:“那倒不是。” 他迎着时燃笑意盈盈地目光。 “你养它们,我养你,不掺。” 临睡前,时燃用手抚着自己吃的发撑的肚子,靠在床前看电视剧。 言淮下半身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时,就看到小女人正倚着床头玩平板。 她穿了件黑色蕾丝的小吊带裙,细细的两根吊带,只消他用手指轻轻一挑便会断开,此刻松松散散地勒在那道锁骨弯上,愈发衬的肩头莹薄如雪。 顺着那两根吊带看下去,他眼神陡然变深。 小女人浑然不知,因为吊带的松散,春光早已漏了大半,还慵懒的换了个坐姿,手指在平板上来回地点,因而带动上半身的震动,那捧圆润的雪白,无意中被压出一道深沟。 第73页 他无声转了个身,拿起桌面上的刮鬍刀。 眼前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过往的每一个厮磨夜晚,他爱极了的小女人,跨坐在自己腰腹间,两捧浑圆雪白上下跳动,而她面色像惹了火,哑声低喘着,配合他一次次的深入,情动如潮。 他动了动喉结,又想起那些个夜晚里,那道细细的腰,他用手扶着,每次看过去,都唯恐它因为前摇后晃折了。 “今天还回去吗?” 时燃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不了。”言淮收回思绪,“我已经让弥生把东西都送棠园来了。” 时燃哦了一声,并无太多惊讶之意,反而松了口气。 他们两个人的住处本来就挨着,离的很近,前几天因为那个唱戏的神秘女人,她晚上总是难以入眠,言淮只好哄她睡觉。这一哄,自己也倚着床头,一觉到了天亮。 于是,他索性也不回自己的住处了,直接在棠园里住了下来。 未婚同居,在林家这种传统大家族里,一向是不被允许的,但他们不是林家人,所有事情也都遵从自己的内心,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两人都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 好在园子里的僕人素质很高,嘴巴都很严实,除了林沉澜来串门时,正好得知两人同居的事情,还取笑了好半天,倒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更新,有惊无险 ☆、第五十五颗药 再过三天,就是林老爷子的八十寿辰。 在林宅流连这么多天的客人们,渐渐也对林宅的娱乐活动熟门熟路。 林老爷子规定家中子弟不得沾染嫖赌毒等恶习,家中连私人赌坊都没有,只设崑曲、评弹等艺术性演出,可惜现下人心浮躁,少有人能真正听得进去,承办演出之用的鸳鸯楼,比刚入林宅时,清冷了不少。 一大把百无聊赖的客人,便把眼光瞧到了林家只对内开设的玉坊上,瞧来瞧去,就生出了花样玩法—— 赌玉。 时燃起初还笑,这种变相的赌博方式,怎么听怎么像玄幻文学里的情节。待真正参与进去,才发觉,这个另类休闲活动,居然被承办的如此正式。 穿着青花瓷旗袍的女侍者在场中穿梭,檀香无声蔓延,冷气开的很足。大厅里摆设着不少檀木方桌,几乎每张桌边都围着不少人,闹笑声阵阵,但大多都是惋惜感嘆之声。 言淮对此解释:一刀穷,一刀富,想天上掉馅饼可不是件易事。 换句话说,参与赌玉的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赢的把握而来,输的内裤都不剩而去。 林沉澜这几日也沉迷其中,两人在角落处稍安静的一桌上找到他时,这傢伙已经输了三四场了。 “运气不佳,可惜了这三块石头哟。” 林沉澜嘆了口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清俊的眉目被光晕投下郁郁的黯淡之色。 周围嘘声一片。 桌旁围观者中不乏林棠波派系中的人,此时都纷纷抱臂上观,面露嘲色。 林沉澜在这张桌上已经输掉了五百万美金,他们倒想看看,这位已经被驱赶出林家生意桌的风流少爷,还能拿出什么资本来玩。 却有一道意外的声音响起。 “这有什么。” 言淮牵着时燃走进来,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出来玩就是图个尽兴。”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整个人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一开口就令所有人都静了静。 “四少今天在这张桌上的花销,都算我的。” 林沉澜挑挑眉,放下叼在嘴里的烟,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轻轻一碰,他无声哂笑。 够意思。 言淮这张沉冷英俊的面孔,在林宅已经是一道标志,相当炙手可热。 他一出现,周围识趣的都让出位子来,乖觉地站在旁边看,连亲近林棠波的那些人,都不敢再表露异色。 有人笑颜招唿,“言老闆,来一局?” 言淮也淡笑开口,却是对时燃说的。 “有没有兴趣?” 刻意压低至仿佛耳语的音调,在场的人却纷纷露出微讶的神色。 尤其在看到言淮低头问询时,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柔色,心中不免都陷入震惊。 早就听闻言家小老闆对女色从不上心,所以这些年就没有人打过这方面的小心思,怕触霉头,倒惹这尊大人物不舒心。可现在看来,言淮分明就是个正常男人。 不少人开始后悔莫及,并对时燃的身份窃窃私语,猜测是言淮的某位红颜知己——毕竟时家把时燃的身份面貌保护的太好,除了少数林家人认识她,其他外姓家族基本上是没机会见到她的。 一片轻微的嘈杂声中,鑑定师看向时燃,委婉地提示:“这位客人,确定参与的话,请先选择原石哦。” 时燃看向桌上摆着的一排玻璃箱,箱中是从缅甸那边开採而来的矿石坯,灰白的色调上隐约透出绿色的内质,似乎是藏着翡翠,可光凭肉眼的判断,又无法确定。 这是个不定数,但也因此,令人雀跃兴奋。 她忽然想起利雅得的那场赌博,眼中跳起一点火苗,低声对言淮说,“这次说好,你不许再帮我。” 上次在利雅得时,虽然靠自己教训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高加索人,但最后大杀四方,赢得所有筹码,还是因为言淮最后的出手。 这次,她要自己好好玩。 言淮轻轻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时燃也不客气,径直挑选了她第一眼就看上的三号。 三,她的幸运数字。 林沉澜好整以暇地靠着椅子,假装不认识时燃,故意为难她:“这位小姐,开赌之前请先确定,自己是否能买的下这颗原石?” 周围的人一听有好戏看,顿时朝时燃投来各色目光—— 和利雅得一模一样的情形,以为她是言淮身边的附庸品。 时燃毫不动气,笑眯眯睨了搅局者一眼,轻轻柔柔地声音落在每一个人耳中: “俄罗斯西伯利亚东部一处20世纪70年代发现的金刚石矿,暂时还没有开採,储量估计超过十亿克拉,我想,应该够资格吧?” 聪明的都听出些味道来,林沉澜更夸张,立刻做殷勤状,“您请您请。” 这下,连言淮眼中都浮现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是时燃运气太好,还是老天偏爱这块被赋予珍贵价值的矿石胚,她随便蒙头选的三号,居然真的藏着翡翠。 那一点盎然绿意,随鑑定师手势落定,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时燃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情况?” 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居然还真的误打误撞,蒙对了。 而且根据鑑定师的讲解,这块翡翠呈浓重欲滴的翠绿色,颜色极正,不含任何偏色,质地分外细腻,是一块上等翡翠料子。 “或许是老天爷眷顾你。“言淮笑起来,“这种好运气,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第74页 “可能以前一直没行过大运,现在突然撞上这等好事,反而有些不适应。”时燃想了想,随即也出自内心地笑起来,“不过,总算是好事一件。” 言淮也点点头,“的确是好事。” 他招招手,喊来一名青花瓷旗袍招待。 林家的玉坊可以直接对翡翠进行加工,那名招待带着时燃去内室挑选饰品款式。 她走后,又有人起闹言淮要不要玩一把,被他含笑拒绝,四周的人渐渐也散了。 只剩言淮和林沉澜两个。 林沉澜将菸头熄灭在菸灰缸里,淡淡一笑,“这么公开的帮我,不怕被那傢伙盯上?” 言淮少见地挑眉反问,“难道不是我早就盯上他了?” 林沉澜顿时笑出声。 和言淮熟悉后,他也了解了此人霸道的风格。 “我现在倒是替林棠波担心,他会不会被你整太惨。”他调侃了几句,说罢忽然掩下笑意,意有所指,“虽然我也没有立场提醒你什么,但有句话还是要说的。” 言淮示意他继续。 “时燃。”他郑重道出这个名字,方才的风流颓丧全都消失不见,“保护好她。林棠波被逼到绝路上时,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们说着话。 旁边的所有人和事都仿佛成了背景板。 在这样喧嚣的背景里,言淮的声音如眸光一样低下来。 “放心,她是我的命。如果林棠波敢打什么歪主意,我会让他下辈子也进不了林家宗祠。” —— 时燃在内室盘亘了好一会,走出来时,言淮倚在红木门边,正在等她。 “刚才在和谁说话?” 她隐约看到,刚才有一道身影在言淮身边停留了片刻,等她走近时,那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后了。 “林沉澜那个二哥。”言淮似乎连名字都不屑叫出口,牵住她的手,沿着长廊往住处的方向走去,“林家在东南亚的木材生意出了点岔子,想找我帮忙,被我拒绝了。” 时燃听出一点味道,“他想找你帮忙是假,想试探你的意思是真吧?” 言淮赞许的侧首看她一眼,“跟在我身边这几个月,居然已经练出这种警觉意识了,不错。” 时燃笑着掐了他一把。 停手后,才认真道,“林家在东南亚的势力树大根深,怎么着也不需要你远隔千里过来救火,这点我当然能看得出来。只不过,玉坊里你帮林沉澜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林棠波耳朵里,他这么急吼吼跑过来试探你,都有点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林棠波了。” 言淮笑的高深莫测。 “哪怕狡兔三窟,被逼急了也会露出马脚。其实也怪不得他太急功近利,毕竟林老心思难测,指不定什么时候二房就失势了,他当然要趁大权在握时,赶紧稳固实力。” 时燃对他们这些明里暗里的斗争,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如今已经掺和进去,时不时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然而在她心里,最想知道的,其实是林老的那个秘密。 那个关于母亲去世真相的秘密。 晚饭时,言淮因应酬缺席。 直到林宅的所有八角灯笼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带着一身酒气而归。 这傢伙一喝酒,就像变身似的缠着人不放,时燃忍不住被他闹地咯咯笑起来。 就这么一路笑闹着进了浴室。 僕人早就知趣地放好了温热的水,两人舒舒服服的依偎在一起泡澡。 言淮背靠浴缸,一手揽着正在看平板的时燃,小口喝着旁边时燃给他准备的橘皮水。 酸涩的味道,令他不住皱眉。 取二两鲜橘皮加水煮沸,加少量细食盐,摇匀后当茶饮,三次可解酒——时燃从一本中药书上看到的偏方,非要让他试试。 却不知道,一想到回去后她在等他,言淮哪里还会让自己喝醉? 身前的小女人忽然疑惑地发出一声问句,不知看到了什么逸闻趣事,连男人修长的手指从她身上滑过,都没有注意到,一张小嘴却还振振有词。 “橘皮水不能剩哦,要一口喝光。” 言淮本来只打算浅尝辄止,现在也只能硬把那杯酸水灌完。 等到喝完后,却想起林棠波最开始和他对话时,并没有直接奔入主题,而是提起她赌玉那件事—— 那块藏翠的矿石胚,其实是他命人准备的,已经探测过了,拿来让时燃去赌,也不过是为了赚她一个开心。 林棠波当时在他面前,半是恭维半是感慨地说,“言老闆对自己爱护的人真是大手笔。这份心思,无人能及。” 他当时没有接话,心里却在想,这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人,能及的上这份心思。 他们都对彼此存着最大的爱护。 这样的相守,足够一生欢愉,刻骨珍重。 ☆、第五十六颗药 四十分钟的泡澡,三十八分钟温存。 言淮先一步出水,拎了一条干毛巾擦身体,时燃缩在浴缸一角,眼神飘来飘去地看,围绕中心始终是男人精壮如倒三角的后背。 说来她也十分好奇,言淮这个人,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坏毛病,不喝酒不抽菸不嗜赌,如果没有工作,必定早睡晚起,富家公子常有的坏习性,在他身上,完全寻不出一丝踪迹。 她眼神移到那健美后背上,一处与周围肌肤颜色有细微不同的区域。 仔细辨认后才认出来,那是一条伤疤。 “什么时候弄的?” 一只温柔小手抚上自己的身后,言淮这才发现时燃已经跨出了浴缸。 他停下刮鬍子的动作,想了一会儿才说:“七年前,在赖比瑞亚。” 时燃的注意力,渐渐被他所说的事情吸引过去。 “当时那边天天打仗,反政府武装已经已经击溃东部政府军,我所在的小分队来到一片刚刚被扫荡过的村庄,发现政府军追击那群叛军的痕迹,但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抢在政府军之前,将叛军的首领活捉回欧洲。” “后来呢?” “政府军误认我们是那伙叛军的援军,居然掉了个头,跟我们打起来了。叛军趁乱摸鱼,大肆开火,政府军死了不少人,我们小分队也有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他语气微微凝滞了一下。 “这道伤口,就是当时为了救队里的狙击手,被一个躺在地上几乎快死的叛军用军刀偷袭的,不过还好是晚上,我背对着他,所以只是轻微受伤。” 时燃不可自抑地倒吸一口气。 很显然,如果不是当时天黑,那个偷袭的叛军看不清他是正面还是背面,这道伤疤,应该是直朝心脏的位置。 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心中微微抽痛了几分,她沿着那条挺直的嵴线抚摸而上,停留在肩胛骨的位置。 “这条呢?也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留下的?” “这里不是人为的。”言淮低低开口,“是当时深入丛林被毒虫咬伤,药品匮乏的情况下,只能用刀子划开伤口,取出虫卵,因此留下的刀口。” 第75页 “用刀子划开?”时燃微微一惊,“刀子不是更不干净吗?” “刀子用火烧热,差不多和消毒一个道理。”言淮干脆将她拉到身前来,安慰地摸了下她的小脑袋,“好了,别问了,也别担心,我过去受的那些伤早就好了,我现在健康的很。” 时燃靠着他光裸而温热的胸膛,听到他胸腔里健跳动的心脏,才微微安下心来。可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他脖子上那道看起来最狰狞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言淮这次犹豫了一下,才淡淡开口,“是在东南亚。” 时燃察觉出他眼中微妙的情绪,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他说下去。 “上个世纪,柬埔寨有一只很着名的激进组织叫红色高棉,一度在东南亚地区活跃了几十年,后来被政府收编为正规军,但还有一千多人不愿投降,散布在柬埔寨边境的丛林里,继续和政府作对。当时我们奉命伪装潜入丛林,正好解救了一支被高棉叛军占领的部落。” 他眼神微微变化,竟似闪过一丝心痛的神色。 “我当时负责搜索部落西部的几间屋子,正好在角落看到一名小男孩瑟缩着蹲在那里,我以为他受到了惊吓,走过去,给了他一块巧克力,想要安慰他。就是那一刻,他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匕首。” 时燃意外又震惊地愣住了。 “那伙叛军长期和政府作对,游走在边境地区,手段相当暴虐,后来加入的一大批战士,都是被他们侵略后不得已谋求生存的土着民。虽然我们早就料到了扫荡不会太顺利,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们连部落里的小孩子都不放过。那个小男孩,就是他们训练的童子军。” 听到这里,时燃此时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安抚他才好。 这些事情超出她的认知范围,或者是,已经超过大多数人的认知范围。 然而言淮很快就恢復如常,低头用手触碰她的脸,“吓到了?” 时燃摇摇头,却问了一句,“后悔吗?” 言淮笑笑,“为什么要后悔?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军功章,我身上这么几条,怎么着也能算个少将级别了吧。” 时燃被他逗得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想想他遭受这些创伤时的场景,却再次红了眼圈。 “而且,你也知道。”言淮又道,“我这个人这么固执,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撞南墙,都不会回头。” 他低下头来,缱绻的语气,似是抚慰,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正如追逐你,爱上你,和你在一起,也从未有一天后悔过。” —— 林宅十年一度的好日子,一天一天接近。 就在林老寿辰的前夜,时燃接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 其实这封邮件早就应该传达到他们手里,只不过,发邮件的人那边也遇到了一些事情,因此就耽误了些时间,直到现在才传达到时燃手上。 是吉冈。 两个月前,在那艘游轮上,他承诺过的资料,全都毫无保留地发送到时燃的手上。 言淮立刻就差人去查了,预计很快就会有些线索。 当天晚上,他没在园子里,时燃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前,看院子里的僕人,正张罗着往树枝和房檐下挂灯笼,夜色降下来时,灯光顿时璀璨起来。 这样一看,倒真有了几分热闹的感觉。 听林沉澜说,林老前几日都在山上拜佛祈福,今天才回来,行程也是相当匆忙。她辗转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和言淮一起去看望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父。 然而今夜的棠园太漂亮,不去逛逛,未免会产生遗憾。 言淮临走前早有嘱咐,弥生很周全的带了几个人,在她附近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沿着曲折流觞的院前溪,一路灯火惶惶,时不时可见大红色的喜庆“寿”字张贴在平坦宽敞的白墙上。 她在这样灯火如昼的氛围中,恍惚地想起,小时候随母亲来这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雕樑画栋,曲水流觞,别有洞天。 然而如今,斯人已逝,芳魂已远。 今夜的休闲活动依旧热闹。 溪流那岸,隔着院墙都透出的辉煌灯火,依稀可以听到曲调委婉的评弹,在微醺的秋夜小风中,相当惬意。 可这些俗世而热闹的人群,可曾会想到,这样的热闹掩盖着的,却是那些妙龄女子神秘离去的真相。 这令时燃忍不住想起那道高墙之下的神秘女人。 于是脚步一动,就这么凭着那晚并不完整的记忆,一路循了过去。 本来以为那个地方少有人涉足,没想到,居然在路上遇见了一位林宅的管事人物。 她没有细想,这人的出现是否是个巧合,但也谨慎地没有透露自己的来意,只是问,哪个地方有最宽阔高敞的墙面,她想去取景。 管事指了个方向,随后离开。 似乎并不惊讶于她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面上连一丝惊讶都没有表露。 时燃这次看到了那道高墙的全貌。 说的夸张点,像极了古代皇宫里的冷宫,高墙灰瓦,说的切实点,就是一间衰败冷清的院落。 里面很安静,她轻轻推了下门。 居然没有上锁。 难道里面其实是没有人住的? 一时间,什么鬼神怪谈都涌入脑中。心思摇摆了一阵,时燃很快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鬼神都是无稽之谈。 那晚他们听到的那个声音,绝对是女人真实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脚。 就在即将跨入院门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出现在身后,按住了她打算推门而入的手。 时燃惊讶的转过头,就看到言淮的侧脸,在晦涩光线里,像天际最深沉的一抹夜色。 “别进去。”他似乎来的很急,说话时有轻微的喘息,“这间院子里关着人,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们回到棠园。 刚进园门的那一刻,时燃就感觉到园内与众不同的气氛,诡异地沉默,像是有什么要爆发出来。 于是,走到堂前的空地上,就看到弥生等手下身前,跪着一个被绑了手脚的男人。 很面熟。 时燃端详了片刻,忽然失声。 “这是……” “刚才为你指路的那个人。”言淮从她身后踱步而来,神色冷凝,“他是被安排好的。” 时燃想了片刻才想通所有关节。 “你是说,有人引导我去那个院子?” 言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是谁?” 谁知道她对那个院子充满好奇,又是谁安排这了出戏? 言淮微微勾唇,目光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更新,有惊无险 ☆、第五十七颗药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管家居然还有一身硬骨头,从始至终都不承认自己是被人授意的。 第76页 言淮还算沉得住气,没让手下动手逼供,只叫弥生过去,耐心询问。然而管家仍然紧咬牙关,唯一说过的话,只令所有人都觉得他更加可疑。 “我只跟时小姐谈。” 他蜷缩在地上,嘴里嗫嚅不已,额角因为磕破已经结痂,看上去尤为可怖。 言淮微微蹙起眉。 这一个表情就足以证明,他现在已经濒临失去耐心的边缘。 时燃盯着管家的面孔,脑中却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她刚才觉得这男人面熟,好像并不是因为一个小时前他给她指了路,而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张年轻平庸的脸孔,与面前这张出乎意料的重合。 她想到这里,忽然在一片沉寂中开口。 “二十年前,你在哪个园子做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反应都各有不同。 言淮露出略微思索的神色,示意其他手下向后撤退几步,好为地上的男人留出可以喘息的空间。 而管事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神,因为这句问话,忽然散发出光芒。 “时小姐,难为您还记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他竟是喟嘆一声,时燃吃了一惊,打量片刻他的面孔,惊疑不定地问,“你是……林宅的管事?”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认识我母亲?” 管事沧桑的面容上,因为她提到某个人,露出一个堪称温暖的笑意。 “在您出生以前,我一直是琼苑的管事,自从十三岁就一直跟在琼小姐,也就是您母亲身边,直到她出嫁。” 虽然隐约猜测出此人的身份,但确认后,时燃还是吃了一惊。 脑海里依稀拼凑出记忆中的碎片——小时候陪母亲回林家,母亲曾和这位管事打招唿,说过几句话,原来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管事,低声道:“原来当年我母亲过世后,林宅这里居然还留着琼苑的老人,我以为他们都……” “都死了,对不对。”管家瞭然一笑,续上她的话,“其实大部分人都已经被遣散了,但因为我师傅是二爷那边的大管家,他为我求了请,所以就调到其他园子里去了。” 时燃轻轻唿出一口气,偶遇与母亲相熟的故人,心情颇有些复杂。 言淮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两人的对话,这时也听出一些来龙去脉,立刻叫人搬来一把椅子,让几个手下扶着那管事坐上椅子,顺便解了绳索。 其他手下纷纷被挥退,至此,才是一场真正的故人重逢。 管事两鬓已经发白,添了褶皱的脸上,已经辨不出当年的年轻,看的时燃心中一阵感慨,想到如果母亲依然在世,应该也和管事差不多的年纪。 而管事口中所说,令她更是唏嘘不已。 “这些年小姐您虽然也来过林宅,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机会见您。”管家用茶润了润干燥的喉舌,平静地开口,“您知道,各园的走动都十分有讲究,接待您这样的大事,轮不到我头上来。今年是赶了巧,那天晚上我偶然看到你和言先生在俞园附近散步,所以就猜测,您可能还会去那边,所以才每日故意在路上候着。” 他口中的俞园,便是那个隐藏着神秘女人的园子。 时燃听到他的描述,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俞园,是林老的原配夫人俞兆君的住处,但那个园子自从林老夫人故去后,已经荒废了几十年,怎么会藏着活人? 她沉吟了片刻,问:“为什么引我去俞园?” 管事露出怅然的神色,幽幽道:“因为当年您的母亲,也去过同一个地方。” 在座的所有人,都因这句话心中微震。 管事的声音像是隔着无数年月,将当年往事幽幽道来。 相隔二十年,两代人都在这偌大宅院中,为一道高墙而动容。 更或许,在那道高墙之下,当年时燃的母亲也曾听到过一模一样的戏腔,年復一年的婉转凄凉。 ——和他们之前在游轮上的猜测,几乎如出一辙。 管家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也就是在去过这个地方后,琼小姐忽然变得心事重重,和老爷子的关系也出现裂痕。”他依然固执而怀旧地,像当年一样初见时一样,敬重而又亲切称唿时燃母亲“琼小姐”,“后来有一天,我陪琼小姐去祠堂时,听到她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哦,好像当时您也在场,只不过被下人领着去附近玩了。再后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了。” 那样一个,他从初见时就深深刻在心底的女子,居然无声无息地去了。 旁人一句天灾人祸,大火无情,就轻轻巧巧夺取她的性命,可他不信。 不信那样坚强明媚的女子,凭藉自己的聪慧,在讳莫如深的林宅都能生存下来,却因为一场无缘无故燃起的大火,而悄无声息地逝去。 “我虽然一直存有怀疑,可始终没有能力去查清楚,这件事情沉寂了太久,久到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忘记去寻找那件事情之下,掩藏的真相。但我想,时小姐一定没有忘记。” 他说着说着,眼中逐渐含起朦胧的泪意,努力压抑的声音到底难掩激动。 事实上,时燃的确没有忘记,否则她也不会去二探俞园,想去找寻蛛丝马迹。 管事的叙述,让缄默几十年的真相,像被重新开启的棺盖,终于重见天日。 时燃听着,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红。 因为同一个人,两个年龄和身份都相隔甚远的陌生人,这一刻却像是心有灵犀—— 管事所怀疑的,也正是时燃所怀疑的。 而他怀念的人,也正是她所怀念的。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去世后仍有这样一个至诚至信的人,宁肯在林宅潜藏几十年,也要凭着一丝信念,为找出当年的火灾真相而几十年如一日地不懈努力,应该也是会欣慰的吧。 管事在最后,告诉了两人一个地址。 那个地址是他的老家。 据他说,当年他收拾琼苑时曾发现了几件重要的贴身遗物,怕被人知道后拿去火化,所以托人捎回了老家。 时燃和言淮商量了一下后,决定让管事选择自己的去留——如果他想离开林家,言淮立刻就会派人送他出去,并且会妥善安置他和他的亲眷。 管事思考了片刻后,决定听从两人的建议,连夜收拾衣物,借言淮的帮助离开了林家。 一直被尘封在回忆里的往事,因管事的出现,再次浮出水面,也让这次林宅之行,生出不可名状的异数。 因为管家的告知,言淮连夜安排人手去寻找那个地址,想把那些遗物尽早找回来。 回来时,一室漆黑,唯独卧室亮着柔和淡黄的光源。 时燃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侧卧的姿势,据说是安全感缺失最明显的体现。 她就以这样的姿势,像一只茧,因为不安,因为难过,将自己束缚起来,双目闭阖,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唿吸声很平静。 第77页 言淮的心,从未有过的,抽痛起来。 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在旁边躺下,细心听了片刻,才辨认出,那道唿吸声比往常要轻很多。 她其实,没有睡着。 黑暗中,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手,将自我保护状的小女人揽在怀中。 “在想什么?” 时燃缓缓睁开眼睛,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 “在想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心思,自从管事出现的那一刻,就彻底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日子。心,像被一根绳子牵住一般,随着那绳拉扯牵动,她的心也时而难过,时而疼痛。 “明天就是他的寿辰,八十大寿,红烛高堂,看起来多喜庆。”她有意抹去那个曾唤了多年的称唿,把脸埋在熟悉的胸膛里,“可我的母亲,从十二年前开始,就只能和白烛相伴,她这么喜欢红色的一个人,如果泉下有知,该有多难过?” 言淮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良久才静静出声,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恨他吗?” 时燃沉吟了片刻才答,“不知道。” 说实话,不确定这件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但直觉上可以判断出,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不过是谁都不敢相信,不想承认罢了。 思绪再次飘远,回到八岁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一个又一个梦袭来,恍惚中,她听到言淮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真相永远不会缺席。” 他平静的语气,抚慰着她心中的伤痛。 “无论那些人掩藏的再深,都不会逃过真相的审判,不过是早晚之分。” 她在意识恍惚中,无意识地逸出一声附和。 “我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像是告诉他,也像是告诉自己,她喃喃重复着。 “一定会的。” “睡吧。” 轻浅的吻落下,床前灯熄灭,反倒不觉夜色昏暗——因为窗外月光正倾泻而下,照亮整座庭院。 而时燃脑海中的噩梦,也因身侧那人熟悉的温度,雾气般散去。 她逐渐睡得安稳,不被任何事物打扰,不知梦到什么,唇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 何须忧虑前路,他就是最亮的光。 ☆、第五十八颗药 翌日,林老寿辰。 传统说法中,八十做寿又称“上寿”,在古代是相当值得大办的日子。 林老笃信佛学,林家又向来遵循旧礼,因此,从早晨到晚上,一整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显然是一场大操大办。 上午,宾客们先去正厅拜会寿星老。拜寿讲究按资排辈,先是直系子孙,再是远方亲眷,最后才是宾客朋友。 像时燃的身份,粗略来讲可以算在直系子孙内,但细究之下,则算是宾客之流。也就是说,她以什么身份去拜寿,都不算为过。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想了想,时燃最后还是决定和言淮一起过去祝寿。 到地方时,快要接近正午时分,正厅已经相当热闹。 时燃跟在言淮身侧,一路上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郎才女貌,向来是人群的焦点。 林家散居各国的远亲来的不少,这会儿已经全都拜完了,剩下的就是受邀而来的宾客朋友,不少人在庭院里站着寒暄交谈,顺便猜测两人的身份。 林沉澜原本站在走廊上,此时见两人过来,连忙走过来迎接。 三人行顿时成为最为聚焦的中心。 尤其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时燃,感受着那些女眷眼中射过来的眼刀,连一根头髮丝都变得似有千钧重。 “餵。”她不动声色地往右边侧了侧头,“你存心整我的?” 林沉澜微微一笑,也把头靠过去一点,一本正经的说,“别多想,我是来和你老公商量事情的。” “……” 时燃顿时神色意外地去看左边的男人,就见言淮和林沉澜简单打了个招唿后,直接切入主题询问—— “有消息了吗?” “有了。” 林沉澜语气低沉,竟真的是来商量事情的,而且听那语气,似乎还是件大事。 “今天客人太多,老爷子不会宣布人选,但是我估计明天或者后天,他应该会有动作。” 言淮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林棠波那边你多盯着点,我总有种预感,他可能会闹乱子,我们不能陷入被动。” 林沉澜也颔首,“巧了,我也有这种感觉。” 时燃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俩瞒着我合计什么呢?” 这俩人居然把她夹在中间,像隔着空气一样对话,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言淮用手攥成拳头,放在唇边掩盖住笑意,林沉澜倒没那么在意,直接噗嗤笑出来,“看给你着急的,连方言都蹦出来了。” 时燃没好气地送他一记眼神杀,伸手挽住言淮的手臂,宣誓主权,“你霸占着我的人还有理了?” 林沉澜眼神顿时直了。 “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摇头晃脑地咕哝了一句,摆摆手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居然说走就走了。 时燃目送他离开,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冷不防言淮忽然俯身,在她耳边慢悠悠地说—— “我觉得,如果你把‘我的人’换成‘我男人’,效果应该会更好。” 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比九月的海棠果还红。 厅里进去拜寿的那波宾客正好在这时走出来,林老身边跟了几十年的大管家,在门口周到地相送,一转眼看到面前一对男女挽着手走过来,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热情地迎他们进去。 “时小姐,言先生,快请快请,老爷子已经念叨你们多时了。” 房檐下挂着青竹编制的鸟笼,两只画眉正啄着米粒。屋中摆放的阔叶植被翠绿欲滴,林老端坐红木椅上,手上戴着玉扳指,正逗弄着桌上小玻璃缸里养着的几尾金鱼,一边和僕人闲话家常。 听到管家招待的声音,他微微转首,恰好看到两人踏过门槛姗姗而来。 不知是映入厅堂的阳光太刺眼,还是为这两人的共同出现感到意外,待辨认出来人身份,他微微眯起眼睛。 老花镜片上泛起白亮光晕,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这两个小辈……居然成了一对? 林老心中微微震惊,但他多年人世沉浮,更为老练,那丝怔然几乎转瞬即。 来人看过来时,他沧桑矍铄的脸上只剩慈和的笑容。 既然是拜寿,自然要中规中矩地,先按祝寿的流程走个过场。 言家和时家的礼物都在记录礼单上,管家将礼单恭敬地收了,言淮礼貌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林老立刻笑容可掬招唿两个小辈就座。 “坐近些,别见外。”他朝两人亲切的招招手,让僕人端上最好的茶,还有几碟小点心,一边说道,“我记得吩咐过下人在你园子里也备着点,他们可有照做?” 第78页 话是对时燃说的,点心自然也是为她预备的。 玫瑰软糕、甜酥饼、绿豆沙,全都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味道。 然而,触及那道慈爱目光,时燃的手,竟微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些小嗜好。” 她微笑着客套,脸上的神色有一些不自然。 好在言淮立刻将话茬接过来,林老便没有注意到她今天的异常,只以为两人初次公开关系,小女孩害羞罢了。 接下来,便是礼貌的寒暄。 一般都是言淮负责回答,时燃坐在红木椅上,只需要摆出一张笑脸,附和着点头就好。 阳光斜着洒在门口的地板上,她静静听着面前老人家殷切的体几话,却只觉得遍体生凉,连过去那听起来最慈祥的声音,都变得陌生了许多。 什么时候开始,连曾经被她视为亲人的老爷子,都要这样陌路相对了呢? 也许真如言淮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有她勘不破的伪装。 好在寒暄的时间并不算长,后面还有不少等着祝寿的客人,都在前厅候着喝茶。两人没有久坐,聊了片刻就起身。 林老自然是要挽留的,但也只是客套一下,随即就叫了管家送两人出门。 几乎是甫一踏出门槛,头顶立刻落下炎炎阳光,时燃便感觉到,言淮握住了她的手。 “不舒服?”他拥着她,走到一片荫凉下,“我刚才看到你脸色很差。” 时燃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怅然,“我只是……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他。” “没有想好,就不用去想了。”言淮看到她面无血色的脸庞,心疼地几乎想把面前的人揉到血肉里,“一切有我,别担心。” 时燃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拥抱了一会,她忽然问,“你和林沉澜是不是在计划了什么?”刚才两个人话里有话的意味,她不是没有听到。 言淮淡淡道,“我承诺帮他一个忙。” “是关于林家夺权的事情?”时燃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会不会很危险?” “也许不会太顺利,但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听到这个答案,她微微皱起眉。 言淮看出她眼中的顾虑,立刻笑起来,拥着她低声解释,“帮他也是帮我自己,否则任由林棠波做大,对我来说也没好处。” 时燃顺着他的话思索了片刻,也觉得很有道理。先下手为强,以言淮和林沉澜的性格,自然不会甘心被动挨打。 她斟酌了片刻,最后只能嘱咐他多加小心。 中午的寿宴依旧是男女分席,林家请来了各地的名厨、点心师傅,中国四大菜系均有涉猎,可谓是相当大手笔。 因为分席,两人只能暂时分别。 女席在花厅置办,铺着明红软锦缎面的檀木圆桌,在大厅里依次摆了十几张,四面角落都有身着旗袍的女侍安静候着。才刚入花厅,时燃就看到几个许久未见的舅母伸手招唿她,只好挽起一个笑容过去寒暄。 所谓寒暄,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个招唿而已。 因为母亲的关系,几个舅母和她一直不太对付,时燃也懒得应对这种场面,随意客套几句后,就捡了个角落坐下。 还未开席,角落这桌的宾客稀稀落落,还有几个空位,她看了一眼,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 这种正经严肃的场合,位子都是算好参加人数而设置的,居然也会有人迟到?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不得不说,是真的太巧了。 巧合到她刚拿起茶杯,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棠波那对同胞表妹,立刻就愣了一下。 对面的人看到她也是一个表情,脚步顿时滞了一下,其中那位做演员的表妹立刻招唿过来一名女侍,似乎在询问能否另行安排。 但四周已经人满,女侍为难地摇摇头,演员表妹犹不想放弃,但再三问询后都是同一个答案—— 没有空位。 眼看着没有其他办法,两人最后也只能在这里坐下。 椅子被搬动时,发出比寻常要响亮数倍的声音,昭示着做动作的人内心极度的不满。 时燃听到声音,和桌上其他人一样,都寻声望过去。 于是就看到那位演员表妹一屁股坐下来,脸上大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啦! 夏天空调开多了容易生病,希望大家都好好保护身体~ ☆、第五十九颗药 她收回视线,笑眯眯地将茶杯在手心转了个圈,心里很平静地想,年轻真好。 好到喜怒哀乐都写在一张脸上,连猜都不用猜。 这样恣意任性的年纪,不是谁都有幸享受到的。 旁边几个太太本在闲聊,在林家表妹们入席后,很快认出来其中一位是活跃在荧幕上的演员,话题即刻转了风向。 演员表妹显然很享受这种被簇拥攀谈的感觉,脸色立刻由阴转晴,但眼神仍不时在时燃身上飘来飘去—— 整场只有时燃一个人没有参与聊天。 更确切的说,只有她不屑于这种套近乎形式的攀谈。 或许是因为演员表妹的眼神太明显,其余的人也都注意到时燃,都是人精,立刻有人客气地过来打招唿。 “妹妹看着面生,第一次来林宅做客?” 时燃回过神来,客气疏离地笑笑,“不是。” 太太们纷纷眼前一亮,原来是林家的熟客?随后继续打听时燃的身份背景。 时燃给出很简略的自我介绍:“算是林家的亲戚吧。” 却更加调动太太们的好奇心。 女眷们大部分都是跟自家先生过来的,能参加林宅宴会的意义已经不言而喻,如果能在饭桌上攀上一门关系,更是对自家生意大有裨益。 话题中心不知不觉地从演员表妹,过渡到时燃身上。 时燃也知道她们的意图,但并不打算掺和,这时却有一名眼熟的管事人物走过来,微笑着对时燃颔首。 “时小姐,二太太找您好久了,还望您赏脸,前往主桌上座。”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不仅仅是因为这话中极尽恭敬的语气,更因为那个鲜少听闻的姓氏——时。 掌握远东广袤土地下埋藏着的富饶资源,拥有不亚于林家实力的百年大族,进入二十世纪以来行事愈发低调,却是远东华裔心中的守护神。 所有目光都汇集到一处,而被注目的那个人犹自尝着桌上的一碟豆沙酥,思索了一下才开口,“好吧。” 慵懒中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都被这样盛情邀请了,她却似还有几分不愿意。 没有人注意到,演员表妹的脸色,又回归到阴沉状态。 当然,现在也不会有人再去关注她是什么脸色。 时燃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顺便还喝了杯茶水,管事就在旁边耐心地候着,大气也未曾出一口。随后她拍拍手,朝周围几位点点头,算是告别的意思,施施然离了位子。 第79页 剩下一众惊讶地合不拢嘴的贵太太们,半晌才回神。 “我,我竟然见到了时家的后人?” “那位……”一人依旧茫然着,不敢置信,“不是说,那位小姐在国外专心养病多年,从不回国吗?” “我听我先生说过,时林两家是姻亲,关系自然交好,林老的大日子,时家自然是要派个人过来的,只不过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时家这一辈唯一的后人。” “诶,我怎么听说,自从那件事后,这两家人就鲜少走动了呢?” 立刻有人出声打断,“你可小心点,那件事情谈不得。”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谈不得法,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前头那人却立刻噤了声,显然也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确是时林两家的关系恶化的起因。 那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怎么就会遇到这种惨事? 她嘆了口气,想不明白,也无需多想,这种事情和她们这个阶层没有关系。 几个贵太太又恢復了刚才谈笑风生的状态,菜品呈上来后,互相招唿着夹菜。 林家人讲究,男席和女席上的菜色各不相同,各自配备的酒水也不一样。 女席上是林家自产的梅子酒,度数低,甜度高,适合女士饮用,男席上准备的则是近乎国宴规格的浓香型白酒,尝起来辣,下肚后却有一道热力绵长无穷,对于许多久不回国的人来说,是相当新奇的一种口感。 言淮作为此次宴席的座上宾,自然少不了被劝酒。浅饮几杯后,他假装不胜酒力的样子,藉口去洗漱间离了席。 走到走廊上的轩窗前,却拿出了电话。 四下无人,因此显得等待接听的时间更久了些。 那头接起来时,背景声音有些嘈杂。 言淮笑起来,低声问,“你们那边结束的这么快?” 时燃似乎走动了几步,换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才说:“这你都能猜出来?不过也是,你们那边应该距离结束还早吧,女席简单,大家吃吃菜聊聊天也就撤了,下午据说有传统民乐演出,在外湖的湖心岛,她们正张罗着过去呢。” “想去看吗?” “不去也没有其他事情做。”时燃语气慵懒地说着,还打了个呵欠,“反正也不能回去睡懒觉,索性跟着大部队一起过去瞧热闹喽,听说要坐船过去,安排的也算有点新意。” 言淮将手肘撑在窗沿上,听电话那头的小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女席上的见闻,和煦的秋风阵阵吹来,温暖而宁静。 “刚才吃饭时,听那群夫人说了一中午的资产清算。”她似乎来了兴致,软软地喊他名字,“我还没问过,你有多少资产?” 言淮无声翘起唇角,“还没过门,就想掌握财政大权了?” “想得美。”时燃笑着说,“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你不说就算了。” 这话一出,比什么都奏效。 言淮立刻举白旗投降,思索了片刻说,“我在瑞士一家私人银行有一笔固定十年期限的存款,伦敦两处房产,加起来应该可以买下香港浅水湾附近的一间临海别墅。” 时燃不敢置信:“老天,我没听错吧?” 她在心里折算了一下,大概也就是沪上任意一家中型公司一年的收入。 可言淮好歹是言家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资产? 她的疑问言淮自然懂得,他笑笑:“别看不多,但都是我在军团服役那几年攒下的血汗钱,和言家没有半点关系,以后都由你管,可要省着点花。”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调侃,那头的声音却静了下来。 时燃吸了口气,过了会才嘆道:“原来如此。” 他口中的资产,只是通过自己自食其力得来的血汗钱,而不是通过与生俱来的特殊身份得到的那些资产。 这简直和大多数不稼不穑、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成了最鲜明的比对。 莫名地,她觉得有些自豪。 “怎么办。”她吸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说,“我好像更爱你了。” 言淮在那头低而诱惑地笑起来,“言太太,要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说不如做。” 时燃被他直白的“做”字震得两颊绯红。 好在那边很快就挂了电话,那个带点调笑的熟悉声音是远离耳边了,可他说的话却依旧在脑海里迴荡。 说不如做说不如做说不如做…… 结合上下文可以得出结论—— 说爱不如做*爱。 …… 时燃顿时想起某些隐藏在夜色下的香艷片段,两颊再度不争气地红起来。 说不如做… 嗯… 言先生的确已经在此前的无数个夜晚,身体力行地贯彻了这一理念… 而且,贯彻地相当深刻…… —— 离席太久会显得不够尊重主人,言淮很快就回到了桌上。 林沉澜和他相邻而坐,见他进来,立刻笑着招唿,周围客人也起了兴趣,纷纷打趣地问他什么时候和时家小姐走到了一起,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言淮自己斟了一杯酒,为刚才的离席自罚一杯,才笑着说:“追了很久,最近才在一起。” 一句话顿时惹起一片调笑声,但也有不少人悟出了这话里的别样含义—— 原先都道言淮不近女色,其实人家早就心有所属,所以才会对外面的美色不屑一顾。 那位时小姐,当真是好福气。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八卦,众人的关注点很快就被更有趣的事情取代。林沉澜借倒酒的空闲凑过来,低声问:“时燃那边没事吧?” 言淮嗯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她们那边刚吃完饭。”随后端起酒盅,借碰杯不动声色地扫视桌上情况,却忽然发现,对面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 而那个位置,是林棠波的。 他蹙起眉,问旁边:“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林沉澜这时也看到了那个空位,回忆了片刻才记起来,“应该是刚才敬酒的时候,他被黎家的人灌了不少酒,可能是去洗手间催吐去了。” 言淮沉默了片刻。 沉默到林沉澜也脸色微微一变,惊觉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你是觉得……?” 言淮没有听他说完,再次起身,不顾身后相熟宾客的招唿,大步走出宴会厅。他的心从未跳的这样快过,从口袋里拿出电话的动作似乎都沉重了许多。 拿出来,放耳边,拨过去。 一声、一声、接一声。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等待音,却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人接起。 他不敢放弃,一连拨打了好几遍,始终是无人接通的状态。 接线员一遍遍重复“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甜美又空洞的声音,在心脏上撞出一个大大的空洞,罡风唿啸而过。 第80页 他终于,确认这个不幸的事实——她失联了。 甚至,很有可能遭遇了生命危险。 厅内的声潮依旧热闹如白日烟火,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凉下去。 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神鬼之说。 这一刻,他已在地狱。 ☆、第六十颗药 林宅在最初修建时,信奉靠水而兴的传统,特意将位置选在水域附近。 这片水域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镜湖,九十年代时,林家专门买下了镜湖附近的所有地皮,将镜湖圈起来,因此镜湖便成了与林宅毗邻的外湖,寻常人物不得入内。 而今日,镜湖对所有宾客开放,演出也设在湖心的孤岛上,一时间,许多客人都对镜湖风光充满了嚮往,女席一散,各位太太小姐便移步去了湖边。 别的风景都大同小异,唯独湖岸上泊着一艘艘乌蓬小船,看上去很是独特。 从岸上看去,乌篷船两窗透风,舱内一顶方桌,可供乘船的客人打牌消遣。时燃还注意到,这些船都是保留着原汁原味的人工特色——林家特意请了附近的老练船工,负责站在船尾摇橹。 看来是去往湖心岛的唯一交通工具。 这样的交通方式,极富水乡特色,比那些现代化的奢华游艇更有风趣,岸边的女人们显然也很欣喜。 女人嘛,总归喜欢这种风情调调,各自套上发放的救生衣,准备按次序登船。 一般来说,一艘船上可容纳四个人,但时燃不想和人挤在一处,便自动让出自己靠前的顺序,想留在最后,独霸一整艘。 她靠在栏杆上吹风时,一名手下越过人群,低调地走过来请示。 这名手下她认识,是言淮派来,负责保护她的那群便衣的组长。小组长说,因为乌篷船上载的都是太太小姐,他们这群男人不好挤在里面,所以临时从管理中心那里调来一艘快艇,供组员们行动。但调用快艇来回也有个时间,所以他的建议是,让时燃稍微等待一会,和他们一起过去,这样比较保险。 时燃想了想,觉得不可能有人会傻到挑这个特殊日子动手,而且附近情况也都正常。 中午时间日头最烈,她站了一小会,背上已经浸了一层汗,于是就没有同意小组长的提议,只约定好在湖心岛汇合。 大概过了五分钟,所有人都登船离岸,终于轮到她。 如愿是一艘空船,面容忠厚和蔼的老船夫站在船尾,对她笑笑。 绳索从木桩上解下来,最后这艘乌篷船也正式离岸。 风从木格窗子里吹来,船摇似一叶扁舟,偶尔遇到湖中的风浪,船身摇晃地剧烈几分,老船夫还会歉意地用当地方言和她说几句话。 吴侬软语,湖光山色。 一切都朴素而美好。 时燃心情不错,捏起方桌上摆放着的糕点尝尝,细腻甜蜜地味道在唇舌间发酵。 吃了几片,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地反胃。从小她这个胃就挑剔得很,食物制作不纯正的话,便是这个反应。 她蹙起眉,仔细端详那碟糕点。 没看出什么异样,却察觉到视线逐渐失去焦点。 所有事物都开始变得模煳时,她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事实—— 糕点有问题。 心骤然提起,像被一只有力地手捏住一般。 对方显然是个会玩心理战的高手,明知道这样的日子最不适合动手,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这是言淮唯一会放松警惕的机会,所以最终还是选择铤而走险,在今天动手。 口袋里电话在这时响起。 熟悉的铃声,是特意为一个人而专门设置的,只是此刻听起来,却遥远得像在天边。 时燃努力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摸索着拿出手机,想放在耳边接听,然而双手已经不听使唤,软软在身侧垂下。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能力全部消失。 她只感觉到,手中的手机被人飞速抽走,陌生、带着点水汽的味道渐渐靠近。 黑暗,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全部清明意识侵袭。 —— 其实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人想要绑架她,以此向时家勒索巨额钱财,还有一些生意场上和时家不对付的竞争对手,也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 所以当时燃重新恢復意识时,居然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镇定,甚至在看到主使者的面孔时,还能游刃有余地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为抓我一个人?林二少还真是看得起我。” 两扇窗户都木条牢牢钉死,前后舱门用黑色帘子遮盖住所有光线,因此显得舱内光线暗沉。 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那暗影中走出来时,两边都是一阵沉寂。 林棠波并不为她故意呛人的话而气恼,径直搬了个板凳,就这么在她跟前坐下来。 观察揣摩着面前女人冷静自持的神色,他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笑意,似是惊嘆的说,“你每次出现,真的都让我惊嘆不已。” 时燃触及他探寻的目光,不屑地挪开眼。 “如果你从小就生活在忧患中,面对着时刻都会发生的绑架、勒索、杀人灭口,也能变得像我一样冷静。” 林棠波继续微笑着。 “时小姐大可以放心,我既不绑架,也不勒索,更不会要你的命。” 时燃嗤之以鼻,冷笑地转回头,“那你绑我是想做什么?过家家?玩游戏?我并不认为你林二少会有这样的闲情逸緻。” “还是不改小时候的伶牙俐齿。”林棠波低低笑开,靠着椅子看她,“没错,请你来,我的确有自己的意图,但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伤害你。” 时燃连眼神都像在说她不信。 “你很不简单,从小不爱说话不爱交际,那么冷淡的一个人,连我都忽略了你的存在,以至于后来得知言淮和你交往的消息时,我还有些不信。”林棠波笑笑,“所以,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言淮的心上人,他那样厉害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应该一丝弱点都没有,说来,还是你帮了我的忙。” 时燃的神色,因为最后八个字,很明显地沉了下去。 林棠波的话,像淬鍊了□□的针刺,轻轻一下扎进心中,就造成最大的杀伤力。 “为什么?”她低低问出口,“你绑了我,就算言淮会妥协,难道你就这么天真的认为,时家会放过你?” 林棠波看着她,露出一个很有趣的笑容,“还真是单纯地可爱……” 他重新靠上椅背,饶有兴致地说道,“只要言淮肯帮我坐上那个位置,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呢?就比如现在我们的聊天,也可以定义为幼年旧识之间的友好会谈,不是吗?” 时燃沉默下去。 不得不承认,林棠波说的全都是实情。只要言淮肯帮他,她必然也不会受到生命危险,时家即便想做文章,也寻不到藉口,反过来,如果双方谈崩,林棠波只怕巴不得有她先在棺材里垫背,也好走的不算太亏。 第81页 他这一招险棋,走的当真巧妙。 “其实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言淮居然会真的出手帮林沉澜,也没有想到,他这些年,居然暗中在林家的下线布置了这么多手脚。”林棠波眼神暗了暗,自顾自说,“后来我才想通了这个关节——因为你。林沉澜这些年很照拂你,言淮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不会让一个女人去还这份恩情,所以,他一定会出手帮林沉澜。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只要你在我手里,言淮不会不听。” 他说的,同样是时燃所担心的。 自己在言淮心中的重要性,没有人比她再清楚。言淮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更别说放弃林沉澜转而培植林棠波。 毕竟对于林家之外的人来说,这两人之间谁做林家下一任家主,似乎没有太多区别。 她想通所有关节,整个人也越来越清醒,可心中的忧虑也更重。言淮势必会妥协,可妥协之后呢?林棠波可不是善茬,他完全就是农夫与蛇故事里的那条蛇。 很快,她担心的事情就有了定论。 林棠波撩起帘子,去在船尾接电话。帘子撩起来的瞬间,她看到外面已经是黄昏天色,也就说,她昏迷了足足一个下午。 不敢去想外面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更不敢去想言淮的反应。 但有人偏偏要让她心神难安,举着电话重新走进来,并朝旁边的手下示意,将时燃的嘴封上。 随后,他在手机上轻轻一点。 电话开了外放,所有对话即刻被清晰放大。 时燃手脚冰凉地被束缚在椅子上,在周遭死寂灰尘的环境里,就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回应林棠波的要求。 短短一个下午,他的嗓子却像经歷了巨大变故一般,干涸如一口枯井,低沉迷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喑哑晦涩。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要你在明天老爷子宣布前找他表态。”林棠波一字一句道,“至于林沉澜,我想你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等待的时间很短,短到耳朵根本分辨不出。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字字沉凝,不容置疑。 “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这句话包含太多层面。 林棠波眉心微微皱起,对于言淮这种如同施捨的语气很不满意,但言淮能点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林棠波在心里暗中松了口气,一向桀骜如他,竟少见的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时燃却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轰鸣,所有天光渐渐远去。 猜到言淮一定会因她而妥协,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她却史无前例地感到难过悲哀。 这一刻,她终于懂得林棠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强大而骄傲的男人,因为她,终于有了最可怕的弱点。甚至,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那些不平等的条件妥协。 言淮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你也要明白,如果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伤痕,不止你,我要整个林家遭殃。” 林棠波见他二话不说如此配合,也不去计较语气这种小细节,心情不错地笑起来。 “放心,只要我们合作愉快,我保证时小姐这一趟只是来旅了个游。” 那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林棠波在挂断电话前,忽然说了一句,“哦对了,她就在我面前,要不要说几句话?也算是…我的诚意。” 言淮这次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可以从话筒里听到他沉沉吁出的一口气。 这个小细节,蕴藏着的担忧、愧疚、心疼、愠怒……万千情绪尽在其中。 时燃只觉眼眶一热,视线渐渐被泪意模煳。 她不知道,只差几分钟,他那通电话就可以阻止她上船。 也不知道,他在那端,眼中也蓄起酸涩。 更不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揪心。 一室沉默的寂静。 良久良久,他终于重新开口,隔着电话,一字一句,像磐石般庄重的承诺,也像逾越生命的血色宣言。 他说: “等我接你。” ☆、第六十一颗药 林棠波并不打算给他们交流的机会,言淮这句话话音落定,他即刻就切断了联络。 时燃从未有过这样不顾形象,近乎疯狂偏执地叫喊,可惜嘴巴因为被封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她转而想要挣脱绳索,动作幅度大到额头都险些撞上面前的桌角。 而她眼中喷出的淬火,像毒刺一样根根雪亮,全部飞扑向林棠波面门。 林棠波好笑又冷漠地看她如濒死的鱼一样挣扎,语调讥讽: “你以为我会傻到让你们有机会交流?” 她不甘心,蓄了半晌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心里不住地摇头。 不。 不是的。 她不是傻到妄图报位置。 她只是想和之前的很多很多次一样,告诉他,她信他。 她会好好的,等他来接。 就像当初在罗布泊的小木屋,在利雅得宴会大厅,在波斯湾的无人海岛,在每一次他倾尽全力守护她的时刻。 林沉澜却像是失去了兴致,大手一挥,负责看护她的那名手下立刻将她腿上与椅子绑在一起的绳索解开,又打开身后舱窖的暗门,将她整个人扔了进去。 头部狠狠撞上木板,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听到舱窖里瞬间没了声音,林棠波快步走过来察看,就见时燃紧紧闭着眼睛,昏迷中的表情格外痛苦,左额有一道明显的淤青。 他看着那道淤青,紧紧皱眉,忽然厉声呵斥手下:“使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言淮交易?” 手下立刻垂首表示知错,林棠波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没再作声,啪的一声合上暗门,转身出了船舱。 时燃所在的这艘船在湖面上漂泊了半日,林宅里却依旧波澜未起,一派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也仅仅是大部分人眼中的表象。 天色将暮,湖心岛的演出即将开场,男席也已散了大半,大部分客人都上了岛,宅子里倒显得安静许多。因此,当一群着装统一的黑衣人,堂而皇之穿过正厅,进入林家祠堂时,林宅保镖的阻拦就显得无力了许多。 林家祠堂是园子里唯一一处保存完整的古蹟,祠堂外面的围墙相当有年头,据说是林家先祖不希望家族的财气被湖水带走,所以才砌的此墙。 这样高大森严的围墙,将所有光线遮了大半,祠堂里因此显得暗沉许多。 屋顶一盏昏黄的灯在地摊上投下浅淡光晕,两侧香炉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烟如雾缭绕,正中间摆放着林氏各位先祖的牌位。 林镜堂跪在排位前,手中捻着一串摩挲地相当光滑的佛珠,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老管家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躬身汇报: 第82页 “言家少爷想见您。” 三步远是林镜堂心中的安全距离,也是他自掌管林家以来的规矩,即便是跟了他大半生,最为亲近的老管家也无法靠近他身侧。 管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屋子,足以听清。 林镜堂却没说话。 他还在捻佛珠,管家看着那珠子不停转动,额头不禁急出了汗滴。 他刚才那句话说的很是折中,算是顾全了林老的面子,其实言淮哪有提“想见”这回事,人家是提着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讨人的,哪里会如此客气。 这其中的道理,连他都懂,林老不会不清楚,可他却没有任何指示。 管家心中不停揣摩着林老的心思,不知他在想哪一出,却又忌惮林老多年威严,不敢多嘴。 然而,他等得,有人却等不得。 “老爷子莫不是戏听多了,耳朵也连带着不好使了?” 当先有人推门而入,口气可以说相当不客气,管家都听的眼皮子一跳。 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那位小姐失踪的情况下,言淮即便如此说话,也仍算顾忌着几分面子,否则早就把林家给拆了。 眼见人已步行至身前,他连忙弯下腰表示恭敬。 “言少爷。” 言淮却径直越过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表情,眉头冷峻地像冰雪镂刻的雕塑。 管家立刻知趣的退出去,并且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是带着杀气来的。 手下都等在外头,言淮一个人率先进来,就见一室光线幽沉中,林老挺直而瘦削的嵴背,宛如一株苍老古树。 “言家教育出的小辈,原来是如此目中无人,即便你父亲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听到身后的动静,那苍老有力的声音终于幽幽响起,带着薄怒和不悦,质问道,“言少今天兴师动众地来这里,是要打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言淮冷冷一笑。 原来不是不生气,而是仍然顾忌着自己那分面子,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从跪着的林老身侧越过,去看那堂前摆着的牌位。林老的面色愈发沉下来,他却打量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名讳,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手上沾着血,口中念着佛,佛若知道被这样的人天天惦记,只怕会后悔自己当初修成了佛吧?” 林老面色不改地从垫子上起身,还顺便弹了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仿若没听到言淮说的那句话。 “看在你爷爷面子上,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次的冒失,如果没什么事情,言少还是请回吧。” 言淮声音很平静:“一个延续到现在盈不及亏,只能坐吃山空,徒有虚假外表实则中空的家族,我倒是想看看,怎么和我计较。” 林老终于被激起了一丝怒气,“你这小子……”然而触及言淮冰冷的目光,他心中微微一骇,立刻想起往日里听到的关于这位言家后人的传闻,声音一寸一寸凉下来,渐渐恢復平静。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言淮倚着桌沿,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声音逐渐放低。“老爷子,我来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被你骄纵惯了的那个小子,掳了我的人,这个说法,你怎么给?” 林老眼中闪过一阵错愕,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棠波把……?” 显然,连他也没有料到林棠波的举动。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言淮会以这样激进的方式找他要人,时燃在林宅出了事,照言淮的脾气,没把这里拆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是我把他惯坏了。”他静静长嘆一声,话音一转,又道,“但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就算你来这里找我要人,我也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 “我不需要你帮我找人。” 言淮的声音依旧冷静,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情绪。 “你只需要——”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一字一句说出后面的话。 林老听后却如蒙雷击,僵硬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固执强硬:“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意,人选早就经过商议确定了,即便现在想换,也需要其他人表态。” 言淮像是料到他的反应一般,扯起一个很冷的笑容,不紧不慢地从外面喊来一名手下,取出一份文件袋递给林老。 “老爷子不妨先看了这个,再告诉我答案。” 林老拉开袋子上的白线,动作缓慢地将里面的文件取出来。 他一行行看下去,面上戴着面具逐渐碎裂,先是阴霾密布,然后是震怒,最后又转为羞恼,像是掩藏了多年的事情突然败露,一时竟难以平復心绪,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 言淮冷漠地看着,看这个堪称冷血的老人,在听闻自己的外孙女被绑架后,还能冷静地说出那样不闻不问的话,在他心里,除了那位早逝的林老夫人,其他人的性命怕都是草芥一般,毫不重要吧? 而现在,他就要替时燃,替所有因此丧命的人,揭开这个老人最虚假冷血的面具。 逼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真相—— 文件袋里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标註的检测双方的名字,分别是吉冈和林镜堂。 林镜堂——也就是林老,林家几十年岿然不动的掌权人,三十年前无意中邂逅的一次露水姻缘,却害的母离子散,三岁大的孩子只能乞讨为生,若不是被人收养,只怕早就死在街头。 而这样的姻缘,不是第一次。 林宅那些女人的消失,也全都不是意外。 一份小小dna报告,却佐证了所有的事实。 林镜堂瘫坐在椅子上,五指紧紧抓着扶手,拿着报告的手臂抖动地难以自制。 “……你怎么得到的?” “很简单。”言淮淡淡解释,“你用过的梳子、换下来的衣服、戴过的帽子,只要上面有一根头髮,就可以作为检测样本。哦对,你一定很好奇吉冈是怎么和我联繫的,其实第一次和他见面后,我就派人通知他,你也许会有动作,虽然林家在国内的势力的确很大,但吉冈的养父在日本极有地位,又怎么可能让你得手。” 林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言淮在这时忽然背过身去,负手望着那些被烟火缭绕的牌位,声音空旷冷漠。 “老爷子,那些事情没有人提起,不代表它就被人遗忘了。时家的那么多条人命,消失在林宅的那些女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你以为,可以遮掩一辈子吗?” 他又转回身,望着眼神黯淡无光、表情木然如泥塑的林老。 “所以,该如何选择,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自然是明白的。 摆在眼前的两个选择——那些事情被揭开,这一生都陷入世人鄙夷的目光,和放弃众多子孙中的一个,改为扶持另外一个。 第83页 孰轻孰重,林镜堂自然分得清楚。 只是没有想到——言淮居然会真的插手当年那件事,甚至不惜与林家撕破脸面,把这份原不属于他的恩怨,转接到自己身上。 而他做这些事,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林老静了半天才再次开口:“为那个丫头做到这一步,真的值得?” 言淮笑了。 是那种凉薄,狠绝的笑意。 “老爷子,其实我们很像,都是下过地狱的人,手上沾血无数。”他眼中飘荡着最冷漠地光芒,连声音都似沾上雪原的风。“你说,一个连下地狱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怕其他的呢?” 林老还想挣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如果……我不同意呢?” “很简单。” 言淮转过身来,用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比了个开枪的动作,明明是勾唇笑着,那笑容却不带丝毫温度。 枪放下,他话音也落下。 “我不介意让整个林家陪葬。” ☆、第六十二颗药 一轮新月挂起,整个棠园被夜幕笼罩,静悄无声。 唯有从园外流动逡巡的便衣可以看出来,这里的戒备相当森严,几乎快要赶上一小支僱佣军的规模。但僱佣军收纳的大都是各国从前线退下来的退伍军人,因从军年限和体能水平而存在水平差异,言家人却都是自幼接受专业训练,格斗枪械均有涉猎,不敢说人人以一敌十,但绝对是不亚于僱佣军的剽悍存在。 正是因为这样的存在,言家人才能在各方势力的暗杀下一直平安无虞,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存在,若不是想出以性别之分让这群保镖不便靠的太近,从而制造出时间差趁机下手,言淮也不会被钻了空子。 想到这里,林棠波又灌了口酒。 从时燃进入林宅以来,他就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得手相当顺利,顺利到他都隐隐担心是不是有些怪异,以至于纵然身边全都是自己的心腹,却还是不敢入眠。 手下撩起帘子进来,向他请示:“已经照您吩咐安排下去了,言家那边的人应该不会怀疑。”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人退下,躺在甲板上,唇角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言淮那边即便另有打算,他这里也不没有应对的方法。他林棠波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儿,虽然平日看起来骄纵不羁,但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也会顾全所有可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容忽然又变成了自嘲。 一生智慧的绝顶,大概也就是这一次惊心动魄的绑架了。 身后船舱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那个丫头估计还在昏迷,再加上刚才打的几针,等她转醒,估计船都已经开出这片水域,进入市郊河道了。 这样也好,女人从来都是多事的生物,安静点,省的生事端。 林棠波渐渐想的入神,发觉船舱内忽然传出动静时,已经是在几秒后。他飞快地坐起身,进入船舱,就听到那个封闭的舱窖里不停传出硬物撞击的响声。 咕咚,咕咚,力道很重。 下手的人应该是毫不怜惜。 他心中顿时一沉,一时间只怀疑到负责看护的那几个手下,难道是私自在舱窖里留了什么刀具? 匆忙打开舱窖的盖子,却看到双手双脚被绳索紧紧束缚着的时燃,正凝力朝窖壁上撞去。舱窖里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刀具重物,那些声响,都是她撞击头部发出的声音。 他立刻制住她疯狂的举动,盯着她额头上撞出血的地方,眼神暗下来,瞬间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这是做什么?”他蓦地放开揪着她领子的手,讥诮出声,站在舱窖前,语气毫无温度,“想自杀,好让言淮无所顾忌地对付我?” 时燃没说话,散着头髮,以奇怪的姿势蜷曲在狭小的舱窖里,整个人沉静地像是毫无生气,唯独一双眼睛,闪着亮光,让人无法忽视。 林棠波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想到几年前,重新在林宅见到长大后的她。 浸润着江南水乡烟雨的肤白唇红,眉眼似精雕玉琢的瓷娃娃。容貌好不罕见,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特别亮,像被雨打湿的荷叶上跳动的露珠儿,鲜活的不得了,旁人只看一眼,便会过目难忘。 他对这样的眼睛,也是过目难忘。 只可惜,从小时燃就表现出很特别的性格,一般不与人亲近,一起长大的这几个同辈,只有四弟林沉澜和她关系最好,好到当时林老甚至动过心思,想让两家联姻。如果当时真联姻了,二房只怕再无机会,好在半路杀出来个言淮,这桩姻亲也就作罢了。 再后来,他拥有过很多女人,经验多了,渐渐食髓知味,对这种事也就看得淡了。唯独这双眼睛,偶然会在脑海中掠过,每每想起,心中都会泛起一种很特殊的感受,似乎能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他很好奇,言淮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能让这样一双眼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心只望向他? 时燃忽然在这时开口。 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现在几点了?” 林沉澜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配合地瞅了瞅手錶,报出她想要的答案:“晚上九点。” 时燃眨眨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 九点啊…… 那距离新一次的日出,大概还有十个小时,这十个小时里,她要如何保持清醒,才能不至于陷入被设计的昏睡中?难道就这样一直撞头? 不是长久之计。 她胡乱甩了甩头,将脑海里浮起的陈年旧忆甩出去,弯起双腿,好让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做完这些事情,才重新开口,“你说错了,我不是想自杀。” 林棠波微微愣了一下。 “我只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淡淡道,似乎瞧见了林棠波眼中的犹疑,但又懒得解释,重新将眼神沉下去,盯着前面一处木板出神。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次成为他的软肋。 所以,保持清醒,才能在言淮来接她的时候,不至于拖后腿。更甚至,如果言淮提前有了别的动作,她也能及时作出回应。 林棠波也不是傻子,时燃脑子里的想法,他思索了几秒钟也就想明白了。 但想明白了,理解了,心情却没由来的一阵浮躁。 “那傢伙还真是好福气。”他不减讥诮神色,靠着旁边的舱壁,旋开手中小银瓶,灌了口酒,兀自说着,“你在这里为了他不惜自伤,他在那边为了你不惜退让妥协,外人瞧着,还真是一副患难情深的模样,怪不得这几年言淮做事风格愈发乖张任性,成天活在情爱里,人不昏头才怪。” 时燃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只轻轻一笑,“昏头又怎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喝了酒回去还能有人照顾,总比成天活在争权夺利中来的好,好不容易争过来的东西,可能睡一觉就被人抢走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更可惜?” 第84页 林棠波的眉头不悦地跳一下,似乎当场就要发作,然而他在克制几秒后,居然重新恢復了冷静。 时燃看在眼里,却觉得自己的心一沉再沉。 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激怒林棠波,也许不能让他自乱阵脚,但也会扰乱他的心绪,总之都会对言淮构成有利的条件。 但林棠波居然克制住了心底的怒气,不惜忍受她的嘲讽。 当一个人不再逞莽夫之勇,而是开始学习权衡利弊、忍受屈辱,这就说明,他距离成功不远了。 看来林棠波对这次绑架计划,是抱着必赢的心态来的。 然而林棠波虽然不打算在肉体上折磨她,却还是不愿轻易放过她。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他忽然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道恶毒的光,也不管时燃同不同意,径直把话说了下去。 他说的,是一个小男孩的故事。 这个小男孩出身优渥,天赋异禀,从小就是长辈口中被夸贊的对象,家中所有人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直到十几岁那年,他因为一场事故,声带出现损坏,西医表示无法彻底修復,恰逢家中长辈的朋友认识一位中医,男孩便去了朋友家见中医。然而没有想到,在男孩离开的第二天,这位朋友家意外发生了火灾。 “天灾无情,一场大火,夺去了那位朋友家所有人的性命。”林棠波眼底闪着不易察觉的光,“其实我当初听到这里,就觉得很奇怪,火灾虽然来得突然,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呢?后来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倖存的。” 时燃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林棠波仿若未觉,继续说道:“所有知情人都知道,当年那场火灾里倖存的人,是那位朋友的孩子,因为被人藏在地下室里,所以才躲过了一劫。可没有人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是被人护着,才逃过了当年那场火灾。”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看了时燃一眼。 “你猜,那个人是谁?” 时燃眼底的冷意几乎毫不掩饰地聚起,直直与他对视,“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要多。”林棠波露出嘲讽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时燃,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你以为自己经歷过的事情是这世界上最惨痛的事情,所以从小就性情冷漠,生怕自己再重蹈覆辙,却不知道,那些为了保护你的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忽然多了几分感慨,“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从小就有人愿意为你命都不要,羡慕这样的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不知疲倦地守在你身边,甚至将这份守护描绘成另一种感情,只是因为怕刺激到你……这样的幸运,是有的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 时燃并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挖苦,神色陡然绷紧,固执地盯着他问,“故事里倖存的第二个人,到底是谁?” 林棠波却忽然从舱壁前站直,将装着酒的小瓶子拿在手里,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是谁,你难道猜不出吗?又何必问我。” 时燃的面色,瞬间白的像雪。 林棠波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将瓶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船舱。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揭露真相…… ☆、第六十三颗药 林沉澜得知时燃被绑的消息,比言淮那边要迟了三个小时。 他几乎是一刻都坐不住,一路神色焦急地奔到棠园。园中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像没有人似的,直到他得了言家手下的允许,进入屋内,才发现了异样。 屋内没有开灯,临窗的位置上,一人背嵴挺直地坐着,在黑暗里沉默不语。 乍一看,像入睡了一般。 但在林沉澜脚尖跨入门槛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放在桌面上的□□,飞速上膛,对准来人—— “是你。”看到来人的面容后,言淮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挽起一丝勉强笑意,“精神紧绷,见谅。” 林沉澜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说说吧,你的打算。”他开门见山,“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林棠波那小子这一票玩的太绝,时燃在他手里大家都不放心,要不干脆顺了他的意思,反正我也……” 言淮静了片刻,忽然打断他的话。 “你觉得就算顺从林棠波的意思,她能平安被放回来?” 他眼底有笑意冷漠。 “你那个二哥,不是什么善茬,信他还不如信一条狗。” 林沉澜浮起一丝苦笑,“我何尝不知……可是如果不这样,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林棠波肯定准备了第二手打算,被他牵着鼻子走,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可现在除了被牵着走,还能有其他办法? 他看着眼前沉凝冷峻的男人,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喃喃道,“你不会……” “也许我要先对你说一声抱歉了。”言淮目光扫过来,令林沉默心中一惊,随即听他淡淡道,“林家那块陈年老疤,我已经揭了。” 林沉澜静了一会。 “他什么反应?” 言淮冷笑一下,“除了妥协,他还会有另外一种反应吗?脸面大于一切,你应该了解他的。”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提前在那几个地点蹲守,明天宣布人事变动时,林棠波一定会来,到时候我们按原计划行事,你来控制他,我去救人。” 林沉澜思索了一下,轻轻颔首,“也只能这样了。”话虽这样说,他眉宇间仍有忧虑,“不过他这次应该是做足了准备,你那边怕是更危险,要不我去?” “不必了。” 言淮淡淡拒绝。 “我的女人,我来救。” 我的女人,我来救。 林沉澜一晚上都在琢磨这句话,必须承认,言淮说这句话时的那份男人味,连他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翌日,林老在鸳鸯楼设了宴会。 宴会相当隆重,整个三层都包下来,一个包厢挨着一个包厢,邀请的都是和林家交情较深的客人,其中最深处的那个包厢,坐的全都是林家族人。 也只有这个包厢,门外站着负责把守的黑衣保镖,将包厢的所有通路统统守住,连一只飞蛾都不肯放进去。 这样庄重的宴会,来的人自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宣布希么。 宴席开席前,林棠波果然准时出现在楼中。他进了包厢,正在说话的林家几位大爷都停下了声音,挤出笑脸,纷纷上前恭维,说的话,竟都是提前恭贺的词句。 “二少爷以后可要多照拂我们……” 林沉澜慢悠悠地进来时,就恰好听见这么一句,一丝讥笑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正主还没宣布,这些人精就已开始攀附起来,看那副样子,就差在林棠波面前摇尾巴了,和十年前在父亲面前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第85页 人性,有时还真是凉薄地可怜。 林老还未到,大多数人都在寒暄,侍候的小姑娘见他进来,甜甜地喊了句四少爷,林棠波的目光应声投过来。 他立刻将眼底那丝讥讽眼下,故意装出一副心情沉郁的样子,果不其然,林棠波在看到他心情不佳时,扬起一丝不屑的笑。 “四弟,好巧,我也是刚到。” 他微笑着,主动打招唿,礼貌之下隐含几分倨傲,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林沉澜掀起眼皮,一副不想应付的样子,淡淡讽笑,“没想到,二十多年来,二哥第一次跟我打招唿,居然是在今天。也是,小弟现在这里给二哥道声贺,以免过一会被人看不顺眼,逐出门去,想道贺也没机会了。” 林棠波显然对林沉澜的示弱非常满意,皮笑肉不笑地客套几句,两人很快分别。 不一会,几个穿着旗袍的小姑娘穿帘而过,上了几壶雨后新采的碧螺春。林沉澜假装心情不太好,找了个藉口出包间散心,一路步行到一楼。 从后门出去,是架在湖上的一段蜿蜒石桥,楼上开着的轩窗都是朝南向的,北面的窗子因为风景欠佳,所以一般都关着,因此这里便阴差阳错地成个死角。 平时鲜有人至的石桥,此时却站着一高一矮两排人。 用站着形容或许不太全面,确切的说,靠近湖边的那排人都跪着,手脚被绳索牢牢缚住,每人身后都有负责看守的人,手中拎着黑色冷硬的物体,抵在他们后脑勺上。 而正中间,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俨然地位最高。他背着身,走到一名跪着的人面前,微微俯身,捏着那人的下巴问了几句话。 林沉澜瞧着那身影,只觉相当熟悉—— 高大修长,存在感十足。 除了那人,再也没有人会如他一般,只是静静立着,就让人无法忽视。 他走过去,就听见那人挥挥手腕,“都处理掉。”语气淡淡,宛如解决几只阿猫阿狗。 他顿时停住步伐,想到其实大多数时候,那人都是这样的语气,只有在时燃面前,才会流露出少见的柔情。 而现在时燃不在,他气场全开,再也不需要顾忌任何人。 “来了?” 言淮察觉身后的动静,出声打了个招唿。林沉澜收回思绪,走到他身侧,打量着桥上那几个跪着的人,蹙了下眉。 “这是……?” “林棠波的暗哨。”言淮言简意赅,“应该是给时燃那边看护的人送信的。” 林沉澜恍然,怪不得看起来似曾相识。他看了言淮一眼,这个人足够大胆,居然会在楼后就地解决这批人,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把他们拔掉的?” 据他所知,四哥培植这些手下花了不少心思,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从国外那些组织手里挖过来的,反侦察都是一把好手。 “这些年为了防林棠波背后暗算,我特意在林家做了不少布置,本来只是为了自保,没有想到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言淮从手下手中接过手帕,拭了下沾上血迹的手,淡淡解释道。 林沉澜抿了下唇角,没作声。 言淮却在这时看了他一眼,“你放心,等你掌权后,这些眼线耳目,我会全部撤掉。” 他顿时苦笑一声,“你这人……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在想,林棠波应该也会顾虑到这一点,所以他真正藏在后面的那一手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林棠波这个人,野心有余,手腕不足,对付他倒不至于太发愁。”言淮停顿了片刻,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我只希望,她能在那边坚持久一点。” 坚持到,他去接她。 别倒下。 鸳鸯楼里人声愈发热闹起来,宾客大部分都已经到了。咿咿呀呀的崑曲儿唱到尾声,林老终于姗姗来迟,他上座后,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说来,林家任命继承人也是一桩趣事,不像其他家族,都是自家人私下商议选举后直接确定,林家这边是举行宴会,宴席上会呈上一道菜,这道菜加给谁,便象徵着人选花落谁家。 宴席进行了大半,人的心思渐渐都不在吃食上,见时候差不多了,林老手一挥,喊来一名侍候的小姑娘。 顿时,所有人都住了筷子,等待着接下来的时刻。 菜品呈上来,是一道清汤八珍丹。 所谓八珍,是用牛羊鹿獐等动物的里嵴肉,去除肉筋后繁复捶打,捣成肉丸,用微开不沸的鸡汤炖煮而成,是林家的家传菜。 小姑娘俯身将雕花鎏金的菜碟捧出来时,林老笑吟吟地招唿所有人同时端起酒杯,众人依言照做,就见他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坐着的只有一直备受冷落的林沉澜。 包括林棠波在内的几个人,顿时脸色都变了,林二爷更是差点把酒杯都掀翻了,心知眼前这杯酒,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而观望桌上其他人,显然都是一个反应。 林老虚虚抬眼,环顾众人,“怎么,都有意见?” 林二爷踟蹰半晌才出声问道,“父亲,您……”林老一脸不悦地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林二爷的面色顿时像吞了鸡蛋似的。 其他人立刻明白,林老是认真的。 清汤八珍丹落在指定的地方,这场大戏的人选终于落定,林沉澜从桌前施施然起身,端起酒杯淡淡一笑,“多谢祖父和各位长辈赏识。” 在座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应和他。 林棠波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额角青筋悉数暴起,攥着酒杯的手几乎都快将酒杯捏碎。 言淮……他在心里繁复将这个名字叫了数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咬牙切齿,左手却被林二爷死死按住,才没有当场发作。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林沉澜倒浑然不在意,径直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还倒置酒杯,示意杯子已空,才拍拍手。 他一拍手,林棠波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门口应声传来动静,十几个黑衣保镖进入视线内,将这方小小天地严密围拢,看面容都是生人,林棠波登时明白了所有,立刻怒气沖沖地站起身,“林沉澜,你居然……” “居然敢私自携带随行保镖?” 一个声音应和了他的话,却不是林沉澜。 声音的主人自门口缓步走来,渐渐走近,最终停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看着面上愤怒与错愕交加的林棠波,那人淡淡扬眉,“二少怕是搞错了,这些都是我的人。” 林棠波咬紧牙关,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言淮,你别逼我。” 言淮仿若未闻,招招手,示意几个手下将一直面容紧绷、一言未发的林老请出去,随后,他身形一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林老刚才的位置。 环顾着一脸菜色的众人,他从口袋中端出一把□□,啪嗒一声,将子弹上膛。随后在众人注视下,将□□摆在面前的桌面上。 第86页 做完这些,他笑吟吟地环顾四周一脸菜色的众人,尤其是林二爷和林棠波,开口道: “我们,谈谈?” ☆、第六十四颗药 他话音落下,在座的人都反应各异。 林沉澜眼神倒是镇定如常,林二爷脸上则阴晴不定,还带了几分疑惑。 其他人也都跟他同一副神情,不明白言淮怎么就通过门口层层严密的阻碍,怎么就让林老顺从地离开,甚至,怎么就要一本正经地开始谈事。 谈事,谈什么? 一室屏息,言淮神色自若地静静等着,也不说要谈什么。就在所有人心中都纷纷猜测不已的时候,终于有人出了声。 “言老闆,别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林棠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眼中却怒火难忍,“你这样单方面毁约,就不怕我撕票?” 下一秒,言淮却端起桌面上的枪,将枪口对准林棠波。 他轻轻一笑,看的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 “也好,那就看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的人收消息快。” 林棠波脸色变幻不定,悄悄尝试着和手下联繫,才发现所有联络方式都没有回应。他恨恨地看向言淮,终于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局。 他紧紧蹙眉,一字一句都在舌尖上磨砺出血的味道,“言淮,这是你逼我的。” 言淮却微微勾起唇角,弧度冷峻不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打算?” 刚才手下已经通知他,那几个点都没有找到时燃,只有几个陌生小姑娘,大概是林棠波用来迷惑视线的傀儡。这说明林棠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时燃还给他,所以,还需要客气什么? 林棠波见心事被戳破,森冷眸光一闪而过,一腔怒火隐忍在眉间,只是苦于手边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武器,无法发作。 桌上几个人此时也听出了个大概,都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装作没听到这个秘密—— 笑话,时家小姐被林棠波掳走了,这下子得罪的就是言时两个家族,他们平时跟着林棠波做事,就是看他有望继承林家,现在看来,非但油水捞不到,只怕还要跟着倒霉。 言淮无声冷笑,将几人表情收归眼底,淡淡问道,“各位都是明白人,今后的选择,都清楚了吗?” 一干人顿时想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纷纷踊跃发言,极力与二房撇清干系,听的林二爷和林棠波脸上顿时一阵青红皂白。 尤其是林二爷,终于按捺不住,一拍桌子而起,“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那些单子是谁放给你们的,又是谁捧你们上位的,现在……” “树倒猢狲散,自古一样,又何必怪他们?”林沉澜却忽然插话,笑意幽幽地看向林二爷,“而且,要论忘恩负义,这些人怕是都不及二叔您一个。十年前我父亲是因为什么过世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林二爷的怒容顿时溃散,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涉及林家内部恩怨,言淮也不好再插手。清场、闯入、震慑、恐吓,他做这些,只是为林沉澜掌权铺路,如今这些旁支都已经归顺,他也不需要再留在这里。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拎起桌面上的□□,一把扔给林沉澜,旋即起身,“这里就交给你了。” 权力交接,林家还有不少内务要处理,林沉澜必须留在这里,而且还有那件事情需要他配合。 林沉澜接过那把枪,沉甸甸地拎在手心,起身追到门口,对已经走出去的言淮等人说,“你说的没错,林棠波的确不值得信任,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言淮没有转身,却顿住了脚步,声音自前头飘回来。 “你对她的恩情,两清了。” 林沉澜哭笑不得,“你这傢伙还真是计较。” 他没有说,他已经把言淮当成了兄弟。当然,这个傲娇的傢伙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傲娇地表示——兄弟?不好意思,我只是为了帮我老婆还人情。 言淮却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侧脸低道,“如果我还能回来……” 如果还能回来,与君共醉三百场,未尝不可。 然而后半句,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完,蓦地就止住声音,很快消失在楼梯里。 ——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 先是林沉澜将林棠波暂时拘禁,对林家内部进行了一场大清洗,拔除了二房所有的耳目势力;然后是林二爷破釜沉舟,将林棠波偷偷放走,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连林二爷都不清楚。 整个事件有两个疑点。 其一,林棠波的逃跑顺利地有些异常,让人不得不怀疑,似乎、好像、大概是林沉澜故意纵容他逃走似的。 其二,与林棠波一同消失的,还有时燃。 当然,第二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但即便如此,也瞒不过时家。 时老爷子本在欧洲静养,听到消息后当即联繫国内亲信,自己则急匆匆地打算出院,坐专机飞回国内,亲自寻回孙女。 时家几个手下都担心老爷子身体受不了折腾,可又劝不动他,正急上眉头时,据说在临行前,他老人家很突然地接听了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面上的焦虑缓和不少,随后将日程改为第二日回国,一群手下这才放心下来。 言淮从露台上回到房间内,手机上的屏幕依然亮着,电话才刚挂断。 说服时家老爷子费了不少口舌,弥生适时递上来一杯冰水,他仰头一饮而尽,握着杯子问,“林棠波那边怎么样了?” “从他离开林家就一直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弥生说道,“前线的人发回消息说,他动用了三层常用假身份,分别购买了汽车、轮船、火车三种通行票作掩护,但其实是被章家的人一路护着,连夜送出了省,看路线,应该是打算在云南境内偷渡出境。” “有没有发现她?” 弥生摇摇头,“没有看到时小姐的身影,应该是做了伪装,或者……是被偷偷藏在车里了。” “嘭”的一声,言淮手里的玻璃水杯瞬间被捏爆,碎片扎了他满手。 弥生吓了一跳,立刻掏出手机,“我让医生过来。” 言淮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意拔掉几个扎在掌心的碎渣,示意他退下。 弥生犹豫了一下,看看他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静静将门掩上就离开了。 这是相当难熬的一夜。 对于言淮来说,是这样,对于时燃来说,也是这样。 一觉醒来,她已经被转移到了新地方。 四周充裕着浓郁的皮革味,细细分辨,似乎还夹杂着汽油的味道。她动了下身子,空间狭长窄小,这才确定自己身处的地方,是汽车后备箱。 隔着一层钢板,有人声自车内传来,隐约可以听出来,其中有林棠波的声音。 第87页 时燃微微蹙眉,努力将想呕吐的欲望压下来,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个节骨眼,林棠波不好好在林家待着,跑出来干嘛? 除非…… 她思索了片刻,联繫到之前曾听言淮提过的几件事,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这样一想,顿时有些兴奋,言淮果然没有听信林棠波的那些鬼话,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猜到林棠波的计划。 车子行过收费站,转而下了高速公路,沿着乡间小道往前开。这种不掺杂水泥沥青筑成的路相当崎岖,车子走的磕磕绊绊,林棠波也许是良心发现,把她从后备箱里放了出来,扔在了车后座上。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他们一路奔波。 林棠波很谨慎,为了躲避追查和安检,每次停车休息都要换个司机,每一段路线都是即兴决定的,有时候穿过人烟稀少的村镇,有时又开到了山路上,总之都是一些很偏僻的道路。 就这样一路辗转,终于到了云南孟定镇。林棠波在靠河的一个村子里租了两间房子,暂时安定下来,时燃在他打电话时,隐约听到了几句内容,明天一早会有偷渡组织派人来接应他们登船,一路顺河西行,最后在缅甸曼德勒省滚弄市上岸。 一旦出境,林棠波就暂时安全了,但他安全之后,会如何处置她这个人质,谁都无法猜测。 入夜之后,林棠波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中年妇人,送到她屋子里看守她。村子里的人都是傈傈族的,说得一口方言,却听不懂普通话,时燃努力了几番都沟通无果。 那妇人收了林棠波的钱,手上还有林棠波给的一把上了膛的枪,连上厕所都要跟着她进去,时燃生怕她一个不熟练,擦枪走火,只能将脑袋里那些想法暂时搁置。 深夜的温度,降得很快。 外面似乎还能听见一些细微的风声,房间的挡风做的很差,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被子,时燃睡的很不安稳,时而会觉得身上冰凉。 迷迷煳煳中,额头上忽然被什么冰凉的物体抵住。 她咕哝了一下,随手想要把那东西推开,再触摸到那东西时,却勐地从梦中惊醒。 冷硬的,黑黢黢的枪口,正对她的眉心。 负责看守她的那名傈傈族妇人已经被打昏在地,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在黑暗中站在,肩头落满冰凉寂寥的月光,仔细辨认才能看得出,那副与林沉澜有三分相像的桀骜面容上,此刻挂着不少伤痕,都是新的。 时燃心中一惊。 林棠波一夜未归,这是出去做什么了? “你要做什么?”她冷冷笑起来,“想杀我?” 林棠波盯着她看了半晌,连唿出的气,似乎都带着血碴子的血腥味道。 “活着太痛苦了,不是吗?” 他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轻飘飘地,却彷如从地狱中传来。 “我替你结束,好不好?” ☆、第六十五颗药 时燃冷眼看他,忽然闻到一丝不太明显的酒精味,掺杂在微凉的夜风里。 她心中一惊,蹙起好看的眉,问:“你喝酒了?” 林棠波紧紧端详着她的眉眼,良久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将枪口放下,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笑意,“看你吓的,我还以为言淮的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 这个疯子,原来是故意吓她。 时燃提到嗓子眼的大石头,瞬间噗通落地,面上却装作冷静地样子,冷冷道,“彼此彼此,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林棠波没理她。,他似乎真的喝了不少酒,身形踉跄了几下,随意拉了把椅子坐过来,用衣角擦拭了下枪管。 刚才那一刻,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他是真的动了杀机。 然而在看到她蓦地睁开的那双眼睛时,他忽然想起记忆里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那双极漂亮的眼睛,里面藏着太多说不清的秘密。 一时间,居然有些下不去手。 “睡吧。” 他似乎有些倦了,将毯子随意地盖在自己身上,缓缓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手上那把枪却始终没有离过手。 时燃对于他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早已习以为常,心中也明白林棠波必然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所以,他们也只能这样尴尬地共处一室。 但好消息是,林棠波并不是真的要杀她,这就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最起码到达缅甸前的这段时间,是安全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孤男寡女,即便再有不便,她也必须强迫自己睡觉,养足精神等言淮来救。 清水河口岸与缅甸山水相连,是云南省连接东南亚最为便捷的通道之一。 天刚蒙蒙亮,就有操着当地口音的男人来敲门,林棠波最先被声音吵醒,立刻就揭开毯子过去开门。 时燃醒来,就听到他用流利的云南方言和那个男人交涉着什么,不一会又回到了屋子里。 两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汇,林棠波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扯起嘴角,“听到我会这里的方言很惊讶?” 时燃默不作声地下了床,没吱声。 惊讶的确是有的,但她并不想在林棠波面前表露任何情绪。 这个会玩心理战的男人,一旦看出她情绪上的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妇人临走前给她打了盆清水,还送来些可以饱肚子的吃食,她慢条斯理地洗掉脸上的灰尘,在床上坐下。 没有筷子,只能不太讲究地用手抓饭吃。 林棠波出去了一趟,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套当地妇女常穿的花裙子。他将衣服随意扔到床上,却并不打算填饱肚子,一转身,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酒。 时燃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他喝酒的次数明显多过吃饭和睡觉,这说明,林家或是言淮那边给他施加的压力不小,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要带她出境。 想到这里,她心情顿时愉快了很多,连嘴里的手抓饭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林棠波不知道想起什么,安静了一会,才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能在言淮眼皮子底下把你绑走,又把你带到这里来么?” 他自顾自地说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因为你们所有人从来都看低了我。” 时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张口,“我记得,似乎你母亲是云南人。” 林棠波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眼神忽然染上一丝怅然。 “没错,她是云南人。自从我会说话开始,她就一直在教我说云南话。以前我很不明白,明明林家生活在内陆,江南的吴侬软语多好听,偏偏要学这种生涩的方言。” “其实,这是她为你安排的一条后路。”时燃适时接上他的话,“这边的人大多心思单纯,不善钻营,如果会说他们的方言,能让你更快地取得当地人的信任,从而大隐隐于世。” 林棠波神色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第88页 时燃又重新低下头去抓饭,“你母亲,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林棠波又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她的确很好。只可惜,走得太早。” 吃过饭,之前来敲门的那个男人再次来催。 时燃换好衣服后,被林棠波用一次性针管注射了一管白色药剂,她不问,他也不说是什么,两人之后就随那个男人出了门。 登船的地点是村子附近一处很隐蔽的山口,汽艇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连遮阳的篷子都脏兮兮的,座位上的油漆也掉的七零八落,让人不免有些怀疑,这样的设备是否能载这么多人顺利到达目的地。 然而即便如此,通行费还是高昂的令人咂舌。 林棠波给了船主一只装满钞票的小箱子,如此丰厚的船费,让他们顺利坐上了最好的座位。说是最好的座位,其实也只不过是靠近窗户,能少闻些汽艇上的汽油味。 偷渡出境的几个乘客,容色各异,大家都保持着安静,除非必要问答,并不多言。因此,林棠波对外自称他们是一对兄妹,倒是没有人怀疑。 时燃渐渐明白,林棠波出门前给她注射的那管药剂是什么作用了。 从上船开始,她渐渐觉得胃中一阵噁心,力气渐渐消失,连喝水都是林棠波端着水瓶,放在她嘴边才能喝到。 此刻她虚弱地倚着座位,任河风吹拂面颊,一股凉气从脚下传遍全身。 林棠波明显比前几日更谨慎。 在船上她本就不可能逃跑,而他为了以防万一,甚至不惜给她打针,这样一折腾,她即便有心逃跑,也没力气迈开腿。 至于求救其他人…… 她转头看了看那几名乘客。 凡是要偷渡出国的,每个人的身份背景势必都不简单,逃难、逃债……很多人身上都背着不可见人的事情,恰如船上这几人,个个目光警惕多疑,在这种情况下唿救,只会加速死亡。 所有逃生的可能性都被画上叉号。 无路可逃。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汽艇到达终点。 终于摆脱国内的种种钳制,林棠波的脸色,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飞快好转。他之前已经和缅甸这边的人接上了头,两人一上岸,立刻就有人过来接他们上了一辆军绿色皮卡。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车子穿梭过一整片密林后,在一片营地前停下。 很显然,这是一支小型武装势力。 营地里的所有人都穿着短袖迷彩军装,负责放哨的士兵背着□□,背心上挂着弹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爬着肉眼可见的伤痕。 他们下车后,没有接受盘问,这些人看上去面色桀骜,相当不好惹,但对待林棠波的态度居然是恭敬的,一路带着他们来到主营房前。 一名身材高大的东南亚男人大步从房里走出来,先是热切的和林棠波打了个招唿,后面才注意到时燃的存在。 这一注意,他目光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时燃察觉到那道灼热又胶着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不悦地蹙了下眉,撇过头去,动作间流露出很明显的厌恶。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令她没想到的是,林棠波居然会主动跳出来替她解围。 “吴,这是我的人质。”他用缅语说道,“你应该懂的,这个女人对我很重要。” 有他出面调停,吴这才收回目光,一把拍了拍林棠波肩头,拥着他,亲热地朝营房里走去,顺便找来一个负责给军队洗衣的小姑娘,领着时燃到临时分派的屋子里去。 时燃试着和她交谈,意外的,这个小姑娘会一些简单的中文。 小姑娘告诉她,这里是缅甸最厉害的一支反政府武装,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在这片地区根基深厚,附近村子的人都是吴的眼线,只要有士兵或者人质逃跑,都会统统上报给吴,所以,想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时燃听出她语气复杂,随口问道,“你们也是被抓过来做工的?” 小姑娘眼神闪烁了片刻,许是觉得她面容和善,才怯懦的颔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回道,“不做工,会死。” 时燃沉默了片刻,回忆起进来时看到的一排带血的木桩,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小姑娘却好奇地追问,“你和刚才那个男人,是情人?” 时燃坦然一笑,“不是。” 小姑娘也笑起来,有些孩子气地说,“我猜也是,你们不像。” 时燃这下倒有些意外,“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他的时候,眼里没有爱意。” 小姑娘连比划带说地告诉她,她母亲两年前被军队的人带去做工时,也是那样的眼神。 浓烈的,无法掩藏的恨意。 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时燃有心想安慰她,可想到自己的处境,却又觉得,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本去安慰别人? 她连自身都无法保全。 因为这场交谈,小姑娘对她印象很好,晚上还特意用最干净的米和菜给她做了一顿饭,送到房间里。时燃慢慢嚼着那些肉菜混合的饭,味道不算太好,但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快吃完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吴。 她立刻抓紧了手中的汤勺,全身紧绷起来,一剎那间,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性。 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看了看桌上的菜肉饭,不悦地皱起粗平的浓眉,一抬手,叫进来几个手下。 那群手下很快就弄来更丰盛的饭菜,殷勤地布在桌上,还贴心地换了一副新碗筷。 时燃目睹他做这一切,全程没有一丝笑容,吴却浑然不在意。两人语言不通,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手下做完这些,又看了她几眼,就带着人离开了。 然而那样的眼神,带着某种明显的意味,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时燃惊疑不定地坐在饭桌前,心中的不安再次浮起。那边,吴从房间里出来时,恰好碰到在营区里转悠的林棠波。 打过招唿后,他嘿嘿一笑,用力地拍了拍林棠波肩头,意味深长地说,“林,你这个妹妹是真的漂亮。” 林棠波蹙了下眉,说了几句话,却被吴截住话茬。 “人质嘛,我知道。”他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咧着一口白牙隐晦一笑,“但是,林,女人嘛,玩玩又不会死,注意分寸不就行了?更何况,你又不是她亲哥哥,这件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还能有第四个人知道不成?” ☆、第六十六颗药 “吴,我知道这次是麻烦你了。”林棠波蹙眉道,“但她的身份不简单,留着她,可以为我们谋取更多的利益。” 吴的神情开始有些不耐烦,忽然放开林棠波的肩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 “林,你是不是被家里的事情闹烦心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 林棠波无奈地笑笑,“也许吧……自从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每走一步都要比以前算的更周密,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神经质了。” 第89页 “在我这里你尽可以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喝的。”吴听到他的解释后,眉宇间微微释然,“放心好了,我做事有分寸,不会影响你的大事的。” 他重新恢復了心情,招唿着手下去例行检查军备库。 林棠波望着几人背影,听到他们似乎用缅语交谈着晚上的安排,眼中有一丝暗色闪过。 时燃的房间再次闯入不速之客。 林棠波赫着一张脸,径直将门推开,进来后,先是神情复杂地盯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可能有麻烦了。” 随后,他烦躁地将抽了没几口的烟扔到地板上,用鞋碾灭,嘀咕了一句,“女人,走到哪都是祸水。” 意外中的没有动静。 时燃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个反应成功令林棠波再次抓狂,两条眉毛顿时皱了起来,音量瞬间提高两倍,“喂,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我没聋。”时燃这才开口,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淡淡道,“吴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 她随意撩起一缕散下来的头髮,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刚才来过。” 林棠波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的饭菜,看上去很丰盛,但几乎都没有动过。 这女人还真是…… 跟言淮呆久了,连言淮那种冰山脸都学了个七成像。 “你有什么打算?”他重新点了一根烟,夹在手指间,“放你走是不可能的。” 时燃停下动作,好笑地看他,声音很冷。 “如果我要说,我打算杀了他呢?” 林棠波眉头跳了一下。 “你……” 时燃却再次转过身去,声音又恢復了平静,“我随口说的,别当真。” …… 林棠波手里的菸头差点灼到手指。 “如果你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的,那还是请回吧。”时燃的声音淡淡传来,“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况且,你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是么?” “你就这么冷静,一点都不害怕?”林棠波勾起一丝冷笑,“还是说,你还抱有希望,指望言淮赶过来救你?我顺便奉劝你一句,别做梦了,这附近屏蔽了所有通讯信号,没个三五天,言淮根本找不到这里。” 时燃终于被激起了一丝脾气,冷冷转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配合。”林棠波吐出一口烟圈,“现在的情况,你只能配合。吴的脾气我知道,他喜欢那种性格温柔的女人,如果你一味反抗,搞不好他会杀了你,但如果你顺从他的所有要求,也许他会对你另眼相待。” 时燃的笑意这时是真的冷下去了。 “那我还不如死了。” 她毫无温度地说着,瞳孔骤然缩紧,那副鲜明桀骜的神情,连林棠波看了心中都是一惊。 算了……他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就像吴说的那样,女人而已,玩玩无所谓。 他颓然又烦躁地嘆了口气,没有再多费口舌,将第二根烟碾灭在地板上,就走了出去。 菸草气萦绕在房间里,久久散不开。负责做饭的那个小姑娘过来送床被,就闻见了浓浓的菸草味,打开了房间里的所有窗户。 时燃客气地道了声谢,小就听见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动静。小姑娘出去察看片刻,回来告诉她,原来是营地里死了几个狙击手。 她心中瞬间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狙击手是军队里相当重要的位置,一般都是隐藏在暗处,进行远距离摧毁和暗杀,一个好的狙击手不说以一敌百,但也足以以一敌十。 这样重要的位置,谁会,或者说,谁能这么轻松就解决掉了? 就在她百般猜测时,房间这边又有了动静。 忽然有一队士兵将四面团团包围,门口、窗户都有人把守起来,别说是一个人,就连一只蚊子飞出门口,估计也会即刻被枪毙。 这样的严阵以待,更让她相信,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譬如……有人突然进攻营地。 那么,言淮会不会就在附近? 想到这个可能性,时燃的心脏顿时砰砰跳起来,被挟持为人质这么多天建立起来的坚强,终于在这一刻被思念之情击溃。 他一定来了,一定是如约来接她了。 小姑娘看到她不断变幻的神色,关切的询问她怎么了,时燃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用中文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外面传信?” 小姑娘看了看外面的几个士兵,也压低了声音。 “营地的所有供需都有专人採购运输,一般没有允许的话,是没办法和外界沟通的。不过……”她着重停顿了一下,“营地的垃圾每天晚上都有卡车负责送出去。” 时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营地的戒备在发生动乱后很快得到加强,精锐力量受损,吴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女人的事了,对于时燃而言,倒是好事情。 林棠波惦记着人质的事情,很快赶到她的房间里察看,见她还待在里面,明显松了一口气,索性叫人搬来一张桌子,备了些食物,就这么坐在门口,寸步不离地看守她。 时燃看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他给你们带来的压力,不小吧?” 林棠自顾自倒了杯酒,竟没听出她实在试探,心不在焉地嘲讽道,“还真是心有灵犀。” 时燃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真的是他,真的是言淮…… 他,真的来了…… “倒不是心有灵犀。”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微微勾起唇角,“只是因为他说话算话,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是吗?”林棠波似乎被她的话拉回几分注意力,幽幽地反问,“你就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会来救你?” 时燃怜悯地看他一眼。 “对于你们这种连兄弟都可以背后插一刀的人来说,信任大概就是天方夜谭,但你们没办法拥有的东西,不代表别人没有。” 林棠波安静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丝清冷自嘲的笑容。 “也是,出生在林家,本来就註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所以有时候,我还挺敬佩言淮的,单论他能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报恩,光是这种精神,就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 时燃微微蹙眉,寻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什么意思?” 林棠波诧异的看向她。 “你……不知道?还是装作猜不出来?” 时燃继续蹙眉,“我应该知道什么?或者猜到什么?”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当年的时家火灾,逃出来的不止你一个人。”林棠波说的很清楚,一字一句捶在心上,砸出重响。 “还有一个人,就是言淮。” 时燃顿时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90页 “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是我掌权那段时间,偶然得知的。”林棠波说道,“当年的事情其实本来不会闹得这么大,但谁都没想到,你父亲本来身在国外,却突然提前回国。他救了你母亲,你母亲又救了言淮,所以——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时燃的眼神静的可怕,“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林棠波耸耸肩,笑的无辜,“我何必骗你?你自己想想,言淮是不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声带受损?我查过他的病例,他的嗓子是被烟燻坏的,时间就在火灾发生后,你说,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房间里,诡异地沉默下来。 林棠波将她的反应收归眼底,凉薄一笑,“我还是那句话,人有的时候还是不要太自信了好。他这么多次豁出性命救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恐怕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了你,他甚至把时林两家的恩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吧?” 他把寿宴第二天在鸳鸯楼里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时燃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林棠波看出她心绪已经全部乱了,淡淡道,“时燃,我说过,你被保护的太好了,所以不知道那些人为了保护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轻飘飘抛出最后一句话,彻底压垮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到现在,你还要让他为你继续做无谓的牺牲,甚至因此送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言淮只能委屈地间接出场了…… 另外,感谢panama和巽巽灌溉的营养液~~鞠躬! ☆、第六十七颗药 雨季过后,缅甸的丛林愈发幽深,地表泥泞不堪,灌木丛中蛰伏的蚂蟥,时不时就附到人身上,让人防不胜防。 沿着林棠波的踪迹一路跟到野人山,言淮决定在距离营地五公里的地方暂时驻扎,以防止营地前方的哨兵发现他们的存在。 从寿宴第二日大闹鸳鸯楼开始,所有事情就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包括让林沉澜故意放走林棠波,也是为了追踪到时燃的下落。 而现在,明知道她就在前面不远的营地里,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谁都不知道,被逼到绝境的林棠波,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所以,只能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入夜后,大多数手下已经就地休息,腕錶上显示着,时间是晚上九点,这个时间,美国那边应该还是早晨。 一通电话打进来,言淮掀开帐篷的门,走到背风处接起。 “哥?” “从泰国分部调派的直升机很快就会赶到你所在的地方,林棠波索要的那些东西,也已经在运输中了,预计两天内到达。” 言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沉冷的低音,带着晨起后的沙哑。 言淮低声道了声谢。 兄弟俩沟通了一些重要事情后,言峻又问,“你的那个小青梅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林棠波既然敢跟我索要这么多装备,就不会对她怎么样。”言淮淡淡道,“我现在只是担忧吴会有什么动作,这个人沉迷女色,有诱拐少女的不良记录,时燃在他手上,难保他不会动什么歪主意。” “给他找点事情做不就搞定了。”言峻淡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我听说吴这支反政府武装一向是政府的眼中钉,围剿了四次都没能全部歼灭,如果被那些高层知道他的营地藏在哪里,他哪还会有精力惦记女人?” 果然是自家大哥的腹黑作风。 言淮唇角勾起一丝很淡的弧度,“我也是这么想的。” 来之前,他已经和缅甸政府高层沟通过了,这附近驻扎着一支政府军,会配合他的营救行动。 丛林的风带着植物的天然气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吹得树叶簌簌晃动。 挂电话之前,言峻状似随口提了一句,“老爷子很关心你这边的进展,等人救出来后,抽个时间带回加拿大,让大家见见,认识一下。还有,上次你让我帮你订制的克罗埃西亚戒指,送出去了没?” 言淮顿了一下,才道:“还没。” 言峻在那边笑起来,“你这小子,平时做事都雷厉风行的,一到这种事情上,怎么就近情情怯了?追了人家这么多年,东奔西跑的,居然连戒指还没套上。” 言淮难得被自家大哥堵得语塞,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哥,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唯独这一次,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的不安,源自林棠波这个不确定因素。 当年时家火灾的真相,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时老爷子私下曾提点过他,时燃小时候因这件事情大受创伤,不能在她面前过多地重提旧事,否则就会刺激到她。所以,当年的真相,他只能选择隐瞒。 可林棠波却不会顾及这些。 说到最后,言峻那边也没有什么好建议。言淮也知道,自家大哥在感情的事情上经验甚少,所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很快挂了电话。 第二日,缅甸政府方面果然“获知”了吴的最新驻扎地,很快派了一批士兵过来清缴。 傍晚时分,政府军正式发动进攻,等吴的人发现前沿的几个侦察兵和狙击手悄无声息地死了之后,政府军居然又撤退了,显然不想和他们硬碰硬。 但这场交战,成功让吴的注意力转移到营地戒备上,再也没有闲工夫去顾及别的事情。 当夜,负责运送营地垃圾的卡车像往常一样,驶出营地大门,却在半路被一小队士兵截住,装载着垃圾的卡车在十分钟换了个方向,行驶向距离营地五公里的地方。 那堆垃圾在到达目的地后,被仔细搜索了一番,弥生眼神最锐利,很快就注意到垃圾堆不寻常的一处—— 一件女人的裙子。 吴的军队里没有女兵,清一色的全都是男人,蓦地出现这样一件碎花裙子,的确与众不同。 “上面有字。” 一名手下扒拉出这件裙子,认出上面用针线绣着的汉字,很快就交到言淮这里来。 汉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危,安。” 毫无疑问,这是时燃送出来的信息。 林棠波很谨慎,为了防止她传送情报,连纸巾都是随用随取,更别说是笔这种东西。所以她只能拜託小姑娘拿来针线,偷偷用线在裙子上绣了几个不太明显的汉字,然后找了个藉口,扔了这件裙子。 林棠波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她会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也不会算到,言淮竟比他还谨慎,从营地里出来的所有人和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就是这样一车垃圾,也会接受仔细的搜索。 危,安。 很简单的意思—— 这里很危险。 我暂时安全。 言淮几乎是在看到的时候,就理解了这两个字的意思,也瞬间联想的更深。 第91页 危险,说明林棠波一定对她採取了最严密的看守方式,甚至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安全,说明林棠波顾及利益,在得到那些东西之前,是不会动手的。 有了时燃传递出来的情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之后的两天,缅甸政府军小动作不断,和第一次一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营地前方,象徵性地打死几个哨兵,等吴的人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撤退,第二天又故技重施,弄得吴的军队人心惶惶,连吴都头疼不已。 而林棠波这边的进展也不算太顺利,他向言淮索要的那批军事装备,以及存在海外的一笔巨额基金,言淮以运输和转移为由,居然是分批送过来的,今天送来一批没有子弹的空壳□□,隔天向他帐户里汇入一笔数额不大不小的美金,这种温水煮青蛙的行为,让林棠波想揪出毛病也找不到理由。 营地了的气氛一时间相当凝重。 林棠波在一天晚上,例行过来察看。 确定时燃房间内没有多余的东西,以及她手脚上的镣铐都处于上锁的状态后,他反常地没有离开,而是命人送来一些食物,甚至还有一罐饮料。 时燃扫了一眼,米饭颜色很白,显然淘洗地很干净,食物的色泽也很新鲜,应该是刚做的,饮料瓶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居然还是进口货。 这样的晚餐,在这个营地里算是最高级别的伙食。 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为她这样一个人质准备的。 然而林棠波并没有要动筷的打算,时燃将眼神投向他,就见他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冷冷道,“不用看了,这些都是你的。” 她微微一怔。 这几天,由于言淮双管齐下的策略,吴和林棠波的压力都如山大,没有多余精力去顾及人质的生活保障,因此,她几天吃的都是残羹剩饭。 此时林棠波摆上这么一桌,是想做什么? 林棠波见她久不动筷,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笑意,“怎么,怕我下毒?” “你不会。”时燃淡淡道,“至少,现在不会。” 林棠波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球,却暴露了他这几天焦躁不安的心情。 时燃不再犹豫,慢条斯理地端起饭碗,去夹那些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青菜,又打开那罐饮料,喝了几口润润干涸的嗓子。她做这些动作时,因为镣铐的缘故,都异常缓慢,林棠波也不催,一直耐心地等着。 直到吃完后,看到门口士兵送来的一架摄像机,时燃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 以前曾在国外的新闻上见过,一些恐怖分子为了达成目的,会抓一些无辜平民,录这种带有威胁性质的视频,以此来要挟官方。 看来,林棠波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了,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吃饱喝足,也该干点活了。”林棠波走过来,将她的嘴巴用粘布封住,“你放心,不需要你说什么话,也不需要你配合我表演什么,这只是一段单纯的拍摄。” 时燃努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抗拒,然而,林棠波丝毫不为所动。 他招招手,几个士兵走过来,将她制住,器材在房间里铺陈开来,很快,摄像头就对准了她的面部。 但时燃很明显不打算配合。 林棠波见她一直在挣扎,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终还是妥协地揭下她嘴上的粘布。 “你想说什么?” “能不能换个方位?”时燃出声要求道,“这边光线太暗了,显得我脸色不太好。虽然我是人质,但如果被言淮注意到这个细节,总归显得你虐待我,对你也不好。” 林棠波认真思索了片刻,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了几分,朝几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被转移到背对窗口的位置。 ☆、第六十八颗药 拍摄时间很短暂,几乎都不到五分钟,时燃全程被封着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林棠波如此谨慎,自然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但他绝不会想到,她极力争取换到靠窗的位置,不是因为什么扯淡的光线问题,而是想通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给言淮透露线索。 至于是什么线索,她相信言淮一定可以看出来。 隔了一夜,视频传到言淮手里。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些画面,甚至都没有声音。而画面上的人物,背对着窗户,在旁边两个高大士兵的衬托下,显得那样瘦小。 这十几天的时间,颠簸流离,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没有吃过一顿熨帖的饭菜,时燃瘦的几乎快要脱相,本来就薄削的下巴,依稀露出分明而尖锐的轮廓。 可尽管如此,她看向镜头的眼神,依旧清明有神,晶亮一如当初在罗布泊的夜晚,闪着独有的光芒。 林棠波附在视频后的威胁很直接,他要求言淮把那些东西两天内凑齐,在这期间,他每过六个小时就会发来一段记录时燃生活状态的视频,如果两天后言淮没能依言行事,视频的内容就会变成一场脱衣秀—— 他会每天脱掉时燃的一件衣服,直到把她送到军队的“特殊营房”。 而所谓的特殊营房,就是从当地掳掠来妇女,供精力无处发泄的士官发泄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幽的光芒,一遍遍循环播放着那段无声视频。 言淮神色沉重地沉默着。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屏幕上的时燃,不知疲倦地,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 每看一遍,总能从她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找寻出并不明显的伤痕,譬如手背上几处比芝麻还小的针眼,脖子上被丛林毒虫叮咬的红包,以及额头上的淤青。 这些伤痕毫不遮掩地出现在镜头中,每多看一眼,他的眼神就越寒几分,想凌迟林棠波一万遍的心也以急剧的速度膨胀着。 一室低气压。 弥生敲敲门,直接走进来汇报,感受到房间里的氛围,声音自动压低,“东西都运到了,真的要按林棠波说的那样,全都送过去么?” 言淮终于按下暂停键,眼底蓄着一抹冷意,“我敢给,他也要有命拿。” 他从桌前起身,沉声询问,“让人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都准备好了。”弥生说道,“政府军那边已经打好招唿,营地分布也已经确定,有了时小姐提示的线索,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视频中那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小细节,早在第一次看到视频时,就被言淮敏锐地捕捉到了。 从视频里可以清晰看到,时燃背后的那扇窗户被木条全部封死,拉近画面,还可以看钉子从外面敲进来,在木条上透出的半截钉头。 而丛林里的屋子,为了通风,基本上都是开着窗的。 有了这个提示,夜晚的突袭就顺利了许多。 “好。”言淮负手看向窗外,声音毫无温度,“那就让林棠波,再活最后一天。” —— 攻心之策,表面上看,果然奏效了。 第92页 言淮在视频发过来后,很快汇入全部钱款,并约定好了第二天的武器交易地点。林棠波心情轻松了不少,但不安仍隐隐作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时燃夜里发了烧,看上去很严重,一直在梦呓。他找来营地里的医生,给她打退烧针,自己则站在外面抽菸。 难得今天没有政府军来骚扰,营地里安静地几乎听不到喧譁,这样难得的安静,让他一直浮躁的心,终于能够沉淀下来。 思前想后半天,排除掉所有可能性,确定言淮除了妥协不会有其他办法,他才微微安心下来,暗笑自己最近果然太敏感。 房间里传来轻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医生没有消毒,随意用棉球擦了擦,就把针头按了进去。 睡梦中的时燃,因此低哼了一声。 他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暗想果然是营地的军医,动作粗鲁的不行。不过对于人质来说,太细心的照顾,反而显得异常,这个军医应该是可靠的。 或许是菸草味太浓重,掩盖了空气中那丝不算明显的硝烟味,等他站在原地,抽完那口烟,用皮鞋碾灭菸头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他站在栏杆前,就看到从东西两侧开始,连排的木屋都发出轰然一声,沖天而起的火锅灼烧着沉郁的夜色,几乎将整个天空映亮。 被爆炸冲击成零碎的残肢雨点般落在地面上,集合的哨声急促地响起,却没有人回应。 所有侥倖在爆炸中活下来的人,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早就失去了战斗力。 然而在这样的爆炸中,他身后的小木屋却岿然不动,一丝影响都未波及到。 营地里大大小小四十间房子,除了这间,全都被轰为废墟。 谁安排了这样一场突袭,答案再明显不过。 又是谁泄露了时燃所在的位置,也已经不需要去追究了。 林棠波飞快地冲进屋子里,用枪逼着那名军医将时燃背在身上,三人在四溅的木屑和碎片中,抢了辆车,从营地横冲直撞地开出大门,消失在密林中。 不得不说他的反应的确迅速,等空降兵破屋而入时,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言淮很快也赶到了木屋里,就见空荡的房间里散发着闷焐的气味,显然长久不通风,地板上躺着一只空掉的一次性针管,里面还有一点残留的液体。 他俯身捡起那只针管,甚至来不及去想是谁用过的,只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身后,弥生神色紧张地跑进来汇报,“他们从后门逃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追。” 紧急从泰国分部调来的直升机,在丛林追击战中几乎就是无敌的王者。不出十分钟,他们就发现了那辆车的位置。言淮命人重复播报着警示信息,强迫他们停车。 车子在密林中不顾一切地穿梭,然而丛林地形复杂,当他们的去路被一片沼泽拦住,四面无路,林棠波终于停下了车。 车门打开,时燃被他毫不怜惜地拖下车。 她面色潮红,低烧至今未退,完全不知道睡梦之外早已天翻地覆。 直升机飞速旋转的螺旋桨,将夜色下的林浪噼开。 林棠波眼神阴鸷地用枪指着时燃的太阳穴,笔直地盯着从直升机的悬梯上跳下来的那个男人,步步紧逼,走到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住脚步。 “放下她。” 言淮面色森冷,眸光如刀刃般凛冽。 “言淮,你还真狠。”林棠波环顾一圈四周,勾起一丝冷笑,“这么大的架势就为了追杀我一个人,我还真是荣幸。不过……” 他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缓缓将子弹上膛,枪口对准时燃的太阳穴。 “你就不怕我拉着她垫背?” “你不会有机会的。” 这句话一出,林棠波的脸色瞬间一变。 言淮漠然一笑,声色冰冷,“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信守承诺,所以,自那日鸳鸯楼宣布人选开始,这个专门为你设定的计划就开始了。纵容你逃出林家,一路将你引诱到东南亚,都不过是为了把你逼到绝境,怎么样,滋味还算好受么?” 林棠波诡异地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目光中聚起一团兇勐的恨意,勐烈地跳动着。 “言淮,别以为我不敢开枪。”他喉结上下一动,一字一句像是牙关里挤出来似的。“临死前能拉个人垫背,我也算死的不亏。” 他说着就要扣动扳机,言淮的目光本来在时燃身上,这时忽然转向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给她注射了什么?” 林棠波安静了一秒,随后讥笑道,“能是什么?吴那边有很多好玩意,我让她尝了尝,东南亚这边很多人都吸这个,你懂得。” 言淮的瞳孔,几乎在他话音落下时,骤然一缩。 随后,他狠狠挥手。 一声枪响,嘭的炸起,惊起密林中栖息的飞鸟。 林棠波的眉心,在下一秒,忽然多出一个恐怖的血洞,与之相对的,他后脑勺正中心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血洞。 倒下去之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先他一步开了枪,然而在着地的前一秒,他看到那名曾被他胁迫的军医,变戏法似的端着一把枪,从他身后走出来,眼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看他如一具死尸的眼神。 而他,也很快就成为了一具尸体。 一阵风吹过,林棠波的瞳孔渐渐涣散,直到死前最后一秒,他都还震惊于那一秒的突变。 风声将所有血腥味卷到密林深处,这片沼泽前的空地,很快恢復了寂静。 言淮走过去,将地上昏迷不醒的时燃打横抱起,对那名军医道,“这些年在这边卧底,辛苦了。” 草灰蛇线,绵延千里。 一枚隐秘棋子,存在多年,只为这一日派上用场。 “少爷言重了,都是我该做的。”军医一改方才神色,恭敬地说道,“时小姐是发烧,刚才我已经给她打了一针。但是为了防止林棠波看出异常,就没有消毒,所以,她可能还有点发炎。” 言淮点点头,示意手下将这里处理干净,随后抱着时燃上了直升机。 计划完成,没有再停留的必要。时燃的身体,急需送到医院彻底检查。 夜色中几点红光远去,将这片密林抛在身后。 风声呜咽,将所有秘密吞噬,连同那人死不瞑目的身体,终将消失在旷野之中。 ☆、第六十九颗药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沪城郊外,曾有一幢格外漂亮的别墅,踞于会昌湖东岸,建造者把岸边小山挖去一半,前临水、后倚山,景色格外优渥。 别墅始建于近代年间,起初是国外商人建在上海滩的办事公馆,后来被人重金购下,为了图个清静,还将附近一带的地皮也顺便收了。 这个人,叫时俊生。 而如此豪爽的大手笔,只是因为一个叫林意琼的女人,喜欢幽静生活的嗜好。 后来,这幢别墅莫名其妙毁于一场大火,房体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再也不復当初的美丽风貌。 第93页 然而时过境迁,虽然距离那场大火发生,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时燃仍然记得那间别墅旧年的样貌。 白瓦橙墙,宽廊大窗,庭院顺山取势,种着从森林深处移植来的常绿阔叶树木,屋后有一方养着鳟鱼的人工湖,湖岸沙子从南美洲千里迢迢地运过来。 这样闹中取静,极尽阔绰的手笔,只是父亲为了博母亲一笑的礼物。 于是,她自小就嚮往这种纯粹的爱情,八岁之前,也曾天真的告诉母亲,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爱护妻女的好男人,即便不能像父亲一样,各方面都做到完美,但也一定不能是个差劲的人。 母亲当时听了,只是温婉一笑,觉得她童言无忌。 后来,她遇到了言淮。 第一眼看到他,其实是不喜欢的。 从小就不苟言笑的男孩子,她生平第一次遇见,只觉得他像极了长辈那种威严冷峻的做派,小小年纪就习惯性地皱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你好,我叫时燃。你呢?” 她言笑晏晏地示好,小言淮却一丝笑容都未露,漠然地看她一眼,语气冷淡地道,“言淮。” “就俩字?”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问。 小言淮淡淡看她一眼,不苟言笑地说,“不然还有什么?” 她眨巴了下眼睛,林沉澜每次见到她,都是亲切地喊燃燃妹妹的,还有其他人,对她也一向热情地很。 唯独眼前这个少年,一副生人勿近的语气,她头一回遇到。 她顿时生了小脾气。 后来吃饭时,饭桌上一直听父母夸他如何如何厉害,还总让她多向他学习,心底也起了一丝不平之意。下午,她例行在琴房练琴,他悄无声息地偷听,为了取笑她,还特意坐过来漏了一手,直教她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 于是,晚上她趁言淮不在时,悄悄熘到他房间,在他被子里放了几颗剥了纸的糖。 结果,第二日她例行练完钢琴,从凳子上起身时,才发现,那几颗糖居然在她屁股底下粘了好半天,而且几乎都快被暖化了,她穿的那条新裙子,自然也就这么报销了。 因为这件事,一直到言淮被接走,她都不肯去送,即便母亲因此斥责她不懂礼貌,她也坚决把犟脾气贯彻到底,就是不去,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这么可怕又腹黑的人。 可命运早已定下缘分的契约,兜兜转转,还是在多年后与他重逢,心甘情愿入了他捕捉的网。 这一生的纠缠,再也不能斩断。 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庄园,曾是18世纪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间的郊外官邸。庄园毗邻河流,绿草如茵,俄罗斯风貌的建筑风格庄严高大,充满着年代感。 而今因为主人命令加强守卫,更显得神秘非常。 庄园内本来建有通往主楼的道路,但因为特殊原因,近期内全部禁止通行,一排车辆缓缓自门口驶过,自觉地在停车场停下,一行人下车后,直接以步行代替。 漫长的林荫路,几乎望不见头,这行人一路步行,竟也没有多言。 路上碰见几辆白色医疗车辆,车头上印着大而醒目的红十字标志,管家低声为来人解释,这是莫斯科最好的医院派来的医疗人员,来检查医疗设备的。 打头的男人看上去神色冷峻,却相当细心,追问了许多关于这个话题的细节,看上去对生病之人,相当关切。 到了楼内,来到一扇门前,老管家停下脚步,“言先生,您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言淮神色凝重的推开门,脚步声随房门关闭,消失在走廊上。 华裔中,几个膏粱锦绣的百年家族,最具实力的当属言家,最传统的莫过于林家,而姿态最超然的,只有时家。 之所以说它姿态超然,是因为时家自上世纪国内动乱局势平息后,当时的家主便举家北迁,一路北上来到俄罗斯,经过几十年的重新打拼,在这片异国土地,重新树立起属于华裔时家的威信。 国内的那些老生意,老根基,则全都移交给了政府,这一举动,在当时还为时家博得了不少美名。 自幼被这样淡泊无争的氛围薰陶着,时老的性格十分平和,对待手下和员工相当仁慈,员工遇到生病、家中亡故等特殊情况时,可以享受时家的特殊补贴,因此,时家在异国开设工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闹出过工人纠纷的问题。 然而一向平和宽仁的时老,唯独在一件事上,难得展露出严苛的一面。 “来了。” 见言淮走进来,时老摇动轮椅,从书房深处转出来,示意他在茶桌对面落座。 管家上来一壶茶,倒了两小杯,茶香自杯沿裊裊升起。 一室静谧中,言淮最先开口。 “这次唐突拜访,是晚辈冒犯了。” 他姿态礼貌,语气谦恭,以晚辈的身份自持,听不出任何不敬之意,时老一直冷然的面色,才微微有些好转。 呷了口茶,他淡淡开口,“我听老郑说,你为了见我一面,把信儿都递到了财政司,不惜用免费提供一年军需的条件,换得那傢伙替你说情。” 言淮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时老的语气果然来了个转折,“但你也知道,我是不待见你的。尽管在缅甸你救瞭然然,但这件事情,说到底和你扯不开关系。” 他重重搁下茶盏,语气也如神色一样沉下去。 “所以,你想见她,我暂时不能允许。” 他自小呕心沥血,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女,落得一身伤口回家,至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所需营养全靠食管从口中输送。 他没有把言淮赶出去,已经是相当大的宽容了。 言淮像是料到时老反应似的,并未流露出任不悦神色,只是沉声询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时老无声嘆了口气,“情况也好,也不好。” 他喊了管家进来,吩咐管家找出这几日积攒的诊断报告,递给言淮。 报告上写明的情况简单易懂,总结来说,时燃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大碍,都是轻微皮外伤,还以一些营养不良,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她每天却只能清醒短短五六个小时,此外的时间,便是无休止的睡眠,入梦,以及断续的梦呓。 这显然是恢復了小时候刚经歷火灾后的状态,像个活死人一样,虽然什么都听得到,什么都懂,却没有任何主动性的反应。 十几年前就曾为她看过病症的医生说,这是受了刺激旧病復发,自我封闭,只能观察,无药可治。 “她不能受刺激。”时老在他放下那些报告后,静静开口,“但是你,却是让她受刺激的最大因素,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暂时不能让你见她。” 言淮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 “当年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谈及那段隐秘的往事,时老的神色微微有些感慨,带上一丝沧桑之色。过了一会才道,“其实你不必因为当年意琼护着你,而一直觉得愧对时家,愧对时燃。当年的恩怨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不幸也在那场火灾中遇难,只会平白多添一条无辜人命。这些年你对时燃的保护,已经足够偿还当年的恩情。” 第94页 “您说错了。”言淮极冷静地说道,“我对她的保护,不是因为当年的恩情。” 不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而是因为,一见钟情。 说起来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可爱如粉糰子的小女孩时,他小小的内心便起了一丝波澜—— 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的笑容是这么明朗天真,无忧无虑。 他当时想,她一定是被爱护的很好,所以才能拥有这样童真无邪到,让他心生羡慕的笑容。 所以,在她甜甜和他打招唿时,他被那样灿烂的笑容注视着,居然有一丝不自然,只能用冷淡的神色掩盖心底的起伏,冷漠地回了两个字——“言淮”。 看得出,当时的小时燃似乎不太高兴,可他并不擅长与小女孩相处。下午看到她在琴房练琴,说实话,弹得的确一般,他便走过去,给她示范了一段弹法。 没曾想,她却更生气了,趁他不在时,跑到他房间恶作剧。 于是,他难得起了心思,想逗弄她,去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一条新裙子哭花了脸,甚至连送行都不来了,躲在房间里数眼泪。 真是个难搞又可爱的小女孩啊。 他当时这样想。 从时家离开后,他一直觉得心中存有歉意,又临时让人调转方向,原路返回,打算亲自赔她一条新裙子。 然而,一切都从那天改变了。 沖天的火光,也灼烧了他的声带。被家里人强制带走后,他听说她倖存的消息,不顾一切地私自逃出来,找到那家医院,想去看一眼她的情况。 这一眼,就变成了几个月的陪伴,直到她被送去国外疗养,他也被家里人接走。 自此,分别。 然而幸好,彼此都长大后,他总算没有弄丢她。罗布泊那次算是真正的重逢,墨镜下的对视,他差点抑制不住疯狂跳动的心。 时燃。 时燃。 你可知道,阔别多年,时过境迁。 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panama”和读者“”(这位一直显示不出名字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鞠躬!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等斗倒大boss报仇后,这篇就完结啦,下本开言家大哥的文,换个风格,主走轻松刺激风,具体怎么个刺激法,欢迎戳专栏移步新文文案观看~ ☆、第七十颗药 深秋的莫斯科,风色萧索,凉意渐重。 病房里保持着最舒适的恆温,时燃躺在床上,低头翻开一本稍显陈旧的日记本,神色安静。 “他就在书房和时老爷子会谈。”林沉澜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姿态笨拙地削苹果,好不容易削出来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球状的物体,他才再次开口。 “真的不打算见一面?” 声音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其实不止林沉澜。 实际上,这几日来过病房的人,说话都是一个语气——小心地不能再小心,生怕刺激到病床上那人。 时燃像没听见似的,翻了一页纸。 她逐行浏览着那上面的内容,过了会才轻声问,“距离我回来,多久了?” “五天了。”林沉澜又开始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果盘中,“不过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就你现在的状态,一天内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估计连一天都没有。” 林四少终于将自己亲手制作的果盘摆出一个漂亮的形状,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递到时燃面前。 时燃看了一眼,只吐出一个字。 “丑。” 林沉澜:“……” 他忍住想要在她漂亮额头上一指禅的冲动,在心里默念好男不跟病号斗,耐着性子劝说,“医生说你要多吃新鲜水果,尝一块?”语气连他自己听了,都一阵恶寒,婆婆妈妈地跟个月嫂似的。 然而时燃毫不领情,淡淡拒绝道,“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看都没看一眼。 林沉澜无声嘆了口气,又把果盘收了回去,神色怨嘆地默默啃苹果。 果然没有言淮在,这丫头谁的话都不听,这脾气,也只有言淮那座冰山镇得住了。 时燃每天处于清醒的时间很短,但只要她醒着,就一定要拿起那本陈旧的日记,翻来覆去地看。医生担心她精力不济,不想让她把时间过多地耗费在看书这件事上。 时燃只说了一句话,就成功让他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她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当初在林宅的棠园,误被她当成坏人的那名老管事,曾透露他把母亲的遗物存放在自己的老家。从缅甸回来后,她就让人把日记本取了回来。 日记上的内容并不多,记叙地都是一些生活点滴,然而最后一篇日记,格外引起她的注意。 母亲在那篇日记中提到,她曾和林老爆发过一次最激烈的争吵,争吵内容没有说明,但在这之后,她毅然和林家断了关系,带着幼小的女儿离开娘家,言语间透露着浓浓的失望和决然。 然而,就在之后没多久,时家别墅就起了大火,一家数口,尽皆葬身。 这世上,从无巧合。 从种种迹象上可以肯定,母亲的意外身亡,时家的火,和林老脱不开关系,只是目前暂无证据,还需要费力寻找。 “……他为了见你一面,花费不少心思打通上下关节,甚至放低姿态,去求了你爷爷……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唉……” 时燃的思绪被林沉澜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刚才在说什么?” 她疑惑地看过去。 林沉澜费尽口舌,在那边说了半天,没曾想,听的人居然早已魂游天外。 他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觉得自己已经浑然变成了怨妇,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只会原地嘆气。 语气一转,他正经道,“燃燃,我知道回来之后心情低落,但是,我必须要说句公道话,言淮他为了救你,付出不少心力,你这样说推开他就推开他,是不是太决绝了?” 时燃淡淡抿唇,“那不然呢?继续让他为了我,去做那些送命的事情?” 她语气淡然,却听得林沉澜眉心一跳,小眼神心虚地向下撇。 她知道那些事情了……? 时燃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我问你,他是不是已经打算着手处理当年的旧事了?” 林沉澜犹豫了一下,轻轻颔首,心底对言淮说了一万句抱歉—— 兄弟,可不是我故意透露的,实在林棠波那个挨千杀的说得太多,小丫头心思细腻,自个猜出来了。 “那我再问你,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林沉澜又犹豫了一下,再次在心底说了一万句抱歉,才老实交代,“两败俱伤。” 时燃轻轻笑起来,像是早已瞭然。 “所以,明知道前路艰险,换做是你,难道会让自己心爱的人,替自己背负这份恩怨,去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第95页 林四少欲言又止的神色,彻底蔫下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放的低沉。 “其实我知道,你是出于保护言淮的目的,不想让他替你受罪。但你们经歷这么多才走到一起,实在太不容易了,这样一段感情若是放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 “会。” 时燃将目光投向窗外,眼神专注认真,声音却比眼神更认真。 “不能和他在一起,会后悔半辈子;不能嫁给他,会后悔一辈子;但如果他因我受伤或是出什么意外,我连下半生都要在忏悔里度过。” 这样的事情,她不会任其发生。 在缅甸这段被囚禁的日子,最痛苦的不是难以下咽的三餐,也不是硬的像地板一样的床铺。 而是林棠波无意中透露给她当年的内情后,追问的那句话。 “时燃,我说过,你被保护的太好,所以不知道那些人为了保护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现在,你还要让他为你继续做无谓的牺牲,甚至因此送命么?” 那个晚上,她一夜未眠。 林棠波还告诉她,言淮为了帮她还人情,不惜血洗林家,胁迫林老,扶持林沉澜上位。甚至还有更多的事情,都是她不知道,但言淮在背后悄悄替她处理掉的。 她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又怎么可能再让他涉足当年时林两家的恩怨,为她挡刀? 更何况,在利雅得,她曾信誓旦旦地在言淮面前说,自己不是温室里的菟丝花,不想依附男人,却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这样懦弱自私的她,怎么配站在言淮身边? 十三年前的恩怨,由时林两家开始,也要在时林两家之间结束。 林老为了保全自己颜面,一定会有所动作,她要赶在林老前面,找出真相,亲手了结当年恩怨。 到了那时,如果还有机会,如果她还有这个福气…… 她会重新站到他身边,以令他骄傲自豪的姿态。 这也是,她一点小小的自尊。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房间内不紧不慢地交谈。 老管家站在门口,看向时燃,“小姐,老爷让我问您,有位先生想见您,您见还是不见?” 管家口中的这位先生是谁,房间里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过了时老这关,让一度并不喜欢他的时老,这会都亲自派了心腹过来,为他说情。 时燃听后,沉默了一会。 林沉澜担心地看着她,几次想出言劝说,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时燃终于重新抬眸,“不了,让他回去吧。” 管家应了一声,又道,“既然小姐做了不见的决定,就给老爷回个电话吧,他也能给那位先生一个满意的交代。” 时燃点点头,“好,我这就打。”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书房那边的内线。 “想清楚了?” 时老浑厚低沉的声音自那端传来,敲打在时燃心头,一阵的疼。 “嗯。想清楚了。”尽管疼,她却还是要给自己加油打气,屏住唿吸道,“您帮我找个藉口推了吧,身体不好,精神不济,修养要清净……总之,不要让他见我,我也……不想见他。” 最后那四个字出口时,已经是勉强。 字字如针,从口中说出简单,扎在心上,却是鲜血淋漓。 至此她才懂得,什么叫心如刀割,又不得不割。 时老嘆了一声,“你自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总教育你,做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哪怕是个错误的决定。这次,也是一样。” 时燃静了一会,才弯起一丝笑意,撒娇道,“我知道,但我不还有您吗?您这么疼我,就算是……失个恋,我也不会孤苦伶仃的。更何况,我对他……” 她神色突然黯然下来,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强打精神,继续说道: “不过是年纪小,贪玩罢了。” 旁听的林沉澜瞧见她眼神中的光芒涌动,不忍地转过头去。 时老宠溺地说了她两句,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是以为出去玩这一趟,让她对言淮失去了新鲜劲儿,自然随着孙女的性子去了。 然而,在时老笑着挂掉电话的那一刻,这头,时燃眼中,已经蓄满泪花。 她不知道,就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立着一个男人。 因为房门没有关严,她在电话说的那些话,全都一字不落地传入男人的耳中。 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其实一直沉默地在门口待着,刚才管家过来请示时,他明明有机会看她一眼,却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没有现身。 她说,她不过是贪玩而已,新鲜过了,也就失去了兴趣。 明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但听到时,却仍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这样高阔寂寥的走廊,一道墙壁隔绝了一对相亲相爱的人,也隔绝了所有探视的可能性。 言淮倚在墙壁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红色丝绒的心型盒子,握在手里摩挲。 那是本来打算向她求婚的戒指。 他来之前,也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 然而此刻,他却只觉自己溺毙在汪洋深海里,再也见不到那道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拍胸脯发4,就虐一章,下章就不虐啦 ☆、第七十一颗药 圣诞节。 在这个基督教最古老的节日里,俄罗斯全国放假一天,许多公共场合,诸如克里姆林宫、剧院、商场等,都早早立上了数层楼高的圣诞树。 庄园里也不例外。 时老有意想让时燃热闹热闹,吩咐所有人好好准备,手巧的僕人用锡纸包好糖果,再裁剪出各类可爱小动物,悬挂在圣诞树上,装点出一个个漂亮的圣诞树,摆放在庄园各处。 到了平安夜,林沉澜更是夸张的派人送来一颗挂满礼物的圣诞树,放在客厅里,僕人打扫时都要绕道而行,看起来相当引人瞩目,不过也因此,更添一番热闹氛围。 谁都知道,这么多人费尽这么多心思,只是为了一人欢心。 时燃安静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僕人将树上的礼物都取下来,由她一一过目。 无外乎是些女孩子喜欢的香水、手錶、化妆品,这些东西她都不缺,所以兴趣缺缺。 唯独有一件,让她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套首饰,很復古,打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檀木盒子,里面是用东珠镶金打造的簪子、耳环和项鍊,看上去就很有些年头了。 一直负责照顾她的阿姨瞧见了,笑着问,“小姐喜欢这种復古样式?这东西看上去很精緻,连盒子都做的这么漂亮,应该很贵重吧,林少爷真是有心了。” 时燃微微一笑,解释说,“这是东珠打造的。” 之所以能认出这是东珠,源自小时候曾见母亲戴过一件样子相仿的耳环,清朝年间,人们把产自东北松花江流域的珍珠称为“东珠”,是顶级宫廷珍品。因为珍贵,市面上几乎寻不到它的踪迹,只能在各大拍卖会上看见一二。 第96页 也不知道林沉澜是怎么知道她喜欢这种风格的首饰的。 她端详了片刻,重新放回盒子里,柔声道,“放我卧室吧。” 阿姨应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上楼,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过了会,房门上挂着的风铃忽然叮噹响动。 在这平安夜里,居然有客到访。 阿姨不在,时燃只能将腿上的薄毯掀开,走过去开门,随后就见林沉澜的笑容,映入眼帘。 “圣诞树可还喜欢?” 他衣着风尘僕僕,语气却洋溢着热情,在这寒夜里,听上去熟悉又熨帖。 风雪夜归人,归的是故人。 这样的惊喜,让时燃不得不欣喜。 “傻站着干嘛,进来说话。” 她让开地方,林沉澜在门口换了鞋子,又熟门熟路地摸到衣帽间,将脱掉的大衣挂上,这才回到客厅。 时燃已经重新躺回沙发上,听到脚步声看过去,笑着打趣,“这才几个月不见,你这是跟谁学得花哨形式?中看不中用,” “排面,懂不懂?小气吧啦地送一件礼物,不符合你四哥我的气质。” 林沉澜在对面沙发坐下。知道她指的是那棵负重累累的树,笑的痞坏。 时燃被他逗得一乐,“那倒也是,你没送我一尊用纯金打造的雕塑,我应该就感天谢地了。” “贫嘴丫头。”林沉澜也翘起唇角,瞥了眼她腿上盖着的薄毯,收回嬉闹神色,关切地问,“还是时常觉得冷?” “都是冬天了,难道还能觉得热?”时燃不甚在意地回道,将电视声音调小些,打算谈点正事,“我听说你和林家脱离关系了,是打算出来自己单干?” 林沉澜点点头,接过僕人递上的红茶,“林家看起来家大业大,其实早就已经中空,徒有招风外表罢了。百年老旧家族,如果再不革新,就只能等待被淘汰的命运,所以,我带走了一部分业务,准备自己做。” 时燃一本正经地颔首,“这样也好,省的我以后难做。” 对林老发难是迟早的事情,林沉澜和林家脱离关系,届时,她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林沉澜却嗤的一声笑起来,“还没开始行动,派头倒已经扮上了?” 时燃白他一眼,笑,“可别小瞧了我。” 僕人送来几盘小点心,两人边看电视边聊天,忽然听见电视上正在播出一则国际新闻,说的是乌克兰查获了一批通过海运走私入境的军火。 看似普通的一桩走私案,却让时燃想起来,前几日刚听时老说起,乌克兰政府新最近重新经歷洗牌,上一任因为犯了事被秘密罢免,新上来的这位,才刚刚干了不到两个月。 她思索了片刻,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桩案子和政府领导班子洗牌有关系?”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和言家脱不开关系。”林沉澜也看到了这条新闻,饶有兴致地问,“你不妨猜猜,上一任是怎么倒台的。” 时燃想了一下,犹疑道,“难道是被人设计的?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政权交替这样的大事,靠一个人的力量应该不太可能吧?” 林沉澜笑,“是不太可能,不过如果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容易多了。我听说最近言家在东欧活动频繁,指不定是和他们有关。” 提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姓氏,时燃的神色微微一滞。 “还是没有和他联繫么?”林沉澜低声问。 她安静了片刻,没说话。 林沉澜也静了一会。 过了十几分钟,阿姨过来喊两人吃饭,时燃这才重新提起笑容,掀开腿上的薄毯,“你运气不错,还能蹭顿饭吃,走吧。” 林沉澜也起身,却拉住了她。 时燃诧异回头,就见他深黑色的眸子里,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燃燃。”他低声开口,“那棵树里,有惊喜。” 平安夜的这顿丰盛晚餐,时燃吃的心不在焉。 离开餐桌,她立刻就进了卧室,打开许久不用的电脑。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她检索的内容上,显示出这样一则社会新闻—— “第七届全国文物艺术品交易会顺利落幕,一套明清年间的宫廷首饰拍出690万的高价,创出新纪录……” 滑鼠向下滑动,她浏览着新闻上附着的照片。 照片上拍摄的首饰,一个小时前,她刚见过。 她渐渐觉得心跳加快,迅速向下浏览。 “据悉,这套首饰的拍卖者是一位言姓企业家……” 时间仿佛停止一般。 她的目光,胶着地凝在那个字眼上,再也无法移开。 原来,林沉澜之所以特意告诉她,那棵树里有惊喜,是因为,言淮拍下了这套她喜欢的首饰。 这是他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但怕她不肯接受,所以托林沉澜转赠,林沉澜也怕她不收,这才想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方法,把它放在众多礼物之间,免得她起疑。 …… 不知过了多久,时燃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一把合上电脑,起身走到梳妆檯前。 打开抽屉,就见那套首饰安静地放在檀木盒中。 遗世独立的百年宝物,以这样惊喜的形式,辗转来到她手中。 她看着,一时间只觉得满心酸楚又欢喜,言语难以说明。 -- 一个月后。 医生说,经过三个多月的调养,时燃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復如常,虽然偶尔会觉得手脚冰凉,出虚汗,不过也都在医生把控范围内,算不上大毛病。 这天日头不错,阳光从雪色般的云层洒下来,晒的人浑身暖洋洋的。 时燃特地叫人搬了把躺椅出来,打算晒晒难得一见的太阳,隐约中,听见庄园前面有汽车鸣笛声传来,问了阿姨才知道,原来是有位很重要的客人到访,时老亲自招待。 这样的待遇可以说是相当隆重,不过她听后,也没放在心上。 事实上,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某些人、某些事,已经很难再有人引起她的注意了。 午后的时光很恬静,她躺在摇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渐渐陷入小憩。 周围渐有风声响动,因此掩盖了一段很细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花园中停下。 一名穿着黑色正装的英俊男人,安静而耐心地,站在一丛灌木后眺望。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可以看到,花园后面那名躺在摇椅上入睡的女孩子,以及她交握在毯子外的双手,苍白地像白桦林上的第一缕晨光。 他注意到她身上的薄毯被风吹起,微微蹙起眉。 这时,小楼里有一名眉目慈和的妇人匆匆走出来,叫醒了那名睡着的女孩子。 他的眉目,才重新舒展开来。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妇人心疼地说了她几句后,替她收了毯子。两人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身影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门口。 第97页 这时,女孩却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阿姨纳闷地询问,随她一起停下步,“是不是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时燃回头,朝花园的方向望了几眼,眉毛细细蹙起。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可望过去,却只有光秃枯索的树丛,哪有什么人影。 阿姨笑起来,“可能是你刚睡起来,脑子还迷煳,一会就好了。” 时燃只能将心理地疑惑压下来,点点头,无声嘆了口气,“也许吧。” 也许,真的是她搞错了。 那样专注而炽热的感觉,像极了言淮的眼神,让她差一点就以为,是他来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回到温暖的客厅里,蜷缩在沙发上,继续刚才那一段未完成的梦。 而房间外,很久之后,才有一抹黑色衣角在花园出口掠过,很快又消失。 像是……从来就没有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停电,所以更新晚了,请大家见谅! ☆、第七十二颗药 其实以客人身份出入庄园,已经不是第一次。 对于言淮来说,从主屋到花园这段路,已经轻车熟路。 这三个月,他打着做客的旗号,行探望之实,连时老都被他的坚持打动了几分。 “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室内,言淮低头沏茶。 “为什么这么多年,您明明知道当年那场火併不是意外,却没有着手调查?” 时老怅然回忆了片刻,才沉声道,“你也知道,当时燃燃情况不好,我全部的精力都在她身上,所以错过了追查的最好时机,后来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也渐渐变老,很多事情开始变得力不从心。那件旧事,不是我不想追查,只是一心不能二用,我后半生全部的心力都给了唯一的小孙女,其他的事情,很难再分出精力了。” 说完这些,他看了眼言淮,“说实话,之前我并不贊成燃燃和你在一起,言家树敌太多,我不想她跳入火坑。但是……你甘愿替她承担责任,不惜得罪林家,这一点,让我对你有了很大改观。” 言淮淡淡一笑,亲自给时老续上一杯新茶。 嫩绿的叶子绿中透黄,用热水沖泡后俊秀匀齐,不含一丝荚蒂。 “这是言家自己的茶园里产出的明前龙井,上半年採摘时,特意保留了品质最好的一批,都是最嫩的莲心芽。”他将茶盏推过去,温言解释,“家父让我带了一些过来,您尝尝,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个样?” 时老浅饮一杯,放下茶杯时,轻轻颔首,“的确不错。”也不知是在夸茶叶,还是夸人。 但这个态度,显然已经接受了言淮这个准孙女婿。 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刚到的林沉澜。 他正在跟管家说话,言笑晏晏的样子,看上去心情不错。 言淮看过去时,他也投过来目光,两人同时颔首,相视一笑。 “最近财经版面上你的新闻很多。”言淮唇角噙着一抹笑,走过去,“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融资上市,恭喜。” 说来这三个月,两人一直没机会碰面,林家内部分裂,林沉澜自己出来单干,而言家这边也有些小问题。 “你就别损我了。”林沉澜难得谦虚,话头一拐,揶揄道,“你这几个月没少往这跑,怎么样,时老已经被你搞定了吧?” 说到这个问题,言淮也没有避讳,牵起一丝笑意,“时老那边倒是没有太多问题,只是……她还在固执,我暂时也不想逼她。” 林沉澜竖起一个大拇指,“看来这句恭喜,我是要还给你了。” 两个一起共过事的男人,在这一刻难得的融合。 “不说了。”聊了片刻后,林沉澜晃晃手中的材料袋,“你们两口子冷战,反倒是我这个跑腿的受苦。这不,还得给她送资料,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摆摆手,在管家的带领下朝时燃的住处走过去。 这次他特意过来,为的就是时燃让他暗中搜集的资料,都是相当隐秘的东西,经他人之手她不放心,所以只能他亲自过来一趟。 “我说大小姐,我这新公司刚上市没多久,三天两头奔你这跑,连点辛苦费啊劳务费啊都没有,奴役劳动人民也不是这个奴役法啊。” 说这话时,林沉澜正懒洋洋地倚在柔软宽大的长沙发上,吃着从智利空运来的新鲜车厘子,喝着低度特调,翘着二郎腿,别提多舒服。 时燃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心扑在资料上。 她要的,是能证明林老和当年那桩火灾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证据。 林沉澜送来的,正好就是她想要的。 其实也多亏她被绑架时,言淮和林沉澜联手,就此架空了林老的权利,否则想要挖出这些证据,只能等林老过世之后才有机会。 她翻阅着那些文件,低头问道,“这家公司……?” “林家一直和一些臭名昭着的僱佣兵组织有联繫,这些年,虽然林家做了不少善事,但也干了不少勾当,为了消灭罪证,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这些组织,做掉所有知情人。” 林沉澜懒洋洋地起身,换了个坐姿。 “我把近二十年经老爷子之手的帐目全都查了一遍,这家直接挂在老爷子名下的公司,经营业务单一,而且所有交易汇款全都是和境外联繫,因此我怀疑,老爷子就是通过这家公司,给那些组织打款的。” “只是怀疑?”时燃蹙起眉来,“我要的是确凿证据……” “时大小姐,你也得让人喘口气慢慢说啊。”林沉澜看她着急的样子,终于恢復正形,坐起来认真道,“下面有汇款记录,其中一笔,时间刚好在当年意外发生的三天前。另外,我托人找到当年经手这件案子,但莫名其妙被调走的那名法医,确定你父母不是死于大火,他们身上有枪口,是先被人用枪射击,后来才遭遇火灾的。” 时燃眼神微微变冷。 “所以,他是拿了林镜堂的封口费,所以才在当年选择隐瞒实情?” “那个法医还真没收钱,但他女儿刚好在那年得了白血病,老爷子把他女儿送去香港治疗,因为这个,他才会在当年的事情中选择缄默。” 时燃沉默了片刻,神色淡淡地,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唯有眼中越来越冷的光,可以一窥她心情。 林沉澜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时燃将那些资料反覆看了数遍,随后谨慎地将它们整理在一起,亲自放到卧室的保险柜里,才重新下来。 林沉澜这趟来的匆忙,不能停留太久。 离开前,他告诉时燃,林老在位时,暗中收益下面的人在边境线上做了不少灰色勾当,走私珍稀木材、动物、枪枝,甚至是女人、毒品,如今虽然收敛了许多,但实际上是转移到了地下,和当地一些熟悉路线的老“船夫”合作,三七分成。 第98页 林家七,当地“船夫”们三。 年头久了,这些老船夫们都赚足了钞票,混成了拥有不小势力的头头,但相应的,他们手上掌握的证据也相当深厚,一旦被曝光,足以让十个林家垮台。 时燃自然知道,想要撬动这些船夫不容易,他们和林家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但这是唯一的切入点,一旦她能掌握证据,林镜堂就再也不能翻身。 到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清算。 —— 云南边境上一个叫孟拉的镇子,是一个人口相当混乱的地方。在这里,所有法律条文上的规则都不再生效,因此滋生了一条灰色地带。 在这条灰色地带里,所有法律不被允许的事情,都成为家常便饭。一路从昆明转车过来,时燃光是隔着窗户见到的街头流血事件,一只手就已经数不清。 和她同行的嚮导说,几年前,这里曾是跨国拐卖的最大交易点,大量来自缅甸和孟加拉国无国籍的罗兴亚人被人贩子从这里贩卖到内陆,一度成为这里最赚钱的产业链。 后来伴随着打击力度增大,所有灰色产业都转为地下进行,也因此让这个小镇子复杂起来。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一条消息。 林家在云南这边最大的下家,即将在后天交易一批新货。 所谓的货,其实就是从缅甸等地买来的妇女儿童,负责人叫老鬼,是这边的小头目,掌握着林家在这片区域的所有灰色交易。 因此,她特地带了人过来,打算抓住这个叫老鬼的人,从他手中套出证据。 一行人在镇上的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说是旅馆,其实就是比较干净的民居,三层小楼,二十几个小房间,门窗都是木质的,隔音很差,在自己的房间里,都能听见隔壁的走动声。 这样不太安全的地方,让人不得不顾虑安全问题。 好在和她同行的,是和时家签订了长期保护协议的职业保镖,大部分人都是僱佣兵出身,个个一米八几的身高,简单的短袖下露出半截健壮的手臂,扎堆聚在一起时,附近五米几乎都没有人敢靠近。 有这样一队人保护,她很放心。 简单洗漱后,时燃穿着一身轻便裤装下到一楼小吧檯。 队伍里的几个人这几天和她也混熟了,见她过来,纷纷举手打招唿。 其中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白净小伙子更是热情洋溢,还给她腾出一个座位,又把其他人递过来的啤酒撤掉,招唿老闆娘换成汽水。 旁边的人看见他这一系列的举动,纷纷吹起揶揄的口哨,时燃脸色微赧,微笑道谢后,才在座位上坐下。 娃娃脸挤开她旁边的那个人,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关切道,“晚上记得锁好门窗,我就在你旁边的屋子,有什么事情就喊,都能听到。” 其他人纷纷笑他,“有你在,时小姐才更不安全吧。” 时燃也笑起来,“我会注意的。” 娃娃脸看了她一眼,白净的脸居然不知不觉地红了。 ☆、第七十三颗药 男人之间的话题很宽泛,时燃坐在他们中间旁听了一会,一直没怎么插嘴,倒是在听他们说起僱佣兵组织时,来了几分兴趣。 她记得,言淮就曾服役于类似的组织。 桌面上空掉的瓶瓶罐罐被一掌扫到地上去,娃娃脸啪地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桌子最中间,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五指中缺少的食指。 “看见没,这就是战斗的勋章。”他骄傲地扬眉,环视四周,“我们法外在世界各地执行反恐任务,给政要首脑当私人保镖,表现好的士兵甚至有机会得到联合国颁发的荣誉勋章,要不是因为再也没办法用右手扣动扳机,我还要再干个二十年才退伍。” 时燃被他一番语调激昂的言论吸引过去,好奇的问,“你所在的这个组织,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娃娃脸自豪地说道,“我们兵团是唯一招收外国人的军营,所有士兵只需要对兵团忠诚,在这里,一切待遇都是公平的,大家不以肤色论排名,谁的拳头硬,就是王道。” 他还没说完,一个男人就哈哈笑起来,打断他的话,“你可得了吧,吹得跟什么似的。时小姐,你别听他瞎说,法外兵团歷来水的很,新兵经歷选拔和淘汰后,每年也只有上千人。就这么点人,三成是内部子弟,跑到军营里来当甩手大爷,三成是想通过服役换取移民机会的外国人,混个几年就滚蛋的那种,剩下的普通人,才是真正卖苦力,枪里来弹里去的人。” 娃娃脸听着顿时不服气了,涨红着一张脸,抬高嗓门吼回去,“我们法外也是有人才的好吗?03年国际演练大赛,第一名就是我们法外的人,而且还是中国人!那个时候,你们刺青连建团都还没影呢。” “你丫忽悠谁呢?亚裔士兵连取得参赛资格都难得很,还拿第一?” 周围人顿时开始起闹,那娃娃脸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脸色越发涨红,这时,旁边一直含笑旁观的队长却突然打破沉默,“你还别说,我对这个人有印象。” 他在队伍中资歷最老,相当有威严,此时一开口,周围的声音开始静下来。 队长一边回忆一边道,“这还是听我战友讲的,据说当年的比赛设在亚马逊丛林中,是环境最恶劣的一次比赛,二到十名全都是白种人,只有他一个黄皮肤,代表法外杀出重围,以73杀的成绩拿下第一名,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不过很可惜,他退伍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对对对,是这样的。”娃娃脸捣蒜般点头附和,看那激动的神情,几乎都要化身小粉丝了,“sean就是我们法外屹立十几年不倒的华人之光,被他揍过的那群白皮猪,到现在哪怕是做了教员,提起sean这个名字都不敢说半句坏话。” 时燃唇角的笑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凝固在原地。 “sean?” 她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手中玻璃杯差点握不稳。 “你是说,他叫sean?” “对啊。”娃娃脸点点头,看她神色有异,疑惑地问,“时小姐认识?” 认识,简直不能再认识。 九月的南疆,血流一地的沙洲独屋中,她以为是第一次见面,一本正经地询问,怎么称唿他。 当时,言淮告诉她的,就是这个英文名—— “sean。” 后来才知道,他在军团用的也是这个英文名,顺便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个英文名,代表的是多次打破长期为白种人把持的多项战斗记录,代表的是黄皮肤在体能和训练上的极限范围,代表的是法外最精锐的敢死小队的核心力量。 …… 她低头开了瓶酒,喝了一口才笑着答,“不认识,只是恰好有个朋友也叫sean。” 娃娃脸笑笑,“我就说嘛,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sean现在应该已经隐退了,他在军团这些年赚的钱,应该足够下半生挥霍的。” 第99页 说到赚钱,时燃忽然想起,被林棠波绑架前的那通电话,她曾打听过言淮的身家资产。 她出神地摩挲着啤酒瓶,问了个问题,“你们一年的待遇是多少?” “这个标准不一样,最低级的士官一个月也有一千多欧元,如果外出执行任务,做的漂亮的话,上面还有会大笔奖励。” 娃娃脸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 她思索了片刻,说出一个数字,“这些,五年内赚的到吗?” “你说的这个数目,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娃娃脸说道,“外出执行任务的难度等级分好几种,等级最高的任务除了佣金,还会有政府悬赏金和军队补贴,是最赚钱的任务,但也相当危险。” 娃娃脸解释的很清楚,时燃顿时明白,言淮是靠什么才能在短短几年内,攒下这么一笔钱。 记得当时他在电话里说,这都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她当时听了还不以为意。 现在回忆起来,字字钻心的疼。 她一直把他所付出的,想的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在这个问题上,她丝毫体会不到他言语中的隐意,反而调笑着说他怎么只有这么一点身家。 如果易地而处,只怕她早就感到不快了吧? 所以,她的这些满不在乎,漫不经心,言淮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她终究,亏欠他太多。 -- 旅馆的小彩灯渐次亮起,老闆夫妇把一张张小方桌摆到外面,将串好的肉串夸张地用桶提过来,热情地招唿旅馆里的客人下楼烧烤。 嫩牛肉被炙烤的香气从小院子里飘上来,闻着都觉得相当诱人。 小队的人都在院子里烧烤,时燃晚上没什么胃口,就没有去。几个大男人光着膀子正在划拳,其他几个则喝酒闲聊,发现她正从窗户前向下眺望,热络地挥挥手,招唿她下来。 时燃笑着理了下被风吹散的头髮,摆摆手,婉拒了这份好意。 收回手时,眼神却停留在街道对面的旅馆门口。 镇上条件最好的两家旅馆是对门,她住的这家稍好一些,中午之前就已经满员了,因此,很多下午或晚上才到镇上的过路人,只能将就住在对面。 这不稀奇。 但奇怪的是,当她看到停在旅馆门口的那辆车上走下的男人时,却忽然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天生衣架子一般的好身材,高大修长,深色风衣熨帖地与他线条贴合,勾勒出完美的肩背轮廓。 她心中一动,飞快地关上窗户,蹬蹬蹬蹬地踩着木质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 院子里的男人们见她下来,都出声招唿,却见她头也不回到跑到门口,站在马路边上盯着街道对面。 然而,那辆车早就在她下楼的时候开走了,那个气质出众的男人也已经不见了身影。 是他? 不是他。 她像失了魂一样往回走,被娃娃脸半途拦截,拉着她在小板凳上坐下,手上被塞了一根撒了孜然的熟肉串。 队长示意那几个划拳的停下来,严肃询问,“时小姐,你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时燃静静问,“对面刚才停下的那辆车,你们看到没?” “那辆车牌号是888888的车?”一个人应声道,“光是车牌号都这么厉害,身份应该很不简单。” 队长接过话来,“那个人是您要找的人?老鬼?” 时燃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像我的一位故人。” 她怅然的语气,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默契地没有追问下去。 谁都看得出,她有心事。 娃娃脸的目光,却落在她耳下垂着的一对东珠耳环上。 第一面见到时燃时,她全身几乎没有饰物,唯独这对耳环,一直戴在耳朵上。 这应该相当重要的物品,所以才会被她如此珍爱。 送这对耳环的人,会是她什么人呢? 他暗自猜测着。 男人们的酣饮,不到深夜十二点是不会潦草结束的。时燃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吃了几个串就上楼去了。 浑身都被肉香味裹着,她不太习惯,脱了衣服,围了件浴巾进浴室洗澡。 花洒中的水哗啦一声泼洒而下,洗到一半,却忽然听到一丝异动。 旅馆的门锁很老旧,是铁制门闩,此刻像有一把利器从门缝中钻进来,在拨弄那道门闩,发出令人牙颤的声音。 几秒后,很轻微的咔哒一声,门闩成功跳开了。 时燃的心,顿时一沉。 镇子上治安很差,有小偷熘进来顺点财物,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客人都遭遇过这种小灾,一般都採取的破财消灾的态度。 所以,她不担心钱财被偷走,唯独担心这小偷谋了财,还要害命。 简陋的小旅馆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保护,那几个保镖此刻也都在院子里烧烤,即便大叫大喊,估计他们也听不到。 计划几乎在瞬间形成。 她悄悄离开花洒的位置,但没有关水龙头,营造出一个还在洗澡的假象,无声将干净衣物换上,从洗手台上拿了一大瓶洗髮水当作武器,屏息等在洗手间门后,等待那人推门而入时一击即中的机会。 哒哒……哒哒…… 来人穿的居然是皮鞋,敲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钝的响声。 时燃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怪异。 这人潜入房间,居然都不收敛自己的行动,反而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像是完全不怕自己被发现似的。 就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时,许是发现房间里没人,脚步声蓦地转了个方向,朝浴室方向而来。 很快,门板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从外面推开,露出一条缝隙。 那缝隙越来越大,光洁的瓷砖地板因外面的灯光突然照进来,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就是这一刻! 剎那间,就在那人即将绕到门后时,时燃紧闭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方奋力一击! 然而,想像中的应声摔倒并没有发生。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间传来。 她勐地睁开眼,就见来人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很轻微的力道,却让她再也不能动弹。 男人拿掉她手里的瓶子,随意扔在洗手台上,钳制她的姿势却始终没有变,压迫感十足。 明知道该喊出来的。 时燃却没有开口。 熟悉……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的心在这样备受胁迫的环境下,砰砰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将整个人吞噬。 “你怎么……” 她低声开口,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在门后昏沉的光线里,男人突然压下来,霸道又缠绵地和她鼻尖相触,嘴唇几乎都贴合在一起。 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调侃。 “你想谋杀亲夫?” ☆、第七十四颗药 第100页 “你想谋杀亲夫?” 他看着她,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几乎不敢和头顶那道灼热目光对视。 “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里……”时燃下意识反应道,声音却渐渐低下去,“我还以为是小偷来着……” 言淮低低笑了声,不知是在笑她的反应,还是笑她说的话。 他很快将她放开。 “先出来。” 浴室的花洒还开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时燃赶紧将开关拧上,走出去才发现言淮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他倚着墙壁,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需要换件衣服。 “要不你先换件衣服?”她有些拘谨地小声说,“我这有件白t恤,特地买大了好几码,打算当睡衣穿,你穿应该正好。” 言淮没有回答,大步走过来。房间里没有专门的桌椅,于是他就坐在她的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 “过来。” “啊?” 时燃还没从见到他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傻傻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言淮勾起唇角,声音里透着一丝分明的诱惑,“投怀送抱,还需要我教你?” 时燃听后更拘谨了,搓着手在那磕磕巴巴地说,“我们不是……?” “不是。” 言淮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 时燃微微一愣。 言淮却像是看穿她所有心事似的,一字一句道,“单方面跟我宣布分手是吗?我不同意,所以分手无效。” 时燃听到他这种赖皮似的言论,简直哭笑不得,“你还真是……” “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分开就成一个人的事情了?” 言淮的态度却相当正经,他声音渐渐沉下来,眸光笼罩着她,直把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时燃,我们讲道理,你闹了三个月,我陪了你三个月,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但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现在我人在你面前,你还要避而不见?” 字字敲在七寸上,时燃被噎的只能沉默。 言淮继续攻心。 “从缅甸回来后,你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想见人,不想沟通,也许你有你的苦衷,可前提不应该是把我当成垃圾一样,说踢开就一脚踢开,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有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垃圾……” 听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飞快地辩解,然而在触及言淮隐然带笑的目光时,她才反应过来—— 这人分明是在拿话诈她。 太阴险了! “你的心始终在我这里,即便你再言不由衷,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言淮最后一句话,轻松而又彻底地摧毁她三个月来建立的心理防线。 时燃安静了很久,终于露出一丝无奈又苦涩的笑容。 也是,聪明如他,一定会猜到她想要分开的原因是什么,而他又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三个月以来,她不是没有过动摇,也知道这样对言淮来说不公平,但每次想到即将面对什么样的风险,她就只能狠下心来,坚持她做的那个决定。 然而,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 还是拗不过,她的本心。 对峙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或者说,从一开始,言淮就根本没有想和她对峙,只有她一个人,把心上了锁,拒绝任何人探看。 她走过去,从行李箱中翻出那件t恤,递过去,坐在床上看他换衣服。那道宽阔的嵴背,很快以光裸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 她眸光一顿,想到很多个日夜里,她不喜欢被子盖得太紧,却又怕冷,所以总喜欢蹭他温热的嵴背,嵴背上那几条已经不太明显的疤痕,她几乎闭着眼都能画出他们的形状。 想到这里,她心疼又纠结地说,“你找到这里来,又是何苦呢?这些事情原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非要参与,万一出了事情,我怎么向言家交代?怎么向我自己交代?” 言淮将t恤套上,转身后看向她,“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出了事情,你会袖手旁观吗?” 时燃咬着唇,思索了片刻,没有说话。 答案自然是不会。 所以,她能懂言淮的意思——他也不会在她有难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言淮换好衣服后,重新在她旁边坐下,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用下巴轻蹭她的发顶,声音很轻的道,“你乖一点,知道吗?” 这样的柔情,让时燃所有的挣扎都像被融化一样,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之后,所有的言语都被唇齿间的纠缠掩盖。 从双眼开始对视的那一刻开始,空气中的暧昧就已经一触即燃,而这一刻,再也不需要任何阻拦。衣物悉数以最快的速度褪去,因为脱衣服的人很着急,所以都随意地飞到了地板各处。 言淮将头低下去,一遍遍将她的唇浅尝辄止,一直到亲的时燃浑身都过电似的,心痒地不行,他却撑着身体在门口徘徊,就是不打算进去。 时燃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背,小腿在他腰间来回轻蹭,涨红着脸小声嗫嚅,“你……快点呀……” 言淮等的就是她的主动,见她此刻终于按捺不住,这才真正兴奋起来。他直起腰,将那两条他爱不释手的长腿抱在胸前,终于满足了她的要求,一往直前。 就在两个人都兴奋地冲上云霄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一室春光。 “时小姐,你在里面吗?” 是娃娃脸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他突然敲门,是有什么事情。 时燃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思维,想了想,吓了一跳。难道是动静太大,隔壁都听见了?不应该啊,她明明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的。 她示意埋头在她胸前的言淮暂停下来,用最小的声音在被窝里说,“怎么办?” “不理他。”言淮言简意赅,低头继续。 笑话,在这个时候因为有人敲门就停下来,傻子才会这么干。更何况,外面那人明显是男的,同性相斥,他怎么可能允许外人深更半夜和她搭讪。 “时小姐?时小姐你在里面吗?” 娃娃脸见许久没人应答,声音陡然带上一丝焦虑,继续加快速度敲门,单薄房门几乎都快被他给锤破了。 旅馆的隔音很差,他这么一闹,其他房间也都睡不安稳了,尤其队里那几个人的房间都离的很近,走廊上很快传来说话的声音。 时燃见动静闹大了,顿时也有些着急了,用手按住身上某人的肩膀,“他是时家的保镖,是自己人,我让他们帮我盯着老鬼的动静,说不定是有什么消息了。” 言淮被她一通劝说,终于从她身上离开,但仍然以此为条件要挟了她某些事情,弄得时燃脸色更红。 “我去和他们说,你在里面别出来。”他迅速套上衣服,眉头不悦地走过去,一把打开门闩。 第101页 这一开门,外面的人顿时都愣了。 一个男人从时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还是一个……脱了外套、只穿里衣的男人?? 娃娃脸见到这幅场面,气的只差跳起来说话了,额头青筋暴起,“你是谁??” 言淮眉头都不动一下,看着眼前这只上蹿下跳的黄毛小子,只说了一句话,就成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我是时燃老公。” …… 要说军人出身有什么好处,那一定包括接受能力快、服从意识高。 时小姐居然有老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公一出现就直接出现在时小姐房间里,并禁止所有人探视的事实,很快就被队里的所有人接受了。 拳头硬的人,只服拳头更硬的人。 用队长的话说,人家明显看起来就是练过的人,娃娃脸那小子连人家的下巴都够不着,就别妄想着癞□□吃天鹅肉了。 另一个人也说,没瞧见时小姐耳朵上戴着的耳环,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一看就是有心上人了好吗? 于是,整个队里就只剩下娃娃脸一个抱着酒瓶子,在房间里鬼哭狼嚎地吼单身情歌,表示自己不能接受,听的所有人一大早就纷纷起了床,逃离房间,凑到楼下去吃早饭了。 时燃言淮牵着手出现在楼梯口时,队长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唿,“这里这里。”待两人落座后,他主动将新端上的包子稀饭推过来,客气又礼貌询问,“还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唿?” “我姓言。” 言淮淡淡一笑,也抱以礼貌地态度。 一群汉子见他虽然气质出众,但言谈举止都很有礼貌,态度也都比刚才热络了许多。 队长资歷最老,是听说过言家的,态度顿时多了几分尊敬,“言先生,幸会幸会。” 言淮还是那副淡笑从容的样子,目光扫视一圈,相当客气地说,“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事情结束后,我请大家去加拿大作客,好吃好喝好招待,一定让大家在这里受的苦补偿回来。” 这话一出,一群汉子顿时觉得自己昨天的态度好像有些过分了,人家夫妻好不容易同个房,你说你还去打扰算是个什么事?顿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一个比一个热情地招唿他吃饭。 ☆、第七十五颗药 吃过饭后没多久,队长那边就收到了眼线发来的消息。 说是老鬼即将在镇子上一个废弃工厂里交货,时间是今晚十一点。 消息来得太顺利,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喜,唯独言淮沉思片刻后,眼中掠过一丝隐忧。 “这份情报很有可能是假的。” 他的话一出口,就让所有人都静下来。 队长很是尊敬他,沉声问,“言先生有什么看法?” 言淮淡淡道:“如果是你们,会选择什么地方交货?人少但是空旷封闭的地方,还是人流动量大但却方便隐藏身份的地方?” 一人飞快出声,“肯定是后者啊,现在警方打击力度这么大,不会有人冒着被抓现行的风险去交货的。” 他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是啊,废弃工厂怎么看都不是最佳的选择地点,那边位置虽然偏僻,但四周都是空地,很好设伏,一旦被抓,连后路都没有。 老鬼在这边混了几十年,怎么可能不懂其中门道。 队长沉下眉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包括时燃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言淮。 “自从进入镇子以来,我们就处在了明处,对方在暗处,我们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想直接动手,很难,但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想要顺利交易,也不简单。”言淮取出一份地图,指着上面用红星标註的点,“所以,我猜测他会秘密转移人质,脱离我们视线后再进行交易,而孟拉镇通向外界的交通方式只有一种。” 时燃很快接话,“汽车?” 言淮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淡淡笑意,“没错,距离孟拉镇十公里的地方有个汽车站,那边汇集了这附近五个村镇的所有客源,客流量相当大,老鬼极有可能选择从那里转移。” 一直沉默听他讲话的娃娃脸这时忍不住提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会选择坐客车?万一他用私家车转移呢,这样不是更隐蔽吗?” 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疑惑,纷纷看过来。 “过去很多人都会在车厢里设置夹层来矇混过关,但自从前年开始,由于孟拉附近破获一件特大跨国拐卖案件后,所有沿线关卡都第一时间装配了h986大型检查系统,所有私家车、货车都要进行图像扫描后,设置夹层这种方法再也不能起到作用。但客车是不需要经过扫描的,只需要对所有乘客的身份进行检查,就可以通行。” 言淮从容不迫地解释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佩服不已。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言家之所以能在业内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从当家人周密谨慎的行事风格中就能窥见一二。 一顿饭的功夫,行动总指挥就从时燃变成了言淮,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表示不服。 废弃工厂这份情报虽然是假的,但言淮还是决定配合老鬼演一齣戏,好让老鬼相信他们已经上了当。 队长抽掉了几个身手好的人,下午就乘车提前去了工厂附近,打算到晚上放放空枪、喊几嗓子,把戏演的像一点。剩下的人则留在旅馆里,着手接下来在汽车站拦截人质的事情。 午休的时候,时燃忍不住推推旁边闭眼养神的男人,“你怎么对孟拉的情况这么了解?” 言淮闭着眼睛道,“你在这边,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所以,来之前,他就把这里的所有情况都调查过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得知她下榻在哪家旅馆。 晚上的饭点晚了半个小时,老闆娘做了几个好菜,他们这伙人分三桌坐,时燃牵着言淮的手下楼时,最好的靠窗位置早早就给他俩留着了。 桌子上摆着别致的土陶蒸锅,据说名叫“汽锅”,是专门用来蒸食物的,盖子掀开后,鸡肉混合葱姜草果的鲜香味瞬间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时燃吃了不少,大多都是言淮给她夹到盘子里,她只需要负责埋头苦吃。反观言淮倒没有怎么动,只是一直给她夹菜,他自己倒了杯小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桌上其他几个男人都还没成家,见到这种场面哪里受得了,一个劲儿嚷嚷着单身好委屈,时燃笑着和他们逗趣,“来来,在我这登记一下,回头我上报给国家给你们发老婆。” 一伙人听了前半句还兴高采烈地,听到最后顿时哄闹起来,表示对时燃的安排很不满意。 烟火气配合着食物香气,在桌上蔓延,气氛热烈非常,连安静旁观的言淮唇角都隐隐含笑。 唯独坐在桌角的娃娃脸,一个人闷着一张小脸,抱着个碗在那埋头苦吃。 时燃他们还在说笑,言淮放下酒杯,瞥了眼娃娃脸,忽然开口问,“06级法外的学员?” 第102页 娃娃脸倏然抬头,看着直视自己的男人,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言淮笑笑,“你胸前佩戴的徽章,是02级以后沿用的款式,06级以前都是军绿色,上面画橄榄枝的。” 娃娃脸嘴里塞着的鸡肉差一点就掉出来了,“你是……06级以前的学长?” 言淮挑挑眉头,未置可否。 娃娃脸顿时来了兴趣,“咱们团里华裔很少,基本上,那几个老学长的照片我都见过,但是……”他上下打量着言淮,目光狐疑,“我怎么不记得你是哪个了……” 言淮淡淡一笑,“你会知道的。”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时燃就醒了过来。 一摸身旁位置,言淮已经不在床上,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墙上钟錶显示时间是四点半,差一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言淮洗漱后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到她已经起了床,于是说,“你起来了?正好,收拾一下,一会我们出发。” “出发?”时燃被他说蒙了,“这么早,去哪儿?” “孟拉镇汽车站。” 言淮穿好衣服后,又过来给她套衣服。 “昨天不是安排了人引诱他上当吗?我安排的人传来消息,老鬼今天上午会在汽车站转移人质,他应该是没有怀疑昨晚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是他防守最懈怠的时刻。” 时燃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在这穷乡僻壤蛰伏这么多天,就等着这一刻到来。老鬼素来神出鬼没,这次机会一旦错过,就会打草惊蛇,很难再引诱他出来。 车子行驶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赶到汽车站。 这是相当老旧的一座车站,外面的墙漆已经斑驳成灰白色,地板仍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样子。他们下车进去,就看到候着大厅里瀰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座位上的旅客或坐或躺,已经人满为患,地上还有很多人打地铺睡着觉。 时燃粗略估算一下,大厅里大约后一千多号人,在这么多人里想找出一个人,不是容易事。 早晨六点,第一班客车正式开始检票,大厅里开始出现排队的长龙,门口涌进来许多刚进站的新旅客。 他们这个小队和言淮安排的便衣都在时刻注意大厅里的动静,时燃没吃早饭,等了会觉得有些饿,便和言淮说了声,打算去小超市买几桶泡面,路上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肤色黝黑的妇女。 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那妇女有些惊慌地摆摆手,嘴里咕哝了一句话。 时燃没听清,这时却见一个男人面色不悦地朝她们这边走过来,一把抓住妇女的手,几乎是拖着将她拖走了。 时燃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刚才妇女异常的反应,脑中忽然有一根弦断掉。 她顾不得买泡面,飞快地跑回去,一把拉住言淮的袖筒,气喘吁吁地问,“你说句云南话给我听听。” 言淮也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说了一句很简单的问候语。 时燃一听就知道刚才那妇女说的并不是云南方言。 排除掉这个选项,她又询问了队伍里几个会说东南亚各国语言的队员,挨个让他们讲话。最终在听到其中一人口中晦涩生硬的马来语时,终于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知道那批人是谁了。” 她指了一个角落,语气坚定不移。 言淮在其他人都还有些怀疑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选择了相信她。他起身,用无线电通讯耳机和手下低声交谈,一边朝一条排队的长龙走去。 时燃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男人,和她有着太超出寻常的默契。 言淮孤身一人在大厅里穿梭,看上去就是像是个寻常客人,若非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他脚步很稳,手在腰间一抹,悄无声息地端了把枪。 就在快要走到那条队伍前时,他忽然收住脚步,举起手臂,朝天鸣了一枪。 整个喧闹的大厅都因这突然起来的枪声,陷入一阵更嘈杂的喧闹,但很快由因为后续枪声的震慑,所有人都选择抱头蹲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和动作。 然而,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却有一个人,半蹲着试图靠门口靠拢。 在他看来,门口并没有人把守,所以还有一线生机。但他却不知道,所有出入口早就在便衣们的密切监视之下,一丝异动都不会逃过便衣们的眼睛。 而这,正是言淮专门为他安排的小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耶~ ☆、第七十六颗药 突如其来的鸣枪示警,其实只是敲山震虎。 以老鬼的行事风格,每次交易前势必要为自己留下可以撤退的后路,所以一旦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他必定会因为害怕被抓而有所动作。 这时,他就再也不能躲藏在人群中了,也就是揪出他的最佳时刻。 至于他身边带的那些手下,大多都是当地混混流氓出身,并不具备过硬的专业防卫能力,在言家、时家的人面前,还能有还手之力? 言淮挥挥手,让手下把老鬼等人带上车,车子是提前安排好的专门装载犯人的囚车,车顶有监控装置,内部设有防逃栅栏,绝对万无一失。 时燃注意到,安检处那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一直没有过来维持秩序,而是任由老鬼等人被带走,但他们不可能没听见枪声。 言淮解释说,“这边的秩序本来就比较混乱,打架斗殴、街头流血时有发生,私藏枪械更是屡见不鲜,片警有时候都懒得管这种事情。车站那几个警务也只是负责安检而已,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加阻拦。” 他们这趟行动,只是自发性行为,在抓到老鬼之前都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所以只能暗中进行。 车载电话响起来,坐在副驾驶的队长按下。 是弥生打来的。 “老鬼已经安排好了。”他报出一处地址,“您是亲自审讯还是让下面的人代劳?” 言淮没作答,而是看向时燃,徵求她的意见,“你来决定。” 时燃想了想,说,“我们两个一起吧。” 言淮点点头,他的意思也是这样。将时燃的话转述给弥生,他又嘱咐,“去镇上买点酸奶和饮料,挑质量好的,另外,让旅馆那边做些饭菜,打包好你去拿。” 弥生很淡定地询问,“您想点什么菜?我记下后告诉旅馆那边” 言淮思索片刻说,“汽锅鸡和青椒松茸不能少,其他的你看着办,对了,再让他们准备一份马打滚,要白糖豆沙馅的。” 车子其他人都听着,默默地想,这些好像都是昨天时燃吃的比较多的菜色,言淮居然连这个都记下了? 直到通话结束后才有人出声,感慨万千地表示,“言先生对时小姐是真的好。” 第103页 时燃微微笑起来,有些害羞,言淮倒不甚在意,宠妻难不成还要偷摸藏着? “等你结婚了,你也会懂得。” 他将时燃的肩膀搂住,笑意深刻,外人面前素来冷峻的神色,此时春风般舒畅和悦。 两个小时后,车子达到弥生报出的关押地点。 老鬼所在的房间已经遣散了所有闲杂人等,只剩下弥生和两个负责看守的手下,见两人进来,都第一时间颔首问好。 说起来,自缅甸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言淮这些手下,她决意和言淮分开的事情,也不知道弥生知道多少,此时见他还是如常的态度和她问好,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言淮始终在她身侧,替她拉开椅子,在弥生退出去后轻声道,“不用多想,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时燃放松下来,朝他笑笑,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老鬼,神色又再次凝重起来。 四面封闭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的两盏小吊灯,在桌面上投射下淡黄色的光晕。 言淮从口袋中摸出一把枪,扔在桌上,开门见山,“找你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配合,一切好说,如果不配合,每过十分钟我就在你身上开一枪,部位看心情,有可能是四肢,也有可能是额头,当然,我的手法也未必那么精准,免不了让你多收点罪。要不要配合,自己掂量。” 他倚着椅子,眉目沉静地说出这番话,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慄。 老鬼似乎也被他震慑到了,沉默了一会,才哑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不该问的问题别问。”时燃接过话来,“我们知道你是林家在云南的总接头人,直接受林镜堂调派,这些年他让你干了不少事情,只要你把这些交易证据交出来,我可以保证,送你出境。” 老鬼哂笑一声,还在装,“我不过是个走私的小商贩,做点木材香料的小生意,你们说的这些事情,我听都听不懂。” 时燃顿了顿。 这人显然比他们预料的要狡猾,命都被人捏在手里了,还在为林镜堂打掩护。 言淮就没有她这样的耐心了,直接端起枪,朝着老鬼肩膀上开了一枪。 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唿。 谁都没想到,言淮会如此暴戾,直接就动了手。 货真价实的子弹穿过老鬼的肩胛骨,他整个人都因巨大的疼痛而颤抖起来,鲜血从弹孔中汩汩流下,顺着他的左臂,淌了一地。 这样一幅血腥画面,在监控室的屏幕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娃娃脸神色震惊地盯着显示屏,喃喃道:“他握枪的姿势……他他他,他难道真是……?” 按照常理来说,体质一般的人很有可能会在这种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晕过去。 言淮这时却叫人进来,给老鬼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让他在巨大的疼痛中不至于晕过去,而且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种暴力地恰到好处的审讯手段,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我把你右边肩胛骨射穿前,你还有一次改口的机会。” 房间内,言淮很平静地开口,唇边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只是那笑意看在老鬼眼中,却像是地狱中的恶魔。 他沉默了足足二十多秒后,神色才真正松弛下来,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再也不復刚才的紧张尖锐。 “好,我说。” 从老鬼口中套出的情报,比之前想像的还要丰富。这令所有人都是大喜过望。 言淮立刻让手下按照老鬼的交代去他的住所取证据。这个人相当狡猾,即便是给林镜堂做了二十多年心腹,也始终留了一手,并没有按照林镜堂的吩咐毁掉那些交易证据,而是私自保留下来。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怕自己成为林镜堂手中的一枚弃子。 窥测到他的担忧后,言淮不介意让这个担忧变为现实,在审讯结束前告诉老鬼,“有时间的话,不妨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是怎么泄露的。” 一句话,彻底离间老鬼和林镜堂的关系。 或者说,这种上下级关系,本来就如浮萍飘摇,一吹就散。 时燃没有食言,立刻叫人联繫时家,将老鬼转移到安全地点,准备送他出境。言淮问起她的安排时,她笑的神秘。 “我说送他出境,可没说会保护他啊。” 老鬼这么些年犯了不少案子,根本不可能顺利出境,所以,她开的也只是空头支票。海关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唿,老鬼的下半辈子,应该就在监狱里过了。 言淮对此评价,“我觉得,你很有潜质做时家的接班人。” 饿了一天的时燃正对着满桌子云南菜大快朵颐,听后说道,“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 “嗯?” 她咬着筷子,眉眼弯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扛着炮和架,全世界转着拍星轨,哪怕风餐露宿,也是自由灿烂的生活。” 她重新低头,咬下一块马打滚,含煳不清地说,“其实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阿公也知道,所以他早就培养了接班人,不需要我操心时家的生意。做个败家米虫也是挺好的,不是么?” 言淮宠溺地笑起来,摸摸她的小脑袋,“是挺好的。所以,你尽管败,我这一辈子的时间,都任你败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结局,小可爱们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哇? ☆、第七十七颗药 云南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重游苏州。 记得上次游览这个地方,已经是数月前。彼时林老爷子尚且掌权,林家大小事宜都要经由他点头,如今,自林沉澜带着大半产业出走后,林家已经成了空壳一具,下面的产业,规模大的公司股票狂跌,小公司转让抛售不在少数。 这个兴盛百年的家族,居然以这样令人痛惜的方式分崩离析,再也不復当年兴盛。 弥生那边有最新情报传来,老鬼在出境时被警方带走,被以多项罪名起诉。 消息传到言淮这边时,他和时燃已经到了苏州。 时燃听后说,“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言淮笑着看她,“赌什么?” “就赌林家得知老鬼被逮捕的反应。” 言淮笑意更深,“我觉得,已经不需要赌了。” 时燃疑惑地看过去,这时,侍应生掀开包厢的帘子,低声说,“先生,有人想拜访您,说是姓林。” 她顿时恍然大悟。 那人走进来,是林镜堂身边跟了几十年的大管家。大管家到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因一直跟在林镜堂身边,一直没有成家,对林镜堂可以说是极尽忠心,在林家很有地位。 大管家在他们两个面前站定,面上永远端着一副客气礼貌的笑,“时小姐,言先生,老爷像邀请二位到林宅一叙。” 言淮淡淡一笑,“哪敢让老先生亲自邀请,明天我们两人就上门讨两杯茶,还望老先生回去转达一下。” 第104页 大管家笑着应了,没有多做停留。楼下三辆黑色汽车头尾相连地离开,包厢内的两人也重新安静下来,细声交谈。 “有什么打算?” 言淮的问题,听起来更倾向于如何处置。 时燃低头用汤匙搅了搅松茸羹,又停下来,握着汤匙,出神想了会事才开口,“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到了真正可以和他对峙的时候,我居然有些害怕。” 害怕要面对的那些事实,害怕得知当年的真相后,自己会接受不了。 “凡事都要有个说法,见了他,问清楚你想知道的一切。”言淮低声道,“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 翌日上午九点,他们准时来到林宅。上次走的是后门,这次却是被一路从正门迎着,直接进入林镜堂住的院子。 谁都猜不出林镜堂如此隆重迎接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 路过一段曲径迴廊时,时燃忍不住想到,之前曾在林宅偶遇的那个唱戏的神秘女子,不知她现在可还安好。 她收回思绪,跨入内厅,在大管家的招唿下落座。 “燃燃这一路受苦了。” 林镜堂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看上去就如寻常老人家一样慈和。 “你们在缅甸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棠波那孩子自己走了弯路,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怪不得别人,你这孩子从小就面冷心热,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时燃笑笑。 “不会。”她微笑着说着,眼中却浸着一丝沉静。“在他选择对我下手时,我就再也不会留给他一丝怜悯,对于他是这样,对于任何妄图伤害我及家人的敌人,也是这样。” 该死之人,她不会存留一丝怜悯。 她突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言淮并不意外,倒是林老听后略微怔了一下。 他细细打量时燃,只觉如今的她和往日多出了几分不同,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不同。 但他很快就恢復沉静神色,笑着道,“今天请你们来做客,是……” “嘭”的一声,言淮不着痕迹地将手中茶盏放下。 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因他无声四散的压迫感,让林老沉静的眉头都跳了几下。 随后,言淮抬眸看向他,淡笑道,“老爷子,都是明白人,这些繁文缛节的客套,就免了吧。” 林老一直保持地相当完美的面具,隐约露出一丝龟裂的痕迹,却仍保持镇定的模样,蹙眉道,“言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 时燃淡淡接话,眸光犀利而明亮。 她没有言淮那种钝刀子磨肉的好耐性,直接亮出刀刃。 一把等待了二十年,终于在经歷诸般波折后擦亮的刀刃。 “我已经查清了,十七年前发生在时家的那场大火,到底埋藏着什么真相。” 林老的神色渐渐沉下去时,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严肃,字字锋利如刀。 “用火灾来掩饰你雇兇杀人的罪行,贿赂法医让案件尘封,暗中对我下手好让我阿公无法分神查询真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当年我母亲得知了你的秘密。如今,我只问你,我母亲当时和你吵的那一架,内容是什么?她从你那里了解到的,为她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又是什么?” 很静。 落针可闻的静。 屏风旁燃着味道很淡的薰香,堂前微风穿门而入,所有下人都早早被屏退,只有一旁安静侍候的老管家,此时也流露出复杂又深邃的神色。 他看了眼端坐正中的林老,默默嘆了口气,眼神无声向上飘,看向那花纹繁复的天花板,似乎也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言淮却在这时,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母亲,曾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林老的声音低下来,幽幽沉沉,“虽然她只是我的养女,和林家并无血缘关系,却是我一众孩子中最体贴心细的一个,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心细,为了惹来了杀身之祸。那天……” 那天,是髮妻的忌日。 陪他歷经多年风雨,甚至为他挡过刀的髮妻,因为身体薄弱,早早就撇下他走了。林家家大业大,为了延续香火,他不得不再娶,但因为太过思念髮妻,后娶的每一任,都是照着她的模样找的,而这些女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生儿育女。 然而,高墙深院,正处韶华的她们,并不甘于这样的寂寞,居然全都犯下了逾矩的罪行,所以他只能按家法将她们处置,逐出林家或是送去出家。 “你母亲为这件事第一次和我生了气。” 林老嘆了口气,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言淮蓦地打断。 “听上去,的确是个追忆髮妻的故事。”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可是我手里的版本,怎么和您口中的这个,出入这么大呢?” 林老的身形,颤了颤。 言淮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所谓的靠续娶来延续香火,不过是髮妻早亡,却又不甘人生寂寞,所以才会去寻那些年轻漂亮、又与髮妻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来满足自己的需要,顺便还能伪造情深义重的形象,一箭双鵰,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些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不是因为她们出轨,而是因为……” 他的声音,一寸一寸冷下来。 “她们是被你凌虐至死的。” 时燃从随身的文件包中抛出一份报告,老管家交给林镜堂查看,却见他捏着纸页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说来还要感谢那些喜欢话家常的太太。”时燃冷声道,“和她们一起游湖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个传闻,据说前几年有几个小孩子偷偷闯进镜湖玩耍,却在岸边树林中发现了一堆埋藏在土下的白骨。虽然大家谈论时都以为是外人随口编排的,但我派人去查看后,你猜发现了什么?” 林镜堂沉默着。 于是她冷笑一声,“那些白骨的主人,死的时候最大不超过三十岁,都是正值韶华的年轻女孩子,却无端被葬在林家最隐秘的外宅。到底是谁的手笔,我想你心知肚明。” 阳光下灰尘飞舞,不知过了多久,林镜堂终于从沉默中抬头。 那双见过人间七十年风月的眼睛,此刻深邃地宛如一汪潭水。 他低低开口,苍老的声音再也不復刚才的温和。 “你比你母亲还要厉害,居然能查出这么多事情。但又能如何呢?人死不能復生。她们大多出身穷苦,甘愿用青春交换财富和名望,即便只能活三十年,却能享受到别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对于她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可那些女孩生下的孩子呢?”时燃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当年在广州邂逅的那名叫臻臻的女孩子,她为你十月怀胎生下了一名男孩,你怕有损林家声誉,居然命人将还在坐月子的她秘密处理掉。可是你没有想到,她的孩子居然会侥倖逃脱,如今健康地活在世上,甚至还拥有了你无法对付的势力。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你的这些为人不齿的罪行,才终于被揭开。” 第105页 她说着说着,心情逐渐激动起来。 “而我的母亲,正是因为得知了你这些罪行,想要劝说你,却被你雇凶灭口。林镜堂,你真以为自己有权有势就可以任意糟践别人的人生?你真以为当年你做过的事情没有人会得?真以为我母亲因此冤死,就没有人会为她报仇吗?” 林镜堂却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对年轻的情侣,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可惜了……这么聪慧的两个孩子。” 时燃只觉心中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头顶天花板忽然传来居大的声响,像是有人要掀翻房顶,房门从外面自动合上,将这间屋子关了个密不透风。 言淮在动静初响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拽过她躲到墙下。 簌簌掉落的粉尘如雪花洒下,在地上堆起一层薄屑。待视线重新恢復清楚时,天花板上陡然多出几个方方正正的缺口,陆续有人吊着绳索从缺口中跳下来。 那些人穿着严实,上半身都套着防弹服,从落地到解开套索不过两秒,俨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狙杀者。 时燃终于明白,林镜堂刚才那句“可惜了”,究竟是什么含义。 早就料到他会动手,言淮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他出动这么多人只为了追杀他们两个,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震惊。 而大厅正中间的主位早就人去座空,屏风后人影闪动——林镜堂为自己留了后路。 然而一旦被他跑掉,甚至换个身份出境,就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让他认罪。 言淮在这时忽然抬起手,替她拢了下垂落的髮丝,“在这里等着我,知道吗?” 时燃几乎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图,很坚定地说了声“好”,想想又加了一句,“小心点,他可能还有后手。” 言淮很轻地笑了笑,眼中情深款款。 “为你,我会万分小心。” 他很快离开。 四面忽然传来破窗而入的声音,弥生领着言家的人从其他三侧进入室内,以更大的火力将那些从缺口落下的人阻拦在半空,于是,那些还没跳下来就死掉的黑衣人,以诡异地姿势吊在空中,血滴滴答答地淌在地面上,与那些粉尘碎屑混合在一起。 在这样密集激烈的枪声中,时燃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分了神。 她眼前,始终是刚才言淮的最后一面。 那一面,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罗布泊的那个迷离星夜。 冷峻硬朗的脸庞,鼻挺唇薄,眼瞳幽深,是那种足以让女人为之疯掉的英俊,却怎么都不会深情扯上关系。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这样冷峻的男人,偏偏和她相识于幼,哪怕分开,也依旧固执地守着那个稚嫩的誓言,跋涉千里,不惜一切,只为了和她在时光里团聚。 而她,也彻彻底底,毫不后悔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何其幸运。 室内的激战已经以压倒性的局面画上了句号。 时燃和弥生赶到后院时,正午的烈日阳光,照在人身上,如同蒙了一层光晕。 林老的白色中山装上落了灰,样子有些狼狈,眼神却依旧矍铄。 他站在那里,遥遥看着看枪指着他的言淮,唇边甚至还有一丝悍然笑意,“这样结束,也好。给我个痛快吧。” 言淮却冷笑着说,“可是我又改主意了。” 他蓦地收了枪,眼神森然。 “这么痛快地结束你,太对不起那些女孩,也对不起时燃的双亲,剩下十年的时光怎么忏悔,留着在法庭上和法官说吧。” 他挥挥手,让手下带走林镜堂,移交给警方派来的的负责人,不再看他一眼。随后走到时燃身旁,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头髮拨了一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结束了,我们回家。” 结束了。 接下来的事情,会由警方交接。林镜堂身上背负的人命,以及他利用政策漏洞犯下的经济罪,都会以最公正的处决来判罚。 也许他所剩时日无多,但只要活着一日,就必然要活在绝望和忏悔中。 这是比一枪结果他,更好的惩罚。 烈日的光束照在每一个人脸上,落下金色的光芒。 时燃仰起脸,含笑看他,“言先生,谢谢你。” 思绪仿佛回到过往的每一个日夜。 谢谢你。 言淮。 从幼年相识,到罗布泊重逢,再到林家恩怨了结,谢谢你陪我走完这艰难的一程。 谢谢你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 谢谢你……爱我。 …… 言淮低头看着她,神色动容。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用手指抵住了唇。 “同时,我也要恭喜你。” 时燃唇边笑意逐渐扩大,眼中光芒璀璨。 ”你要做爸爸啦。” 光阴轮转。 虽时过境迁。 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是我这辈子,永不可能离弃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以肥章的方式结!局!啦! 谢谢一直以来追更的小伙伴,这文没有达到入v的标准,所以你们的留言和打call一直是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写到完结是每一位作者的责任和承诺,我很高兴我做到了,也很高兴收穫了一群小可爱。 如果大家喜欢我的故事,8月份,咱们下本见! ☆、番外 “中新网国际新闻7月23日电,国际知名旅行摄影艺术家时燃首次个人摄影艺术作品展,将于7月29日在法国巴黎开幕。” 林沉澜飞速浏览着最新新闻,顺手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叫你准备的礼物准备好了没?再晚一点,言家那三口子就飞欧洲了,我上哪儿见我大侄子去?”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淡然纤细的声音,开口前稍微静了半秒,“已经准备好了,是按照您的吩咐,我亲自去採购的,从1岁到10岁,男女各一份。” 没错,时燃十月怀胎生下了小宝宝,却没有对任何人公布是男宝还是女宝。 就连和他们两夫妇最交好的林沉澜,目前都只从时老口中打听到了宝宝的名字—— 言珩。 头一次听到用珩起名的,差点让林总觉的自己书都白读了,查了词典后才知道,这个字,大有讲究——给男宝宝用,尽显风雅,给女宝宝用,气质高华。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从姓名上,也是看不出宝宝性别的。 于是,当林总坐专机抵达莫斯科时,负责来接的司机看着那些大包小包,把后备箱和后座都塞得满满的,第二辆车上则坐满林沉澜从国内带来的佣人,有做月子汤的巧手妇人,有专业看孩子的资深家政,还有负责调理产妇身体的老中医……直接瞪直了眼睛。 这是……搬了个家来? 可是小姐交代过,这位林先生只住一天啊?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司机先生把林沉澜送到了庄园。 第106页 一进门,还没脱鞋,就听到时燃柔柔软软地在和谁说着话,对方咿咿呀呀的,软萌十足。 林总顿时心花怒放,连鞋子都来不及换,跑过去准备看自家大侄子。刚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接到手里,大眼对上小眼,林总满足一笑,只听一声洪亮的哭声嚎啕而出。 随即,他手臂一凉。 宝宝……尿了…… 时燃在旁边笑的乐不可支,“你着什么急啊?没看见我正在给宝宝换尿裤。” 林沉澜这才瞥见沙发上拆开的纸尿裤,顿时懊悔地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臂,然而宝宝在怀中吐着泡泡看着他,一双圆润的大眼睛无辜又可爱,他只能幸福又心痛地受着了…… 当晚,这件事荣登饭桌笑谈话题榜首,无可撼动的地位,让林四少一晚上都沉浸在被调侃的氛围中。 升级后的言淮见谁都是一脸春风,笑着调侃他,“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去。” 林沉澜苦哈哈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倒是想,也得有媳妇才行啊。” 时燃毫不留情地拆他台,“前两天还在新闻上看到你和那些女明星的绯闻,每星期都不带重样的。林少变成林总,连身边换绯闻对象的速度都比以前快了。” 在这两口子的双倍攻击中,林沉澜勉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以为你们现在走在时代前列就厉害了,我告诉你们,现在讲究龙凤呈祥,一男一女,少了谁都不行。燃燃,你这肚子可还差得远呢。” 时燃抿嘴一笑,抚了抚肚子没说话。 林沉澜眼神一直,酒都险些洒了,“不会是……?” 一旁坐着的言淮拍拍他的肩,语气低沉:“兄弟,不好意思,女儿……我们也有了。” 林沉澜:“……” 言淮继续说,“要不,等你结婚后,我传授你几招?” 林沉澜:“………………” 晚上临睡前,言淮哄宝宝睡着后,回到床上,一阵摸索,愣是把睡着的时燃给搅醒了。 两人温存了一阵,安静下来,在被窝里拥着说话。 “你说,四哥老这样单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时燃有些发愁,言淮安慰地亲亲她的脸颊,承诺道: “放心,明天我就给他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第二天,林总买了机票回国。 脚刚落地,就接到了言淮打来的电话。 “什么?相亲?”听到这个词儿,林总感觉自己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屈辱一般,“不去!” 开玩笑,他什么身份什么身家?居然还要靠相亲?那世界上的其他男人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然而时燃的微信发过来后,他立刻服了软。 ran:“不去就见不到宝贝大侄女了哦~” linn:“……算你狠。” 林沉澜站在偌大的机场,在经受双倍刺激后,四十五度仰头,默默立下了目标—— 不就是包子吗?他林沉澜能包一锅出来! 两年内,绝对!必须!一定!他要赶超那两口子,生!生出个足球队出来! 看他们还怎么说! -- 莫斯科。 言淮正陪宝宝堆积木,时燃举着手机走进来,好奇地问自家老公,“你给林沉澜安排了什么女孩子?”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言淮一脸神秘地笑起来,“是他新闻上的那个绯闻女友。” 时燃不信,“就这么简单?” 言淮低头,把宝宝弄倒的积木重新立起来,淡淡道,“就这么简单。”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他另外一个绯闻对象今天也在那个餐厅吃饭。” 笑话,林沉澜白白抱了他言家的宝贝心头肉这么久,还不付出点代价? 时燃顿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而十万八千里的国内某高级餐厅,林沉澜看着眼前两个神情各异的女孩子,尴尬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那什么,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女孩齐声堵了回去。 “谈你大爷!渣男!” 林沉澜:“???”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时燃:老公,你太坏了 言淮:我不坏,你会爱?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