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陆先生》 第1页 《亲爱的陆先生》作者:西大秦【完结+番外】 文案: 骆文承和某个存在做了一个交易,回到了十年前,这时他刚出狱,依然年轻和健康,没被骆文俊逼到绝路,更还没被他当作试药赚钱的道具直至惨死。 这次他要把骆文俊踩在脚底。 当务之急就是把骆文俊日后的大靠山抢过来。 痴情执着攻&理智决绝受 内容标籤: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文承,陆崇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滚!你拿上钱给我滚得远远的!我骆家没有你这号人!” “二哥,爸爸为了家里的生意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你就当体谅他吧,别闹了。” “文承少爷,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骆文承浑浑噩噩间似乎还听到厉骂摔打声,然后下一刻就感觉到有个阴影迎面飞来,他的身体本能地躲避,结果一脚踩空,从好几级的台阶上摔下来,半天没缓过劲来。 疼痛慢慢地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脑后勺应该是撞上了什么,疼得要裂开一样。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感受到疼痛? 是了,他死之后有个冰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说可以让他重生…… 视线渐渐清晰,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欧式大别墅,他正倒在地上,面前是五六阶黑色的大理石阶梯,刚才他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 他吃痛地摸了摸脑后,摸到一个大包,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自己,身架干瘦,皮肤发黄枯燥,身上再套着一件发黄褶皱的西装,仿佛偷穿了少爷衣服的农民工。 他出生在海宁首富的骆家,从小就没缺过吃穿,每季都会有一两套高订西装,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架不住相貌好、身材好,套上西装擦上髮油妥妥一个贵少,从没把西装穿得这么糟糕过。 只有一次,那是他坐牢三年刚出狱,穿上上庭前大哥给自己准备、之后在监狱的储存室里压了三年的阿玛尼,尽力把自己拾掇得和从前一样潇洒气派,然后忐忑又急切地赶回骆家。 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亲人的欢迎和心疼,他连客厅都进不去,被落水狗一样打了出来。 毫无疑问,他重生了,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骆文承抬起眼帘,看到了捂着心口怒目瞪他的骆开芳,骆开芳伸手抓过仿欧式的白色柱子上的一盆蝴蝶兰,朝骆文承摔了过来:“给我滚!你个野种!扫把星!你还敢回来!” 骆文承下意识侧头一避,花盆还是蹭着他的眉峰掠过,那块肌肤立时就红了起来,渗出几点血珠。 花盆摔碎,爆开的泥土溅在骆文承身上。 骆文承轻轻扫了一眼,抿着唇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起来。 扶着骆开芳的是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少年,骆文承再死一回也不会忘记他的脸,对方用力揉着骆开芳的胸口,漂亮的脸蛋几乎要哭出来,他焦急地说:“爸,你别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少年,也就是骆文俊转头哀求地望着骆文承,一双大眼睛溢满泪水:“二哥,你就别再惹爸爸生气了,我求求你先离开好不好,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抢,只要你愿意离开,我马上把骆二少的身份还给你。” “胡说八道!”骆开芳激动地说,“小俊,你才是我骆开芳的儿子,骆家小少爷永远是你,我们骆家可不是随便哪只猫猫狗狗都可以进来的!” 他看着骆文承的目光越发冰冷,里面满含厌恶。 他似乎忘了,他眼前这个“猫猫狗狗”曾在骆家光明正大地度过十八个寒暑,曾被他无限度地纵容,哪怕那纵容很大程度是为了养废这个儿子,免得威胁到他最心爱的原配长子,但他们好歹也当了十八年的父子。 骆文承目光毫无波澜,低头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微微皱了下眉,他实在太瘦了,这本该很合身的西装空荡荡,而在狱中三年,他虽然飢一顿饱一顿,但磕磕巴巴地好歹还是长高了不少,裤腿自然就短了一截,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此时自己的形象有多么清奇。 一直站在不远不近处,神色莫测地看着这场闹剧的骆文昊此时终于出声了:“父亲,你别气了,我带他走。” 他走到骆文承身边,笔挺的黑色条纹西装,一尘不染的皮鞋,处处透着精英气质,和骆文承站在一起,挺拔、英俊且清贵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骆文承一眼,声音里没有多少温度:“跟我来。” 说着就转身走在前面,出了院子。 骆文承并没有马上跟上,他低头找了一圈,和记忆中一样,果然看到一个被扔在不远处的白色纸袋子,袋口还散落着两个小巧的木雕核桃。 他走过去捡起来,吹了吹木雕,把它们小心地放进袋子里,这是他带来的,自然要带走,然后他拎着袋子走出骆家,期间他没有再看骆开芳和骆文俊一眼。 骆文昊镜片下面的狭长双眸闪过一道讶异,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进来吧,这里打不到车,我送送你。” 骆文承一言不发地坐进去,骆文昊更加有些怪异,眼前的青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难道是因为被赶出来、被辱骂而心灰意冷了? 第2页 他走到另一边上车,繫上安全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父亲生气也不单因为你,公司出了点问题,他心烦很多天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回来了,我有一处房子,正好空着,你先过去住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骆文承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他望着外面的景色,暮色渐渐瀰漫,这边靠近山区,除了连绵起伏的山头就是原野,辽阔悠远的景致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掠过,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安静地看一看这个世界了,原来活着是这么好。 他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从窗外涌进来的寒凉空气。 骆文昊又看了他一眼,在他手里那个袋子上扫了扫:“那是送给父亲和我的礼物吗,给我吧。” 他伸手过去要拿,骆文承却把袋子往自己那边放,全然是拒绝的姿态。 骆文昊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一路无话地开到市区,没想到正好赶上前方路段出车祸,路况特别差,车子被堵在路上,半天也挪不动,骆文昊等得有些烦躁起来,骆文承突然开口:“放我下去吧。” 他的声音很沙哑,骆文昊看他一眼:“我送你过去,你不认识路。” 骆文承看着前方闪烁的警灯:“何必呢,你根本用不着管我。” 骆文昊说:“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骆家人,我不会不管你的。” 骆文承嘴角讥诮地勾了一下,这句话他三年前就听过了,那是上法庭前,骆文昊给他带来西装,亲手给他打上领带,把他装扮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然后告诉他:“就算你身体里没有骆家的血,你也永远是骆家人,抬头挺胸,你已经长大了,别丢了骆家的脸。” 他接着又说:“相信我,乖一点,大哥会把你捞出来。” 因为这句话,骆文承上法庭的时候是镇定的,即便判决下来,他都忍住保持了沉默,他放弃了唯一翻身的机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骆文昊身上,可惜结果证明,一切不过是他这位好大哥为了拖住他天真的弟弟,而给他灌的迷魂汤罢了。 骆文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来,骆文承隐隐听到骆文俊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骆文昊表情些不耐,对骆文承说了一声:“我下车接个电话,你在车里好好呆着。” 骆文承看着他走到马路边上的背影,琥珀色的眸子凉薄得如同夜下死水。 对骆文昊,骆文承是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骆文昊都很疼自己,可他却冷眼看着骆开芳养废自己;他似乎仍然很不喜欢骆文俊,只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弟,可是他却忍心把自己骗进监狱,三年来不闻不问;他冷眼看骆开芳打骂驱逐他,却在事后将他安置妥当,然而随后那么多年,他又放任骆文俊那样迫害自己,直至将自己折磨死。 既然早已放弃他了,为什么又要给他希望?既然愿意关心他,为什么又不肯多上点心? 不过骆文昊怎么想的,骆文承已经不在乎了,他记得很清楚,前世骆文昊把他带到那个公寓就离开了,可是他前脚刚走后脚骆文俊就来了,骆文俊带来的“朋友”把自己揍到昏迷,等他再醒来,就已经在十公里外的天桥底下了,而且几近浑身□□。 骆文承眼神一寒,这辈子他不会再给这些人侮辱伤害自己的机会了。 他把手放在车门上,趁着骆文昊没有看这边,啪嗒一下打开了车门,然后迅速下车,猫着腰借着夜色,混入了挤挤攘攘的车队之中。 骆文昊正好往这个方向转了一下脸,余光看到了他,脸色一变:“骆文承!” 骆文承顿时加快速度,也顾不上掩饰形迹,一个劲地往前跑,车流一列一列并不十分整齐,时下又已天黑,他在车队里左晃右转,很快就跑没了影踪,起先还听到骆文昊在后面追了几步,但之后再回头就看不到骆文昊了。 骆文承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见到一座天桥就爬上去,从上面往下看,没见到有人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暗自嘲笑,骆文昊兴之所至要扮演个好哥哥给他一个栖身之所,难道他还能不顾形象锲而不捨地满大街追着自己跑吗? 他喘了半天才慢慢平息下来,喉咙干得要死,胃也因为飢饿抽搐绞痛,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垃圾桶边上,默默思索以后的路。 远的不说,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然后找个地方落脚,然而他身无分文。 他朝身后天桥的镂空围栏看去,不远处灯光大盛,警笛鸣叫,居然就是车祸现场,一辆轿车被一辆大卡车压在底盘下,变形得面目全非,救援人员正在从里面抬出血淋淋的人。 骆文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下面围观人群这么多,可是这座最近的天桥上为什么这么安静? “……陈先生送我的礼物,我已经看见了,不过太惨烈了一点,我不太喜欢,我这个人一向很有原则,谁欠我的债,我只会找谁去收,令郎伤我一只眼睛,我就要他一双,公平得很,至于胁从犯,我不关心。” 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嗒嗒靠近,低沉磁性的声音,那般好听,却透着冰冷无情的杀伐之气,在下方的嘈杂背景中依然清晰锐利。 骆文承浑身微微僵住,悄悄探出头,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天桥那头缓缓走过来,下方灯光照耀下,整个人如同被镀了一圈金光,叫人不敢逼视。他正举着手机在说话,手掌不可避免地挡住了一部分脸,刀刻斧凿般的五官线条若隐若现,骆文承看到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下方车祸现场一瞥,下方那惨烈血腥引不起他半丝恻隐,冷漠到了极点。 第3页 他的语调轻慢而蕴含令人不敢轻忽的力量:“陈先生既然这么闲地能在千里之外策划这么一齣好戏,不如多花点时间教导教导令郎,再有下一次,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两只眼睛那么简单了。” 骆文承瞳孔一缩,自己……好像撞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场合里。 他一动不动地缩在那,期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但随着脚步的靠近,那股危险压迫的气息也在一步步逼近。 脚步声突然停住。 在并不远的地方。 骆文承心跳得厉害,忍耐了片刻,扒住垃圾桶小心翼翼地探头。 正正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安静而又极具压迫感地投落下来。 第2章 骆文承差点跳起来。 任谁被这样冷寂的,仿佛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冷不丁看着,都会吓一跳,更何况他发现对方只有一只眼睛! 哦,应该说,他只有左眼露出来,右眼则被眼罩包着。 夜晚,寒风,随口说着要某某性命一般的气势强大的独眼男人。 甚至底下的车祸都可能与对方有关。 骆文承有一种下一刻就会被灭口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糟糕透了。 早知道会撞上这种事,他还不如被骆文俊扒光了丢到街上呢。 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之后,还是骆文承先动,他沙哑着嗓音,磕磕巴巴地,难为情地说:“你、你好。” “你有吃的吗?” “我、我能跟你讨一点吗?” 他看着男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里提着的袋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先前那段话,渴盼又无助地咽咽口水。 独眼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机挂断放回口袋,朝骆文承走了一步,骆文承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谁知蹲得太久,脚麻了,又磕到一块凸起的地砖,他往后一栽,摔得有些滑稽。 纸袋子里的两颗木雕核桃滚了出来,其中一颗咕噜噜地滚到了男人脚下。 男人顿了顿,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颗核桃,但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的,普普通通的木头雕成的,线条倒是很古朴自然,摸起来也圆润可爱,跟真的一样。 “你自己做的?”他忽然问,声音居然很平和,没有先前那股厉气。 骆文承心下意外,讨要食物不过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期望示弱于人让对方看不起自己从而放自己一马。 没想到会得到回应。 他心中思绪转得飞快,点点头:“是啊,刻了快一年,本来打算送给一个人的,谁知道……”骆开芳喜欢文玩核桃,尤其是狮子头,他买不起,为了讨好他,他在狱中苦练雕刻,三年了才雕出这么一对。重生前一刻,他就是送出了这个,结果自然是被骆开芳嫌恶至极地扫开。 对骆文承来说是十多年前的记忆了,但多年心意被践踏的难堪依然浮现心头,他眼中漠然之色闪过,面上却黯然又忐忑地说:“你喜欢吗?送给你啊,只要、只要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就行了。” 男人并不喜欢这种把玩的小物件,事实上他没有任何爱好的东西,但垃圾桶后面躲着的人瘦弱不堪瑟瑟发抖,套着过于宽大的西装,像偷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更巧的是这时对方肚子还发出一阵咕噜响,他赧然地抵住胃,缩得更小,手足无措。 男人忽然想起家里那只老猫,刚捡到那猫的时候,那小东西也是缩成一团躲在破破烂烂的纸箱,喵呜喵呜细声细气地叫个不停,脑袋都缩到后腿里去了,听到脚步声就把脑袋悄悄伸出来,用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你,期盼又瑟缩。 不过那老猫现在年纪大了,脾气也大得很,自己天黑了还没回去,一会儿回去了得挨它好一顿挠。 男人今晚心情并不好,但此刻他的目光却略微柔和了些许,想了想,抬步走了过去。 骆文承半天没得到回应,暗想自己是不是装得太过了,脚步声突然靠近,他盼望着对方就这么走过去吧,鄙视自己,不要理自己,就这么走过去吧。 可是那双一看就无比昂贵的皮鞋停在了自己跟前,骆文承心一提,接着是轻轻的塑胶袋摩擦声,一个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骆文承诧异地抬起头,男人站在面前更显地高大,微微弯着腰,手一松,手里的木核桃和那个袋子就一同落入了骆文承怀里。 骆文承呆呆地接住,打开一看,一袋猫咪饼干,一包小鱼干,一袋牛奶。 都是给猫吃的。 虽然是给猫吃的,但那牌子特别大骆文承以前还是骆二少的时候,跟着骆开芳去一个世叔家里,对方夫人养的猫好像就是吃这个牌子的猫粮,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还偷偷跟那只傲慢的波斯猫抢来吃过。 记得味道还不错。 “给、给我的?” 骆文承有点懵,这个冷酷神秘的独眼男人没有把偷听到他说话的自己灭口,没有一脚踹翻他,没有赏他个冰冷眼神不屑走开,反而还真的送东西给他吃? 虽然只是猫食。 骆文承不敢置信,瞄了男人一眼,又瞄了一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昏暗里亮亮的,那摸样真像一只在确认有无危险的小兽,一脸警惕又傻傻乎乎。 第4页 男人勾了勾唇角:“不要就算了。” “要!要!”骆文承不再犹豫,扒开牛奶灌了一大口,那冷冰冰的液体灌进胃里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不过味道确实很香醇啊,拆开饼干袋子抓了一把,味道是有点怪,但嚼着也很香。 几天前开始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大概知道他要出狱了,他那些三年来不断给他找麻烦的狱友更是成倍地刁难他,往日他会奉陪到底,斗狠嘛,谁不会?可是眼看着要出狱了,他不敢惹出事端,只能一直忍耐,整个人都快饿脱形了。 今天出狱,他兜里只有狱中千辛万苦攒下来的百来块钱,买了个精緻的纸袋子装木雕,找个澡堂洗头洗澡拾掇自己,剩下的钱都拿来打的,因为监狱那边离骆家太远了,而他又归家心切。 到了骆家却等了半天,之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连口热水都没喝上,要不是意志坚强,他早就饿晕过去了。 独眼男人靠在对面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骆文承狼吞虎咽,莫名地,心情就像一张卷皱的叶子,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骆文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肚子填得半饱,这才想起对面还有一个人,他抬起头,发现男人一直看着自己,可不知道是不是背着光线的原因,男人那只露在外面的独眼深不见底且视线散漫,虽然盯着自己的方向,但焦点根本不知道落在哪里。 骆文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衣着昂贵相貌不凡,似乎也很有身份,但这一刻看起来却如此孤独,浑身散发的冷寂气场,让他看起来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吃了人家的东西,骆文承忍不住问:“先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男人慢慢把视线收回来,那只独眼淡淡地看着眼前仰头问自己的人,虽然枯瘦狼狈,但看得出来长得不错,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清澈纯粹,和记忆中那人竟有几分神似。 不过那人的瞳孔比眼前颜色更深一点,更亮一点…… 男人心想自己一定是不习惯单眼,都快幻视了。 他开玩笑似地,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在等一个人,可惜大概永远也等不到了。” 第3章 003 骆文承讶异,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有来头很厉害的人竟然是为求而不得而神伤吗? 他的嗅觉很敏锐,这个独眼男人身上的气息比他在牢中见过的最暴力的刺头还危险,而身上威严即便敛而不发也比骆开芳那个海宁首富强过数倍。 他问:“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独眼男人平和地说:“是啊。” 骆文承顿时对此人大为改观,赞嘆地说:“你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男人微微挑眉:“为什么?” “只有内心温柔、对感情认真的人才会执着于过去的爱人啊,我见过的有权有势的人都只注重物质和肉体享受,他们的感情贫瘠得可怜,他们的心中也只有名利,不要说等谁了,他们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笑了起来,骆文承看得呆了呆,他这才发现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看的,不,应该说是英俊逼人。 这样一个人竟然孤零零的,骆文承心中都忍不住为对方惋惜了起来。 男人的笑收敛得很快,不过他看骆文承的目光更为柔和起来:“为什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骆文承怔怔地摇头:“我没有家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男人想了想,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皮夹子,把里面的卡抽出来然后递给骆文承。 骆文承呆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来:“这是……” 男人收回手:“去找个地方住吧,晚上外面不安全。” 说着他就转身离开了,骆文承呆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打开皮夹子一看,里面一叠红色大钞,不厚,但也足足有二三十张,他跳了起来,连忙追上去:“先生,请你等一等!” 男人停下来,望着他,那目光和靠得太近而带来的强烈压迫感让骆文承的小心脏有些受不了,隐约还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气味,像是菸草味,又仿佛是草木般清冽的香水味,他后退了一步,忙说:“先生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我知道这点钱可能对你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是及时雨,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繫方式,我以后把钱还给你?” 男人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已经没有刚才的柔和,骆文承心里跳了跳,心知自己让对方不耐烦了,有钱人能为一时心情好而大度施捨,也能因为不高兴分分钟让你倒大霉。 他一凛,连忙笑着说:“我、我的意思是我叫骆文承,我会记住您的好心的,有缘再见我一定报答您,您,您慢走。” 他又后退了两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那侷促的样子让男人的目光缓了缓,伸出手:“就当我买下你那两颗木雕。” 骆文承呆了一下,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忙掏出那两颗木雕核桃,装在袋子里,双手奉上:“做得不好,您别嫌弃。” 男人没再说什么,提着那个和他全身风格迥异的纸袋子走开,骆文承手里抓着皮夹,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远,走下天桥,坐进了路边似乎等候已久的一辆车子里,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 “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呢。”他喃喃,看着车子开远,眼里满是复杂,心中满怀感激,但随即,他就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第5页 他有钱了! 十分钟后骆文承坐在一家面馆里,叫了一大碗牛肉面热乎乎地饱餐一顿,然后去附近商场买了一身平价运动服和贴身衣裤,接着订了一家宾馆,沖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躺在柔软的床铺里满足地嘆了口气。 重生至今,他的内心终于在此刻感到一丝平静和欢快,疲惫如水潮一般涌来,看了看床头的皮夹子,他眼里闪过一丝暖意,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往被子底下沉了沉,很快便睡过去。 …… 骆文承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飘过长长的、洁白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冷冰冰的洁白的房间。 这是哪里啊? 骆文承觉得自己对这里很熟悉,但这份熟悉中掺杂着深深的厌恶,他排斥这里的一切。 他想要离开,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的人。 那人好瘦好瘦,肋骨一排排凸起,胸口艰难起伏着,每一次唿吸喉咙口都挤出诡异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来。 骆文承浑身发寒,那个人是自己啊,是死前那几年在医院里苦苦熬着日子的自己啊! 他不是重生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时刻?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衬衫,乌髮柔软身材纤细,有着一张精緻的娃娃脸的少年走了进来:“呦,还没死啊。” 这人笑起来又甜又软,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恶毒,他侮辱性地拍了拍床上人的脸颊,眼神邪气又阴冷:“你命可真硬啊,昨晚心跳都停了,居然还能救回来,还让大哥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没看到他那样子吧,生怕你就死了,你到底有什么好?” 骆文承攥紧双拳瞪着这人,骆文俊! 床上的“骆文承”也瞪着骆文俊,骆文俊半点不在意那仇恨的眼神,畅意地笑道:“你这就是天生的贱命吧,怎么也弄不死,牢里那三年弄不死你,现在也一样……我真要感谢你,你知道你给我赚了多少钱吗?亨利博士都快高兴疯了,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棒的试验品。” “哦,对了,你这次用的药是他的新作,能够稳稳地吊住你的命,同时却让你无时无刻不处在剧痛之中,你动不了,说不出话,感觉却会放大十几倍,你还会变得越来越丑陋,全身一点一点烂掉,烂得长出虫来……” 第4章 骆文俊恶毒又低缓地在“骆文承”耳边说,像一条冰冷湿黏的毒蛇:“喜欢我送你的死法吗?这是你欠我的,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弟弟啊,你只是一个被抱错的杂种,他的眼里却只有你……” 他又轻轻地笑起来,“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变成一堆烂肉的样子,你说那时候他还会喜欢你吗,恐怕一想起你就会噁心得吃不下东西吧?” 骆文俊越笑越大声,突然一把扯掉床上人的吸氧管,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这是常见的把戏了,骆文俊三五不时就会来折腾骆文承一会,高兴了来,不高兴了更来,看着他痛苦,骆文俊就觉得幼时漂泊在外受的苦、心里的不平与恨得到了安抚。 床上这个人痛苦,他就感到愉快。 骆文承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地要冲上去,可是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床上的自己无助地挣扎,在整张脸憋得涨紫。 几乎要死去的瞬间,骆文俊又突然松了手,退开两步,冷笑着甚至是欣赏地看着床上的人剧烈喘息,然后又温柔地替他插回吸氧管,一边慢条斯理地给手消毒,一边笑着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啊!!!——”骆文承抱住头,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他以为可以平静面对过去,可是再次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发现自己能动了,咆哮着冲上去对骆文俊拳打脚踢,但总是只能从他的身体穿过,最后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病房。 两个护工无声无息地进来,整理因为“骆文承”挣扎而弄乱的床铺,替他擦去嘴边的口水,连因为痛苦而肌肉狰狞的脸也硬是给揉开。 骆文承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自己那么一天天煎熬着,因为剧痛而流泪流涎,因为面肌瘫痪而做不出痛苦的表情来。 他甚至会双便失禁,浑身终日萦绕着恶臭味,而这臭味中又混杂着腐烂的气味,骆文昊的秘书来过几次,将他满身烂疮的情况如实汇报回去,电话那边似沉默了很久,接着就吩咐要用最好的药,只是他本人再也没来过。 骆文俊来得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来脸上笑容倒是越来越多。 终于最后一天到来了,一群白大褂站在床前,遗憾地宣布了病人的死亡。 骆文承浮在空中,也看到了自己死后的场景。 有人给他擦拭身体,有人给他盖上白布,许多穿着黑西装的人肃容站在病床两边,然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他穿得尤其正式,步履沉稳,目光沉郁而悲凉地看着他的遗体。 骆文俊也是一身黑,跟着他进来,扑在床边大哭,喊着二哥二哥。 然后他转身一把抱住男人,哭着说:“大哥,二哥走了!二哥走了!” 骆文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浮到对面盯着骆文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涌动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然后骆文昊缓缓闭上眼,似乎是沉痛,似乎是疲惫,又似乎是因为终于彻底放下了一个担子而释然。 第6页 有人问他要不要最后看死者一眼,他嘆了口气,慢慢开口:“阿承一定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就让他以最好的样子留在我的记忆里吧,无论如何,他是骆家人这一点不会变,好好准备丧礼,阿承生前受过太多苦,我要他走得风风光光。” 骆文承的心好像被扎破了一个口子,什么东西从里面唿啦啦地漏出去。 他挣扎一生,最终只换来这么一句话。 最好的样子留在记忆里,走得风风光光…… 骆文昊,你所谓的爱护和在意,到了最后也只有这样吗?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跟他说:“你想要重新开始吗?” 骆文承甚至都不感到吃惊,他麻木地想:重新开始?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刚才拿走了你不要的爱和希望,虽然那是你自己捨弃的,但饱受磨砺还能维持了这么久的爱和希望,非常优质,我很满意,为此我可以让你的人生重新来过。”那个声音冰冷地说。 …… 骆文承蓦然睁开了眼。 静瑟黑暗的宾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唿吸声,粗重而压抑。 梦到了死前啊。 其实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 几个小时前,他在骆家私人医院的病床上死去,几个小时后,他在年轻了十岁的,也更加健康的自己的躯壳里活着。 骆文承无力地倒回去,浑身都是汗,心里长满了草一样的荒凉,久久没有动弹。 良久他才从那种情绪里走出来,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欢喜。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 那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想要长久地活着,必须继续和他做交易,一年之后他必须再交出一份纯净的爱和希望,否则那让他重生的魔力会消失,他会彻彻底底地死去。 爱和希望? 骆文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嘲一笑,他还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吗? 怎么看自己都只剩一年的命了。 不过就算只有一年,他也要成为人上人,这一次,他要把骆文俊踩在脚底,他要让骆开芳不能再肆意辱骂轻贱他,要让骆文昊不能再用那么理所当然随心所欲的态度对待他。 骆文承咬牙,一点点捏紧拳头,目光变得狠狞。 不就是因为他无父无母毫无地位,才把他当成垃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这一次我要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更有分量,我要得到你们费尽心机却求而不得的东西,我要让你们看到我就心慌胆寒战战兢兢, 我要……站在你们的高处,冷眼看你们挣扎、沉浮、悲哀、受尽苦痛! 骆文承无声地笑起来,抬手按在胸口,确认里面只剩下对骆家人的恨和厌恶。 他突然更感激那个声音了,不是它拿走了自己的爱和希望,斩断了自己对那三十多年人生的所有牵挂,恐怕自己此刻仍怀揣着被亲人背叛放弃的痛苦吧。 回想前世十多年里,即便身在地狱仍对骆家人抱有感情和期待的自己,实在是傻得冒烟。 骆文承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 骆氏作为海宁市第一巨头,有着无人能够撼动的地位,要将其踩在脚底可不容易,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骆氏自己犯了个错误。 骆氏除了是房地产巨鳄,同时也经营着玉石生意,每年都会从南边小国进大批原材料,这次因为海上大雾和舵手太嫩,骆家的货船偏离了固定航线,闯进了别人的航线。 这个别人不是一般人,是京城陆家。 骆氏在海宁是龙头老大,但在陆家面前,那真是半点不够看。 陆家海上生意做得非常大,甚至涉及了武器交易,背地里还有国家背景,骆家的船只撞进他们的地盘,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一点也不小,骆家求爷爷告奶奶地才把赔罪礼物送过去,但陆家依旧没透出个意思来。 而骆氏的竞争对手们却纷纷趁机暗中对骆氏出手,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骆家人终于打听到陆家的当家人陆九爷要来海宁渡假。 陆九爷喜欢鲜嫩漂亮的男孩子在圈中不是什么秘密,骆家人就想物色几个漂亮男孩送过去,没想到骆文俊“急父兄之急”,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 更没想到的是,陆九爷还真的看上了骆文俊,大手一挥,不仅放出了骆氏被扣下的两艘船,还给骆家注资,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危机还更上一层楼。 骆家从此抱上了陆家的大腿,而骆文俊则成了骆家最大的功臣。 骆文俊流落在外的十八年里虽然颇勾搭了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但说到底还只是一只野猫,爪子利了点毒了点罢了,搭上陆九爷这个靠山才真正露出獠牙。 “骆少”成了一块金字招牌,谁见了都不敢不给三分薄面,而暗中他发展自己的人脉势力,开了公司,很是结交了一些人。他在之后十年间能轻而易举地处处断骆文承活路,正是基于此。 “陆九爷啊……” 骆文承眼眸一利,忽然下床去了厕所。 第5章 顶灯照耀下,镜子里映出一个清瘦苍白,肩背微驼,眼底下有沉重青影的青年,他五官其实长得很好,原本也是个阳光灿烂俊朗不凡的大男孩,如今却成了这幅鬼样子,再好的容貌都添了三分阴郁,眼中那细细一瞥的冷光让他自己都不喜欢。 第7页 陆九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骆文俊是公认的漂亮,一张娃娃脸精緻无暇,一身好皮肤能掐出水来,年过三十时都宛如少年,最难得的是他骨架小,身材纤细,腰一掐就要断掉一样,据说是极品中的极品,且无比契合陆九爷的口味:鲜嫩,漂亮,柔软,白净。 他也确实很得陆九爷的欢心,在他身边一呆就是整整三年,要知道陆九爷以前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呆超过一个月的。 骆文承重生之后脑海里就隐隐有一个念头,他要骆文俊最大的依仗抢过来! 不过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陆九爷只喜欢十七八岁的娇小型少年,骆文俊那张娃娃脸装十七八岁还行,可自己首先五官就不是纤弱可爱的那一挂,身高上,他足有一米七五,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矮了,除非陆九爷有两米的个头,否则自己在他身边实在小鸟依人不起来。 骆文承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确定使用大礼包。” 这个大礼包是那个冰冷的声音额外送给他的,可以全面提高骆文承的各种属性20%。 如果说骆文承现在的健康只有五十,那么用了大礼包之后就有六十;如果说他的智力是一百,那么提高之后就是一百二;而他的容貌气质等等,也将得到全面提升。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清楚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变得不同了,还是那个自己,但五官精緻了些许,皮肤白皙光滑了,眼神清亮了,气色也更好了,甚至连身高也窜了那么一丁点…… 骆文承的眼神没有多少波动,在他看来,这个礼包最大的作用并不是表面上这些,它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永久有效,等于提高了这具身体的潜力! 往后无论他做什么,付出十分的努力,基本就能得到十二分的回报! 骆文承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这样的增幅对他大有好处。 忽然骆文承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好疼! 大约是胃的地方,有刀子在切割,有火在炙烤,比往常饿疯了时候的胃痛还剧烈百倍。 这也是骆文承犹豫着要不要用这个大礼包的原因,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冰冷的声音送的这个礼包,其实只送了一个使用权,要想真正用起来,骆文承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要承受与得到的好处同等份量的痛苦。 骆文承双膝慢慢跪下去,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痛得几乎打滚,他发出似低吼又似抽泣般的□□,眼神也模煳起来,额头脖子上是一道一道暴起的青筋,整个人被汗水湿透了。 足足半个小时之后,骆文承才平息下来,此时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扭曲地瘫软在地上,只有喘息的力气,好一会儿,他动了动眼珠,长长吐出一口气,又长长吸进,然后险些吐出来。 好酸好臭!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定这令人噁心的气味是身上那些浑浊黏腻的汗水带来的,他愣了一下,这算是排出杂质吗? 他勉强爬起来,又沖了个澡,洗完发现皮肤更为紧緻弹嫩,白里透红,整个人都感觉轻快不少,就像便秘数天之后上了个大号,全身舒泰。 他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么痛一顿也是有额外好处的,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此刻他比起十七八岁来,也不差什么了吧? 但想着这般改造下来是为了吸引一个男人的目光,他心中的喜意顿时消散大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一笑,回到床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某公寓,三个不速之客到来了。 他们光明正大地用钥匙开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卧室,结果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俊少,床上没人!” “另一个房间也没人!” “厕所阳台都看过了,没人!” 骆文俊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眼里满是暴虐和扑空之后的烦躁,让他纯挚秀美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可怖:“怎么可能没人?大哥安排这房子就是为了那个杂种的,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带来的两个壮汉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骆文俊冷笑两声:“那个小杂种看来是学乖了,走,把我们来过的痕迹弄干净!” 而同一时刻,骆文昊听着助理的汇报:“找遍了附近,都没有二少的人影,如果要扩大范围,必须调出监控来看了。” 但监控不是想看就能看的。若是以往,以骆文昊的身份去公安局调监控并不难,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骆氏得罪了陆家,又有一群眼红骆氏的在到处搞小动作,骆文昊神色冷冷,道:“算了,不用找了。” 他疲惫地坐进沙发里,按揉自己的眉心,为了骆家的船只误闯陆家地盘的事,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骆文承以为他很闲吗? 监狱里那三年,他以为足够这个弟弟学乖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任性不懂事,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虽然会暂时委屈一点,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骆文昊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注意一下二少往日朋友的动向,找到了二少了马上告诉我,不过先不要惊动他。” 骆文承身无分文且什么都不会,离开这里,除了去投靠他从前的所谓好朋友还能去哪里?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那些狐朋狗友没有一个靠得住,离开他这个大哥为他准备的象牙塔,外面的世界残酷且充满了危险。 第8页 小孩子,只有吃到了苦头才会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 助理应是,突然他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听了两句大喜:“骆总,陆家那位可能来海宁了!” 第6章 骆文昊挺身坐了起来:“真的?!” “最新的消息,骆总你还记得刚才让二少逃走的高阳路口的车祸吗?其中轿车车主是耿其乐,这会儿还在抢救。” 骆文昊皱眉:“耿其乐?陈家主陈靖秋的妻弟,谁敢动他?” 这个陈家是能够和陆家并称的京城大家族,近十多年陆家因为陆九爷的上位而劲头大盛,将陈家远远抛在后面,但陈家百年底蕴摆在那里,陈靖秋的大名不是谁都能叫的。 但骆文昊提起来有些不以为然,主要还是因为陈靖秋这位妻弟实在太扶不上墙,耿其乐这人几年前在京城得罪了人,被陈靖秋发配到海宁开了家小房地产公司,陈靖秋的人还为这事专门给骆家打了招唿,骆文昊平日里没少为耿其乐擦屁股,这会儿听到他出了车祸还挺高兴。 助理说:“是陈靖秋亲自叫人动的手。” 骆文昊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助理用手机接收了情报,兴奋地说:“您自己看吧。” 骆文昊一看,很快明白过来,耿其乐被发配“边疆”,心心念念着重回京城,恰好陈靖秋几个儿子为了继承权斗得天翻地覆,其中大儿子急功近利,特别想做出一番成绩,得知陈家最大的敌人、陆家大家长陆九爷将路过海宁,就剑走偏锋,伙同在海宁的耿其乐去暗算对方。 说是伙同,耿其乐在其中也不过是扮演了一个接待陈大公子的人的小角色。 偏偏最后暗算没怎么成功不说,陈大公子还没把尾巴擦干净,叫陆九爷的人查到了。 陈靖秋最看重这个大儿子,就将大锅给耿其乐背,并迅速出手弄死耿其乐,给陆九爷赔不是,可惜人家陆九爷不吃这套,愣是把已经被陈靖秋藏起来的陈大公子揪出来,挖掉了人家两只眼睛。 陆九爷在暗算中被伤了一只眼睛。 骆文昊冷笑:“陈靖秋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大儿子是彻底废了,而耿其乐虽然扶不上墙,但架不住他姐姐陈靖秋的大老婆握着陈家的股份啊。 这里要提的是,陈靖秋的正室终生未育,几个儿子都是小老婆生的。据说大儿子是从小抱给正室养的,但再是从小抚养长大,私生子毕竟是私生子,更别提人家小三亲妈还活着,还能比得上亲弟弟? 陈靖秋这是要后院起火的节奏啊。 不过陈靖秋都已经服软了,陆家那位还愣是把人儿子的眼睛给挖了,也是厉害,难怪都说陆九爷狠辣无情,做事毫无顾忌,从不给任何人情面,要知道陈家虽然不如陆家了,但依然是一尊庞然大物。 骆文昊眉头狠狠一皱,这种人实在不好对付。 他问:“那位受伤的那只眼是瞎了?” “那边没说。” 骆文昊有些失望。 真要瞎了就好了。 这份情报是安插在陈家那边的人提供的,对陆九爷那边的情况自然不会太了解,不过透露出来的意思,陈靖秋和陆九爷通过电话谈判的时候,后者人应该是在海宁的。 “这消息先瞒下来,加紧人手去找,另外准备车,耿其乐出事了,我理当去探望探望。” …… 骆文承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家酒吧。 海宁市近年来发展得不错,市区十分繁华,这体现在酒吧上就是酒吧一大把一大把的,这间“金色辉煌”并不怎么出名的,但档次相当高,来这里玩的大多非富即贵。 在门口擦玻璃的保洁小妹见他站在那里挺久,就过来询问:“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会儿天色还早,酒吧里还没开始营业,这人看着也不像来消费的。 骆文承拿着手机:“网上看到你们这招人,我来应聘。” 保洁小妹迅速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心想这人长得真好,说话还温温和和的,就是瘦了点,看着像刚病过一场,这样好看的男生放在哪个大学里都得是校草级的,没想到要跑出来打工…… 瞬间保洁小妹脑补了一串悲情剧情,内心的怜惜都快涨起来了,露出最甜的笑容:“好的,请跟我来。” 骆文承:“……”为什么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满含同情,我脸上有什么吗? 骆文承被带到经理办公室,但经理并不在,骆文承一边等,一边慢慢走到吧檯前,看着酒柜上玲琅满目的酒水饮料,还有那些倒悬着的各式各样折射光彩的玻璃酒杯。 楼上一行人下来,传来对话声:“……赵少慢走。” 骆文承抬头看去,那被经理领着下来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 对方愣住,骆文承身体一僵,双眼微微眯了一下,目光深处滑过一抹寒意。 年轻人快步下来:“阿承!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出狱的?”一边高兴地大力拍了拍骆文承的肩膀,满是惊喜之情。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骆文承微微低头,像是有些侷促的样子,轻声说:“出来有几天了。” 第9页 赵建平似乎很为兄弟高兴,连说道:“出来就好出来就好,你怎么不去找我?看你这瘦的,走,咱俩去喝一杯!东子和兴恆知道你出来了一定很高兴,把他们也给约出来,咱四个好好聚一聚。” 听到那两个名字,骆文承眼中寒意更甚,面上忙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赵建平问:“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骆文承有些为难的样子,看向带赵建平下楼的那人,那人三四十岁,白胖白胖,看着就面善亲切,左胸口佩着“经理”胸牌,正是“金色辉煌”的经理刘伟志。 刘伟志也看着骆文承,笑眯眯地询问赵建平:“这位是……” 保洁小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说这人是来应聘的,赵建平揽着骆文承的肩膀笑道:“老刘,给你介绍,这是我兄弟,骆文承,以前也常来这一带玩的,哦,你来海宁不久,可能不知道。” 第7章 刘伟志当然知道骆文承是谁,三年多前,海宁首富骆家一场真假太子的大戏可是惊动了整个海宁市。 说是骆家主的继室生儿子的时候正好去乡下探亲,不知怎么提前发动,半道上在一家小小的卫生院生下了孩子,当时可能太过忙乱,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人贩子偷走了。 那继室当时还没完全转正,丢了儿子豪门夫人的梦也就碎了,于是继室不但不敢声张,还让心腹紧急搜罗刚出生的孩子,正好那时卫生院里新生儿多,他们就制造混乱偷了个外地夫妇的孩子。 这招李代桃僵做得好,外地夫妻在当地毫无根基,还以为自己的孩子是被人贩子偷走,根本没怀疑别的,而那偷来的孩子被带回骆家也没被怀疑过身份,继室还借着这个孩子当上了真正的骆家夫人。 那个孩子就是骆文承,他在骆家顺顺噹噹长到十七岁,这期间,继室早逝,只剩下当时的保姆知道实情,然后保姆也得病快死了,为了不再承受良心的煎熬,那保姆愣是在死前跑到骆家说出了真相。 骆家掀起轩然大波,骆家主开始满世界找亲生儿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找到,真太子被接回了家,假太子自然就地位尴尬了,听说骆文承失宠之下折腾得挺厉害,最后酒后开车想要撞死骆文俊,没想到骆文俊毫髮无伤,骆文俊的养姐却被撞断了一条腿。 骆文承当时未成年,又是骆家内部纠纷,只要适当活动免除刑罚也不是不可能,但骆家主怜惜亲儿子在外吃了十七八年的苦,又恰好那时候政审比较严,骆家主想要那个文明商人模范的荣誉,就大义灭亲,亲手把养了十八年的假儿子送进了监狱。 刘伟志虽然来海宁不久,但大大小小的事件人物打听得一清二楚。 几天前骆文承出狱似乎还去骆家闹过一场,刘伟志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与自己想像中的倒是挺不一样。 他对骆文承笑道:“原来是海宁四少中的骆二少,失敬失敬。” 骆文承脸都红了,苦笑说:“哪还有什么骆二少,我是看你们这招人,来应聘的。” 赵建平眼里闪过一丝惊奇与疑惑,诧异道:“你来这找活干?你又不会调酒,来酒吧干嘛?走走,跟我走,有哥们在还少得了你一个口吃的?” 骆文承没被他拉动:“不能靠你,我一个大男人总得自己养活自己。”他对刘伟志说,“经理,我看招聘启事上说要身高过一米七五、相貌周正,这我都符合,你看能不能给我面试的机会?”他又苦笑,“当然,如果你忌讳我坐过牢……” 这几天他找过不少工作,要么是嫌弃他学歷低,没有专长,要么是看他坐过牢,半句话没有就否决。履歷难看又一无是处,骆文承走上社会才发现自己举步维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到酒吧来。 刘伟志笑道:“也是巧了,我们酒吧想要招一批侍应生,换个新气象,以前干过什么不要紧,不过侍应生可不是端端盘子这么简单,要机灵有眼色,能应付客人,还要受得了气,你行?” 骆文承喜形于色,忙说:“行行,我会努力的!” 赵建平更加惊讶了,这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骆文承?他在牢里是吃了多少苦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别说以前那鼻孔朝天的傲气了,现在给他跟肉骨头他都能扑上去摇尾巴叫主人了。 赵建平诧异之余有些不屑,更多是畅快,当年那个压在自己头上的骆家小太子终于变得如此卑微、懦弱。 这么想着,对骆文承的异常之处他都没去细想,反而觉得他没了身份地位就该这个样子。 赵建平假模假样地又劝了几句,骆文承都坚持要自力更生,赵建平只好託付刘伟志好好照顾他这个兄弟,又约了以后再来找骆文承玩,便离开了。 骆文承看着他走出酒吧的背影,笑容渐渐敛去,目光沉静无波。 若非他活过一世,只怕还要被赵建平骗过。 当年他还是骆家二少的时候,老子是首富,大哥青年才俊,又都宠他宠得厉害,所以在海宁市,他就是富二代三代这个纨绔团体中当仁不让的老大,谁见了他都得乖乖叫一声“二少”,为了讨好他,自然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和他套近乎,想要当他的跟班,赵建平就是这样的存在。 第10页 不过赵建平运气好,赵家和骆家关系比较近,他们两人差不多是一块儿长大的,那时候的骆文承可以说毫无城府,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对赵建平,他是真心当兄弟看待的。 即便后来又加入了一个张东一个卫兴恆,组成了所谓的“海宁四少”,但在骆文承眼中,谁也比不上赵建平亲。 可对于赵建平来说呢,他是赵家长子嫡孙,将来的继承人,而骆文承不过是被骆家养废的小少爷,草包一个,可就因为赵家不如骆家地位高权势大,骆文昊又对他不假辞色,他只能拼命讨好骆文承,希望藉此搭上骆文昊的船。 赵建平心中忿恨谁人能知? 前世骆文承被骆文俊扔到天桥底下,走投无路之下去求助赵建平,赵建平热情地收留了他,还拉来张东和卫兴恆给他出谋划策,他们说他们心里只承认骆文承是兄弟,那个骆文俊在贫民区长大,骨子里的卑贱都洗不掉了,圈子里没几个人看得起骆文俊。 他还说骆文承在圈子里活了那么多年,人脉那是槓槓的,只要重新联繫一下,他依然是当们年那个骆二少,骆文俊在他面前算个屁啊。 骆文承也是傻,被三两下蛊惑得心动,听了他们的话去他们合伙开的小酒吧当了侍应生。 那家酒吧也在这条街上,平日里就是一群二世祖消遣人生,赵建平他们骗骆文承要放下身段,哄着他给以前的“旧友”赔礼道歉,媚颜屈膝,因为这都是“重新获得他们友情和认同的手段”。 骆文承少时仗着骆家当靠山,捉弄、得罪过的人没一百也有九十,都赶着那时候回来看他笑话、找他算帐,而以前和他没有交集的人,被赵建平等人一宣传他的身世,也都想尝尝被昔日海宁四少之首服侍的滋味。 骆文承被人天天用钱甩脸,被拉去陪酒,人要他怎么喝,他就得怎么喝,人要怎么羞辱他,他也只能受着忍着。他本身酒量不好,醉酒反应很大,那短短半个月简直苦不堪言,等他意识到赵建平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想要逃离的时候…… “骆文承?” 骆文承回过神来,刘伟志对他笑眯眯地说:“既然赵建平托我照看你,我们就省过面试环节吧,一会儿让领班给你培训一下,今天可以开始上班吗?不过有一个月的试用期。” “谢谢经理,我会好好干的。”骆文承忙说。对这位他心情有些复杂,这时候没人知道,这位看起来胖乎乎很和善的人其实是陆九爷的手下干将,而“金色辉煌”实际上是那位陆九爷的产业,骆文俊也正是在这抱上了那人的大腿。 而骆文承也正是为此而来。 第8章 “金色辉煌”是有格调的大酒吧,在这里没有人敢玩得太放肆,所以虽然骆文承往日的“仇家”从各个途径知道了他在这里上班,天天换人上门找茬,但也基本只是嘴上讽刺、为难,或是找各种理由灌他酒罢了。 比起其他侍应生,骆文承格外辛苦,但比起前世却已经好太多了。 “呕!”骆文承冲进洗手间,扶着洗手台就一阵吐,刚刚灌进去的酒水全吐了出来,还吐出不少酸水,整张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骆哥,你不要紧吧?”跟着他进来的也是新招的侍应生小陈,比骆文承小一岁,平日关系还不错,这时候拍着他的背,忿忿不平地说:“那些人太过分了,每次来都要灌你酒,我们是侍应生又不是陪酒的。” 骆文承漱了口,然后捧一把水泼在发烫的脸上,终于缓过劲来,抽了纸巾擦脸,哑声说:“谁让我以前得罪过他们,被灌几杯酒也是我该的,没找人揍我已经不错了。” “可这也太过分了。”小陈有些失望地说,“经理也不管管那些人,我看经理成天笑眯眯的,没想到这么冷漠。” 骆文承神色一正:“这话别再说了,这种事经理怎么管?人家是客人,又只是让侍应生喝几杯酒,小费也给了,说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事,经理出面的话反而显得我们酒吧小器了,更何况那些人本来就是沖我来的,经理没嫌我招惹麻烦把我开了已经很好了。” 说着他顿一下,笑着拍了拍口袋:“只是喝几杯酒,小费就收得足足的,我还得谢谢他们。” 骆文承的眸色是浅浅的琥珀色,平时就显得有些冷清疏离,但一笑起来,眼眸弯弯,气质立即就柔和下来。 这半个月来他气色好了很多,皮肤白而透着红润,原本干瘪的身躯也丰润挺拔起来,他的头髮长得快,又黑又柔,略略的碎发散在额前,此刻灯下一笑,眉眼秀致,气质宛然,好看得如同言情漫画里走出的男主人公。 小陈看得呆了呆,心想骆哥好像一天比一天好看了,眼见着这气度就不一样了。 小陈沉默了一会儿,嘆道:“骆哥我明白了,不过你的脾气真是好。” 骆文承微微眯眼,低声说:“什么脾气好不好,讨生活就是这样的,好了,快去干活吧,我再歇一会。” 小陈走后,厕所彻底安静下来,骆文承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漠然。 脾气好么,如果不是别有他求,他何必在这个地方日日笑脸迎人?可惜半个月下来,没有打探到丝毫有关陆九爷的消息,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场?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这几天了。 第11页 “咔嗒”。 骆文承瞬间收敛神色,厕所有别人? 镜子里反射出后面厕所隔间的门,其中一扇打开,一个高大男人从里面走出。 骆文承先是有些被人听去自己说话的尴尬,但随即目光一凝,怎么有点眼熟?如果右眼用布给蒙上…… 镜子里看不真切人,骆文承蓦然转身,洗手间空间不大,那人已经走到身后,对骆文承激动的反应略一扬眉,施施然走到另一个洗手台前洗手。 骆文承和那深邃的双眼对视了一瞬,清楚看到了对方右眼浓密犀利的眉毛下的伤痕。 像是刀子割的,又像是被粗糙的碎片刮过,看着就不是轻伤,难怪当时他要把右眼包起来,他还以为他是独眼,这些天到处关注独眼人的消息。 “你……”骆文承心情激动雀跃。 陆崇侧头又瞥了他一眼,他身材高大,即便微弯腰洗手的姿势也比骆文承要高上些许,居高临下的目光幽深而散漫,透着强大的威压,骆文承声音一下子卡在喉咙口,他敏感地察觉到眼前的男人和那天晚上给他吃喝、语气平和的人不同。 像他们第一次对视时,让人感觉到一种危险的张力。 鼻翼依旧传来淡淡菸草气味,又清冽得好像雪地里的草木,十分特别,骆文承分不清这是菸草味还是香水味,但他迅速冷静下来,斟酌着说:“你好,你、你还记得我吗?” 那天晚上的一饭之恩,让他免于窘迫困顿的几千块钱,还有那个语气平淡清冷却让人觉得特别温和的男人,骆文承得到过的帮助太少,像那样的雪中送炭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 陆崇表情未变,似乎根本不知道骆文承在说什么,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平常的动作在他做来有一种与生俱来般的从容。 “有事?”他眼神冷淡。 “啊……”骆文承微诧,这个反应……他不认识自己了? 不会吧,那天晚上虽然天太黑,但两人面对面距离也不远,不至于看不清人吧?还是说自己变化太大了? 不过,也可能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吧,黑黢黢的夜里,不经意遇到的流浪汉,随手扔出的食物和钱包…… 本来就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骆文承心里莫名地涌上失落。 他遭受了打击般呆呆站着,一脸傻相,脸上挂着水也不知道擦,白白净净的样子,头髮软软的,因为喝了酒眼尾染着红晕,眼里润着水汽,看起来特别无辜茫然。 第9章 不一样的身份地位心态,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小陈看到的是骆文承的清冷从容气质夺人。 而陆崇眼里,这小孩依旧是呆萌呆萌特好欺负的样子。 当然了,比起那天是好看了很多,看来并没有吃苦。 陆崇又多看了他一眼,眼神不易察觉地缓了缓,转身离开了。 骆文承怅然若失,继而暗自苦笑,他牢牢记着的,对方根本没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帮助他渡过难关的莫大善意,不过是对方心情不差时的随手施为。 骆文承心情有些低落,喝了酒之后头脑也有些昏沉,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恹恹的情绪,强打起精神回到酒吧。 “小骆,你可回来了,那边有客人点名要你去。”领班看到骆文承就招手,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骆文承来了之后,他们酒吧的生意好了不少,天天都有冲着他来的人。领班工资和每天营业额挂钩,沖这一点他也挺喜欢骆文承,但时刻要提防着那些客人因为骆文承而闹起来,这又挺糟心。还好骆文承懂事,该喝酒喝酒,该低头低头,任打任骂任刁难,客人们就算想闹事,骆文承这个态度他们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对于认真努力又知道分寸的人,大家总是喜欢的,更不要说骆文承还生得赏心悦目,这么一想,领班看待骆文承的目光温和了不少:“小骆啊,今晚客人比较多,你再撑一下,明天给你放假。” 骆文承微微一笑:“谢谢领班。”他从吧檯领了那桌客人要的酒水,正要走,领班想着他说得少干得多还从不抱怨的韧劲,到底心生怜悯,忍不住又叫住他:“小骆啊。” “领班还有事?” 领班把人带到一边:“我跟你透个底吧,叫你去的人是你以前的朋友,里面还有骆家小少爷。” 骆文承瞳孔骤然一缩。 终于来了。 骆文俊只来过“金色辉煌”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就碰上了那个人。 这是后来骆文承瘫在床上,口不能言时,骆文俊跟他炫耀的。 也就是说,今晚,那位来了? 骆文承的心跳得有点快。 领班拍拍他的肩膀:“你一直干得很好,今晚也别出岔子了。” 领班把“今晚”说得有点重,领班的脸色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严肃,骆文承更确定了,那位是酒吧的最大老闆,他来了,酒吧上上下下自然是一点岔子都不能有。 这是领班特意给他提的醒吧? 骆文承心中有些感激,他定定神,低声说:“我明白的,谢谢领班。” 他托着托盘,穿过舞池里三三两两扭动着的客人过去了,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想大人物的话,应该在二楼包厢吧,每个包厢的窗户都是透视的,可以看到下面大厅的情况。 第12页 可惜以他的资歷,还去不了包厢服务。 骆文俊那桌是9号桌,在酒吧大厅里正对着舞台的位置,此刻舞台上有一个女歌手在轻轻地哼唱一首旋律优美哀婉的英文歌,9号桌是视野最好的。 桌前的环形沙发上坐满了人,骆文承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赵建平、张东、卫兴恆,前世把他骗得团团转的三人组。 当然了,还有骆文俊。 重生回来,第一天不算,骆文承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轻时候的骆文俊,鲜嫩,乖巧,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骆文俊,然而骆文承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病床前这人的种种狰狞嘴脸。 以及记忆中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但其实应该是今天该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在赵建平三人的小酒吧,发现他们三个其实在哄骗戏耍自己,他打算逃离,却在后门口被人拦住,他们把他拖进一个包厢,沙发上坐着一个脸色阴沉的人,那就是骆文俊。 那天骆文俊心情并不好,在“金色辉煌”守了一晚上,但想见的目标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他失望而烦躁,想起骆文承在赵建平这,就过来看看。 当然他的“看看”不仅仅是看看而已,他从后门进来,连赵建平等人都没让知道,而他的那些“铁兄弟”们已经订好了包厢等他,骆文承被弄进来就看见了这么一群一看就不三不四的人。 其中就有那天晚上闯进公寓打他的人,反正都是骆文俊流落在外时认识的道上朋友。 骆文承吓坏了。 骆文俊笑眯眯地告诉他,他早就知道赵建平对骆文承的报復心理,让骆文承落到这个地步他还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说骆文昊知道骆文承在小酒吧里的处境,骆文昊觉得骆文承愚蠢透顶,所以明明可以一句话把骆文承解救出来,但他没有,因为“要让这个弟弟好好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骆文俊还说骆文承早已成了全海宁的笑话,提起他就是“自甘堕落”、“陪酒卖笑”,是监狱里带出来的“风骚恶习”,骆开芳气得摔了两套茶具,直唿丢脸,恨不得雇杀手来弄死骆文承。 灯光缤纷,人影交错,骆文承托着托盘,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被人簇拥着坐在中间的骆文俊,他扬着笑脸,迷离而璀璨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稚嫩的脸上一对酒窝那般可爱,可是当时那双嘴唇里吐出来的恶毒言语犹在耳畔,如同一把把刀子把骆文承的脸皮割得半点不剩。 骆文承仿佛就看到那个被人架着跪在那里的自己,一脸惨白,摇摇欲坠,悲愤难言,无地自容,然后他被放倒,被无数双手按着,一层层纸巾盖在他脸上,酒水浇灌下来,他透不过气,拼命挣扎,周围人却在闹笑,一双双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恶意…… 骆文承一点点扣紧手里的托盘,那时的场景仿佛和眼前重合,他咬咬牙根回神,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但只有真正回过头去看,才知道那些耻辱和怨恨,从来没有消失过。 第10章 他脚步稳稳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坐在那群人中央的骆文俊就唰地站了起来:“二哥!” 这激动的样子,这担忧又欢喜的眼神,骆文承心中冷笑,演技真不差。 他垂眸弯腰,将托盘上的两杯鸡尾酒放在玻璃矮桌上:“你们点的七色彩虹,请慢用。” 他转身要走,理所当然地没能走成,赵建平快人一步搭上了骆文承的肩膀:“阿承,在这里还挺习惯吧?小俊知道你在这里,担心极了,你们兄弟坐下来一起说说话嘛。”赵建平长得健壮,那条手臂用上劲,骆文承就觉得沉得很,挣不开。 骆文承察觉到他的语气和动作里都有一份挑衅和冷嘲的味道,这在前几次他过来“看望”自己时是没有的。 看来他是不打算再假惺惺了。 张东也笑着说:“就是啊阿承,你不知道伯父管小俊管得严,他这是好不容易出来的,怎么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骆文承抬头和张东的目光对上,接收到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他面色慢慢冷了下来。张东作为当初海宁四少之一,基本上就是个狗头军师,骆文承打架赛车捉弄人,基本都是张东怂恿的,看似处处为骆文承着想,其实根本是在给骆文承找麻烦,最见不得骆文承好。 骆文承觉得自己傻透了,居然曾经把这种人当兄弟。 不过他们也真有意思,一起来了,是都知道陆九爷是“金色辉煌”的老闆,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吗? 应该不会,虽然好多天前整个海宁市上层都在传陆家陆九爷来海宁了,以后恐怕还要在这里发展他的产业,想尽办法地想赶在别人前面去巴结,但没有人找得到其下落。 只有骆文俊因为没被认回骆家前,是在城西贫民区一带混着的,结识的人三教九流,鼠有鼠道蛇有蛇道,海宁多少人打探不到陆九爷的消息,偏偏被骆文俊那些不起眼的“朋友”打探到了。 所以骆文俊来了。 大概因为这次骆文承在“金色辉煌”,所以他打着来看他的幌子过来,为了显得更合理自然顺便带上了赵建平等人吧? “二哥,最近家里忙,我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骆文俊从环形座位里挤过来,脸上的担忧真得很,“你跟我回家吧,你在这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第13页 骆文承垂下眼眸淡淡说:“我在这很好,你回去吧。” “不,我不走,你不肯走的话,你在这一天,我就来一天。” 骆文承心想,真是好主意,借担心我看望我的名义天天过来等金主,合情合理得很。前世骆文俊第一天就等到了他日后的大靠山,但现在的骆文俊还不知道不是? 骆文俊看似担忧,目光在暗暗审视骆文承。 赵建平告诉他骆文承在“金色辉煌”上班时,他是看好戏的,让赵建平暗中把消息传播出去让人都来找骆文承麻烦,他等着看骆文承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但知道“金色辉煌”其实是陆九爷的产业之后,他不这样看了,他怀疑骆文承是不是也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不然他哪里不好去偏偏来“金色辉煌”? 可是骆文承在半个月前就来了“金色辉煌”,自己都是昨天才确认那人是“金色辉煌”幕后老闆,骆文承怎么可能早他半个月就知道? 他恐怕连陆九爷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吧? 骆文俊心里抱有怀疑,可走到骆文承跟前,他就瞪大了双眼。 “你、你的脸……”他指着骆文承的脸低唿出声。 刚才追光灯没转过来,他还真没发现,这细腻白皙的皮肤,哪里还有之前的暗淡粗糙?还有骆文承的头髮怎么这么长了,二十天前在骆家看到还短短的,现在居然都有刘海了! 假髮!一定是假髮! 骆文俊咬住下唇,之前如果只是小小怀疑,现在他几乎确定了,骆文承一定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不然他怎么会把自己倒腾成这样?贱人,都学会勾引男人了。 骆文承淡淡瞥他:“我的脸怎么了?” 骆文俊讪讪,意有所指地说:“几天没见,二哥你白了好多,皮肤也变好了,用了什么护肤品啊?” 骆文承冷笑:“我不像你,没有往脸上涂脂抹粉的习惯。” 近距离看骆文俊,他为了今天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瞧瞧这头髮,刚做的吧?这脸,涂了不少粉吧?衣服看似随意,但每一处细节都近乎完美,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别告诉他这是体香。 为了勾搭金主,也是拼了啊。 “为了来看我,还特意喷了香水,真是叫我受宠若惊。”骆文承淡淡地说。 骆文俊一脸羞红:“我哪有?” 他抬头看了骆文承一眼,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嫉恨。 骆文俊的容貌身形继承自骆开芳继室,那个妩媚娇艷从情妇转正的女人,一张娃娃脸清纯又明艷,永远不显老,身材也娇娇小小,骆文俊虽然是靠这样的条件才好好活到这么大,也暗自为自己的容貌自得,但私底下也没少为自己一米六出头的身高暗暗自卑。 但骆文承不同,他少年时便身材高挑挺拔,五官俊秀而稜角颇为凌厉,因为优越的家境和得体的礼仪教养,身上自有一股自信凌然的风仪。 只要他自己不犯浑,到哪里都是优秀世家子的表率,若非骆开芳特意养废他,骆文俊不敢想像十七八岁的骆文承该是怎样的优秀。所以当年第一眼看到骆文承,骆文俊就嫉妒得滴血。 所以骆文俊要把骆文承毁掉,让他失去稜角和那股锐气,让他的身形变得佝偻,眼里充满晦暗惨澹,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也做到了,他把骆文承弄进了狱里,每每收到骆文承在狱中颓丧悽惨的照片,他就无比痛快。 可是现在骆文承不但没有他想像中的颓废,反而气质更胜从前,就像一把瓷器经过时间的洗涤和把玩,终于裹上了一层莹润饱满的包浆。 骆文俊觉得心口疼。 第11章 他们一个是纤细漂亮的少年,一个是瘦削冷峻的青年,一个是衣着不菲的客人,一个是紧身马甲制服的酒吧侍应生,各有千秋,对峙而立,暗潮汹涌,渐渐不少人都往这边瞧,有人甚至吹了声口哨。 骆文承回神,淡淡说:“我还有工作,你们慢慢玩。” 张东还想借骆文俊给骆文承难堪呢,怎么会轻易让他走,就说:“阿承,急着走干嘛呀,坐下来聊聊,听说你酒量不错,我们来喝两杯?” 骆文俊忙说:“东哥,这不行,我二哥喝不了酒的,他酒量很差。” 赵建平接过话:“不会吧?我看阿承每天都喝得不少,也没见有什么事,是不是阿承?” 骆文承目光微扫,看着这些人脸上熟悉的唯恐天下不乱:“下次吧,我还有别的工作。” “下次什么啊!就今天了。”有个骆文承不认识的小青年起闹了,“咱也不为难你,先把你前面这两杯喝了再说。” 他指着桌面上骆文承刚放下去的两杯七色彩虹,骆文承脸色微变。 七色彩虹,听着名字温柔,看着五颜六色也十分漂亮,甚至在别的酒吧,这是一款很适合女孩子饮用的低酒精饮品,但在“金色辉煌”这种酒一般人不敢点,因为不但一杯量很大,而且用来调制这杯酒的七种酒,每一种都高达40度以上。 这半个月来他虽然被迫喝了不少酒,但少有度数这么高的,就算有也基本是纯酒,没有混得这么厉害的。 事实上他酒量确实不好,他体质特殊,酒精在体内代谢障碍,转化成乙醛之后就容易堆积,量一多就会中毒,所以每次喝前他都会吃点东西填胃,喝了之后就尽快去催吐,每次看似喝得不少,但吸收进体内的并不多。 第14页 这会儿他刚吐过,胃里空空,脑袋里还有醉意,两杯七色彩虹他扛不住。 骆文承迟迟不动,张东冷笑:“连这么一杯都不敢喝?阿承你就这点本事的话,还是别在我们哥几个面前硬撑了,跟小俊回去吧,骆家家大业大,你再去求求骆伯父,他应该还是愿意多养你一个的。” 骆文承刷得抬眼,冷冷盯着他,张东笑得有恃无恐。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赵建平假模假样地劝了一声,也跟着无奈摇头,一副“大家要开玩笑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在他们眼里,骆文承就是一个被拔去爪子牙齿的猫,怎么逗弄都行,不甘?愤怒?除了瞪瞪眼他还能干什么? 忽然骆文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极有分量,以致于他立即就感受到了,他心下一突,下意识四下找了找,并没有找到目光的主人。 难道是来自……二楼包厢? 是那位陆九爷吗? 骆文承的目光看着看似在尽力为自己说情的骆文俊脸上,很假的演技,活脱脱一朵黑心白莲花,但架不住有人喜欢啊,上辈子那人喜欢骆文俊到能将他留在身边三年,这辈子恐怕也能看上他吧。 骆文承其实对于自己傍大款的期望不高,毕竟自己并不是人家中意的那一款,并且他对这种事情到底是有些牴触的,但至少至少,也要把骆文俊给搅黄了。 不过说起来,陆九爷是怎么看上骆文俊的? 骆文承回想,这两人的邂逅自己其实是见证了的,或者说应该是他一手促成的。 前世的今天,骆文俊在“金色辉煌”没有守到人,才去找他出气,骆文承差点被他们一群人弄死,他出狱之后因为自卑就总想把自己藏着,看起来畏畏缩缩,但其实他在狱中斗狠打架的东西没少学,真正被逼急了他能跳起来玉石俱焚,所以在骆文俊玩够了要回家的时候,他趁人不备,一发狠挣脱压制在身上的人,拼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 直接抱着骆文俊从二楼窗口,撞破玻璃摔下去。 他当时抱着和骆文俊同归于尽的决心。 一辆车在他们身后急剎车。 骆文俊被他垫在身下当场晕了过去,骆文承还有一丝丝意识,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很久以后,骆文承瘫在床上,骆文俊才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当时那辆车上坐的就是陆九爷,他在“金色辉煌”等了大半夜没等到,骆文承那一扑,却把他送到了对方的车轮前。 “……当时还是陆九爷亲自送我去医院呢,断了一条腿,却得到这样的缘分,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你。” 骆文承不知道骆文俊是怎么操作才掩盖过去那天的真相的,无非是自己发了酒疯伤人,而他瞬间沦落成一个“明明是正牌骆家少爷却一再被冒牌货伤害”的小可怜。 骆文俊吸引人的,除了他那张永远乖巧天真的娃娃脸,就是这纯挚善良柔弱无辜的性格,如果真正让骆文俊出丑,如果揭穿他阴险狠毒的真面目,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得上他了吧? 骆文承垂下眼眸,弯腰,伸手端起了一杯七色彩虹。 七彩艷丽的颜色,衬得骆文承的手指越发莹白如玉,他执杯于唇前,喝了一口。 瞬间只觉得一道火顺着喉咙唰地一下就蹿下去了,食道发出痉挛般的抗议,他整个人也有些禁不住地颤慄了一下。 骆文承脚下晃了一晃。 盯着他瞧的人们顿时嘘声四起。 “不是吧,这都不行?” “才第一口呢,到底能不能喝啊。” 骆文承脸色有些难看,轻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肩膀上却突然被拍了下,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对众人道:“小骆酒量浅,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为难他了。” 第12章 骆文承转头一看,吃了一惊:“经理!” 刘伟志笑着地看着他:“小骆,让阿k调几杯酒送过来,老朋友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招待。”阿k是酒吧里的调酒师,也是这一行有名的金牌调酒师,在“金色辉煌”一般只为重要的客人调酒,一般酒水是他的两个徒弟调的。 骆文承听了这话惊了一下,他没想到刘伟志会为自己出头,而且还搬出了阿k,骆文俊这行小年轻富二代是绝对没那个面子让阿k出手的,这是刘伟志给他做脸。 刘伟志又笑着对骆文俊等人说:“小骆是我得力的下属员工,既然你们是小骆的朋友,今天你们的帐单打七折。” 场面一静,赵建平等人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他们是看准了骆文承孤立无援才闹他,没想到刘伟志居然会冒出来。虽然作为酒吧经理,处理底下员工处理不了的棘手情况很正常,但他一开口就十足的回护意味,一副将骆文承纳入羽翼之下的姿态。 赵建平自诩与刘伟志有些交情,忙笑道:“老刘你什么时候这么护短了,知道阿承是你的员工,我们是跟他闹着玩呢,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们这也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劝他回家。” “这就好,小骆是我看好的,你们把他灌坏了我可要生气的。”他仍是挂着那弥勒佛一般的笑容,但谁都能看出他态度的强硬。这下赵建平也有些尴尬起来。 第15页 刘伟志给骆文承打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找阿k去。” 骆文承怔怔,刘伟志为什么…… 忽然,他从对方身上嗅到一抹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淡淡菸草味,又如雪地草木般清冽,十分特别而韵致,只是这气味极淡,像是刘伟志从哪里染上的,若非用了大礼包后骆文承的感官敏锐度也跟着变强,他恐怕也闻不出来。 这种气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那个人他不久前在洗手间里遇到过。 骆文承有些恍惚,刘伟志刚和那人一起呆着吗? 想来也是,他的独眼恩人一看就身份不凡,自然值得刘伟志亲自招待。 不过刘伟志此时不该陪着陆九爷吗?那可是“金色辉煌”的大老闆,刘伟志顶头上司。 难道说那人也和陆九爷在一起,是认识的? 刘伟志满脸笑意地看着骆文承,眼里滑过一抹探究,能让自家先生吩咐他亲自下来解围,这骆文承身上有何过人之处? 他目光往楼上飘了下。 骆文承注意到这抹目光,也跟着看上去,心想,刘伟志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帮自己,半个月来就没见他特别照顾自己,今天反常,大约是受人之託。 是……受那人的託付吗? 骆文承心下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二楼包厢的窗是单向的,但仔细看也能看到窗户里面影子,骆文承顺着刘伟志的目光就看到了那vip包厢窗口站着的人影。 模煳的身影,透着一丝熟悉,骆文承忍不住想笑,他其实还记着自己吧,忽然表情就是一僵。 脑海里的思维跟蓦然放电一样,闪了一下。 透着一丝熟悉……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抹从车上走下,逆着刺眼车灯步步走来的高大身影,彼时他压着骆文俊,趴在冰冷的地面,周身尽是玻璃渣,痛得浑身麻木,懦弱地祈祷这个人是来解救他的救星。 但是又仿佛听到骆文俊炫耀的话语:“……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里养腿,陆九爷来复查眼睛,我找尽机会去接近他,他那么冷的一个人,却从来不拒绝我,总是对我温柔关切地笑。” 是你啊…… 有些事情想明白很容易,骆文承怔怔地想,原来是你啊。 陆九爷,陆崇。 一饭之恩的独眼恩人,他仇人的最大靠山,前面那个,他念念不忘,后面那个,他耿耿于怀。 原来都是你啊…… 他低下头,脸色苍白,连嘴唇上也没有血色。 心脏那里有点难受,有点失落,不明显,但唿吸间都牵动着。 他看着手里绚烂夺目的七色彩虹,自嘲一笑,说:“多谢经理,不过不用麻烦阿k老师了,不就是一杯酒吗,何必让大家扫兴。”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一口气喝下来,几乎封闭口鼻的酒精味让他有一种被溺毙的错觉。 就像那时盖在脸上的层层纸巾和海水般灌下来的酒水。 他闭上眼,狠狠挥开那些画面,然后一把把杯子磕在玻璃矮桌上,杯底剩余的冰块跳了几跳。 场面顿时一静。 骆文承沉重地喘息,唿吸间尽是酒精浊气,心脏跳得要疯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 骆文承睁开眼,缓缓放开杯子,慢慢直起身子。 “还要喝吗?”他勉力维持声音的镇定平稳,淡淡地问,实际上他这一刻看眼前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飘着的,扭曲的。 他觉得自己也快飘起来了。 然而在众人眼里,骆文承这一杯喝下去,白皙的两颊立即染上红霞,他表情淡淡煞是冷漠,偏这会儿脸颊到耳根肉眼可见地慢慢透红,像一块清透的美玉沾染了血色,透出一股激烈的妖艷美感。 便是那一贯清淡的瞳孔中也被酒精逼出水光,衬着眼白边缘慢慢扩散出的猩红血丝,在酒吧缤纷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众人一怔,有人叫好,有人看红了脸,刘伟志有点意外又有点无奈地看着骆文承,朝楼上抱歉地摇头,他给人解围了,但对方不接受他也没办法。 …… 二楼包厢。 单向玻璃后面,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窗前,目光落在下面青年的眼睛上。 冰冷的眼,涨红的眼,倔强的眼,他看到了里面压抑着的火焰,一蓬一蓬地爆发,又被其主人死死按压下来,那么的漂亮又……无助。 男人目光迷离了剎那,似乎想起十分久远的某些事情。 第13章 下方,一直没出声的卫兴恆抬头看了骆文承一眼,目光便离不开,从骆文承的脸上一直滑到他那银色马甲包裹的纤瘦腰肢,眸色就沉了。 张东脸色很不好看,骆文承透出来的淡然和不屑激怒了他,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假货,在他头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现在谁不嘲笑他捧着一个假货这么多年,说他眼睛被屎煳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铁了心要看骆文承出丑,甚至不管刘伟志就站在旁边,冷笑道:“这儿还有一杯呢,不过如果实在喝不了就算了,我看这份工作还是不适合你,咱们兄弟一场,你还是跟我们走吧,有我张东一口饭吃,就有你骆文承一口汤喝。” 骆文承看着他轻笑一声,又去拿酒杯。 第16页 “这杯酒我替他喝。” 卫兴恆突然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端着那第二杯七色彩虹,目光灼灼锁定骆文承,慢慢地说:“这杯酒我替他喝。” 赵建平脸色一变,张东拽了拽卫兴恆的衣服:“你干嘛?玩得正开心呢!” 骆文俊不好说话,但他敏感地从卫兴恆眼里捕捉到了什么,这让他眉头沉了沉。 卫兴恆不为所动,举着酒杯对骆文承示意了一下,抬头平稳而豪气地将一杯酒喝尽。 除了冰块,一滴不剩,而他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仅仅是有一丝脸红。 “好!”周围人喝彩,卫兴恆高大英俊,穿着贵气,替人挡酒挡得如此爽快豪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骆文承却依旧在状态外。 他看着卫兴恆,其实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身上。 卫兴恆拿起外衣走出来,来到骆文承身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逼近的气息,灼热的视线,骆文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露出一个笑。 卫兴恆唿吸一滞,眼神更深,他和骆文承认识比较迟,但也一起读了初中和高中,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骆文俊看看他们两人,咬了咬下唇,过去想搀扶骆文承:“兴恆哥,还是我来照顾我二哥吧。”又对刘伟志说,“经理,这里有没有休息间,我二哥这样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他没忘了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等陆九爷,目标还没出现,他怎么能走? 刘伟志还没有说话,骆文承就抽出手臂:“我好得很。” 他淡淡地看着骆文俊,“你今天带这些人来,不就是想证明我没本事,找的工作也是个混日子的,最终只能靠别人养活吗?”前世也是这样,他从窗口摔下来没摔残,便没跟去医院,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后来却酒精中毒,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心中又恨又怒,但也确实不敢再招惹这些人,远远逃开自己找工作去,但每找到一份工作,这些人就会出现搞破坏。 张东,赵建平,骆文俊,一个又一个,谁也见不得他过一天痛快日子,卫兴恆虽然没直接出手,但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看他的热闹。 没一个好东西! 他好手好脚一个人,硬是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最后沦落到捡破烂、睡大街,天天为点吃的被人揍过来打过去,年纪轻轻就染了一身的病。 想离开海宁吧,没钱,身份证也丢了,又能去哪里?天大地大,没有一个能够容得下他的地方,受尽了歧视。 他恨这些人,最恨的是骆文俊! 他扭头盯住骆文俊。 不就是给那谁当玩物当了三年嘛,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猖狂到没边了,都敢搞人体研究了,想到那瘫在床上没完没了试药的几年,骆文承心中一片冰冷。 骆文俊,你凭什么呢? 不就是抱上过一条金大腿吗? 骆文承的目光太可怕,骆文俊瑟缩了一下,连忙解释:“二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里不适合你,还是让大哥给你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吧。” 骆文承点点头,别人还以为他被说动了,他接着却说:“让你担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谁让我以前太草包了呢,这样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的业务水平,免得你老是替我担心这担心那。” 他双颊酡红,咬字却很清晰,看不出来像醉了的样子,又轻快地对众人道:“你们都是客人,既然质疑我们酒吧的服务质量,一会儿就请帮着作见证吧。” 他对刘伟志说:“经理,我想借吧檯一样。” 刘伟志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自己发挥吧。” 骆文承维持着脚步的平稳,朝吧檯走去,除了脸红了点,谁也看不出来他早已经醉了。 吧檯那边今天只有阿k的两个酒吧徒弟,骆文承跟他们笑道:“要借用一下两位的地盘了。” 两人早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时候都很和气地让出位置:“这是要调酒吗,要帮忙吗?” “谢谢,需要的话我会提的。” 骆文承咬咬舌尖,压下头脑中的混沌,洗干净手,示意骆文俊坐下来:“想要喝点什么?” 骆文俊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骆文承:“你这是要调酒?”他皱眉说,“二哥,你别逞强了。” 骆文承只当没听见,他对面将调酒用具雪克杯、盎司杯和一只鸡尾酒杯放在面前,然后往雪克杯里加了几块冰块,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就自己决定了,来一杯蓝色夏威夷?” 他迳自取了白朗姆酒倒了二盎司,接着是蓝橙力娇酒、牛奶、菠萝汁等,他的动作非常果断利落,只最初扫了一眼那些酒水饮料,之后就没怎么再看,手一伸就取到了自己需要的酒水,瓶口一倾一起就倒好了,是一盎司就一盎司,是半盎司就半盎司,不多不少,不满不溢,简直比机器还精准,偏偏这果决之中又蕴含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优美感,十分的赏心悦目。 第14章 从开始倒酒,骆文承眼里就只有自己眼前的这些酒水和器具,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他倒完材料合上瓶盖,单手摇晃起雪克杯,他的动作并不浮夸,没有某些调酒师那样背后传杯、胯下传杯之类的花样动作,但手臂摇摆振动间从容不迫,极富节奏感,杯中冰块和液体撞击的声音清脆整齐。 第17页 众人正琢磨着那颇具妙意的节奏感,骆文承却忽地一撒手,眼看雪克杯要从手中飞脱,下一刻却是圆滑无比地绕过他的手背又回到他掌心,他手掌翻飞、手指舞动,胖嘟嘟的杯子简直像只润唇膏一样温顺地在他掌控下忽正忽反、腾跃旋转着,每每似要脱手,下一刻又似被无形的黏力拉回去。 那动作,真叫一个凌厉漂亮,行云流水。 无论是找茬的赵建平等人,还是周围纯粹看热闹的,都渐渐看出了门道,原先笑闹的态度也收敛起来,那两个调酒师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雪克杯还能这么摇? 最后骆文承一个收手,揭开杯盖,动作利索地将酒液滤进鸡尾酒杯,浅浅乳白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中,其中一缕缕浅蓝犹在旋转,仿佛柔滑的绸带,骆文承又倒了半盎司汽水轻轻浇上去,将一片菠萝片嵌在杯口,微笑着送到骆文俊面前:“尝尝看。” 骆文承一揭开雪克杯,香气就瀰漫出来,有牛奶的醇,有菠萝汁的酸,有汽水的甜,其中还参杂着朗姆酒的烈,既热烈又温醇,站得近的人闻得简直要陶醉了,恨不得多长一个鼻子好分辨清楚到底有多少气味。 旁边有人起闹:“尝尝看什么味儿,闻着就发馋。” 骆文俊脸都僵了。 他没想到骆文承居然会调酒,而且看手势居然还挺专业的,他什么时候学的? 可是那又怎样?调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调出花来难道还有人因此尊敬喜欢他? 骆文俊想到这里又放松了,他不肯承认自己也被手里的酒给吸引了,忍不住尝了一口。 这、这滋味……他迟疑着说:“还、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会不会品酒?”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金色辉煌”的顶樑柱,调酒师阿k不知从沖了过来,他身量很高,三十来岁,是个中美混血,五官深刻,因为职业需要,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无比整洁,平日里除了调酒品酒,他没有任何爱好,也不爱和别人交流。 这时这人不顾形象地凑到骆文俊手边深深嗅了一口酒味,然后狂热地又扑到骆文承身边,抓着他的手:“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法?我从来没见过,天哪,你们闻闻,空气中这爆炸一样的香气,如果不是原材料从吧檯直接拿过来的,我会以为你加了什么化学试剂。我敢打赌,那杯蓝色夏威夷比一般调酒师调出来的美味十倍!” 阿k定定看着骆文承双眼,眼神狂热:“,因为手法吧?是因为手法吧?你从哪里学来的?” 骆文承微微一笑:“是的,我这套手法不仅华丽好看,还更利于各种酒水混合、滋味相容,碰撞出更为美妙的效果。” 阿k双眼发直,急忙问:“谁教你的?” 骆文承摇摇头:“抱歉,我不能说。”见阿k失望,他又说,“不过我可以让你品尝这种手法带来的魅力。” 他想了想:“来杯冬日阳光?” 他飞快地准备了灰雁香梨味的伏特加,一个茉莉香茶包、柠檬汁、利口酒、纯蜂蜜,将其倒入雪克杯,加入冰块和沸水,用搅拌棒一圈一圈搅拌,茶香和酒香如同发酵一般幽幽释放,他将其倒入一个事先热好的水晶窄口杯里,递给阿k。 阿k品尝了一口就大声赞嘆:“骆,你的手简直富有魔力。” 骆文承低头微笑,独门手法是一方面,大礼包带来的额外效益,让他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有百分之二十的效果加成,才是关键。 他继续调酒,速度非常快,不过片刻就是一杯,骆文俊喝不过来,他就分给阿k以及围观客人,没有一个人不赞美他的手艺。 唯独骆文俊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骆文承简直像不认识他一样。 骆文承把一杯马丁尼放到他面前,笑着问:“怎么了,不开心?” 骆文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变了很多。”他已经喝了两杯酒,人有些醉了,通红的小脸蛋让他显得更加甜美可爱,但他眼里的焦躁和嫉恨让他看起来并不如外表的无害。 骆文承知道骆文俊喝醉了之后不如清醒时那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会儿骆文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缺陷,此时的他在骆家扮演乖宝宝多年,平时几乎是滴酒不沾的。 骆文承轻声说:“不改变,难道还真等着你们救济吗?虽然大哥再三表示会继续把我当亲弟弟,但我只要想想他把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而忽略你,我就觉得挺不忍心的。” 骆文承垂着脸摆弄酒器,抬起眼帘看了骆文俊一眼,那淡琥珀色的眼眸分明如水般清透,却仿佛笼罩着裊裊黑雾,深不见底,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和不屑。 骆文俊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但他的琥珀色是鲜艷明亮接近黄色的那种,乍一看有些像黄宝石,这是遗传他那个情妇转正的亲妈何梅的,这也是骆文俊颇为得意的一点——要知道骆文承小时候的瞳孔颜色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跟何梅很像,但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颜色越淡,和何梅就渐渐不像了,像是赝品终于露出劣质的内在。 但他却发现,这个赝品的眼睛变了之后反而更好看了,而且那里面还露出对自己的不屑?! 骆文俊大怒,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酒水朝骆文承泼去:“你算什么东西!会调酒了不起啊,还不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第18页 骆文承不料他反应这么激烈,忙后退一步,抄起一个广口杯,顺着酒水洒来的弧线一接,居然近乎一滴不漏地将酒水全部接下,动作果决又漂亮。 周围人“嚯”了一声,被这一幕吓了一跳,骆文承砰的一声放下广口杯,冷冷地看着骆文俊:“你什么意思?” 骆文昊是骆文俊的逆鳞,谁都碰不得,骆文承有激他失态的意思,但没想到骆文俊会这么配合。 骆文俊站了起来,脚下不稳地指着他:“你就是骆家捡回来的冒牌货,垃圾,我才是骆家的少爷,你以为大哥真的关心你吗?他不过是可怜你而已,你就算会调酒又怎么样?你就算调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是个下等人的事实!” 第15章 众人譁然,谁也没想到骆文俊会说出这种话来,在场少有不知道骆文俊的人,但无论是见过他的还是听说过他的,骆文俊给他们的印象都是单纯无害的,更别说就刚刚还对骆文承嘘寒问暖,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谁知道喝了两杯酒就露出了真面目,藏得可真是深啊。 还有,什么叫下等人?听听骆文俊语气里对调酒师这一行满满的不屑和对自己身为骆家人的优越感,能来“金色辉煌”的虽然都不是一般人,但也不是谁都像骆文俊、赵建平等人那样,背后有个大家族大企业的,这里顾客大多还是没有什么背景的白领之流,骆文俊对骆文承的鄙视,基本把他们也都给划进去了。 顿时不少人都皱起眉头,对骆文俊冷眼相向。 尤其阿k这些调酒师与侍应生们,更是瞬间对骆文俊反感到极点。 唯有骆文承毫无动容,挺直腰杆,看着骆文承就好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淡淡说:“那你觉得什么是上等人呢?像你这样身体里流着骆家这种豪门的血的人吗?我靠我自己的能力赚钱,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凡是有一技之长并努力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生存资源的人不但不可耻,反而是最值得尊敬的。你也是在社会底层呆过的,我以为你会明白这一点才是。” 骆文承解下自己的领结,脸上有着疲惫和无奈:“你质疑我的谋生能力,我证明给你看过了,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并且希望你们理解,我实在没有和你们一样靠谁吃饭的志向。” 他说完,朝阿k鞠躬:“给阿k老师你添麻烦了。” 阿k摆摆手:“我还要谢谢你让我见识了新手法呢,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好好交流,毕竟我们可是靠这个吃饭的,不像某些公子哥,成天无所事事到处挑事,屁都不会还觉得自己多么高人一等,真以为自己活在旧社会呢。” 阿k冷笑着看着骆文俊和有些尴尬的赵建平等人,赵建平等人本就被周围异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被阿k这么一说更觉难堪,偏偏周围还有不怕事的起闹:“是啊,既然看不上调酒这行业,还来喝什么酒啊。” “他们可不只看不上调酒师,还看不上厨师、司机、保洁员、工人呢。” “小点声,这几位背后可是海宁排名靠前的几个大企业,人家是上等人,高贵得很。” “什么大企业,教养这么差简直给社会制造败类!” 骆文俊还有些不在状态地发懵,赵建平等人连拖带拉地把他给拽走了,他们光辉闪闪地进来,却是灰熘熘地逃走,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要成为海宁人的谈资了。 偏偏不知何时离开,又不知何时回来的刘伟志笑眯眯地宣布:“我们老闆说了,他开酒吧做生意,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商人,咱们酒吧这档次接待不起高贵的豪门子弟,以后骆先生赵先生这几人,永不招待。” “好样的!” “老闆真性情啊!” “在人家酒吧里指着人家员工鼻子骂下等,是个人也受不了这个气啊。” 顾客们一致好评,只有还没完全离开的骆文俊听到了刘伟志的话,瞬间清醒了过来,脸色惨白。 酒吧老闆不就是陆九爷?他这话什么意思? 自己今天费尽心机过来,不但没见到人,没刷到好感,反而还让人生厌了?! 骆文俊一瞬间又气又急,胸口翻涌,哇地一下把刚喝进去的酒和之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搀扶他的赵建平吓了一跳,嫌恶地连忙松手,骆文俊好不好正巧摔在自己的呕吐物上,那狼狈模样简直别提了,周围人莫不退避三舍,冷眼看笑话。 骆文俊简直要气晕了。 他今天精心装点,就是为了让自己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再用骆文承的粗鲁野蛮失败无能来衬托自己,娇柔的、善良的、单纯的,优雅的,敏感纤细的男孩儿,他听说这是陆九爷喜欢的类型。 可骆文承压根不按照他的剧本来。 他甚至像换了一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调了几杯酒,却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还让自己丑态百出。 骆文俊可以想像,今天过后,骆文承的形象恐怕要翻篇,而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会变成自己。 …… 刘伟志重新上楼,进入vip包厢,恭敬地说:“先生。” 陆崇坐在沙发上,前面的玻璃矮几上摆了好几杯鸡尾酒,都是骆文承刚才调出来的,刘伟志让人弄了几杯进来,没引起谁注意。 第19页 陆崇手里端着一杯淡绿色的酒水,这杯酒叫做“竹”,颜色从上至下由浅到深,散发着一股微妙的香气,让人如同置身青葱竹林,心旷神怡,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上,都是一种享受。 他喝过许多酒,也见识了很多,却从未见过这样奇妙的东西。 那个青年身上仿佛有谜似的。 刘伟志问:“先生喜欢这种酒吗,要不把人带来专门给您调酒?” 他这话有试探的意思,因为实在太意外了,一向对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先生居然会注意到骆文承,而且叫他出面解围一次不算,到最后了还让他出去给人撑场子,下骆文俊的脸面。 先生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以前就算对少年人这个群体多一丝关心,但也仅花些钱资助罢了,况且骆文承可不是没成年的小少年了,本不在先生怜悯的范围内。 陆崇想着先前那人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仍不动声色的样子,像绵绵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化解自己的难堪,用自己的体面反衬出对手的丑陋狼狈。 很聪明,聪明又倔强,隐忍而不失血性,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来的从容挥洒,影射出一个稜角鲜明的灵魂。 好像……更像很久之前的那个人了。 他闭了闭眼,笑道:“我看起来那么像酒鬼吗?”他放下酒杯,“走了。” 刘伟志有些不解,这是没兴趣的意思? 不过先生的心思向来难猜,刘伟志不敢多想,老老实实送他出去。 第16章 骆文承扯开衣领,趴在洗手台上吐,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他脑袋昏昏沉沉,强自维持清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阴沉不见底。 领班找过来:“小骆你在这啊,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骆文承摇摇头,他微低头,神色疲惫而厌倦,说:“领班,我要辞职,今晚的损失,我会负责。” 领班一脸讶异:“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辞职?经理都特意打电话给我表扬你了,明天起你就去吧檯调酒吧,至于损失,有什么损失?今晚你还为我们酒吧创收一笔呢,我会给你发一个大大的红包。” 骆文承淡淡一笑,那个人在楼上应该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了吧?骆文俊露出那样的嘴脸,恶毒、乖张、愚昧,表面一套内里一套,最为可笑的是被一激就把真实脸孔抖了个干净,从头到脚蠢透了,如果这样那人还能看上骆文俊,那还真是真爱了。 他眼里闪过一道讥讽,接着又有些茫然,没有继续和领班争辩,一个人沉默地离开酒吧。 这间酒吧,他是不会再来了。 那个曾被他当作攻略对象、野心勃勃想要接近的人,他也不想再接触了。 他看了看周围热闹之后的冷清狼藉,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忽然他看到一辆玛莎拉蒂开走,那应该是骆文俊的车,骆开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心底忽地就冒出一个念头,他伸手拦了辆的士:“师傅,跟上前面那辆车。” …… 夜色中,一辆蓝色玛莎拉蒂行驶在街头,突然睡在后座上的人爬起来:“停车、停车!” 司机立即踩了油门,后座上的人捂着嘴打开门,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扶着墙角吐得稀里哗啦。 司机立即跟过去:“二少,二少你没事吧?” 骆文俊在家里被称作二少,这是骆开芳要求的,对骆开芳来说,骆文俊就是他的第二个儿子,没有什么骆文承,也没有什么换子风波,他的次子自始至终只有这么一个。 然而骆文俊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唿,谁都知道骆文承当年被称作“骆二少”,这到今天似乎都还是骆文承的专属称唿,所以他不喜欢下人在外面这么喊他。 司机一急,不小心就喊了出来。 正在呕吐的骆文俊一个气急,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就朝司机甩了过去:“滚!” 司机不防,被砸了头,火气也立即窜上来了。 他给骆家开了二十年的车,就是大少爷也给他一份薄面,当年的二少还开口闭口笑嘻嘻地叫他“叔”,这个认回来才三四年的娘比算什么东西! 是的,骆文俊因为长相和身高,很是给周围人带去了一些谈资,不是说他娘兮兮就是说他长得一副小家子气,和当年从情妇转正的继室一样,是个狐媚胚子。 长相也就算了,身高永远是骆文俊心中的痛。 听到司机低声骂了句“娘炮”,骆文俊几乎要吼回去,幸好意识到这里是在街上,虽然这条街上此刻没什么人和车辆,路灯也有些黑,但他依然往巷子里走了走,想要掩盖自己此刻扭曲的表情。 今天对骆文俊来说,简直糟糕透了。 想见的人没见到,还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反而让骆文承在他面前出尽了风光,而自己沦为笑柄。 奇耻大辱! 远处,一辆的士远远停下,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等的士开走了,悄无声息地往这边走。 骆家司机正蹲在路边吸菸,忽然脑后一阵劲风,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一棍子扫晕过去。 骆文俊吐得全身虚弱,一边低声咒骂着骆文承,一边好不容易缓过来,正要回到车上,忽然一个大麻袋从天而降,把他上半身套了起来,他尖叫一声,接着被一棍子打倒在地。 第20页 “谁!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下又一下的闷棍。 疼啊! 那毫不留情用尽了全力的棍子,抡在骨头上,砸在屁股上,敲在手指上,钻心地疼。骆文俊为了保持身材,吃得很讲究,身上的肉全部搜刮起来也没二两,这会儿疼得他都要疯了,连声尖叫咒骂。 直他被打得没力气,嗓子也哑了,慢慢不动了,身上的棍子也停了下来。 一把摺叠水果刀把麻袋上方戳了个洞,一双手粗鲁地就这骆文承的头髮把他扯出来一个头来,邪肆沙哑的声音冷笑:“看清楚了吗?打你的是我。” 骆文俊鼻青脸肿晕头转向,整个人都快昏迷了,看清眼前这张脸,瞪大了眼睛,颤慄又怨恨地说:“骆、骆文承!” 骆文承冷冷笑了下,拍打他的脸:“很意外?不是只有你能够暗算我的,小子,以后找我麻烦前先掂量掂量,下一次就不是一顿闷棍这么简单了。” 骆文俊气疯了,又有些怕,眼前的骆文承双眼通红,在昏暗的巷口像个厉鬼,他牙齿打颤:“骆文承,你凭什么打我,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呵,又是这句话啊。”骆文承想到前世种种,恨不得把这人剁成肉泥,可他不能,他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然而他承受不起骆家和骆文俊背后那个一直有联繫的姘头的报復。 实际上他此刻露面就已经是非常不理智的做法,可他心中有火,不发泄出来他会被这团火烧死。 “我欠你的?”骆文承低声嘶哑地说,“真是好笑,当年何梅生下你,一时疏忽让你被人抱走,那全是她的错,可是她呢,为了利用儿子当上骆夫人,趁我父母不备偷走了我。我的母亲因为痛苦悔恨在月子里就病逝了,我的父亲远走他乡,至今下落不明。是何梅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人生!” 骆文承笑得如同在哭:“而你羡慕的我,除了优渥的生活条件还有什么?何梅当我是仇人,暗中虐待我,幸好她死得早,不然我没被她弄死也该心理变态了。而骆开芳呢,他觉得他是被何梅用我要挟着,不得已才娶了何梅,明面上对我千万宠爱,实际上对我百般厌弃,把我当傻子一样养着,指使人把我带歪。你那个好大哥骆文昊?呵呵,全家就他最虚伪,这样的家庭,你当我很稀罕吗?” 前世的骆文承,入狱前看不清这些,出狱后又太渴望亲人,以致于一错再错,他死过一回,把自己的一生想了一遍又一遍,才知道命运对他开了多大的玩笑,他又到底曾失去了什么。 第17章 骆文俊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年骆开芳和何梅之间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骆文承讽刺地说:“就算我抢了你十七八年的荣华富贵,但你被认回来后设计我处处丢脸,设计我撞了韩滢,我坐了三年牢,也够还你了吧?” 所以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永远一副我欠了你的嘴脸,凭什么那么一次又一次地打压我、折磨我,直至逼死我? 骆文俊瞪大眼睛,身上的痛都忘了:“你、你都知道?!” 骆文承冷笑。 韩滢是骆文俊养母韩孟芳的女儿,韩孟芳死得早,骆文俊等于是被韩滢一手带大的,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比亲姐弟还亲。 他低声说:“我不只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当年那个阴谋,不仅是为了剷除我,还是为了剷除韩滢,韩滢还在外国疗养吧,要是知道她一手带大的好弟弟把她当作拦路石,恨不得弄死她,不知道会怎么想。” 当年骆文俊刚被骆家找回来,韩滢跟只老母鸡似地护着她,总是怀疑骆家对骆文俊没好心,可是有着韩滢保护的骆文俊又怎么显示得出他的可怜,怎么能让骆家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呢? 对骆家怀有敌视态度的韩滢就成了骆文俊认祖归宗的障碍。 正好骆文承那时候又处处针对骆文俊,骆文俊便通过他那位姘头,给骆文承设计了一出酒后撞人的大戏。 可惜韩滢没死,只断了一条腿,不然骆文承就算不判个死刑、无期,也得判几十年。 “你、你——”骆文俊跟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骆文承:“是谁告诉你的?是谁?” 骆文承冷笑道:“我手上有的是证据,骆文俊,别惹火我,不然我要你先下地狱!” 他扔开骆文俊,转身走了一步,忽然又回头:“对了,你今天去‘金色辉煌’是想卖肉吧,可惜啊,你怎么搔首弄姿人家都看不上你。” 骆文俊的目光已经变成惊恐了,尖叫道:“你怎么知道?!” 骆文承嘲弄:“瞧你那蠢样,以为谁看不出来呢?还是你觉得有几分姿色,随便凹个姿势就谁都得被你迷得团团转?算了,我把你这张脸毁了吧,省得你野心勃勃的样儿辣眼睛。” 他拿着水果刀凑近骆文俊,刀尖陷进了肉里,骆文俊惊恐至极,叫了两声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骆文承嗤笑:“蠢货。” 可就是这样的蠢货,上辈子把他整死了。他死的时候,变成了一堆烂泥。 真想把他弄死啊。 但这么弄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要他惶惶不可终日,要他在绝望痛苦中腐烂,他还要报復骆开芳,报復整个骆家。 第21页 骆文承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棍子远远扔开,刀子和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脱下来扔进垃圾桶,他沿着街慢慢地走。 走出很远,他慢慢停下来,摇晃着扶住了一颗行道树。 他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心脏跳得太快了,他觉得胸闷,疲惫,且透不过气来。 果然,果然还是来了。 那杯没有及时吐出来的七色彩虹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用了大礼包之后他定力忍耐力都强了,要不是前世那几年折磨让他练就了钢铁意志,他早就醉死过去了。 但意志再强,体质摆在那里啊,他觉得自己这会唿出来的都是浊气,眼前道道幻影,头要炸开,那些酒精终于开始在他的身体里兴风作浪,他感到莫名的兴奋,想大吼大叫,或是跳一场劲舞。 酒精中毒。 他查过资料的,先兴奋,再抑制,很快他就会丧失神志,甚至猝死。 前世他就险些这么死去了。 他靠在一棵树上,掏出手机,快十二点了,赌一把还是去医院? 他打开通讯录,空空如也,他苦笑一声,打车应该打什么号码,还是直接叫救护车? 对了救护车要打哪个?110?好像是报警的,112?那是什么?哦,记起来了,他一个一个按键,1——2——0。他视线有些模煳,屏幕上的字都是重影的,他一边还倒退,想看看街边的门面上的地址,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滴——”一声尖锐的车鸣,然后是急促的剎车声,骆文承转头迎向刺眼的车灯,在车子距离他只有仅仅十多公分的时候腿一软倒了下去。 好在这一刻车轮终于剎住,不然骆文承没被酒精毒死,也要做车下亡魂了。 司机连忙下来:“你没事吧。” 骆文承摇摇头,腿软站不起来,头晕得厉害,整个人噁心得要死又吐不出来。他虚弱笑笑:“我没事,是我没看路……抱歉啊。” 他手撑着地,怎么也站不起来,司机看不下去去扶他,他靠着司机的手勉强站起来,又对他笑:“您真是个好人。” 过错在自己,一般司机不从车窗里探出头大骂瘪三就不错了。 被发了好人卡的司机有些莫名,不过小伙子笑得好看,他之前有些火气这下也没了,忍不住关心说:“你这是酒喝多了?能站得住吗?” 骆文承点点头,司机一撒手,骆文承迈出一步又软了下去。 陆崇坐在车上,车子性能好,即使是急剎车也没怎么颠簸,他并没当回事,依旧闭目假寐,直到听到那个声音。 他抬起头通过迎风玻璃看到了车前那个青年,一脸惨白的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像随时都会死去。 他略一犹豫,也下了车。 骆文承软下去的时候被一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胳膊。 力气有点大,抓得他有点疼,他以为是司机先生,说着“谢谢”抬起了头抱歉地笑,然后就僵住了。 “是你啊……”他笑了笑。 这种偶遇的场景是不是有点奇妙?如果他只是自己的独眼恩人,他会感到窃喜,如果他只是那位陆家九爷,他也会高兴,可是偏偏他们是同一个人。 骆文承努力睁大眼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得过分的严正又冷厉的脸,心想,骗子。 说什么在等候爱人,其实根本是个纵情欢场的老司机,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还看上了骆文俊那种货色。 眼瞎心瘸还不承认,对着一个路人也要装深情扮寂寞,这难道是业余乐趣? 不过也好啊,大家一起装啊。 第18章 骆文承一把抓住了陆崇的手臂,用尽了力气一样把那昂贵的衣料抓出褶子,他抬头灿烂地笑:“先生,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送送我吗?” 司机兼保镖在一旁吓了魂都快没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抓住了他家先生,万一是敌人的话……他连忙要拉开骆文承,陆崇看了看自己袖子上惨白的手,沉默一刻,沉声道:“你住哪里?” 司机惊呆了,手也僵在空中,先生说了什么?先生居然回应了这个酒鬼! 哦,对了,一向不喜欢碰到别人的先生刚才还主动扶住了这人呢! 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 骆文承歪了歪头:“是啊,我住在哪里呢……” 司机小心提醒道:“先生,我看还是送他去医院吧,他明显是喝醉了。” 骆文承马上说:“不,不去医院,我睡一觉就好了!”他祈求地看着陆崇,两眼水润润的,“别送我去医院,我很清醒,用不着去医院。” 怎么也不像清醒的样子。 陆崇为他哀求的眼神失神了一下,看了他好片刻:“那就上车吧。” 骆文承欢唿一声,唯恐他变卦一样钻上了车,因为脚步不稳还重重把脑门磕在了车门上,那声音大得让听到的人都为他疼。 他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钻进去还拍拍身边的座位:“快上来,快上来!” 司机一脸便秘色:“先生,这……”就算这幅傻样没有威胁,但一身酒气还脏兮兮的,也把车子给污染了,他探寻着问陆崇,“先生,我给您另外叫辆车?” 陆崇摇头:“不必,去酒店。” 第22页 陆崇在海宁也是有经营的酒店的,司机没有再问,恭敬地送陆崇上车才绕过车头上车,一边开一边忍不住关注后面的情况。 不过没有想像中的脑酒疯,骆文承上车之后很乖,只占一个小小的角落,手臂支在膝盖上,捧着腮歪着头看陆崇,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先生,没想到又见到您了,我们真是有缘。”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您呢,我想感谢您来着,不过我只是悄悄地找,没敢打扰到您。” “在厕所里看到的时候我好开心。” 骆文承咧开嘴,接着又哭丧起脸:“可是您怎么忘记我了呢?” “难道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吗?” “不过我记得您就行了。” “等我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我努力报答您好不好?” “可是我又把工作给丢了,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呢。”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会儿笑脸一会儿哭脸,看着就有点疯癫,好在声音低,音色好听,不让人厌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像个孩子似的。 陆崇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工作丢了?” “我给经理惹麻烦了。” “那不算麻烦,你手艺很好,他还会给你加薪。” 骆文承摇摇头:“可是酒吧里已经有阿k老师了。”他留下来,必然会对阿k的地位造成影响。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工作,不给任何人带去困扰,这半个月因为他而给酒吧带去的麻烦已经让他很不安了:“我早就该走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 陆崇说:“什么都不会?” 骆文承想了想:“我、我会打球,会弹琴,会画画,还、还会雕刻,可是都赚不了钱。”他垂头搭脑,好像一只发现自己看不了家的大狗一样沮丧。 陆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摸摸他的脑袋,那头髮看着就十分柔软,可以想像出顺滑的手感,他动了动指尖,扯开话题:“你的雕刻就不错。” “真的哦。”骆文承眼睛又亮起来,“我特意去学的呢,那时候我和一个作假章的大哥住在一个牢房,他手艺特别好,我们每顿午餐都有一个水果,有时候是苹果,有时候是梨,他就自己打磨出一个木刀,把水果藏下来偷偷地雕刻。我把我的水果都给他,他才教我的。” 他忽然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喃喃道:“可是后来他死了,新人里有他的仇家,那人把他捅死了,就在饭桌上,抢了他的木刀,捅进了眼窝里……” 他看到了整个过程,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作假章的大哥捧着眼睛叫了好久,在地上打滚,慢慢慢慢地才没了动静。 骆文承眼神发直,打了个寒颤,缩起手脚不说话了。 陆崇看了看他,也不再说话。 车子驶到了酒店,陆崇让司机领了房卡,本来他可以就这么走了,但不知怎么想的,竟亲自送骆文承上楼。 房间很大很豪华,骆文承情绪却不高,他坐在床上,见陆崇要走,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抬头哀哀地说:“先生,您陪我一会儿吧,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司机和跟上来的经理简直没眼看,见陆崇没吩咐,互相打着眼色,缩着脖子退出去。 陆崇在床边坐下:“睡吧。” 骆文承乖乖地躺进被子里,睁着眼睛看他,忽然神秘兮兮地跟他说:“你知道吗?我刚刚悄悄尾随骆文俊,把他揍了一顿呢。” 陆崇看着他眼里的兴奋和得意:“很高兴?” “嗯。”骆文承闭上眼睛,“我想揍他很久了呢,不过我不敢,我知道我揍了他骆家人不会放过我的。” “那为什么又敢揍他了?” 骆文承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喃喃道:“反正也没差了,不揍白不揍啊,只是有点可惜,我挺想去山上看看星星的,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陆崇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想了想大概是青年担心打了骆文俊,骆家会再次把他弄进监狱吧。他看着骆文承清俊苍白的侧脸,那颗冷硬麻木的恻隐之心也不由地动了一下。 骆文承突然笑了笑,看着陆崇说,淡琥珀色的眼眸像浸在银河里的星辰,漂亮极了:“先生,谢谢你今天能陪着我,从来没有人对我有这么大的耐心呢,我很高兴,谢谢你。” “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等到你要等的那个人的。” 他闭上眼睛,甜蜜地笑着说:“你走吧,我想好好睡一觉了。” 第19章 陆崇站起来,关了灯走出去,他心中有隐约的迷茫,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有这样的耐心,看着那双眼睛就不忍心拒绝他。 大概是真的有些神似吧。 那个住在他回忆里,倔强的、坚强的,灿烂时比阳光还耀眼,悲伤时又让人心疼得想把整个世界捧到他面前的少年。 陆崇闭上了眼,心脏一丝丝抽痛,等他再睁开眼,面容重又变得沉郁而冷峻,让人不敢靠近。 “过一会儿就进去看看,准备解酒汤和一些清淡的食物。”他对经理吩咐道,说完便下楼离开。 第23页 …… 房间里,门一关上骆文承便睁开了眼,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壁灯发出弱弱的光芒,骆文承看着那灯眼里十分复杂。 陆崇比他想像得要好接近太多了,他简直像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设身处地,就算是当年他最善良的时候遇上个醉鬼,哪怕对方没发酒疯,单单一身酒气、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就足够他嫌弃的了。 而陆崇却带他上车,带他来酒店,甚至还答应了他无礼的要求,坐下来陪他。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人人闻之色变的陆九爷,是那个情人一年要换十几个的狠绝男人?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但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就是陆崇。 骆文承闭了闭眼,无论如何他的计划很成功,但还是有很多破绽,就像故意缠上对方的一样,十分值得怀疑。 骆文承知道,他要得到这个男人的信任,必须将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掐灭。 是的,虽然前一刻打定主意不想接近这个男人了,但刚才看到他的那一瞬,他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有一条捷径摆在他面前,为什么不去走? 他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復仇,无论多么困难,无论要付出什么,都不能退缩。 他抬起手錶看了看,只差几分钟就十二点了。 他闭上眼,不再用强大的意志力去抵抗,酒精反应顿时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他一侧身就哗啦地吐了出来,浑身冷汗如雨,冻得发抖,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心脏砰砰砰跳得疯狂,脑海里完全是天旋地转的。 天知道他能忍到现在,几乎是用上了生命在对抗。 他蜷缩起来,眼前几乎看不清了,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阵剧痛把他唤醒。 “唔!”他捂着胃部一下子蜷缩起来。 熟悉的疼痛。 他神志瞬间清醒起来,又看了眼手錶,十二点了。 每天的酷刑时间到了。 除了第一次,之后每天的疼痛时间大约都在凌晨十二点,每次时长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骆文承称之为“惩罚时间”。 他疼得发疯,浑身冒汗,那些汗里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几乎把他熏死,但同时他的中毒症状却越来越轻。 骆文承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赌赢了,大礼包带来的剧痛会让他大量流汗,而流出来的汗水往往会带走大量对身体有害的物质,简单来说,相当于一次排毒。 毒素会被排出来,对人体不利的酒精当然也该被排出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让疼痛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转头看着黑蒙蒙的夜空,一手攥着胃部,痛得全身一抽一抽,意识很累很累,却保持着清醒,他在想自己会什么时候被发现,等到“惩罚时间”过去,情况好转了就没有意义了。 他努力伸长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檯灯和电话,勐地一扫,东西全被他扫到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但也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送了陆崇下去,因为不放心又亲自上来看看的酒店经理正好听到这阵动静,隔着门板听不十分清楚,经理皱了皱眉,做出了一个猥琐的动作,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偷听,里面又没有什么声音了。 只怪隔音效果太好。 想了想还是暂时不要进去打扰了,再等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之后送解酒汤进去。 他一边思索着里面的人和先生是什么关系,一边就进了电梯。 骆文承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人来,暗暗苦笑,这样果然不行啊。 可是再闹出什么动静就太刻意了,他在陆崇面前塑造的是明知道自己会死,坦然而绝望地赴死的消极形象,那么死前就不该有太多挣扎。 他身上涌出的汗将厚厚的床褥和枕头全部沾湿,大量失水让他全身虚脱,意识终于开始模煳,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嘴唇也开始干枯。 他现在的情况和休克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只是酒精中毒导致“惩罚”特别重,以致于脱水症状也特别严重,等会多喝点水就能恢復过来,但如果让别人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会吓死。 酒店经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而復返,想到这是先生特意交代照顾的人,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敢有任何疏忽,敲门许久没有应,他就拿了备用磁卡刷了门进去,一进去就几乎被酒精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熏出来。 他第一反应是人吐了,可是当他走进去看到床上的人的样子,腿都几乎软了。 “先生!这位先生!”他顾不得脏臭扑上去喊人,骆文承两眼无神,已经不会应答了,经理一跺脚,火急火燎地叫人过来帮忙,救护车也赶紧叫了过来。 完了再打给陆崇:“先生,您带来的这位客人出事了!” …… 陆崇离开没多远,调转车头回到酒店时,房间被简单收拾过,骆文承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脱掉,身体也被简单擦过,没有那么狼狈,他的外周动脉已经因为大量失液而干瘪,酒店常驻的医生只能从他的颈动脉把液体灌进去,一面进行紧急洗胃。 “怎么回事?”陆崇急匆匆地踏进门,里面乱成一团,气味也不大好闻,骆文承身边围满了忙碌的人,没有他踏脚的地方,但从间隙里,他还是看见了骆文承的情况,当即也是狠狠一震,瞳孔收缩。 第24页 明明只分开了半小时不到,这人就从能说能动变成了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任由摆布,简直像一具惨白的干尸。 “急性酒精中毒。”医生急得满头大汗,“患者已经休克,血压一直在往下掉,瞳孔也有些涣散了,洗胃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除了补液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救护车来了。” “人现在能移动吗?” “能。” “把人搬上我的车,立即往医院方向开,联繫救护车,让他们做好半路交接的准备。”陆崇深知此时多说无用,时间宝贵,一分一秒都不允许浪费。 第20章 众人顿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行动起来。 骆文承被小心翼翼地搬上陆崇那辆性能超好且是加长款的座驾,陆崇本不需要跟车,但他站在车边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开快点。” “是。”司机郑重严肃,一踩油门车子就滑了出去。 后座被骆文承和医生占据,陆崇自掌权以来还是头一回屈尊坐在副驾驶座上,他透过后视镜看着躺在座椅上惨白若死的骆文承,听着他无意识的呻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线条深刻的脸冻了一层冰似的,气压低得可怕。 司机小心地瞥他一眼,吓了个激灵,连忙专心开车。 半路上果然遇到救护车,人被立即转移到救护车里,各种专业的仪器和手段连忙跟上,同时救护车车头一转,呜哇呜哇叫着风驰电掣地往医院开去。 …… 骆文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水气味,显然还是晚上,天花板上的灯开着,光线有点刺眼,他就闭上眼,头还晕晕的,身上没有力气,懒洋洋的不想动。 被救时其实他还是有意识的,而且相当清醒,他只是装作神志不清,并把痛苦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听到陆崇的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计划,成功了一半。 不过“惩罚时间”一结束,他也就真正晕了过去,那时他还在陆崇的车上,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渐渐传来谈话声:“……幸好抢救及时,再迟一会儿会怎么样就很难说了,现在人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就担心会留下后遗症,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说,淡淡的嗓音却让人觉得特别有力度。 骆文承睁开眼,面上闪过一丝异色,陆崇竟然有一直跟到医院里来吗? 病房门被推开,骆文承立即闭眼装睡,就听到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是被刻意放轻了的,像是担心惊醒了他,然后那人来到了他的床边。 骆文承这时才轻轻动了下,像是才醒来的样子,颤动着眼皮睁开了眼。 他像是被灯光刺激到眼睛,不适地偏了偏头,恰好撞入了一双深海般沉郁静敛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似有无数复杂情绪在其中起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淡漠冷寂得彻底,叫人无从探寻。 骆文承愣了下,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崇这才开口:“吵醒你了。”寻常平静的语气,如果骆文承不是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个午觉。 他淡淡地展开一个微笑,也同样波澜不惊:“又是你啊。”他慢慢闭上眼,似嘆息一般地说,“好像每次倒霉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真是狼狈啊。” 他的表情和语气也都是非常平静的,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差点死掉了,但因为虚弱,他的声音轻得近乎气音,带着别样的喑哑,嘴角的弧度很漂亮,看起来乖巧极了,但也凉薄极了。 那是对自己生命的满不在乎。 和几个小时前酒店里缠着人想要陪伴的青年判若两人。 陆崇顿时皱起眉:“你知道自己险些死了吗?” 骆文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的面容苍白俊秀,疏朗的眉眼因虚弱而透着平时少见的婉约味道,乌髮散在洁白的枕头和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精緻的睡美人。漂亮得过分,也脆弱得惊心。 陆崇心底的波澜本来已经被他压得好好的,像是从来没有出现,甚至都骗过了自己,但见到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心头跳了跳,憋了许久的莫名的怒气顿时涌了上来。 他冰冷地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你在等死?” 一反常态地撒娇和话唠,说什么怕没有机会去看星星,起誓般地祝愿,乖顺地道别,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赴死前的任性和永诀。 想明白这一点,陆崇心底陡然升起几分愤怒。 他此生都活在黑暗之中,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从不牵连无辜的人,也最看不得别人对生命的轻贱。 干净的,柔软的,年轻的,美好的生命,每一个都是上天的仁慈。 他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流浪者,世上任何风景都无法引他留恋,身体里勉强维持着的那一丝热意,都是因为这份美好与期盼。 他看了骆文承片刻,转身要走:“我去叫医生。” 骆文承忽然说了一声:“先生。” 他睁开眼,看着侧首回看着他的男人。 生气了吗? 为什么? 第25页 是瞧不起自己表现出来的懦弱?是怒他不争,还是…… 骆文承一直在试探这个男人,试图在每一次接触中多解读对方一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对方对他是有一份心软在的。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祈求:“别走,您能靠近一点吗?” 陆崇沉默了须臾,收回离开的步子。 “怎么了?” “您能坐下来吗?” 陆崇在床边坐下。 骆文承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把那宽大有力的大手往自己额头上引。 “我头痛。”流露出一丝丝委屈。 也许是骆文承情绪转变太快且古怪,也许是他此刻皱着眉头委屈的样子看上去太可怜,陆崇僵了下,到底没把手抽出来,他另一只手伸过去按下了床头铃:“医生马上就来。” 陆崇的手把骆文承的眼睛都给盖住了,只露出挺秀的鼻尖和形状漂亮但失血苍白的嘴唇,他的脸型很好看,轮廓比寻常男子小上一圈,却不显得女气,但此刻只露出半张脸来就一下子显得稚嫩了起来。 陆崇能感觉到手掌下面骆文承的眼珠在轻轻滚动,不知是因为不舒服还是不安,接着骆文承忽然动了,放开了他的手就朝他的腰身抱过来,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的陆崇没能躲开,被他牢牢地抱住了。 骆文承用两条胳膊紧紧圈住了男人精悍的腰身,脸埋在对方的腰腹,紧贴着那带着凉意的柔软的衣料,他低低地说:“抱一下就好了。” 男人浑身僵硬,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虞,但听到这句孩子气的话,隐隐又感到有些好笑,反而有些不忍心推开他了。 大约是还没有清醒。 他的眼神缓和下来,心底起起伏伏的怒气在这一刻终于化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怜惜,手在半空停滞片刻,终于放到骆文承的脑袋上。 第21章 细细软软的头髮,如他想的那样柔软,乖乖给人摸的时候像一只可怜兮兮求安慰的小动物。陆崇想到家里那只老猫,眼神变得更柔和,语气却冷冷:“现在终于知道难受了?” “早就知道的。”骆文承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本来可以忍的,但突然不想忍了,先生,我是您流落在外的弟弟吗?” 陆崇愕然:“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我怎么总是遇见您,不然您怎么会这么关心我呢?”骆文承的脸埋在男人的腰腹间,鼻尖充斥着那独属于男人的清冽好闻的气味,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本来想就那么睡过去,不要再醒来了,但睁开眼睛再次看到您的时候,一面觉得很难过,啊,怎么还是醒过来了,一面心里又很高兴,很高兴又看到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别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起来,对人生的茫然,对自我的厌弃,对种种一切的疲惫,他也讨厌消极无力的自己,但人生好像真的没有丝毫值得期待的,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手中唯一的光亮。 陆崇垂眸看着他,心底对骆家和那个骆文俊终于产生了一丝反感,好好的一个孩子,生生被他们逼成这样。 “先……”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刘伟志正要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医生,看到屋里这一幕,刘伟志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慢一拍才道,“呃,医生来了。” 天,他看到了什么!从来不喜欢被人碰触的先生抱骆文承抱在怀里,还在一下一下摸他的头髮!! 骆文承听出是刘伟志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软弱求安慰的样子被别人看到,他顿时赧然,连忙从陆崇身上离开,重新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 如果不是两只眼睛泛红,就跟没事人一样。 陆崇倒是没觉得什么,让开位置给医生检查。 医生为骆文承哪里难受,骆文承说头晕,还有点疼,整个人迷煳煳的没力气,医生就说他还没完全恢復过来,要好好休息,不要费神。 医生离开之后,陆崇又对骆文承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你还这么年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种开解劝导的话陆崇几时跟别人说过?还是用这么轻柔的声音语气?刘伟志两人简直大开眼界,看着骆文承的目光更是复杂和惊奇。 陆崇又安抚了几句,然后说自己以后再来看他,就带着门口的刘伟志离开了,确定骆文承听不到了,陆崇就开口吩咐刘伟志留下来照看骆文承。 刘伟志连连应下:“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医院上下都打点好了,先生放心吧。” “查一查他和骆家的恩怨,他在牢里的事情也查一下。”对陆崇来说,海宁市只是一个小地方,他自然不会知道这里一个小小首富的家族恩怨,虽然先前在酒吧里听刘伟志解说了几句,但只是有个粗浅的了解。 但今晚发生的种种,病房里那个脆弱无助的青年,让他有了了解更多的冲动。 刘伟志肃然应下,心想要派个老道的人去查,从头到尾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 那晚之后,骆文承有好几天没再见到陆崇。 骆文承被要求住院观察,做了各种检查,住院其他都还好,就是每晚的“惩罚时间”让他很伤脑筋,未免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他只好选择在晚上十二点前后洗澡,并且嘴里咬个东西,以防在痛极时喊出来,每次一洗大半个小时,搞得护工总担心他在里面出事。 第26页 天气一天天转冷,难得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骆文承拿着一个不大的画板坐在树底下画画。 他本来就有些底子,开了礼包这个外挂后,理解能力学习能力都见长,几天练习下来,画得还挺像样子。 陆崇虽然没再出现,但骆文承既然已经迈出第一步,就不会歇了接近他的念头。 陆崇那个人,权势财富应有尽有,自身条件也很过关,身边的情人、属下也必然各有各的长处。想和这样的人走近,没有闪光点是不行的。卖惨这种手段偶尔来一次就行了,天天卖只会让人厌烦。 木雕也好,调酒也好,只能算加分项,偶尔噹噹情趣,相比之下,画画似乎更能作为才华被认同,而且这项技能也足够单纯无害。 “大哥哥,你在画画吗?”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跑到他身边捡球,好奇地探头过来。 骆文承看着他笑道:“是啊。” “好厉害啊,啊!这个是我吗?” 骆文承正在画的是一幅速写,一对父母带着孩子在玩球,里面的小孩就是这个男孩,他正追着球跑,脸上是大大的笑容,让人看着也跟着快乐起来。 忽然骆文承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远处顺着车道开进来一辆黑色奥迪,越来越近。 陆崇坐在车里,远远看到坐在树下的青年,他穿着白色毛衣,正微笑和身边的小男孩说话,神情柔和,单薄俊秀,文质彬彬。 他忽然抬头朝这个方向望过来,那瞬间有风吹过,扬起他细碎的刘海,他头顶枝叶抖动,一束细长的阳光正好落到他脸上,那一刻简直清俊逼人。 陆崇微微眯起眼,旁边座位上是一个文档,里面都是骆文承的资料,他从小到大所经歷过的事、做过的事都在里面了。 他停好车,给了自己一分钟时间思考一些事情,然后下车走过去。 骆文承正和男孩的父母道歉:“……真是抱歉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就画你们。” 男孩父母反而很高兴,因为这幅素描真是画得太好了,男孩也很喜欢,骆文承就把画送给他们。 陆崇走到他身边:“你还会画画。” 骆文承愣了一下,看到是他惊喜地说:“陆先生!” 住院几天,刘伟志每天都来,骆文承清醒并且也情绪稳定之后,自然要追问救命恩人的身份,刘伟志起先不肯告诉他,后来还是跟他说了陆崇的名字。 骆文承……也因此真正确定了陆崇的身份。 一般人听到“陆崇”这两个字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骆文承作为曾经的骆家小太子,太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地位和能量了,因此他此刻脸上先是闪过见到恩人的感激、欢喜和亲切,接着就有一丝因为陆崇身份而感到的侷促。 诸多情绪被他恰到好处地摆放到脸上,手上还拿着画板和铅笔,他拿着两样东西,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嘴里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这几天没看到您,还以为没机会对您说谢谢了,如果不是您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陆崇微微挑眉,这样激动又生涩地说着感谢的样子和那晚呆唿唿的样子不同,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人,听到他的话,他到这一刻之前毫无波澜的心情微微荡漾起来。 好像见到这个人,他的心绪就会波动,无论是天桥上呆傻真诚的样子,洗手间笑着自嘲的样子,被人为难时隐忍的样子,调酒时自信挥洒的样子,酒后脆弱可怜的样子,还是现在激动脸红的样子,都莫名地入他的眼,这个人好像就是天生顺着合乎他心意的方向长的。 第22章 022 从头到尾,太巧合,他受到的影响也太大,如果不是骆文承差点就死了,他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故意靠近他的。 但只要想到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孩子差点丢了命,陆崇心中就无法兴起一丝疑虑,反而溢出淡淡的怜惜。 陆崇随意地花坛边坐下来,那不经意透出来的尊贵气势,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他指着身边:“坐,身体好些了吗?” 骆文承有些拘谨地坐下来:“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那个,刚入院的那天晚上,陆先生也有来吧,我当时脑子不清醒,说过什么话自己也不记得了,有冒犯的地方请陆先生见谅。” 他脑子里时而闪过自己抱着这个男人求安慰,还说什么“我是您流落在外的弟弟”这种话的画面,整个人就坐立不安,又羞愧又尴尬。 白嫩嫩的年轻人脸色涨红,满怀忐忑,陆崇忍不住逗他:“你冒犯我什么了?” 骆文承吶吶,伸出食指挠了挠脸,哪里接得上话。 陆崇心中暗嘆,比起躺在床上的消沉惨澹,果然还是现在这样更好,这样的鲜活生动,让人看着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骆文承手里的画板:“画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简单的景物。”骆文承不大好意思地把画板递过去,“画得不好。” 陆崇翻了翻,也就是医院里的景色,各个角落的,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建筑和车,陆崇不懂艺术,但基本的鑑赏能力还是有的,这些素描笔触尚有些稚嫩,但线条间富有一种灵气,明明是静止的东西,却好像从中透出独特的张力和韵味。 第27页 唯一的一张人物画,就是刚才那个玩球的男孩,一家三口的那张话被送出去了,留下这幅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寥寥几笔,五官也不是很清晰,但笑哈哈的样子就是让人觉得快乐,很快乐很快乐,好像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这个小人身上,可是看久了,陆崇却觉得有一种极致的哀伤浮现上来,让人难以唿吸。 陆崇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转头看骆文承:“画这个时怎么想的?” 骆文承看着画说:“这个小孩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次住院是要动手术的,但是风险很大,他从小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大笑,这次还是第一次玩球,我看他玩得很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不是他父母担心手术失败,不忍心让他的人生连玩耍的经歷都没有才带他出来玩的?这样一想,又觉得难过。” 骆文承说起自己的作品,人就慢慢沉淀下来,有了刚才陆崇远远望着时的清远和隽永,他说:“我想把他高兴的样子画下来,可是好像融入了太多自己的情绪,这幅画看着欢快,但正因为欢快得太刻意,反而有点物极必反的意味,不太吉利,我就弃掉另画了。” 他沉默了片刻,回过神来看看陆崇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画画时喜欢代入绘画对象,陆先生,我这样显得太多愁善感了吧?” 苦恼不确定的样子…… 陆崇几乎忍不住又要摸摸他的头,他说:“你画得很好。”寥寥几笔就如此有感染力,陆崇再是门外汉也知道青年这份灵性有多难得。 他皱了下眉,为什么骆文承的资料上从来没有提到这点? 当年的骆家二少,似乎就是二世祖、草包、不学无术的代名词,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骆开芳打定主意养废他,身边又是一帮狐朋狗友,再好的苗子也长不好,而且他得到的书面报告只不过是外人眼中的骆文承,他真正的内在又有谁愿意花心思了解呢? 陆崇又深深看了眼骆文承,心里那个打算终于确定下来。 骆文承听了赞美露出一抹羞涩的笑,他说:“陆先生,我身体都好了,再住院就是浪费,今天我能不能出院?” “这个时候应该有人给你办好出院了,有东西需要收拾吗?有的话上去收拾一下就走吧。” “啊?”骆文承一脸懵,已经办好了?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走?去哪里?” “跟上来你就知道了。”陆崇站起来,微微笑着看着骆文承,本来就足够英俊,这个样子低头看下来,更显得眉目英挺而温润,目光深邃动人。 骆文承看得愣了一下,撇过头去脸有点红,这人冷脸的时候冷得吓人,笑起来却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 “我,我去收拾一下。”他说着就上了楼,他的东西没多少,除了这几天刘伟志给他买的衣服,就是刘伟志让人从他住的那个宾馆里给他带来的一个背包。 回到病房,护工正在打扫房间,看到他就笑:“小伙子回来了?” 骆文承礼貌点头:“我要出院了,这几天辛苦阿姨了。” “要出院啦?好事啊,那你要收拾东西不,要我帮忙不?”得到不需要的回答,护工识趣地出去了。 门一关上,骆文承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他走到床边,从六楼的窗户口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刚才他和陆崇坐的那个花坛,他面无表情,眼神淡漠,脑海里却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在举旗吶喊,兴奋欢唿道:“成功了成功了,目标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呢,第一步彻彻底底成功了!” 另一个则抱臂冷笑:“骆文承,你看看你,装傻扮呆卖乖赔笑,真是费尽心思讨得了那个男人的欢心,高兴了吧,下一步是不是还要陪人家上床?你说你贱不贱,这样和骆文俊有什么区别?你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依附一个男人?” 骆文承站立许久,嘴角微微扯开一抹不带温度的微笑:“那又怎样呢?” “贱又怎样?虚伪又怎样?可耻又怎样?不这样我就能活得很好了吗?没有啊。” “我没有一辈子,我只有一年的命了。” 不,一年都不到,只剩下十一个月了。 骆家于他如庞然大物,在陆崇面前却是只手可灭,如果陆崇能给他掌控骆家人生死的权力,如果陆崇能够让骆家人在他面前即便恨毒了他都不能动他分毫,还要向他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如果陆崇能够让他痛快出了前世那憋了十多年的恶气,讨好卖乖又如何,出卖身体又如何? 他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人生于世,无非利益与交换。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陆崇出乎他意料的好攻克,似乎是个温柔的人呢,作为情人,作为金主,应该不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只是不知道他对骆文俊,对其他情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骆文承从背包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皮夹子,这是那天晚上在天桥上陆崇给他的,他看了两眼,扔进了垃圾桶,就像扔掉那个曾经昙花一现的,荒谬至极的奢望。 第23章 之前隔得远,骆文承没看清陆崇是自己开车来的,直到跟他坐上车,才发现他竟然是自己开车的,没有司机。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顿时有些不安:“陆先生,要不我来开车吧?” 第28页 陆崇瞥他一眼:“系好安全带,你有驾照?” 骆文承:“……没有。”他入狱之前还没成年,虽然开车开得很熘了,但驾照还没拿到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堂堂陆九爷,居然会自己开车出门,还开的是这么一辆并不如何出挑的奥迪,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恐怕会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白领了。 骆文承不由得感到诧异。 “放心,我车技不错,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陆崇将车子沿着车道开出医院,在大门口等待通过,转过头对骆文承说。 他淡淡一笑,平易近人,骆文承呆了呆,低声道:“没有担心,只是没想到您这样有身份的人……” 交了停车费,陆崇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驶上马路,一边看路况一边问:“什么身份的,老刘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经理说的。”骆文承忙道,“我以前虽然不关心这些事,但……陆九爷的名字还是听过的。” 陆崇就挑了下眉:“那你还没被吓跑?”他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听。 骆文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没生气,笑着说:“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力啊,您和传言不一样。” 陆崇笑了笑没有接话,车子往郊外开,骆文承仔细观察发现前后不远不近跟着几辆车,应该是陆崇的人,果然陆崇出门,身边怎么可能不跟些保镖。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栋独门别墅外停下,陆崇下车:“到了。” 骆文承却是有些吃惊,他以为陆崇会把他安排在公寓之类的地方,这栋别墅三层楼高,富丽别致,若说用来金屋藏娇也太过了些,看着像是陆崇自己的住处。 里面迎出来的那个陆崇的司机印证了骆文承的猜想,他叫了声“先生回来了”,又对骆文承笑着点头,“骆先生的房间准备好了。” 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鄙夷不屑,语气就像陆崇带着一个亲戚或者朋友来家里住的感觉,骆文承越发觉得怪异,虽然他没想总把自己往低贱的哪方面想,但他给自己在陆崇身边的定位本来就不那么光明和值得敬重。 他跟着陆崇进客厅,在玄关换了鞋,穿过宽敞明亮摆设简约大气的客厅往楼上走,陆崇一面说:“你的房间在二楼,三楼有个泳池和小花园,没事你可以上去玩玩,娱乐室这些我没有布置,你如果喜欢,我叫人……”他说着上下打量了眼骆文承,“算了,你现在该去的是健身房,瞧你这细胳膊细腿,有健身的习惯吗?” 骆文承摇摇头,怔怔地发问:“我,以后住这?” “不然你有地方可以去?”陆崇一脸理所当然。 “那、那先生您住哪?”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和你隔着好几个房间,不过我并非每天都回来。”陆崇似乎看出骆文承内心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脑袋,和声道,“放心我不会半夜去偷袭你的,我知道外界对我的传闻不大好听,如果你还是怕,我另外给你安排地方住。” 骆文承摇了摇头,内心震动,陆崇的意思,好像和自己一直理解的意思不一样,他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陆崇:“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青年的眼睛又黑又亮,藏着一丝忐忑,陆崇笑了:“你不是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弟弟?” 骆文承的脸顿时红了,陆崇转身带着他继续上楼,这时却听见一声悠长尖利的猫叫,骆文承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伴随着陆崇一声轻喝:“排骨!” 下一刻,一个毛茸茸暖融融,超级有肉感的东西就啪唧一下罩在了骆文承脸上,把他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盖得密不透风,两个什么东西还紧紧揪着他的头髮。 骆文承猝不及防一声低唿,顿时吃了一嘴的毛,整个人被这股不小的撞击力弄得往后倒去。 要知道他可是在楼梯上。 一只有力的大手立即扶在他后腰,接着他被捞进一个怀抱,感觉到陆崇抱着他后退了一个台阶才站稳,他慌乱间一手揪住他的衣服,一手抓上他脸上的东西,摸到了一手毛。 什么东西?猫?他不敢用力,四个爪子紧紧揪着他呢。 “喵呜!喵喵喵!”这只肥硕的大猫在他脸上捣腾起来,爪子乱划,兴奋得不行,头髮都要被它揪掉了,那沉甸甸的身躯差点把他的脖子给勒下去。 一只大手揪住大猫脖子后面的皮毛把它拎起来,陆崇沉着脸和这只大猫对视:“排骨,你太没有礼貌了。” “喵呜!喵呜!”这只叫排骨的一身黑黄花色皮毛相间、看上去有点丑的肥猫划拉着四条短腿,挣扎着硬是要往骆文承那边扑,露出了雪白肥胖的腹部,看起来滑稽可爱,可它体型太大,被提着脖子,那肉嘟嘟的肚子好大一坨地坠着,让人看着也是有点心慌。 这丫一看就攻击力不弱呢。 骆文承有点想笑,又心有余悸地默默自己的脸,嘶了一声,有点疼,不会被这肥猫抓破相了吧? 陆崇一看,也顾不得训猫,扳过他的脸仔细一看,脸颊和额头各有几道抓痕,基本只是抓红了,但有一道渗出了血丝,在那如玉般光洁细緻的皮肤上特别刺眼。 第29页 他顿时有些生气了,压抑着火气说:“抱歉,排骨它以前不会这样乱抓人的,不过它很健康,不会感染的,以防万一我先给你消毒,再带你去医院打针。” 他虽然生气那猫,但还是弯腰把猫放到地上,而不是随手扔开,动作里透着长年积累的温柔。 陆崇带着骆文承折返下楼,叫人拿来医药箱,那架势是要亲自给骆文承消毒。 骆文承连忙说:“我自己来吧,哪有镜子吗?” 陆崇却不容他反抗,按着他坐下,用棉签轻轻擦拭那道抓痕。 微微有些刺激,但这点疼痛骆文承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看着陆崇专注严肃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转眼看到那因为主人生气而有些不安的大猫,明明特别想过来,但只敢在陆崇脚边不远处徘徊,不敢绕过他靠近骆文承,四肢短短的,那肥硕的肚子简直要拖在地上了,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像个专业拖地的绒毛拖把。 “咪——咪——”还懂得拉长音调,细细弱弱的声音,和那肥硕的身躯极不相符,这是在撒娇吗? 骆文承看着它,它也看着骆文承,两只亮黄色的眼珠子湿漉漉的,用一种特别可怜的眼神看着骆文承。 第24章 骆文承从来没养过宠物,对动物也没有多少喜爱之心,但这只大猫却格外合他眼缘,即便是一见面就被扑被挠了,他也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大约是没从这大傢伙身上感觉到敌意吧。 见它一副可怜样,骆文承既不忍心又有些惊奇,他忍不住问陆崇:“它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陆崇回头瞥了大猫一眼,“别理它,每次做了错事都这样装可怜。”陆崇心里是有些生气的,排骨就像他的孩子一样,虽然一直有些骄纵任性,但本性还是乖顺善良的,突然做出这种攻击行为做家长的都不会轻易揭过。 不过同时他心里也疑惑,这傢伙越大越懒,见到人都是爱搭不理的,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 “咪——”黑黄背白肚皮的大猫朝陆崇低低,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凑上去用毛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像是在求饶,大尾巴还在他脚背上扫来扫去,陆崇好久没被这么撒娇过了,再绷着脸这时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来,揉了揉大猫的背,“今天是怎么了?对我的客人有什么不满吗?别跟我撒娇,自己向他道歉。” 他看着排骨也不像讨厌骆文承,不然抓伤人之后不会是这个表现,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他准备再看看,如果排骨真的和骆文承不和,那他肯定不能让他们呆在一起。 对骆文承他莫名有照顾的冲动,但无论如何这个认识不久的年轻人在他心里的份量是远远比不上他家蠢猫的。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陆崇也难以保持镇定的神色,只见排骨听了这话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陆崇,一调屁股就沖向骆文承,人立而起,啪唧一下抱住了骆文承的小腿,整个猫贴上去使劲磨蹭几下,喵喵喵叫个不停,欢快极了。 骆文承吓了一跳,不过见这猫一脸陶醉样,他忍不住弯了眼睛,伸手轻轻按了按它的毛脑袋:“你好啊,我叫骆文承,你叫排骨是吗?” 这猫个头很大,人立起来比骆文承的小腿还要高,脑袋能轻松搁在骆文承膝盖上,听到了骆文承的声音,它睁开眼,突然也不叫了,一对儿猫瞳就那么望着骆文承。 猫瞳是亮黄色,骆文承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他们隔着短短的距离对视,眼中只有彼此,骆文承突然感觉整个人一震,仿佛不是在和一只动物对视,而是和一个好久好久没有见面的亲人…… 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心口涨涨的,那么冷硬的东西,突然就柔软了下来。 “喵呜——”大猫柔和地、亲切地、依赖地看着骆文承,叫声娇娇的,眼神清澈得不可思议,骆文承眼珠颤动,甚至都忘了还在一旁的陆崇,弯下腰托着大猫的肚子将它抱起,像抱着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揽到自己怀里:“小傢伙,你喜欢我吗,我也很喜欢你呢。” “喵呜。”大猫扬起脖子,在骆文承下巴上轻轻添了两口,然后把自己捲成一团,埋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它年纪大了,刚才闹腾了一顿,老累了。 这个人的气息好喜欢,它好高兴,它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被这么抱过…… 陆崇手里拿着棉签动作都僵硬了,眼里闪烁着震惊,他家傲娇得不行的蠢猫别说被陌生人抱了,连被摸一下都不愿意,除了自己能抱,其他时候它宁愿趴在笼子里被人提着。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抱着猫的青年,他的动作很小心,但姿势并不僵硬,身上透出自在而又温柔的气息,笑盈盈地看着怀里的大猫,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猫毛。他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青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即便他穿得普普通通,脸上还有抓痕。 陆崇回过神来,收敛起了自己的异样,笑问骆文承:“以前养过猫?” 骆文承摇摇头,看了大猫一眼,眼里盈着真实的笑意:“没有,我没有什么动物缘的,心里也没有多喜欢这种小动物,不过看到这孩子就很喜欢,它也很喜欢我,我们特别投缘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特别在陆崇跟前表现的想法,因为这猫的出现,他这一刻突然不想装腔作假弄那些虚伪的,他自如地和陆崇聊天:“没想到先生你还养猫,它见到客人都这么热情吗?” 第30页 “不,它平时又懒又傲慢,看见谁都懒得赏个眼神,所以它对你的表现很令我意外。”陆崇若有深意地说。 骆文承一惊,不过在这上面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他根本不知道陆崇家里还有一只猫,更遑论提前做准备好让这猫对他另眼相待。 陆崇又说:“不过它可不是什么孩子了,它不比你小多少岁。” 骆文承讶异道:“真的么?” 陆崇伸手摸了摸大猫,眸光温暖又担忧:“嗯,这个冬天就满十六岁了,在猫里算很老了。” 骆文承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真看不出来。” 怀里这傢伙一身的肉,皮毛又厚又亮,爪子有力叫声响亮,刚楼梯上那一跃矫健得不行,这是一只老猫能有的表现? 一只猫能活多少年来着,也就十多年吧,这猫能活这么久应该是陆崇照顾得好,可物质条件再好也不能无限延长它的寿命,想到怀里这小东西的生命快走到尽头,骆文承的心莫名地一丝丝痛了起来。 他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热乎乎的猫毛,已经开始感到不舍。 陆崇的眼神顿时柔软得如同春水,他想即使没有对骆文承那难以解释的怜惜,仅仅能够让排骨喜欢、让排骨高兴这一点,他就一辈子都不会亏待骆文承。 因为这只大龄肥猫的明显偏爱,骆文承在别墅的落户变得格外自然且温馨,大猫赖在骆文承怀里睡了一整个下午,直把骆文承的胳膊都给压得酸麻,晚上还想去蹭他的床,被陆崇冷着脸给拽走了。 骆文承躺在充满阳光味道的床上,觉得心里踏实极了。 明明怀揣着不可言说的目的进来,觉得自己满身都是脏臭味,可在这里收穫的东西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个越了解越发现自己不了解的陆九爷,一个让他心软得不行的会咪咪叫着撒娇的大猫。 经过一个下午,他心底竟就滋生起一股软弱来,希望能够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他抑制不住兴奋在床上滚了两圈,棉被被他捲成一团揉在怀里,他右边脸埋在被子里,嘴唇被挤偏过去,显得更加丰润柔软,肌肤在灯下莹莹生辉般,随意舒展着的身躯,修长而柔韧,有一种玉骨生香的美感。 唉,好想把排骨抱过来揉吧揉吧抱着睡。 还有陆崇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真的不像自己想得那么不堪…… 他胡思乱想了一堆,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睏倦,蹭了蹭脸闭上眼准备睡,突然却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弹了起来,捂住了胃部瞬间疼白了脸。 又把这事给忘了,他痛苦而又熟练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进厕所,短短距离他愣是走了好几分钟,脚下几乎一步留下一个汗印,终于进了厕所把门反锁起来,才松了一口气倒在地上…… 同时,走廊相反方向的一个房间里,只剩一盏微黄的床头灯,高大强健的男人支着头侧躺着,大掌压着蠢蠢欲动想要逃窜出去的大猫:“今晚就给我乖乖地呆在这,人家刚来呢,这么热情想把人给吓跑?知道他那两条胳膊快给你压坏了吗?” “唿噜噜……”大猫委屈地从他手下爬出来,大尾巴扫来扫去,扭过头不看陆崇。 陆崇笑了笑,挠挠它的尖耳朵:“不过你为什么喜欢他呢?其实我也对他挺有好感的,说不上是为什么,果然是因为和那个人太像了吧。” 其实那个人的模样他都已经忘了,明明那么努力地记着,却一天天无可奈何地发现那份记忆就那么模煳了,仿佛有一双无形而又无情的手,生生将那人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出去。 是因为时间太长了吗? 也是啊,这蠢猫都从那么大一点长到这么痴肥,还这么老了,他们分别是有够久了。 陆崇闭上眼,已经不会有太明显的心痛,但那四下无着的,荒芜死寂的空虚感,却似乎更加难熬。 第25章 “还是找不到人吗?该死,你的手下到底有没有用?”骆家,骆文俊低声朝手机咆哮,接着手机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表情一僵,强笑道,“抱歉坤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针对你……” 没说完,通话就被那边单方面挂断了。 骆文俊气得想把手机砸到地上,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一把把手机摔在床上。 他一扭头看到试衣镜里的自己,表情狰狞,眼神兇狠,一点都不像一个优雅从容的豪门公子。 可恶,明明他不该这个样子的!他已经是骆家的少爷了,都已经回来三年多了,要不是骆文昊不肯承认他,不肯带他出席重要的场合,弄得他地位尴尬,他岂会还需要对金坤低声下气。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小混混…… 自己竟然还需要仰仗他的能力,看他的脸色…… “大少爷回来了。”院子里开进骆文昊的车子,骆文俊来到窗边,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双拳紧握,那天晚上他浑身青紫地回来,说是骆文承袭击了他,竟然没有一个人信,不,骆文昊是信的,但他说什么? “早跟你说过了,不要去招惹阿承,他从小被我娇惯长大的,脾气大得很,被惹急了我都招架不住。”骆文昊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纵容,但转眼看着骆文俊的眼神却像看着一个表演拙劣的小丑,“因为你身上流着的血,我准许你回到骆家,但既然你给自己的角色定义是个乖孩子,就一直乖下去,当面笑背后刀那套,你玩不转就别玩,知道你在‘金色辉煌’的丑态被传成什么样了吗?” 第31页 骆文昊的眼神忽地犀利起来,厌恶地说:“还有,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去找他,他是我的人,欺负他你没有资格。” 骆文俊不甘地看着骆文昊走进大门,明明我才是你的弟弟啊,为什么你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我? 是不是必须先表现出我的价值,你才能对我另眼相看? 可是他接近陆九爷的计划全部让骆文承破坏了,这些天他不敢出门,想也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他的笑话。 骆文俊咬了咬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笑着下楼,下面客厅,骆文昊正和骆开芳说话:“……礼物准备好了,一会儿就上门拜访,这次我先去吧,先探探陆崇的态度。” 骆文俊快走两步:“大哥,是打听到陆九爷的消息了吗?” 骆文昊看到骆文俊眼里就闪过淡淡的厌恶,碍于骆开芳在,他淡淡“嗯”了一声。 骆开芳心情不错,对次子解释道:“昨天有人看到他出入中心医院,他的行踪他不想让人知道就谁也知道不了,所以这是他有意向人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也是准备见客的一个信号。” 骆文俊跑到骆开芳身边,挽住他的手臂:“爸,我也跟大哥一起去吧。” 骆文昊嘲道:“你去干什么,还不嫌丢人?” 骆文俊咬了咬嘴唇,眼睛立即红了:“大哥,那天我真的是喝多了,要不是二哥拿话刺我,我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这次我保证会好好表现的。” 哪个富二代公子哥喝醉酒不撒撒酒疯?骆文俊只说几句粗话已经是好的了,只不过他平时太过乖巧才显得反差太大。 骆开芳附和说:“对,要不是那杂种挑衅,小俊又怎么会失态?好了,都是小事,小俊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他调节气氛,说不定陆崇会客气一点。”又拍拍骆文俊的手,颇有深意地说,“好好表现。” 骆文昊本想说骆文俊一无是处有什么好表现的,但看到骆文俊那张跟女孩子似的精緻脸孔和脸上得意的表情,把话又咽了回去,陆崇的口味不是秘密,骆文俊如果能够被他看上也不算坏事,如果看不上,正好杀杀骆文俊的傲气,省得他以为谁都得围着他打转。 骆文俊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不知道“金色辉煌”就是陆九爷的产业,不然恐怕就不会让他跟去了。不过就算他在“金色辉煌”出过丑又怎么样?他又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骆文承抢了他的身份在先,他受尽了委屈还不能发泄一下? …… 骆文承打开窗户,阳光晴好,清风盈怀,真是美好的一天哪! 他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脸,昨晚身体上的疼痛仿佛还在,一旦想起灵魂都为之战慄,但精神和气色却都是如此好,从外表看上去,简直是无坚不摧。 骆文承沖自己笑了笑,这样很好,所有的真实都被包装,展现在人前的,是值得喜欢、看到都感到心情愉悦的完美形象吧。 他打开门下楼,陆崇正坐在餐桌前,一手拿着块小鱼干餵猫,他穿着样式特别简单的白衬衣,神情柔和,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斯文雅致,精緻的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很难想像一个面容如此深刻冷峻的男人能有这么漂亮的锁骨。 骆文承扫了一眼就转开眼,想的却是这人也不嫌冷,现在可都入秋挺久了。 见骆文承下来,黑黄背白肚皮的大猫立即从陆崇的大腿上跳下来,跑到骆文承跟前喵喵叫。 骆文承笑着弯身抱起它:“早上好啊,排骨。” “喵呜!”大猫撒娇地蹭蹭他的胸口,依恋非常。 “早上好,先生。”骆文承向陆崇打招唿。 陆崇点头,看了看他:“看来你睡得不错。” “是啊。”不,根本没睡好,上半夜没睡,然后疼了半小时后,洗澡,整理浴室,为了不露破绽还要把房间里的痕迹都清理掉,洗掉弄脏的衣服,做完这些都两点了。 因为每天都有个“惩罚时间”,骆文承每天都睡不到完整的觉,但也正因为这个“惩罚”,他每天都能“排毒养颜”,保持最佳状态,日復一日,他永远是精神饱满健康强盛的样子,但他的灵魂却对此逐渐感到疲惫。 “坐下吃饭吧,对了,一会儿有什么安排?”陆崇伸手替他盛了一碗粥,骆文承一看,很简单的皮蛋瘦肉粥啊,但特别香,绝对是大厨手艺。 “安排?没有啊。” “那就好,一会儿有客人上门,你跟我一起招待。” 第26章 “先生的客人我跟着招待,这样合适吗?”骆文承很是意外。 “没什么不合适的。”陆崇说,“正好也是你认识的人。” 上门拜访陆崇的人,又是他认识的,陆崇还特意拿出来说…… “难道……难道是骆文昊?” 陆崇倒有些意外:“怎么一下就想到了骆文昊?” “猜的。”骆文承垂下眼眸,慢慢地撸了撸猫,“海宁现在还是骆家最大,消息最灵通,第一个来拜访先生的,很大可能是他们,先生也说了,是我认识的人,那我只能想到骆家。” “那为什么一定是骆文昊?”陆崇问。 第32页 “我爸……”骆文承停顿一下,“骆开芳毕竟是一家之主,自恃身份,这样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太掉价,他肯定不愿意,由他长子上门拜访最合适。” 陆崇笑了:“你这样,是怎么落得个草包的名声的?” 骆文承有些赧然:“这只是很简单的逻辑,人人都能想到的。” 是能想到,但用时这么短,说出来语气平淡又肯定,显然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自信,陆崇对骆文承的认知又多了一条。 陆崇不禁怀疑,眼前的小孩和调查到的那个不学无术冲动暴躁的骆文承是同一个人吗? 骆家真是害人不浅。 骆文承迟疑地说:“先生,我能不见他们吗?” “为什么?” 骆文承动了动嘴唇,目光微闪,却说不出理由来。 理由太多,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他不愿见到他们,被抛弃、被赶出来的经歷太惨痛狼狈,他不想再去面对。 但这话说出来就太懦弱了。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了:“先生骆家两位少爷来了。” “两位?”陆崇微一扬眉,看到骆文承身体微微一僵,说:“让他们进来吧。” 骆文昊穿得异常正式,脸上带着恭敬谦卑的微笑,一向笔挺的身形都微微弯着,以示尊敬。 他进来就抱歉地说:“九爷还在用餐,我们来早了,九爷您慢用,我们等着……” 边说他边把余光扫向餐桌另一边坐着的人,想看看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和陆九爷一起用餐的人到底是谁,没听说陆崇来海宁的时候身边带着小情啊? 别说他,他身后乖巧跟着进来的骆文俊瞄到那个身影,心里也是一沉,然后泛酸,陆九爷身边又有人了?他不是来养伤的吗? 不过他身边向来不缺人,谁能留得长各凭本事呗。 骆文俊虽然不满意自己的身高,但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外表又相当有自信,深知有权有势的男人大多喜欢他这个调调,更别说陆九爷本就好这口。 各怀心思两兄弟同时朝骆文承看去,然后同时认出了他来。 骆文昊心里勐地一沉,骆文俊养气功夫就差了些,喊了出来,“骆文承?!” 坐在桌边低头餵猫的骆文承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没有给骆文俊半个眼色,只是看了骆文昊一眼,眼里神色复杂了一瞬,随后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玩餵猫,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穿的也是白衬衫,比陆崇那件样式上略复杂一点。白衬衫穿在陆崇身上是尊贵优雅,在他身上则是青年的清隽秀逸,淡粉的唇微微抿着,显出一股疏离和倔强,却让他整个人都富有了生气。 比起骆文俊嫉妒大过震惊,骆文昊受到的震惊更大,上一次见面还是骆文承刚出狱,那个时候的他和眼前这个精緻水润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难怪哪里都找不到,原来是抱上靠山了! 骆文昊心里极怒,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所幸他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他用眼神制止了骆文俊毫无修养的尖叫,朝骆文承微微笑着,就像一个亲切的兄长看到许久不见的弟弟,甚至还有一丝惊喜。 “阿承,你怎么在这里?听说文俊去闹你,我生气极了,可去找你酒吧却说你辞职了,我很担心你。” 我很担心你。 这句话说得诚挚极了,满满的担忧和见到人之后的如释重负,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小小的埋怨,似乎在埋怨骆文承出了事不去找他似的,一个亲切尽责的大哥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骆文承却嘲讽地想,骆家人果然都是影帝,这么看来,他也挺像骆家人的,不然在陆崇面前作起戏来怎么会那么信手拈来。 他不由得朝桌对面的陆崇看去。 陆崇却误以为他在求助,对他微微点头,眼神温和鼓励。 骆文承眼睛睁大了一些,忽然明白陆崇叫他留下来的含义了。 这是……让他和骆文昊怼吗? 骆文昊看着两人当着他的面也要“眉来眼去”,心里怒火翻滚得更激烈,然后没等他继续说话,骆文承就看过来,一脸正色:“多谢骆先生关心,令弟去我工作的地方大闹,我谅他回骆家没几年,教养还没跟上,就不追究了,只是骆先生还需好好管教他才是,来求见陆先生都把他带过来,到底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公事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骆文昊脸色一变,像被人当脸打了一拳。 竟敢这么跟他说话,当着陆崇的面也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骆文俊则是不敢置信,然后气炸了,这野种竟然拐弯抹角骂他没教养! 他忍不住尖声讥讽道:“二哥现在可是伶牙俐齿呢,哦,我忘了二哥可一向是这样,以前没进监狱之前,闹事打架没少做,气得爸爸都进过医院,现在连大哥都不尊重了。亏我说你套我麻袋打我,大哥还为你说话。” 他把进监狱和出狱加重,恨不得划重点线再加大加粗地把骆文承坐过牢的事强调出来,好让陆崇厌弃他。 在他看来,男人无论口味多重,都不会看上坐过牢的,谁知道那种地方发生过什么,表面清纯,也许内里早就脏透了。 陆九爷还留着这人,一定是不知道他坐过牢。 第33页 坐过牢还染上恶习,殴打弟弟不敬长兄…… 骆文俊正绞尽脑汁给骆文承立人设,谁知骆文承毫不惊慌,还抬眼蓦地扫了过来,语气冰冷:“骆文俊,看来那一顿没把你打怕。” 他面前桌头的大猫也瞪了过来,作出攻击姿势,亮出尖利的牙:“喵呜!” 骆文俊吓得后退一步。 好兇的猫! 陆崇脸色沉了沉,终于开口:“二位过来,如果只是为了责难我的客人,恕不招待,丁叔——” 管家出现,要送客。 骆文昊忙道:“陆先生,我这次来除了拜访您,还是想和您谈合作的事,听说您想在海宁启动个大项目。” 陆崇目光淡淡:“你在要挟我,以海宁首富的身份?” 骆文昊头皮发麻,弓着腰说:“不,不,九爷是什么人,谁敢威胁您?我的意思是骆氏愿意全力以赴帮助您完成这个项目,就当做那两艘船误入您的地盘的赔礼。” 陆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骆氏的帮助?除了你骆氏,这海宁能‘帮’我的人可不少,但他们应该都不敢对我的客人指指点点。” 骆文昊心中一紧,朝骆文俊斥道:“快给阿承道歉!” “大哥!”骆文俊瞪大眼睛。 “马上道歉!”骆文昊眼神透着威胁。 骆文俊打了个寒颤,不甘不愿怨恨无比地朝骆文承咬牙:“对不起。” 从前世到现在,骆家人第一次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给他说对不起,哪怕这些都是不情愿的。 骆文承几乎有一丝恍惚。 他重生而来的目标,以为要用这一年精心谋划步步为营才能做到的事,就这么完成了一小步。 他看向陆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给自己撑腰。 “怎么了?”陆崇轻声问。 眼睛都红了。 骆文承低下头:“先生,我吃饱了,先下去了。” “去吧。”陆崇温和地说。 骆文承抱着排骨一路走到花园才勐地停下来,一手捂住心口,感受那里的微微悸动。 “啊啊啊,排骨!”他把猫肚子捂在脸上,闷着声音。 “喵?喵喵喵?”排骨呆了一下,然后以为他和自己玩呢,高兴地四只爪子都扒上去。 骆文承激动了一会儿也就平静下来了,回味刚才的场景。 骆文昊的阴沉和忍气吞声,骆文俊嫉妒、不敢、道歉时那脸上的扭曲,真是……他今天可以多吃一大碗饭。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他们连伤筋动骨都远称不上呢。 第27章 客厅里被晾在那的骆文俊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骆文昊,他都已经道歉了啊。 他咬着下唇一脸无措屈辱的样子,还瞄了眼陆崇,然而陆崇继续低头静静地喝咖啡,看也没看他。 骆文俊有些失望。 骆文昊简直想把这个蠢货的脑袋拧下来:“还不跟上去道歉!” “大哥——”都道过歉了还要他赶着再去道歉一次,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崇终于放下杯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骆先生刚才说有正事?” “是是!”骆文昊忙说。 骆文俊也跟着说:“对,我们快进入正题吧,要不去书房说?”他刚才是为自己解围吧,这是不是说明…… 陆崇起身朝客厅走去,骆文俊以为自己的建议被他採纳,振奋极了,刚要跟上,哪知一条手臂伸过来拦住了他。 管家丁叔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先生谈正事的时候,不喜欢无关人员在场。” “这……我……” 骆文昊回过头来:“你先出去等着吧。”这蠢货难道看不出来陆崇对他非但没兴趣,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吗? 说完他就忙跟上陆崇的脚步,骆文俊则是被赶了出去,他简直难以置信,又憋着一股气不敢发泄,越想越觉得是骆文承在陆崇面前说了什么,扫了一圈没见到他,就想去找他问清楚。 然而才走了几步,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他:“这位客人,请不要随意走动,请在为你准备的待客室里等待。” “这……这里景色真好看,我就想到处看看。” “这里不是公园。”这人冷冷道,虽然没有流露出别的表情,但骆文俊觉得他就是在嘲讽自己,只觉得无地自容,只能灰熘熘地回去等待。 没过多久,骆文昊也出来了,脸色阴沉。 骆文俊见了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你们谈得怎么样,陆九爷答应放了我们的船了吗?”说着又愤愤不平,“都怪二哥不肯为我们说话,还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骆文昊转头看着他:“事情谈不拢,是因为谁你真不知道吗?” 骆文俊大惊失色:“大哥我刚才真的是气不过二哥竟然顶撞你,才忍不住顶了他一句,而且我已经道歉了……” “所以其实是我的错了?”骆文昊笑了下,眼里却一片冰冷,“你知不知道,阿承差点被你害死。” “啊?” 第34页 “你也早就知道那家酒吧是陆崇的。” “大、大哥?” “陆崇说,他对教出了一个心思阴暗又自作聪明的人的骆家的诚信和能力持保留态度。” 骆文俊如遭雷击。 骆文昊不带一丝情绪地看他一眼,转身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骆文俊被扔在原地,喷了一脸汽车尾气。 …… 骆文承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等他撸了会猫再回去,骆文昊两人已经走了。 他讶异:“这么快就走了,他不是找先生谈合作吗?”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和他谈。”陆崇看了看他的眼睛,“刚才是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骆文承忙说,“先生护着我,给我撑腰,我、我很感动。” 所以刚才那兔眼是为他红的? 陆崇失笑。 他说:“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怎么会!我早就想狠狠地怼他们了,只是没机会也不敢,刚才他们两个都气炸了,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我,我心里很痛快呢。” 陆崇暗暗点头,他一出狱就奔赴骆家求收留,他以为他对骆家还很留恋。 骆文承继续说:“我以前也是傻,总放不下,捨不得,但都死过一次了,我现在只知道,没有先生我就死了,比起骆家人,先生才是对我好的人。” 陆崇心头一跳,说:“放下骆家是好事,骆家只是小角色,你现在是我护着的人,不用怕他们,也无需将他们当回事,以后我在的时候,你想怎么……怼他们都行,但在人前,你只需无视他们。” 骆文承乖乖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了。” 这乖乖点头的模样就像个认真听训的小学生,简直让人想去摸摸头,陆崇轻咳一声,不由说得更细,“恐怕这不容易,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的,只是要记住,在人前逞口舌之争,只会让你自己失了气度。在人前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喜也好,怒也好,被看穿了,你就落于下风了。” 骆文承想了想:“我明白了,谢谢先生教我。” 陆崇说:“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骆文承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运转起来,口中却脱口而出:“我想一直跟在先生身边!” 陆崇笑了:“我是说,你还小,有没有想要继续读书?” 骆文承垂眸快速地思考起来,每天跟在陆崇身边当小尾巴恐怕也不是好事,远香近臭,只要能确认不会被赶走,适当远离点更好,而且他也需要一些自己单独的时间。 他犹豫地说:“继续读书啊,我那时成绩不好,现在肯定更跟不上了。”他抬眸瞅了眼陆崇,“不过如果是大学的话……” 这小眼神里的期待根本藏不住,陆崇失笑:“当然是读大学,难道让你去高考吗?” 骆文承有些羞涩地笑道:“真的能读大学吗?我基础课程真的很差,上大学,肯定要走后门了。” “你只说你想念哪所大学,哪个专业。” “大学无所谓,不要太远就行了,至于专业……”骆文承说,“要不就绘画吧。” 陆崇点头,他在绘画上确实很有灵气。 “绘画专业京城倒是有几所大学很不错。” 骆文承:“先生最近就要回京城吗?” “不,一两年内不会走。” “那我也不要去京城,海宁艺术学院也很不错的,艺术学类大学中全国能排前五呢,里面的美术学院很强的。” 了解得这么清楚? 陆崇说:“那好,我派人去了解一下。” …… 骆家。 骆开芳和骆文昊相对坐着久久无言,最后骆文昊忍不住叫了一声:“父亲,早做决定。” 骆开芳眯了眯眼,两手搭着拐杖:“你觉得该怎么做?” “认回骆文承。” 骆开芳沉默不语,想起骆文承,他就会想起自己是怎样被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早早死去的女人骗了十几年。 为别人养了十八年儿子,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简直是奇耻大辱!至今还有人拿这件事作谈资,尤其是骆文承出狱之后。 骆开芳恨不得这个人从来不存在过,甚至已经打算把他远远弄走。 “哼,你这个好弟弟,为了回到骆家真是诡计用尽,他这是逼我啊!” 骆文昊皱了皱眉,想起在陆宅骆文承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总有种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的感觉。 “行,他那么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那我立即让人把骆文俊的房间收拾出来。” “为什么动小俊的?”骆开芳这就不答应了。 骆文昊冷漠地说:“他现在住的房间本来就是文承的。” “不行,我不同意,家里那么多房间,随便找一间给那杂种就是了。” “父亲。”骆文昊闭了闭眼严肃地道,“既然已经决定把人认回来,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留下话柄?陆崇现在可是很看重他!” 第35页 “很看重”这三个字念得尤其的重。 骆开芳两颊气得抖了抖,敲了敲拐杖:“行行!现在是年轻人的天地了,我管不了了!”说着便气哼哼地走了,虽然嘴上还在逞强,但其实是让步同意了。 骆文昊嘆了口气,叫来保姆:“张妈,把房间收拾出来。” “可是那样二少……哦不,是三少怎么办?” “另外给他找个房间。” “是。” 骆文俊躲在楼梯口,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疯了一样的拿起枕头在床上拼命砸。 骆文承又要回来了! 那他这些年算什么? 明明已经把骆文承毁掉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不,不是原点,这次骆文承占了上风,就因为他扒上了陆崇! 而且,而且他还知道当年是自己设计陷害他的事,想到那天晚上骆文承殴打自己时的眼神,骆文俊不禁有些后背发寒。 他、他回来之后会做什么? 再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他恨不得砸个精光,把这间房间拆了烧了,他得不到骆文承也不配得到! 可是他不能,听到敲门声和张妈的唿唤,他缓了口气,还要把弄乱的床铺重新整理好,对着镜子抚平狰狞的面肌,露出乖巧又有几分委屈勉强的笑容,这才去开门。 第28章 接下来的两天,骆文承就呆在别墅里,画画,看书,逗逗猫,骆文昊不出所料地来了,而且连着两天都有来,不过骆文承都没见他。 第三天的时候,管家丁叔拿着一个东西回来了:“骆先生,骆文昊送过来这个东西,让我务必交给你。” 骆文承一看,那是两张请柬,接来打开,说是明晚为陆崇办接风宴,邀请他去。 另一张则是给陆崇这位正主的。 “接风宴?先生会去吗?” “这就要问先生了。” 陆崇这两天每天下午都会出门,骆文承毕竟是初来乍到,如果非要跟去未免显得太不懂事,就安安静静地留在家里。而且他看得出来,陆崇每次出去和回来心情都不是很好,可不想触他楣头。 “那等先生回来再说吧,我听他的。” 丁叔乐呵呵地收起请柬:“先生很看重骆先生,这么多年,老丁还是第一次见先生把谁带在身边,放在家里护着。” 骆文承露出一丝羞涩与感激:“先生是个好人。对了丁叔,别叫我骆先生了,叫我文承或者小骆就行。” “那我就叫你小骆了,唉,先生这两天回来都不爱吃东西,劝也没用,真是愁死人了。” 骆文承收起手里的书,诧异地问:“先生没吃饭吗?可是我问他他都说在外面吃过了。” “那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先生很少在外面吃东西的,他总是心情不好就不爱吃饭,总这样人可怎么受得了。”丁叔一脸担忧。 骆文承动了动嘴唇,有些想问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但最终没有问出口,而是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要不等先生回来我去劝劝?” 他看出来了,这位管家跟他说这些不是白说的,又不是碎嘴的人,估计是有了什么主意要他出力。 丁叔心想果然挺懂事的,不该问的不问,对骆文承的印象不由又好了几分。 “小骆会做饭吗?”丁叔问。 “你让我做饭给先生吃?我没怎么做过,也不知道行不行。”骆文承倒是没一口回绝,大礼包在手,就算初学做饭也至于做得太烂,而且这两日他除了餵猫逗猫就没别的贡献,住在这里就是白吃饭,这样长久下去可不行。 原本他是豁出去做好了暖床的打算的,但两天下来,他肯定陆崇没有这方面的需要,所以剩下来要么他是能陪陆崇解闷,要么是在哪里能帮到陆崇,总该有个定位,不然就无所适从可有可无了。 而现在就是个机会。 他想了想:“先生平时比较喜欢吃什么?” 丁叔说:“先生没什么特别喜欢特别不喜欢的,对什么都淡淡的,就是没胃口的时候更愿意吃汤面。” 面啊,这到是比挖空心思琢磨什么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要省事。 “要不我试试?不过可能做得不好。” “那也是你的心意啊,沖这点先生也要给面子多吃两口。”丁叔很高兴,忙把骆文承往厨房拉。 沙发上打盹的大猫也忙跳下来,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厨房里,陆家的大厨正愁眉苦脸地想晚饭做什么,得知骆文承的目的,跟请来救兵一样把人往里让,殷勤地说:“骆先生想做什么面?这里什么材料都有,面团也有醒好的,都在这。” 骆文承看案板上哪些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面团有些头疼,说:“我就做个最简单的拉面吧,不过既然要用心做,我想从和面开始亲力亲为,就是我这手艺太生疏,能不能跟师傅先学一会儿?” “没问题!”大厨一口应下,只要别让他操心今天的晚饭,让他去干洗菜的活他都乐意。 做面自然是要从和面开始。 多少量的高筋面,加多少酵母、多少盐、多少水,水温多少,分多少次、什么时机加,和面怎么和,里头学问太多了。 第36页 骆文承既是要学,自然要学最专业的,所以他特别认真专注,也学得又好又快,惹得大厨连声贊他是个被耽误的好厨子。 连和了三遍,这项技术才算掌握,接下来是学拉面。 在案板上撒点油,将醒好的面团切一块过来在上面反覆地揉、拉伸,等差不多了,便开始真正拉面。 这是个很考验技术的步骤,最初也会把面拉断,粗细不均,或是黏在一起,几次之后就能拉出均匀如一柔韧漂亮的面条了。 最后是吊高汤。 他做的高汤是程序最复杂的双吊汤,先是制出普通清汤,用自然放养的老母鸡加上质量上佳的猪瘦肉,滚水烫过又旺火煮熟,去沫,放入葱姜酒,然后改成小火,保持汤面微开。 接着还要两次过滤,加调料,因为吊完一次又吊了一次,所以叫做“双吊汤”,这样的汤质量最好。 他先做出一碗面,让丁叔和大厨都尝了尝,两人睁大眼睛,连连说好吃,骆文承笑了,他自己也尝了点,怎么说呢,应该不算那种顶级的美味,但吃了之后却让人感觉特别地舒服,从内而外地感到整个人舒展开来,所有的疲惫和不愉快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失了。 骆文承心想,百分之二十的效果加成果然非同凡响。 “先生回来了!”提前得到消息的丁叔打报告,“五分钟后到。” 骆文承点了点头,迅速开始拉面,等面出锅还加了一个亲手煎的荷包蛋还有葱花。 他有些要上交作业般的紧张:“丁叔,你端过去吧。” 丁叔:“你做的面当然是你送过去了,先生已经上楼了,他就早上吃了几口粥,到现在都没再吃过,快去吧。” 骆文承吸了口气,端起托盘上楼,排骨哼哧哼哧扭着屁股跟他爬楼梯。 陆崇的书房门已经关上了,他过去敲了敲:“先生?” “喵呜。”排骨也抬起爪子拍门。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进来。” 骆文承打开门,脱下了西装、只着着白色衬衣的男人坐在书桌后面,单手按着额头,闭着双眼,眉宇间一片冷凝,身上也萦绕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仿佛一头小憩的雄狮,令人不敢靠近。 但骆文承一眼看出他气色有点难看,心想果然是一整天没好好吃饭的样子。 “先生。” 陆崇睁开眼,看到是骆文承,目光缓了缓,落到托盘上:“丁叔让你送来的?你是客人不必做这些。” 骆文承有些腼腆地说:“先生,这碗面是我做的,第一次煮面条,想让你尝尝。” “你做的?”陆崇略有些讶异。 “是啊。”骆文承把东西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一阵美妙诱人的香味便飘了出来,排骨扒着陆崇的裤子跳到他的腿上,又跳到桌上,在面碗边蹲下来,“喵呜”一声,欢快地摇着尾巴,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盯着面眨也不眨。 第29章 “你也想吃?” 陆崇饶有兴致地逗了逗自家大猫。 “喵呜。”大猫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歪着头两眼期盼地瞅着骆文承。 “不行哦。”骆文承笑着把它抱起来,“你刚才已经吃过一碗了,再吃就超标了,你看看你这一身的肉。” 他揉了揉肉嘟嘟的猫下巴,然后被拍了一爪子。 “先生,你尝尝看吧,觉得哪里味道不好我好改进。” 被期待闪亮的眼神望着,陆崇竟觉有几分压力,眼前清隽秀雅的青年肯定不知道,他的这个小眼神和某猫的眼神是一样一样的,顿了顿,陆崇拿起筷子。 骆文承忙说:“先喝汤,吃面要先喝汤。” 陆崇笑了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面汤。 然后,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飢饿了一天、被折磨了好多天的胃瞬间得到慰藉,几乎要传来舒畅的□□。 他抬眸看着眼前青年:“你第一次做面?” “也不算,其实练习了一整个下午呢。”骆文承抱着吃不到面而郁郁的大猫坐下来,“丁叔说先生喜欢吃这个,我住在这里受到先生的照顾,也不能为先生做什么,如果先生喜欢,我以后天天给先生做。” 陆崇漆黑幽深的眸子微微颤了颤,讨好的话他听过一堆,哪一个不是说得天花乱坠掏心掏肺,可却没有一个比青年的这句话动听。 他执起筷子,慢慢地吃面,充实而美好的享受攻占了味蕾,他都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吃过一顿了。 骆文承微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因为这里是陆崇的书房,他目光也不敢乱看,就低头和排骨玩,等陆崇停下筷子,他抬头瞄了一眼,见大大的海碗见了底,顿时露出大功告成般的愉快轻松笑容:“先生还要吗?” “你当我是大胃王吗?”陆崇说,“很好吃,不过以后不要做了,你是客人,不是厨子。” “不是当厨子,是想为先生尽一点心意,而且我也很喜欢做这个,我现在才学会了做面,以后还想和周大叔学做菜,做糕点,做别的吃的,这可是免费的学习机会呢,像周大叔那样的大厨轻易不带徒弟的。”骆文承眨了眨眼,似乎在为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而得意。 第37页 陆崇还能说什么,剥夺他跟大厨学习的机会吗? 骆文承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说,“对了,骆家送了张请帖过来,说要为先生办接风宴,先生要去吗?” “这件事他们和我提过,他们也给你发了帖子?” “嗯。” “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骆文承咬了咬下唇。 陆崇:“不想去?” “不是,我……我很久没参加这种宴会了,怕给先生丢脸。” “你总要露面的,学校那边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能去上学,这次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也正式告诉那些人,他是他陆崇现在护着的人,免得到了学校被某些不长眼的东西欺负。 骆文承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点点头,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努力,不给先生丢脸的。” 然后他收起碗筷:“那先生你继续忙,我先出去了。” 陆崇看着他出去,微微摇头一笑,努力什么?出席个宴会他当上战场吗? 骆文承打开门出来,丁叔早在外面走来走去地等好久了,看见门开忙过来一看,见偌大的碗里只留了个汤底,不敢置信地问:“这……都是先生吃的?” 骆文承点点头,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先生没有说什么?” “没有啊,直接就吃了,丁叔你的办法真管用。” “什么我管用,都是小骆你的功劳。”丁叔大有深意地看了看骆文承,觉得也许需要重新估量这人对先生的重要性。 骆文承抿了抿唇,笑道:“现在这顿早不早晚不晚,到了夜里先生肯定又会饿了,丁叔你说夜宵该做什么?” 两人边轻声商量着边往楼下去,忽然骆文承说:“对了,丁叔,明天我要跟先生去接风宴,但你也知道,我之前三年都在……有些礼仪方面的东西我可能都忘了,你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我今晚恶补一下。” 说到这里他很不好意思,耳朵都有些发红:“还有就是……我没有适合那种场合的衣服。” 丁叔听了这话,对骆文承的感觉顿时又有些不一样了。 不避讳之前坐过牢的经歷,不羞于坦露自己的缺陷,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是耻辱,遮遮掩掩羞于提起,但他敢说出来,并为此向人求助。 其实就算他不说,丁叔肯定也会为他妥善安排好,但这么一求助,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丁叔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丝淡淡的怜惜和责任感来,笑着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安排。” 于是他一个电话打出去,半个小时后,裁缝和礼仪老师就登门了。 骆文承一脸吃惊——是真的很吃惊,这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他伸着胳膊给裁缝老师量尺寸,其实第一天就量过的,因为要给他准备新衣服啊,但那时候只是粗量,要定制礼服肯定要更精准的尺寸。 至于现在定制礼服会不会来不及或者太麻烦,丁叔非常壕地一挥手:“连夜赶制,不是问题。” 骆文承默默地想,不愧是陆九爷身边的人,就连骆家养的那帮团队都不敢说一夜之间做出特别好的礼服来。 量完尺寸就是跟着礼仪老师学习。老师他认识,是海宁特别有名的一位礼仪老师,是一位姓陈的中年女性,海宁众多名媛与娱乐明星都曾得到她的指点,是业内权威,为人也非常严厉。 看到今天自己要教的是一位青年,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面容一肃,对骆文承说起宴会上的种种规矩和禁制。 从拉椅子的姿势到倒酒的手法,从交谈问候的基本话语到紧急状况的应对方法,面面俱到。 骆文承……听得汗颜,当初他还是骆二少的时候都没有懂这么多。 急匆匆地吃过晚饭,继续学习,给陆崇做了一份夜宵,继续学习,一学起来就发现需要学的有好多,直到快到半夜丁叔来催,他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送陈女士去休息,骆文承嘘了一口气,累瘫在沙发上,揉着发酸的脖子腰背,陈女士要求很高,学习别的东西的时候还要时刻维持最好的站姿、坐姿,整个人都僵了。 他给自己温了杯牛奶,一面等牛奶加热,一面打瞌睡,陆崇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厨房里,暖黄色的顶灯下,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双臂靠着墙站着,身姿清瘦而俊挺,非常好看,脑袋却低垂着,一点一点的,面前的微波炉早已到时间了,他却毫无察觉。 因为低着头,脸半掩在阴影里,眼下的青影显得特别明显,想到刚才丁叔说他多么认真地学习礼仪,陆崇哑然失笑,所以他说的努力是努力在这里? 第30章 陆崇抬步走过去。 开冰箱门,拿水。 动静惊醒了骆文承。 “先生!” 陆崇拧开矿泉水瓶:“这么晚还不睡?” “就睡了,等喝完牛奶。”骆文承把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见陆崇要喝矿泉水,迟疑地说:“先生,这么晚喝冰水不好吧,要不一起喝牛奶?” 陆崇一怔。 骆文承已经动作利落地拿个碗,把玻璃杯里的牛奶倒出一半,然后把杯子殷殷勤勤地双手奉上:“这个更好喝,而且有助睡眠的。” 第38页 陆崇有片刻没有动作。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管头管脚,连喝什么都要管,他心底第一个浮现的是淡淡的不悦,然而看到青年诚恳关切还有一丝紧张的眼神,他知道这人只是关心他。 面对这样的眼神实在生不起气来。 他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左手是冰冷的矿泉水,右手是温热的牛奶,醇香的奶香味还不断飘过来。 骆文承双手捧着自己的碗,一口一口喝着牛奶,眼神偷偷往这边瞄。 被扫了一眼,他立即一本正经地将牛奶一饮而尽,把碗沖干净,然后说:“先生,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稳稳噹噹地上楼,很快消失在转角。 陆崇愣了一会儿,这是担心自己会生气? 他轻轻晃了晃杯子,奶白色的液体在灯下荡漾,奶香味变得更加馥郁,一向不喜欢的气味,突然发现还是挺好闻的。 第二天骆文承又跟着陈老师学了一上午,到了下午,礼服送到了,专门的造型师也上门了。 骆文承的头髮还不是很长,硬是被造型师吹出个狂炫酷霸拽的造型,打上厚厚的髮胶,还撒了一层亮闪闪的粉,这还不算,这位造型师还给他画了个厚厚的眼妆,乍一看就是黑乎乎两个黑眼圈,骆文承睁开眼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只是参加个宴会,不用这么夸张吧?” “什么叫只是参加个宴会,这是先生第一次在海宁露面,你作为唯一陪伴出席的人,绝对不能丢先生的脸,怎么显气势怎么来!”造型师振振有词地反驳。 “可是……”骆文承纠结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好像更像去夜店的妆吧?”弄成这样去接风宴,那些人会笑疯的。 “乱讲,这么贵气又霸气的造型,皇家晚宴都去得,快快,做个霸气的表情来!” “霸、霸气?” “这都不会啊?”造型师直接撸袖子上手,“下巴往上抬,眼睛往下看,要蔑视,想像你面前站着一个特别讨厌的聒噪傢伙。” 骆文承被弄得措手不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迷迷煳煳地调整表情:“这、这样?” 镜子里的青年头髮全部夸张地翘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妆虽然夸张,但其实很有层次,那双原本就很漂亮的桃花眼顿时添了一分狂狷之气来,随着眼帘微垂,琥珀色的瞳仁映着灯光,幽深不可见底。 顿时一个温和青涩的大学生形象仿佛掀开了一层面纱,展露出清贵傲慢之气,那清俊的五官也显得越发锐利而明艷。 “啧啧啧。”造型师摸摸下巴,“这样一看你长得真不错啊,就是还差点什么,再面无表情一点,眼神再轻蔑一点,好像还缺点什么,对了,耳钻啊!再配个亮闪闪的耳钻!” 骆文承忙捂住耳朵:“不要!” “要嘛要嘛,你喜欢红的还是蓝的?” “周十三,你就这么闲?”一道淡淡的嗓音响起。 造型师一僵,一脸干笑地转头:“九哥,这么早就下来了?” 一看时间,才四点多,宴会六点开始,按陆崇的性子,绝不可能为这种小事提早做准备的。 陆崇站在楼梯上,淡淡地扫了眼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骆文承,尤其在他亮闪闪的头髮和眼妆上顿了下:“再不下来,好好的人都被你带坏了。” 造型师嘿嘿笑:“九哥,你家这个小朋友太有意思了,乖乖的特别听话,长得又好,我这不是最近手痒了吗?” 骆文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被忽悠了。 “你不是造型师?” “当然不,请叫我的名字,灵魂画手!” 骆文承默默地低下头:“先生,我去清理一下。” 陆崇点头:“去吧。” “哎,别啊,多好看啊,我画了好久的。”“造型师”跳脚,但骆文承毫不理会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拿走了卸妆水。 走进厕所,骆文承看着镜子里自己夸张的造型笑了笑,周一山,道上名号周十三,陆崇的心腹之一兼半个朋友。 这个时候的周一山还籍籍无名隐于幕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直到几年后才渐渐露面,骆文承有幸见过他一面。 刚才周一山一来他就认出这个人了,故作不知任其在自己头上脸上乱动,是因为他知道这人有一颗造型大师的心,看到长得好一点的就手痒痒地想给对方捯饬一番,算是恶趣味吧。 陆崇有很多隐秘的事都是周一山办的,周一山也是消息非常灵通、手段特别多的一个人,如果说刘伟志是明面上,周一山就是游走在黑暗中的,交好这样一个人,至少给对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很重要。 骆文承很快卸妆,洗头髮,出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在屋子里,真正的造型师来了,给他稍稍吹了个髮型出来,其他也没多做,然后让他换上礼服。 这身礼服造型很简单,宝蓝色的西装,微微萤光的料子,稀松地点缀着一朵朵粉色的花瓣图案,深沉之中透出几分多情,袖口是一排璀璨精緻的扣子,良好妥帖的剪裁显出骆文承的身材,他的肩膀不是特别宽,但整个人比例近乎完美,腰身纤瘦修长,一双腿又长又直。 第39页 他走出大门,院子里,陆崇和周一山正说着什么,转头看到他,周一山吹了个口哨:“不错啊。” 陆崇说:“走吧。” 骆文承微微睁大眼睛,就这么走? 陆崇都没有换衣服,还是家居的白衬衣,把丁叔送来的黑色西装外套一套就算完了,领带也未曾系一条,好吧,以他的身材容貌气势,就算套个麻袋也能套出尊贵非凡的味道,根本不需要特别穿着打扮。 和他相比,骆文承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陆崇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在他上车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样,挺好看的。” 骆文承脸不由热了下,乖乖地坐在他身边,而坐在对面的周一山看看他又看看陆崇,挑了下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半小时之后,车子停在骆家别墅前,此刻已经是华灯初上,宾客盈门了,但得到消息的骆家父子依然丢下所有客人,齐齐跑到大门口来等候。 “陆先生,久仰久仰。”骆开芳笑得满脸花,哪里还有丝毫端着的痕迹,仿佛上门的是他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然而目光落到落后半步的骆文承身上时却是一滞,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厌恶,但随即笑着说:“阿承来了,你大哥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肯回家,房间早给你收拾出来了,一会儿去看看满不满意。” 骆文承捏了捏手指,先看了眼陆崇,然后礼貌而不失客气地对骆开芳微笑道:“骆先生费心了。” 多的话一句不说。 骆开芳脸色微沉。 他身边的骆文昊看着骆文承今天的衣着造型却是双眸一亮,继而也沉了沉:“阿承,我们兄弟好久没一起好好说说话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说着想去揽骆文承的肩膀,就是特别哥俩好的那种揽法。 然而一只修长的大手却先他一步搭在了骆文承肩上,陆崇侧头对骆文承说:“进去吧。” 周围旁观的宾客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都听说骆家这位前二少假太子出狱后不知走了什么运搭上了陆九爷,好多人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们看骆文承的眼神纷纷变了,曾在金色辉煌欺负过骆文承的人骇然变色,悄悄往后躲,而更多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骆家当年登了报昭告天下地和骆文承断绝了关系,骆文承出狱后还将其狠狠赶走,结果人家转头就抱上一座金靠山,骆家父子现在是悔断肠了吧? 瞧瞧,上赶着示好人家也不稀罕了。 第31章 诸多看戏的目光凝聚在骆文承身上,然后,当他们看清这位正主都沉默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如此贵气又俊秀的青年真的是骆文承? 剪裁得体的西装,从容有礼的神态,沉静大气的气质,与他们所知的那个骆文承是那么不同。 众人看看他,又看看躲在骆开芳身边的骆文俊。 骆文俊今天也是收拾得体体面面,但那身俏皮的白色燕尾服穿在那过于纤弱矮小的身材上,像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子,只有娇俏和可爱,大家风范?那是什么东西? 骆文承仿佛没有察觉这些目光似的,脸上表情没有半丝变化,随着陆崇走进别墅。 骆家的别墅很大,大厅里原本的家具全部挪走,换上了长长的餐桌沙发、椅子等,各色美食美酒自任取用,鲜花之类的装饰物点缀得恰到好处,还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可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进来后,骆开芳这位东道主就端起酒杯对陆崇说:“久违陆九爷大名,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看到您,真是比传说中还要风采夺人,我在这代表海宁人,向陆九爷说一声欢迎。” 众人忙把心思从骆家纠纷上移开,都应景地举起酒杯,或热切或敬畏或好奇地看着陆崇。 陆崇淡淡道:“我来海宁是做生意的,什么九爷不九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做什么不正经营生的,骆老先生太客气了。” 骆开芳笑容一滞。 有人不厚道地噗地笑出来。 这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骆开芳恐怕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给面子,第一句话就凉凉地驳了回来。 还有骆“老”先生是什么鬼?一向不服老的骆开芳在如此场合被人公然叫“老先生”,还不能反驳…… 在场的不是家大业大的富商,就是某些官员,这次接风宴,大半个海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凭什么骆开芳就有资格“代表”他们了? 看到骆开芳吃瘪,不少人心中开怀,忙趁此时给陆崇敬酒,问他来海宁要做什么生意。 陆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看中了一块地,想建个游乐园。” “……”问话的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抓住这个话题很热络地和陆崇交谈起来。 不过片刻,陆崇便被包围了起来,面对众人抛来的奉承和讨好都从容淡定得应付得很好。 有人见他油盐不进,转而盯上了骆文承,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这位是?” 陆崇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一分:“一个小朋友,跟在我身边学习。” 他侧首对骆文承说:“觉得无聊就去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能走。” 第40页 骆文承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好的。” 他起身去拿了一杯果汁,立即又好几个年轻人过来,这个说:“骆文承,你现在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啊。” 那个说:“以前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你别放在心上。” 另一个又问:“你现在和陆九爷住在一起?陆九爷有什么发展的意向?” 又一个说:“什么时候有空出来一起喝两杯啊。” 骆文承扫了扫,面目模煳不认识,不是以前的狐朋狗友就是在金色辉煌里欺过他的人。 全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敷衍了几句摆脱这些人去了外面,沿途所见的骆家僕人都对他战战兢兢的。 依稀还记得身份曝光后他们的冷漠和嘲讽。 骆文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站在花园边静静看园子里的名贵花草和高低错落的喷泉。 即便已经陷入困境,骆家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日日生活在奢华享受之中。 骆文承目光游移着,忽然看到一个人,微微眯了下眼,竟然是他?悠闲地迈步走过去:“在赏花?” 这个半蹲在这很久的年轻人诧异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种花很少见,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就多看了会。” “你想把它们画下来?”骆文承微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刚才对着这些话手指一直在动,好像在描摹它们的轮廓。” “是啊,我是海宁艺术学院的美术生。”年轻人说。 骆文承眸光微闪,微讶而愉快地说:“是吗?那我们很可能要成为同学了。” “你也是?” “下周一应该就要去学校了,不过是大一生,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学长?” 两人便就着学校和美术展开了交谈。 一天一夜的礼仪恶补不是白补的,加上骆文承本就有底子,此刻他展露出来的良好的修养和谈吐令这位叫郑畅的年轻的人感到十分舒服,他在绘画上的心得则令他惊喜,两人说起来就没个停,直到大厅里郑家长辈叫了一声,他才抱歉地离去。 骆文承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本来以为要去学校之后才能见到这人,没想到他运气真是特别的好。 郑畅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他的祖父是海宁副市长。 郑宗怀快退休了,还只爬到副市长这一步,心中多有不甘,迫切想做一件大事好让自己再往上爬一步。 前世,郑宗怀在骆家间接抱上陆崇大腿后,选择和骆家合作,在骆家的帮助下终于升到了市长的位置,这一次,想必郑宗怀也会很喜欢骆家偷税漏税,甚至违法犯法这样的劲爆证据。 他慢慢地喝了口橙汁。 “骆文承,你可能耐了,攀上了陆九爷还不够,见到个男的就想勾搭。” 一个淬了毒般的声音响起。 骆文承蹙了下眉,转头,看到了骆文俊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他说。 “我说你不知羞耻,犯贱到做男人的玩物!”骆文俊走过来两步压低声音骂道。 骆文承正色道:“你自己下贱,别把别人都想成你那样,我和陆先生不是那种关系。” “哼,出来卖还不承认!看你这小人得势的骚样,陆崇没少满足你吧。还是说,他满足不了你,所以你出来偷吃?” 骆文承脸色一下子变冷了:“你嘴巴放干净点,陆先生是好人,他收留我是同情我,想要照顾我,可不是你想得那么龌龊。” 这话仿佛是说给某些人听,随即他在骆文俊耳边低声说:“嫉妒吧,我连身体都不用付出,他就对我这么好,你呢,你就算自荐枕席他也看不上你呢。” 骆文承很清楚怎么才能打击到骆文俊,果然,听到这话骆文俊快气死了。 “你,你,随你怎么狡辩,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搭上陆崇的,父亲和大哥都以你为耻!”说着就洋洋得意地等骆文承露出痛苦的表情。 骆文承……悠悠地笑了,站直了身体:“是吗?可我刚才怎么听说,他们把我的房间,哦不,是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哭着喊着求我搬回去?” 第32章 骆文俊几乎气变形,但突然脸色一变,噗地一下双膝跪地。 骆文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 只听骆文俊苦苦哀求,只差声泪俱下:“二哥,你就回来吧,你就原谅父亲吧,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只要你愿意回来,愿意帮助家里,我马上就走。” 骆文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表演,身后传来脚步声,侧首看了眼,果然是骆文昊。 不仅如此,透过不远处的玻璃窗,大厅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骆文承淡淡地笑了,漠然俯视着脚边的人,声音柔缓中泛着森然之意:“骆文俊,看来你真的是急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按照昨天训练的站姿站着,像一个真正的贵族,而他脚边的只是一个蝼蚁:“难道你不知道,这么一跪,海宁上层圈子都不可能再接纳你,除非你像我一样彻底翻盘吗?” 第41页 骆文俊勐地抬头,目光淬了毒般地刺向他,但扫到骆文昊后又变得楚楚可怜:“二哥,你就这么恨我?” 骆文承没兴趣再看他演戏,转头对冷凝着一张脸的骆文昊笑着说:“你这个弟弟不错,能屈能伸,可惜啊,如果目睹了这一幕的人是骆开芳而不是你,更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而现在? 骆文承视若无睹,骆文昊毫不在乎,骆文俊这是演戏给瞎子看,白跪了。 骆文承说完要走,骆文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骆文承手里的橙汁一下子洒了出来,溅在他袖口。 骆文承的目光一下子冷了。 骆文昊说:“回家来,对你对我都好。”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或者“骆家”。 “松开。” “你确定陆崇不会厌倦你吗?”骆文昊深深地看着他,“你能装一时,不能装一辈子,你过去什么样,你知道,我也知道。” 骆文承微微一惊,差点以为他看透自己了,但随即意识到那不可能。 他有目的地接近陆崇、利用陆崇这件事,谁都不可能知道。 至于自己过去什么样?虽然不务正业不爱学习,二世祖的习性不少,但一没犯法,二不滥交,并无本质的错处,还真不怕他恐吓。 骆文承笑了下,一字一句说:“松开!” 周一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呦,你们这是闹的哪出?” 骆文俊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骆文昊皱眉:“你是谁?” 骆文承忙趁机挣脱骆文昊,躲到周一山身边:“周先生你怎么在这?” 周一山眉毛一掀:“我刚才不是和你们一辆车过来的?” “你没下车,我还以为你走了。” 那是因为他花了点时间把骆家前前后后摸透了。 周一山啧啧:“一个扮柔弱小白花,一个扮霸道总裁,你这两兄弟也是戏多啊。” 骆文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人肯定也是跟着陆崇过来的,或者就是陆崇身边得用的人,他带着一丝尴尬的笑伸出手:“周先生是吧,原来是和陆先生还有阿承一起来的,抱歉一时眼拙没认出来。” 周一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又啧啧一声,拉着骆文承进屋去了,边走还边说:“你啊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了,不是那落魄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沾手的晦气东西了,机警点,别被三言两语就拐跑了,这世上坏人很多的。” “坏人”骆家兄弟齐齐脸黑如锅底。 骆文承闷声笑出来:“周先生,你损人功夫很深。” 周一山大有深意地说:“你也不弱。” 先生还跟他说这是个小可怜,哪里看出来可怜了?撕骆家兄弟撕得很欢啊,在先生面前的乖巧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骆文承回到大厅就一直乖乖坐在陆崇身边,十几分钟后陆崇就提出了告辞,这场以他为主角的接风宴他总共出席也就半个小时,等于就是露了个面。 宾客们非常遗憾,要说有什么收穫,大概就是他们一致以为被毁了的骆文承是真的抱牢了这条大腿了,而骆家十有八九真要倒霉了。 一时间,这两个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圈子。 回到陆宅,骆文承显得有些没精神,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偶尔露出的几丝心不在焉还是被陆崇捕捉到。 饭后陆崇把他叫进书房,给他一个文件袋:“自己看看。” 骆文承不明所以地打开一看,竟然是海宁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学校简介、入学手册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把钥匙。 “寝室钥匙?” “嗯,四人寝,没给你申请单人寝室,读大学不住集体寝室就少了点味道,你不是想体验大学生活吗?”陆崇说。 骆文承动了动嘴唇,握紧那把钥匙:“那,我周末可以回来这里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抛弃似的,陆崇勾起嘴角:“当然。” 骆文承抿了抿嘴笑了:“谢谢先生,我给您做夜宵去。” 他出去后周一山进来了,没有正形地倚在书柜上:“您还真宠这小子,他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单纯。” 他将骆文承如何在骆家兄弟面前油盐不进冷漠怼人的情况说出来。 周一山是从头看到尾的,骆文承俯视骆文俊时的眼神真的有点叫人心悸,他看着都吓了一跳,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陆崇早收了微笑,翻开桌头的文件,闻言动作一滞,忽地想起了第一眼见到那孩子时,他在酒吧里横眉冷对千夫指一般冷硬与决然。 又想起昨晚他熬夜学习礼仪。 就是为了今天能表现得体。 很强的自尊心啊。 明明一团绵软,临死的时候能向陌生人撒娇的性子,却硬要把自己包装成无坚不摧。 陆崇目光微微柔和,看着文件,在上面批下自己的名字,一面说:“你在我这站没站相的时候,外面在传你是罗剎转世。” 周一山愣了下。 片刻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变相地在维护骆文承。 人不仅只有一面,哪怕是完全对立的两面也完全可以出现在同一人身上,这个道理周一山自然明白。 第42页 但这样肯定的维护还是让周一山有些惊讶。 “所以你就特意为了他跑过来?”陆崇又问。 周一山有些气弱地说:“还不是听说您身边出现个小朋友,我们担心他来歷不正心怀不轨……当然,您刚来海宁,这里就刘胖子和老丁两个人,我本来就要来排查排查隐患,布置布置守卫力量。” “这些底下的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陆崇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手下大将,这么多年来是这些人用生命在保护、支持他,一起经歷过太多风雨,陆崇并非外界传说的那么冷血无情,对这些一早就追随自己的人其实很宽和,所以周一山才敢说担心他识人不清,千里迢迢赶过来亲自调查确认的话,而不担心触怒他。 陆崇也确实没生气,他说:“没事了就回去吧,我在这很好。” 周一山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先生过来前把京城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兄弟们也都有了各自的去处,您是不是准备一直留在海宁不回去,不管我们了?” 陆崇沉默了,静静地看着某处,周一山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又陷入了某些不可说的思绪之中,这个时候谁都不能打扰的。 他们一干人有时候敢在先生前开开玩笑,没大没小,但其实很掌握分寸。 周一山就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退出去了,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还轻轻带上了门。 “喵呜。”一只肥胖的黑黄背大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一步一扭屁股来到陆崇身边,扯了扯他的裤腿。 陆崇弯腰把它抱到腿上,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舔了舔前爪,眯上了眼睛。 陆崇一下一下抚摸它的背:“今天精神不好?好好睡吧,再等等,再陪我一段时间,好吗?” 第33章 海宁艺术学院是一个很美丽的学校。 周一的早上, 骆文承便来到这所学校报到。 他从车上下来, 从后备箱拿下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转头对车里人说:“先生,我先走了。” 陆崇坐在车里说:“真的不用我陪着?或者我让人带你去办手续。” 骆文承腼腆地笑了笑:“我都二十一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事自己可以的。” 陆崇点了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周末我让人来接你。” “谢谢先生, 不过我可以自己回去的,那先生再见。” 骆文承看着车子开远, 心里有些暖暖的, 他没想到陆崇会亲自送他来学校, 虽然他说只是顺路, 但他觉得陆崇是特意陪他来这一趟的。 他抬起头,看着海宁艺术学院高大的校门。 那大大的鎏金艺术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眼瞳也被阳光照耀得发亮。 没想到重生一回竟然还真能读一回大学。 当初和陆崇说的也并不全是假话, 他是真的想体验一回大学生活的,尤其是在社会底层摸打滚爬苦苦挣扎过十年之后,尤其想体验这种简单纯粹青春洋溢的生活。 拿着报到证明,骆文承先去了一趟教导处,办好了入学手续, 然后跟着辅导员去宿舍。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 寝室里没有人, 三张床铺上都有东西,只有一张还空着,辅导员跟他交代了几句就走, 一边还暗自嘀咕,明明是中途靠着强大背景转学进来的,校领导也特别重视,还让自己亲自带他来认寝室,却没有申请任何特殊待遇,也没有什么人跟着,没见过这样的关系户。 骆文承环视了一圈这个寝室,空间并不大,四张床都是下床上桌的格局,外面连着阳台,带着独立卫生间。 他初中高中都是走读的,这样的集体宿舍还真没住过,一时竟也有几分隐隐的兴奋。 他打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从里头拎出压缩袋一放气,扁扁的压缩袋哗地膨胀起来,里面是被子枕头,这些东西不是买不到,但丁叔说外面现买的质量不好,非让他从家里带。 通过负责陆崇的一日三餐,骆文承显然得到了丁叔的认可。 他把床给铺好,把衣服挂到空的那个衣柜里,又在自己的书桌上放上电脑书本等,便拿着一张证明准备先去图书馆把书领了。 走出寝室大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影在那里似乎很纠结地徘徊着,想要走进大门,犹豫了一下又退出去,接着又犹犹豫豫的想进来。 宿管大妈在那里盯了他很久,眼神仿佛看着一个可疑人物。 骆文承目光微微一闪,状似惊喜地走过去:“郑畅,哦,现在应该叫你郑学长了。” 那人便是在骆家接风宴上遇见并畅聊过一番的郑畅,郑畅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骆学弟。” 骆文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畅脸上的尴尬更重了:“那个,听说你今天来报到了,就想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骆文承心中瞭然,陆崇的一举一动是大半个海宁关注的事情,他给自己走后门把自己弄进海宁艺术学院,也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但陆崇行事也比较低调,想要查到自己在哪栋寝室还是需要花点心思的,郑家肯定是想让郑畅通过和自己结交,进而和陆崇扯上点关系。 郑畅这人比较单纯耿直,对于有目的地接近自己的学弟并讨好他,可能还有点心理障碍,所以才有了刚才犹犹豫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一幕。 第43页 骆文承想郑家这么做倒是正中他下怀,他高兴地说:“郑学长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图书馆,但是校园这么大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你能给我带带路吗?作为感谢,我中午请你吃饭。” 听到骆文承这么说,郑畅轻轻吁了口气,脸上尴尬消退了一丝:“好啊我带你去,不过你去图书馆干什么。” “领书啊,这个学期的书我都没有呢。” 郑畅惊讶:“这还需要你自己去?” 骆文承笑着点头:“我中途进来已经是走了关系,不想弄得太特殊。” 领了书之后骆文承又麻烦郑畅带着自己去买了生活用品,时间正好到了正午,他们便去了食堂,上到小炒三楼,骆文承兑现自己的承诺,请郑畅吃饭。 郑畅起先还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骆文承,但渐渐发现他并不是在装什么,而是真的融入到了普通学生身份,身上不仅没有什么坏脾气,性格也是温温和和大大方方的,便又重新对他产生了好感,长辈们那些令他觉得不得劲的嘱咐被他抛到了脑后,和骆文承真正地轻松地交流了起来。 这所学校的食堂不错,但艺术生么,不乏有钱人,比起一楼二楼的普通食堂,三楼的小炒更为受欢迎,所以这个时候三楼人特别多,骆文承和郑畅坐了一会,就有许多人将目光投注到他们身上。 郑畅本来就是美术学院的院草,家境优渥,副市长的孙子,虽然在整个海宁不算多么有分量,但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个身份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平日里就非常受欢迎。 而骆文承容貌清俊,动作优雅,从头到脚的着装看着低调,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凡品,尤其他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特别沉静从容的气质,专注交谈的时候,微微而笑的时候,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吸引力。 这两个大帅哥坐在一起,简直皮卡皮卡在闪光一样,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搭讪:“郑大帅哥,这位小弟弟是你从哪里拐过来的?” 说话的是个女生,显然和郑畅关系不错,一面还冲骆文承眨眨眼,骆文承面相不算嫩,但皮肤气色太好,现在年轻人哪个不是捧着手机对着电脑熬夜,一个个面相沧桑元气不足,相比之下,骆文承就显得格外年轻了。 “什么小弟弟,别乱调戏人。”郑畅简单介绍说,“他叫骆文承,刚入学的大一学生,文承,这是陈蕊,也是大三的,和我一个班,同时也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你有事的话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她。” 骆文承笑着点头:“陈学姐好。” “骆文承……”陈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想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看着骆文承的脸色就变了变。 骆文承似乎没有察觉:“学姐吃过了吗?我们也才刚上菜,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陈蕊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不过她这人神经有些粗,一顿饭下来就和骆文承嘻嘻哈哈起来,似乎完全忘了骆文承背后闪闪发光的陆姓招牌。 饭后郑畅和陈蕊一起带着骆文承去买上课需要用到的专业画板和颜料等,还有一些辅导书籍,知道骆文承素描基础不差,他们就建议他不要循规蹈矩地和大一学生一起上课,而是有选择性地选课上,还建议他去跟一跟大二大三的课,陈蕊甚至给他做出了一个课表,并推荐他参加某些社团。 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骆文承不得不感嘆陆崇带他正式出席接风宴的作用,实在省了他许多麻烦。 郑畅和陈蕊一个是官三代,另一个虽然没太大背景,但作为学生会主席,交际能力强,人脉广,有他们两个带着,骆文承融入这个学校简直太容易了,几乎所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当然其中不乏看不惯他的,但也只会背后说说他坏话罢了。 “我走了。” 骆文承背起包对三个室友说。 “最近去社团去得很勤快啊。”室长爽朗地笑说。 “最近社团在做一个新项目,大家都很忙。”骆文承说完便出去了,门一关上,室长笑容就垮下来了:“牛气什么。” 一个室友凑上来冷笑附和:“一个卖屁股的,弄得那么光明磊落一样,谁不知道他啊,去社团?没准是看上谁勾搭去了。” 他看着骆文承的衣服、被子、鞋子、电脑,等等一切,偷偷查过,这些玩意看着普普通通,其实价格贵得要死,他家境并不好,看到这些东西眼睛都红透了。 第三个室友没说话,偷偷拿出手机,发了一则简讯:“他刚刚出门了,去社团。” 三个室友的真面目骆文承自然不知道,或者说他早已猜到了,但丝毫不关心那些,他走在小院路灯朦胧的小路上,趁前后无人,拐去了小河边,过桥,在篮球场的边缘翻过墙出去了。 片刻后他来到一处废弃依旧的工地。 黑黢黢的工地上荒凉破旧,满地垃圾,除了个别无处可去借这里半完成的建筑遮风挡雨的流浪汉,在没有别的人。 他在昏暗中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许久之后终于站定。 找到了。 半个月来,他一有机会就偷熘过来搜索,整个工地都快被他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第44页 骆文承勾起嘴角,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学校,把大大的戴帽子的黑外套脱下来塞进背包,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了社团。 这个社团他加入已经半个月了,凭藉过人的素描技术得到了认可,这次社团响应学校号召,要围绕一个主图“城市的过去和未来”展开一系列创作,他分到了一部分任务。 “来啦?”陈蕊从画板前抬头,打趣他,“又逛了大半个校园找灵感?这次找到什么灵感了。” 骆文承笑道:“主要为了多观察,晚上画个科技馆吧。” “就是那个还在建的科技馆?那有什么好画的?” 骆文承不答,夹好画纸,顿了顿,拿起一只钢笔,开始在画纸上大开大合地打线条,时而又小幅度地用钢笔画出细腻零碎的阴影。 半个小时后,一座正建到一半,钢筋横棱、杂物遍地的科技馆便跃然纸上了,整幅画都由黑色的钢笔线条构成,却逼真而细腻,每一个小细节都处理得非常好,甚至连路灯和月光也表现了出来,整个画面非常饱满。 一座半成的建筑,仿佛在夜色中等着人们去将它完成,又从现有的框架似乎能看出其未来的宏大雄伟。 陈蕊和其他凑过来的社员沉默了一瞬,陈蕊感嘆:“你这双手真是绝了,光一支钢笔画出来的就比别人用水彩画出来更强。” 最过分的是还能画得这么快! 骆文承笑笑。 陈蕊忽然说:“我想到了,我们这次的主题,不仅要表现出古老的建筑和现代建筑的对比,落后和发达地区的对比,各种具有代表性的风景,还可以画一些这种正投入建造的建筑,这正代表着改变和发展。” 骆文承点头:“还可以有被废弃的或者失败的建筑,代表了蜿蜒探索的道路。” “嘻嘻,我们这次完全可以和新闻部合作嘛,他们也要搞这个主题,不如我们一起,他们写稿子,我们上图,做一个大的。” 陈蕊说做就做,立即联繫新闻部,作为学生会主席,完全有这样的权限。 当晚便举行了个会议。 大致定下了需要表现到的方方面面,圈定了某些特色的大厦、桥樑、铁路、车站、景点、工厂、山区、田园等等,最好还是背后有故事可以挖掘的那种,然后分成各个小组去採风。 谈着谈着,终于有人提到:“说到施工到一半放弃的工地,有一个地方特别典型,当初好像还出过事故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骆文承。 那个工程是骆家企业下面的子公司负责的。 骆文承表面微怔,心里却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提到这个了,不枉他铺垫了这么一场。 他面上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可以负责这一块。 毕竟那个工程代表了骆氏企业投资失败、偷工减料、安全措施没到位导致工人坠楼身亡的不光辉歷史,虽然早已结案,该罚的也罚了,该判的也判了,但依旧不是谁都能轻易提起触碰的,那将伤骆家的颜面。 然而骆文承要的就是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因为那可不仅仅是工伤致一名工人死亡那么简单的事,而是彻头彻尾的谋杀,这件事揭露出来,足以叫骆文昊身败名裂。 这正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第一步棋,虽然遇到了陆崇,让他不得不用更为迂迴而温吞的方式揭露,但他想,效果将比他当初预计得要好得多。 第34章 “丁叔, 我出门了, 帮我和先生说一声。” 周末清晨, 骆文承叼起一块三明治,摸摸大猫的头,朝丁叔挥挥手, 背着大大的背包出门了。 “真的不用司机吗?”丁叔在后面追问。 “不用不用, 我和同学约好了,到了之后再一起打车过去。”骆文承说着已经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裹着羽绒服依然显得修长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围栏内外的花草后。 丁叔笑着摇摇头, 转身回客厅, 看到陆崇从楼上下来:“先生起来了, 阿承给你做了早点,现在端上来?” 陆崇整理着衣袖,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即便刚洗漱过头髮有些潮湿,但他身上令人望而却步的威严冷肃并不比平时少,听到早点他眉梢缓了缓,扫了一圈,只看到门口没精打采趴着一只肥猫, 没有见到青年:“他出门了?这么早还做什么饭。” 丁叔笑道:“他关心先生啊, 别说, 阿承做的东西就是比别人的好吃。”也更合陆崇的口味,一样的东西,骆文承做的陆崇往往能多吃一点。 陆崇走过去弯腰逗猫, 这傢伙和往常一样懒得理会他,站起来一摇一摆爬上沙发,窝成一团,咕噜噜打起了唿噜。 现在排骨基本只对骆文承热情点,其余时候打盹的时间越来越多。 陆崇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丁叔端上早点,熬了好几个小时的营养粥和刚煎的千层饼,非常普通,甚至很有市井气息,但香味扑鼻,非常诱人。 丁叔说:“阿承在的时候排骨才活泼些,这家里也热闹些,可惜他住校,周末虽然回来住但社团活动又很多,不然让他走读吧。” 丁叔嘴上说的是排骨,但事实上,有骆文承在的时候陆崇身上的人气也会更重些,交谈更多,脸上表情也丰富些。 第45页 熟悉之后,骆文承身上的拘谨少了,越来越像一个青春阳光的大男孩,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很舒服,以至于他在和不在的时候别墅里的气氛会相差很多。 陆崇一顿:“老丁。”他眼神淡淡,但已透出一丝告诫,老丁连忙低头。 陆崇看着桌上寻常但卖相精緻的食物,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后道,“拿下去吧,换普通的上来,以后都这样。” 老丁嘆了一声,端走了托盘。 “等等,这事不要告诉他。” “是。”老丁心想这是做什么呢?愿意对对方好,却不愿意对方对自己好,不接受被影响,不接受任何好意,不给任何人融入到他生活中的机会。 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 骆文承不知道他精心准备的早点被撤了。 他已经和同学会合。 两个是社团里的社员,另一个是新闻社的,叫杜涛正,是郑畅的朋友,家里几代都是搞新闻的,海宁日报这样的官方纸媒的主编就是杜涛正大伯。 可以说杜家和郑家就是一个阵营的。 郑畅把他安排到骆文承这一队,也是存着照顾骆文承的意思,当然杜涛正也很愿意和骆文承结交,一上来就很热情。 他们打车来到工地,这块地有些奇怪,附近都是高楼大厦,偏这里有一片废弃的工厂厂房之类,还有骆家那个建到一半的工地。 “十年前这块地曾被炒得很热,结果骆家的工程在这里滑铁卢,还闹出了人命,就有人传这里风水不好,本来是要弄高档别墅区的,这么一来就算房子建好了也没有人要买。加上骆家放弃了自己的工程,其他开发商就更望而却步了,导致这块地到现在都还荒废着。” 杜涛正显然做足了功课,一到就侃侃谈起歷史。 “不过让人很不解的是,骆家那块地的开发权是骆家高价标下来的,结果只是出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放弃了,为了不让政府追究听说还走了点关系,比起这样,好好运作一下后期售房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问题,骆家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骆文承毫无避讳地说:“当年我还小,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杜涛正点点头,也不再发问。 他拿个相机咔嚓咔嚓地拍,骆文承三人已经到处找角度,开始架起画板要写生了。 骆文承看了看两个社员,又将目光放在杜涛正身上。 这件事杜涛正来揭发是非常合适的,但怎么让他发现那个地方呢? 自己装作不小心发现也行,最初他甚至想过直接匿名信投到各大报社媒体去,粗暴简单地揭露,但现在不行。 他背靠着陆崇,这是好处也是坏处,他在陆崇面前的人设一定不能崩,一个千方百计报復从前家人、心思阴暗的人,哪怕有再多苦衷也不会让人喜欢。 况且这其中还涉及到欺骗。 陆崇那样的人一旦知道自己被从头耍到尾,会有什么反应想想就挺渗人的。 骆文承垂眸,侧着铅笔在纸上描画着,很快就画完了一张图,他一直注意着杜涛正,见他走到了那地方的附近,心下一凛,提起画板画架走到杜涛正附近,装作选角度的模样,忽然高声说:“杜学长,你站那别动,我画一张你也在景里的吧?” “唉?这样也行?”杜涛正回头想了一下,“可以可以,一个来到这个地方探寻往日踪迹、挖掘故事的人,很有味道了,那你得把我画得好看点,而且要特别把我的照相机画出来。” 他说着举起照相机朝着上方,做出拍摄的姿势:“怎么样,我这个姿势行吧?” 骆文承架起手指看了看:“和背景不是很协调,杜学长你往后挪两步。” “这样?” “往左一点。” “这样行吗?” “杜学长你自然点,姿势有点僵硬啊,算了,你拍你的,我自己找感觉。” 杜涛正朝骆文承比了个拇指,然后又恢復了拍照状态,只不过让自己不要走出画面,也不要做出不太雅的姿势,这样一来他就要在附近徘徊,天上地下反覆地拍。 这幅画骆文承用的时间长了点,许久才结束,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四个小伙伴都带了午餐,坐在一块干净的地方,一边吃一边分享早上的收穫。 素描画差不多了,照片也拍得够多了,该取的景基本都去到了,他们决定吃过饭再干一会儿就撤。 突然,杜涛正“咦”了一声。 他一直在翻着相机里的照片,骆文承坐在他旁边,表情很正常地跟着看,突然他倒回来盯着一张照片看,骆文承凑近了一点:“怎么了?” 如果是第一眼都这张照片的人肯定看不出什么,但骆文承就是等着这个,自然一眼就从那地底一个坑里看出了端倪。 那个坑很深,水泥块、精钢、破碎的木板、塑胶袋垃圾都堆在里面,非常凌乱,但一块水泥板的边缘却伸出一个东西,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有一点像一个人的手指,或者说白骨。 杜涛正本是一晃而过,多年锻鍊出来的对于图片过人的嗅觉让他本能地察觉不对,这下低头定睛一看,立即吓了一跳,见骆文承靠过来,连忙故作镇定地划到下一张:“没什么,还以为拍进来一只老鼠,原来看错了。” 第46页 一个社员说:“有老鼠也正常,这里不少垃圾。” “是啊是啊。”杜涛正笑得有点僵硬。 骆文承暗暗扫他一眼,将他的表情尽收如眼底,才微微勾了下嘴角,坐回去往嘴里塞了一个自己早上带出来的寿司,慢慢咀嚼,大厨手艺,非常美味。 休息过后,大家继续各自忙碌,而杜涛正明显心不在焉,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又回到那个坑边研究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当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正常了,笑嘻嘻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第35章 骆文承不禁感嘆他养气功夫不错, 也若无其事地收拾东西, 一行人很快便散了, 各自回家整理并完善今天的收穫,星期一两家社团要开会。 骆文承按捺心情,平静地度过了周末, 可惜的是没有看到陆崇, 他似乎很忙。 周日的晚上,他做了许多易存储的或者热一下就可以吃并不影响口感的食物, 放到了冰箱里, 这是给陆崇准备的。 虽然住在学校里, 但该刷的好感该做的事还是不能落下的。 他没看到丁叔有些复杂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和排骨好好玩了一会儿,到了午夜, 他静静地站在浴室里, 忍受着胃部千刀万剐般的痛楚。 他现在基本已经可以忍受这种痛苦,面部表情也可以控制得不那么狰狞,他发现住寝室最麻烦的就是晚上这一遭,总不能天天半夜跑去厕所,室友要以为他干嘛呢。 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度过这段时间, 而且不能造成什么动静, 时间一长也算练出来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出汗,被子每天都潮潮的,只能勤晒勤换。 终于结束, 骆文承虚脱下来,撑着盥洗台汗如雨下,长长地喘气,洗了个澡回到床上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回到学校,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杜涛正后续的做法,但他只能不动声色,晚上会议上遇到杜涛正和郑畅,他们都表现得很正常。 骆文承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太着急。 骆家废弃的工地里出现了白骨,不一定就和骆家有关系,这事查起来不容易,不过骆家当初放弃这块地本身就是最大的怪异之处,所以只要有心找骆家麻烦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郑杜两家只要愿意查就一定会有结果,毕竟当年骆文昊杀人的时候,一次是在十四岁,一次是在十八岁,两次事情做得都并不算干净。 至于他们不愿意查? 郑家需要做一件大事来获取晋升的机会,而杜家和骆家的关系并不友好。 骆家需要正面的形象和新闻,需要掩盖某些不好的东西,曾多次买通杜家替他们做事。 杜家几代新闻人,其中不乏正义热血的,骆家的行为自然让他们不太高兴,而且次数一多,杜家人就好像成了专门给骆家办事似的,还得不到尊重,换谁谁愿意? 之后数日,骆文承在旁敲侧击以及对杜涛正和郑畅的观察中,果然发现,他们应该是掌握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只不过这两人每每看向骆文承的眼神有些复杂和纠结。 骆文承先是莫名,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不会在顾虑他吧? 如今整个海宁都知道,骆家的商船闯入了陆崇的地盘,这事一直没解决,随后又是骆家的小儿子得罪了陆崇,陆崇从来到海宁起就没给骆家面子,骆家在海宁的地位已经早不如以前那样,多的是人想要落井下石。 郑杜二家同样想抓住这个绝佳时机。 可如果,他们顾忌自己呢? 他毕竟是骆家出去的,现在得到陆崇庇护。 万一别人觉得骆家有难他会于心不忍,会不计前嫌求陆崇帮助…… 骆文承想着就有些黑脸,揉了揉额角。 或许还有一点,现在的海宁不是以前的海宁,陆崇的到来等于一座山压在海宁土着头上,谁想干点事,尤其是大动静,都难免束手束脚。 这件事必须先让陆崇表明态度。 “骆同学……”一个声音唤回了骆文承的思绪,他停下脚步抬起头,面前一个女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女生很漂亮,双手拿着一个粉色的信封,紧张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骆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种情况骆文承遇到过许多次了,先不管他的背景,光是他的外貌气质就可以秒杀绝大多数人,是以入学之后跟他表白的人很多,有女生也有男生。 骆文承往常都是礼貌客气地回绝,但这一次他却把目光落在了这个女生脸上。 女孩子更紧张了。 骆文承慢慢地说:“你是不是以前给我送过这个了?” “啊?” “不止一次,应该是三次了。”骆文承比了三根手指,“每次髮型服装都不一样。” 女生又是惊喜于他竟然都能认出来还记得自己,又是羞愧于伪装被看破,急得都快哭了。 骆文承却慢慢地笑了,他的笑容很温和,再焦灼侷促的人都会沉溺在他这个笑容里,然后所有不好的心情都会被安抚。 骆文承眼里似乎盛着细碎柔和的波光,这让他看起来眼神很温柔。 他伸手接过了信封,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接这个你还要继续变装吧,约个时间聊聊吧,你总这样也耽误学习耽误生活。” 第47页 他说了什么这妹子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的信封被接受了,她整个人都快炸开了,晕晕乎乎的,等她回过神来,骆文承正等着她回答:“明天下午第四节课后,学校对面茶餐厅,我们聊聊怎么样?” “好!好!”女生连连点头,有无数话想说又不敢说,红着脸晕陶陶地走了。 骆文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笑,多么年轻而纯粹的年纪啊,而他却是光有一个鲜亮的皮囊,内里充满黑暗的算计,早就烂透了。 他拿着信封回到宿舍,仿佛不经意地把信封放到桌上。 室长跟发现新大陆似地凑上来:“这是情书吧,你居然带了封情书回来,说,是哪位女神?” 骆文承笑笑不语。 另一个话比另两人要少一些的室友看了看那信封,扶了下眼镜看着骆文承:“看来下一步就是要约会了吧?” 骆文承道:“也不算约会,约她在明天下午聊一聊,我没打算交女朋友。” “这样啊。”等骆文承走了,这人拿起手机似乎在跟人聊天,事实上偷偷地编辑了一则简讯发送出去。 “明天下午,有约会,和一个女生,对方身份未知,地点未知。” …… 第二天是周五,照例骆文承今天要回陆宅的,一早他先给丁叔打了个电话:“丁叔,我下午可能晚点回去,不用给我留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个低沉的似乎微微带笑的声音传来:“佳人有约?” 第36章 骆文承怔了一下, 看了眼手机屏幕, 是别墅座机啊, 以前都是丁叔接的,这次怎么会…… “先生,你在家啊?” “嗯。” “我、我不是约会, 是那个女生为了给我送情书都变装三次了, 我想我得和她说清楚,免得她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骆文承有些窘迫地解释, 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 “有人提了一声。”陆崇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青春正茂, 谈个恋爱挺好,如果有人说了什么, 你不必理会。” 骆文承微怔, 低声说:“是,但我现在只想以学业为重。” “这样也很好。”陆崇和煦地说。 电话挂断。 骆文承放下手机,脸上表情变淡。 果然他的一举一动有人给陆崇报信,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陆崇的小情人, 在发现他居然接了别人的情书后, 多的是人为了讨好或者出于嫉妒而给陆崇打小报告。 现在结果是, 陆崇丝毫不在意,甚至还很鼓励他谈恋爱。 在陆崇眼中,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是很纯粹的。 骆文承放心之余又有些愧疚, 陆崇不求回报,自己却满口谎言。 不过至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进行他的计划了。 别墅里陆崇放下电话,“这种事我以后不想再发生了。” 丁叔在一旁应下,他很清楚这里的“这种事”不是指骆文承和谁约会,而是有人为约会来打小报告这种行为。 那个姓金的老总昨天凑上来说话时七弯八拐地扯上这事,指责骆文承不安分,还暗示手里有更漂亮乖巧的小孩。 先生当时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呦…… 亏那姓金的还以为拍对了马屁,现在还在哪里发梦吧,老丁在心里给这人画了个叉叉,一脚踢进黑名单。 下午四点半,海宁艺术学院对面的茶餐厅里,窗边正坐着一对男女,男的温文俊秀,女的甜美可爱,看着就是让人艷羡的金童玉女。 然而随着对话的进行,长发女孩脸色却有些发白起来。 “真、真的不行吗?”女孩失望又微带祈求地问,“我真的很喜欢你。” 骆文承也不烦,微笑着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的外表,你的气质,完全符合我的幻想。” “既然是幻想,何必靠近呢?”骆文承嘆了口气,“幻想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不真实且不能拥有,你和我相处的话,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性格,脾气,爱好,生活习惯,各方面都是,进而感到失望,到时就连幻想的余地都没了,那不是一种更深的遗憾吗?” 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怅然若失。 如果是激烈的拒绝或者厌恶,她可能还会继续坚持下去,但就是这样和缓的嘆息般的分析,却重若千斤,让她明白,一点可能都没有。 很难过,可是又好像不完全是难过,而是一种……啊啊啊啊他果然和我想像得一样的兴奋。 连拒绝人都这么智慧,这么绅士,这么温柔中带着坚决。 女孩的脸又发热起来。 骆文承莫名,不该伤心低落吗?这满眼的迷妹般的光彩是什么意思? “那我以后还能远远看着你吗?” 骆文承微怔,笑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不看吗?想看就看吧,把我当成一张海报来看,前提是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影响到你自己的生活,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会让他在日后收穫一堆迷妹,眼下,桌子对面的首席迷妹红着脸点头,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第48页 “什么?”他没听错吧? 女孩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但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忙在包里翻找,很快翻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眼睛亮闪闪的:“就给我签个名吧,当给我这段暗恋留个纪念好吗?拜託了!” 骆文承:“……” 一场被拒绝的告白诡异地走向大圆满结局,两人吃完饭走出来,脸上神色都很满意。 女孩是和偶像一起吃饭的满足,而骆文承……看看天色,很好,终于磨蹭到天黑了。 他的目光在四周若无其事地转了转,心里也不是特别有把握那人会出现,他将女孩送到她的寝室楼下,转身慢慢地走出校园,准备叫一辆计程车回别墅。 然而在走出校门不远,一辆平平无奇的商务面包车开到了他身边。 骆文承眼中精光一闪,车门在他面前打开,两个壮汉窜出来扭住他就往车里送。 “你们……”骆文承两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被扔进了车里,砰地一声车门关上,车子唿啸而去。 骆文承被人硬按着趴在座位上,手臂被用力反剪在背后,他拼命挣扎了两下,脸上愤怒又惊慌,当他看清对面位置上坐着的是谁之后,就只剩下愤怒了。 “骆文昊,是你!” 骆文昊一脸阴郁,抬手掐住了骆文承的下巴:“这些天你真是防我跟防贼一样,让我硬是找不到机会接触你,怎么,真想和大哥划清界限?” 骆文承入学三个星期,周末都要回陆家,在学校里则是社团、教室、寝室三点一线,且很少有独处的时候。 骆文昊曾让人给他带信,约他出来见面,骆文承一律无视,这让骆文昊很是窝火,偏偏他又不敢弄出大动静。 今天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 骆文承冷冷说:“我该回去了,陆先生看不到我会找我的。” 骆文昊把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扔到一边,冷笑着说:“你跟陆崇报备过,今天会晚点回去,就算你彻夜不归……小情侣在外面过夜很正常吧?” “你!”骆文承怒目而视,很快想明白了,“我的室友里有你的人?” 打电话给陆崇说今天晚点回去时是在寝室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的三个室友。 骆文昊笑了笑算是承认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很意外,陆崇竟然同意你跟别人约会,难道你和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还是说,他宠你已经宠到被戴绿帽子都心甘情愿的地步?” 手下的肌肤柔滑冰润,触感之美妙难以用言语形容。 骆文昊的手指顿了顿,指尖转向骆文承唇角,在那花瓣般娇嫩的嘴唇上来回扫了扫,眼神渐深:“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他迷成这样?” 第37章 骆文承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无视骆文昊话语中那轻浮污秽的意味, 有些事解释不通也没必要解释。 “先让我起来!” 骆文昊抬了抬手,压着骆文承的两个壮汉就松开了他,骆文承慢慢坐起来, 按着右边肩膀, 脸上浮现一丝痛色,继而冷冷地看着骆文昊,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我的好弟弟帮帮我。” 骆文昊笑着, 眼里却满是郁色, 看得出来这些天他过得不好, 眼底布满青影,一向注重外表一丝不苟的他下巴上竟然留着鬍渣, 衣服上也有很多褶皱。 “你在陆崇身边吃好喝好, 无忧无虑,难道不该想着帮帮大哥吗?” 骆文承垂下眼睛:“别说我不愿意,就算我愿意,你也太高估我在陆崇身边的分量了。” “也不用你做什么,我约你, 你就出来陪我吃个饭, 平时在陆崇身边, 替我说几句好话。” 骆文昊的声音像是蛊惑又像是祈求,“阿承,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没有救你, 但我也是不得已,如果不是我上下打点,经过那三年,你觉得你真的能完好地出来吗?” 骆文承豁然抬头。 骆文昊嘴边的笑就多了几分得意。 当年他确实暗中打点过,否则以骆文承的相貌出身,能不能在狱中安然度过那三年真不好说,但他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保护骆文承。 毕竟曾经是弟弟啊,他可以死在牢中,但不能弄得太难堪,否则自己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是父亲做的决定,是骆文俊抢走了你的位置,你的敌人是他们,不是我,你难道真的甘心看着他们在伤害了你之后还过得那么好吗?你不想报復吗?” 骆文承紧紧抿着唇看着他。 骆文昊胸有成竹地说:“你如果不想报復,也不会傍上陆崇了,但你敢直白地叫陆崇为你出手吗?你不敢,如果你敢那么做,骆家现在恐怕早就垮了。” 骆文承继续倔强地看着他,但仔细观察不难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愤,那是心思被人看穿的狼狈。 “被我说中了吧?你细细筹谋,步步为营,很好,非常好,但那多慢啊,可有了我就不一样了。在陆崇面前,你只需要保持善良无害的样子,其他事,交给我来做。” “我们互相合作,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骆文承低下头,心里低低地笑了两声。 上次在骆家宴会上,说的还是要给自己当靠山,发现打动不了自己,就改成了互相合作了吗? 第49页 骆文昊这脑子转得够快,也确实搔中了他的痒处,说出了他的窘境,简直是一语中的—— 他当然不敢让陆崇知道自己的黑暗面。 但合作? 完全不需要。 他很清楚骆文昊急着找自己威逼利诱去帮他,却苦于没有机会,他就给他制造机会。 今天的约会,打电话说晚点回别墅,夜晚独自在街头等车,都是为了给骆文昊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要淡然,要无害,要与世无争,自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么当他先受到了伤害,一再地被纠缠迫害,就有理由反击了吧? 他扶着隐隐作痛的右肩,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阿承,别意气用事。” 他又想伸手捏骆文承的下巴,骆文承躲开了。 骆文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笑道:“我不知道你和陆崇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无所谓了,如果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你等于毫无保障,随时能被踹走;如果是那种关系,他竟然能忍受你和别人约会,连独占欲都没,他对待你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就比如今天,我能堵到你,说明陆崇也并不多在意你,都没安排人暗中保护你,我能堵你一次,就能堵你两次、三次,这次我还能和你好好说话,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骆文昊突然一把搂住骆文承的后颈,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在他耳边低声威胁:“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是多一个帮你护你的大哥,还是多一个敌人,你应该能做出选择。” “但反过来,你帮了我,我会帮你报仇,以后如果你在陆崇身边呆不下去,我还能让你回到骆家,让你继续做你的骆二少,而且那时候不会再有什么骆开芳骆文俊,谁都不会威胁到你,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分你一半,我会做你最后的依靠。” 骆文昊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此刻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给骆文承分析,就是希望他能看清楚局面。 骆文承被压着腰背,闭上眼,重重地喘息了两声,睁开眼:“好,我答应你,但我能做得也只有替你说几句好话。” 骆文昊眼里迸射出一丝兴奋:“那就够了!” 骆家现如今被处处落井下石,寸步难行,他这个骆大少也是日日焦头烂额,如果这时候陆崇表现出对自己的认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态度倾斜,他就能从骆家那个烂泥潭里脱身,以他的人脉和能力,翻身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仿佛看到了辉煌美好的未来,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瓶红酒,笑着给自己和骆文承都倒了以杯红酒:“为我们俩兄弟的合作,干杯!” 骆文承看着这杯红酒目光闪了闪,仰头一口饮尽,脸顿时涨红起来,垂眸掩住了那眸底的冰冷和嘲弄:“可以让我下车了吧?再不回去就太迟了。” “好,我明天约你出来吃饭,到时候再细聊,可不准挂我电话哦。” 面包车拐回了学校,在一个路口停下,骆文承拎着自己的包走下来,等车开走,他看着右肩,试着抬起右胳膊,抬到某个角度就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脸都白了。 刚才那两个大汉下手太重,扭伤了他的肩膀,但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也不至于伤成这样,是骆文承刻意地朝一个特定的方向反抗他们的力道,极大的力气骤然间爆发,就弄成了这样。 他脸色发白,眼神却毫无波动,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铺垫了这么久,该验收成果了。 他等了一会儿,等到一辆计程车,回到别墅。 才八点多,别墅里灯火通明,陆崇从楼梯上走下来,后面还跟着满脸土色的周一山和笑眯眯的弥勒佛一般的刘伟志。 第38章 “回去收拾一下, 晚上就走吧。” 陆崇这话是对周一山说的。 周一山扭扭捏捏地说:“先生, 就让我再留几天吧。” “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什么时候你变成周一赖了?”刘伟志笑眯眯地说。 “死胖子,要不你跟我换一换?你回北京,我留下。”周一山气道。 “不行, 你五大三粗的, 怎么照顾先生?” “你个胖子,一身肥肉, 既不会揍人也不耐揍, 怎么保护先生?” 陆崇不理这两个凑在一起就智商下限只会斗嘴的傢伙, 问一旁偷笑的丁叔, “文承还没回来?” “没,年轻人约会, 总要看个电影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呢, 玄关处就传来佣人的声音:“骆先生回来了?” 接着是青年低低的应声。 陆崇一听这声音就感觉有些不对。 他在家里的时候不多,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骆文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但他碰到过的几次,那个青年都是像一阵风一样,轻快明朗地从外面吹进来, 原本沉闷空旷的别墅都因为这股风鲜亮了起来一般。 可这次…… 几声脚步声,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如果不仔细观察,可能会忽略他衣摆上的一片灰色污渍擦痕。 还有,青年规矩乖巧, 双肩包就双肩背,今天却只挂在左肩上…… 骆文承抬头就看到了陆崇,目光闪了闪,叫了声“先生”,然后又老老实实地同周一山刘伟志打招唿。 第50页 丁叔笑着问:“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骆文承对陆崇说,“先生我先上楼了。” 陆崇没说什么:“去吧。” 周一山却一胳膊伸过来揽住了骆文承:“真羡慕你啊,和先生一个屋檐底下住着。” “!”骆文承反射性地做了个避让的动作,但依旧被周一山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而且正好是右肩。 骆文承是要表现出自己受伤的痕迹,但没想到有人能这么配合,自己也惊了一下,然后适时地,也是本能地蹙了蹙眉头,露出一抹隐忍的痛色。 不过他立即掩饰过去了,抬起左手去扒拉周一山的大巴掌:“周先生,我先上楼放包。” 在场几个都是人精,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偏周一山这个不需要动脑子时就是个草莽的傢伙还傻乎乎的,察觉到手底下这小青年肩膀瑟缩了一下,还重重地拍了两下:“小伙子不行啊,都禁不住我一巴掌。” 可不是禁不住一巴掌嘛? 周一山这加重的第一巴掌一下来,骆文承就半边身子一颤,捂着肩膀就站不稳了。 耳边风一紧,一条胳膊捞住了他,陆崇另一手架住了周一山的第二个巴掌:“别闹了。” 周一山一咧嘴,他这是把人拍坏了? 没用多少力啊? 骆文承靠在陆崇肩膀上脑海里空白了两秒才缓过气来,低低地压着声音抽气,连忙从陆崇的怀抱里出来:“先生,抱歉。” 陆崇没让他退开,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拉住他的小臂,微微试着移动:“手伤到了?” 骆文承的手臂被上抬到一个角度就重重地抽了一口气。 陆崇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谁打伤你的?” 周一山也回过味来,“哎呦喂”地喊道:“不是出去打架了吧?” 骆文承却不肯说,支吾了一下低声说:“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在场原来是三个人精,现在变成了四个,他这反应能矇混过去才怪了。 不过陆崇也没急着问他,转头对丁叔说:“叫王医生过来。”又对周一山二人说,“你们先回去吧。” 周一山还想看热闹,被刘伟志给拽走了,出了别墅,刘伟志说:“快去收拾东西吧。” “不急不急。”周一山一脸义愤填膺,“这小孩一看就是被欺负了,现在在海宁还有谁敢欺负先生的人?真是大胆包天,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刘伟志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就白活了:“用不着你。” “怎么用不着我,你们哪个揍人有我在行?” 不用他揍那他也得揍啊,必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赖在海宁不走。 说这话,王医生也从隔壁别墅过来了。 王医生五十多岁,医术了得,是陆崇的私人医生,只不过先前陆崇不太耐烦带着,把人丢在了北京,这次周一山哭着喊着把人给塞过来,还说不留医生就留他,陆崇只好把人留下了。 周一山一见到人就把人拉到一边:“老王啊,一会儿里头情况能说多严重就说多严重,知道吗?” 王医生一头雾水。 客厅里,陆崇坐下来,看着骆文承:“自己弄伤的?嗯?” 这个“嗯”轻飘飘的,却是势若千钧。 骆文承头皮一紧,有些无措地动了动嘴唇,在他的目光下几乎有些装不下去,正好排骨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围着他喵喵叫,他顺势蹲下去撸猫。 陆崇失笑,他倒是学会敷衍自己了。 这时王医生进来了,陆崇说:“你给他看看,肩膀伤着了。” 王医生先动了动骆文承的胳膊,就问:“有没有受到外伤?” “……有。” “怎么伤的?人为扭伤,还是摔倒,还是车祸撞击?” 骆文承看了陆崇一眼,陆崇正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每根头髮丝都仿佛在传递出一种威压,似乎在说别想在我面前说谎。 骆文承抿抿嘴角:“……人弄的。” “多久了?” “就这一两个小时。” 王医生心里就有数了,他说:“你把衣服脱下来,我摸摸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在这脱? 大冬天,骆文承穿得不少,还有套头毛衣,就在这当着陆崇的面脱多奇怪。 王医生反应过来:“哦,不用脱也行,我就是摸摸骨,切确诊断还要去医院拍片子。” 脱了再穿也是麻烦。 更何况伤的是肩膀,那就更麻烦。 他说着就给自己的手消了毒,让骆文承坐下,站在他身侧,扒拉开他的衣领,手就顺着他的衣领探进去了。 “……!”骆文承张了张嘴,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吭声。 王医生的手就贴着他的肉,在他肩头摸来按去,一边还问“疼不疼”、“疼不疼”。 骆文承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自己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不远处的陆崇目光注视着,他就莫名觉得……有点尴尬。 但他他抱着排骨,看着前方黑漆漆的电视机,努力地维持一动不动,目不斜视。但他很快就尴尬不了了,因为真的很疼啊,王医生无论按哪里都觉得疼。 第51页 陆崇却不由自主地看着他。 骆文承的皮肤很白,是非常健康的白,如同光润莹亮的玉石,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偏偏王医生的手很黑,那黝黑的手伸进骆文承被拉开一些的衣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握着那方精緻的肩膀动来动去。 不知怎么,陆崇看着就觉得有几分碍眼。 第39章 陆崇放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 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不等他琢磨明白那丝不爽是出于什么原因, 王医生抽出了手。 “骨头没伤到, 初步判断是肩袖损伤,最好做个磁共振,严重的话要尽快手术。” 陆崇的视线还落在骆文承肩上, 看着他单手整理衣领, 闻言慢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沉:“需要手术?” “如果肌腱撕裂严重的话, 必须手术, 他现在肩膀都肿了, 压痛和手臂活动受限都比较明显, 估计情况不是很乐观。” “老丁,备车。”陆崇立即说。 旁观到现在的丁叔迅速去安排, 而骆文承已经被陆崇拉起来, 腿上的猫也被抱走了。 “先、先生?”骆文承不敢说话地跟着走,直到发现陆崇也坐上了车,忙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让陆崇陪着,感觉太兴师动众了。 不过陆崇盯了他一眼, 他就不敢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 陆崇生气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 这次去的不是人民医院,而是一家很有名的私立医院,走得vip通道, 一去就做了磁共振,结果很快出来,冈上肌肌腱全层撕裂。 手术安排得也快,骆文承被带去抽了血,换了衣服,挂上盐水,没多久就被推进手术间了。 他有些茫然和不安,仿佛还消化不了这个节奏,下意识地越过身边的医护人员寻找陆崇的身影。 陆崇触到他幼崽般无助的目光,心头一软,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别怕,只是个小小的微创手术,主刀的是个很有经验的骨科专家,很快就能出来了。” 骆文承放心了一点,但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 陆崇有些失笑,这时候知道害怕了? 他任由骆文承拉着他,这样的态度几乎是有些宠溺了。 骆文承感受着他的纵容和担心,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在骗他,一直在骗他,甚至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博得他的同情和帮助。 这是最后一次,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骆文承被推进手术间,看了眼墙上的钟,快十点了。 之前就担心今晚的零点身边可能会有人,现在看来恐怕是直接要在手术间里度过了,只希望到时候发作起来不要吓到这些人。 而外头,陆崇的脸色渐渐落了下来。 刘伟志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对他说:“查到了,是骆文昊。” 这一两个小时足够刘伟志查明白事情经过,甚至并不需要他动用多少手段。 他先通过别墅前的监控找到载骆文承回来的那辆计程车,联繫司机,找到骆文承上车地点,再调取当地监控,找到了那辆商务面包车,继而很容易查到那辆车是骆文昊的。 他并没有惊动骆文昊,而是叫人带走了当时车上那两个钳制骆文承的人。 那两人是长期受骆文昊僱佣的保镖,只是骆文昊已经今非昔比,给钱也给得没以前痛快了,两人早已暗中计划着要另寻出路了。 所以刘伟志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那两人口中挖出了整个事情经过,连骆文承和骆文昊在车内的对话都叫他们还原得七七八八。 陆崇翻了翻那列印出来的对话,眼神越来越冷:“这个跳蚤……” 他两度送骆文承进医院,第一次是因为骆文俊,第二次换成了骆文昊,是他太仁慈,没叫这两个垃圾尝尝苦头。 周一山跳了出来,撸袖子:“先生,这姓骆的无法无天了,我去把他大卸八块吧。” 他自己都以为会被驳回,谁料陆崇看了他一眼,说:“别打废了,让全海宁的人都知道。” 周一山一凛,和刘伟志对视一眼,看来这次是真的气着了。 按照往常惯例,在陆崇眼前上蹿下跳的,一般都被无视,实在烦了的就直接处理掉。能让他细细磋磨的,要么是有点地位,没法一次性弄死的,比如那陈靖秋,不然就是让他动了真火的。 骆文昊显然是后者。 不过也正常,骆文昊几次三番想把手伸到骆文承身上,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啊,这不仅是放肆,而且是把人当傻子看,能不气吗? 周一山得了准话,搓着手兴沖沖地直奔骆家去了。 那边,骆文昊得了骆文承的“准话”,激动得睡不着觉,也是没时间睡觉了。 他立即把自己在公司里的手下、助理,还有仍在来往交情不错的一些生意伙伴约到自己的住处,开会。 他打算哄得骆开芳把手里那些还用得上的资源都交给他,然后自己另起炉灶,以后他也是靠着陆崇的人了,再凭着自己的头脑,自己的班底,什么事做不成? 一个生意伙伴不太相信地问:“你真的能搭上陆崇的线?” 骆文昊很有底气地靠着沙发,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眼神睥睨:“放心吧,我在陆崇身边有人。” 第52页 另一人笑道:“不会是你那个弟弟吧?” 骆文昊就笑而不语了,十分有神秘感,但也算是默认了。 这些人就起闹般地羡慕起骆文昊来。 有人又问:“你那个弟弟和你们家好像关系不是太好啊。” “那是和家里其他人,他从小是我带大的,和我感情自然不一般。”莫名自豪得意的语气,让不少人心里酸熘熘的。 他们也想从小带大一个潜力股啊。 正说笑着,憧憬着精彩的明天,外头突然传来声声惨叫,那是他们各自的保镖或者司机! 没等他们站起来,大门被轰地撞开,一个满身煞气,满脸狰狞冷笑的高大男人大步踏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一身黑衣,手里拿着棒球棍的傢伙。 这一片乌压压的黑,气势逼人,像来杀人寻仇的,很挑战心理承受力。 人们慌忙站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还有人偷偷报警了。 骆文昊认出了领头的男人来,因此他比所有人都要慌张。 “周先生?你怎么来了?”他干笑,“你这是……” 周一山就跟上世纪上门讨债的混混一样,一身痞气,吊儿郎当地转了一圈,翻翻这个,踢踢那个:“哎呀,这儿打扮得不错啊,还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啊。”他说着脸一板眼神一冷,“给我砸!” 第40章 手术间, 手术很成功。 很快到了收尾阶段。 但时间也一分一秒地逼近了零点。 因为是打得局麻, 骆文承意识清醒, 看着电子表上那鲜红的数字。 零点正! 他等待了一会儿,那股不适感从胃部升腾起,然后—— 狠狠一个尖锐! 就像有利刃刺入一般, 骆文承身体一个紧绷, 牙关咬了起来。 一直注意观察他的脸色的护士以为他紧张,笑着安抚他:“快好了, 在缝线了。” 骆文承试图也对她笑一笑, 但这笑容还未展开就僵在嘴角, 眉头紧蹙, 汗珠细细密密地沁出来,小护士还在奇怪, 就听到监护器发出尖锐的鸣叫。 心跳和血压在瞬间飙过警戒线! 陆崇坐在手术室外, 他的嵴背挺得笔直,走廊上的灯将他的五官照得分外深刻分明。 他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拇指食指,峻冷的眉宇间凝着一分思索,就连微微垂着的眼帘在脸上投落的阴影,也显出几分幽深来。 他在回忆当时那份心情, 想找出那丝古怪的不爽情绪的由来。 来往的医护人员连唿吸都不敢太大声, 实在是这位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太强。 就在这时,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匆匆出来,然后外面的人匆匆进去, 仿佛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 陆崇就听到了“三号手术间里的病人”这几个字。 骆文承就在三号手术间里! 他起身就往手术室里走。 “先生你不能进去。”护士长壮着胆子上来拦,“里面是无菌区,家属不能进去”。 陆崇皱眉:“三号手术间的病人怎么了?” “陆先生。”主刀专家的助手从三号手术间出来,“患者想见您,您穿个隔离衣进来吧。” 陆崇一凛,顿时生出“见最后一面”的荒谬感,纵然以他心脏之强大,也禁不住紧缩了一下。 他接过护士长递来的隔离衣,根本不管什么穿着步骤,很外行地往身上一披,鞋套也不套就步履生风地往里走:“究竟什么情况,不是小伤吗?” 助手被他这声喝问问得腿软,忙说:“手术很成功,非常成功,但不知道为什么患者的心率和血压突然出现异常,我们试了一些方法都没用,而且患者……” 他话没说完,陆崇就走进了手术间,手术台上,骆文承正闹着要下来,周围一圈人围着他拦着他,他虚弱颤抖的声音传出来:“我没事,我要出去。” 陆崇快步走过去,见他右肩都已经缝上线了,人也好好地在喘气,重重松了口气。 在这一刻 ,他才发现心头滞痛,原来刚才他竟停住了唿吸。 他上前扶住骆文承完好的左边手臂:“别闹,乖乖躺着。” 骆文承抬起头来,整个人都汗涔涔的,头髮都湿透了,他努力辨认了一下似乎才认出陆崇,委屈地说:“手术,都结束了,我就是紧张……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一边说一边捂着左上腹,大口喘气,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痛苦。 说完就往陆崇身上一靠,使不上力气了。 陆崇看着仪器上滴滴闪烁跳动的刺眼数字,血压都飙升到200了,他这个外行都知道这有多不正常,他厉目看向一旁的那位骨科专家。 骨科专家帽子口罩外加眼镜戴着,可以说全副武装,但被这一眼一瞪依然觉得整张脸皮都痛了起来,他斟酌着说:“目前找不出确切原因,已经请心血管内科,神经内科,还有消化内科来会诊了。” 骆文承捂的是胃部,这点就算是骨科大夫也是懂的。 其实专家甚至有点怀疑骆文承是不是那什么发作了,但当着贵人的面这么说,他这个专家是不干了吧? 第53页 “先生,不要,那么多人,是,老毛病了……”骆文承扯了扯他的衣服,几乎在用气声说话,“一会儿,就好……” 陆崇瞳孔缩了一下,揽着骆文承对其余人道:“你们都出去,我陪着他。” 专家还想说什么,但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确实做不了什么,什么病因都不清楚,又是身份重要的人,谁敢贸然上药上手段? 手术间里只剩下陆崇和骆文承两个人。 因为手术需要,病床调得有点低,陆崇单腿跪在床上,把骆文承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髮和后背,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柔声音一遍遍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蓄足了力量,担心骆文承挣扎起来伤到自己,又时刻盯着他,担心他神志不清咬伤自己。 但是都没有,他只是痛,只是疯狂地出汗,只是虚弱微颤地靠着自己,忍耐着某种不知名的痛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在骆文承身上打量,没有针头,也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倒是两边肩膀和手臂都有青紫的掌印。 骆文承皮肤白且嫩,之前被劫持时遭受的暴力此刻如此清晰地在他身上呈现出来,甚至背上还有好几处淤痕,以陆崇的眼力和经验,自然看得出那是手肘或者膝盖压制时顶出来的。 他甚至可以在脑海里重现当时的场景。 “……” 陆崇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得能够把人冻裂,与之相反的却是他的声音更柔软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温柔。 骆文承上半身并没有穿衣服,陆崇一摸就是一手的汗水,原本与人稍微靠近都十分牴触的陆崇此刻却丝毫不介意,就连这汗水透过他胸前的衣服浸到了他身上,他也没有感觉一般。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骆文承才渐渐放松下来,陆崇感受到了,低头轻声问他:“好些了吗?” 骆文承靠在他胸口迟钝缓慢地眨眨眼:“嗯……” “那我叫他们进来好吗,你的伤口流血了,让他们再检查一下。” 陆崇如同在哄小孩子一般。 骆文承稍微扯了下嘴角,笑了。 他现在不是很有力气说话。 陆崇便叫外面那些医生进来。 专家检查了一下手术切口,说只是流了点血,里面没再次伤到,他亲自给缝上了最后一针,贴上纱布,请示道:“先回病房,还是在这里做一下检查?” 陆崇看看怀里的人疲惫无力的样子:“回病房。” 说着就弯腰将人直接抱了起来。 专家唿叫推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敢跟在后面提醒:“小心右臂不要移动,要保持绝对静止。” 刘伟志丁叔等人一时没看着,就发现他们先生闯手术室去了,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又看着人出来了。 就见他们先生身上滑稽地套着一件绿色隔离衣,大咧咧地敞着,臂弯里抱着赤着上身肌肤雪白气息微弱的俊秀青年,这个画面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却又莫名透出几分暧昧来。 第41章 他们实实在在愣了一下, 忙上前张罗:“病房在这边, 这边。” 陆崇将骆文承放在床上, 并没有出去的意思,顺手接过一旁专业护工准备好的毛巾,为骆文承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水。 “先生……” “乖, 睡吧。” 骆文承笑了笑睡过去了, 而其他人从这一刻开始就觉得室内温度在疯狂下降一般。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胆战心惊地看着床边那个从头到脚浑身都在冒黑气一般的男人。 刘伟志也暗暗抽凉气,再弥勒佛此刻也有些心里头髮寒, 给老丁打了个眼色。 老丁作为生活管家一般的存在, 和陆崇接触的时间比其他人都多些, 加上年纪也更大些, 对陆崇的畏惧不如别人那么多,他小心地出声:“先生, 让我来照顾小骆吧, 您也去换一身衣服?” 陆崇没动弹,过了片刻才慢慢地说:“十三去找骆文昊了吧?” “是。”刘伟志恭声回应,“要叫他回来吗?” “嗯,叫他回来吧。”陆崇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暗夜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 “把骆文昊也带来。” 刘伟志蓦然抬头, 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之后, 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陆崇站了起来,把毛巾交给老丁:“好好照顾他,小心别弄伤他。” “是。” 陆崇走出病床, 一边脱去了隔离衣,不甚在意地随手擦了擦汗津津的前襟,对老老实实守在病房外面的各科大夫说:“辛苦各位了,来谈一谈吧。” 夜很深了,或者说快要黎明了。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 看着天花板深深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他第二次用苦肉计。 第一次装死,赢得了陆崇的同情和信任,登堂入室。 第二次故意受伤,换取他出面为自己撑腰,推动復仇计划。 现在看来,两次都非常成功。 但他感觉不到高兴。 比起算计骆文昊成功的快意,他体会到的更多的是隐隐的愧疚。 第54页 尤其是胃痛发作的时候,那不在他计划中,但当时他依旧不得不演下去。 骆文承闭上眼,嘆了口气。 再等等,等他成功,等一切结束。 …… 骆文昊从来没这么恐惧过。 就在几个小时前,正在他觉得人生要再次起飞的时候,周一山这个神经病带着一队人闯了进来,仿佛在扮演上个世界古惑仔一般,将他家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然后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当着他的助理,当着他的合作伙伴的面,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顿。 骆文昊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当时心里只有无边的愤恨,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但周一山下手太狠,专挑疼的地方打,他痛得根本没多余的心思思考。 周一山就那么把他当死狗一般揍了个爽,然后当着一屋子的人放下狠话,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周一山背后是谁? 是陆崇啊! 骆文昊知道自己完了,不用半个小时,陆崇找人弄自己的消息就会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海宁,所有人都会视自己如病毒,包括自己那个父亲和所谓的弟弟,这一次,他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他疯了一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骆文承,大声问他到底对陆崇说了什么,如果是他搞的鬼,他就算死也要拉着骆文承一起死!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事情还没有结束,当你以为这一切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还会有更糟糕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当周一山招唿人离开,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周一山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的周一山站了一会,然后噙着冷笑回头看他。 骆文昊承认自己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说之前周一山还有些玩闹的意思,沉迷扮演古惑仔的乐趣,那么接了电话的周一山就跟一条疯狗没有两样了,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生吞了一般。 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然后他就被带上车了。 “你、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骆文昊不想承认自己的声音在哆嗦,自己的牙齿在上下磕碰。 在商场上浸淫多年,他手上自然也没有多干净,甚至连自己疼爱了十八年的弟弟,说送进监狱就送进去了,做那些事的他心里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一种操控别人命运的成就感。 但是这一刻,在周一山这群人释放的犹如实质的杀气面前,他才惊觉,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几乎跟幼儿园小孩玩过家家没区别。 周一山盯着他瞧了半天,拍了拍他的被自己揍得青肿的猪脸:“挺有能耐哈,先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亲自处置过谁了。” 陆崇、陆崇要见他? “你不是要借先生的势吗?一会儿见到人你亲口跟他说啊。”周一山嘲笑地又拍了两下。 骆文昊脑子一片混乱。 他也曾亲自登门拜见陆崇,也曾在宴会上与陆崇说过话,甚至还在他面前动过一些小计俩,可是没有一次有现在这样、这样的恐惧,这一刻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陆崇和他是完全两个世界两条道上的人。 这样的想法在他再次陆崇的时候,分外的清晰。 人还是那个人,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骆文昊。”冰冷淡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骆文昊感觉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让他感觉浑身刺痛起来。 他这一刻竟然连抬头都不敢。 “文承喊了你十八年的大哥是吧?”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周一山踹了他一脚:“先生问你话呢!” 骆文昊倒在一边,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是、是……” “听说你还想让他继续叫下去?” 骆文昊冷汗不停淌下来,莫名的压力让他心脏一缩一缩地痛:“我错了,陆先生我错了。” 陆崇低笑了两声:“可我怎么不觉得你有做大哥的样子?”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文承我很喜欢,我把他带在身边,送他去读书,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他被你们耽误了,没关系,我可以让他继续走下去,走得更好,我希望他能高高兴兴地继续成长,可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总要跳出来呢?” “你知不知道,他能有今天这样,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在经历命运捉弄,人生跌宕,三年牢狱之后,没有长歪,没有长坏,体贴懂事,乐观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依然有亮闪闪的光,真的很不容易。 尤其陆崇很清楚,骆文承骨子里可能有一种厌世的情绪,但他藏得很深很好,积极努力地生活着,而且越来越好。 陆崇是从泥潭里走出来的,他大多数时候心里都被冷漠填满,除了家里那只老猫,身边几个熟悉的人,他做不到给别的东西分出一丝一毫的热情,甚至很多时候心里充斥难以遏制的暴躁和破坏欲,只不过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任由那些情绪在身体肆虐,而不是发泄出来。 所以对于这样的骆文承,他更加觉得可贵,他怜惜他,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是要破坏。 骆文昊下意识抬起了头,坐在椅子上的陆崇脸上带着一抹疑惑,似乎真的在等待一个答案,但他的眼神却极冷极冷,冷得像个魔鬼。 骆文昊打了个哆嗦:“陆先生……” 第55页 陆崇并不需要他说话:“我这样护在手心里的人,明明都正式带出去介绍过的,可在别人眼里似乎依旧是可以随意伤害的对象,十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周一山咧开嘴:“先生这些年越发温和了,来了海宁之后还没见过血呢。” “是这样。”陆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抬手扔了样东西到骆文昊跟前,淡淡地说,“文承的肩膀伤了,右臂三个月内都不能自如活动,之后还要经歷漫长康復训练,你就赔他一条吧。” 骆文昊往地上一看,那竟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第42章 “陆、陆先生!!”骆文昊不敢置信地喊道, 鼻青脸肿配着一脸震惊, 看着十分滑稽。 陆崇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你不能这样, 陆崇!现在是法治社会!”骆文昊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他悽厉地喊起来,他的神经被这把一看就无比锋利的刀子刺激得终于快崩溃了。 陆崇微微歪着靠在扶手上, 一手撑着脸, 食指一下一下点在额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被两个人押着跪在地上, 扔在不停挣扎的人。 形象尽失, 气质全无。 当时骆文承就是被这么压制着吧。 “自己动手, 或者被我的人打断两条腿, 你自己选吧。”他平静地给出了一个残忍的选择。 周一山蹲在骆文昊面前,笑眯眯地说:“快选吧, 骆大少爷, 我家先生有耐心等,我这条麒麟臂可是蠢蠢欲动了。” 一边用心痒的表情来回扫骆文昊的两条腿。 骆文昊面无人色,浑身哆嗦,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下去,浑浑噩噩地瞪着那把刀子。 周一山挥挥手, 那两人就撒开手, 骆文昊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颤抖着伸出手。 他抓住那把刀子,放在自己手臂上,就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脸上表情不停变幻, 眼神一时疯狂,一时憎恨,一时痛苦,一时又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他脑海里想了无数个自己握着刀子冲上去把陆崇给捅死的画面,然而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自己根本做不到,就算侥倖杀得死陆崇,自己今天也绝对不可能或者走出去。 拿自己的命换陆崇的命,不值得。 他深唿吸着,努力冷静下来,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陆先生,其实我是和阿承开玩笑的,我们从小感情就很好,不信你可以去问……” “真是可惜。”陆崇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最后看了骆文昊一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长腿一跨便从骆文昊身边迈了过去。 “陆先生!陆先生!”骆文昊想去抱他的腿,被周一山一把拽了回来,周一山狰狞地笑了起来:“别急,先生走了,还有我呢。” 片刻后,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在屋子里响起,余音不绝,嚎啕不止。 夜色逐渐散去,天边浮现了灰白色的光芒。 陆崇长身立在屋前,看着那处微微眯起眼睛。 周一山擦着手走出来,不屑地撇着嘴角:“还海宁的太子爷呢,嚎得跟死了爹一样,居然还尿裤子了。” “收集骆家违法犯法的证据,十天之内,我要这两个字被钉上屈辱柱。”陆崇说。 周一山笑道:“骆家坐到今天的位置,手里不干净的事肯定多了去了,先生就放心吧,不用十天,三天我就能搞臭他!” 陆崇迈开脚步:“回医院。” 但他们也没想到,骆文昊会臭得那么快。 在骆文昊第一次被打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郑杜二家就出手了。 第二天的海宁日报就报导了骆家那个停工的工地里被发现骸骨的新闻。 两家早就把死者的身份,当年案件经过都调查得差不多了,于是在那位郑副市长的推动下,警察很快就上了骆家的门。 当天下午骆文承在病床上打开电视的时候,到处都是相关新闻。 连死者亲属都出来了,哭诉着受害者当年与骆文昊的关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才睡一觉,这个世界就变了。 原本对他来说很困难的一件事,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促成了。 “好些了吗?”陆崇走进来。 “先生。”骆文承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况,有些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当然他的反应在别人看起来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崇指着他带着护肩的右肩:“还疼吗?” “隐隐有一点,就是带着这个手臂都不好动了,有些不习惯。”骆文承说。 “那就好好习惯,这要带很久。”陆崇拿了个苹果削。 骆文承看看电视里的新闻:“先生,这是真的吗?骆文昊被警方列为嫌疑人了?” 陆崇也跟着看了一眼,笑了笑:“这些人动作倒是挺快,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目前的证据来看,人应该是骆文昊杀的,十三年前的事了。” 陆崇听周一山提了一句,郑杜二家都已经策划好了,他并没有过多关注,只要骆文昊和骆家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 “十三年前,他才多大啊。”骆文承低声嘆了一声,他这句感嘆倒是发自肺腑,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很清楚。 工地里那具骸骨是十三年前一个少年的,是一个房地产老闆的儿子,房地产老闆千辛万苦才挤掉其他人,把儿子送到骆文昊身边当玩伴,就是为了发展发展友情,从而抱骆家这条大腿抱得更紧一点。 第56页 然而那时才十四岁的骆文昊脾气暴戾,一次争执中他错手杀了少年,惊慌失措的他让身边的一个保镖处理尸体,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多做过问。 房地产老闆在儿子离奇失踪之后自然追着骆文昊要,骆文昊不耐烦又害怕,找了个藉口让骆开芳出手整房地产老闆。 那人便诸事缠身焦头烂额,没多久就破产了,之后就一头撞死在骆家公司前。 这件事被很完美地压了下来。 但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还远远没完,也不知道杜家郑家那些人有没有查出来。 后面的事才是足以压垮骆文昊和骆家的。 “吃吗?”一瓣苹果用牙籤插着送到他面前,骆文承一怔,脸不由得有些热了热,“谢谢先生。” 他看着陆崇切苹果那准确利落的手法,心想,有这位大佬在身边还担心什么,那些人查不出来,陆崇的人还能查不出来吗? “那骆文昊是被抓了吗?”他咬了一口苹果问。 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陆崇拿水果刀的手,他的手修长,漂亮,一看就非常有力。 昨天这双手抱着他走出手术室…… “他啊,他走夜路摔断了双腿,躺在医院里呢。”陆崇轻描淡写地说。 “咳咳咳……”骆文承差点被苹果呛死。 摔断了腿? 看陆崇的态度,他怎么觉得是被打断了腿? “慢慢吃。”陆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心震到伤口,怎么,这么关心他?” “怎么会?他把我害成这样,他越倒霉我越开心。”骆文承忙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如果说关心骆文昊的话,某人手里的刀子恐怕要往他身上招唿了。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陆崇有点吓人,让人心里发慌。 明明表情神态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啊。 “那就好。”陆崇扔掉果核,把果盘往骆文承前面推了推,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所以现在,我们该谈一谈你的事了。” “什么事?” “关于你的身体。” 第43章 “我的……病?”骆文承面色苍白下来, 低下头, 酸甜可口的苹果咬在嘴里也觉得没滋味了。 陆崇见他这样嘆了口气, 也不想逼他,但这件事不得不说。 “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你说是老毛病, 多久的老毛病了?” 骆文承低着头盯着果盘里的苹果勐瞧, 不肯说话。 他……不想再骗这个男人了。 昨天晚上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部是谎话, 现在他不愿意说了。 可说真话的话, 牵扯太大了, 他根本没办法说。 “文承。”陆崇出声。 骆文承依旧不肯回应。 陆崇慢慢道:“起先我以为你是毒\\瘾犯了。” 骆文承愕然。 “后来我发现并不是, 毒\\瘾发作不是你那种反应,你的尿检血检也都很正常。” “我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陆崇摸了摸他的头顶, 继续劝说,“但身体上的毛病,一定要早治疗才行,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啊, 你也不想再那么痛苦对不对?” 骆文承动了动嘴唇还是紧紧闭上了, 眼睛微微泛红, 抿着嘴看上去可怜极了,陆崇一见他心顿时就软了,轻嘆一声, 终于退了一步:“还是说,你一直以来都有胃病?那只是简单的胃病犯了?” 骆文承睫毛颤了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声说:“嗯,老胃病,也不严重,就是紧张的时候就容易疼。” 他的眼睛不敢和陆崇对视。 陆崇眼神深了一点,语气轻快地说:“那就好,我让医生给你开点胃药,你要按时吃,以后再难受起来,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告诉医生也行,不能硬忍着,知道吗?” 骆文承乖乖点头。 陆崇让他好好休息,自己离开病房,在他快走出去前,身后换来低哑的一声:“先生。” “嗯?”他转身等着后面的话。 骆文承抬起头,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谢谢你。” 陆崇笑了:“谢我就赶快把伤养好。” 门关上,骆文承还维持那个姿势独自坐了许久,再看电视上静了音的新闻,索然无味。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要出院。 但去问医生,得到的回答都是要再住院观察两天。 就是个小伤小手术,有什么好观察的,别墅里也有医术很好的私人医生,骆文承觉得多半还是为了他那个“胃痛”的毛病。 他原本以为会有人过来带他去做各种检查,但是没有。 晚饭点发下来的药里也确实有胃药。 难道陆崇真的信了他的话? 不是没可能。 他松了一口气,到了这天午夜再次发作的时候,他就提前一分钟进了厕所,把衣服全部脱光,结束之后用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汗水,再把衣服穿回去。 伪装得特别完美。 连着连个晚上都是如此。 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第三天,骆文昊杀人的新闻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房地产老闆被逼自杀的事也给扒了出来,网上和现实生活中对骆文昊及骆家的骂声都快翻天了。 第57页 因为影响太恶劣,也因为多方推手推动,案件调查进展得很快,骆文昊杀人的证据、证人都出现了,即便他断了双腿,公安局的人依旧过来将他带走审问。 据说在医院门口还被臭鸡蛋砸了。 “十三年前你才十四岁,法律不能定你罪,而且处理尸体的人不是你,我们甚至可以操作一番,说成是那个保镖怂恿你杀人……这个案子有足够多的文章可以做,一切就是走个过场,你不用担心。至于死者父亲的自杀,那就更和你没关系了。” 骆家的律师侃侃而谈,一点都不担心,而这个案子带来的一切不好的影响,那就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了,他只管把骆文昊捞出来。 事实上要不是骆家自顾不暇,骆文昊甚至都不会被带来警局。 骆文昊手上戴着手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差。 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看了这个律师一眼,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杀了不止一个人。 本来他有把握这件事不被人翻出来,但现在要整他的人是陆崇,陆崇啊。 他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双腿,眼里的怨恨几乎能滴出水来。 “这桩案子是动不了骆文昊,但如果他身上还有别的人命就不一样了”同一时刻,陆崇这样对骆文承说,看着青年瞪大的双眼,他似乎觉得很有趣。 他笑着把一个文件给骆文承看。 骆文承翻了翻,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般,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还杀了一个人!” 上面记录了另外一桩命案,当年死者一家家破人亡之后,从那个房地产老闆手里接手下来的那块地,也就是停工的那块地在施工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少年的尸体,正好那人又是对当年的事知道一二的人,便上门勒索骆文昊。 骆文昊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那个人给杀了,而且做得非常隐蔽,伪装成施工中堕楼的假象。 这件事骆文承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骆文昊杀得急了点,那人只恐吓他,少年的尸体在工地里,却不肯说到底在哪个位置,以至于骆文昊后来根本不敢再动那块地。 前世还是骆文昊彻底掌权骆家之后找到了当时早已拿了封口费,在国外谋生的那个处理少年尸体的保镖,才找到了尸骨,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转移,那块地也最终得以重新动工。 “骆文承杀这个人时已经成年,故意杀人罪是逃不掉的。”陆崇说道,“第一桩命案只能让骆文昊声名扫地,第二桩命案,则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骆文承:“你有什么想法?” 骆文承知道,他是把选择权放在自己手里,让自己去决定骆文昊的生死。 这一刻,他竟然没有多少激动,仿佛一切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他听见自己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就这样判了骆文昊的死刑。 那个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男人,那个直到前世他死去,还带给他莫大痛苦,成为他心头一大阴影的男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的手里! 骆文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陆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人说着话,骆文承再发发呆,指针又不知不觉地移向了那个点。 骆文承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着急。 陆崇怎么还不走? “先生,夜深了,你要不去休息吧。”他试探地说。 “哦,都这个点了,回去也麻烦,不如我在你这睡吧,反正这里有陪床。”陆崇说。 骆文承呆住,急忙说:“这、这不好吧?这里的床哪有家里舒服。” “那我正好体会一下你不舒服的感受。” 骆文承一时找不到别的说辞来,干瞪着眼,最后才想到了一个藉口:“你不回去,排骨怎么办?” 陆崇怔了下,点了点头:“对,排骨不能冷落,不然它又得挠我了。” 他拿起外套离开,骆文承等了一会儿确定他走了,才匆匆进了浴室。 他却不知道,这层楼的一个房间里,陆崇正坐在监控显示器前。 里面的画面正是他的病床。 陆崇就清楚地看到他在自己走后匆匆地进了浴室。 和前两晚一模一样。 第44章 这样的行为放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上, 很容易让人想歪某个方向上去, 但陆崇知道, 不是那样的。 “他还是不肯说。”他低声道,似乎在自言自语。 一旁坐着王医生,他的私人医生, 这会儿王医生放下病歷, 摘下眼镜,对陆崇说:“先生, 根据他的病史、身体状况还有各种检查结果来说, 我认为这应该不是躯体疾病导致。” 这次担心骆文承牴触, 也担心他警觉, 陆崇没安排他做那些身体检查,但上次住院, 各方面检查却没少做, 这次入院时也是常规抽了好几管血的,用那几管血,能做的检验都做了。 很正常,很健康,各项指标好得不能再好。 任谁都不能说, 骆文承是有病的人。 同时陆崇也去骆文承房间检查过, 去他的寝室调查过, 从他的床铺及他的三个室友的口中,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第58页 他手术当晚的情况,真的不是偶然, 而是很可能,每天都是如此。 剧痛,暴汗,零点开始,持续二十多分钟。 天天如此。 但没有哪一种疾病会有这样的表现。 所以王医生结合他的行为,才给出了一个结论——骆文承每天晚上的犯病,很可能是出于心理问题。 “先生,我觉得,可能是骆先生以前有过什么不好的经歷,以至于他给自己造成了这样的心理暗示——每到凌晨,他的胃就会剧烈疼痛。” 事实上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很多病人检查下来没有任何器质性疾病,但总说自己这里疼那里疼,一般医学上把这种情况归到神经官能症的范畴里。 也有不少焦虑症患者,总觉得自己有病,整天疑神疑鬼,寝食难安。 骆文承和那些有相似处,也有很不同的地方,王医生也不能判断到底什么原因。 王医生说:“如果真的是心理上的问题,骆先生的情况显然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我建议找个这方面的专家对他进行全方位的了解和评估,找到癥结所在,对症下药。” 陆崇沉默着,画面里,骆文承从厕所里出来了,脚步比之前虚浮许多,左手隐隐按在胃部,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 陆崇说:“可是他不愿意说啊。” 今天这么好的气氛,他也不愿意吐露分毫。 陆崇装监视器是想确认骆文承是不是真的得病了,谁知道最终得出一个心理疾病的结论。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天天这样辛苦地瞒下来? 他是不是担心会被用异样的目光看待? 他对自己的情况讳莫如深,是不是自己内心也十分害怕惶恐? 陆崇觉得自己做不出硬生生揭人伤疤的事,更不想刺激那个孩子。 他决定先缓一缓。 骆文承不知道,自己被安上了一个心理有疾病且内心脆弱的标籤,他终于出院了,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几分,医院真的不是人呆得地方,他决定以后再也不来了。 在家里又休养了几天,又一个周一到来的时候,他才被允许去学校。 不过陆崇好像对他的自保能力表示很怀疑,不仅在他身上放了定位器,还放了一个微型的生命体徵监测仪,一旦他的血压体温那些主要生命体徵达到异常水平,王医生那里就会得到警报。 最夸张的是,陆崇还给他安排了一个贴身保护的人。 比起这些,要求他每天都要回来住,并且来去专车接送这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骆文承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当了十八年的富二代,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陆崇被他难得的调皮逗笑,敲了下他的脑门:“对,这是黑二代的标配。”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黑二代…… 那么黑一代是谁? 骆文承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哈哈笑道:“先生你可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儿子!先生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校园里的气氛和十多天前很不同了。 骆文承一到就迎来了许多异样的打量目光。 如今骆文昊杀了第二个人的事已经被翻出来了,作为一个杀人犯的曾经的弟弟,收到些注目礼很正常。 上课的时候,遇到了寝室长和一个室友,这两人对他笑得一脸僵硬,骆文承没看到另一个戴眼镜的室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陈浩?” 寝室长两人的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支支吾吾地说:被退学了。 骆文承有些吃惊,陈浩就是那个给骆文昊偷报自己动向的人,不过他没打算对付对方,那些动向其实也是他故意透出去了,说起来他还利用了陈浩来算计骆文昊呢。 看着两人的表情,他猜测这件事和自己还有点关系,能让陈浩退学给自己出气的,也只有那个男人了吧? 他摸了摸身上的小仪器,忍不住笑了笑:“还真是黑二代啊……”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一天天过去,那些放在他身上的古怪目光更多了。 起先他还不明白,加上肩膀伤了,社团也不怎么去了,有课上课,没课就回去,不怎么学校里逗留,听到流言已经是好些天之后了。 他就听到有人说“哥哥是杀人犯,老子是万恶资本家,弟弟也是坐过牢的,一家子没什么好东西”。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这次的事波及,直到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最后还是郑畅提醒他上校园网看看。 骆文承登上去一看,哦豁,上面有个大火的帖子,把当年那场车祸前前后后都给扒出来了。 第45章 “话说才子当年也是鼎鼎有名的富二代, 有个很好的词语可以形容——二世祖, 才子还拉了一个团, 叫什么海宁四少,一帮人酗酒、无证飙车,聚众斗殴无所不作, 成绩烂得可以煳墙, 以下是才子高中及以前成绩单连接。”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各种这位“才子”的黑歷史,那些黑歷史有的是假的, 比如酗酒。骆文承天生对酒精不太耐受, 他喜欢调酒, 但酗酒是从来没有过的, 喝得最大的那次就是车祸那次,但那次他也没喝多少, 会撞上人, 是因为酒里被加了东西。 第59页 还有一些黑歷史是真的,比如以前骆文承有一段时间却是迷上了赛车,但自己上手开很少,通常都是一同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别人开, 他下注。 聚众斗殴勉强算有, 那时候他确带着一帮人三天两斗因为一些摩擦而动手脚, 不过通常是他在看,别人打,敢把他拉下战局, 那些人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万一他被误伤,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楼主爆了这些,下面已经一堆拍砖和猜测的了,然后楼主话锋一转,就开始说什么天道好轮迴,原来二世祖是假太子什么的。 这下稍微知道点的都知道被挂的这位才子是骆文承了。 楼主以无比讽刺刻薄的口味叙述了骆文承被发现是假太子之后做了些什么过激的行为,如何排斥被认回来的真太子,写得真是人怒神恨,特别能调动看客情绪。 到最后直接上升到骆文承想要杀人泄恨,却没撞死真太子,阴差阳错撞了其养姐,致使一个花龄女孩断了一条腿,险些丧生,从此以后只能做轮椅,简直是人间惨剧。 “滷煮了解到这件事简直惊呆了,才子当时刚满十八岁吧?现在小孩子都这么偏激吗?当看到时下最热门的新闻之后,滷煮明白了,君不见那谁谁谁十四岁就开始杀人,十八岁再开杀戒,这么看来才子在发现自己的荣华富贵要被正主抢走之后,狗急跳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哦!” 他没直接写出来“那谁谁谁”的名字,但傻子都知道说的是谁。 下面就有人回復了。 “天哪,这样看来简直是家学渊源啊!” “家学渊源 1!”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为什么我开始相信了?新入学的那位真的好好看,我不相信啊啊啊!!!” “我闺蜜超喜欢那位才子的,好几次告白都被拒绝,后来那位被她执着感动,请她吃饭,然后再次拒绝了她,我以为闺蜜会哭死,结果闺蜜满面春风地回来,大喊自己被圈粉了,对方好绅士好有礼貌什么的,要化暗恋为大爱,我们好多姐妹听了都快被圈粉了,现在看来不会是人家的手段吧!” “楼上的,一定是手段啊,我也听说好多一年级的妹子知道了这件事,都很喜欢那位,还有高年级的一些学姐也挺骚动,看,放弃一个妹子,收穫一片妹子,手段高啊!” …… “话说那个养姐怎么样了,真是无妄之灾啊!” “呵呵,本来就是鸠占鹊巢,人家正主回来不肯让位还要弄死人家,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 1!” “厚颜无耻 2!” “厚颜无耻 10086!本年度最骇人听闻!” “弱弱举手,我亲友和那位真太子是同学,听说是个超可爱超萌的人哎!现在想想好可怜!” “沦落在外那么多年,回来还这么多糟心事,听说这几年真太子的哥哥,也就是楼主说的那谁谁谁根本不承认他呢,特别心酸!” “有个脑洞,狸猫换太子不会是阴谋吧?” “我靠!细思恐极啊!” “同细思恐极啊!” …… 骆文承面无表情地往下拉,到了后面,话风就开始转变为学校里有这么无耻狠毒人真是太可怕了,又说他在狱中不知道学了多少阴损的招数,心理恐怕都扭曲掉了。然后一片唿声都是把他赶出学校的。 这个学校论坛里都是匿名的,虽然说查id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总是给了人们安全感,让他们敢于畅所欲言,所以言辞都比较激烈,一个个都是“滚出去滚出去”的。 骆文承放下了手机。 “骆少爷,你放心,这件事先生会处理的。”骆文承的贴身保镖周前说道。 原本骆文承都是被喊作骆先生的,骆文承自己觉得别扭,加上陆崇也被喊作“先生”,最近骆文承的称唿就被改成了“骆少爷”。 十分有黑二代的感觉了。 骆文承淡淡笑了下。 这件事根本无足轻重。 主观上,他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褒贬,客观上,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骂他,只要陆崇肯继续罩着他,他就是没影响都不会有。 他相信陆崇一定会继续罩着他,而且还会出手解决这件事。 他只是在想,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谁。 骆文昊栽了,应该不是他。 骆家的公司股票大跌,每天都有大批员工离职,甚至有人跑到公司门前扔臭垃圾,加上各方面势力推动,之前被骆氏打压过的,欺负过的,资金上吃过亏的,都上门找麻烦了,骆开芳已经是焦头烂额,三天两头心绞痛,医院也进过两回了。 所以应该也不是骆开芳。 那就只剩下骆文俊一个了。 在陆崇明显给自己撑腰的情况下还敢这么搞,骆文承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也挺吃惊于他的能力。 但这其实正合他心意。 他耿耿于怀与骆文昊和骆开芳的绝情,对骆文俊则是深刻的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年里,骆文俊的打压,还有最后几年在医院里所承受的折磨。 他正愁没理由对骆文俊下刀子呢。 第46章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是陆崇的来电。 第60页 他接起来:“先生。” “文承, 下课了吗?”男人沉稳的声音传来。 “嗯, 下课了。” “那就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骆文承一惊,一边朝校门走去, 一边忍不住高兴地说:“先生你怎么来了?” “正好来附近办点事。” “我马上就到。” 骆文承脚步加快, 快到校门口,忽然一个人扑了出来:“骆文承!” 落后骆文承半步的周前立即一个闪身上前, 将骆文承护在了身后。 那人没扑到骆文承, 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骆文承, 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骆文承皱着眉看过去, 愣了一下:“韩滢?!” 眼前的女子大约二十五上下,面容姣好, 但她的左腿膝盖以下却什么都没有, 手里撑着两把拐杖挣扎着爬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刚才那帖子里的女主人公,真太子骆文俊的养姐,韩滢。 她看向骆文承的双眼里全是怒火和恨意:“骆文承,你已经害得小俊流落在外吃了十八年的苦,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日子,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因为有周前拦着, 她根本碰不到骆文承, 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她的样子和高昂尖锐的嗓门还是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感谢那个帖子,众人一看这撕逼的架势就知道主人公是谁了, 一个个吃瓜吃得特别兴奋,还有拿出手机录像的。 骆文承反而不急了,淡淡看着韩滢,开口说:“我怎么不放过他了?” “这次骆家出事是不是你搞的鬼?”韩滢狠狠道。 骆文承低头笑了,脚下走了两步换了个位置:“我搞的鬼?你到底知不知道骆家是为什么出事?是我搞鬼逼骆文昊在十几年前杀人,还是我逼骆开芳为富不仁,尽做些烂事,以至于现在处处被人讨债?” “他们做错了事,现在受到惩罚,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你为他们打抱不平?” 韩滢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小俊昨天差点被人抓走,说要用他来威胁骆开芳付什么货款,是不是你干的?现在小俊连家门都不敢出,还有好多人跑过去砸门砸东西,是不是你干的?” 骆文承挑了下眉:“他竟然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骆文承你……” 韩滢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骆文承都敢流露出这副姿态,恨得咬碎了牙。 骆文俊打电话向她求助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骆家竟然垮了。 她这两天也是了解过一些情况的,骆文昊的确罪有应得,骆家也不地道,发迹的过程中逼得很多人家破人亡,但以前都好好的,怎么骆文承一出狱骆家就出事了? 这后面没骆文承的事,她把自己脑袋砍下来! 骆文承既然下手了,又怎么会单单放过骆文俊,所以骆文俊最近种种倒霉之事一定也是他干的。 无奈现在骆文承背后有人,谁也没办法他,所以韩滢想出了这个办法,众目睽睽之下逼骆文承收手,骆家一切她都可以不管,也不想管,但她不能不管小俊。 只要骆文承稍稍抬手,她立即带小俊走,这几年她在国外,靠着骆家的帮助,收入也不错,多养一个人不是难事。 然后就是等,她不信骆文承能一直得意下去,只要那个姓陆的厌烦了他,他一个二世祖大草包还剩下什么? 那时候再回来收拾他不晚。 但谁知道骆文承竟然是这个反应?他真的不要自己的名声,不要脸面? 骆文承还真的不在乎那些东西。 他笑眯眯地说:“我倒希望那些事是我做的,可惜了,不是啊,我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还不想为那个垃圾脏了自己的手,顺便说一句,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事,知道他倒霉,我心里真是特别地舒坦。” “文承。”一道声音插进来,骆文承抬头,陆崇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一出现,那些围观群众立即歇了,一个个躲到老远,自动给他分出路来。 陆崇大步来到他面前,看了韩滢一眼:“你说得不对。” “什么?”韩滢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气势强大的男人。 “让骆文俊流落在外的不是文承,是骆文俊生母,他生父也有责任,整件事中文承才是最无辜的,他是被骆文俊生母丢了孩子之后,从别人那里偷过来当作自己的孩子的。”陆崇淡淡说:“而且骆文俊也不是你想得那么无害,你真的知道你这条腿是怎么没的吗?” 韩滢浑身一抖,抬高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她这条腿虽然当初被撞断,但做了手术之后是保下来的,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整条腿发炎感染了起来,最后不得不截肢。 韩滢不是没有怀疑过,但那时候骆文承已经被抓了起来,她想不到有谁会故意来害她。 陆崇这时候这样说,她就觉得,她这条腿没了,背后是发生过什么事的。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跟上来了。”说着陆崇对骆文承说,“我们走。” 他走在骆文承的右边,护着他右边的手臂不被人碰到,韩滢在那边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拄着拐杖跟了上来。 第61页 当她走到车边,司机却没有让他上车,而是指了指后面,后面还有一辆车,从车窗里边对韩滢说:“韩小姐,请来这边吧。” 骆文承看着韩滢坐上了后面的车,不解地问:“先生?” 陆崇对他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骆文承说:“先生早就知道韩滢会出现?” 当然是早就知道,他派人盯住了骆家,从骆文俊跟韩滢联繫韩滢回国,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唯一失算的是校园论坛上会出现那么一个帖子。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骆文俊的能力,或者说低估了骆文俊找的人。 “这样也好。”陆崇说,“这件事迟早要爆出来,这次闹得厉害,但关注度也大,到时候给你翻案也更容易。” 他看着骆文承一脸惊讶的样子,笑道:“怎么,你不会不知道当年你是被陷害的吧?” 骆文承喃喃地说:“知道一点,但没想到先生也会知道。” 第47章 “这种事只要花点心思去查一查就能查得到, 不过有些事情, 还是当事人最清楚, 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骆文承想了一会,组织起语言说:“当时骆文俊回来快半年了,他表面上很善良, 很胆小, 但是,只要在骆开芳和骆文昊看不见的地方, 他就会用各种言语行动来刺激我, 我有好几次都对他放了狠话。那一天有人约我去喝酒。” 骆文承看了陆崇一眼, 有些羞耻地说:“就是当时和我并称所谓海宁四少的另外三个人, 喝完酒之后我整个人都很亢奋,还当着很多人的面放狠话, 说要弄死骆文俊。 结果当我出门的时候, 我就看到了骆文俊和韩滢,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整个人都很不对劲,上了车一踩油门就开了过去。 我其实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但是平时好好的油门那时候变得非常灵敏, 而且速度也不对劲, 油门一踩下速度就飙到了一百多码, 然后就撞上了韩滢。” 说起来这件事有他主观的成分在,虽说是出于吓唬吓唬对方的目的,但他毕竟真的撞了过去, 这也是法庭上,他无法为自己辩驳,最终也没有出声的原因之一。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他喝的酒肯定有问题,车子也被人动过手脚,并且骆文俊和韩滢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陆崇听着,说道:“这么说来,那四少中的另外三个人也有份?” 骆文承摇头:“不好说,我觉得我的酒里加了东西,就算不是他们亲自下的,但他们应该也是知情的,至于有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就不清楚了。” “这个好办,把他们三个人抓起来拷打一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坐在前面充当司机的周一山突然说了声。 骆文承笑了笑,没有矫情地说那三人在海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动他们不太好吧之类的话。 一来,周一山根本看不上那些人的身份,二来,陆崇明确表示要为他伸张,他也希望这样做,现在再假惺惺地推拒就没意思了。 陆崇也没有阻止周一山的意思,他又问骆文承:“骆文俊接触哪些人你知道吗?” 这里的那些人指的当然不是一般人。 骆文承说:“骆文俊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接触的人比较杂,不过我记得他曾多次提到过坤哥这个人。” 周一山又接口了:“这个诨号,一听就是个小混混,不上道的。” 骆文承看了看他没说话,反正他是听不出这些诨号之间的区别的,在他听来九爷也没有比坤哥高大上多少,但是这种话当然不能说。 当然了事实上这个坤哥也确实只是个混混头头。 陆崇对周一山说:“去查一查这个坤哥。” 如果只是个小混混,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闹这么一出。 要么就是这个坤哥有点来头,要么就是有另外一只手伸到了海宁,想跟他掰一掰手腕。 车子开到别墅,骆文承却发现后面那辆车没有跟上来,陆崇没有任何意外,他也就没有再提起韩滢这个人。 他知道陆崇既然跟他保证这件事很快会过去,那就一定很快就会过去,而且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接下来几天,海宁艺术学院的学生惊讶地发现,那个以为会被封掉的帖子居然没有被封。 有的人以为陆崇或许也会迫于舆论不敢封贴,有的人则认为陆崇并没有那么看重骆文承,所以没有管这件事情。 总之他们很热情很激烈地继续在帖子里面讨论这件事情,并且有人把当天骆文承和韩滢在校门口撕逼的照片和视频也传了上来。 因为拍摄的人不太敢明目张胆地靠太近拍,所以视频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骆文承的冷傲和漠然,韩滢的悲愤与悽惨,对比相当明显,这使得下面回復的言论更倾斜向韩滢,对骆文承的指责和讨伐则更多了。 骆文承索性就没有再去学校了。 他现在右肩伤了,虽说还可以拿笔,但毕竟还是要以休息为主,去学校也不过是上上理论课,还不如呆在家里。 有了陆崇的承诺,他一点都不担心外面的事情,甚至考虑再三之后,把报復骆文俊这件事情也给放了下来。 放手,等待陆崇给他的结果。 第62页 他唯一苦恼的是,右臂无法活动自如就没办法给陆崇做吃的了。 好在休养了这么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做康復,做完康復之后他被允许用右臂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他就利用这个机会钻进厨房里去捣鼓了。 不知不觉天气越来越冷,除夕也终于到来了,不过别墅里面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除了丁叔给大家包了几个大红包,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骆文承作为半个残废,也没办法折腾什么气氛的。 不过他还是亲手调了一大盆的饺子馅,然后和别墅里的大厨还有帮佣一起包了许多饺子,于是这个除夕夜,别墅里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这些人都是从北京跟过来的,自然也没有家可以回去过年,一起吃吃饺子倒是不错。 骆文承端着自己和陆崇的那份,上楼去找陆崇。 陆崇正坐在露台上,腿上趴着排骨,看着远处倒映着路灯的小河以及更远处的万家灯火。 骆文承放缓了脚步,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路程看起来特别的寂寞特别的孤单,但是他也知道,陆崇并不需要谁去慰藉他的寂寞和孤单。 他的世界似乎并不允许谁来踏足,哪怕他对自己很好,越来越好,但骆文承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着很大一段距离,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过去的。 跨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骆文承被自己惊了一下,发觉最近自己的想法真的有点危险。 对陆崇感激是一回事,有很多很多的好感是一回事,想要报答他对自己的帮助也是应该的,但是绝对不能对他产生什么过界的想法。 这个男人不是轻易触碰得到的,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不想做多余的事情,那样对他自己对别人,都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事情。 陆崇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骆文承来了,他一手轻轻抚着猫背,一面低声说:“又一年过去了。” 第48章 骆文承甩开那些念头, 端着饺子走上前去:“是啊, 又一年过去了, 先生吃饺子吗?除夕夜,不吃团圆饭,但饺子总是要吃的。” 陆崇微微抬头看他, 目光并不是骆文承想像得冷淡, 而是微微透着一分和煦:“抱歉,我没有吃年夜饭的习惯, 屋子里是不是太冷清了一点?你和老丁他们也可以自己整一桌。” 骆文承笑道:“那些都是虚的, 过年不过年, 不在于那些仪式, 想过的,没有那些依然过得热热闹闹, 不想过的, 就算弄得再好,也不过是骗人骗己。” 他看着陆崇说,“而且没有先生参与,那些也没意思。” 他说完觉得这句话有点怪陆崇的意思,连忙补救, “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过年, 吃过年夜饭了, 在那里面,也就是我们看看联欢晚会,然后额外送几个饺子。” 他把饺子放在茶几上, “先生尝尝我的手艺,这些是我亲手调的。” 陆崇还没有说什么,他腿上那只大猫就已经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凑到茶几边嗅嗅,然后向骆文承那边伸爪子。 骆文承见它似乎是想要自己抱的意思,看了陆崇一眼,陆崇从肋下抱起猫,递给骆文承,骆文承就把排骨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大猫沉甸甸的,全身暖唿唿,但被陆崇抱过的地方似乎温度格外高些。骆文承顿了顿,低头夹起一个饺子餵给猫吃。 两人一猫就在阳台上吃起了饺子。 大约是气氛不错,也大约是饺子味道真的挺好,陆崇的胃口也不错,一盘饺子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骆文承见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尤其满足。 这个除夕夜,没有炮竹与烟花,没有丰盛的晚宴,没有挤挤挨挨的满屋子人,但他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过过的,最舒服最开心最喜欢的一个年。 他抱着腿上毛茸茸胖乎乎暖烘烘的大猫,看着身边坐在灯下,优雅而清冽的男子,心想,他会一直记得这一天,或许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想起这一幕,想起这个人,他心中应该不会有太多遗憾了吧。 毕竟他是如此地幸运,遇到了这个人。 ……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陆崇忽然转头说,目光淡淡地,也直直地看着骆文承,似带一份疑惑。 骆文承愣住,才发现自己看他看得太忘我了。 “没……”他撸猫掩饰了一下被抓了个现行的不自在,“我是在想,要是明年还能和先生一起过年就好了。” “和我过年有什么好?或许明年这个时候,你会和一个更风趣更有意思,和你更说得来的人坐在一起。”陆崇慢慢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骆文承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他有些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他看一眼手錶,发现时间又慢慢地逼近了零点。 虽然很想和陆崇一起跨年,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了,他真的很想留个纪念,但想想自己的特殊情况,最终还是把排骨还给陆崇:“先生我先去睡了。” 陆崇深深地看他了一眼:“去吧,熬夜不利于伤口癒合。” …… 大年初三,整个海宁还沉浸过年的气氛中的时候,之前一直在网上发酵,从海宁艺术学院,一直蔓延到了海宁市其他几个比较有名的论坛里的撞车事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第63页 这个进展就是,韩滢将骆文俊告上了法庭。 这件事简直震惊了整个海宁。 一来骆家本是多事之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二来这件事情真的已经发酵到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 大家都等着韩滢去咬骆文承,还猜测着,事情闹到最后,陆崇还会不会护着骆文承。结果韩滢头一转居然撕上了自己的养弟,不是说这姐弟感情很好的吗? 吃瓜群众都看不懂这神转折了。 然后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人们大跌眼镜。 所以,当年的假太子想要杀真太子,结果撞残了真太子的养姐一事的真相,其实是真太子想要陷害假太子,不惜赔上自己的姐姐吗? 而洛家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内幕的,但是当年大约是真假太子真的闹得太兇,闹得骆家成了海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让骆家大家长和整个洛家都大失颜面,对于企业形象也非常不利,所以,骆家的做法是掩盖了真相,并把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一手送进了监狱。 有人感嘆骆家人简直奇葩,有人感嘆那位真太子也真是胆子够大,不怕一个不好把自己给撞死了。更多人则感嘆贵圈真乱,豪门大戏简直层出不穷,年年有新花样。 开庭已经是三月底四月初天气回暖的时候了,骆文成也出庭了,令他有些吃惊但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是,赵建平和张东这两位海宁四少之二也出现在了证人席上。 他们供诉,当时酒里的料确实是他们下的,他们也知道骆文俊想整骆文承,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出于对骆文承的嫉妒和落井下石看好戏的心态,他们同意了配合骆文俊。 韩滢并没有告他们,所以他们只是做证人指控骆文俊,并当庭向骆文承道歉,之后便没有他们的事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陆崇不会放过这两个人。 被告席上的除了骆文俊还有那个坤哥,那个坤哥从外表上看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但在海宁这一带倒是颇有名气,骆文俊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了他。后来骆文俊被认回骆家,想要整骆文承,昆哥也想跟着罗文俊发财,便帮他做成了这件事。 骆文承的车子便是坤哥带人做的手脚。 这俩人一个主犯一个帮凶,都被叛了刑,而且他们当庭吵了起来。 坤哥毕竟是混过的人,那脏话荤话就别提了,一口一个贱/货骚/货的,还说当初要不是骆文俊一个劲地来找他,在床上各种蛊惑诱惑他,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骆文俊起先还和他对骂几句,之后就掩面一直哭,但他哭得再惨,也不会有人同情他,单纯可爱,童年吃足了苦头的,惹人怜爱的柔弱贵公子形象,至此完全破碎。 眼看着骆文俊就此再无翻身之地,骆文承却微微皱了下眉头。 倒不是觉得骆文俊最后得到这样的惩罚太过轻巧。 他知道,坤哥因骆文俊而一同被判,一定恨毒了他,虽然坤哥也进去了,但毕竟量刑比较轻,出来得比骆文俊早,再加上他的人脉,无论在狱内还是出狱之后,都有的是办法把骆文俊往死里整。 他皱眉的原因是,直到此时,和骆文俊一起合作的那位科研狂人还没有出现。 骆文俊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对方的? 骆文承睚眦必报,上辈子他因为那个疯子研发的药死得那么惨,放任对方逍遥的话,他心里很不舒服,并且对方不出现,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不过仔细想想,也许那人是几年之后才出现在骆文俊的身边,那时自己早就死了,这辈子,自己和那个疯子应该不有交集了吧? 第49章 最后骆文承得到了韩滢、赵建平和张东的当庭道歉, 并得到了一定经济补偿, 他就像终于了却了一个心结, 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从去年深秋重生回来,到现在三月底,还不到半年, 原定要一年之内完成的事情, 就这样全部结束了,而且是如此的轻松。 他只要演演苦肉计, 装装可怜, 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动手, 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圆满落幕了。 他看到骆文俊被押送下去时, 那狠毒渗人的目光,淡淡地朝他笑了一下, 转头看身边的陆崇。 陆崇根本没有往骆文俊那里看, 而是对骆文承说:“回去吧。” 骆文承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陆崇站在骆文俊身后,所以骆文俊成了人生赢家,自己悽惨收场。 而今生自己先一步获取了陆崇的信任和帮助,自己和骆文俊的结局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在认识陆崇之前他一直以为,陆崇和骆文俊前世是那样的关系, 但是在了解这个男人之后, 他觉得前世骆文俊之所以能得到他这个靠山, 很可能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用了苦肉计。 他能装可怜装弱小,骆文俊自然也可以, 只要得到陆崇的信任和好感,大致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一步步攻略这个男人并不困难。 至于骆文俊对付自己的过程中,到底是如陆崇今日帮他对付骆文俊这般也曾出手过,还是单纯是骆文俊狐假虎威,骆文承不得而知,他也不愿意去深想。 他相信是后者,但究竟真相如何,他也不可能回到前世去一探究竟,更不可能抓住骆文俊或者陆崇,问个清楚明白。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先遇上的陆崇,他先抓住的陆崇,这个人对他千般万般好,给了他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给他的维护和照顾。 第64页 走出法院,韩滢追了上来:“陆先生。”她喊了一声,有些畏惧路程的说,“陆先生谢谢你。” 陆崇:“不必。” 韩滢又目光复杂地看着骆文承:“文承,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骆文承微微一愣,点头说:“可以。” 两人走到一边,韩滢低声说:“对于那三年,我真的很抱歉。” 骆文承说:“其实你不必向我道歉,这件事,我确实有一部分责任,那三年牢也不算完全冤枉。” 韩滢对上他平静淡漠的眼睛,不禁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经歷了那么多,总要长大的。”骆文承的目光落在她的断腿上,“这件事,其实是我需要向你道歉。” 韩滢顺着他的视线看下来,苦笑一声:“跟你没关系,当年我被撞之后,大约骆文俊觉得不太满意,在我的药水里动了点手脚。” 当时的情况是真的有些危急,骆文俊动了她的药水,可能打的主意是要她的命。 她一死,骆文承判刑会重得多,甚至在当时一面倒的舆论下,基本会是死刑,而骆文俊也会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在骆家过得更好。 但是她命大,最后只感染坏死,丢了一条腿,命却是保下了。 “可笑吧,我把他当亲弟弟,他却要我的命,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报应?” 韩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我曾答应过我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哪怕是当初对骆文俊,我也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骆文承微微蹙眉,他有种预感,这个故事背后,和他有关系。 韩滢继续说:“我最小的舅舅十几岁的时候肚子里长了瘤,恶性的,但如果当时做手术的话,是有机会活下来的,但是我外公外婆当时很穷,家里儿子又已经很多了,所以他们选择放弃治疗。 但我小舅舅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想要活下去,他跟外公外婆闹,但是没有用,家里就是拿不出钱,所以他决定自己挣。 但是他仅仅小学毕业,能干什么呢?他最后决定铤而走险。”韩滢停顿了一下,“他加入了一个人/贩/子团伙。” 骆文承瞳孔微微一震。 “他盯了那个乡下的卫生院很多天,里面有几个产妇,什么来歷,都摸得差不多了,但他一直不敢动手,直到那天来了几个人,里面那个产妇快生了,他们好大的派头,很富有,把卫生院上下指使得团团转,弄得很混乱,我的小舅舅就心一横,趁机动手了。” “那个被他偷走的婴儿就是后面来的那个产妇的孩子,就是骆文俊。 但小舅舅把婴儿偷出来就后悔了,他才十几岁,他很害怕,他把婴儿抱回了寡居的大姐,也就是我的母亲那,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说婴儿的来歷,后来被逼急了才说出了事情始末。 我的母亲也很害怕,因为这个婴儿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后来一打听,那位派头很大的富人却没有丢孩子,很早就离开了卫生院,倒是有一对外地夫妻丢了孩子。” 韩滢苦笑一声,不敢看骆文承的眼睛:“我的母亲和舅舅当时以为,舅舅就是偷了那对夫妻的孩子,你知道,外地人嘛,看着又穷,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又跨了大半个城市,他们根本找不过来……” “你们就没想过自首?”骆文承突然说,“哪怕偷偷把孩子还回去也好。” 他慢慢抬起眼,眼眶已经是微微红了。 他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故事,会无动于衷的。 前世他曾想方设法打听调查过,只找到了零星线索,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母亲病故,父亲远走,当时他也只是遗憾,只是为那对夫妻感到可惜和同情。 他从小也是有父有母有兄长的长大,虽然那个父亲的宠爱是为了养废他,虽然那个母亲总是在人后谩骂虐待他,虽然那个兄长也是个垃圾。但这些家庭角色,他生命中都有过。 他并没有太多的,身为孤儿的自觉。 死后重生,他对这些看得更淡了,甚至没打算去寻找自己那位父亲。当初打骆文俊闷棍,口中抱怨何梅毁了他的人生时,其实更多是出于对骆家的恨。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韩滢说“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第一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那对二十多年前,失去孩子惊恐失措求助无门的夫妻,是他的生身父母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舅舅偷了骆文俊,骆文俊的生母就偷了我,我的……我的父母丢了孩子快找疯了,我的生母刚生完孩子就到处跑,又急又怕,病倒了,很快就去了!” 骆文承说到最后,竟隐隐也感觉到一丝切肤之痛,惊急到病故,他那位母亲,当时一定很无助吧? 她死前最后一刻,是否还在牵挂她的孩子? “哪怕,哪怕你们把骆文俊还回去,他们找到了孩子,自然就不会再找下去,她很可能就不会死了。” 韩滢也红了眼,哽咽地说:“我们不敢自首,也不敢把孩子还回去。” 第65页 “为什么?” “我小舅舅是加入了那个组织啊,他作为一个新人,并没有把个人信息交代太清楚,骗人说他是孤儿,那些人可能也没有去查证,他中途退出了逃跑了,因为没有接触到什么机密,那些人可能也懒得追究,但如果牵扯出别的事,那些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韩滢含着泪看着骆文承:“舅舅没有几天好活了,母亲带着我独居,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我们不敢冒险。” 骆文承愕然,片刻后有些滑稽地失笑一声。 所以这件事,因为骆家没有找孩子,因为偷孩子的没敢声张,孩子也没出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唯一寻找孩子的两夫妻根本掀不起浪花,很快还死了一个。 直到十七年后,海宁首富骆家家主发现小儿子和自己的血型对不上,才把这件事重新掀了出来。 骆文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失力地靠在墙上。 韩滢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我小舅舅日夜担惊受怕,良心也很受谴责,病情恶化得很厉害,一个月不到就去世了,死前,他留下了这个东西,记录了当年卫生院里那些产妇的一些信息。” 骆文承眼帘颤了颤,看着那张纸。 “你,你如果想找你的父亲,这个可能会帮得到你。” 骆文承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动。 “现在拿来,还有什么用……”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去找人吗? 找到人,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然后半年之后再让他老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吗? 命运真是可笑,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已经放下了,已经在做坦然面对死亡的心里建设了,却又跳出来一个牵挂。 但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这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好像能压折手腕。 韩滢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陆崇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陆崇关切忧心地看着自己,用温和的语气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他感觉手上这张纸,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他的心底。 把他一直以来伪装得那么平静的心境,砸得一塌煳涂。 “先生……”他看着陆崇英俊关切的脸,那眼中和煦担忧的光芒,无助地朝陆崇倾去,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先生,我该怎么办?” 但陆崇听见了。 他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无助,惶惶,不知所措。 他的心就微微揪疼了一下,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摸摸头,低柔声线缓缓安抚:“出什么事了?韩滢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我来解决。” 不,你解决不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得我越来越感觉到捨不得。 “先生……” “嗯?”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这明明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东西,想方设法地牵住你,挂住你,搅动你的心,让你纠结,彷徨,不敢拿起,又捨不得放下。 第50章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苦闷痛苦的问话, 让陆崇心中一滞, 他低头看着靠着自己的青年, 眸色复杂。 他的手甚至攥着自己的衣摆,用力得指骨发白,血管清晰可见。 陆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的脆弱和依恋。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有点东西脱离了控制, 不, 并不是隐约,而是可以确定了。 他垂下眸, 手掌微微用力,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怀中的人。 两个大男人在法院大门不远处搂搂抱抱, 很快引来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目。 陆崇并没有在意那些, 倒是骆文承逐渐冷静下来,发现自己靠在陆崇怀里, 两个人就差贴在一起了, 忙退开了一步,赧然地说:“先生,抱歉。” 陆崇正要说话,一旁等了老半天的周一山终于找到机会上来说话:“先生,北城那边来电话了……” 然后骆文承就看到陆崇脸色有些变了, 并不是那种发生大事的凝重, 而是立即进入了一种认真对待、将一件事放在了首要位置的状态, 若说陆崇先前至少有七八分心思在自己身上,但周一山话一说,那几分心思就被通通扯走了。 骆文承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所以在陆崇叫周一山送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抓住了陆崇的手:“先生我也去。” 这话说出来,不仅陆崇愣了,骆文承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陆崇有正事,自己跟着算什么?他从来很有分寸,不过问陆崇的任何事,这实在逾越了。 但大约是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又或者是还陷在生离死别时那不舍不甘的想像中,他抓着陆崇的手,就是任性地不想放开。 他甚至想,触怒陆崇,让他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也好。 他自暴自弃地等着陆崇露出不耐不悦的表情,但陆崇只是低头看着被抓住的手,体温正从那里传递过来,他动了动嘴,眼神变幻了几下,最终说:“那好,你也跟来吧。” 骆文承愕然。 周一山更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味道有点不对了? 他很清楚北城那边不是什么大事,骆文承要跟着去,先生答应他去,都不是什么出格或奇怪的事,但这两人的语气还有眼神怎么都这么奇怪呢? 第66页 坐在车上,与陆崇隔开一个人的距离,闻不到那草木般清冽的气息,骆文承才真正冷静下来。 他刚才怎么那么冲动呢? 要是陆崇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着,一边又是想不要作妖,不要打破现在的相处模式,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一边又是想,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完剩下半年,你真的甘心吗?还不如豁出去,陆崇对你这么好,这么有耐心,或许,或许……他也有几分那种意思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在脑海里甩了自己狠狠的一个巴掌,骆文承你个忘恩负义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却想把人拖下水,到时候你拍拍屁股两腿一蹬走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这样想来想去,骆文承整个人都快狂躁了,偏偏人就在自己身边,他一丝一毫异样都不敢表现出来,最终只能按按疼胀的额角,迎着车外进来的风吹,强制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压下去。 过了许久,他打算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他打开手心被捏皱的纸张看。 上面记录下了当时那个乡下卫生院里每个产妇的名字,大致来歷年岁、衣着外貌,甚至口音等。 骆文承的父母被重点记录,大约是韩滢的小舅舅事后不安,没事就想想那对被他“偷了孩子”的夫妻,所以记录得格外清楚。 骆文承捏紧了纸张。 那个乡下卫生院十多年前就拆掉了,前世骆文承用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只找到自己出生那会,在那个卫生院里工作的几个护士,但对方对当时生产的产妇却也没多少印象。 他也曾去当地公安局问讯过当时的婴儿丢失案,得到的结果却是卷宗淋了雨,毁弃掉了。 信息太少,时间又过去太长,即便他求陆崇帮他找人,也很有难度找到人,但有了韩滢提供的这张纸,寻找到生父就容易了很多。 但骆文承非常犹豫要不要去找。 不找,他心有不安,他也确实有几分想知道生父的状况,但找了吧,他又是这样的情况…… 最终还是回归到最大的矛盾上,好烦。 车子停下了。 骆文承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已经绕着海宁转了大半圈了。 外面是陌生的景象,但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北城相对于市区来说,这里开发程度非常低。 陆崇转头问他:“你要一起下去,还是留在车上?” 死皮赖脸跟着来,然后坐在车上等? 骆文承收拾了一下情绪,表情如常说:“我也下去。” 他也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崇这样上心。 他觉得陆崇来到海宁的原因,以及这段时间每天忙的事情就是这个。 陆崇并没有反对,但他似乎在迟疑什么,骆文承想看清楚,他却已经下车了。 骆文承也跟着下去,外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见到陆崇过来,有人就过来接待,骆文承听那语气内容,陆崇应该是天天都会过来。 他对这里的工程非常上心。 骆文承放眼看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里在建游乐园?” 陆崇正在和负责人商议着什么,一边手里指点着图纸,一边对着实地说着些什么,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仿佛这里正在兴建的是一个王国。 骆文承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突然想起,那次骆家宴会上,那些宾客问他来海宁要做什么生意,陆崇便是回答,他要建一个游乐园。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从北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是知道这个游乐园的,一直没怎么开发的北城突然建了个无比豪华的游乐园,这个游乐园一直建了三年,带动周边迅速发展,那几年北城到处都是工厂、工地,他还在这边换过好几个工作。 不过那游乐园建成之后,一直没有营业。 三年时间,前世陆崇也就是在海宁呆了三年吧? 周一山走过来嘿嘿笑道:“很惊讶吧,先生来海宁就是为了这个,从选址到设计,材料到用人,全部是先生亲力亲为,每天都要过来看看,风雨无阻。” 骆文承喃喃道:“为什么?” “这可是先生的禁忌,谁都不敢提的,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先生啊。” 陆崇和负责人说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结束,应该游乐园的施工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陆崇定夺,看从这样子看来,这显然并不是大问题。 他却立即跑来一趟。 骆文承看着陆崇走回来,抿了抿唇,终于是忍不住问:“先生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建个游乐园?” 陆崇看着那个阳光下已经有了个骨架的摩天轮,目光里好像多了很多难解的东西:“这是我很多年前和一个人的约定。” 骆文承心里就跳了一下。 “约定?” 陆崇:“嗯,我答应过那个人,将来有钱了,就回来他的家乡,给他建一个很大很大的游乐园,让很多很多的人来玩,但只给他一个人开放贵宾卡,让他不用排队,想玩什么玩什么。” 骆文承心想,是他太敏感还是太龌龊,从这段话里竟然听出了不单纯的意味。 这难道不是一个大哥哥对一个贪玩的小孩做出的一个普通承诺?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67页 他没有看陆崇,但他感觉陆崇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听到陆崇低沉的,怀念的,饱含着某种压抑情感的声音响起:“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该做的,但我想等他回来和他一起完成,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他,所以我想,先把游乐园建起来,说不定他得到这个消息,就会回来了呢?” 陆崇看着骆文承,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缓缓道:“你说呢?” 骆文承就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陆崇时,他站在夜晚天桥上,形单影只目光寂寥说自己在等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他当时还想,这样深情的人很少见很难得了,尤其陆崇外表气质还是那么出色。 后来知道陆崇是自己要找的陆九爷,他觉得他是在假深情,演着玩的,因为谁都知道陆九爷小情儿很多。 再后来,他发现陆崇是个正人君子,这件事也被他彻底忘记了。 他还记得当时他问了陆崇一句话。 骆文承抬起头,三月底午后温柔的阳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瞳照得近乎透明,他轻轻地问:“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陆崇声音平和:“是啊。” 第51章 骆文承想, 这一定是他听见过的最隐晦最委婉的拒绝了。 他又想, 陆崇的敏锐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自己不过是微微透露出些许,他便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同时陆崇的果断也足够可怕,自己前脚刚露出点心思, 他后脚就拒绝了回来, 还挺照顾自己的面子,不直说,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该说他绝情呢, 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呢? 骆文承一瞬间想了很多。 想过去, 想未来, 想刚才一路上自己的挣扎、犹豫、徘徊、煎熬,然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陆崇这果决的一手给抹去。 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 这样也好。 这样, 也好。 骆文承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仿佛一下子就脱力下来,轻轻眨了下眼,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晃得他头晕,他慢慢低下头, 不敢有太快太大的动作, 怕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是有什么误会吗?先生这么好, 他怎么会不回来呢?或者,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 他笨拙地, 下意识地想找点话来说,来缓解那股尴尬窒闷又无措的情绪,说着说着,反而心疼起陆崇来。 为陆崇鸣不平。 陆崇这么好,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那个人怎么捨得不出现呢? 一直不出现,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那多可怜啊。 又是多可惜啊。 这样好的年华。 这样好的人。 却要一年又一年寻找下去,孤单下去,连过年都热闹不起来,一个人住大大的房子,只有一只猫陪着,那只猫也老得快要死了…… 骆文承的胸口几乎是窒息般地疼了起来。 骆文承看着地面,喃喃般说:“都找过了吗?寻人启事呢,gg呢?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在哪里读过书,多大了,或许我也可以帮忙找找呢……” 陆崇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上前抱抱他,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 不能那样了,不能给他更多错误的暗示了。 陆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似乎已经太迟了。 骆文承还小,对于帮过他救过他的自己,产生过多的依赖,以致于对两人关系有了错误的认知很正常,做错的是自己。 但他不可能好好地就对他冷漠起来,尤其是在骆家那帮垃圾步步紧逼,骆文承需要他的时候做出疏远的举动,否则以这个孩子的敏感倔强甚至是隐藏的偏激,事态会如何发展几乎无法预测。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他还来不及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就…… 他不想伤害他,但有些事情,或许快刀斩乱麻会更好。 这才有了他顺势而为的那番话。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会找到他的。”陆崇突然说。 骆文承的声音顿时打住,他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陆崇说:“真的吗?” “真的。” 骆文承就笑了:“那就好,就好。” 因为还没吃午饭,陆崇让骆文承先回去,他自己则留了下来,这次骆文承没有异议,听话地上车,回去后吃了午饭,和丁叔打了声招唿,就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站着发呆。 环视着自己这个房间,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搬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细细的抓挠的声音,他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一只大猫矜持地收回前爪,蹲坐在地上,甩着大尾巴仰头看着自己,一双深琥珀色的猫眼亮晶晶的,软软地“喵呜”了一声。 骆文承眼睛慢慢弯了起来:“排骨啊。” 他弯腰把这只份量不轻的大猫抱起来,蹭了蹭毛脸,又亲了亲它的额头,抱着它坐在阳台上:“我们来晒太阳吧。” 排骨被又亲又摸,整只猫幸福得不得了,还翻过来求揉肚子,“喵喵”地细声细气叫了好几声。 第68页 面对陆崇的时候,它可没这么斯文乖巧。 骆文承被它萌得心都软了,又揉肚子又撸毛,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骆文承又去搬来一个画板架在面前,一手撸猫一手素描。 他的右肩恢復得很好,手臂已经能够比较灵活地活动了,只要不是举太高用太久,画画并不吃力。 他一会儿画画远处的景物,一会儿画画腿上的大猫,累了就抱着猫一起打盹,打着打着就睡过去了。 陆崇回来比较迟,看了看大厅,问丁叔:“文承在楼上?” “吃完饭就上楼了,没出来过。”丁叔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他家先生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迟疑:“他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和平时一样,对了,排骨去找他玩,也一直没出来过。”丁叔想了下说。 陆崇点头,上楼,远远看了会骆文承的房门,并没有过去,直接进了书房。 骆文承做了个梦,梦中他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又生活了半年,最后,他提起一个旅行箱,对陆崇说:“先生,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 他高兴地同陆崇道别,就像和一个普通朋友普通道别那样,心里充满了安定和满足。 骆文承醒了过来,天已经擦黑,风吹着有点冷,但怀里抱着的大猫暖烘烘的,像个小暖炉。 “喵呜。”排骨也醒了。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他抱着猫出门,在楼梯口遇到了同样要下楼的陆崇。 骆文承愣住了,但他想起了梦中那样从容而轻快地道别,他的心也就从容而轻快起来,笑着打了招唿:“先生。” 陆崇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哭过或者难过的痕迹,虽然白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哭了。 两人一道下楼,骆文承突然说:“先生,我想在这再住半年……不用半年,几个月就行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陆崇心头一滞,为他语气中那份小心谨慎。 他险些说,你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 “好。”他最终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看中哪里的房子,到时候我给你安排。” 骆文承笑了:“好啊,是要送我房子吗?那我提前谢谢先生了。” 骆文承又开始上学了。 他每天由周前开车送去学校,无论有几节课,都是七点出门,下午五六点才回来。 没有课的时候,要么去图书馆看书,要么去社团,总之都没有再提前回去过,每天都是如此,非常规律。 翻案之前,学校里处处都是对他的异样眼神,敢怒不敢言的那种厌恶鄙视,但翻案之后,那些曾在论坛上或者背后议论过骂过他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骆文承就发现他比从前更受欢迎了,社团里找他一起活动的人更多了,路上打招唿的也多了,老师同学的目光都友善了很多。 骆文承觉得这样很好。 市里举行了一个绘画比赛,主题是动物,骆文承问过陆崇可以画排骨之后,就花了两天时间,画了张排骨的画像拿去参赛。 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就是那天排骨蹲坐在他门前摇着尾巴仰头看他的样子,可爱的小傢伙胖嘟嘟的,细腻的笔触将那蓬松健康的毛髮描画得栩栩如生,那双琥珀色的圆圆眼睛漾着满满的天真和关切,一下子将他从灰败中拯救出来。 郑畅他们看了,说这是一幅有魔力的画,心情好的人看了感到幸福,心情差的人看了感到温暖,可看得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 这幅图很快就拿了奖。 骆文承被学校嘉奖,然后得到资格继续参加省里的比赛。 社团里的成员要骆文承请客庆祝。 骆文承很爽快地答应了。 有人起闹说要去金色辉煌,现在谁都知道,金色辉煌是陆崇的产业,骆文承笑着说可以,但郑畅很有眼色地打了圆场,最终一大帮人去了一个很有名的ktv。 骆文承其实真没介意,去金色辉煌也没什么,打个电话跟陆崇说一声就行了,不过ktv就ktv吧。 一帮人叫了酒水,然后鬼哭狼嚎地唱歌,骆文承也应景地唱了一首无病呻吟的情歌,其余时候都在默默喝饮料,喝着喝着,觉得没滋没味,就拎过一旁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一旁的郑畅吓了一跳:“文承你能喝酒吗?” 这要是把人喝坏了,那位追究起来可怎么办?这群人里头能担事的也只有他了。 “你说什么?”k歌声太响,骆文承没听清楚他的话。 郑畅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遍。 骆文承笑了,喝了一大口:“没事,我还当过调酒师呢。”停顿了一下,他自言自语,“反正也喝不死人。” 郑畅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再次返回学校的骆文承比从前更好说话,更合群了,脸上也常常带笑,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骆文承太不真实了。 怎么说呢?他是和他相处最多的人,看得久了,他觉得他像是在装,装得很高兴,装得很正常,他都为他感到累,就像一根弦绷得很紧很紧,就快断掉了。 第69页 骆文承喝下两杯酒,他就开始不正常地发热,他对酒精很敏感,即便是度数很低的酒,两杯下去就头重脚轻了。 他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拿到嘴边又勐地放了下来。 一声脆响,酒液都洒了出来,让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唱歌的人也停了下来,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骆文承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有些急促地喘息,对自己说,不要失态,骆文承,这样借酒浇愁很难看知不知道,这段时间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你高高兴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跟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他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说:“喝了两杯酒,有点上头了,你们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郑畅想跟着,他阻止了,他出了包厢,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说:“我高估了自己,这样太难了,太难了。” 明明和那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触碰,明明心里很难过,还要假装很开心。 他不想离开他,觉得每天同吃同住、打几个照面也是好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罢了。 有些心思,没有动、忍着不动也就算了,但一旦动了,还要收回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太难了。 或许,他真的该离开了。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冲到洗手台前就是一阵吐。 骆文承定定地靠在一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那人吐完,又漱口又洗脸地忙活完,抬头看他,才惊愕出声:“骆文承?” 骆文承眼珠转动了一下,懒懒地看过去,过了几秒才认出人来:“卫……兴恆?” 第52章 他这懒懒一瞥顿时叫卫兴恆僵在原地。 青年皮肤极为白皙, 是一种令人惊嘆的细緻, 因为喝了酒而脸颊泛红, 眼眶也有些发红,唇色更是红得艷丽旖旎。 但大约是情绪低落,他颓唐地靠在墙上, 髮丝垂落, 在眼前落了些阴影,斜眼瞥来, 冷漠极了, 但与俊秀精緻的容颜一衬, 就透出了几分傲慢的勾人意味来。 卫兴恆就僵住了。 然后就听到那把淡淡的, 懒懒的嗓子,念出自己的名字。 灌了很多酒水下肚的卫兴恆几乎是立即有了反应。 骆文承换了个姿势, 面朝卫兴恆靠着墙, 上下看了看他:“好巧啊,这是喝多了?” 卫兴恆慢慢地笑了:“是啊,有个客户要来唱歌,唱着唱着又非要喝酒,我就只能陪着喝了。” “这么惨?以卫少的酒量, 能喝到吐也是不容易啊。” “比起赵建平和张东, 我可是好多了。” 骆文承偏了偏头, 因为酒精作用,反应略迟钝了半拍:“哦?他们怎么了?” “你不知道?那天出庭作证之后,他们一回家就被家里人按着打了一顿, 腿都快打断了,还被断绝关系赶了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相比之下,我还能穿得体体面面出来应酬。”卫兴恆自嘲一笑,看着骆文承,“你说,我是不是幸运多了?” 骆文承眼神有些飘,那天下午他就被陆崇拒绝了,别的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赵张二人的下场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你看起来也并非多么春风得意,你家那位那么护着你,也捨得让你有烦恼?”卫兴恆说。 那句“你家那位”让骆文承心头一闷,慢慢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侧过身洗了洗手,转身脚底微晃地离开。 卫兴恆也是情场老手了,哪里看不出来骆文承这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这人包裹在衬衣下面清俊修长的后背,那漂亮的蝴蝶骨,那瘦削纤细的腰线,眼底的火就冒了上来,头脑一热就上去揽住了骆文承的腰,暧昧吐息:“看来你失宠了。” 骆文承定住脚步,,冷冷看他:“看来你是找死。” “我现在比死又能好到哪里去?天天陪人吃饭喝酒,从前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傢伙,现在一个个都能在我面前装老子!”卫兴恆笑了起来,对骆文承说,“我是比赵建平张东那两个孙子强,但他们还算罪有应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也判我有罪?” 卫兴恆突然后腿一步,扯开了衣服,露出胸膛上固定的白色胸带:“你看,你看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家里那个老头子打的,那天不仅那两个蠢货被打,我一回去也被打了,足足断了三根肋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按着,一棍子一棍子砸下来,我那些叔叔伯伯,那些想和我争的堂哥表弟都笑疯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杀人!” 就因为害怕被陆崇追究,恨不得把他打死了丢到陆崇面前卖好,要不是他妈苦求,赵建平张东什么下场,他就是什么下场。而现在,其实也没差太多,家里不让他回去了,资金冻结了,丢给他一个快破产的小公司,为了撑下去他每天都要媚颜屈膝,轮着给人当孙子! “你说,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根本没参与酒里下药的事,我凭什么要受这些!”卫兴恆揪住骆文承,沖他喊。 骆文承慢慢掰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就算下药他没参与,当年怂恿自己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有他一份吧? 第70页 好,那时自己不懂事,没有分辨力,怨不得旁人,但前世赵建平、张东、骆文俊换着法来折辱自己,哪次他卫兴恆没有围观? 大仇已经得报,骆文承想起那些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恨意了,他也没兴趣再去忆苦思甜斤斤计较,所以面对卫兴恆怨恨不甘的面孔,他的心毫无波澜。 “别和我说这些,对你做那些的又不是我,要怪就怪你卫家弱小,要怪就怪你有一群胆小又无情的亲戚,要怪就怪……” 他把卫兴恆甩开,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卫兴恆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海宁,都无足轻重。” 因为无足轻重,所以被抛出来平息怒火。 其实骆文承也不确定,这后面有没有陆崇的施压,不过以他对陆崇的了解,他最多也就是在生意上搞搞压制,还不至于搞人身伤害。 你们家自己怕得要死,扛不住压力,别人还没说什么,就自己先急慌慌地把人痛揍一顿赶出去以讨好献媚,怪谁啊? 他朝洗手间门口走去,手臂却被勐地抓住往后一扯。 被扯的是右臂,巨大的力道让他尚未完全癒合的肩头一阵撕裂的痛,本来就脚步不稳,他连退数步,重重抵上墙壁,扶住肩头,弯下腰,疼得一时之间出不了声。 卫兴恆锁上了门,折身回来,掐住骆文承的下巴把他往墙上掼:“你现在可高贵了,我无足轻重,你一个卖屁股的……” 他话没说完,弯着腰还没完全被他提上来的骆文承突然就左手压住他的后背,把他往下压,膝盖狠狠顶上了他的腹部,左臂再迅速一个肘击,击打在他的一个嵴梁骨上。 这一下极狠,然而毕竟力气有些不够,若是力气足够大,足以叫卫兴恆趴在地上起不来,而此刻卫兴恆虽然痛极,却依然反应迅速地推开他后退。 骆文承毫无停顿地一腿扫过去,又被卫兴恆及时格挡住。 正常来说,骆文承一击不成就该收腿退回去,然而他偏不,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一腿会被挡住,他一开始起势就很高,借着被挡这一下的力道,反而旋身而起另一条腿跟着扫过去。 卫兴恆猝不及防之下,被坚硬的鞋底扫中了半边脸和鼻樑骨,顿时整个人斜摔出去,一阵剧烈的窒息般的酸痛中,两管鲜血从鼻孔里涌了出来。 而骆文承也重重地摔倒在地,摔得浑身剧痛,头眼昏花。 然而仅仅两秒,两人就跟有默契一样,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捂着右肩,一个捂着鼻子,一个目光冷厉,一个一脸兇狠,唿吸急促着互相瞪着彼此,对峙着。 然后,同一时刻无比默契地朝对方扑了过去,像两头野兽一样撕打起来。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要说他们为什么打架,理由好像有很多,但又好像都不至于置对方于死地,但其实不需要理由,都喝了酒,都心情不好,都看不爽彼此,一个摩擦就能摩出天大的火焰。更何况男人之间,只要打出了火气,根本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打死再说,没有人会退后。 这两人,一个右臂废了大半,一个肋骨断了三根,一个是作为世家子,从小专门练过的,体格和技术都是一流。相比之下骆文承还是骆二少的时候不爱吃苦,毫无基础,但那三年里也是学了一些,前世十年里也没少打架,加上天天零点的那阵疼,别看看着瘦削,他身体是真好,也并不十分吃亏。 加上他有百分之二十的加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极好,即便打架也是如此,所以即使没有系统训练过,但他脑海里天然知道该怎么做,某些角度找得极为刁钻。 所以这两人打来打去,抱着滚来滚去,却并没有哪一方很明显占上风。 直到卫兴恆发现骆文承右臂活动困难,专照着他右侧攻击,骆文承一个不慎被反剪住右臂,剧痛令他一下子泄了力,踉跄着被压在洗手间的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骆文承左手按着门板要起来,身后就更加大力地压上来,他右臂被反扭到一个极为扭曲的角度,他痛哼一声。 两个人几乎叠在一起剧烈喘息,都是鼻青脸肿,但卫兴恆要惨一些,骆文承就是嘴角和颧骨红肿,卫兴恆冷笑着说:“再打啊,看不出来,还挺能打啊!” “咚咚咚!” 焦急的拍门声响起,郑畅更为焦急的唿喊随之传来:“文承,你在里面吗?文承!” 卫兴恆一怔。 骆文承趁着他怔住这一刻,并没有伸手去拉开门闩,而是左手朝后伸去,胡乱地抠抓住卫兴恆的脸,然后就一蹬门板朝后狂退而去,直到卫兴恆后背撞上墙壁,他才松开手,然后后脑往后一磕。 砰的一声。 骆文承比卫兴恆略矮了两个公分,后脑就磕上了卫兴恆的鼻樑,那好不容易已经不再流血的鼻子顿时完全碎掉了一样,卫兴恆嗷的惨叫一声,骆文承也是把自己磕得眼前一黑,两个人同时倒了下来。 卫兴恆恰恰半个身体压在骆文承身上。 与此同时,厕所门被砰的一声踢开,门板狠狠反撞在墙上,发出第二声巨响。 外面几乎是围了一圈的人,但那一圈人和最前面那个隔了足有半米多距离。 而最前面那人,身材极为高大,气势极为摄人,单看那双大长腿和那踢门的架势,就能看出那身体里藏着多么可怕的爆发力。 第71页 当他看见洗手间里的情况,本就发沉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第53章 卫兴恆还搞不清楚状况, 凭着本能爬起来还要掐骆文承。 陆崇大步走过去, 揪起他直接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在肚子上, 比骆文承先前那么多拳脚加起来都要杀伤力巨大,本就残血的卫兴恆几乎感觉自己的肚子要被打穿了,直接就晕死了过去, 陆崇一把丢开他, 半跪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骆文承。 “先生?”骆文承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努力想要爬起来。 陆崇小心地搀扶他:“伤到哪里?” “都是皮外伤……嘶!”骆文承慢慢把扭在背后的右臂放回到正常的位置。 陆崇脸色十分不好看, 但并没有在这里说他什么:“先回去再说。” 他扶着骆文承走出去, 骆文承对外面那群围观的社员笑了笑:“抱歉扫了大家的兴, 改天再请客补回来。” 大家哪敢说什么, 快被陆崇那张脸吓尿了好吗,忙哆哆嗦嗦地叫骆文承先去医院。 两人离开后, 众人对着洗手间里半死不活到在那里的卫兴恆犯了难, 这个该怎么处理? 不过马上他们就知道不需要烦恼了,因为很快进来两个黑衣人,拖起卫兴恆,跟条死狗一样扛了出去。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种窥探到什么黑涩会一角的玄幻感, 对骆文承这位同学的背景也更有了深刻的体会。 骆文承那边, 被风驰电掣带到了那家私立医院,那位给他动手术的老专家已经被从家里叫过来待命,看了骆文承的情况就给他又戴上了护肩, 严肃脸交代了一堆事项。 陆崇问了一句:“就这样就行了?” 专家差点喷过来,是要我再开个刀马上治好哦?对于医生来说,最气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病人。但他好歹还记得陆崇的身份,说:“暂时只能这样,再动刀子可能会影响到癒合后的功能,不过再胡闹下去,这条胳膊就真要废了。” 陆崇记下了,谢过专家。 其他伤就是皮外伤和淤青,简单做了处理,骆文承就乖乖跟陆崇坐上车了。 车里安静得跟没有人在一样,骆文承酒劲还没过去,依旧有些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才想到一个问题:“先生怎么会过来的?” 陆崇半晌没说话,骆文承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监测仪报警了。” 骆文承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喝了酒,心跳就飞快,血压也往上窜,通过他身上那个小仪器,陆崇那边就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过来了? 他想了想,从他喝下第一杯酒到陆崇踹门,中间最多二十分钟。 他转头看着陆崇冷硬的侧脸线条,酒精作祟吧,他靠过去一点,歪着头从下往上大胆地盯着他瞧:“先生第一时间就过来了?” 陆崇没理他。 骆文承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很肯定地又有些失落地说:“先生生气了,都不理我了。” 陆崇终于转头看他,对上了一双水润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浓密微颤的睫毛,线条漂亮如同被化妆师加浓加长过的眼线。 就那么大咧咧地看着自己,目光比平时大胆多了,又透着几分平日没有的呆傻稚气。 于是就那样清晰而直接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那里面的情绪,也再没有任何掩饰,软软的满是依恋,还有一种更为粘稠炽热的东西。 陆崇几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抬起手。 他是有挣扎过的,他的手有在半途停顿过,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般扶上了青年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落在泛红的温度偏高的脸颊,在那细腻柔滑的肌肤上若即若离地游走到下巴处,然后拇指摩挲了一下青紫的嘴角,陆崇问:“你喝了多少酒?” 骆文承想了一下:“两杯?” 他像只小猫一样低头在陆崇掌心蹭了蹭,似乎想把那令他感到不舒服的热量都蹭到大手上,然后往前一扑,自由的左手环抱住了陆崇的腰,脸埋在他怀里又使劲蹭了蹭,撒娇似地喊了一句:“先生。” 陆崇被他扑地朝后靠了一下,天气逐渐热了,他穿的不多,隔着薄薄的布料骆文承身上的温度无比清楚地传递过来,他的头髮都似乎直接扎上了自己的皮肤。明明摸起来很柔软的髮丝,却扎得他心头髮痒,又恍惚有些微微发疼了起来。 陆崇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对怀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份重量和热量都毫无反应,他手停滞在空中片刻,轻轻落在了骆文承的后脑和后背上。 将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前面开车的司机简直傻了。 他没有看错吧?先生和骆少爷…… 已经开进车库了,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提醒该下车了。 直到丁叔过来敲车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才分开,陆崇表情平静地带着骆文承下车,然后上楼,一直走到骆文承的房间,他并没有进去,而是将手里的药给他:“洗个澡,擦上药,早点睡。”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把握住,骆文承抬头看着他,一脸委屈:“先生,我擦不了,背上也有,肩上也有,都要擦,可是我只有一只手。” 第72页 陆崇看着他被固定住的右肩:“我找人帮你。” “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骆文承打断了他,两个人看着彼此,骆文承脸上的醉意一点点散去,他定定地,几乎有些固执地看着陆崇,突然一把把他拉进了房间,用脚甩上门,左手把陆崇按在墙上。 “先生,你对我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他看着陆崇的左胸口,手指轻轻点着这里:“刚才这里跳得又急又重,我听得一清而楚,你如果对我没有动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陆崇,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陆崇,你喜欢我。” 骆文承或许有些醉意,但他绝对不会醉到神志不清情绪外泄到撒娇扑倒信手拈来。 他不过是想借这样的机会放肆一回,也抱着那微小的希望试探一回。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小把戏陆崇是看得透的,但陆崇非但没有阻止还纵容了,甚至,他还心跳加速。 如果这都不叫动心,什么叫动心? 陆崇垂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推开他走人,以陆崇的力气,只要他不愿意,只有一只手能用的骆文承连把他拉进房间都不可能办到,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抗拒。 对于陆崇来说,这样的反应其实就是默认了。 骆文承心底不可控制地涌现出惊喜,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说对了是吗?我说对了是吗!”他揪住陆崇的衣服,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 陆崇闭了下眼,几乎用了最大的定力,才保持住表面的平静,睁开眼后他没有直接回应骆文承的问题,而是低声说:“文承,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伤害你,但我曾答应一个人,今生都不会喜欢上第二个人。” 骆文承表情僵硬了一下,心里一痛:“可是,可是不是过了很多年了吗?”他不想说也许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这种话来戳陆崇的心,也不想说不是每个承诺都值得用一生去守护,那不是他能置喙的过往。 更不能说难道我不值得你放弃那个承诺吗? 他看着陆崇,“十几年了,已经够久了不是吗?为什么你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啊!”骆文承有些急地说,“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不好吗?人一生真的很短暂……陆崇,先生……” 他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丝哀求,他知道自己只有这样一次机会,他几乎无法想像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出否定的答案。 陆崇心中那个肯定的“不好”,完全说不出口。 他看着这样的骆文承,心里只有心疼。 有一种情绪,几乎无法再克制了,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抱一抱眼前的人,安抚他的惶恐不安,让他不要再露出这种焦急无助的表情。 这种情绪,是对当初那个人身上也不曾有过的。 陆崇将手抬起来,在骆文承期待的目光中,轻轻落到他头上,像从前多次安慰他一样揉了揉:“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骆文承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抱着肚子弯下腰去。 陆崇慌了:“文承!” 骆文承挂在他手臂上,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眼时间,零点了。 他低低地抽气,这次比以往都要疼,大约是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 而他身上多处挫伤,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这样一疼,全身紧绷,牵动了大大小小的伤处也跟着疼,几乎从头到脚没有不疼的地方。 他站立不住,断断续续地说:“扶我……去床上。” 陆崇直接将他抱了起来,送到床上,然后撑着床边问他:“要叫医生来吗?” 他是知道骆文承的特殊情况的,每天都会发作一次,准时准点,从无例外,医生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而且骆文承本身非常忌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 骆文承咬着牙摇了摇头。 陆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开。 骆文承眼睛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看着他模模煳煳的身影离开,抬手把身上嘟嘟直叫的监测仪摘掉,扔开,扭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咬住了枕头一角。 胃里好像有无数把刀在切割,而且还是滚烫的刀子,又痛又烫。 骆文承默默数着时间,又想想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他没听到再次靠近的脚步声,直到脸被有力而又轻柔地侧过来,一条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下来。 “先……生?”他没走? 陆崇擦了擦他满是汗水的脸,然后发现根本擦不完,汗水像是不要钱地在流,他的头髮还有衣服都快湿透了。 陆崇骇然。 上次在手术间并没有这么严重,再看骆文承,状态也比上次要差,这样下去,就算没有痛死,也会脱水吧? 他完全想不到什么样的心理暗示会导致这样的痛。 难道他和王医师都猜错了,根本不是心理暗示? 可是骆文承身上是绝对没有躯体疾病的,除非他得的病以当下医疗水平完全检测不出来。 陆崇镇定不了了,他心慌起来,蹲在床边,摸着骆文承的脸:“叫医生来帮你好不好?” 第73页 或许可以打止痛针,或者直接让他睡着呢,这样实在太痛苦了。 “不……”骆文承摇摇头,“先生……陪我……说说话……吧。” 陆崇沉默了片刻,将毛巾放在一边,起身脱去了外衣,然后躺到床上,将骆文承抱进了怀里。 骆文承靠过来。 每次凌晨这阵痛,能够帮助骆文承将体内的杂质排出来,所以他身体、皮肤之类才那么好,半年多下来,杂质已经排无可排,但他今天偏偏喝了酒。酒对他来说堪称毒物,所以这次反应才如此剧烈,而随着汗水不断流出,他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陆崇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想太多,他低头亲了亲骆文承的额头,或许因为这是他想做了很久的事,又或许他心里纯粹想着安抚骆文承,总之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无比自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然后他又亲了亲骆文承的脸,温柔地说:“想听我说什么?” 骆文承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是快疼晕过去了,不是真的晕了,他怔怔抬头看着陆崇,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和温柔,一瞬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胆气顿生,他往上窜了窜,仰起脖子,一口亲在了陆崇嘴唇上。 陆崇滞住。 不等他反应,骆文承已经一副亲到就是赚到的架势,半边身体都压了过来,陆崇原本是侧躺,硬是被骆文承一只手推着躺平了,嘴唇更是没离开过,反而强盗一般地加大了攻势。 什么疼痛,通通飞到了天边。 陆崇收起脸上的惊愕,看着这样的骆文承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他在推开他和抱紧他之间犹豫了两秒钟,选择了后者,唇间用力回应了过去。 第54章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床上浅眠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个感觉就是手臂被枕着, 怀里多了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份量和热度。 陆崇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 他睡得很沉,细碎的头髮凌乱的盖在额头,脸上嘴角的淤青经过一夜, 越发醒目, 在白皙的皮肤上简直有些触目惊心。而那嘴唇也比平时要红润许多,微微有些肿, 甚至有两处磨破了皮, 这是昨夜疯狂亲吻过留下的证据。 陆崇默默的看了许久, 小心地抽出手臂, 掀开被子起身。 他身上是皱巴巴的睡衣,而骆文承直接上身赤裸着。 昨晚骆文承疼痛结束之后, 两个人身上都全是汗水。骆文承已经是脱水又脱力的状态, 陆崇又是餵水,又是抱他去洗漱,之后上药,忙完之后快到两点。 因为骆文承手臂不方便,陆崇都没有给他换上睡衣, 此时掀开被子, 只见他身上多处青青紫紫的痕迹, 虽然都是打架打出来的,但在年轻漂亮的身体上,依旧呈现出一份旖旎与诱惑来。 陆崇看了两眼, 默默收回目光,掖好被子,悄然走出房间。 丁叔恰好在走廊上,看到陆崇从骆文承房间里面出来,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也没有特别奇怪。 骆文承的情况他也清楚,又是伤又是痛的,先生就陪了他一夜,端茶递水细心照顾,似乎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但先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本身就已经意味着什么。 陆崇被看个正着,脸上依旧淡定,只是对丁叔说:“要吵醒他,准备些清淡的食物给他,还有,叫王医生过来。” “他早在等着了。”丁叔说。其实昨晚半夜王医生就被叫过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派上用场,但先生没说让走,即便王医生就住在隔壁别墅,也没有回去。 “行,让他来我书房。” 骆文承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 身边早已没有温度,他躺在床上怔怔发呆。 他想起昨天就扑过去强吻时的疯狂,碰了碰还有些疼的嘴唇,自己怎么会那么大胆? 而稍后陆崇热情的回应,则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又无比惊喜。 他回忆着那时候的场景,脸上渐渐发热。甚至后面洗澡什么的,虽说是他自己来的,但因为他一半是真的没力气,一半是装的没力气,加上半残的实际情况,陆崇几乎等于全程陪伴,后面还给他上药膏、揉药酒…… 骆文承闭上眼睛,抓过陆崇躺过的枕头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内心的狂喜躁动几乎要将他淹没。 啊啊啊啊,怎么能够这么好? 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表白成功了。好吧,他好像并没有明确表白,陆崇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已经确认了啊,陆崇是喜欢他的,两个人的关系也跨越了一大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激动完了,他小心翼翼的躺平,全身都痛,卫兴恆那拳脚可不是盖的,尤其右肩,时刻都在隐隐作痛。骆文承心中有些遗憾,如果不是他这身伤,如果不是右手不方便,昨天晚上会不会就不只是亲吻那么简单的? 哎呀,骆文承你在想什么呀? 他甩开那些不健康的想法,开始思考起正事。 思考起他的未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感情,死是肯定不能死了。 他记得一年期满,他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直接去死,要么就和他重生时候一样,交出心中的希望和爱。 刚重生时,他觉得很滑稽,因为他觉得爱与希望这种东西,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谁想到短短半年多,他就重新拥有了这些。他觉得他现在心中被这两样东西给塞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幸福兴奋得整个人都在冒泡。 第74页 但想到一年期满之后,他就会失去对陆崇的爱,他那颗此时热烫的心就仿佛被冰水勐地泼了下去一般。 他已经领会过那个神秘声音的力量,说拿走你的希望和爱,就一点都不含煳,那时他对骆家诸多复杂的情感瞬间就仿佛被掏空了,只剩下清晰凝实的恨意。 他担心到时候对陆崇也是那样,明明记得和这个人的所有点点滴滴,明明也知道自己是爱着这个人的,可是心中就是对他生不起一丝一毫的爱意和珍惜。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骆文承简直不敢想像。 他是要瞒着陆崇自己默默地装作依旧爱着他,然后在他的身边,重新默默积攒起对他的爱,还是告诉他真相,让他帮助自己和自己一起努力呢? 前者恐怕会很容易造成误会,陆崇是那样敏锐的人,自己对他是否真心,他应该很容易能看出来,可是后者的话,太辛苦了吧,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而且第一年是这样,再过个一年,是不是又要重复一次这样的过程?只要他还活着,每一个新的一年的生命,是否都要靠前一年的爱和希望去换取,每一年,他和陆崇是否偶要重新开始? 陆崇能坚持下去吗?而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又真的能够每一次都在一年的时间内重新爱上陆崇吗? 坚持不下去,自己就会死,爱不上,没有新的爱与希望去换取生命,自己也会死,这是一个没有终止没有尽头的路,充满可以预见的艰辛和痛苦,之前他就是顾虑着这一点,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 骆文承侧躺着,怀抱着枕头,看着前方虚无的一点。 他的目光沉寂下去,放空了,为那样的未来感到不安与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坚定起来。 为了陆崇,他愿意去尝试去努力,而如果是陆崇的话,他也会愿意帮助自己,一直陪伴自己的。 骆文承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振作起来,骆文承,没有过不去的坎,现在已经是最好最好的情况了。” 他起床,单只手有些困难地给自己换上了衣服,梳了梳头髮。 这是陆崇亲手给他洗的头髮。他越看越喜欢,似乎还能感觉到陆崇的十指生疏而又轻柔地在自己发间穿梭的感觉。 他难得地对着镜子整理起自己的仪表。 领子有没有翻好?衬衣有没有褶皱?头髮有没有乱? 右边颧骨上的青肿还有嘴角的淤青,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碍眼,大大折损了他的颜值。而嘴唇的微肿红润,又让他陷入隐秘的窃喜,那种雀跃甜蜜又暗含一丝忐忑的心情,让他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对着镜子瞧够了,心情也酝酿好了,他扬起一抹看起来颇为淡定从容的微笑,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那么毛躁冲动,然后开门下楼。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丁叔告诉他,陆崇有事出门了。 需要陆崇亲自出门去办的事情能是什么? 骆文承的嘴角微微落下去一丝,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在心里跟自己说,新人和旧人比,总归是比不赢的。 陆崇无疑是一个长情的人,这正是自己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所以他的过去,他并不介意,也不想去探究。只要现在他的心里有他,身边站着的是他,这就足够了,他会努力把陆崇长情的对象,从过去的那个人,变成现在的自己。 他吃完早饭加午饭,那位王医生带着另一位医生都来了,说要看他身上的伤恢復的情况,等于是一个日常的诊问。 骆文承愣了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陆崇的安排,他大方地接受了,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另一位新医生一直在暗暗观察自己,短短几句交谈之中,还问到自己是否感到焦虑,是否曾有过什么心理阴影。 当然了,对方问得很隐秘,一般人会以为只是普通交谈,但骆文承偏偏并不是一般人。 对旁人的情绪,他是很敏感的。 他想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便直接说:“你不用再套话了,有些事情我会亲自告诉先生的。” 那人和王医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苦笑,骆文承的防备心太重了。 骆文承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两人,他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因为知道陆崇也是关心他,他决定了,那些该让陆崇知道的事情,他都会如实告诉他的。 骆文承去找排骨玩了一会,下午便有些无所事事,因为受伤,他再一次停课在家,想了想便又跑去给陆崇做吃的,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他抱着满满的爱意与温情,做出来的都是爱心餐点。 甚至在心里期待陆崇吃到这些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陆崇回来很晚,从表情神态上看不出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地方。 骆文承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他像一个刚与恋人有了进一步关系的毛头小子,青涩,害羞,忐忑,侷促,但好在他毕竟是一个活到过30多岁的人,无论心中情绪多复杂,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表情做到无懈可击。 然后他就端着刚做好的面,去了陆崇的书房。 敲门,顺利进去,宽敞的书房里,布置非常简单,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负着双手,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只留给来人一个高大冷峻的背影。 骆文承脚步一顿,轻轻喊了声:“先生。” 第75页 男人回头,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你来了。” 骆文承没有在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看出什么异样的情绪,问陆崇:“你在外面还没有吃东西吧?要不要吃点面?” 陆崇温声说:“你放着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听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骆文承确实打算告诉他的,甚至进来前都在打腹稿了,但这会儿他觉得不合适。 陆崇的眼神、语气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依旧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站在那里没有走近,或许是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回来之后也并没有去找自己的意思。 又或许,这样沉静平淡的表现,本身就是不对的。 骆文承这时候又有些讨厌自己的敏感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太矫情,但那颗欢喜雀跃的心,到底是渐渐沉了下去。 他把面放在桌上,沉默了一刻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那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陆崇也沉默了一会儿,“今天晚上,你还会……” 骆文承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然后他语气轻松地说:“不会的,昨天那么严重是因为喝了酒,今天会好很多。”他本来就不打算靠这个从陆崇身上获取什么,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说需要陆崇,陆崇今晚很可能还会来陪自己,但他并不愿意那么做。 “今晚我自己可以撑过去。” 他说着不经意扫了一眼桌面,那是一张摊开的,非常大的图纸,赫然是游乐园落成后的概念图,五颜六色,缤纷闪目,骆文承只扫了一眼也能看出,那是多么的漂亮华丽。 骆文承的指尖在白瓷碗边逗留了片刻,低声说:“那我先出去了。” 他脚步平静地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在最后一刻陆崇突然说:“文承,我在想一些事情。” 骆文承搞不清楚他这句话是单纯地交代什么,还是担心自己因他这冷淡的态度联想出什么,而说出来安他的心的。 这个男人心里想着什么,他是猜不透的,这一刻尤其如此。 骆文承应了一声,关上了门,在门口又站了片刻,才走向自己的房间。 或许他是还有些犹豫吧,又或许是在想着如何与过去做一个了断。 骆文承慢慢地穿行过走廊,在脑海里如此冷静地分析。 十几年的感情,十几年的等待,确实不是能够说放弃就放弃的,他说他还要考虑一下,没关系,他等着。 看着门关上,陆崇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是被看出来了吧? 他轻轻抚触上桌上的游乐园概念图。 “陆九鼎,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会有的。” “我才不信,现在口口声声说最喜欢的人,发誓要一起活一起死的人,过一段时间看不到就会不喜欢了,大人们都是这样,一段时间爱一个,还要说什么时间太残酷,沖淡了一切,又说什么太寂寞了,再找一个人之常情,做不到就做不到嘛,又没人会怪他,非要说得那么好听,到头来又各种找藉口。虚伪!” 第55章 “陆九鼎, 我要走啦!这次走了就不回来啦!” “那我去找你。” “不要, 你找不到我的。” “不能不走吗?” “可是我要回家啊…哎, 你在难过吗?不要难过啦,你会遇到别的朋友,我也有很多小伙伴的。” “……” “你说话啊, 你不会哭了吧?” “……我只想要你一个朋友。” “哎, 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比我还喜欢撒娇,你就当我搬家好了, 好朋友刚搬家的时候会很难过, 每天都想他, 时间一长就会忘记他了, 还会很快交上别的朋友,就像一个人不会永远喜欢同一个人一样啊。” 记忆中那个少年很肯定自信地说。 而记忆中的自己那时心里可闷了, 闷声闷气说:“我不会的, 我不会交别的朋友,我……我只喜欢你一个。” “哎?”那人一下子害羞起来,挠挠头,然后露出苦恼的神色,“可是我们见不着面的话, 很快你就会忘记我了啊。” “我不会。” “你会的。” “我不会!” “你一定会的!” “……” “……” 两人幼稚地对视着, 最后对方败下阵来, 蹲在地上拔草:“可是真的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呢,你真的不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他高兴地,也小心翼翼地蹲下来, “一辈子我也不会忘记的。” “好吧,那我算算,十年,十年之后你就能见到我了……哎,不对,还是十三年吧……嗯,或许也不太够,那最多十五年,十五年后我一定去找你好不好?” 记忆中的自己目瞪口呆:“十、十五年?这么长?” “哎!刚才谁说一辈子都没关系的?” “可、可是,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去找你啊。”他小心翼翼地说。 第76页 “都说你找不到的。”对方嘟嘟囔囔地说,“找到也没用啊。” “那要是十五年后你没来怎么办?” “嗯,那就是我把你忘了。” “……” “啊呀开玩笑的,我要是没去找你,你就、你就在海宁北城,就是我们一起躲过的那片荒地建一个游乐园,很大很大的那种,我看到了一定会去玩的,然后你就会找到我啦!” “游乐园?” “嗯,不过你放心啦,我应该会先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建游乐园啊,我来画设计图,你就出钱出力吧。” “好。” “那就说定了,拉钩!” “十五年。”陆崇轻轻抚摸着游乐园的概念图,“你说十五年,可是已经十六年了,你还是没有来。” “你说得对,没有人能够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我背叛了我的承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甚至一度想,就那样算了,过我自己的日子,把握身边的人,就让你成为过去好了。” “我也差点就那么做了。” 在拥抱骆文承的时候,在亲吻骆文承的时候,他真的那么想过,手边的温度太过诱人,那个人的眼神、言语、体温、笑容,一切的一切对他的吸引力都远超他的预料,那种可以预见的、触手可及的幸福,能够让最冷静的人失去理智。 尤其在他已经孤独了这么多年之后。 “是不是很可怕?” “我终究,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左右摇摆,喜新厌旧,忘恩负义…… 陆崇苦笑两声,撑着桌面,高大挺拔的身躯第一次如此佝偻下去,仿佛已经不堪重负。 …… 骆文承的生活重新变得平凡无奇。 他在等陆崇给他一个答案,但似乎对方很难做出这个回应。 甚至陆崇开始晚上也不回来了。 上次游乐园委婉拒绝自己之后,他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骆文承看着自己的手,在心里问自己,是他逼得太紧了吗? 果然应该装傻充愣下去吗,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两人连表面上的平静友好都维持不了。 楼下传来那人回来声响,骆文承呆怔的目光慢慢凝聚,表情一点点变得兇狠起来。 不是1就是0,不是生,就是死,这样不知尽头,每天猜测等待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 大家都是男人,干嘛要像女人那样扭扭捏捏,行不行就一句话。 他打开房门,正巧陆崇从楼下上来,看到他顿了下:“还没睡。” 骆文承一步步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个男人依旧是平静的样子,眼里依旧是他熟悉的和煦,如果忽略那眼睛里的血丝,忽略那疲惫的神色,还有那闪躲的眼神,一切都没变过。 “几天没好好睡了。”骆文承忽然问。 陆崇:“我这几天……” “我让你这样为难吗?” 陆崇说不出话来。 “我让你感到很痛苦吗?” 陆崇闭了闭眼:“文承,我想过了,我……” 骆文承忽然后退一步,方才那不是死就是生的豪迈,如同戳破了的气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然后匆匆下楼。 这是骆文承做过的时间最长的一次面了。 他做了一次又一次,一碗又一碗,才终于做出来一碗满意的。 边上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给他这个半残打下手的大厨都看得纠结又心疼:“那几碗不挺好的吗?倒了多可惜啊。” 骆文承低声喃喃:“最后一次,当然要最完美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善始善终,有始有终。”他慢慢地说,然后笑着说,“你帮我端上去给先生吧。” “你不自己去?” “我手酸呀,端不动了。”骆文承说,“我先去睡了。” 骆文承上了楼,一眼都没有往陆崇的房间方向看,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慢慢地环视这个房间。 这个动作,他在上次游乐园回来后也做过,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在环视完一周之后,慢慢地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样用品,都是进来这里之后才添置的,没有一样是属于他的。 他来到这个地方,进入这个房间,报了仇,了了夙愿,这一生想做的事情做完,现在,是该离开了。 他带着一颗算计的心来,现在这颗心受点伤离开,合情合理。 他站在阳台上,吹着风,看着天从沉沉的黑色一点一点变亮,太阳从云层间升起,洒落万丈光芒。 别墅里开始出现佣人走动的声音,花园里也出现浇水的人。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应该是那人出门了。 他整理衣着,背起画板,下楼。 走到厨房门边,他看到佣人正往垃圾桶里倒一碗面。 一碗满满的,好端端的,涨发得不成样子的面。 第77页 “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的面,怎么一口也不吃。” “面可惜,这些糕点面包才可惜呢,骆少爷做了好久的。” “算了,习惯就好,这才是两天的份,前面大半年不都这样,就是可惜了骆少爷的心意。” “谁说不是,我有时候都想劝他不要做了,又不敢开口。” “你们说,前面大半年都是这样?”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佣人吓了一跳:“骆少爷!” “你们说,”骆文承走进厨房一步,看着那被倒在垃圾桶里的面和这两天他陆陆续续做的一些小糕点、菜式,“这大半年,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倒掉的?” 两个佣人面面相觑,大着胆子说:“是啊,您,您做的东西,先生都不碰的,别人也不敢动,最后只能这么倒掉。” 骆文承看着垃圾桶里的东西,明明曾经是那么漂亮那么精緻的东西,现在变成一堆煳在一起的垃圾,多看一眼都嫌噁心。 骆文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一边的门框。 余光出现了一道影子,他抬眼看去,视线竟然有些模煳,他垂头眨了眨眼,再看去,不远处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復返的陆崇,而他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骆文承慢慢站直了,和他对视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没等陆崇回答,他又笑了一下:“担心我在这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吗?” 他笑着,可是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陆崇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骆文承自己大约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笑得很难看,于是这个假笑慢慢地淡去。他慢慢走过去,想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我走了,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陆崇说:“你说。” “你对那个人感情很深吧?” “是。” “那么你这几天的犹豫,或者说已经做出决定,但不知道怎么对我开口,在这个过程中,被你和对那人的感情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到底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担心跟我说明白后我会难过的不忍心?” 陆崇没有立即回答。 他犹豫了。 骆文承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听真话。” “两者都有。”陆崇顿了一下,“后者居多。” 骆文承释然一笑,心里想,果然如此,不过那个“两者都有”也算是个安慰了吧? 说到底,也不完全算他自作多情,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 他说:“多谢,我知道了。这几天,这大半年,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虽然很应该说一句,以后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遣,但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并且可能不想再见到我。那么——” 他声音很轻很轻:“就此别过吧。” 他绕过陆崇走出门去,周前出现:“骆少爷,上车吗?” “不用了。”骆文承摇头,“以后都不用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他大步走出大门,走上外面的马路,走了大约五分钟就有一个站台,一辆公交正好停下,他没有看是几路的,直接就上去了。 别墅里,周前有些莫名地看了看站在客厅外面一动未动的先生,不知道该不该去追骆文承。 这时陆崇终于有了反应,他突然喊了句:“老丁!” 这两个字比以往都要重,含了一丝怒气。 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老丁走了出来。 陆崇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 “先生指什么?” “你连两个佣人的嘴巴都管不住吗?” 那两个佣人还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 老丁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一脸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这就是你该做的事?”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我也挺喜欢他,尤其他做的东西很合先生口味,先生也因为他而说更多的话,露出更多的笑容的时候。但最近这段时间,那孩子的存在似乎越来越成为了先生的苦恼。我希望他能让先生从过去走出来,但既然他做不到,而先生心里也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的存在成了多余并且是烦恼的根源,那么他离开才是最好的。” 老丁恭敬而井井有条地分析着:“先生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下不了手,那让老丁来代劳好了。” 在当下这样的情况下,揭露出骆文承的所谓爱心食物是最终都要被倒掉的垃圾,犹如在他脸上狠狠扇一个巴掌。一来让他知道他一直以为能够为陆崇所做的微薄的事情不过是个笑话,二来,心意被如此糟蹋,但凡一个有羞耻心有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这是目前最简单,最和平,最有效的手段了。 虽然可能真的会有些伤人。 陆崇自然也清楚,他一方面知道两人该拉开距离,一方面不忍心伤害骆文承,哪怕是委婉地暗示骆文承搬走。 他其实已经打算把这栋别墅让给骆文承,自己另觅住处,迟迟未动只是担心刺伤骆文承。 他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 第78页 他也无法指责老丁,因为伤到骆文承的人,最终还是他自己。 那些食物,也不是老丁说要倒掉的,是他不肯碰。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老丁这么做。 他冰冷地道:“回北京去吧。” 第56章 “回北京去吧。”冷厉不带感情的一句话从陆崇口中说出, 他不再看老丁, 绕开他上楼。 老丁眼里露出一分诧异, 看着他的背影,最终低头说了一声“是。” 陆崇迟疑了一分,还是朝骆文承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 便是无比整洁的屋子,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床头柜、桌面上都没有丝毫物品, 乍一看, 竟有些像等待客人住宿的酒店。 陆崇一愣,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走去打开衣柜, 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 只占了最边上的一格,似乎是为了方便人收取。 而浴室里也是干干净净,地上、檯面上一滴水都没有,毛巾叠了起来,旁边放着杯子牙刷、洗浴用品等物, 也仿佛是待人收走的废品。 陆崇久久不能回神。 “喵呜~”一声娇嫩的猫叫响起, 排骨拖着它那个肥胖身躯优雅而又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没见到自己相见的那个人,只看到了自家那个冷冰冰的大块头。 “喵!” 它蹲在浴室门口, 兇巴巴地朝里面的男人叫了一声,似乎是在问他要人。 陆崇低头看着它,过了片刻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他走了。” “喵!” “他本就打算走了。”陆崇有些失神地说,“他本就要在早上离开的。” 凡事可一不可再,以他的倔强和自尊,在自己那样的态度下,又怎么可能一再地逗留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呢? 他只是没想到,他这样果决,这样干脆,可即便是这样,走之前依然要平白承受一番羞辱。 “喵!!”排骨伸爪子挠他,快去追啊,笨铲屎官! “你让我去找他回来?可是把他逼走的,是我呀。” “喵呜……”排骨歪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走了,肥胖的肚子在地板上蹭着,从后面看来简直像一块地毯长出了四个腿在慢吞吞地滑动,说不出来的垂头丧气。 陆崇一整个上午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骆文承,他照常处理着北京那边传来的各种文件,照常关注游乐园的进展,没有表露出丝毫异常。 直到中午的时候周前有些迟疑地来汇报说骆文承根本没去学校。 陆崇想,他大约是去了别的地方,散散心,或者发发呆。 他让自己别去担心,但还是吩咐周前去找一找人。 不要声张,但给周前增派了几个人。 一个小时,没有找到。 两个小时,毫无消息。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依旧是音讯全无。 派出去的人手越来越多,却没有带来丝毫有用的消息,终于到天黑下来的时候,陆崇坐不住了,他在思考一分钟之后,将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海宁,所有酒店、旅馆、图书馆、电影院、商场,并开始把手伸进交通运输系统,彻查今日离开海宁的航班、动车以及大巴。 他在海宁的人手毕竟不是很多,对当地势力也并没有进行渗透,这样大手笔大规模的查找,势必要惊动不少人,于是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在找人。 不过这么做也是有效果的,在晚上八点的时候,陆崇得到了切实的消息,骆文承在今天早上十二点十五分,就乘坐着一列动车离开了海宁,目的地是外省一座城市。 陆崇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惊了。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身上又没有钱,去那么远做什么? 他站了起来,又坐下去,把周前叫了过来,让他立即赶过去。 “找到他,但不要惊动他,只要确保他的安全就行了。” 他看着手边的两样东西,一个是一把钥匙,是海宁艺术学院边上的一间小型公寓的钥匙,另外就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不限额的。 这本是他早上让人准备好,准备给骆文承的。 他把卡给周前:“如果他有需要,把这个给他。” “是。”周前双手接过卡,见陆崇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快步离开了。 与此同时,金色辉煌里,刘伟志正给两个老朋友践行。 一个自然是老丁,另一个则是周一山。 “老丁啊,都是被你害的,你说你被先生赶就算了,还要连累我一起走。”周一山喝掉一杯酒,满脸不愉快地嚷嚷。 老丁没有说话,刘伟志笑眯眯地说:“先生正在气头上,你们先回去也好,正好先生来海宁这么久,北边那些人也有些弹压不住了,尤其陈家人,听说最近蹦得特别厉害。” “哼,一群臭虫,那个陈靖秋,小舅子死了,儿子废了,大老婆反了,自己窝里一团糟,还敢把手伸到先生这里来,看老子回去不剁了他那爪子。”周一山不屑地说,又啧啧地看着老丁,“老丁啊,你这次做得是真不怎么样,先生的私事哪有我们掺和的余地,你那么干,先生只叫你回北京都是轻的了,换我不把你牙打下来。” 刘伟志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老丁:“老丁也是为先生好,不过做法确实过了点,先生一向不喜欢我们自作主张耍小心机。” 第79页 “那换你你怎么做?”周一山就问了。 刘伟志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的杯子:“大约找骆文承好好谈一谈吧,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能用道理说服,何必搞得太难看?” 老丁突然笑了一声:“那样的话,你的结果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琢磨了一天,终于想明白了先生罚我并不是因为我自作主张。” “那是为什么?”周一山问。 老丁看着这两个老伙计,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走了,老刘,以后先生身边就你了,替我们多尽点心。” 说完老丁就拿起自己的衣服走了。 周一山不满地说:“这老傢伙,说话说一半最讨厌了。”他一口喝完杯里的酒,追了上去继续问。 刘伟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 他笑了笑,嘆了口气,老丁没说完的话他懂,先生生气不是因为老丁自作主张,而是因为老丁向骆文承伸手了,让骆文承难过难堪了。 与其说是生气,其实更多是心疼之后的维护吧? “……逆鳞吗?”他胖胖的脸上若有所思。 “刘经理,周前已经出发了。”一个服务员过来说。 刘伟志点点头:“多派点人跟上,务必不要出岔子。” 最近并不是很太平,或者说先生身边没有真正太平的时候,单在海宁他们护得住,但出了海宁就难说了,而现在,知道骆文承是先生逆鳞的人,恐怕不少了吧? …… 八点半,骆文承走出动车站。 五月初的晚上,风吹着还挺冷的,而且这座城市在海宁北边,气温要更低一些。 骆文承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找了辆看上去比较靠谱的计程车,来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四星级酒店。 用身份证开了间房,骆文承进门后把画板放下来,打开暖气,脱下外衣,坐到床上,把钱包拿出来算了算他现有的钱。 他并没有陆崇想得那么可怜,至少他不是身无分文的,离开的时候他带走了比赛得奖的那一万块钱,然后就是过年时候陆崇给的一万块大红包。 两万块钱,坐车连带酒店押金,去了一千多块钱,剩下这些,省着点用也够他用到死了,但对于他要做的事情,却是远远不够。 他又拿出个小本子,上面是他重新整理的一些东西。 张旗辉:48岁,自称m市人,口音重,初中文化,身高约一米七五,长相端正,皮肤黝黑,左小臂有一小片烫伤痕迹,走路轻微跛行,爱吃鱼,力气大,言谈时透露出少年辍学后曾在家乡一家修车行打工,后与妻子兰秀芳结婚后一起外出打工…… 兰秀芳:…… 骆文承翻到后面,没有细看那一页,而是在最后那行“23岁死于产褥病,具体不详”那里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又翻回第一页。 张旗辉,这就是他生父的名字。 身为人子,又有了这样比较清晰的线索,不找一找实在说不过去,正巧他也不知道剩下这几个月该怎么过,就来找找吧。 “就这样找毫无头绪,最好还是找个侦探。”骆文承看着自己剩下那点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早知道问陆崇拿点钱再走了,反正也不用还。” 他下床拿出画板,架起来,开始用铅笔打底。 上次他拿了市里比赛的冠军,直接晋级省里的比赛,虽然他已经离开学校离开海宁,但这个比赛本就面向社会,只不过有学校推荐可能会更容易受到关注。 现在他已经有了个市冠军的荣誉在身,有没有学校那一环就不重要了。 继续参加比赛,不仅是为了那笔可观的奖金,还因为举办方会组织获奖者出国参观画展。 那时正好是九月份,九月底就是一年之期。 他不想死在国内。 跟着举办方出国的话,不知道到时候如果是在睡梦中一睡不醒,会不会连累举办方。 或许他可以借着出国一趟不容易,想自助旅游一下的藉口,然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无人知晓地…… 但是应该会成为失踪人口吧。 骆文承顿住,默默想了会,觉得不太好,万一……万一那人去找自己的下落呢? 找来找去找不到,多麻烦人啊。 还是来个明确点的死法吧。 第二天骆文承出门,询问过前台之后,找了家依旧是口碑不错比较靠谱的事务所,委託寻找张旗辉。 事务所果然挺靠谱的样子,就是费用有点贵,骆文承再出门的时候,身上直接少了五千块钱。 仅是押金而已,找到了人还要付更多的。 骆文承顿觉压力。 他开始找兼职。 他相貌好,谈吐佳,衣着还是从海宁穿来的那一身,一般人看着仅是高级,不一般人看到的,就是他把钱穿在了身上,所以他说自己是找兼职体验生活后,工作很容易就找到了。 他找了一个老本行,调酒师。每晚七点到十点,晚了不干,因为技术绝佳,才两晚便打出了名气,那位原本看他不顺眼的经理就立即换了一副脸孔。 然而酒吧毕竟鱼龙混杂,他的条件摆在那里,搭讪揩油的从没少过,甚至还有人在他下班后尾随过他。 第80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跟到一半就自己莫名其妙跟丢了,让他包里的锤子从没亮相的机会,但骆文承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只干了半个月就辞职了,拿着一点点的工钱和很多点的小费,走得非常潇洒。 干调酒师的同时,他还找了份画画的工作。 海宁艺术学院的学生证亮出来,再画上一幅画,这份工作到手简直太简单。 每天早上教画室里的孩子上课,下午就会接一些杂活,有人单纯想要他画的画,还有人是找他当枪手的。只要价格合理,骆文承基本上来者不拒,一幅画按简单复杂来分,酬劳几十到几百,甚至上千的都有。 就在他辞掉调酒师工作,准备再找份工作的第二天,事务所那边来消息了。 他过去一听,张旗辉确有其人,生平履歷也都对得上,二十年前从外地回来m市乡下的老家,孩子丢了老婆死了的八卦也是被乡里邻间传了挺久。 但也因为传得太久了,什么命硬无能的说法太多,又或者是上门的媒婆挺多又都不靠谱,张旗辉并没有在老家停留太久,而是在几个月后又离乡去了外地。 之后便了无音讯,再没回来过。 事务所之所以用了半个月时间才给骆文承回话,就是在查张旗辉到底去哪了,在终于查到确切地址之后才给他打电话。 骆文承拿着新地址走出事务所,心想这个事务所是真的很靠谱,当然快把他身上口袋掏空了也是真的。 他想幸好他够勤快,不然晚上的饭钱在哪里都不知道。 当晚他通宵画了好几幅画,第二天一大早去交稿,才终于在十二点之前交上新一天的房钱。 一天三百多块的住宿费,他并不打算再减个档,然而找他当枪手的单子并没有很多,光靠画画收入有限,于是他想了想,又找了个后厨的活。 是个小餐馆,不是很正规,每天要炒好多锅大锅菜,也是比较辛苦,但胜在工资日结,老闆人大方,而且顾客反应非常直观,菜做得好客人就多,客人态度就热情,餐馆营业额就高,骆文承当日的奖金也就会高。 不像大餐厅,又要一道道面食,又要审核,又要健康证,又要从业资格证,后厨竞争大,还不能想走就走,不然要扣工资奖金。 暗中跟着他的周前观察了这么多天之后,这一天发给陆崇的邮件里就表达出了这么一个意思:“骆少爷很缺钱,但赚钱也很快,他似乎并不需要那张银行卡。” 几分钟后,三层别墅的书房里。 这份邮件就出现在了陆崇面前的电脑桌面上。 第57章 上面写了一周来骆文承主要做了什么事, 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精神状态怎么样。 一周一份邮件, 陆崇并不像把自己弄得像个偷窥狂,他让人跟着骆文承只是想要确保他的安全,不至于被不知名的危险、被贫穷、被人生不地熟困扰。 但每一周的邮件他都会看得很仔细。 他过得很充实, 也过得很忙碌很辛苦, 在他身边从没为衣食住行困扰过的人,现在每天为了钱奔波操劳着。 调酒, 绘画, 掌厨, 哪一个不劳心劳力, 他的肩膀还没好,受得住吗? 还有他的病, 有好些吗?还是更加严重了? 陆崇按了按额角, 最终还是和之前数次一样,在反覆考虑过后,不打算去干扰,但他让周前安排他那边两个人,先行一步去那张旗辉所在之地探探情况。 找到亲人是好事, 但如果这个亲人不是什么好亲人, 或者会带来麻烦, 有个准备也好。 骆文承在m市又逗留了二十多天,攒够钱,并且将参赛的画稿完成并寄出之后, 终于启程离开。 他退房的时候,酒店经理还挺捨不得,一个多月在他家酒店光住宿就花了一万多块,而且早出晚归脾气好,这样稳定省事的客户谁不喜欢啊,所以骆文承临走时他还给送了个小礼品。 骆文承哭笑不得,这是一盏很精緻的玻璃床头灯,在包装盒上还写着这么两句话:总有一个人,在等你回家。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 “扎心了老铁。” 骆文承拍了拍这盏灯,将它留在了大巴上。 大巴直达动车站,五个小时之后,下午两点多,他走下动车,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小城市。 事务所并没有给骆文承具体的地址,而是给了他一张张旗辉长期租赁车子的书面证明复印件,证明张旗辉在这边长期当计程车司机,拉货带人。 骆文承想着先去这家计程车辆的公司探探消息。 “永兴镇,永兴镇还差一个人!” “溪头镇有没有?马上就走!” “……” 出站口前面的小广场上,小面包车、五菱车停得有些乱,车主们扯着自己的大嗓门热情揽客,骆文承查过这里去目的地溪头镇需要转好几班车,他有些疲乏了,不想挤公交,视力范围内也没看到看上去比较正规的计程车。 他在留在附近住一晚,还是今天就去溪头镇中犹豫了一下,见时间还在,就朝着其中一辆五菱车走过去:“溪头镇?” “哎,溪头镇,您上车就走了!”车主忙说。 骆文承乍一看他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哪里眼熟,想了想点头表示上车,对方连忙把他的画板放到车后斗去,动作小心翼翼的,然后利索地过来给骆文承开车门。 第81页 骆文承坐进后座,这车子弄得很整洁,后座也安着小颈枕,挺舒适的,骆文承见司机果然立即发车,不禁问:“不再拉两个人?” “哎,今天有些迟了,赶着回去接孩子呢,您眯一会儿,有近两个多小时路呢。”司机笑着说。 骆文承没想到这车真的只拉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人家给自己带跑了都不知道,也不敢睡,随口问了句:“你还自己接孩子?” “平时也不接,让他们自己回家,今天这不孩子生日吗?我答应他们带他们去挑蛋糕。”司机话匣子也打开了,“其实本来我就在镇里拉客的,今天是有一个客人行李特别多又赶时间,给的包车费高,我才往市里开,本来想着再等两分钟,真没客人就空车回去,没想到就等到您了。” 骆文承淡淡笑了声:“那是挺有缘。” “我看刚才那东西是画板吧?您是个画家?” “算不上画家,就是个画画的。” “那也很厉害了,搞创作的,难怪我看您气质不一般。您是去溪头镇哪里啊?” “找个人。”骆文承含煳地说,“到时候你就把我放在最热闹的地方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靠在那百无聊赖地刷手机,正刷得昏昏欲睡,司机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旗辉啊……” 骆文承勐地抬眼。 手机传出来的声音其实外扩得不明显,但骆文承耳力很不错,那两个字就听得清清楚楚。 谐音吗? 骆文承看着司机打电话的侧脸,看着看着就想起那股眼熟感从哪来的。 他从包里拿出那张租赁车辆的复印件,右上角有个一寸免冠照。 虽然是复印之后十分模煳失真的图,但和前座的这位司机真有几分相似。 尤其复印件上显示被租的车子也是五菱。 骆文承等司机电话打完,就不动声色地问:“师傅今年贵庚啊。” “48岁了。” “48岁?那孩子也应该不小了。” 司机毫无防备心地说:“大的快二十了,下面两个小的还不到十岁呢。” 骆文承观察着他,心想年龄对得上,五官端正也对得上,皮肤并没有多黑,但常年开车,也黑不到哪里去,普通话很标准,没有口音,但口音这点也是完全可以纠正的。身高么,只比自己少矮那么一些,确实是一米七五差不多的样子。 “师傅贵姓?” “我姓张。” 骆文承心里就确认了七八分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竟然能这么巧吗? 接下来的路程骆文承一直在暗暗观察这位疑似生父的司机先生。 车内及衣着都很整洁,看得出是一个讲究爱卫生的人,但衣服又洗得发白,说明 勤俭或者经济状况不太好。 服务周到,态度和气,说话姿态比较低,这并不意味着他性格如此,而可能是看重顾客,看重这份工作。 车里没看到全家福之类的东西,但根据他的话,至少有三个子女。 骆文承微微垂眸,他心中倒没什么感想,这人过得好的话最好,原本他这一趟就只是求一个心安。 开到溪头镇说四点半超过了,司机明显有些着急起来,频频看时间。 骆文承想,小学放学差不多是这个点吧。 “您看我送你到商贸中心怎么样?这个时候哪里最热闹了,吃的也很多。” 骆文承说:“不用了,你不是要去接孩子吗?我顺便就在学校边上下。” “那行。”司机挺高兴,那样他就不用绕路了,直接去学校正好能赶上放学。 五分钟后,骆文承在溪头镇第一小学下车,背上画板,找了家校门斜对面的面馆坐下。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那辆五菱车,和一众等着接孩子的轿车、电瓶车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灰土土的。 学生们一波一波涌出来,校门口嘈杂又拥挤,但骆文承还是很清楚地看到两个看上去一般大小的男孩和女孩子手拉手从校园里跑出来,远远就沖站在五菱车旁的司机招手,司机过去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然后三个人一起上车了。 “你的牛肉面。”老闆娘端着满满一大碗牛肉面上来,牛肉量给得特别足,她有些稀罕地看着骆文承,小伙子长得特别精緻,光坐在那没干什么,就给人一种特别有教养的感觉,光看着就心里喜欢:“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外地来的?” “嗯。”骆文承夹了一撮面,突然想到什么:“老闆娘麻烦问个事,对面小学听说过招老师吗?” “你是当老师的?教什么的?” “美术,音乐也行。” 老闆娘想了想,“没听说啊,而且这学期都快结束了,就算缺老师也不会在这时候招吧?” 骆文承愣了愣,笑道:“也是。” 骆文承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第二天再想想有什么能够接近自己的目标的办法,没想到一大早出门,就在旅馆门口看到了一张崭新的招聘告示。 溪头镇第一小学要开设暑期美术兴趣班,招一位美术老师? 第82页 骆文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去了学校。 校长、教导主任、美术组组长一起参与的考核,对一个小镇小学来说非常正规了,考核结束,还让他回去等通知,再过一天才给他打电话说他被聘用了,叫他下午就去上课,带三年级一班的最后一堂美术课,因为原本的美术老师身体不大舒服请假了。 骆文承挂断电话想了一会儿,如果是他想的那样…… 他抱着那个猜测,下午走进三年一班的教师一看,昨天司机的那两个孩子果然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拿着学生名册一对照,女孩叫张雨彤,男孩叫张雨阳,是一对龙凤胎。 他放下名册,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对孩子们说:“你们刘老师请假了,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我姓骆,今天是你们美术课的期末考试,考试题目是……” 骆文承一边监考,应付一些孩子的小问题,一边在观察两个姓张的小朋友,没有这么一出他其实还不能肯定他们的身份,但来了这么一出,他就可以完全肯定了。 他看着两个小朋友,又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依稀看出很少很少的相似痕迹。 他和张旗辉也不怎么像,大约是他像母亲多一点?不过很多孩子都和父母不太像的,光从面相就能看出血缘关系来的很少。 而且重生之后因为每天的那场痛,他的身体得到排毒梳理的同时,他的容貌也跟着有一些很难察觉的变化,肉眼看不出来,但如果把他刚出狱时的照片拿出来和现在相比,其实是不太一样的,整体感觉大约就是精緻了很多。 一节课很快结束,骆文承拿着一叠画纸回到办公室,美术组组长就问了:“有看到适合进兴趣班的好苗子吗?” 骆文承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紧张,肢体有些僵硬,他抽出两张画纸,微笑说:“张雨彤和张雨晴两个同学画得挺好的。” “啊,他们啊。”组长有些意外的样子,“他们确实很乖巧聪明,不过他们家里条件不太好,听说假期都会帮家里做事情的,他们家长不一定会让他们参加。” “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呢?能跟我讲一下他们家的情况吗?” 第58章 张旗辉接到老师的电话说要做家访时愣了一下。 妻子王如华抱着一个盆走出来:“怎么了?” 张旗辉连忙去帮忙:“这么重你放着我来就行。”他在狭小的小院里, 把盆里的湿床单晒在晾衣绳上, 一边说, “学校老师说要来家访,想让我们家彤彤阳阳去参加美术兴趣组,说是来了一个大城市的美术老师, 拿过奖的。” “大城市的美术老师?很厉害吧?那就让他们去啊, 孩子学点东西挺好。”王如华捶捶酸痛的腰,见丈夫犹豫的样子, “是不是挺贵的?” “是免费的, 一周去学两天就行。” “那你还想什么?这么难得的机会。”王如华忽然说, “你不会在担心小杰吧?” 张旗辉犹豫着说:“小杰长这么大都没学过这些, 本来说好两个小的放假后就去把你看店,给他帮忙, 或者一起做手工活。” 王如华眼眶突然红了, 又好笑地说:“小杰都是二十岁的大人了,还能跟那么小的弟弟妹妹吃味吗?你也太小看他了,要是他知道就因为担心他不高兴,害弟弟妹妹丢掉那么好的机会,他才会难过呢。” 张旗辉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又想到那天载的那位年轻人, 学美术的看着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自然也是意动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长成那个样子,哪怕沾一点点边也好, 他说:“那我就跟老师回,叫他们晚上过来?” “行,我去买点菜回来,你晚上早点回家。” “哎。” 王如华看着他开着车出了这条老街,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 遇到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和儿子早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哪还有这么好的日子? 骆文承和三年一班的班主任走在这条老街上,班主任显然没有美术组长知道得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弄一个美术兴趣组的,但这对学校对学生都是好事,所以需要她配合的地方她十分积极,就是和这位新来的美术老师走在一起有些紧张。 近距离看,这人的皮肤好白好细简直跟假的一样,人长得又好看,又有品位,脾气也很好的样子,年纪虽然小了点……班主任心里对自己说,幸好自己结婚了,不然对方离开学校的时候自己一颗心得碎掉。 “前面就是张雨彤和张雨阳的家了,他们的父亲是计程车司机,母亲是家庭主妇,身体不太好,平时看着一家小卖铺,他们还有一个哥哥,腿不太好,也不会说话,守着一个修鞋修雨伞的摊子。”班主任说着,她担心骆文承不清楚状况一会儿会有不合适的反应。 骆文承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美术组长都告诉过他了。 走过一座窄窄的老旧水泥拱桥,就看到一个店铺,那是一个小卖铺,边上开闢出一块地方,放着一台修鞋的小机械,几个工具箱,几双鞋子和一些雨伞零部件。 一个青年正坐在椅子上修着一只鞋底。 听到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看到两人呆了下。 第83页 “你是张雨彤张雨阳两个小朋友的哥哥对不对,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这位是新来的美术老师骆老师。”班主任介绍道。 “啊,啊。”青年指了指小卖铺货柜后面空着的椅子,又往巷子里自家方向指了指,大概意思是看店的人在家里,然后拿起一旁的拐杖要站起来。 大约是在人前有些紧张有些急,他显得有些狼狈,骆文承在一旁看着,直到他差点摔倒,才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骆文承算是瘦的了,但他瘦得健康,而这个青年却真是特别瘦,人也不算高,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孱弱。不过仔细看着,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人,并没有有些残疾人给人的阴沉感觉。 “啊啊。”他有些赧然地对骆文承点头致谢,骆文承松开他,又帮他把放在门外的一些东西放回到小卖部里面,然后拉下捲帘门。 青年特别不好意思,尤其在骆文承放置那双破破旧旧的皮鞋时,那是一个特别节俭的人送来修的,但青年却有种自己的破旧鞋子被人看到的羞愧感。 班主任也有些怪异的感觉,觉得这位看似温和但又给人一种疏离感觉的新老师这会儿有点过于热心了。 “走吧。”骆文承锁上门,把钥匙给青年。 青年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他拄着双拐,右腿倒还好,看着只是有点无力的样子,左腿就有些畸形了,只有脚尖能够碰一碰地面。 张书杰,今年二十岁,张旗辉现任妻子王如华与前夫的儿子。张书杰三岁多点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在确定找回来的概率非常小之后,王如华的前夫就与她离婚了,理由是她没看好孩子,并且迅速另娶。 王如华却没有放弃,一直在找儿子,恰好张旗辉听说了她的事,积极地帮她寻找,终于在半年之后找到了张书杰,然而那时候张书杰的双腿已经被废掉了,嗓子也被毒哑了,被人贩子扔在外面乞讨。 那个魔鬼一般的团伙被警方整锅端掉,然而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张旗辉就承担起了照顾这对母子的担子,用得到的补偿款和自己所有的积蓄,给张书杰医治。因为年纪还小,双腿的损伤被扳回来一点,但声音却是没有办法了。 骆文承走在稍后方,看着张书杰,在脑海里想着得到的信息,那位美术组组长不知道是为人本就八卦,还是得到了某些命令,总之说得很详细。 走进张家,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收拾得很整洁,屋子里面虽然低矮狭窄,但也是干干净净的,透着一股温馨的味道,显然女主人过日子很用心。 “骆老师!” “骆老师!” 两个帮妈妈做家务的龙凤胎跑了出来,围着骆文承高兴地叫,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这个好看的新老师。 “黄老师,骆……老师?”王如华惊了,她没想到这位美术老师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正好这时张旗辉也开车回来了,看到骆文承也呆住了:“是你?” “张师傅,没想到又见面了。”骆文承微笑着伸出手。 张旗辉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握。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触,但很快就化成简单的高兴,热情招唿两人进屋坐。 一顿普通而丰盛的晚饭大家都吃得挺高兴,敲定了让两个孩子参加兴趣班,班主任先走了,骆文承则留下来指导两个孩子画了会画。 室内空间小,饭桌被让给了三人画画,最亮的灯就在他们头顶,为了借光张书杰就坐在不远处做手工活,骆文承察觉到他频频看来的目光,转头对他说:“你也想画吗?” “啊?啊……”张书杰连忙摆手。 骆文承笑着说:“来试试吧,反正这边纸笔很多。” 材料都是骆文承自己带来的,他用的东西都是专业的,非常齐全,就算是最外行的人,看到那一熘摆出来的那些笔,可能都会蠢蠢欲动地想去玩一玩。 张书杰表情明显意动。 骆文承给两个小的打了个眼色,这两个小孩非常机灵地去拉人:“哥,来嘛来嘛,一起画!” 张书杰拄着拐挪过来,拿起素描铅笔时手都是抖的。 骆文承温和地说:“不要急,看着这个苹果,慢慢地用笔把它画到你手里的画板上就行了。” 张书杰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会儿手依然是抖的,但过了两分钟之后就非常稳定了,他很专注地画着桌上的苹果,骆文承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目光就微微有了变化。 其实龙凤胎的画画水平也就一般,小孩子的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看不出比别的小朋友好多少,只是骆文承要一个藉口来接触这家人,才说他们画得好。 但张书杰却是真的画得挺好,除开最先的歪歪扭扭,那后面半边苹果就挺好看了,和实物竟有几分像。 “以前画过吗?”他问。 张书杰紧张地摇摇头。 骆文承沉吟片刻,开始正式教他握笔的姿势,素描的一些基本手法,然后换了一个龙凤胎的长方形的铅笔盒给他画。 “打框架的时候要干脆,线条要直,手要稳……打阴影沿着同一个方向,下手利落,不能来回涂抹……” 张旗辉站在屋外,看着屋里的四个人,他的三个孩子都在认真地埋头画画,那个青年时而为这个回答提问,时而看看那个的画,还会弯腰手把手教怎么画。 第84页 他穿得白得亮眼的白衬衫和墨绿色的长风衣,人高高的,白白的,斯斯文文的,特别好看,和这个简陋的屋子还有他的三个孩子一点都不搭,但看上去,好像又特别的搭。 “真是个很好的老师呢,看上去也不大,这么热心,耐心也足。”王如华在一旁高兴地说,转头见丈夫眼睛都红了,她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去弄点夜宵,不能让老师饿肚子。”张旗辉闷头进了狭小的厨房。 王如华看看他,看看屋里的骆文承,明白了过来。 丈夫一定是想起第一个孩子了。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好像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年纪吧? 王如华知道那个孩子是被偷走的,直接造成丈夫当时妻子的死亡,也正因为曾经有过相似的经歷,他那时才会那么帮助自己,他是把张书杰当作自己的儿子在找、在救,整个人都有些疯狂了。她记得小杰找回来后,那个大男人跑出去蹲在地上嚎啕不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后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留下来照顾自己母子,结婚之后,很多年他都很抗拒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她知道,他一直忘不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骆文承呆到九点,被拉着吃了碗荷包蛋面才离开,张旗辉非要送他,他再三推拒才打消他的念头。 他想一个人走走。 清冷的老街不比巷子宽敞多少,路灯也有些昏沉,河边吹来的风温度刚刚好,骆文承一个人默默地走着,心情非常平静。 没有激动也没有失落,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他只是默默地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张家的情况并不乐观。一家五口,王如华和张书杰收入有限,主要收入在张旗辉,但开车累死累活收入也就那样,如果是一般人家也够温饱了。 但王如华和张书杰身体都不好,一年到头不少生病,就算不生病,王如华当初生双胞胎耗损太大,现在每天都要吃药,药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稍有一个意外,或者谁生一场大病,就能压垮这个家。 再者两个小的越来越大,张旗辉却快五十岁了,还能开几年车? 骆文承算着自己手头的钱,之前赚来的钱现在还剩下三万不到,比赛若能拿奖,冠军也不过是十万,而且他不能保证自己夺冠。 骆文承轻轻吐出一口气,停下了脚步,忽然出声说:“出来吧。” 第59章 周围静悄悄, 骆文承等了一会儿, 说:“还要躲着吗?” 又过了一会儿, 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骆少爷。” 骆文承转头看着对方:“果然是你,周前,你跟了我多久了。” 周前没有回答。 骆文承也不是非要这个答案, 他估计是从他离开海宁开始就跟着了。他并没有特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该用身份证的地方都用身份证,因为他觉得躲藏没有必要, 有的人想要找自己, 即便处处小心还是会被找到。 不过他原本以为陆崇不会找他的。 他比他以为的, 要更心软一些, 也更念情一些。 骆文承有些出神,又问周前:“我能够顺利地遇到张旗辉, 进入镇一小当老师, 都是你安排的?” “坐上张旗辉的车真的是巧合,老师那部分是我们安排。”周前抬头问,“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可能安排得挺好,但学校里的校长老师太不会演戏了。”而且他刚想混到学校里面去,这个机会就出现了, 镇一小从前从来不弄什么兴趣班的, 难道不是太凑巧? 骆文承语气缓和下来:“既然来了, 就再帮我一个忙吧。” “您说。” “我想给张家安排一个稳妥的未来,你看能不能帮我弄个教育基金,以后定期资助两个孩子学业, 直到他们大学毕业……不,一直到他们工作后两年好了,不要以我的名义,就让他们觉得是社会热心人士。”骆文承边走边说。 周前记下,这件事很简单:“就这样?” “其他人我还要想想。” 张家的情况虽难,但也不是难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主要是健康问题和前途的问题,两个小的有了教育基金的保障,就能卸下这个家庭一个很大的担子。 但比起这个,其实张书杰的问题更严重,他的人生几乎是没有前途可言的,这不仅是经济负担,更造成了很重的精神负担。 骆文承发现张书杰确实颇有绘画天赋,如果能走这条路倒也不错,他每天都会去张家教他,有时候会呆上一个下午,到后来两个小的兴趣班下课也是他给送回去,顺便吃顿晚饭,然后晚上给那三人开小灶。 只有张书杰每天都是系统学习绘画,两个小的画得就杂了,什么卡通人物,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有时候骆文承还会教点数学,有时候是教英语,有时候甚至是教纸盒模型这样的趣味手工,反正小孩拿什么请教他,他就能教什么。 有一次兴致来了,他还拿了根胡萝蔔给小孩雕了几个可爱的小动物。 他的雕刻技术是在狱中省着吃省着喝,饿着肚子学来的,不算多好,但也不算差了,不过想到学雕刻的初衷是为了讨好骆开芳,他就不喜欢用这项手艺,结果龙凤胎被他逗得哇哇大叫,瞬间放弃画画迷上了雕刻,搞得他又多了一个教雕刻的工作。 第85页 张旗辉觉得太过麻烦他,他就说自己只在这边呆两三个月,又没什么认识的人,每天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跟他们一家也算有缘,不来他们家消磨时间也是没地方去。 既然接受了陆崇的帮助,骆文承也不再那么赶着赚钱了,溪头镇没什么美景,但也算山清水秀,他天天画点那些房子啊,水啊,桥啊,稻田啊,日子也是悠悠闲闲的。 这一天,他坐在桥头大树下给人画肖像,骆文承常来张家走动,跟附近的人也有几分熟了,今天就有个老爷子挺不好意思地想让他给自己画幅肖像。 骆文承闲着没事就答应了。 龙凤胎突然跑过来,蹲在一旁看了半天,里头的姐姐张雨彤终于说了:“骆老师,你能教我们雕一只小羊吗?” “为什么要雕小羊?”骆文承问,小羊可不是那么好雕的,这些天他们学的基本是在瓜皮上雕几朵小花几个字这样的,每次见他们那么小的手拿着刻刀,骆文承就觉得挺危险。 “我们想送给大哥,今天大哥生日,他属羊的。”小丫头嫩嫩地说。 骆文承转头看小卖铺里正对着一只鞋子素描的张书杰。 龙凤胎弟弟张雨阳说:“不是哥哥,是大哥。” 骆文承更懵了。 画肖像的老爷子说:“是你们那个大哥吧?”然后对骆文承说,“他们家最上头还有一个老大,听说是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抱走了,哎,也是可怜。” 骆文承呆了下,然后想想,自己确实是属羊,也确实是今天的生日,农历生日。 “你们每年都给你们大哥过生日?”他神情复杂地问。 “嗯!爸爸会买一个很漂亮的小蛋糕,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弟弟说。 姐姐补充:“我们每个人每年都会给大哥送礼物,都放了一个很大的箱子了,等大哥回来就给他。” 骆文承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两人说:“你们去拿块橡皮泥来,我教你们雕。” 最后张书杰也放下画板加入进来,骆文承就坐在小卖部前面的大树下,教着三人雕小羊。 张书杰中规中矩地选了个白色的橡皮泥。 张雨阳选了个金色:“金色酷。” 小丫头直接自己调了个彩色的:“彩色好看。” 与其说是雕,其实大半是捏出来的,一下午过去,兢兢业业的三人都做出了一只各具特色的小羊,而骆文承则找了块木头,雕了个木雕羊。 羊是绵羊,浑身胖乎乎的,毛卷卷的,半卧在那里很惬意,毫无烦恼的样子。 "骆老师,这个也是送给大哥的吗?"小丫头星星眼看着这只小绵羊,好可爱啊!再看看自己的,好丑,不过丑得也很可爱。 骆文承看了看这只羊,把它放到小丫头手里:"嗯,送你们大哥的,你帮我带回去吧。" "老师不来吗?" "不了,老师有点事,先走了。"骆文承回到住处,这里是和周前碰面后,周前给他安排的住房,比之前那个旅馆强多了。 骆文承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田野,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昏黄的阳光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一直拉到门口的时候,周前敲门进来:"骆少爷,该吃饭了。" 骆文承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周前,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前问:"您问的是要不要和张家相认吗?" "嗯。"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我,我会相认,张先生明显很挂念您,让他知道您还活着而且好好地活着,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安慰,如果担心一起生活不自在,以后就当亲戚走动好了,一年见几次……"周前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骆文承嘆了口气,喃喃道:"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您拿不定主意,或者可以问问先生?" 先生啊…… 骆文承扶上木质窗台,微微垂眸,夕阳将他的睫毛染上微醺的色彩,让他的脸庞如玉石般莹润细腻。他沉默片刻:"吃饭吧。" …… 入夜后骆文承到底是有些忍不住,出门转了转,不知不觉又来到张家这边,不远处就看到张旗辉端着个点着蜡烛的东西,坐在河畔路灯下,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悄悄走近,他看清那是个七八寸的小蛋糕,上面就点着一根蜡烛,小巧玲珑,颇为可爱。 而张旗辉也不是自言自语,他在跟一张照片说话。 “秀芳啊,我现在过得很好……” “就是想咱们儿子了……” “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你知道吗,我这来了一个美术老师,也就二十二岁,长得可好,人也特别好,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受过很好的教育,咱们儿子要是能和他一样就好了……” “在哪都行,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和小杰那样……我是真的怕啊,你不知道我多怕啊……” “我又养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都不敢和你细说,你不会生气吧?……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本来也不想再要孩子的,但人年纪大了,看着屋里总空荡荡的,心里也怪难受的……现在、现在就好多了……” 第86页 “秀芳哎,你要是听得到,就听我的,别惦记了,过自己的日子去吧,跨过那道坎就好了……” 骆文承默默地退走,明明灭灭的水边,他抬手拂过一棵棵柳树茂密垂落的枝条。 他忽然站定,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联繫人,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拨打出去。 那边很快接通。 “喂,文承。” 骆文承的心像被拨动了一下,无悲无喜的心情,陡然涌出一股酸涩。 “先生,今天是我的生日。”骆文承说,“我能问你要一句话吗?” 那边顿了一下:“你说。” 骆文承抬头看着点缀着零星几颗星星的夜空,嘴边扬起一抹微笑:“祝我生日快乐吧。” 同一时刻,陆崇让车子停在路边,也从车窗里抬头看着夜空,他举着手机,低沉清晰地说:“文承,生日快乐。” “谢谢先生。” 嘟—— 嘟嘟嘟…… 通话被利落地挂断。 陆崇放下手机,拉开旁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緻的宝蓝色礼盒,这是他打算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不过他是按公历来算的,应当是还有五天的,现在看来,本来就有些尴尬的礼物,可能是送不出去了。 “开车吧。” 车子驶进别墅,一进门,佣人就有些着急地说,“先生,排骨睡了一整个下午了,怎么叫都不肯起来吃饭。” 陆崇一凛,快步往里走:“它在哪?叫医生了吗?” 客厅落地窗边,排骨最喜欢的那个猫窝前,王医生正蹲在那里,转头对陆崇微微摇了摇头。 陆崇脚下一滞,猫窝里那只黑黄花色的大猫正团成一团睡着,胖胖的肚皮一起一伏。 陆崇走过去,轻轻蹲下去,手在它背上摸了摸,几撮猫毛就随着他的动作脱落下来,沾了他一手。 “……还有多久?”陆崇冷静地问道。 “就是最近的事了。”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嘆了口气,“这些天多陪陪它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随它去。” 不过看这样子,恐怕是吃不动也玩不动了。 陆崇小心翼翼地把大猫抱进怀里:“我知道了,你弄一份适合它现在吃的食谱出来。” …… 天气热得很快,小学开学的时候,省里的绘画比赛结果也下来了,骆文承这次得了个第二名,举办方通知他去领奖,骆文承拒绝了出席,但同意了一起出国参观画展和进行一些交流学习。 骆文承去找张书杰交流了一番,对于继续日復一日地修鞋修雨伞看店,或者绞尽脑汁另寻出路,张书杰表达出了想要继续学画的愿望。 骆文承就让周前出面,以社会资助人士的名义与残联进行了一个交流,要送张书杰去外面一个正规的绘画培训机构学习,而且指名跟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师。 钱到位了,关系也打通了,张书杰的情况又摆在那里,残联没有拒绝的道理,答应代为在表面上运作,并且还将张书杰作为当地一个典型炒了一把,引来了社会上的捐助,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资助残疾人士学习、工作。 这件事尘埃落定,骆文承再无牵挂,他与张家上下告别之后,在一个清晨,由张旗辉亲自送去了机场。 他会先回省会,然后与那些获奖人员一同出国。 但就在登机之前,他收到了陆崇的来电。 骆文承很惊讶,上次打电话给陆崇是一个意外,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和陆崇联繫,没想到陆崇自己打过来。 他接起来:“先生?” “文承,你……你能回来一趟吗,排骨想见你。” 第60章 下了飞机, 直接坐上车, 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在天黑前,骆文承再次来到这座三层的别墅。 他快步走进去,四个月没见的男人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怀里那只猫却大变样了。 原本光泽亮滑的毛掉得七七八八, 露出这里一块皮那里一块皮,而且原本肥胖的身体瘪了下去, 好像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和外面那点皮肉。 骆文承惊呆了。 他甚至顾不得多看陆崇两眼, 注意力全在这只大猫身上, 在陆崇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猫。 “排骨, 我回来了排骨。”抱在手里满是咯手的骨感,轻飘飘的, 整只猫也是虚弱疲惫地眯着眼, 没什么精神。 骆文承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这只大猫从楼梯上朝他扑下来,抱着他的脸扑腾的兇悍劲,围着自己打转的活泼好动,拖着胖胖的大肚子懒懒的又很灵活的样子, 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他抬高手臂, 用自己的脸蹭蹭大猫的脸, 颤声说:“排骨,睁开眼睛看看谁回来了,你不是闹着要见我吗?” 大猫撩起眼皮, 凑上去舔了舔骆文承的下巴:“喵呜……” “排骨。”骆文承亲亲它。 “喵……”大猫舔回去 “排骨。” “咪……” 陆崇就看着一人一猫亲来亲去,眸底渐渐浮上暖意。 一人一猫亲热够了,在沙发上坐下来,骆文承抱着猫问:“排骨这样多久了?” 第87页 “大约半个月了。”陆崇看着亲热劲过去,在骆文承怀中重新闭上眼睛,吃力地喘气的猫,“一开始只是掉毛,不爱动,胃口小了,昨天却突然活跃起来,总去你房间里打转,又闻又叫,到处找你,还不让人把它抱走。” 骆文承的眼眶又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猫:“没有办法了吗?” 陆崇看着猫低沉地说:“它的时间到了。” 骆文承低下头去,把维持不住表情的脸埋在稀疏的猫毛里。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坦然,能够面不改色地直面死亡,但这一刻,因为一只猫的即将离去,他依旧感受到不能克制的心痛。 骆文承几乎和排骨保持形影不离,无论走到哪里、干什么都抱着猫,而这只大猫也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主人,特别腻着骆文承,稍微离开久点都会喵喵咪咪地叫起来。 这天晚饭,排骨饭都多吃了一些,晚上就睡在骆文承身边,一晚上都很安稳,第二天甚至精神不错地趴在骆文承怀里用猫爪挠他,和他玩耍。 然而到了下午,它的精神却迅速地萎靡下来。 那时阳光还挺好,骆文承抱着排骨坐在后院的地毯上,阳光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他就感觉到怀里刚才还挺活跃的猫动作慢慢少了、迟钝了,四肢也一点一点地软下去。 骆文承意识到了什么,和陆崇的目光相触。 什么都不需要说,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陆崇伸出手,轻轻放在大猫头顶,拇指轻轻摩挲。 “咪……”排骨伸出一只前爪,陆崇握在手中,“乖,安心睡吧。” 大猫疲惫缓慢地睁了睁眼,看着陆崇,那双明黄色的圆圆眼珠里满是眷恋,然后在骆文承臂弯里蹭了蹭脸,缓缓闭上眼睛。 猫尾巴垂落下来,排骨的身体在两人手中,一点点失去温度。 骆文承抬起头,眼眶通红,看着满院灿烂的花草,温暖的夕阳,突然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恐惧。 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别离。 排骨的尸体很快被送去火化,陆崇没有选择把它埋在别墅的后院里,而是将骨灰带到了那座正在兴建的游乐园旁边。 他告诉骆文承,排骨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刚捡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小,还是一只刚出生的,被母猫遗弃掉的小奶猫,好像一眨眼就长到这么大了。”他说着着排骨这么多年的趣事糗事,“它对我来说,就像孩子一样,这么多年也只有它陪着我。” 骆文承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这样的陆崇他是第一次见,他的怀念,他的不舍,他的惆怅,他压抑极深的悲伤,都让他此时此刻看起来分外脆弱而柔软。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拥抱他。 “其实你应该为它感到高兴,它活了快十七年,比绝大多数猫都长寿,一生都闹闹腾腾开开心心的,只有最后半个月才感到痛苦,已经很好不是吗?而且它还有你这么爱护它的主人,它从你这么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最好的疼爱,它陪伴着你,同时你也在陪伴着它,它没有任何遗憾的。” 骆文承看着那个埋着排骨骨灰的小土包,就在两棵树之间,与游乐园为伴,这里会很热闹,不会感到寂寞,同时也没有人能打扰到沉睡在这里的这只猫。 他声音轻软地说:“所以先生也不要感到遗憾,离别总是在所难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离别前把握好每一天,在离别后,怀着祝福感恩的心情,偶尔怀念一下对方,就很好了。” 陆崇转头凝视着骆文承,慢慢地问:“你也要走了,是吗?” 骆文承笑了,没有去看陆崇:“我本来就已经走了啊,只不过这次出国,我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碰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上一阵子,说不定还会遇到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人,那时我可能就会为他停留下来,然后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陆崇忽然伸手,拂去他眼眶里滚落下来的泪水。 骆文承这才发觉自己哭了:“我真是……”他自己低头擦掉眼泪,然后转开脸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辽阔的天际,笑着,“那时候我不会太频繁地想起先生,高兴了不高兴了都不会再联繫先生,过生日也不会再要祝福,先生也不用想念我,也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也不要知道我的行踪,不然我知道先生一直牵挂我的话,我会走得不安心的。” 他越是说,越是想要控制情绪,眼泪就越是汹涌而下,越擦越多,他哭笑不得地停下来:“真是的……我真是,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 话没说完,被一双臂膀用力地拥进一个怀抱。 骆文承怔怔立住。 低头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脚。 他忽然说:“陆崇,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僵了一下,然后开始松开。 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他明明是这样触手可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离开。 “所以我想再问你最后一次,真的不行吗?” 陆崇低头看着他被斜照而来的阳光照耀得近乎通透的琥珀色眼眸,远处传来游乐园叮叮噹噹的作业声,运输着各种建材的货车来往行驶的嘈杂声,听起来都那么遥远,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清晰而耀眼地站在面前。 第88页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缓慢,然后他闭了闭眼,放下手臂,朝后退了一步:“抱歉,文承。” 骆文承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轻声一笑:“没关系。” 本也没有奢望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到底不甘心啊。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为了你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又笑了一声,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秘密,很大很大的秘密,但我只告诉最爱我,而且只爱我的人。” 陆崇看着他,脸色竟似有几分苍白,他缓缓开口:“会有的。”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那样一个人呢?”他带着几分傲娇与自得,“你不喜欢我,自然多的是人会喜欢我,行了,别真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他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省会那边一堆人等着我呢。” 陆崇也笑了笑:“我送你。” “行啊。”骆文承朝那边小土球摆摆手,“排骨,哥哥走了,下次有机会再回来看你啊!不过那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更久之后了,别太想我哦!” 路边停着一辆车,这次埋葬排骨的骨灰,陆崇是亲自开车来的这里,现在也要亲自送骆文承去机场。 骆文承坐在副驾驶座上,托着腮唉声嘆气很惋惜的样子:“这一年来竟然忘记去考个驾照,不然也能给先生当一回司机了。” 一会儿又说:“不过先生这是第二次给我当司机了吧,我猜这是一般人想也不要想的待遇对不对?” 完了又说:“我刚才看网上机票已经没了,先生,你真能给我弄到票?” 叽叽喳喳没停。 陆崇平稳开着车一直沉默。 他原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然而耳边的声音一直说一直说,就渐渐唤醒了他某些回忆。 也是啰啰嗦嗦自顾自说个没停,也是在分别的时候,也是在车里,陆崇精神有些恍惚地回忆着,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朦朦胧胧的直觉……某些十几年来一直想不通的东西仿佛被电光击中,某条神经猝然弹跳了起来。 陆崇一脚踩下了剎车。 骆文承身体因为惯性向前沖了一下,惊愕地看着陆崇:“怎么了?” 陆崇的神情似乎比他更震惊,那种骇然,那种不敢置信,他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骆文承。 骆文承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毛骨悚然。 “先生?” 陆崇一把拽起骆文承的手腕,表情几乎是有些兇恶的样子:“你——” “砰!” 车子被狠狠一撞,整个车子一跳,滑行出去数米,两个人同时往前跌去。 陆崇朝车后一看,脸色骤变,立即踩油门打方向盘。 骆文承不慎磕到了头,眼前黑懵了两秒,他挣扎着清醒过来,就看到一个庞大狰狞的货车车头从陆崇那侧的后方撞了过来。 偏偏他们这车被刚才那一撞撞进了路边的泥地里面,轮胎陷入一个坑里,整个车子都有些翻翘,任这车性能再好,一时之间也开不出来。 “砰”的又一声,货车再次撞上了黑色轿车,旁边是一个坡地,再过去便是一大片荒地,从远处看,可以看到黑色轿车犹如一个玩具般被货车撞飞出去,一面甚至还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 而货车也因为速度过快,跟着飞坠下来,满车的钢材倾倒而出。 最终大部分都砸在了轿车上。 对于骆文承来说,他就看到了地面在远离然后又靠近,有一个很漫长的时间里,他的视野里全是碧蓝的天空。 然后他被一个怀抱压在了下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只有无休止的轰鸣般的撞击声。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震动和翻转,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最后连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也抽远了。 只感觉到,脸颊边,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的滚烫的鲜血。 第61章 在车子翻滚的时候, 光与影、所有的一切都在颠倒、混乱, 陆崇却感觉自己所有知觉都被抽离了, 他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或者说,以前模煳的一些事情,在这时在他的脑海里重新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当约定好十几年后再见面后, 那个少年几乎比自己还高兴, 激动得坐不住,反覆跟自己确定“说好了啊不要忘记我啊”、“一定要等我啊”、“说好的不能喜欢上别人一定要做到啊”。 自己也被感染得很兴奋, 再次试探:“真不能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去找你吗?” “真的不行啦。”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吧?” “咳咳, 这个……你叫九鼎, 我叫八哥,这样不是很配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 “哎呀, 好吧, 那我告诉你吧。”那人自己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含煳地说了一个叠词。 他没听清,犹豫地重复:“虫虫?” “对对,就是虫虫,你没听错!” 他不确定地问:“哪个字?” “就是虫子的虫啦!” 第89页 有人会叫这种名字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好啦, 不要纠结这个啦, 一个名字而已啊。” “那我以后就叫陆虫了。”他有些赌气地说。 “啥?”少年惊呆了。 他继续说:“我要改名字了。” “为、为什么?陆九鼎不是很好听吗?而且名字都是父母取的, 随便改不好吧?” “就是我爸让改的,他说我现在这个名字江湖气太重,他要金盆洗手了。” “这样啊。”少年有些苦恼, “那你爸准备给你取什么新名字?” 他看了少年一眼:“他让我自己想。” “这都什么爸爸呀?”少年嘀咕了一声,想了半天,“那也不能随便取啊,你再想想?” “我就要虫字。” “哎,你个笨蛋,这样会被人笑话的!至少换个字吧,来来,我们去查查字典,挑个好字!” 他有些失望,即便这样说了他也不肯说出真名吗? 不过很快这种失落就被两人要一起商量着给自己取新名字的新奇喜悦代替了,他们找了一家新华书店,抱着一本新华字典坐在地上研究起来。 “叫陆重?不行,看着就觉得沉重,别人不知道的以为你多重呢!” “这个呢?崇?陆崇?啊,看着怎么像鬼鬼祟祟的祟啊?” “这个音的字好少,这个憧字怎么样?好像有点女孩子气哦?” “沖呢?陆沖?哎,有种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感觉,也不好。”少年嫌弃地直摇头。 少年翻来翻去感觉都不满意,他就在一旁支着下巴笑着看,叫什么名字他都无所谓,看着他皱着眉头为给他找名字伤脑筋的样子,就感觉心满意足了。 “你笑什么?倒是说话呀,这是给你取名字哎!”少年瞅他一眼,踢他。 “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一个名字。”他耍无赖地说。 少年鼓鼓脸,幽怨地瞪他一眼,然后低头点了点包在外衣里偷带进来的小猫的鼻子:“排骨你看看,你陆哥哥就是个无赖,你可不要跟他学,来,咱们一起挑。” “喵呜。”只有成人一个半巴掌大小的黑黄皮毛的猫爱娇地叫了一声,扒在少年腿边,真跟看得懂字一样歪着头一起看字典。 少年眉开眼笑,又找人要了纸笔趴在那写。 “哪个写出来好看点啊?” “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排骨你说说喜欢哪个?指给我看。” “算了算了,看看寓意吧,那什么,名字要有内涵对不对?” “啊,还是这个吧,你看这个崇字,常用以表示高贵、兴盛,组词也都是崇高,崇山峻岭什么的,很气派的样子呢!而且这个字好像用来起名字的比较少,不用担心重名,那就这个吧!九啊,你觉得呢?” 他看着写了满纸的“陆崇”,只觉得满心欢喜,哪里管那个字是什么字,但还是矜持地点头:“挺好的。” “行了,那你以后就叫陆崇了!以后我找你就按照这个找,不能再改名了啊,不然我要找不到了。”少年像完成了一桩老大的事,喜气洋洋地把猫放到脑袋上,两只手抓着两个猫前爪:“咱们走吧,排骨,驾!” 书店营业员睁大眼睛:“同学,宠物不能……” “哎呦,快跑!” 他们嘻嘻哈哈地跑出老远,跟最幼稚的小孩一样,然后少年说:“我们去玩吧,明天我就要走了,我还没玩够呢!” 少年喜欢玩的东西也很幼稚,比如什么悠悠球,什么竹蜻蜓,什么弹珠,都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喜欢吃的东西也很奇怪,什么奥特曼干脆面,什么跳跳糖,反正街边摊卖什么他都爱凑过去,明明那些摊子都是小学生才会光顾的。 每次自己问他为什么喜欢那些,他都会摇摇手指,露出一种“小朋友你一无所知”的古怪表情,有一次被他质疑了品味,他就说:“我这是重温童年时光好吗?你不懂!” 那天正好赶上临近有一个小镇赶集,他们就跑过去了,他跟在后面付钱,少年一只手扶着头顶的猫,另一只手拿着东西吃个没停。 最后他把自己吃撑了,上车之后毫无形象地摊在加长款的车厢里唉声嘆气,然后拉着自己的手,一会儿说“九九啊,不对,崇崇啊,我会捨不得你的”,一会儿又说“好好锻鍊身体,要长高啊,你看你现在比我大一岁呢,都没比我高多少,我要是以后去找你,发现你没长高,我会哭的”。 他听得满头黑线,不过悄悄看看自己,好像确实不够高,也不够强壮。 他有些气馁,又有些脸红,低声说:“我会好好锻鍊的。” 少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又说:“帮我照顾好排骨,让它活得长长久久的,别我去找你们的时候,它都那啥了,我还想再见到它呢。” 少年把猫放到他怀里,不舍地摸摸,“对了,还有你,你也要注意保养知道吗?别看你现在才大我一岁,到时候你就会哗——”少年比划了个很夸张很大的手势,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信誓旦旦地说,“总之,你会老得很快的!” 第90页 他这下真是满头黑线:“不会的吧?” “哼,你别不信,到时候你要是比我老相太多,有你哭的。”少年自己说着似乎也担心起来,想了想,“不行,我还是早点去找你们吧,我攒了很多压岁钱了,虽然爸爸和大哥都不让我离开家,不过我可以偷偷自己跑路呀,总之你就呆在北京,不要到处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你”。 絮絮叨叨嘀嘀咕咕,少年说了一堆,最后看着自己又看看猫,嘆了口气,伸手过来跟个小大哥一样,一手一个摸摸头:“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好想把你们一起带走啊,以后我养你们好了。” 他刚想说好啊,少年又说:“可惜那是没可能的,你自己要好好的,要努力加油,我仔细想了想,你身边除了你爸就没几个好人,你就呆在你爸身边,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差点被人害了,到时候可没有我去救你了……还有啊,不要太想我,不然日子会很不好过,我也会跟着揪心的。” 他抱着猫,有种即将被抛弃的委屈和不舍,一瞬间生出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让他哪里都去不了的冲动,但他很理智地克制了,拉着少年的手,低声说:“你也要好好的。” “哈哈,我没事啦!”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反正就是眼睛一睁一闭”之类的,然后说,“我就是担心你们啦!” 他说着往前方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瞪大了,然后他就扑了过来。 啾的细微一声轻响。 压在他身上的人痛哼一声,同时沉了一沉,他就看到他背后的血疯狂地涌了出来。 他猝然抬头,前方的司机冷着一张脸孔,举着装了消声器的手/枪还要射击。 他勐地扑了过去,在狭小的车内与对方争夺手/枪,混乱间猫也尖叫着加入进来,扑在对方脸上乱抓乱咬,他趁机对方开了一枪,一脚将其踢出了车外。 他将车开远,停下,再爬到后座,少年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后背的伤口任他怎么按压那鲜血都止不住,猫悽厉而急切地叫着。 “你撑着,我们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他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发抖。 “别、别急。”少年抓住了他的衣服,“我、我不会死,我其实……”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巴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急得哭了,“讨厌啊!” 鲜血从少年嘴里涌出来,他也哭了,沖回去开车,满脑子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两个字,医院!医院!!! 然而随着一声尖锐得能击穿耳膜的猫叫声,他再次往后看的时候,却浑身一震,脚下勐地一踩剎车,车子几乎冲出路边。 他抓紧方向盘,僵硬地看着前方,听着那尖锐的“喵喵”声,过了两秒,一点点扭头往后看,他没看错,后座上空空荡荡,除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有在那血迹里炸了毛,焦躁地跑来跑去找着什么的黑黄毛小猫,什么都没有。 第62章 惊愕, 震骇, 慌乱无措……所有词彙都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 他呆了半晌, 从驾驶座爬到后座,在座位上上下下翻找,然而车子就这么大, 即便是加长版的, 也就只有这么点地方,怎么可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而且就那么一点点功夫, 人能去哪里? 不可能在车里, 不可能下车了。 就这么, 凭空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小猫, 猫也呆呆地看着自己。 他们都是一身的血,无比狼狈茫然地对视着。 “喵!”猫突然一爪子拍在他脸上。 他惊醒过来, 停滞的思维逐渐转动, 然后下意识地找东西擦座位上的血迹。 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 他擦了两下,索性自己整个人上去把血蹭到自己身上,然后自言自语:“还要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对了! 他突然从驾驶座那里捡起那么把枪, 打开门, 大步朝着车开来的方向走去。 “喵!”猫连忙跳下车跑着跟上。 他来到刚才踹下司机的地方, 地上一滩血迹,还有着血滴痕迹,一路往前延伸, 他一路循着血迹走,然后看到下方河岸边,司机在那踉踉跄跄地前行。 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枪,扣下扳机,砰的一声,远处那个人影应声倒地。 在刚才的争夺中手枪上的消声器已经掉了,这声枪声极响,不远处的居民楼有人打开窗户朝这里张望,其中一个妇女尖叫了一声,还有人拿电话报警。 他冷冷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那边几个窗户砰砰几声连忙关了起来。 “喵呜。”裤脚被扯动,他低下头把跑到脚边的小猫抱起来,摸了摸它被鲜血打湿又黏在一起的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支手机,刚才惊恐慌乱之下,他甚至没有想到用手机叫救护车或者求助。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他父亲一个得力助手,他接起来,对方惊急悲怒的声音传来:“九少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事了!” 他呆了下,眼眶陡然酸涩起来,但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声音也一片冷硬:“好,我马上回去。” 他茫然地四顾一圈,低头对手里的猫说:“排骨,我们走。” 第91页 他回到车里,车里依旧空荡荡的,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那个少年完全来自自己的虚构,因为他开始发现,自己变得记不清少年的脸,很多细节、对话也变得模煳起来。问身边见过少年的人,也是如此,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具体长相就记不清了。 少年似乎很刻意不留下自己的痕迹,没有拍过一张照片,写过什么都会当场毁掉,他曾悄悄拿着少年留下的血和头髮去化验,结果却是无法提取任何dna。 而少年碰触过的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有些东西越查越是蹊跷,有些事越想得深越是难解。 少年仿佛是凭空出现,然后又凭空消失,唯一留下来的证明他曾来过的证据,似乎就只有那只捡来的猫和那张写满了他的名字被他偷偷藏起来的纸。 他不能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这个人,他只能等待。 等着等着,那张纸泛了黄,又在意外中遗失。 等着等着,猫也死了。 他的心从凉等到热,又从热等到凉,并且似乎将一直等到生命终止。 就在这时,他勐然发现,他要等的那个人,或许早已来到他的身边。 “陆崇,陆崇,醒醒啊,别睡!”听,他在叫他呢。 陆崇努力地睁开一丝眼缝,隐隐约约看到眼前一张染满了血的脸,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然而意识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仿佛深渊有什么东西正拉着他下坠。 “陆崇!陆崇!陆崇!!!——” 骆文承眼睁睁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头垂落在自己肩膀上,眼泪顿时汹涌而出:“别这样,陆崇,别这样,醒醒!”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撑被砸得塌下来的车顶,这辆车在撞击过程和被钢材砸压之下,整辆车都变形了,整个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几乎没有剩下一丝多余的空间。 骆文承隐约可以透过压在上面的,交错的大量钢材看到一抹天空,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吶喊,还是没可能撼动这个空间一丝一毫。 绝望,无助,恐惧,他的心被这些情绪填满,最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被陆崇半压在身下,双腿被座椅和车子夹住,唯一还能够活动的右手没有在自己身上和陆崇身上找到手机,他无计可施,只能停下来等待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又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的救援。 “陆崇……”他小心地摸了摸陆崇的脸,不敢去碰他的头,上面全是血,而且还在流血,他甚至觉得他整个头都变形了。 只有他唿吸间喷洒在自己脖子上的气息,能带给他一丝安慰,让他知道这个人还活着。 “你怎么这么傻?”奋不顾身地就扑了过来。 他不知道如果陆崇没有扑过来,陆崇会不会受这样重的伤,在那样剧烈的车祸中,谁都无法肯定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不是陆崇用身体护着他,现在他决定不会受伤这么轻。 这个男人在最危险的关头,竟然想用生命来保护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纠结,那些不甘,都毫无意义。 喜欢不喜欢,接受不接受,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他永远只会记得,陆崇差点死去,而自己被他护着只受了轻伤这个事实。 他抬头看着变形的车顶,忽然说:“你在吗?” 车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骆文承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一定在,你出来啊!你不是要我的希望和爱吗?你出来啊!” 他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帮助自己,但他现在只能寄望于此。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陆崇眼看着就要不好了,他已经别无选择。 “你出来吧,我求求你,给我一点回应好吗?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求求你救救我身边这个人,他快要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你就别想再要什么希望什么爱了!” 哀求也好,威胁也好,骆文承一直说一直说,声音都沙哑了,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四周一片寂静。 难道一定要他快死的时候,或者死了之后,那个声音才会出现吗? 骆文承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努力扭头看着车门变形处折起的一抹坚硬锐利弧度。他伸出手去,对着那处一划,手腕上细腻柔软的皮肉顿时破开,鲜血如注。 他身上也是受了伤丢失了一些血液的,他身上这满身的血,虽然大部分是陆崇的,但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加上之前又忧心排骨,一直没怎么休息,刚才又喊又叫的,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累了,此刻这样一放血,他马上就感到了心慌气短,头重脚轻。 他无力地垂下头,看着就像和陆崇互相靠在一起。 恍恍惚惚之中,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煳,虚弱,无力,窒息,寒冷……濒死的感觉袭遍全身,然后这时,他苦等的那道冰冷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检测到目标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是否续命?” 骆文承一凛,他的意识仿佛和自己的身体脱离开来,他的身体依旧难以动弹,但他的意识仿佛站了起来,而周边物体变得模煳,他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他连忙对着虚无的空中说:“我不续命,我要换成救我身边这个人!” 第92页 “超出能力范围,要求无效。” 骆文承咬了咬牙:“你连逆转时空都能做到,怎么可能救一个人都做不到?你不是要我的爱和希望吗?我都给你,但我不要继续活下去,我要换成救人。” 他喘了口气,即便只是意识他也感到了沉重的无力疲惫感,浑身发冷,“他还没有死,他只是受了重伤,你能救活一个已经死去的我,肯定也能救一个还没死的人,我求你了!” 那个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次你的爱和希望质量比上次更好,我可以让你活不止一年,这样你也要换?” 骆文承如释重负:“所以你做得到的是吧?如果他死了,我就算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一定会死。” “你能确保他一定能活下去吗?你能肯定他就算得救,头部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不会留下后遗症吗?” 骆文承笑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下去了,现在用本来没打算派上用场的希望和爱,换取他好好的,不是赚了吗? 他抬起头,看着虚空:“求你帮我救他。” 似乎有一声嘆息响起,在骆文承看不到的一个空间里,一个屏幕立在那里,莹蓝色的屏幕上数据不断流淌着,然后一个页面弹了出来,上面有一行字。 无比清晰的一行灰色的字: 改变目标命运,第一次,失败。 接着,灰色的字下面又出现了一行蓝色的字,冰冷刻板的电子声一面就将这行字读了出来—— 【改变目标命运,第二次重生版——】 声音停顿了一下,【失败。】 屏幕上,第二行字的末位闪烁了几下,“失败”两个字弹了出来,明晃晃地显示在那里,无比刺眼。 声音继续【目标自动放弃,目标生命进入72小时倒计时,按照目标心愿,开始吸收目标能量,转化修復剂——系统任务失败,即将关闭系统,进入永久休眠模式。】 骆文承闷哼一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身体的沉重寒冷几乎让他昏迷过去,他竟然没有死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声音到底答应他没有? 他再要唿唤那个声音,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大量失血让他无法再维持清醒,好在这时车外头响起了唿喊声。 “先生!骆少爷!” 声音缥缈得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骆文承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但这样的称唿,肯定是自己人吧? 他笑了笑,看了陆崇一眼,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凌晨, 还是那家私人医院, 手术已经进行了七个小时。 医院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刘伟志封锁起来, 除了必要的医务人员,其余人全部清场,病人全部转院, 他动用了在海宁的全部力量, 确保这家医院的绝对安全。 刘伟志一直在忙着外面的事,电话也一直响个不停, 还要应付海宁那些得到消息闻风而来的人, 短短十几个小时下来, 已是身心俱疲。 等他忙完回到手术间外面, 往座椅上一坐,胖胖的身体垮下来, 脸上满是疲惫、凝重与担忧。 这时脚步声从走廊那端响起, 他抬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伙伴,嘆了口气:“你们来了。” 来人正是从北京赶过来的周一山和老丁,他们风尘僕僕,脚步急切,看到刘伟志就急问:“先生呢?” “还在手术。” “情况怎么样?”老丁问。 刘伟志摇摇头:“七个小时, 抢救了好几次, 手术也中断了好几次,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靠,这是谁干的!”周一山急怒地想杀人,又没有目标, 一把拽起了刘伟志的衣领,“你怎么保护先生的?” 老丁阻拦他,让他冷静点,刘伟志挣脱开来,面无表情地说:“货车司机当场死亡,查起来很困难,我现在也没法分心去查,所以叫你们过来。” 老丁冷静地说:“查肯定要查,但现在这都不是重点,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生的病情,还有,我们得到你的消息立即赶过来了,但其他人肯定也会得到消息,他们很快也会赶过来。” 想到那些,刘伟志皱起眉头。 先生手下有很多能人,他们这边三人属于最早跟先生的一批,也是关系与先生最密切的,彼此关系也很好,还有一些是后来提拔起来的,另外还有一部分是先生的父亲留下来的老人。 他们的忠心都毋庸置疑,但彼此之间并不特别和谐,先生在的时候自然能压得住他们,但现在这种情况,谁都不服谁,谁都不信谁,很难做到同心同力。 虽然当初先生来海宁的时候,已经给众人都安排了自己的位置,但现在先生万一有个不测,那就是被谋杀身亡,和平静隐退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出现一个平稳的交接。 再者还有陆家的人,那又是一个阵营,他们与先生并不同心,但占了一个血缘关系,照理是有继承权的,至少他们有权要求拿回先生从他的父亲手中继承的产业。但这么多年下来,哪些产业是怎么来的,很难完全釐清,总之,万一先生不测,他们会趁机狠咬一口。 “我们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老丁说,“在先生出事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你,如果有心人拿住这一条联合起来对你发难,情况就很糟糕了,甚至如果他们声称你是害死先生的帮凶或者叛徒,加以操作,是提高自己威望的捷径。” 第93页 刘伟志揉了揉额头:“这些倒没什么,只要先生能醒过来,都不是问题。” “我就是担心我们自乱阵脚,有人浑水摸鱼对先生不利,总之,我们尽快调查出真相,同时老刘你把医院的布防交给我和十三,自己引咎接受调查,这个姿态我们先做出来,让人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老丁说。 刘伟志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周一山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忽然问:“不是说车祸的有两个人吗?那小子呢?躲到哪里去了?” 刘伟志说:“骆文承失血过多,经过抢救现在已经没事了,周前守着他。” 周一山哼了一声:“我看得把那小子转移走,车祸时他还是全程在场的,一会儿人都来了,保不定说要审他一审,有几个脾气比我还差,万一动起粗来,我们还得分心护着他。” “那万一先生醒过来问起他怎么办?送他走还要另外派人手保护,”刘伟志说,“现在全海宁哪里还有比这医院更安全的?” 周一山憋屈地没说话。 三人又说了会,留下刘伟志在这守着,其余两人便去各做各的事了。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渐渐变亮,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开始照耀大地。 手术室依旧紧闭着。 然而北京那边闻讯而来的人却都一个个踏上了海宁的土地,朝医院赶了过来。 骆文承一直昏睡到中午才醒。 睁开眼是明亮的房间,窗外灿烂的阳光,他呆了一会儿,勐地坐了起来,坐到一半又倒了回去。 他扶上额头,摸到了一圈纱布,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您醒了?您有脑震盪,加上失血过多,不宜下床。” 骆文承听到周前的声音,转头看:“陆崇呢?” “先生还在抢救。”周前说。 “抢救……”骆文承抓住他的手,“他什么情况,抢救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周前说:“先生已经进手术室快二十多个小时了,本来都手术结束要推出来了,但北京那边专家团赶到,就没出来了,一群人现在都围在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骆文承听着就要下床,但起身到一半动作就停住,他对周前说:“有吃的吗?” “我去拿。” 周前离开病房之后,骆文承掀开了被子。 被子里,他身侧放了一支针筒,模样很普通,就是医院里很常见的那种打皮试用的一毫升的针筒,但里面装的是淡蓝色的液体。 他看到东西的第一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它的作用。 修復剂,注射后24到72小时生效,无论伤势多重,只要人还没死就都能救活,并且恢復如初。 他一下子握紧这个东西,拔掉手背的针头起身,床边有新衣服,他直接拿过换起来。 周前端着吃的进来:“您要去哪里?” “我去见陆崇。”骆文承说。 周前沉默了一下:“恐怕您现在去不了。” 骆文承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去手术室的通道已经被封锁了,一般人根本去不了,而且北京来了很多人,他们也不会让你见到先生的。” 骆文承慢慢坐下来,想了一会儿问:“刘伟志呢?我要见他。” “您见他也没用,刘经理也被隔绝在那之外了,而且现在有人在调查他,说是因为他保护不力才让先生受到袭击,甚至怀疑他是叛徒。” 骆文承眉头一皱:“那陆崇身边还有谁?” “是丁先生和周先生,他们凌晨就从北京下来了。”周前回答。 骆文承放心了一点:“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必须见到陆崇。” “想见先生就能见,你当你是谁?”一道冰冷的嗓音响了起来,病房门口进来了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这人二十五六上下,面容英俊帅气,眼神却阴冷至极,看着骆文承的目光像一刀一刀在凌迟他。 骆文承脸色微微沉下,目光凛然,他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目光扫过这人腰侧,那里微微凸起,藏着一把枪,右边大腿外侧应该别着一把刀。 就在他目光落在对方大腿外侧的同时,这个男人的手已经迅速在那里抹了一下。 速度快得骆文承几乎看不清,他只觉得一抹寒光携着杀意迫近,他迅速抬起手挡在面前,但下一刻便被压倒在床上,一只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把刀子就对着他的眼睛,只差几厘米的距离。 他用尽全力挡着对方持刀的手,然而对方给力气大得惊人,刀尖依旧一分一分地逼近。 这时周前冲过来帮忙,慢一步进门的刘伟志也喊了起来:“凌宿你疯了?!” 两个人扯着这个叫凌宿的男人,用尽全力才把他扯开,骆文承侧过身捂着脖子咳嗽。 凌宿冷冷嗤笑:“弱鸡。” 骆文承慢慢坐起来,刚才一番用力,他头上的纱布和手腕上的纱布都重新渗出了血,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难看了两分,整个人惨白惨白的,眼珠却是乌黑冷漠,看着凌宿,眼中的寒意杀意不比对方少。 凌宿一怔,有一个瞬间他险些以为眼前这人会是一头没有感情的凶兽,因被挑衅,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第94页 随即他又嗤笑一声,这么个娇娇子,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他拿什么来拼命? 他甩开周前和刘伟志:“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真想杀他的话,你们来得及拦吗?就这么个半残似的傢伙,你们竟然放心让先生和他单独出去。” 刘伟志冷着脸说:“问话就问话,别动手动脚。” 凌宿靠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手里甩着刀子:“事发的时候,你在先生身边?” 骆文承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是。” “你在副驾驶座上,先生在驾驶座上?” “是。” 凌宿笑了一声“能让先生纡尊降贵给你开车,你也是厉害。” 刘伟志斥道:“说正事!” “所以货车撞上来的时候先生在开车?” “没有,那之前他突然停下车,和我说话。” “他说了什么?” 骆文承微微愣住,回忆起当时陆崇的表情和语气,是啊,他当时要和自己说什么呢?那样的神态,说的似乎不是普通事。 他回过神,淡淡说:“是私事,他没说完货车就撞了上来。”他抬起头看着凌宿,“不过你问这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从货车撞上来的角度姿态分析出对方是什么人,谁派来的?” 凌宿脸色难看。 骆文承讽刺一笑:“还是说,你觉得我也参与了这件事,害陆崇我也有一份?” “真是不爽呢,先生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你睡上一觉就好好的一点事都没了,明明你们在一辆车里,凭什么你受伤这么轻?”凌宿凑近弯腰逼视着骆文承。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杀我的理由?”骆文承很清楚,刚才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如果不是周前和刘伟志把他架开,这个时候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凌宿直起身:“如果先生死了,我真的会让你偿命,你最好祈祷先生能醒过来。” 他放完这句狠话便出去了,刘伟志嘆了口气,对骆文承说:“你既然醒了,还是离开吧,像凌宿这样迁怒你的人还有不少,甚至有比他更激进的,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他脸上再没有以前那弥勒佛一样的笑,眉头皱着,对骆文承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和善。 骆文承知道他这也是对自己迁怒了,只不过他没有太过表现出来。但骆文承不在乎,这些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他都不在乎,他问:“他怎么样了?” “情况非常不乐观。”刘伟志神色严峻地说,“陆先生头部遭受了致命的撞击,身上还有多处骨折,现在暂时是稳住了他的病情,但接下来怎么样很难说。” “不乐观、很难说,这些难道不是医生用来敷衍家属的吗?到底什么情况,你给我交个底吧。” 刘伟志沉默了片刻,说:“现在看来,没有奇蹟发生的话,最好的情况就是植物人了。” 那些医生专家的原话是,那样严重的头部创伤和那么大的失血量,没有当场死亡都是个奇蹟了,虽然幸运地在手术中稳住了情况,但最终能醒过来的概率,非常非常小,小得可怜。 骆文承微微睁大眼睛。 “再差点,就是插着唿吸机睡在那,其实已经脑死亡。现在最好的消息是,先生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盛,说不定真能醒过来,不过就算醒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沉重地说,“他的脑组织损伤严重,切除了一部分,而且现在还在持续颅高压,脑组织还会持续受损,所以就算醒过来,也绝不可能恢復到从前,要么傻,要么残废,要么都有,就这样。” 而这已经是奇蹟中的奇蹟了。 刘伟志说:“所以你趁现在快走吧,大家要是对你发难,谁也救不了你。” 骆文承低下头,呆了好一会儿轻轻笑了。 刘伟志皱眉:“你笑什么?” 骆文承摸了摸口袋里的针筒,直接说:“我要见陆崇,我能救陆崇。” “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能救陆崇,并且让他恢復如初,你带我去见他。”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没时间陪你玩。” 刘伟志觉得他疯了。 “我没有开玩笑。”骆文承肯定地说,“我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是能够救他,难道我千方百计地见到陆崇,就是为了看他一眼,或者捅他一刀?你要相信,我比所有人都希望陆崇活着。 刘伟志看了骆文承好一会儿,他眼神坚定毫不闪躲地与他对视,刘伟志气笑了,他竟然觉得他说的是真话:“那你说,怎么救先生?他不是中毒,不是中邪,他是头颅受创昏迷不醒,你进去一趟,然后念个咒就能让他好起来?” 骆文承不在意他的嘲讽,淡淡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忘了吗,我曾经有一次都已经心跳停止了,最后又活了过来。” 刘伟志皱着眉头回忆:“那次是假的?你骗先生?” 骆文承继续说:“还有,你应该也知道,我有一种奇怪的毛病,每到零点就会腹痛如绞,先生以为我是心理原因,但其实并不是,我的身体本就与常人不同,总之你就当作我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这世界之大,出现点你不能理解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第95页 刘伟志沉默,他在思考。 骆文承抬头说:“快决定吧,陆崇还能撑多久?万一病情恶化怎么办?” 刘伟志还是不敢相信他,他说的事太玄幻了,简直天方夜谭,然而他心中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出现最好的结果。 骆文承看出他的犹豫,他最后说:“陆崇用生命保护了我,我不会害他的,而且他对我的感情和信任你也是知道的,以他的身份地位,以他的决断性格,如果他现在有的选,你猜他是选择躺在那里听天由命,等着即便出现奇蹟依旧是非傻即残的结局,还是选择相信我,跟我赌一把?” “况且,我有足够的把握。” 刘伟志脸色变幻,有一句话骆文承说对了,以先生的身份地位权势,若真的傻了或者残废得太严重,就等于成了傀儡和活靶子,将失掉所有的尊严,从前所有被先生踩在脚底,或者仰望嫉妒他的人都能够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刘伟志设身处地,觉得如果是自己面对那些,他会疯掉,他宁愿在那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咬咬牙道:“你等着!” 他出去打电话给老丁和周一山,此时此刻,能够给他支持,也能够给骆文承一丝信任的人,只有这两位了。 骆文承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地软下身体。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周前此时把食物拿到骆文承面前:“吃点东西吧?” 骆文承看看那些馒头粥,摇了摇头:“吃不下,给我来一瓶葡萄糖吧。” “我去拿。” “周前。”骆文承叫住他,“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先生会相信你,我听先生的。”周前默默说道。在陆崇手下,他只是个小人物,没有刘丁周等人的地位高度,也没有凌宿那样能够肆意霸道的资格,所以他不会去想太多,考虑太多,先生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先生让他跟着骆文承,他就跟着。 先生让他听骆文承的,他就听。 先生让他保护骆文承安全,所以即便现在所有人都冲过来要骆文承偿命,他也会拼死护着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因为他知道,那是先生需要他做到的。 骆文承轻声说:“谢谢你。” 周前去拿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骆文承直接往嘴里灌,一瓶灌下去觉得好受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刘伟志回来了:“跟我来吧,一会儿我们找的藉口是你是先生最喜欢的人,让你进去看能不能唤醒他,总之你全程不要开口,无论谁说什么都不要回应。” “好。”骆文承走出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捂住了心脏。 “你怎么了?”刘伟志问。 等了两秒,那种心悸感逐渐消失,骆文承直起身摇摇头,他慢慢意识到什么,问周前:“几点了?” “下午两点四十。” “两点四十……”那是昨天出车祸的时间,二十四小时了。 骆文承对看着自己的两个人说:“没事,走吧。” 他跟着刘伟志来到另一栋住院楼,周一山已经在电梯口嚼着菸丝等着了,冲过来对骆文承直打量,压低声音:“你真的能救先生?” “我能。”骆文承说。 “靠,你要是能,我以后都管你叫爷爷!跟我来吧。” 他带着骆文承上楼,刘伟志和周前就被守着楼梯的人阻隔在外了。 上到七楼,来到重症监护室的那层,电梯一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外的走廊上站着坐着好多人,一眼望去竟然数不清,见周一山带一个陌生人上来,纷纷看过来,面色不善:“周十三,这是谁?” “比你们有用的人!”周一山懒得搭理这些人,去按重症监护室大门的电子密码。 还没按到就有人来阻止了:“你要带他进去?我们都要按着点才能进去看一眼,凭什么他能进去?” “就凭他是先生用命救下来的人?”周一山不耐烦地道,“不是说要等奇蹟吗?我带他来给先生助助威怎么了?就你们这群苍蝇,进去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制造噪音污染空气,要么就一个个心里头盼着先生早点死,能让你们按着点进去几个已经不错了,都给我滚开!” 那些人被喷得满脸涨红。骆文承看过去,那些老的老少的少,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应该是陆家的人,还有些远远近近站着,身上气势即便收敛着,依然泄露出冷气煞气的,让人无法忽略的,应该是陆崇手底下的人。 这可真是多啊。 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沉声说:“眼下先生危在旦夕,你突然带一个陌生人进去,不太好吧?” “他对你们来说是陌生人,对我来说可不是,对先生就更不是了,是不是要让你们先熟悉熟悉认同认同,才能进去啊?你特么算老几啊?” “你——周十三你少胡搅蛮缠,万一他存着歹念你能负责吗?” “你放心,我负一百个责,先生要是被他害了,我把自己脑袋砍下来行不行?还有,别看到谁都歹念歹念的,凌宿不是审过他了吗?他要是有问题,凌宿那个疯子不把他给当场弄死?” 第96页 周一山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重症监护室的电子大门,把骆文承推了进去:“快进去。” 门里面王医生领着骆文承换上隔离衣物,继续往里走:“先生就在里面。” 这是一间大病房,一张张病床靠着墙边摆放,陆崇就躺在其中一张上。 陆崇盖着被子,露出半个胸膛,一无所知地昏睡着,喉咙上插着气管插管,连接着一台唿吸机,胸口一起一伏着,却看不出到底是他自己在唿吸,还是被动唿吸。 骆文承慢慢走近,陆崇头髮已经被剃掉,露出青紫肿胀的头部,上面甚至有两道s形的切口,切口边缘被黑色的线用力勒紧缝合着,头皮像鼓起的皮球,切口中间甚至还插着一根管子,从头颅里引出深红色的液体。 骆文承伸手轻轻摸了摸,明明应该是坚硬的头颅,摸上去却烫烫的,又有点软软的。 “这里……”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头可以弄成这个样子。 “因为颅高压,取掉了两片颅骨。”王医生站在门口没有跟进来,“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最好快一点,我就在外面等你。” 对于让骆文承进来,王医生其实是最乐见其成的人,因为他是医生,他手里经歷过无数病人,知道陆崇的情况有多严重,也知道全国那么多大小医院,每天急诊和icu里会死掉多少像陆崇这样的病人,甚至其中绝大部分的病情比陆崇更轻,但都没有熬下来。 奇蹟?那不过是美好的愿望,和暂时安抚外面的人的藉口罢了。 所以哪怕是念咒也好,巫术也好,只要能救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来吧。 骆文承拿出那支针筒,扎进陆崇的输液管内,将淡蓝色液体缓缓推了进去,眼看着那些蓝色成分沿着手背的针管流入到陆崇的血管中,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陆崇说:“你说你,家大业大有什么用?我连见你一面都难,连想要救你,都差点进不来。” 他看着陆崇的样子,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应该是优雅尊贵的,现在却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对一切都那么无能为力。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 他低头握住陆崇的手,有许多话想要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说的,似乎在过往都已经说完了,他此刻心情分外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他最后说:“陆崇,我祝福你,你会等到你要等的那个人的,你会幸福的。” 他感到手底下有一根手指动弹了一下,然而陆崇依旧如之前那般睡着,毫无动静。 骆文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放开他的手,十分干脆地走出病房,王医生意外:“这么快?” “一天到三天之内,他就会醒过来。”骆文承说完走出去打开了电子大门,外面几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周一山对峙的人换成了那个凌宿,随着他开门,所有目光都朝他直射过来。凌宿的目光尤其尖锐。 他面不改色地走出去,反手带上了大门。 周一山看到他走过来:“好了?” 一道人影比他更快,揪着骆文承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后门大门上摁。 然而他以为绝对躲不开的人却后退一步,先一步抓住了他,反手就把他往门上甩。 骆文承这一招脱胎于过肩摔,速度极快,借力打力,凌宿猝不及防之下还真被甩了一把,身体重重砸上电子大门,发出巨响,甚至引发了警报,他反应也快,立即反击,但下一刻骆文承一脚狠狠踹中了他的小腹。 这一脚实在狠极了,坚硬的鞋尖不比锐器差,凌宿哼了一声又一次撞在门上然后跪了下去,紧接着腰间一凉,他头髮被拽了起来,一个冰冷的东西顶在他两眼之间。 尖锐的警报声中,骆文承微微弯着腰,一手揪着凌宿的头髮,一手握着从他腰间夺来的枪抵住他的脑袋,冷漠至极地开口:“除了动手就是动手,没人告诉你这样很不礼貌吗?” 边上一圈人都惊了,凌宿输了? 那个做事情喜欢靠拳头,桀骜不驯的凌宿一个照面就被制服了?还是被一个比他瘦弱得多,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人? 骆文承突然松开凌宿,用枪指着他后退了几步,从阴影里退到了窗户外阳光照射之处。 他偏爱穿风衣,今天也不例外,剪裁优良的风衣将他衬托得极为修长笔挺,端着枪的手笔直前举,阳光把他的头髮照耀得发光,把他苍白的脸照得半明半灭。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不带一丝人气,和跪在那里的凌宿相比,气场远较之强大,令人心生震慑。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下一刻他就会扣下扳机,有人隐隐地动作起来。 僵持中,王医生从里头跑过来,隔着大门喊:“你们是不是疯了,在这里打架!” 他在里头操作着,警报声很快解除,与此同时,骆文承手指一绕,将枪打了个旋收到掌心,拆掉弹匣,子弹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然后他把这把金色的手枪扔还给凌宿。 枪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恰恰停在凌宿面前,他脸上简直五颜六色变着来,极为精彩。 骆文承走向电梯,按下按键,对周一山说:“我先走了。” 周一山噗嗤一笑,拍了拍手,对凌宿说:“成天到处发疯,这下踢到铁板了吧,真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呢!”一边跟上了迈进电梯的骆文承的脚步,“来来,我送你下去。” 第97页 门一关上,骆文承就往墙上靠去,脸色苍白。 周一山乐不可支:“你行啊,出其不意一击即退,最妙的是空手夺枪,这逼装得叫一个熘。” 他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骆文承那几步后退,其实凌宿已经要还手了,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骆文承了。 毕竟实力和体力差距摆在那里。 要不是凌宿太轻敌,一开始骆文承就不会得手。 骆文承按了按不太舒服的心脏,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开枪吗?” 周一山一愣。 骆文承随即道:“开玩笑的,他惹我在先,我让他丢脸,很公平。” 骆文承看向一旁的镜子,镜子里自己那张脸波澜不惊,双眼深不见底。 他知道,刚才如果不是王医生喊那一嗓子,他真的会开枪。 他开始慢慢地回想,发现自从醒过来,他好像就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哪怕是被告知见陆崇会很困难,他也并不多么着急,哪怕是看到陆崇躺在那里的情形,他也没有感觉到太大冲击,甚至没有一丝心疼。 成功把那修復剂注射进去时,他也仅仅是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目标,一个执念,而不是喜悦之类的情绪。 所以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自然也不会感到痛苦不舍。 他闭上眼,抚上心口,他的爱,已经消失了。 恐怕此刻陆崇带着他心中的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感到丝毫心痛难过,而只会报之以冷漠的视线。 他又回想起刘伟志对他的冷漠态度,他是真的毫不介意。 那个凌宿两次对他发难,他并不愤怒,只有一种被挑衅之后要反击回去,甚至和对方拼命的戾气。 他开始变得无所谓了,就像刚重生那会,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拿来做赌注,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别人。 这是因为,他心中毫无希望,只剩下冰冷黑暗了吗? 他睁开眼,淡淡地说:“真有趣。” “你说什么?”周一山没听清。 骆文承没理他,低声自言自语:“我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却无法调动正确的情绪,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才是合理的,才是痛快的。”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一楼,他抬头看着外头走廊外刺眼的阳光,眯起眼:“比第一次严重。” 第一次他至少是有情绪的,他对一切满不在乎的同时,至少有着正常的喜怒哀乐,但这一次,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第64章 刘伟志给骆文承安排了一个住处, 名为保护, 实为监视, 骆文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非还是怀疑自己,他任由他监视。 不过第二天, 陆崇那边 “病情奇蹟般好转”之后, 刘伟志对他就十分放心了。 得到医院的好消息,骆文承对十分激动的周前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但等车子开到医院前面的路口, 骆文承又说:“你进去瞧瞧吧。” “您不进去?” “我进去不合适, 难免又起什么冲突, 你把消息带给我也是一样的。”他见周前迟疑的样子, 露出一个微笑,“去吧。” 周前离开之后, 他一个人默默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又拿出手机摆弄了一番,将手机扔到了旁边草丛里,然后换坐到驾驶座上,手指扶着方向盘轻轻点着,所以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他大约是知道自己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这么点时间, 刘伟志又看着他, 出国是不可能了,他也懒得再折腾了,死在哪里不是死呢? 人这心境不一样, 想法也就不完全一样了。 他现在就想自己到处兜转兜转,别身边总跟着人。 他启动车子开了才十几米,忽然看到医院不远处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在树后探头探脑。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骆文承随意地瞥了眼,接着眼神一点点变了。 这个人…… 眼看那人要走了,骆文承立即驱车跟了上去。 车子目标太大,开了会车,骆文承便弃车步行跟踪,那人在前面一路走,他就在后面一路跟,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跨过了一条又一条马路,最后进入一条地下通道时,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路跟到这里,不累吗?” 骆文承从后头的阴影里走出来,不闪不避地看着这个人:“方布德在哪里?” 这人脸色一变,方布德是德朗教授来到华国后给自己随口起的中文名,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人是谁,怎么知道的? “你是谁?” 骆文承森森一笑:“来讨债的人!”说着便沖了上去。 方布德便是前世那个制药疯子,他发明的那些不知道什么用途的药物曾折磨了骆文承好几年,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原本找不到人,这个仇也只能算了,但谁知道让他看到了这个人,当初跟在那个方布德身边的助手,给他打药餵药多是此人动手,即便他长着一张扔进人海就认不出来的脸,骆文承都绝不会认错。 这人没料到骆文承说打就打,忙从口袋里拿出个小手电筒似的东西,对着骆文承在尾部一按。 一股颜色古怪的气体从里面喷了出来。 但下一刻骆文承旋身一脚踢飞了这个小玩意,顺便咔嚓一声把这人的手腕踢得脱臼了。 第98页 他扫了一眼滚到远处还在冒烟的那玩意,冷笑,不愧是搞研究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毒气? 如果是一般人,碰到这种不知道什么气体的武器,怎么也该警惕一点,万一是剧毒之类的呢?但骆文承不,他现在行事怎么高兴怎么来,理智那是什么东西?反正他快要死了,刚才一路尾随,他已经忍到了极限,他现在就是想揍死这丫。 于是他就冲上去揍了,男人连忙招架,男人手里也是有两下子的,但再有两下子也敌不过见到仇人红了眼的骆文承,三两下就挂了彩。 他大吼一声从身上拔出了一把刀子,骆文承依旧是面不改色,被刀子割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这样不要命的架势将男人吓到了,他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骆文承抓住机会卸掉了他手里的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抡倒在地上,一拳头就砸了下去。 骆文承下的都是狠手,那人惨叫不已,连连求饶,很快就头破血流,去了半条命。 骆文承打得头髮衣服都乱了,衣服和身上一道道的都是刀子口,他喘着气把人按在地上:“方布德在哪里?说!” “呜呜……”那人吐出一口血沫,“我不认、不认识……” “还想骗我是吧?”骆文承抡起拳头还要打,陡然间心口一阵绞痛,他一下子抓住了胸前衣服,那人抓住这个机会,手脚并用地爬走。 骆文承跪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靠,这是什么!好不容易晚上胃不痛了,换成白天心绞痛了是吧? 他瞥到手腕上的手錶,两点四十。 又是这个点。 但昨天这个时候只是心悸,这会儿却是痛得他窒息,明天是不是这颗心脏要直接爆炸掉了? 他嗤笑一声,这个死亡倒计时倒是挺别致。 那男人跑远之后把地上那个放气的东西扔了过来,然后心惊胆战地观望着。 骆文承看着那个东西,想伸手,却痛得一时缓不过力气,那灰绿色的雾气飘进鼻端,他的视线开始模煳,头开始沉重,他看到那人捡起了地上的刀,一脸血一脸狰狞地越走越近,心想,恐怕等不到明天了。 从骆文承的角度,周围一切都是静音的,那人的动作也是扭曲放慢的,他只听到自己耳边血管里嘈杂的血流嗡鸣。他眼帘垂了垂,搭在睫毛上的几根汗湿的头髮也跟着颤了颤,然后无力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医院。 重症监护室。 病床上的人勐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声响惊动了一旁正兴奋喜悦地做着数据记录的王医生,他抬头一看,惊喜万分地喊道:“先生你醒了!” 病房外头的周一山闻声连忙冲进来:“先生醒了?太好了!我的天哪!不对,是骆文承,骆文承太神了!” 他激动到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陆崇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线路都是什么? “骆……”他想说话,发现无比不适,他喉咙上插着的又是什么? 王医生忙说:“先生你先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拿掉!”陆崇艰难含煳地开口,“文承呢?” “他在呢!他好着呢!我让人去叫他。”周一山连忙跑出去叫人去找骆文承。 一阵忙乱,二十分钟之后,陆崇衣服齐整地坐在重症监护室的值班室里,前面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些照片,那是昨天手术前后他自己的照片,那惨烈的头部特写简直让人不忍直视,任是陆崇自己看了,也只会给照片里的人判死刑。 然而现在,他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浑身上下几乎一点事都没有了。 王医生垂手站在桌边,忍不住瞄一眼陆崇的头,过了两秒又忍不住瞄了一眼。 此时此刻这颗头和照片里的简直像完全不同的两颗,外形颜色及硬度都已经恢復如常,什么引流管早早就拔掉了,只剩两道s形的刚刚拆线的切口,长成了很结实而颜色浅淡的疤痕。 以王医生的专业眼光和一天来的观察,这两道疤的颜色还在逐渐变淡的过程中,估计最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真的长得好好的,连骨头都长回来了,而且还是在我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好的,跟做梦一样……”王医生暗自嘀咕个不停。 陆崇醒了,他这精神就放松下来了,不嘀咕两声不足以表达他的震撼之情。 陆崇比他镇定得多,但心中的震惊却并不比他少。 他拿起镜子照了照头顶,又揭开喉咙上的纱布,那里二十分钟前刚拔除气管插管,然而此时那里的口子已经初步长好了,这样的復原能力绝不是人能够拥有的,也不是他能够拥有的。 他久久无声。 “先生,北京那边赶来很多人,都在外面等着,要告诉他们你醒了吗?还有你之前的情况并不是秘密,有几个还进来探视过,现在突然好了,该怎么解释?”王医生问。 “这些都先放着。”陆崇放下镜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他现在只想见到骆文承。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当年那人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现在的骆文承能做到让他几乎起死回生,都是一样的神秘,难以用常理解释,加上之前他想到的那些重合点和线索,陆崇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第99页 但如果是同一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出现了之后为什么从来没提过以前的事,他是忘了吗?为什么会忘记?年龄上也对不上,整整差了十岁,是不是像他猜测的那样…… 不,只要他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是! 陆崇越想心情越激动,周一山还没把人带来,但他等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心情急迫忐忑,一面又抑制不住地从眼角眉梢焕发出愉悦的神采,脚步简直带风的,往日的沉稳隐忍在此刻打了好几个折扣。 王医生连忙跟上:“先生你现在出去不太好吧,外面那么多人。”你老这样出去跟诈尸有什么区别? 陆崇突然停住:“帽子。” “什么?” 陆崇折回去拿帽子,光头太丑了。 王医生差点绝倒,现在是计较仪表的时候吗? 好吧,毕竟是死里逃生之后急着见心上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被陆崇那急切而又轻快的步伐感染得也心情荡漾起来,啊呀,年轻真好啊!活着真好啊!谈恋爱真好啊! 先生活了过来,他也跟跟着一起活了过来似的,整片天都亮了。 但陆崇正要开电子大门,忽然却停了下来。 重症监护室大门外守着一排人,面无表情地拦着外面情绪激动的人,那些人简直快要气炸,快要发疯了。 “周十三他们发什么疯,昨天开始就把医生护士都赶了出来,谁都不让进去,现在都不知道先生怎么样了。” “从他们的举动看来,我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是不是自导自演不知道,但不让我们进去,却来来回回叫那个小白脸进去,要是没问题老子把头割下来!” “难道是为了立遗嘱的?你看周十三那几个那巴结劲。” “问题他又不是女人,要是女人,哄得先生留下个一子半女或者结了婚还有文章可做,一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只要先生愿意把好东西留给他,就算他是人妖都没问题!别忘了先生这么多年从没踏出北京半步,突然来到这海宁一呆就是一整年,就是为了那个小白脸。” “靠,咱们跟着出生入死的,结果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 “别急,我的人快到了,他们休想再一手遮天下去,到时候我第一个要那小白脸吃不了兜着走!” 以上是一些年轻气盛的人的吵吵嚷嚷,此外还有几个老的围在一起嘀嘀咕咕。 “周十三是又去找那个小白脸了?” “别一口一个小白脸的,老九对那人看得重着呢。” “再看重也不过是个消遣的,竟然单陪着出去玩,现在好了,出事了。” “听说是因为让老九亲自给他开车,不然以老九的警惕性,就算身边没人跟着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听说还把自己家里给整垮了,不忠不孝的东西,老九真是煳涂,什么货色都捧在手里。” “昨天和凌宿打的那个狠劲那个眼神你们注意到没,那就是个狼崽子!” “要是真被他拿到什么遗嘱,陆家还不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次无论怎么样,这个祸害一定要解决掉,周十三那几个也得治一治。” “再等等,等我们的人到了再说,到时候直接把老九接回北京,是死是活都要在老宅里,放在海宁怎么回事,我们还要分这么多人跑过来,两头不能兼顾。” 外头一共二三十人,除了一小半还稳得住的人,其余人都加入了各种“逆袭计划”的制定中。 因为昨天周一山他们把医生护士都弄出来,还不肯让他们任何人进去,有人实在忍不住,怀疑陆崇已经死在里面了,就硬闯过,闯着闯着吵着吵着,一个个也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就你也拔枪我也拔刀的,场面弄得非常难看。 虽然事后证明陆崇还好好地活着,但大家心里都有了疙瘩,对周一山他们是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了,偏偏后者还强行搜走了他们身上的武器,拉了一对人过来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周一山他们是知道只需要等一天到三天,那时候陆崇已经开始恢復,他们看到希望,自然不惧採取极端的手段,但这些人不知道啊,一个个窝火得不行。 就在这样憋屈着急的心情中等了一天,周一山终于出来了,居然还是找那个骆文承过来,他们心中的不满自然就爆发了,作为导火索的骆文承自然就成了火力集中点。 要说他们有什么坏心,似乎也不算,除了个别的,大多数人反而是出于忠心,顶多是再夹带些私心,但怀就坏在这些话停在陆崇耳中,实在是刺耳又扎心,结结实实地触到了逆鳞。 咔哒一声,电子大门突然开了,众人停止交谈望过去,然后有一个算一个都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来到这里等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以为应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此时正站在门里,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他们虽然一个个口中都不提,但心中其实都对陆崇的情况有数,不然不至于一个个情绪如此焦躁。结果他们以为不行了的这个人,突然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虽然罕见地戴着顶帽子,但绝对是真人无疑,那气色,那眼神,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第100页 他们还来不及体会震惊、惊喜、高兴等诸多情绪,就后心一寒,被陆崇目光扫过的人,一个个僵在原地。 陆崇慢慢走出来,扫视过这些人:“你们,很好啊。” 他说得很缓慢,但这缓慢中简直像裹挟着无数把小刀子,要把人的皮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似的,充满了一种令人胆寒的森冷味道。 “先、先生……”有人忍不住开口。 陆崇冰冷地看着他们,他现在没空跟他们费工夫:“你们不是想进去吗?进去吧。” 王医生连忙往旁边一让,把重症监护室大门让出来,大门敞开着,仿佛里面是一个监牢。 有人还想说话,陆崇一个眼神剐过去,那人缩缩脖子,默默地挨着墙蹭进了大门。刚才叫得最凶要谁好看的人,现在蔫得跟鹌鹑一样。 这时周一山跑上来了:“先生你出来了?” “文承呢?”陆崇立即转移注意力。 “先生,那个,人找不到了。” 陆崇脸色一变:“什么叫找不到了?在哪里找不到的?” “就在医院门口。”周一山把一个手机递过来,“这是在医院门口的草坪里找到的,这段视频你看看。” 陆崇走到一边,把视频打开,骆文承的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是坐在车里自己举着手机录下来的,阳光很好,他的表情云淡风轻,语气也随意平淡:“陆崇,你看到这则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我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不要找我,我也不会再回来,你就好好地等你要等的那个人。对了,不要责怪周前,是我故意支开他的,就这样。” 二十秒不到的视频到此结束,陆崇呆了呆才理解过来这里面表达的意思。 他走了?他怎么可以走?! “视频是一个小时之前录的,他一定没有走远,快去找!”如果说刚才他是愤怒,现在只剩下恐慌和焦急了。 他立即迈进电梯,对那些想要跟上来的人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都不准离开!”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放这些对骆文承充满敌意的人出去? 周一山顾不得幸灾乐祸,一边下楼一边说:“他没有进医院,医院周围都找遍了,找不到,不过他是开车离开的,躲不开路上的监控,应该还是好找的。” 然而他们走出电梯没多久就得到消息,骆文承半路弃车了,车子已经找到,但没有看到人。 陆崇立即赶到停车的地方,那地方离医院只有一公里,问周边的人,确实在四十多分钟前看到一个长相出色的青年从车上下来,他们还奇怪这么好的车子怎么半天没回来开走呢。 “他往哪边去了?”陆崇问。 “好像是东边吧?”有人不确定地说。 “是往东边,在路口右拐了,当时我正要去给孙子买糖,和那小伙子一道走了一路,印象特别深,回头还跟我老伴嘀咕说,看起来挺不错一小伙子,怎么鬼鬼祟祟的。”一个老头就说了。 “什么鬼鬼祟祟?” “就是好像在偷跟着什么人,一直盯着前面不知道谁。” 陆崇脑海中一凛,一面派人拿下周边几个店铺的监控视频,一面派人沿着所说的那条道路一路追访。 这时候车子开过来一路上的监控也拿到了,所有视频一结合,可以确定骆文承确实是在跟踪一个人,一个穿着普通西装,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白领,长相也十分普通的三十来岁的男人。 “查,这个人是谁。” 这边附近并没有大马路,监控摄像头十分有限,陆崇便将能调动的人手散出去,几乎附近所有街道都是找人的人,人海战术还是十分有效的,两个小时之后他就找到了那个地下通道。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这个地下通道濒临废弃,只亮着孤零零的几盏昏灯,里面还有几个流浪汉。 陆崇带着人自提着大功率手电筒下来,将这个地下通道照得极亮,那些流浪汉被吓到了。 陆崇一挥手,立即有人会意去询问那些流浪汉。 陆崇自己提着手电筒在通道里寻找起来,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而且很杂乱,但他嗅觉灵敏,尤其这次醒来后,比以前更加灵敏——听觉也是如此,不然刚才也不可能隔着一道厚厚的电子门还能听到那么多对话。 他一下来就闻到了淡淡的还挺新鲜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但很古怪的气味。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地上有血迹,已经干涸的变成褐色的少量血迹,他打着手电筒扫了扫,便基本可以判断这里曾发生过怎么样的打斗,当时情形如何。 “两个人……血迹是新的,不会超过半天……这个鞋印,成年男子,40码……” 骆文承就是穿40码的鞋。 陆崇半蹲在地上触摸了一下地上那半个血鞋印,心跳一下一下跳得又快又重,他觉得自己接近那个答案了,但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恐怕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周一山走过来一看地上,再看看陆崇的脸色,默默说:“我去前面看看。” “先生。”那边给流浪汉问话的人突然喊道,“这里可能有线索。” 第101页 陆崇立即走过去。 手下说:“问到这两个,这个孩子表情有些闪闪躲躲的,可能知道点什么,但怎么问都不说。” 那是一个瘸腿的流浪汉,怀里圈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小孩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瘦巴巴的,直往流浪汉怀里钻。 陆崇心急如焚,但还是克制着,叫人去买点吃的,然后直接对流浪汉说:“你跟他说,只要他说出我要的信息,我让你们住上大房子,吃穿不愁,还会送他去上学。” 流浪汉睁大了眼睛,掰开怀里的小孩呜呜啦啦地说了什么,大约是方言,陆崇听不懂。 小孩没那么抗拒了,又在食物的诱惑下,磕磕巴巴地用非常难以理解的普通话以及各种肢体动作表达出了一些东西。 原来下午这流浪汉出去乞讨,小孩就被他藏在通道角落里的一堆纸箱里睡觉,小孩敏感,一有人进来就醒了过来,但不敢出来,一动不动地躲着偷看。 他表达出来的东西,加上陆崇自己理解拼凑,大约就是进来了两个人,后面那个压着前面那个打,但打着打着突然抓着心脏的地方倒了下去,另一个趁机捡起了刀子,但不知道有没有扎下去,总之那人后来站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不多久就来了另外两人,把倒下去的那个带走了。 如果这两人中有骆文承,只可能是后面进来的那个,但据陆崇所知,骆文承并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骆少爷醒来后曾有过一次心脏不舒服。”一个声音突然道,陆崇看去,是周前,陆崇脸色立即有些不虞,但想到骆文承在视频里特意交代的那句话,到底没有说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下午,骆少爷还特地问了我时间,是两点四十分,而且奇怪的是他听了这个时间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当时刘经理也在场。”周前说着,将他刚才在角落里找到的一个东西双手递上,“这颗纽扣应该是骆少爷风衣袖子上的。” 陆崇脸色一变,拿过纽扣,周前继续说:“衣服是我前天刚买的,所以有点印象,如果拿着纽扣去店里比对,应该会得到更准确的结果。” 骆文承好穿墨绿色的风衣,这颗纽扣就是墨绿色的,而且做工非常优良。那风衣是夏季新款,主打轻薄防晒,从布料到扣子材质都比较特殊,加上价格昂贵,买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去店里很容易查证。 陆崇将这颗纽扣攥在掌心,脸陷在阴影里,气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周一山跑了过来:“先生,那边到出口地上有几滴血迹,但没有别的发现了。” “人是从那里被带走的,怎么会没有发现?”陆崇已经在爆发的边缘,“脚印呢?车轮印呢?” “水泥地面,很难得到那些线索,出口那边是一条小马路,也没有监控器,周边是一个废弃的商场,恐怕也很难找到目击者。”周一山声音越说越低,“如果来到这里不是偶然,那么那个带路的人恐怕是有预谋的。” 这个地方太适合杀人越货,毁尸灭迹了。 在海宁这个繁华的城市,除了北城那一带,市中心及周边类似这样的地方可不多,那人显然非常熟悉海宁。 陆崇伸手撑住了对面的墙壁,沉重地唿吸着。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 周一山默默地听着,心里一跳一跳的。 封锁海宁所有高速路口,停运所有航班、列车,任何人与车辆不得离开海宁,海宁所有部门配合行动,甚至还有通缉令…… 一道一道书面文件要下来,而且是从北边直接下来的最高层文件,今夜,甚至未来更久,海宁这座城市将彻底掌握在陆崇手中。 然而这样大的动作,带来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陆崇权势是大,但也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但周一山什么也没说。 陆崇打完电话,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去吧。” “明白!”周一山快速离去,他走后,刘伟志终于来了,还带来了一队勘察现场的专家。 “先生。” 陆崇挥了挥手,那些人立即分开忙了起来。 这一晚,海宁出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在逃犯,所有离开海宁的途径都被封锁,全城戒严,甚至小地方渔船出海都不被允许,几乎所有地方都迎来的彻查,而且是穿着制服的正规人马的彻查。 人心惶惶,人仰马翻都不足以形容这一晚的混乱。 然而当太阳再次升起,依然没有得到丝毫有价值的线索。 唯一有用的情报,大约就是地下通道那些血迹中,确确实实有骆文承的,而另一个男子的身份也被查了出来,一个留学海外的医学博士,一个月前才回到海宁,背景干净,身份清白,无亲无故,如今下落不明。 陆崇立即派人去调查这个人。 另外还有一个线索,那就是那个流浪汉的小孩,陆崇让人把他们带回来,让专门的人去诱导,小孩终于又说出了更为详细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名字,是骆文承询问那个男人的,他问方布德在哪里。 这个方布德是哪三个字不得而知,到底是人是物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因此几乎无从下手。 他坐在书房中,无力地按住额头。 第102页 他明明是那么激动愉快地去见那个人,以为迎来的是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圆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又打开了视频,这个视频他一晚上看了无数次,里面那个青年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眼神,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要离开?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好吗?” 他喃喃说,他心中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狂躁,又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助。 他想吶喊,想嘶吼,想发狂,但最终都化成了深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先生。”老丁走了进来,“医院里凌宿那些人,您准备怎么处置?” 陆崇没有回应他,撑着头一动也未动。 老丁继续说:“他们来到这里已经两天了,京里主事人直接缺了一大半,您这次又这么大动作,再不让他们回去,京里恐怕要翻天了。” 陆崇抬眸地看着老丁,看了很久。 老丁继续说:“文承下落不明,还等着您去找去救,这个时候后方绝对不能乱。” 陆崇眼神变冷,然后笑了:“很好,很好,行,叫他们过来。还有,”陆崇叫住老丁,补充说,“刘伟志也叫过来。” 那些被老老实实关在重症监护室的人终于得以走出来,半个小时之内便迅速在陆崇的书房集合。 挤挤挨挨地站了一屋子。 气氛很沉闷。 陆崇看着这些手下,老人,还有所谓的长辈。 有些往日就不讨喜的脸孔,比如陆家那些倚老卖老、总是想要控制他或者从他这里获取好处的傢伙,比如他父亲留下来的自以为资歷深姿态就越发高起来的老人。 从前他态度平和,是因为不在意,但现在,对这些人他多看一眼都嫌。 而有些从前觉得亲切的脸,此刻他看着也是如此的厌烦。 “你,”他指着凌宿,这个年轻人他其实并不太记得名字,但有点印象,是个一腔血性直来直往,只差把死忠写在脸上的人,“威胁攻击他。” 凌宿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脸上惨白。 “你,”陆崇又指着刘伟志,“监视控制他。” 刘伟志低下了头。 “你们,一个个地,言辞轻视侮辱,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他想来看自己,救自己,居然还要求人。 他明明就在医院门口,却对周前说自己进来不合适,会起冲突。 他的离开,或许真是有别的理由苦衷,但是否也有这一层关系?视频中他浮于表面的疏离冷淡,是否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陆崇只要想想他被自己这个圈子排斥在外,遭受横眉冷对,他就想杀人! “我捧在手心上的人,”陆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忽然勐地把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就是这么被你们轻贱的!” 第65章 东西哗啦啦砸了一地。 没有一个人敢去捡, 被砸到的人一声不敢吭, 动也不动, 书房内安静极了,只听得到众人压抑的唿吸声。 此时此刻的陆崇,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噼手抓出谁来撕碎。 过了良久, 陆崇闭了闭眼,到底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再次出声:“我的私事不需要你们置喙, 更轮不到你们来插手, 我喜欢谁, 捧着谁,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 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但如果谁把主意打到我身边的人身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冰冷又掷地有声:“记住,这是警告!” 众人都应声。 “都回去吧,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该说的别说, 凌宿留下。” 凌宿刚要迈动脚步, 听到这句话脸色白了下来。他一直希望能够来到先生身边做事,就像刘伟志周一山他们那样,但是他资歷太浅, 没有那个资格。可是现在,似乎机会终于来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兴奋喜悦。 陆崇盯着凌宿,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到隔壁别墅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别墅半步。” 从他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个凌宿对文承的敌意最重,虽然那是因为他觉得文承害了自己,现在自己好了,这份敌意也应该消除了,但陆崇还是不放心这个人,他要放到眼皮底下先看一段时间。 凌宿白着脸喃喃应下了。 所有人都出去了,陆崇转动转椅,对着后面大片玻璃窗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自己说:“其实有一句话我说错了,我没有把他捧在手心上,我一次一次地让他伤心难过,其实伤他最多的人是我,你说是吧,排骨?” 说出那个名字,陆崇愣了一下,看了看脚边周围,没有那只大猫。是的,那只大猫已经走了,在三天前被他亲手下葬了。 而现在,猫主人也再一次找不着了。 叮。叮。叮。 书房里一座老式吊钟发出了一声声的鸣响,一共十四声,下午两点了。 还有四十分钟。 陆崇觉得那个两点四十一定有什么意义,越接近那个时间,他心里越慌,仿佛有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而是发生在骆文承身上。然而他只能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103页 海宁下属某县,县妇幼保健院,因为满城戒严,出行需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今天这里的人特别少,护士们有些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一个外表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分诊台护士站了起来:“李院长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呆在家里也没事,今天有几个产妇?” “就两个。” “行,我去看看。”李院长笑着说,走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他是妇幼保健院最知名的医生,兼任医院的副院长,但他却将自己的休息室挨在了产房旁边,为的就是一旦发生意外,可以及时赶过去。 他刷卡进门之后,锁上门,拉上窗帘,将休息用的沙发推开,后面竟然还有一道小侧门,这道门再打开,便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越往下走,光线越明亮,下面竟然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一般的空间。 谁也想不到,妇幼保健院的产房下面,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存在。 这个实验室布置得有些简陋,各种仪器杂七杂八地放着,显然还在建设中便被人提前投入使用,一个穿着白大衣的白人和一个黄种人正对着电脑做些什么,而他们面前的一个玻璃隔间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脚被固定,头上罩着一个古怪庞大的白色仪器。 “德朗教授有什么收穫吗?”李院长一边走过去一边问。 那个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金髮的白人老头转过头来,用英语兴高采烈的说:“太棒了,这个实验体太棒了,他对我的药非常敏感,效果非常棒!” “就是那个作用于人体大脑的药吗?” “不错,你知道人的大脑是非常复杂的,想要控制一个人,你知道,我们一般会用催眠之类的方法,但是高级催眠师非常少,而且根据不同对象的不同情况,催眠的效果往往也是不确定的。 “但是如果我们能把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完全抹除掉,把它变成一张白纸,那么那个时候在这张白纸上涂抹,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德朗教授简直手舞足蹈地说,“而这个实验体你知道吗?我给他吃了药之后,他的情绪全部不见了,高兴,悲伤,痛苦,难过,全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那就是愤怒。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任何的刺激,语言的,文字的,图案的,动态画面的,全部无法让他的大脑产生反应,除了和愤怒相关的,这简直太棒了!” 李院长很给面子地,夸张地“哦”了一声:“就是那个,你给几十个人吃过,但结果都是将他们变成了白痴的那个差点被放弃了的药吗?” 德朗教授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愉快,但很快笑了起来:“是的,就是那个药,但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李院长也笑了,这个德朗教授就是一个人渣,他有着天才的大脑,发明出了各种各样的药物,那些药物大多有着神奇而特殊的作用,但同时也也有着极大的副作用,需要经过反覆的实验和筛选,才有可能投入使用。 最早只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但做出来的结果和在人身上终究有太大的差别,这个老东西认为那样太浪费时间,也太浪费他宝贵的心血了,所以他提出要直接在人体上做实验。这些年,他的实验室就建立在国外那些灰色地带,随便给个面包就能让人自愿、或者很容易将其哄骗去当实验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人会在意的地方。 经过他手的实验体,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下场,当场死亡的还是好的,那些半死不活的最痛苦,有的甚至要被活活折磨上好多年才能够死去。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德朗教授做出来的药的特殊作用就决定了,有金主愿意为他这样的行为提供条件。 照理说,德朗教授做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敢来华国的。但他的实验体里黄种人的比例实在太小了,尤其是华国人的比例太少太少,德朗教授疯狂地想要这样的实验体。 他背后那么那位金主,也就是李院长背后老闆的老闆,不知道是拿他没办法,还是也贊同他的想法,这次用了一些官方的名义,将德朗教授送到华国,主要是为了考察能否在华国设立这样一个实验室。 李院长这里这个实验室,便是几年前便准备起来,就为了这一天的。 但是李院长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大胆,到海宁才几天,居然就抓到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能将整座城市闹得翻天覆地的人。 李院长脸色有点阴沉,但他不得不听自己的老闆的话,来配合这位德朗教授,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李院长看着玻璃隔间里带着头罩正接受各种刺激的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从坐在那里的身体,被绑在扶手上的双手也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外在条件十分出色的人。想到外面正因为这个人而满城风雨,他不禁有些头痛。 他问德朗教授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这样一直实验下去吗? “对,继续服用药物,加上各种刺激,我会将他最后的愤怒情绪也消除掉,把他变成一个无法对任何刺激做出情绪或者行为反应的人,然后再对他进行催眠就会非常顺利,那个时候,他就会成为最听话的工具了。”德朗教授得意洋洋地说。“你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只要在他脑海中烙印下要绝对服从命令等印记。” 第104页 李院长问:“那他的记忆还在吗?” “当然在了,我没有抹除他的过去,没有抹除他的身份,从外表上来看,他依然是从前那个人,但是他的内在、他的思想却完全成为了我的奴隶,这样才是最完美的不是吗?” 李院长皱眉:“他的背景很深,他背后那个人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 德朗教授激动地说:“那不是更好吗?这个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非常漂亮的身手、精明的头脑、干净的身份,同时又有着强大的背景,这是他这个人自身携带的独特价值,将这些价值抹除掉,难道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确定他不会想起你对他所做的一切?” 李院长听着还是觉得很不可靠,就这么简单?把一个人抓进来放在这里洗脑改造,把他变得完全听话,又保留他的记忆和身份,然后再把他放出去,以原来的身份成为被操控的傀儡,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吗? 德朗教授大笑着说,“所以说这个实验体实在是太完美了,不到一天我就成功了一半,只要再找一个优秀的催眠师,你放心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难道华国人真的特别一点吗?” 德朗教授的目光露骨地在李院长身上扫过,李院长微笑着任他打量自己。 他知道这个老东西不敢动自己,他们刚来海宁,自己是在这个城市里唯一能为他们掩护,帮助他们的人,没有了自己,这两个人在海宁多一天都撑不下去。 李院长的目光扫过那个在电脑前操作的人。 “张青松,现在可是满城都在找你。” 张青松就是那个骆文承跟踪的人,他有一个非常挺拔精神的名字,但整个人却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闻言回头露出一张被打得青青肿肿的脸,笑笑:“没关系,只要我不出去就行了,所以以后的事情还是要多麻烦李院长你了。只要为我们提供食物和水就够了,所有的设备和药物我们自己都已经有了。” 李院长轻轻哼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青年却突然动了起来。他手脚疯狂挣扎,然而因为被绑住而无法动弹,上身弯曲蜷缩下来,口中发出悽厉的惨叫,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德朗教授立即问张青松已做了什么,张青松忙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德朗教授立即冲过去取下了头罩,露出青年那张苍白汗湿的,清俊漂亮的脸孔,他的脸歪向一边,脖子无力的垂着,嘴唇青紫,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德朗教授一探脉搏和气息,顿时跳脚:“死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 李院长反而松了一口气,一个大麻烦,死了更好。他笑了一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个在你手下死去的实验体,不必这么激动吧。” “谁都可以死,他不可以!实验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他死了我去哪里找更合适的实验体!” 而找不到实验体,他这个关于人大脑的项目绝对只有流产的份,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半流产的项目,已经被搁置了好多年了,所以找到了这个实验体,他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这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死去? 张松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我跟他打斗的时候,他差点杀了我,但是突然好像心脏病发作,才让我找到了机会。” “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早点说!”德朗教授破口大骂道,“不行,他不能死,把那个药拿来。” “教授你要用那个药?”张青松惊愕地说道。 “快去!”德朗教授骂道,转头对李院长说,“准备手术室!” 李院长皱眉:“他已经死了。”而且这里是妇幼保健院,作为一座紧挨着县医院的妇幼保健院,这里的设备根本不足以进行这样的抢救手术。 “只是心脏停了,不等于死了,五分钟之内不准备好,他就真的死了!” 德朗教授一边说一边将青年身上的束缚扯掉,把他搬到地上开始心脏按压,一边对李院长吼道,“快去啊!你知道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能给老闆带来多少利益吗?如果这个实验体废了,我会把所有责任都怪在你头上。” 李院长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个黄毛老头。虽然非常痛恨这个威胁,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惧怕的。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可没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妨碍了他们的利益,让他们不高兴,他们便会让别人不高兴。他可不想成为到时候被推出去的替死鬼。 他抬手看表:“现在是十四点四十分,五分钟之内,我会准备好一切,但如果这个人还是死了,那就不怪我了。” 骆文承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还记得自己跟踪那个男人到地下通道,然后因为突然掉链子的心脏而被迷晕了过去,但他又没有彻底昏迷,他可以感觉到那个男人叫了别人来把他运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们给他餵了不知道什么药,把他绑在椅子上,在他头上贴上很多贴片,然后给他戴上一个头盔似的东西。他们似乎在用那个东西刺激他的大脑,并且说要用他来做什么实验。 骆文承便模模煳煳地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被带到那个方布德的老巢了。 第105页 他愤怒,不甘,但是没有一点办法,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声的嘶吼怒骂了一番之后,他累了,平静了下来,他在等待方布德那个疯子这次会对他做什么? 但他心中无所畏惧,反正他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等来任何动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还是有感觉的,他只觉得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然后就一直坐着,仿佛被人遗忘了。他疑惑着,这是在做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脏传来一阵被榨碎一般的剧痛,他终于得以惨叫了出来。那种可怕的剧痛足足持续了十多秒,最终停止之后,骆文承就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死了。 费尽心思把自己弄来,结果还没开始实验自己就死了,方布德恐怕会气吐血吧。这样一想,倒有几分安慰。 过了一阵子,骆文承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依然被困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话,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是他也没有消散,死亡之后难道是这样的体会吗? 他疑惑着,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终于,他耳边又传来了一声欢唿:“活了!他活过来了!” 骆文承诧异,他活了?怎么可能?! 但他确实听到了声音,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虚弱沉重到了极点,以至于他无法动弹哪怕一根手指。 有人分开他的眼皮,用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他的瞳孔,他不由地眨了一下眼睛,于是耳边那个愉快的声音变得更愉快。 骆文承虚弱地眨着眼,模模煳煳地看到头顶是两个无影灯,身边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他们在热烈的交谈着。他认出其中两个人,一个是那个他跟踪了一路差点打死的男人,还有一个一头杂乱的黄色头髮,不用想就是方布德。 骆文承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下去杀了那个人,但是他动不了,沉重感与睏倦感如海潮一般涌来,他挣扎了一下,被迫陷入了昏睡。 这次昏睡之后,他又来到了一个地方,不同于之前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这次这个空间充满了莹蓝色的光芒,十分的柔和。 骆文承仿佛漂浮在空中,四下望了望,看到前方有一个发光的屏幕,这个空间里的莹蓝色光芒便是从这个屏幕中散发出来的。 “目标你好。”一个冰冷的电子声突然响起。 这个声音骆文承很熟悉,就是那个让他重生,又帮他救了陆崇的声音。 “是你,你就是那个声音?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还活着?”骆文承询问着,虽然是疑问句,但他语气也好,内心也好,都没有太多好奇感,这并不是那不知名药物的作用,而是他从车祸醒来之后就失去了正常人的情绪。 希望这种东西,看似很缥缈,但一个人彻底失去希望之后,他会变得厌世冷漠,什么东西都不会再引起他的兴趣,对于骆文承而言,他唯一留下的,确实只剩下愤怒这类负面情绪了。 “目标你好,我是为你改变命运的系统,你可以直接称唿我为系统,。你是已经死了,但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有三次復活的机会,这是第三次,如果这一次你再死了就是彻底的死亡,所以请目标珍惜这次生命。” “第三次?难道不是第二次?”骆文承问。 “那是因为我曾经按照规定,封存了一段你的记忆,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这个声音说完这句话,骆文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情景一换,他出现在了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有些眼熟,他看了一会才看出来,这是他曾经在骆家的房间。 咔嚓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往床上一扑,开始唉声嘆气。 骆文承睁大的眼睛,因为他认出了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不就是自己吗?是年轻了好多岁的自己。 “哎,好烦哪,这也不让我去,那也不让我去,就一个海宁有什么好玩的?”少年趴在床上闷闷不乐地抱怨着。 骆文承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再看看房间的布置,想起这应该是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他特别想离开海宁去别的地方玩,但骆开芳和骆文昊都不允许。 那两个男人从来不允许他离开海宁,在海宁里随便怎么玩怎么疯都行,但就是不让他出这个城市。他们说离开海宁,万一他闯祸了,他们两个会顾不到,只有海宁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骆文承一边理解他们的用心一边又非常郁闷,闷极无聊之下,便和赵建东那些人开发各种各样的吃喝玩乐以消磨时光。 “你好。”突然一个冷冰冰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响起,骆文承一惊,再看床上那个年少的自己也是吓了一跳,用稍显稚嫩的声音说:“谁在说话?” “你好,我是来改变你的命运的,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系统。” “改变命运?系统?”年少的骆文承翻身坐起,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开始满房间地找,一边嘀咕,“难道是爸爸和大哥看我太无聊,跟我玩恶作剧?” 冰冷的声音道:“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我没有实体。” 第106页 少年骆文承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这个声音非常立体,似乎真的不像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但他依然把房间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之后才在床边坐下来。 “你真的不是我爸爸或者大哥弄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少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陡然在房间里面出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也并没有露出多少害怕的神色,更多的是新奇。 “我是来帮助你改变命运的,你将在十八岁那年入狱,坐三年牢之后,回到社会,无家可归,无依无靠。受尽苦楚与陷害,最终在三十一岁那年惨死。” 声音平静的说。 “胡说。”少年骆文承竖起了眉毛,“我家是海宁首富,我爸和我哥都是海宁最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让我入狱又悲惨死去?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骆家会在未来三年里迅速落败吗?” 他一点都不相信,并且再次觉得这个声音一定是谁弄的恶作剧。 声音并没有因为受到质疑而有所波动,依旧平静冰冷地说:“过多的信息我无法提供,但是如果你想要改变命运必须相信我。” “是吗?但是要我相信你,你总得拿出点让我信服的东西吧?你就这样突然跑出来说我以后会惨死,就要我相信你,骗傻子都不这么骗啊。”少年骆文承是彻底不相信这个声音了,靠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根耳机线,一甩一甩,悠然的很。 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少年骆文承想了想:“既然你是什么系统的话,又能预知我的命运,又能帮我改变命运,那一定很厉害吧?那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吗?比如说,带我穿梭一下时空。” 声音又沉默了:“我能量有限,只能穿越前后十年。” “真的可以呀?十年就十年,那就试试呗。” 声音就问他想去前十年还是后十年,他还一脸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你都说未来的我会很惨很惨了,那我去十年之后干什么?你送我回十年前吧。” “送你回去可以,但你必须保证两件事情。” “你说。” “第一,你不能做出任何改变你人生轨迹的事情,所以最好远离你小时候生活的环境。第二,你不能在过去受伤,尤其是危及生命的伤害。穿越之后,我剩余的能量最多能够救你一命,并将你送回到现在。如果你真的重伤垂死,我在送你回来之后能量耗尽,只能进入休眠状态,并且将你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封锁。” 少年骆文承笑嘻嘻地说:“行吧行吧,我答应你,都答应。” “是否现在就进行穿越?” “好啊。” “即将进行穿越,请躺到床上,回到过去之后,你最多只能呆三个月,如果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回来之后,依旧是现在这个时间。” 少年骆文承依言躺到床上,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恶作剧,毫无紧张感,还在想对方给他准备的十年前的景象是什么样的。 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消失在床上。 骆文承就看到下面空掉的床,面无表情。这段记忆他确定不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如果这段画面是真的,他十五岁的时候真的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那么只能证明,穿越回去之后,他曾做了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事,或者受了必死的重伤。 下一刻,他眼前的事物再一次扭转,来到了夜晚的户外,这里骆家别墅外面,从那些风格老旧的铁门、栏杆、路灯各方面来看,他应该是跟着年少的自己进行了一次穿越,也就是说,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 “天哪!”一声惊唿响起,骆文承就看到拐角处站着十五岁的自己,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到处摸摸看看,“天哪,我真的来到了十年之前,那个谁你居然不是骗我的?” 声音冰冷地说:“请记住,不要做任何有可能改变你人生轨迹的事,也不要让自己受伤。”然后便没了声音。 只剩下少年骆文承孤零零地站着,安静的晚上,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他呆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终于接受这桩天方夜谭般的事实。 他绕着别墅走,想进别墅看看,但又担心万一一不小心就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个系统好像真的很厉害,那他说自己十八岁之后会一路倒霉落魄到死,那应该就是真的。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想有那样的结局,自然就不能失去这个系统。 他嘀嘀咕咕地绕着别墅走了大半圈,正要走,二楼一个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哭声,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咒骂:“让你哭,你再哭,没用的东西!你不是我儿子,你给我滚!” 接着把朝向阳台的移门被打开,一个女人揪着一个小孩跟耳朵走了出来,捏着他的耳朵来回摇晃。小孩颠着脚,被扯得站也站不稳的,然后女人松手,还狠狠推了一把,小孩倒在地上,她又上去踢了几脚,进屋接了一盆水倒在小孩身上,然后把门一关:“今晚就给我呆在外面。” 小孩呜呜地哭着,还不敢大声哭,把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别墅外面的少年骆文承沉默地看着,好一会儿咬牙切齿捏紧拳头地低下头,不断对自己说:“骆文承,忍住,别冲动,你不能去,你也帮不了他,你要把机会留下来,回去之后改变命运。” 第107页 而飘在空中的骆文承一脸冷漠地看着阳台上那个小孩,那就五岁时候的自己,刚才那个女人就是何梅,他的母亲,或者是把他从亲生父母身边抱走的养母。 何梅是在他五岁多快六岁的时候死的,在那之前,他日復一日遭受着何梅的虐待,很多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何梅是如何恐吓他不能把被虐待的事情说出去,不然会被丢出家门的话他也记不得了。 他只模模煳煳地记得,那个时候他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身上被衣服遮盖的地方总是有很多伤口,但是他谁也不敢说,在骆家也没有别人发现这件事情。 这时就在那小孩隔壁的那个房间,门被打开了,一个少年走出来,透过镂空的雕花墙洞看着另一边阳台上蜷缩的小孩,露出了嘲讽快意的笑容。 骆文昊! 一瞬间,骆文承什么都明白了。是啊,就住在一个家里,甚至房间挨着房间,何梅虐待他骆文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是知道的,而且以此为乐。 甚至骆开芳应该也是知道的,但骆开芳只看重自己原配所出的长子,看不起小三上位的继室所出的幼子,表面上宠宠就行了,哪会多花心思。 骆文承看着眼前有如讽刺片一般的画面,想到自己后来还追着骆文昊喊了十几年的大哥,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十五岁的骆文承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低着头忍了一会儿,揉揉发红的眼睛,没再抬头看一眼,转身离开了。他想救五岁时候的自己,想给他勇气,喊他加油,但是他不能那么做,他只能离开。 骆文承在后面慢慢跟着,看着前面那个垂头丧气的自己。 这个时候海宁还并不怎么繁华,大晚上路上没有什么人,突然下起了小雨,少年骆文承因为心情不好,也不怎么看路,一路走一路走,就来到了一片贫民区。 他不认识这是哪里,但骆文承是认识的,这里是北城边缘。北城在这个时候住着许多的穷人,他们租的房子要么是那种特别破旧的一层楼平房,要么就是自己随意搭起来的窝棚,条件十分艰苦,因此被戏称为贫民区。 少年骆文承有些迟疑地想转头往回走,这里没有路灯,只有破破烂烂高低不平的房子,雨水把地面弄湿,看起来特别脏,阴影之中似乎随时都会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然而这时某一处传来了一阵怒骂:“让你跑,再跑,再跑就把你两条腿都打断!” 这骂声和何梅虐待小时候的自己时是如此相似,少年骆文承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蹭过去。 那是一个小院,三间平房挨在一起,最右边的那间里面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和男人的怒骂声,但是并没有哭叫或者求饶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们打开,一个壮汉提着一条绳子似的东西走出来,转身锁上了门,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走进了最左边的屋子。 少年骆文承透过木头砖石搭起来的院墙,看到那扔在地上的东西并不是绳子或者软鞭,而是好多钢丝拧在一起,拧成的一条硬邦邦的钢鞭,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迹,被蒙蒙的细雨洇湿,血水就流了下来。 他一下子捂住了嘴巴,蹲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确认壮汉进屋之后没有再出来,才敢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心,还是恻隐之心作祟,或者单单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他没有离开,而是想看一看,最右边那个屋子里被虐打的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他找到了一个小窗口,搬来几块石头垫着角,趴在窗沿上往里瞧,骆文承也飘到他身后,跟着他一起往里看,透过细细的雨帘,借着微弱的月色,可以看到,无力地上躺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少年。 十五六岁左右,双眼被蒙,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住,双手被绑在身后,左腿古怪地扭曲着。他身上被打得血淋淋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唿吸之间胸膛略有起伏,简直跟死了一样。 骆文承一窒,即便光线晦暗,即便距离有些远,即便那人还被蒙着眼睛,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里面的人是陆崇。 少年时代的陆崇。 第66章 骆文承呆住, 也就是说他在十五岁的时候, 穿越回了自己五岁的时候, 并且在那时遇见了当时的陆崇?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但为什么陆崇不曾提起过这件事? 他脑海中想着事,下面就跟按了快进键一样,等他再看下去, 年少的自己已经千辛万苦地从那个狭小的窗户里爬了进去, 悄悄给躺在地上的少年陆崇松绑。 骆文承有些无语,十五岁的自己胆子也真是够大, 没弄清来龙去脉, 敌人又就在附近, 居然敢就这么爬进去救一个陌生人。 其实, 少年骆文承想得很简单,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肯定是好的, 是和他一帮的, 那凶神恶煞的大汉一定是坏人。这种事他没看到就算了,既然看到了,没有就这么走开的道理。 十五岁的骆文承骨子里是很热血正义的好少年呢。 少年陆崇被绑在背后的手腕上,系的不是绳子,而是粗粗的钢丝, 绕了好多圈, 拧得死死的, 还陷到了肉里,少年骆文承使出了吃奶的劲才能一点一点地拧开。 一边拧一边还安慰人:“你等等啊,我马上就好了, 你是被那个人抓过来的吗?” 第108页 少年陆崇蒙眼睛的布和嘴里的布团都已经取掉了,他低声说:“谢谢你,我是被家里人骗过来,他们要我的命,你能帮我逃出去吗?” 从小被“亲生母亲”虐待的骆文承顿时对这个同样被家人背叛的少年的遭遇感同身受:“放心,我就是来救你的,一会儿我们就从那个窗口爬出去。” 他终于把钢丝全部拧开了,擦擦额头的汗,将少年陆崇扶起来,悄悄问他:“你没事吧……哎,我问的不是废话吗?你还走得动吗?” 少年陆崇点点头,他染血的脸看得不太清楚,但那双眼睛明亮得犹如深夜丛林里的孤狼。 骆文承突然看看他,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又比了比他的,对方的肩膀好像比较宽一点呢,他刚才爬进来都是硬挤进来的,对方可不一定能够爬得出去。 “你等会。”他跑到那窗口下面,用手里的小刀用力地窗口旁边木质的窗户框,想把这个窗口刮的再大一些,幸好他口袋里装着一把平时耍酷用的摺叠瑞士军刀,不然这会儿都没工具。 这个窗口极高,差不多和他眼睛齐平,刚才在外面他站在石头上不觉得,这会儿光举着手就累死了。 “我来。”少年陆崇拖着断掉的左腿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小刀,一手按着少年骆文承的肩膀稳住身体。他双手双臂有着很多吓人的深深浅浅的伤口,但是一刀子下去那木头窗户框就被削去了好大一片。 少年骆文承小声说:“哇,你力气好大。” 少年陆崇将窗口挖得大了一些,对少年骆文承说,“我先送你出去。” 骆文承顿时觉得这人和电视里演的那些忘恩负义的坏人完全不同,他没救错人。但他看看那高高的窗口,又看看对方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再看看对方断掉的左腿,对他说,“你先出去吧,你力气比我大,你可以在外面把我拽出去,我肯定拽不动你的。” 他蹲了下去,拍拍自己的肩膀:“快点。” 少年陆崇低头看着他,抿了抿嘴,双手扒住窗沿,没有断的右腿蹬到他肩膀上,然后骆文承慢慢站起来,把他往窗口外面顶。 少年陆崇手脚并用的,无比艰难的爬了出来,滚到地上时发出了一些声音。 “什么动静?”最左边那间屋子里面传出这句话,他爬起来,站到那对石头上,对里面的骆文承说:“快出来!” 。 骆文承双手扒着窗沿,使劲把自己往上撑,两只脚跟土拨鼠一样,不停地划拉着墙壁,无奈臂力太弱,硬生生把自己顶出窗口一个头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了,他刚才爬进来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气呢。 少年陆崇拽着他两条手臂,生拉硬扯一般,硬生生把人从高高的窗户里面扯了出来,两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少年骆文承压在少年陆崇身上,他是没觉得疼,但被他压在下面的人险些被砸得闭过气去,肋骨都快断了。 这一次的动静终于将左边屋里的人惊动了,屋里一下跑出三个强壮男人,一个跑去开右边这间屋子的锁,另一个警惕地往院子外面走,少年骆文承连忙拉起少年陆崇,将他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快跑!” 两个人也顾不得隐藏行迹,拼了命地就是跑,后面那个壮汉立即追了上来。 贫民区的巷道错综复杂,他们借着地形逃窜了半分钟左右,眼看前后双方距离越逼越近,少年陆崇忽然说:“刀给我。” 他从少年骆文承手中拿过那把小刀,深吸一口气,拉住少年骆文承,停下来,转身,抬手将刀子掷了出去。 双方距离不超过五米,这把刀子准准地扎在后面壮汉的咽喉上,壮汉瞪大眼睛直接扑倒,少年骆文承也睁大了眼睛:“好、好厉害!” 两人继续跑,一直跑,一直跑,到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找了个堆满垃圾的角落,躲了进去。 不远处传来另外两个壮汉找人的声音,他们屏住唿吸,不敢制造出一丝动静,或许老天也帮助他们,雨开始越下越大,最后哗啦啦地瓢泼而下。 大雨洇灭了他们的气息,覆盖了他们来时的痕迹,也让这天地间的一切变得嘈杂混沌。 忽然,少年骆文承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少年陆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大黑猫从远处冒雨跑了过来,把嘴里衔着的一个东西丢在了垃圾堆旁边,然后又转身跑走了。 “喵呜……”那个被扔下来的东西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猫叫。 “我的祖宗唉!”少年骆文承连忙把那玩意儿抓过来,是一只黑黄色的小奶猫,他捂住这只小奶猫的嘴,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不要吵!” 因为雨声实在太大,两个大汉没有听到这里这细小的声音,只看到一只大猫跑了过去,并没有在意。最终他们都没有找到这里来,他们来来去去,最终越走越远。少年骆文承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奶猫:“乖啦,咱们安全啦。”他凑过去小声道:“他们终于走了,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陆崇看着他说:“我叫陆九鼎,你呢?” “九鼎,好有气势的名字啊,我叫……”少年骆文承险些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最后险险剎车,挠了挠头:“我叫八哥。” 第109页 少年陆崇有些怀疑的看他一眼,但没有深究:“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去找我的人。” 少年骆文承指了指他鲜血淋漓的腿:“你走得动吗?” 少年陆崇脸色惨白,却没有露出痛苦之色,点点头:“没问题。” 少年骆文承把小奶猫揣进口袋里:“行,那我们走吧。” “你要带上这只猫?” “当然了,它这么小,雨又这么大,不把它带上它很快就会死的。” 两个少年相互扶持着离开贫民区,来到市区。少年陆崇腿不方便,少年骆文承就让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自己去他说的那个海宁最大的酒店去帮他找人。 骆文承一直跟着他们,看着两个少年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看着年少的自己帮陆崇找到了可靠的联繫人。原来他是来海宁替他父亲办事的,但被父亲一个很好的兄弟算计被抓。那人不敢杀他,不过是想先等风声过去,可以说,如果他没逃出来,最后肯定会死。 “谢谢你,八……”打着石膏的少年陆崇郑重地道谢,纠结了一下,还是叫不出那个称唿。 “没事啦!现在安全了就好了,快回去和你爸爸团聚吧。”少年骆文承豪迈地挥挥手,脸红红的,觉得救了人的自己特别帅,特别的自豪。 “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吧,等我退好了,再正式登门道谢。” “我家哦?”少年骆文承挠挠头,“那个,那个……我是离家出走的,暂时不能回去。” “这样啊。”少年陆崇很礼貌地没有多问,但是有些担心地说,“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少年骆文承编不出来了。 “如果你没地方可去的话,那不如……”少年陆崇停顿了一下,“跟我回我家怎么样?” “你家?北京啊?” “嗯。” “我家很好的,我爸脾气也很好,一定会非常欢迎你,北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等我腿好了可以带你去玩,当然我恢復之前也可以带你出去玩的,你去过北京吗?”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少年人的心窝,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海宁呢。再想想留在海宁他危险了,一不小心和骆家的圈子撞上,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怎么办?但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就这么回去感觉太亏了,于是小少年就很高兴地答应了。 完全没看到对面那个傢伙微微低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般的微笑。 盘腿浮在半空的骆文承挑眉,他是错过了什么,怎么这一幕这么像小狐狸拐带大白兔? 原来十几岁的陆崇是这个样子的,那些小心思似乎藏得挺深,但其实又都写在脸上,当然了,段数比十几岁的自己要高多了,十几岁的自己在他面前简直从头到脚写着天真单纯两个字,被卖了都还帮着数钱呢。 同时骆文承感到一丝丝异样,他说不上来,直到少年的自己抱出那只让他感到眼熟的小奶猫,问能不能把猫也带去北京,养在陆家。 “可以啊。”少年陆崇说,“你给猫取了名字了吗?” “名字啊?”少年骆文承外头想了想,摸了把猫,“你看它这么说,骨头一根根摸得一清二楚,就叫排骨吧!” 排骨…… 一只叫排骨的猫,一个年少危难时遇到的人,一个隐隐萌动的小心思。 所以,陆崇等了那么多年的人,难道是……自己?! 骆文承呆了很久,脑海中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什么都不会思考了。他此时应该是高兴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自己,那么此前那么多失落、纠结、不甘、苦涩,都站不住脚,变得迎刃而解了。 但他……又实在高兴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已经预知到了未来的苦难。 他跟着他们去了北京,看着少年的自己在陆家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少年陆崇常常会带他去玩,每个地方都不重样,遇到天气不好,不适合出门的时候,他们就会在陆家那古老而又宽阔的大宅里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画画,一起读一本书,一起养猫。 少年骆文承可能不知道,但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的骆文承却知道,那个还叫陆九鼎的少年人,每天晚上都会为第二天做好计划,力求所有的活动都温馨、有趣、愉快,生怕被感到无聊。 少年骆文承特别羡慕少年陆崇的身手,也想要学个一招半式,后者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做出一套训练计划,并且给请了好几个很厉害的老师。当两个多月后,他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之后,他甚至开始自己教,所有一切都无比用心。 骆文承很意外,原来自己曾经学过这些东西,他以为自己所有的身手都是来自监狱里那三年,现在想来,他格斗这方面学的很快,应该是因为有基础的,纵然大脑中的记忆消失,但身体里依然是有一些记忆的。 眼看着三个月时间一点点逼近,少年骆文承都有点捨不得走了。 他把时间拖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最后几天里告诉少年陆崇:“时间快到了,我该回家啦。” 少年陆崇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呢,我送你回去。” 第110页 “那个,不行哎,我家你不能去。” 少年陆崇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家里长辈管得严吗?” “也不是啦,原因挺复杂的,反正就是你不能去,你也去不了,而且这次回去我就不会再出来了,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他说着自己难过起来,连忙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不要想我啊,这段时间多谢你的款待,我玩得很开心。” 他说着,看到对面少年的脸一点点变白,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坏蛋。少年陆崇沉默了好一会说:“反正我要去找你的,就算你不告诉我地址,我也会找到你的。” “不要,你找不到我的。” “那你不能不走吗?我的腿快完全好了,那时候我们就一起去读书。”少年陆崇拉着他的手,“我不想接手我爸的产业,我爸答应了,但他的要求是我的成绩一定要很好才行,我们可以一起读书,互相促进,我接下来要读高一了,你呢?” “我才初三呢。”少年骆文承下意识地回答。 “那没事,反正我基础不太好,和你一起重读初三正好。”少年陆崇很有条理地规划着名,如果不看那发白的脸色和用力的手指,会觉得他特别有底气。 “可我必须回家呀。” 少年骆文承都不忍心打断他,但他只能这么说。 对面少年的眼眸就渐渐黯淡了下来。 “哎,那个,不要难过啦,你会遇到别的朋友的,我也有很多小伙伴的……哎,你说话呀,你不会在哭吧?” 少年明亮又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下一刻那雾气就会凝聚成水珠滚落出来。 少年骆文承有些慌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围着他团团转,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陆崇低着头,倔强地说:“我从小就没有朋友,我也不想要别的朋友,我只要你一个。” 这话低低地说出,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不知为何少年骆文承听得耳根微微有些发热起来。 他说:“哎,你比我还大,怎么比我还会撒娇?你就当我搬家好了,我小时候有好些朋友,玩得很好,但是后来他们都搬家了,我就找不到他们了,一开始也会很难过,但时间一长就会不怎么记得了,然后隔壁又会搬来新的人家,如果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人的话,我就会交上新朋友了,就像就像……” 他想了半天想到要说什么了,“就像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不分开一样,就像不会有人一个人一辈子都只喜欢一个人一样。” 后面这句感慨是前些天他们一起看一部电影,里面男女主角经歷了好多好多,最终却没有走到一起,而是各自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少年骆文承就很感慨,又想起自己爸爸在外面有很多情人,隔一段时间喜欢一个,隔一段时间抛弃一个,而自己那个喜欢虐待自己的妈,想想也是挺可怜的。还有大哥的亲生妈妈,听说也是因为他爸出轨而抑郁而终的。 骆文承虽然挺喜欢自己的爸爸,但他对这种见一个爱一个,始乱终弃的行为是非常不贊同也不理解的。 可是人类,可能就是这么善变又贪心的存在吧? 他问少年陆崇:“陆九鼎,你说,这个世上会有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人吗?” 少年陆崇看着他,很肯定地说:“会有的。” “我才不信呢,人们的心很容易变的,这段时间爱这个,爱得要死要活,但过了一段时间看不到,就会变淡了。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如果能有一个,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无论分别还是死亡,遇上各种困难也好,经歷再久的时间也好,都不会变心的人就好了。那他一定是一个内心非常非常强大,非常非常坚定的人。” 骆文承说着嘆息:“哎,我可能就做不到吧,小的时候,我有的时候会非常非常喜欢一个玩具,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有些腻了,然后换一个喜欢……哎,你说我是不是天生花心的人啊?” 少年陆崇哭笑不得:“这不一样。” “是吗?”少年骆文承虽然心怀期待,但是依旧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固守一段感情,直至死亡。爱情是这样,友情其实也差不多吧? 他反正觉得虽然现在的离别,很不舍,很难过,但是时间一长就好了,他们会各自遇上很多很多不同的人,慢慢地就不会再想念彼此了。嗯,只要迈过眼前的这道坎就行了。 但是他面前的少年显然不这么想,他闷声闷气地说:“我不会,我不会交别的朋友,我……我只喜欢你一个。” “哎?”少年骆文承猝不及防,那耳根处的微微发热一下子就蔓延到脸颊上,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又想起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几座城市那么简单,那是整整十年啊,想想就挺可怕的。他心里就也跟着苦闷起来,蹲下去揪脚边的草,“可是我们如果一直见不着面的话,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呀!” “我不会。” “你会的。” “我不会!” “你一定会的!” 两个人像吵架一样幼稚地对视着,谁也不让谁,最终少年骆文承败下阵来:“可是真的要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才能见面的”他用了好几个很久,语气非常强烈,“你真的不会忘记我吗?” 第111页 “不会的,无论多久,就算是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少年的五官深刻俊美,眼神明亮而执着,少年骆文承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他有些受不住地别开脸,站起身来,磕磕巴巴的说:“那、那我考虑一下。” 接下来一整天,少年骆文承都心不在焉,这天晚上他直接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跟自己嘀嘀咕咕:“他说喜欢我哎,是那种喜欢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呀?我们都是男孩子呀。难道是看我长得好看?不对,他比我更好看呢!也许是觉得我可爱?” 一会儿又翻个身:“哎,不管这些,就算喜欢,这份喜欢能有多深呢?我们之间可是隔着整整十年的,我马上就要走了,对我来说,眼睛一睁就回到了十年后,就算一睁开眼就马上去找他,可是对他来说已经度过整整十年了。十年是多少天多少分多少秒啊,可以改变多少事情啊,那个时候他真的还会记得我,真的还会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只有三个月呢!” 他小老头似地不断嘆气,嘆了一会儿又勐地一个翻身,兴奋地说:“可是他说喜欢我哎!我被表白了哎!他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呢?那好像……也不错啊。我好像也挺喜欢他的,跟他在一起又开心又舒服又轻松。” “那要不就试试?回去之后我就去找他,不对,爸爸和大哥都不允许我离开海宁,那最迟最迟等我成年,等我18岁我就去找他,如果那个时候他依然喜欢我,我就和他在一起,这样总行了吧?如果他不记得我了,或者不喜欢我了,那就算了。”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可是没笑多久,又一个翻身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难受地说:“可是到时候他就大我十一岁了呀,我成年的时候他都快三十了,我们不会有很大代沟吧?他会不会嫌我太幼稚啊?或者说,那么多年过去,他的想法会有很大变化,甚至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可能都有了别的喜欢的人,说不定都结婚有孩子了,哎呀,那我不是太惨了?” “可是如果让他白白等那么多年,好像对他又太惨了。” 想想也挺心疼的。 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这一晚上,他就翻来覆去,叽叽咕咕跟自己说个没停,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一会儿又忍不住打退堂鼓。 骆文承在空中看着,眼神有些放远。他没想到自己少年时,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纠结。 其实无论是少年时候的他,还是后来的她,都不是同性恋,虽然不曾喜欢过女孩子,但也没有对哪个同性动过心。 但无论是少年时的他,骤然被一个优秀的男孩子郑重其事地表白,说会等他一辈子,记他一辈子,喜欢他一辈子,还是歷经千般之后的他被一个人百般呵护着想,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柔,都很难不动心吧? 他竟然,两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无论是纯纯的,天真无忧的少年时,还是心怀阴暗,抗拒一切的后来,他都躲不过同样的宿命。 陆崇,真是他的劫难呢。 他又看向下面那个自己,看他羞涩又忧愁,看他烦恼又忍不住甜蜜,他很明白那种心情,但此时此刻,却无法再感同身受。而且,他其实很想告诉他,无论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 而你们曾做下的约定,只留下那个还记得的人去守护,并且为之痛苦。 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去了这段记忆,他继续看下去。 第二天少年骆文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告诉同样一晚上没睡好的少年陆崇,他接受了他的喜欢,但是要在十年甚至更久之后,才能回来找他。 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身份,他担心未来十年里少年陆崇去找他的话,会不小心改变既定的一切,从而导致出现什么意外。 但他到底是担心发生意外的,他说:“最迟最迟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他就二十岁了,无论他爸爸和大哥怎么管束他,二十岁的他总有能力自己和他们抗争了吧?只要有了自由,他就一定会去找人,如果他没有去,那肯定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那个时候你就不要再等我了,去喜欢别人吧。”他对少年陆崇说。 少年陆崇很不愿意做这个约定,十五年实在太长了,他不惧怕时光,但他不愿意接受这样长久的分别。 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总是有办法提前找到对方的。 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认准的什么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弃。他说:“我会一直等下去。” 少年骆文承无奈:“那好吧,那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在北城,那片贫民区旁边不是有一片荒地吗?你就在那里建一个大的游乐园。我看到了一定会去的,那时候我们就能相遇了。” 就算发生什么意外,陆崇肯定还会记得自己的样子吧?十多年后自己肯定变化不大的。 当他们做好约定之后,少年骆文承很高兴,他反覆叮嘱少年陆崇,千万不要忘记他,他坚信着,只要对方不变心,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第112页 他用仅剩的几天时间,拉着少年陆崇到处玩,希望留下更多更多的回忆。 他还帮助他改了名字,他还把猫交给他养,他叮嘱他,未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 他像个小大哥一样,不厌其烦地语重心长地嘱咐着,越是离别在即,越是焦躁不舍,他甚至想把这个人一起带回到十年之后。 但是没有办法,他留不下来,他也走不了。 他们之间就是有着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 沉浸在离愁别绪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前方司机的异样神色,本该有着极高警惕性的少年陆崇,这次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旁的东西,等到少年骆文承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想也没想替他挡了一枪。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小心翼翼地坚持了这么久,在最后一天,功亏一篑。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忘记这一切,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履行约定,他拉着一脸恐惧的少年陆崇,想要安慰他,甚至想要告诉他一切,然而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系统强硬地阻止了他说出有关穿越时空的一切信息,然后无情又果断地,将他带离了那个时空。 十年之后,骆文承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而少年时候的自己也重新出现在了床上,他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有些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哎,我刚才不是坐着吗,怎么突然睡着了?” 他一无所知地摸摸头,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依稀还有一丝丝似乎是恐惧和悲痛的心情残留在心头,他有点想哭,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哭。 “难道是做的梦太难过了吗?”他茫然地喃喃自语,他摸到口袋,“哎?我刚买的瑞士军刀去哪里了?” 翻遍了口袋都找不到,他敲敲头,一定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楼下传来叫他去吃晚饭的喊声,他应了一声,甩甩头,把多余的情绪全部甩开,然后步履轻快地打开门,下了楼。 门再次合上,房间里,只剩下飘浮在半空中的骆文承,他久久沉默,久久无声。 冰冷的电子声再次出现:“这就是你失去的那段记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抱歉,因为当时你快死了,就算说出一些信息,也没有多余时间交代明白,而无法预料得知一部分真相的陆崇会做出什么事,你的过去绝对不允许改变,所以我阻止了你说出一切。” 骆文承依旧没有出声。 冰冷声音等了半天,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骆文承慢慢地仿佛意识归体,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好难过啊,可是这里,”他抓着心口,“这里感觉不到难过。” 这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第67章 妇幼保健院。 地下实验室。 骆文承被困在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当日他从十五岁的回忆里出来, 意识便回归到了现在的身体里, 但是他依然很虚弱, 甚至少有清醒的时候。 系统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本来是已经死了的,方布德, 也就是那位德朗教授为了救活他, 给他用的药物也好,植入他心脏里的小仪器也好, 都是实验阶段的东西, 导致他现在身体状况时好时坏。 骆文承问按个疯子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居然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救活他, 系统就把德朗教授的计划告诉了他,但接着又说:“你放心, 他这些手段对你是无效的。” 如果说德朗教授的手段是高于这个社会半级的水平, 那么系统的水平就是完全凌驾于这个文明世界的,骆文承的情感是被系统抽走的,一个半吊子的老教授再想在这个方面对他做什么文章,怎么可能? 他现在能搞搞的也就是骆文承身体方面了。 但也因此,一旦让他发现骆文承根本不受他控制, 别说是一个完美的实验体了, 甚至对他的任何手段都不可能有丝毫回应, 他必然会放弃骆文承,那么那时骆文承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骆文承必须装,装成那个黄毛老头想要的样子。这段时间, 一旦他状态比较好,对方就会把他拉去做试验。 他给骆文承戴上一个vr眼镜,里面有各种快乐的,悲伤的,惨烈的,恐惧的,各种各样的情景,还有各种极限刺激,以此来考察他的反应。 骆文承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感应到外界的,所以他应该是完全毫无波动的,而他表现出来的也确实是毫无波动。 有时候德朗教授还会让他就那么站着或坐着整整一天,没有感情的他无法感到不满,他只会感到飢饿和疲倦,但这个时候的他也是应该无法表达自己的,所以往往是他身体到了极限昏倒过去。 到后来德朗教授还会把骆文承认识的人的照片拿来给他辨认,有骆文昊的,骆文俊的,有他大学同学的,有卫兴恆那些人的,还有陆崇的。 骆文承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脑波依旧是毫无变化,但是如果德朗教授指着一张照片叫他说出对方是谁,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日復一日,除了条件反射除了本能,骆文承越来越像一个机器人。 终于有一天,德朗教授宣布实验成功。他找来了一个催眠师,对骆文承进行最后的催眠。 骆文承的意识又被系统拉出体外,他冷漠地看着下方那个催眠师给自己灌输“一定要听从德朗教授所有命令”、“德朗教授就是他的主、他的神、他的一切”、“他的生命就是德朗教授赐予的”之类的指令,就像看着一个小丑在那里表演。 第113页 等一切结束,他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就听到系统冰冷冰冷的声音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的新一次生命就此开始,以后要靠你自己了。必须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体只是暂时维持着正常机能,想要长久活下去,必须依靠对方的手段。” 骆文承以什么样的方式復活,就要靠同样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譬如第一次死亡,是系统就用它的能量救了他。那一次,系统能量几近耗尽,代价是他被剥夺记忆,按照应有的命运轨迹继续生活,直至死亡。 第二次,他用自己的爱和希望换取重生的机会,他的记忆也好没有被抹除,但代价是他这一生都必须持续不断地用爱和希望去交换,才能继续活下去。 最终他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他再次死亡。 而第三次,是德朗教授将他救活了,虽然那个老头他非常噁心憎恨,但也无法改变他这一生都离不开对方,或者说离不开他手中救活了他的关键的药物,这个事实。 这就是復活的代价。系统的存在只是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可能,如果当时他没有跟踪张青松,没有被张青松带回来,德朗教授没有选择救活他,他现在已经死透了。或者如果救他的是别人,没有德朗教授这样的手段,他也活不过来。 復活的条件是苛刻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说完这句话,系统没有再出声,骆文承知道它要么就是离开了,要么就是休眠了,总之它不会再出现了。 可惜他还不知道这个系统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选择他来帮助。 骆文承的意识闭眼,下一刻他的身体睁开眼。 德朗教授和那个催眠师就站在他床边。 骆文承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依旧是骆文承,他有着骆文承这个人所有的记忆和认知,但与此同时,他的认知中被加入一条凌驾于一切的指令,那就是他是必须听从德朗教授的,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其他人在他眼中应该一律是能动的死物,就像游戏里的npc。 他心下略一思考,面上保持着平静无波,从床上站起来,一眼都没有看旁边那个催眠师,对德朗教授微微垂头,做出了臣服的姿态:“主人。” 德朗教授哈哈大笑,几乎毫无形象地大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兴奋的搓着手,两眼冒金光地看着骆文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问道:“你是谁?” “骆文承。” “我是谁?” “德朗教授。” “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的奴隶。” “你要做什么?” “服从你的一切命令。” “跪下。” 骆文承简单干脆地跪了下去。 德朗教授又笑,后头张青松也在笑,这样一个曾经追着自己差点把自己打死的人,现在就臣服在眼前,跟条狗一样,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但下一刻德朗教授就指着张青松:“他是谁?” 骆文承抬起头:“我要打死的人。” “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讨厌。” “那你现在没有打死他,你有什么感受?” 骆文承想了一会:“生气。” 他说着生气,可是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德朗教授对他说:“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生气生气给我看。” 骆文承就皱起眉头,沉下脸,眼神阴沉冒火,仿佛随时能从地上窜起来把张青松的狗头打爆一般。 张青松忍不住畏惧地后退了两步,脸色吓得发白。 德朗教授哈哈大笑,突然又沉下了脸:“你是怎么知道方布德这个名字的?” 骆文承脸上又变成那种空白,漠然说:“不知道。” “哦,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德朗教授揪起他的头髮,让他仰头看着自己,“可不准欺骗我哦。” 骆文承纯澈干净的双眼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没骗你。” 德朗教授看了他好一会儿,又说:“给我笑。” 骆文承就弯起嘴角。接着他又被要求表现出很多种表情,他都能做到,只是都有几分僵硬和不自然。 旁边那位催眠师说:“他现在的神经反应还有些迟钝,要经过特殊训练,才能让他将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过去的记忆结合起来,才能让人看不出破绽。但是想要完全恢復到之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的他只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感情,他现在做出来的所有情绪表情,都是他的大脑控制着他的身体,做出来的假象。” 德朗教授点点头:“就是说,还需要继续观察呀。” 催眠师说:“要把他交给老闆吗?” “不,交给老闆的必须是最完美的,我还要多看看。” “可是就这么看恐怕看不出问题。” “那就把他放出去,让他进入正常的生活。我可以通过时刻的监视观察他,来判断他到底合不合格?” “他好像身体有疾病?” “对,目前看来是心脏病,但找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但又必须完全依靠我发明的特殊起搏器和药物才能生活。这是最麻烦的一点,但是,也是最有用的。”德朗教授得意地说,“一旦我发现他不合格,只要在遥远的地方按下一个按钮,停掉他心脏里那个小小的起搏器,这个实验体的心脏就会马上跟没了油的车子,没了电的空调一样,立即停止跳动,完全不需要费心用别的手段去控制他,你说是不是很完美?” 第114页 两个人热烈的讨论着,骆文臣依旧跪在地上,表情空白,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但他却在尽力去理解两人的对话,他的英语不是太好,两人语速又太快,他只听得懂三分之一左右,不过加上自己的理解拼凑,也能了解大概了。 也就是说,关键并不是药物,而是一个听起来是黑科技的起搏器? “可是你要把他放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吧?听说他背后的人实力非常强大,太冒险了吧?”催眠师说。 “有些险是值得冒的,只有把他放到最熟悉的环境里,才能真正看清问题,如果这个模式是成功的,这将是最成功的洗脑,我们甚至可以改变世界。”德朗教授意气风发地说,“快点把他训练好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验收成果了。” 十二月底。 今年的天气很异常,海宁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底已经非常寒冷了,今天早上甚至还下过一场小雪。 人们或是咒骂着这样的鬼天气,或是欣喜于难得见到一回雪的海宁竟然终于下了一场雪。 街上很热闹,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天放假的人或是从外地赶回海宁,或是从海宁离开去往外地的家乡,与家人进行短暂的团聚。总之,街上车水马龙,很热闹。 而这些热闹,和陆家别墅是无缘的。 已经足足有三个多月,这里一派死寂,明明有人在这生活着,却仿佛一座死城一般。佣人们做事来往都不敢大声喘气,就连庭院里的小型喷泉,都仿佛不敢喷得那么欢乐,花坛里的花朵也不敢开得那么艷了。 这座别墅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光了生气。 这三个多月来陆崇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他不停地在找人。 当初在封锁了两天之后,毫无收穫之后海宁就不禁出行了,他的搜索范围也从海宁市内,扩散到了外面。作为唯一线索的张青松祖宗十八代都被扒干净了,所有与他有关系的老师、同学、邻居,全部都调查了个清楚,甚至放出了高价悬赏令,但是依旧没有丝毫收穫。 张青松就仿佛从这个世界蒸发了,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骆文承同样如此。 陆崇还在坚持着,但他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他快要疯了。 而这一天,这个下午,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切实的消息,人找到了! 他几乎是呆怔了一刻才勐地站了起来,脑海一片空白地就往外走。 好在车子是不需要他开的,他等达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是海宁一座还算有名的旅游景点,叫做方山,车子沿着蜿蜒的盘山小路一直往上开,到实在不能开车的时候,一行人就下车步行。 海拔五百米高的山上风很大,空气中湿气很重,气温比下面低得多,能把人冻得直哆嗦,接着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 “人还在上面?”陆崇边快步爬山边问。 “是的,就在最上面,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喊他也没反应,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说话的是周一山,人当然不是他发现的,但发现了人之后是先报到他这的,作为唯一一个没有与骆文承发生过冲突或者没有和他“过不去”过的人,在找人这件事上得到了陆崇的最大信任。 蜿蜒湿滑的山路终于爬到了顶点,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长大衣的高瘦人影站在那边。 那是一块岩地,周围环绕着锁链围栏,还修了几个石桌石凳,是方山最高、视野最好的一个地方,平日里很多人会特意来这里取景或者拍照,但今天这样的天气,这个地方就有几分危险了。 陆崇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影,同时也看出了他似乎有些与从前不同。 他让其他人停下,自己沿着一排锁链,踩着湿滑的,有些地方还覆盖着青苔的岩石地面往那边走。 然后,踩上了那块稍显平缓的地面。 “文承。”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克制着想要冲上去抱住这个人的冲动,慢慢走到他身边。 骆文承没有回头看他,继续俯瞰着下方,那莽莽群山,山间的云雾与飞鸟,还有山谷里白练般的流水,不疾不徐地开口:“这里很漂亮,是吗?” 陆崇转头看着三个多月来了无音讯的人,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瘦了点,几片雪花落在他发梢和眉毛上,须臾融化,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琉璃般的疏冷,不真实。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都换成了一句:“回来了?” 骆文承微微转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似乎也染上了山间的雪雾,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他微微一笑:“是啊,我回来了。” 第68章 陆崇看着这样的骆文承, 实在忍不住, 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连日来的忧惧,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他几乎有些哽咽地说:“你回来了,太好了!” 骆文承眨了下眼, 手轻轻放到他背上, 然后拍了拍,笑着地推开他:“我不是说过要到处去走走看看吗?多大点事, 你满城找我也弄得太夸张了。” 陆崇满心的激动火热被他这平淡的态度弄得滞了一滞, 过了一会儿才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那不一定, 看情况吧, 毕竟你也知道,我的理想是无拘无束, 环游世界。”骆文承指着远处那秀丽山景, 然后拉了下衣领似乎要挡一挡这寒风,“对了,上次车祸的原因找到了吗?是意外还是有人要杀你?” 第115页 陆崇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闪了一下,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他身上, 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这件事还在调查之中。” “那要尽快啊, 如果是有人蓄谋, 那也太危险了,这次幸好你没受什么大伤,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就不一定了。”骆文承一脸关切地说, 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陆崇微微敛眸,沉默了一下:“我也这样想,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这里风大,我们先下去吧。” “好。” 下山路更难走,陆崇走在骆文承外侧,小心翼翼地护着骆文承,两人的手全程没有分开过。 走在后面的周一山就有些看不懂了,这骆文承怎么说话怪怪的,先生受伤多重他能不知道?还是他救的先生呢,现在却说没受大伤,也太奇怪了。 还有先生也挺奇怪,怎么没质疑一声,还跟着他的话往下说? 坐进车里,陆崇握住骆文承两只手搓了搓:“看你这手冰的,跑那么高做什么,看风景什么时候不能看?”他一面叫司机调高车内温度,一面将骆文承身上那两件都有些被打湿的大衣脱下来,拿了条毯子盖住两人,并将他的手放进自己怀中。 一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般,无比自然,骆文承因此而被带进他的怀里,他抬头看着他,陆崇则拿了另一条毛巾擦他的头髮,专注认真极了。 “这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一声不吭的,把我担心坏了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被人抓走了。”陆崇表情语气极为自然地说,“你也知道我敌人很多,以后就算离开也一定要跟我说一声知道吗?我就算不能陪你一起,也要派人跟着你,不然怎么放心得下?” 话说完,头髮也擦完了,他捧住骆文承的头,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依然是那么自然,仿佛他们曾经就是这样亲密一样。 骆文承的眉头差点跳了一下。 很好,这人很快地接到了他的暗示,并且还给自己加了戏。 骆文承原本的剧本是先给这人一点暗示,让他警觉起来,然后两人再找机会慢慢交流,主要是自己把眼下的情形信息透露给他,然后他帮自己把那个德朗教授解决掉。 但陆崇选了个最亲密的相处模式。 两人盖着一条毯子,还抱在一起,自己的手就贴着他的胸腹处。 浪费这个机会就是蠢。 他食指在陆崇身上轻轻划起来。 一边嘴上和陆崇说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凭我的身手,一般人也对付不了我。” 陆崇佯装责备道:“那要是不一般人呢?你太自信了,总之接下来你必须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我身上有监控监听的东西,耳钉,衣领,口袋里。】 这是骆文承在陆崇身上写下来的第一句话。 【不要有异常反应,否则我立刻就会死。】 这是第二句话。 陆崇半拥着他的手臂紧绷了一下,立即垂眸藏住了眼里一瞬间暴涨的杀意。 他随意似地问:“这些日子去了哪些地方?”一面毯子下面握着骆文承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写道:【怎么救你?】 “就是随便走了走,没什么好说的。” “一会儿想吃什么,我让人先做着,等到了就能吃了。” “随便吧,有热汤就行。” 【对方坚信我被洗脑了,但不完全放心,要我监视你,一旦失败,或有任何怀疑,都可能杀了我。】骆文承写道。 【怎么杀?】 【我心脏里被装了东西。】 陆崇一凛,他原本想到的是骆文承身上被绑了炸弹之类的,没想到竟然…… 这样一来,是不可能先把他解救出来再徐徐图之了。 【还有什么要求?】他问。 【暂时没有,你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和我相处就行了,三天之内我必须在你的书房卧室里装监控器,你提前准备一下。】 骆文承的意思是让陆崇把不能让人看到、知道的东西收拾起来,但陆崇想的全是如何让他看起来很困难然后又顺利地安上监控器,毕竟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让身边的人轻易监视得了他,这太不合理。 【控制你的人在哪里?】陆崇又问。 【三天前已经出国。】骆文承回答,这才是最棘手的,那位教授也不是傻子,即使足够自信,但依然防了一手,让骆文承在他出国三天之后才出现,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够保证他自己的安全。 陆崇脸色微沉,三天时间,足够对方藏得结结实实,他是能派人去追查,但过程中若是稍有不慎,让对方察觉到是骆文承这边出了问题,对方立刻能够杀人,所以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绝对不能出手。 这实在是太被动了。 【那人虽然出国了,但催眠我的催眠师在国内,而且应该是很有名的催眠师,另外,我之前被藏在一家医院的地下室,那里有一位李院长,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骆文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线索合盘道出,包括那人叫做德朗教授,专门研发奇怪的药物,并且热衷于人体研究,而且对方背后的势力不小。他们交谈之间,多次表达出“陆崇不是那么好招惹的”的意思,但并无太多畏惧,说明他们背后的人势力至少不会比陆崇弱多少,但也绝不会强太多。 第116页 一大堆字写得骆文承手都快僵了,这时车也开到了。 陆崇握了握骆文承的手,示意自己都明白了,他先下车,然后把骆文承带下来,十分的贴心周到,然后看着他说:“欢迎回来,文承。” 骆文承微微笑了一下:“谢谢。” 吃完饭,骆文承去自己的房间洗漱,另一边陆崇将周一山叫进了书房。 “先生?”周一山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指令,可先生脸色明明这么严肃深沉,一副想要杀人的样子,显然发生了大事。 但骆文承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陆崇在思考,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终于开口:“十三,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先生请说。” “我记得前些年总有人在国外什么网站上悬赏我的人头,你就去发布一个这样一个任务,重金要我的命,最好做得让人觉得是某个大势力做的。” “先生?”周一山诧异。 “我自有我的道理,记住,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要告诉任何人,并且以后在家里,即便和我在私底下说话,也不能提起这件事半分,只有出了外面大门才能说这件事,明白吗?”陆崇加重语气,周一山一听就知道这事肯定牵扯很大,立即严肃应下。 陆崇又说:“另外,把外面的人都撤回来,加强别墅四周的防卫,对外就说文承回来了,我担心他再次跑掉才这么做。” 另一边,骆文承把大衣口袋里几个微型监控器监听器都拿出来放在床上,足足有十多个,他拿了两个在自己房间里安起来。 那位教授要求他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一旦他脱离了监控,骆文承相信自己离死也不远了。他摸了摸左耳上那个小小的黑色耳钉,然后对贴在正对着床的相框上的那个监控器,板着脸说:“教授,我很顺利地回来了,接下来我会做得更好。” 说完他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陆崇竟然已经在他的房间里。 陆崇手里拿着一瓶红酒,晃了晃:“喝一杯?” 骆文承:“好啊。” “你这的阳台不够大,去我那吧,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骆文承动作一顿,知道这是陆崇给自己安监控器的机会:“好,我换件衣服,你先去。” 陆崇走后,他换好衣服,把监控器放进口袋,一脸平静地出了门。 第69章 骆文承过去时, 陆崇已经在阳台上等着了, 阳台用玻璃封闭着, 暖气徐徐吹拂,非常舒适。 喝了两杯之后,陆崇被叫出去, 骆文承便趁机在他的房间里装了三个监控器, 等陆崇回来他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做过的样子。其实两人眼神一对,什么都心知肚明了。 骆文承起身要告辞, 陆崇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今晚留下来吧。” 骆文承呆了一下, 用一种惊慌害羞的语气说:“你在说什么?” 但背对着摄像头他悄悄瞪了陆崇一眼, 知不知道房间里装了监控器。 陆崇笑了起来, 摸摸他的头:“就陪我一起睡,这些天为了找你, 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你不该补偿我一下吗?” 他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其余时候他们想有私底下的交流,太难也太冒险了,但如果在被窝里的话,就跟在毯子底下一样, 无论哪个监控器都拍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骆文承害羞地低下头:“好。” 陆崇去洗了个战斗澡出来, 两人往床上一躺, 拉灯。 陆崇把人抱在手里,心中经年的空缺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他很想问骆文承从前的事,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能提。 他在黑暗中看了一眼骆文承左耳上的那个耳钉,笑了一下,问起骆文承今后的打算,骆文承说他依然准备回去上学。两人一边说着话,陆崇将一个耳塞悄悄地塞到骆文承的右耳之中。 骆文承不动声色地听着耳塞里陆崇提前录下来的话。 陆崇现在有两个计划,一个是从他这边调查那位德朗教授本人以及背后的一切,另一个计划则是提高骆文承的价值。 对方现在只是让他做监视,但是如果他监视到的东西非常重要,对方需要他在他这边做更多的事情,那么必然不捨得轻易抛弃他。一来能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二来德朗教授那边,可能会频繁地联繫骆文承,无论是电话联繫,还是派人来与他接头,接触的机会越多,他们这边调查的切入点也就更多。 陆崇准备两条线同时进行,但他们这边好端端的突然有所行动会显得很可疑,陆崇就弄了一个刺杀自己的行动,这样他才有理由搞出一些大动静。 骆文承听完之后把耳塞拿下来,被子底下拉过陆崇的手,悄悄写道:不会有危险吧? 他问的是刺杀,陆崇没告诉他,为求真实,他是真的找专业杀手来杀自己,只是告诉你,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不会有危险,只不过这段时间让骆文承先不要离开别墅。 两人明面上和私底下进行着两套交流,也是十分耗心耗力,不多时都感到了疲惫。陆崇是真的几个月没好好睡过觉,而骆文承在德朗教授手下,天天要装模作样,也是心累得很,两人很快便相拥而眠。 骆文承被抱着,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心率都没有一丝变化,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117页 数日之后,陆崇在外出的时候遭遇了一次伏击,他受了枪伤,勃然大怒,加上上次车祸的仇,他简直暴跳如雷,动用了所有人力进行调查,并且决定回北京去。 他对骆文承说的是,几个月之内接连发生两次袭击,海宁已经不安全了,他必须回到北京才能展开手脚。 “这也是没办法的,可惜我还想着上学呢。”骆文承很遗憾地说。 陆崇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别上学了,想画画我给你弄个大大的画室,平时就在我身边帮我做事,经过这两次事,我怀疑身边有奸细,我现在啊,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他一脸的昏君相,三言两语给骆文承安了一个极重要的身份,骆文承回以一个感动的表情,心里呵呵,这人现在仗着剧本,小动作是越来越了。 当晚骆文承终于收到了德朗教授的第一个电话,电话中,对方叫他跟着陆崇去北京。 骆文承说:“是,但是听说陆家主宅防守很严,那些监控器可能安不了,还有我身上的,可能也带不进去。” “你耳钉里的那个绝对查不出来,其他的先销毁,到北京后会有人和你联繫,陆崇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被怀疑。”德朗教授在那边吩咐道,他说话的时候似乎还在请示别人。 骆文承挂了电话,心想,如陆崇所料,这是要玩大的了。 然而到了北京之后,说好会和他联繫的人并没有出现,直到半个月后,陆崇炫耀似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骆文承看着这个装在透明盒子里的晶片。 “深海挖掘技术,陈靖秋给我的赔礼。”陆崇说。 “陈靖秋,陈家家主?” 陆崇捏了下他的脸:“聪明,这个人心比天高,胆子却比老鼠还小,当初他大儿子伙同小舅子伏击我,差点弄瞎我的眼睛,他担心我找他算帐,立即弄死了他的小舅子给我赔罪,但回过头又在背地里搞风搞雨,海宁那场车祸就是他纵容手下人做的,那次在校园论坛上发帖黑你,竟然也和他有点关系。拿着证据去问他,他又到处找藉口,我今天就跟他说,要么痛痛快快地给我道歉,要么我赌上大半身家整垮他陈家,再天天派车去撞他,找杀手杀他,他就服软了。” “所以这个就是他给你的赔礼?就一个技术?”骆文承问。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深海挖掘技术多重要?”陆崇道,“深海中有无数矿藏资源,却因为技术原因而无法开採,陈家研究这项技术有十几年了,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这晶片里的东西,绝对是全球领先的。” 骆文承:“是吗?那你准备怎么用这个东西,找人继续研究?” “不,我准备拿去送人。” “送人?” “之前我在海宁的动作太打眼了,让上头有些人看不顺眼,正好用这个去打点一下。” “堂堂陆九爷也有怕的时候?” “当然有怕的时候,我还天天怕你不高兴呢。”陆崇用一种打情骂俏的口吻说,“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介绍你认识些人,对了,那地方比较严,任何通讯工具都不许带。” “明白。”骆文承说着和陆崇对视一眼,彼此什么意思根本不需要言语交流。 回到房间之后,等了没多久,果然一个电话号码打进来,依旧是那位久违的德朗教授。 对方要他将晶片中的东西立即传给他。 骆文承看着晶片心想,要把这个老狐狸引出来,果然要下点本钱。 他打开电脑,把东西传过去,问他明天是否还要跟着陆崇去那个很严格的地方。 “当然去!”德朗教授拿到东西,显然心情很愉快,“骆,你真是太棒了!继续保持!你们国家层面的水平多高我也不清楚,以防万一,明天你把耳钉拿下来,回来之后再向我汇报情况。” “是。”骆文承关了电脑,直接取下耳钉锁到抽屉里,出门一看,陆崇果然就等在门外。 他的目光最先落到骆文承的左耳上:“现在就取掉了?” “让我明天取,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他现在应该忙着处理传过去的那些数据,没工夫盯我。”骆文承淡淡说。 “那也太冒险了。”陆崇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伸手将他拥入怀里,嘆息般说,“但这样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成功了一步。” 可不止一步了,但这一步是最大的一步。 骆文承任由他抱着,不挣脱也没有回抱:“你为了这个费了不少心思吧,那资料是真的?” “资料是真的,但晶片里的我让专业的人修改过,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有完善,修改一些也不会被发现,但足够他们走长长的弯路了。”陆崇直起身,爱怜地摸了摸骆文承的脸,“他们总不联繫你,我担心得很,要是这个再套不住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你看,我头髮都快愁得掉光了。” 这些天为了演戏,为了表现出骆文承在他心中第一重,陆崇没少说亲昵话,甚至是骚话,现在这卖乖的话是张口就来了。 但骆文承看到伸到他跟前的毛脑袋,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内心也并不想笑。 第118页 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没等来奖励的话也不在意,抬头看着骆文承,眼神沉静下来,一手轻轻揽住他的后腰,缓缓低头…… 这些天虽然表现亲昵,但实质性的行为没做一个,作为一个内心保守的老男人,他应该是挺介意在监控之下做这种事情。 骆文承看着越靠越近的脸,心中淡淡地想道,可惜,那时候他如果这么做,自己肯定、也只能配合,但现在…… 他抬起一只手,按在老男人肩膀上,把他往后推。 陆崇不解地看着他。 骆文承心底不带感情地呵呵一笑,难道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接吻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既然我们不用拐弯抹角地说话了,来说说我现在的详细情况吧。”他说。 陆崇也想起正事了:“我安排了人,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 “那不用……”骆文承顿了下,“也可以检查一下,我也想知道我心脏里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想把这个东西取掉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这个东西,我应该早就死了。” 他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淡淡地像在说别人的事:“那个所谓教授手里有可以让这个小仪器停止的遥控器之类的东西,我现在就是需要拿到那个东西,并且保证没有第二个遥控器在别人手里。” “所以你以后只能靠这个活下去?” “似乎是这样没错。” 陆崇一时没有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骆文承等了一会儿:“你在看什么?” “是因为救了我吗?”陆崇摸着他的脸,低声说,“上一次救了我,你直接消失十几年,这一次你原本也是要消失的,但正好遇上了那些人,是这样吗?” 骆文承下意识地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上次那是……” 他忽然顿住,看着陆崇:“你……” “当年你说你叫虫虫,其实是我听错了,你说的是承承对不对?”陆崇紧盯着骆文承的双眼,“那时候,也是你,对不对?” 第70章 骆文承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陆崇便继续说下去:“你第一次出现是在海宁, 后来曾提到你有一个父亲和大哥, 你的教养眼界和表现都表示你出生在一个富裕有权势的家庭,这样的小线索有很多,最重要的是, 当你再次出现时, 排骨对你异常热情,甚至……连快走的时候, 也要有你在身边才安心。” 陆崇苦笑着说:“动物比人灵性多了, 那个小傢伙第一回见你就认出了你, 我虽然也觉得你很多地方很熟悉, 让我很喜欢,却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 除了不记得骆文承的脸, 还有很大的一点原因是, 他一直以为当年的少年并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外星球来的,也应该是什么神秘种族。 “抱歉,文承,你已经来到我身边了, 我却没认出来, 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他温柔而愧疚地说。 骆文承被他说得一阵不自在, 默默地转开了脸,暗暗低声:“肉麻。”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这时说那不是他, 陆崇该有什么表情,会尴尬吧?但更会难过,会震惊,会像之前那样,挣扎不已吧? 骆文承体会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发现比起最开始全然的冷漠,自己现在对陆崇多了一丝丝不舍忍心他难过的情绪。 这算不算是有一点点进步了呢? 他不由得瞥了陆崇一眼,淡淡说:“这不怪你,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得到这句肯定的回答,陆崇如释重负,露出了简直有些傻气的笑容,紧紧握着骆文承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重复:“太神奇了!这真是太神奇了!” 骆文承就看着他双眼慢慢变红,甚至泛出了水光,还想看下去的时候,就再一次被抱住了。 这个怀抱与以往都有不同,骆文承听到这人胸膛里澎湃的心跳声,他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是比较理解地等他激动完。 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他忍无可忍地敲人:“抱完了没?” “没抱完,承承,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男人用一种很脆弱的语气问。 骆文承差点被这语气和这声“承承”酸到牙:“你正常点说话!”顿了顿回答,“不死就不离开。” 陆崇笑了,拉起他:“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走,先去做检查。” 对于那位德朗教授背后的势力,陆崇是有些猜测的,毕竟即便是大佬级人物,也不是都愿意碰、敢碰人体试验这种东西的,再加上有新型药物输出这个特徵,怀疑的范围就大大减小。 他让人盯着怀疑的那几方国内外势力,两个月后,终于发现其中有人招揽深海挖掘这方面的人才,这时,基本就可以确定目标了。 与此同时,北京一年一度的医学界会议召开,给全国各地知名医院、知名医师广发邀请函,海宁某妇幼保健院就收到了一封,而且指名邀请李院长前去参加。 因为今年年初李院长亲自抢救成功的一例羊水栓塞病例被点名表扬,李院长顿时扬名国内。对于一个小县之中小小的妇幼保健院来说,这是从没有过的殊荣,紧挨着的县人名医院的院长都特地跑过来祝贺。 第119页 在一片或羡慕或祝贺或眼红嫉妒的目光中,李院长踏上了北上的航班。 飞机落地后,举办方这边专人专车来接李院长,李院长高高兴兴地上了车,之后来到落塌的酒店。 酒店很不错,李院长决定先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养足精神。 然而洗着洗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头越来越重,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没有力气去开门了,脚下一滑就晕死在地上。 浴室门被从外面打开,几个人站在外面,凌宿沖浴室里瞧了眼,嫌弃地在鼻子前挥了挥,另几人冲进去,抬人的抬人,拿衣服的拿衣服。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新的李院长出现了,他穿着李院长的衣服,戴着李院长的手錶,一个化妆师正对着床上昏死过去的真李院长的脸给他化妆。 “好了。”化妆师最后宣布道,这个新的李院长就拥有了一张和本人一模一样的脸。 凌宿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仔细瞧了瞧这张脸:“离开这个门,不准出一点岔子知道吗?你凌哥我差点被养老,这回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任务,你可别给我煳了。” 为了能重新办事,他给姓骆的那小子卖了三个月的笑,就差撒泼打滚了,想到这个凌宿就有些脸黑。 假李院长笑道:“凌哥您就放心吧。”说话神态语气和李院长一模一样,没有更像了。 凌宿点了下头对两人挥挥手,这两人便退下了。 床上好几个人对昏死的李院长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地一番检查:“凌哥,确定他身上没有发射信号的东西。” “行,把我们的朋友叫醒吧。”凌宿话落,便有人将一盆冰水泼在了李院长脸上。 李院长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四肢都被绑了起来,屋子里好几个人正煞气腾腾地围着他。 “你、你们是谁?”他惊恐地说。 “何必这么意外,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的,想想你做了多少亏心事,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了吧?”凌宿懒洋洋地说,“都交代一下吧,你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 “你在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还不肯说是吧?”凌宿嘆了口气,似乎对对方的不配合很无奈,“那德朗教授你总认识吧,说说这位吧。” 李院长的脸瞬间一僵,竟然、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德朗教授都离开中国三个多月了,他以为这事都过去了,不然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海宁来到北京。 几个小时之后,骆文承挂断电话,继续给新盆栽配土:“凌宿的电话,那位教授的身份确定了,他背后的人和我们之前锁定的对象一致,详细的我让他直接向你汇报。” 他把土装好一个盆,陆崇把下一个空的盆给他:“其实如果你不喜欢他……” “我确实不太喜欢他,这个人攻击性太强,但那是我和他的私事,陆崇,你不需要因为我而和你身边的人产生龃龉。凌宿办事效率很高,对你忠心一片,而且做任何事情都不讲私情,是个不可多得的帮手,就这么把他干晾着,太可惜了。” 骆文承继续手上的动作,把所有调好的肥土都装好盆,他开始往盆里塞种子,一面说:“我知道这半年多来,因为我,你和你那些手下兄弟闹得不太愉快,真没有必要。” 陆崇从前是偏向宽厚大度的性格,至少面对手底下的人是这样的表现,但自从车祸之后,他变得严厉苛刻,看谁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即便对老丁和刘伟志他们,往日的信任和亲密也荡然无存。 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心里肯定也是有想法的。再忠诚的心,再坚固的关系,都经不起过多磋磨,骆文承并不想看到陆崇因为他而把自己大后方固若金汤的那部分摧毁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有时凑巧碰面时,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烦。 好像他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奸佞一样。 更别说陆崇让他入住陆家老宅,百般照顾纵容,基本上无论做什么事,无论如何重要的场合,能带上他的都会带上他,越来越有向色令智昏那方面发展的潜质。 骆文承现在觉得有些人似乎时时刻刻在准备着“清君侧”。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的社会地位能量价值相差太远,骆文承现在只要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厌烦。明明应该觉得很满足了,明明理智上也知道自己该好好活下去,明明陆崇百分之一万站在他这边,明明越来越多的时候他感觉到平静安适,但只要一想多,那些厌世的念头就好像要分分钟冒出来。 那个凌宿,一天到晚想方设法见他的面,要赔礼道歉,骆文承其实很烦他,他不讨厌这个人,但他很讨厌被打扰到。 “你就当我不想成为矛盾的焦点。”他说。 陆崇看着他沉默许久,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71章 陆崇的经营, 放在明面上的就是一家子公司无数的大型企业, 名为陆氏, 还有一部分是明面上看不到的,相当于他是洗白了大半,还有一部分半黑不黑处于灰色地带, 然后通过白的那部分掩护、操控灰的那部分。 他的总公司到子公司, 重要职位上的人,大半都是他的嫡系人马或是陆家某些人, 其中又有一小部分, 同时兼顾那些灰色产业。 第120页 凌宿便是如此, 当天搞完那位李院长, 他就被允许去见两次,然后那天下班之前, 他就被调回到他从前在总公司的职位了。普通员工只以为他们上司之前是被调去底下子公司干活了, 但内部人员很清楚他是怎么被弄走,又是怎么回来的。 有人就跑过来打趣:“凌宿,这段日子委屈你讨好那位大红人了。” 现在他们可不敢称唿骆文承为小白脸了,但“大红人”这个称唿也没有多少尊重的意思。 凌宿冷冷地看着这个和自己不大对头的人,再有什么闲言闲语因自己而传出, 他就真的要彻底养老了。想到陆崇对自己说的话, 他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不知道,这次我帮了骆先生一个大忙,他不计前嫌帮我跟先生美言, 先生已经决定要升我做副总了。” 他得意又感慨地说:“白白休了半年假,回头还能升官,骆先生真是我的福星啊!我先前还对他有那么多偏见,真是特别愧疚。” 对方脸都青了。 副总?总公司的副总位置一共就三个,一个是已逝的老先生手底下的资歷最深的老人,一个是陆家一个辈分极高的老头。 前者对陆崇其实只是淡淡,但对老先生忠心耿耿,刻板守旧,兢兢业业地守着老先生留下来的产业,不常管事,但是对总公司有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后者就是个吉祥物,摆着好看,安陆氏的心的,没什么实权。 陆崇当年前往海宁时并没打算再回来,他给手底下的人都安排好了位置,总公司的,子公司的,明面上的,暗中的,总公司这边第三位副总,他准备等他彻底隐退时再安排人,三位副总互相牵制,只要没人作死,可保证这份产业数年安稳。 然而陆崇不但没有隐退,而且还回来了,一回来就重新坐回他一把手的位置,对下面雷厉风行就是一番敲打整治。 别说剩下那个副总空缺,就是前头两位副总都缩起脖子毫无存在感,而这时,突然要提拔第三位副总? 消息很快传开,没人猜得透他们老总的心思,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第三位副总的位置怎么轮都不该轮到凌宿。 论年纪、资歷、贡献、能力,排在他前头的多得是,凭什么这样的好事落到凌宿头上? 太多人不服,抱怨,暗地里聚在一起各种猜测揣摩,但无论他们如何跳脚,凌宿依旧迅速正式地过了明路,升任副总,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跃进了他们的眼帘。 那个人就是周前。 陆崇将他提拔为自己的特助,带在自己身边亲自指点,并且给予了极大的权限。 周前是谁? 所有人一脸茫然,这根本就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名字,还有人去问周一山这是不是他亲戚,周一山回之以呵呵。 然后人们查出来了,这位周前曾经跟过那位“大红人”。 所有人沉默了。 凌宿因为某人美言而直接晋升到三张第二把交椅之一,周前因为跟过某人而一飞沖天。 他们顶头老闆明显在表达一个信息——亲骆者,得重用。 人们就不服了,跟两位副总抱怨凌宿和周前资歷能力不够、太不公平云云,两位副总跟他们打太极,摆明了不管这事,一些脑袋灵光些、看得清楚些的人也不跟着瞎掺和。 有傻大胆就在会议上直接跟陆崇建议了,要透明要公正等等,陆崇并不常出席这种公司会议,需要他出面的,往往都不是这种摆在台上的事务,但只要他出席,公司大小部门负责人都会到齐,于是现在整个会议室坐满了人。 他淡淡扫过这些面孔,不紧不慢道:“这是我的公司,我的产业,我爱提拔谁提拔谁,爱重用谁重用谁,跟我讲公正,要不要先召开董事会?” 众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陆崇会说出这番话来。 但仔细想想,没错啊。这就是他的公司,他的产业。 对他的嫡系人马来说,陆氏是陆崇继承自家族,但对陆氏家族来说,现在的陆氏集团却是陆崇自己打拼成这个规模的,哪一方都没有足够的立场指手画脚,而陆崇个人拥有的百分之六十多的股份,也足够让他立于绝对的领导地位。 以往他公平、奖励,赏罚分明,以至于让大家都忘了,他是规则制定者,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根本不需要谁的认同。 他现在就是凭自己心情用人,不服啊,要么憋着,要么也去讨好大红人啊! 会议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然后那天下午,骆文承就知道陆崇的壮举了,还是陆崇自己沾沾自喜地说出来求表扬的。 正在庭院中给花修剪枝条的骆文承直接无语了:“你这样弄,不怕把你的公司玩坏?” “坏就坏呗,只要我还在,就乱不起来。”陆崇捏着骆文承的手,满不在乎地说。 至于以后他不在了会怎么样,反正他也不会有孩子,以后怎么样关他什么事呢? “那些人不是看不惯我对你好?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捆在一起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陆崇特别无赖地说,“现在那些人应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你呢,你高兴了就逗逗他们,不高兴了就当他们不存在,我把宅子里外都清过也重新布置过了,就算拉一个加强连过来,都闯不进来。” 第121页 骆文承看了他好一会儿,陆崇两眼闪闪,就差在脸上写“我乖不乖好不好你感不感动”了。 骆文承放下手里的大剪刀,两手捏住他的脸往外扯:“你真的是陆崇吗?不会被哪个恋爱脑附身了吧?” “你不喜欢吗?高高大大的男人口齿不清委屈巴巴地说。 骆文承翻个白眼,“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一脸昏君相,为了个宠妃,弃一帮元老功臣于不顾的那种。” “你不是宠妃,你是我的国王陛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的命。”陆崇握起他的手亲了亲,虔诚地说。 “你……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话?肉麻死了。”骆文承有些受不了他似地抽回手,但他眼角浅浅展开的笑痕泄露了他此刻的愉悦。 陆崇见他被逗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骆文承刚回来的时候,因为需要演戏给那位教授看,纵然有些奇怪之处,他也只觉得是他装出来的。之后解除了被监视的危机,两人说开了十几年前的事,他一连几天都处于极大的欢喜激动之中。 他是之后渐渐地,才发觉骆文承不对劲的。 他大多数脸上没有表情,无论做什么、看什么,眼神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冷淡。有时前一刻还挺高兴的样子,下一刻就莫名烦躁起来。某些时候他看起来很适应满足眼下的生活,但更多时候却像是竭力维持着耐心,即便坐在眼光下,都压不住那满身的阴郁之气,即便看着自己时,眼中也没有多少温度。 喜怒不定,满不在乎,对一切都似乎兴趣缺缺,明明就在眼前,却让他有种触摸不到把握不住的恐惧心慌感。 陆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每每看到他遏制负面情绪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都心疼不已。他会努力把他变回来,如果变不回来也没关系,他会竭尽所能让他每天都快乐开心。 骆文承确实被他逗得开心了不少,一边继续剪掉太过密集的枝叶,一边问:“那位教授有消息了吗?” 提到正事,陆崇脸色严肃了起来。 距离拷问那位李院长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根据李院长的爆料,德朗教授当时还是以医学博士的名义被邀请到海宁,当然用的并不是德朗教授这个名字。有了这条线索,德朗教授明面上的身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竟然还是挺有德行威望的一位老教授。 陆崇让人再次以官方的名义邀请德朗教授来华交流。 “他已经答应了,两天后就会到。” 骆文承诧异:“他就这么上钩了?” “那要看诱饵是什么。” 骆文承等了等,没等到下文:“话别说一半。” “你还是别听了,我怕倒了你的胃口,一会儿就吃饭了。”陆崇不太愿意说,因为真的太噁心人了。 “我有那么脆弱吗?几句话都能噁心到,快说。” 陆崇只好说:“这位德朗教授所作所为,简直令人髮指,当时他来到海宁,他手里正在研究的其实并不是你这个项目,而是一种寄生虫。根据所得的资料,这种寄生虫最初只寄生在人的免疫系统中,繁殖速度不快,却能一点点逐步破坏正常人的免疫细胞,而且能够逃过人体的免疫监视和抵抗绝大多数驱虫剂,当人彻底失去免疫力,它们就会跑出来,在身体各处大肆繁殖,啃食……” 骆文承越听身体越僵硬,忽然想到前世最后自己全身烂掉,蛆虫遍布的画面,他一直以为是药物作用,是他全身衰竭半死不活才弄成那样,难道说,那其实是…… 他胃里激烈翻涌,一弯腰哇的吐了出来。 第72章 “文承!文承!!”陆崇被吓一跳, 骆文承一手阻拦他靠近, 一边扭头又吐了一大口, 那股噁心劲上来根本剎不住,他几乎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最后吐无可吐, 还撑着膝盖在那止不住地干呕, 眼泪都下来了。 陆崇默默地拍抚他的后背,等他缓和一点, 接过佣人送来的清水:“漱个口吧。” 骆文承接过水大口漱了两口, 又拿过毛巾擦了擦, 好半天才从那股噁心感觉中出来, 这时才发现陆崇的鞋子和裤脚都被他弄脏了。 “抱歉。”他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两只眼睛都熬红了, 整张脸也是涨红的, 看上去分外可怜,陆崇把他带离正由佣人清理的庭院,摸摸他的脸:“好些了吗?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跟你没关系,我现在没事了,你快去清理一下吧。” “那你先坐一会儿, 我很快下来。”陆崇看看自己, 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 “没事, 你去吧。”骆文承看着陆崇上楼,自己呆呆地在沙发上坐着,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衣服上也溅上了一点秽物,而且总觉得身上味道不对。 他也上楼回自己房间去洗澡。 这座老宅占地面积很大,但楼层不高,只有主楼这边有两层楼,而且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原本是一间主卧,一间书房,都是属于陆家家主,也就是陆崇的,但后来陆崇把那间书房改造成卧室给骆文承住,书房搬到了楼下。 陆崇很快打理好自己,下楼却没看到人,心慌了一下:“他人呢?” 第122页 佣人回答:“骆先生回房间了。” 陆崇折回去,敲了敲骆文承的房门,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松了口气,似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这种患得患失的情况中,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又不见了。 他正对着浴室门靠在墙上,才有功夫思考,骆文承的反应很不对,他不是娇气的人,不至于听到那几句话就吐成那样,他那样的反应很像是…… 浴室里,骆文承关掉水龙头,来到镜子前,两手撑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渍顺着湿漉漉的头髮往下淌,他看着自己白皙完整的皮肤,前世那些画面却像快镜头一样不断在脑海中闪。 刚才那股噁心感已经消失了,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些虫子一吐再吐,但是那些画面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鲜明,他甚至有种无数虫子在自己身上爬窜的错觉。 甚至他能够幻想出那种白虫子从自己骨肉、血液里爬出来的画面。 他抹了把脸,又抓了抓头髮,整个人都有种混沌错乱感,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如果是他最正常的时候知道这件事,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现在,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往最极端的方向去幻想。 他想杀人! 他想发疯! “啊!!!”他一手扫落洗漱台上的物品。 砰的一声,浴室门被撞开,一脸紧张的陆崇闯了进来,看着撑在洗漱台上喘息的青年,和他那双凶冷的目光对上,他怔了下,从一旁架子上拿下浴袍给他披上,然后不顾他一身的水,顺势把人抱紧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骆文承湿漉漉的头髮抵在陆崇肩颈处,很快将他刚换上的半边衣服打湿,他狠声说:“陆崇,我要他死!” 他的嗓子因为紧绷而嘶哑,却透着一股疯狂的狠劲:“我要他马上就死,我要杀了他!” 陆崇垂下眼藏住的眼里的情绪,温柔地安抚:“好,让他死,他该死。” 一遍遍的安抚终于让骆文承暴躁的情绪平復下来,这样一场消耗让他感觉到极度疲惫,陆崇半扶半抱把他弄到床上,给他吹干头髮之后,他已经趴着睡着了。 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陆崇的衣摆。 陆崇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又心疼又心软,整颗心都快化成了一团。 窗外阳光还好,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陆崇拿过床头遥控拉上窗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他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把人抱进怀里,然后一面拿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骆文承被叫醒的时候是半夜了,食物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他空荡荡的胃整个都在收缩反抗。 “文承,承承,起来吃点东西了。”一只手顺顺他的头髮,揉揉他的头皮,一会儿又摸摸他的耳朵,叫醒的方式像是在哄孩子。 骆文承懒懒地睁开眼,趴着不想动,陆崇也趴着与他平视:“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骆文承眨了下眼,不想动,没胃口。 “那也得吃点啊,不然没力气打人出气啊。” 骆文承睁着眼看着他。 “布鲁因德朗抓到了。”陆崇说,“就是那位德朗教授。” 骆文承迟钝了两秒才勐地坐起来:“抓到了?!怎么抓到的?” 他睡前就是穿着浴袍,带子都没系,此刻一坐起来,胸前风光全暴露了,陆崇给他掩了掩,端起一碗甜汤:“先喝点汤开开胃。” 骆文承怔怔地被餵了两口汤,整个人终于甦醒过来:“我自己来,你怎么抓到人的?” 他端起那碗不知道什么做的,但特别润口美味的甜汤咕噜咕噜全喝了。量不多,就是开个胃,他觉得自己更饿了。 陆崇把小餐桌搬到床上:“先吃,吃了再告诉你。” 餐桌上一碗白粥,然后是四五碟小菜,炒榨菜条,炒嫩鸡蛋,香菇滑鸡,香滷豆泡……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菜,但都是骆文承爱吃的。陆家的大厨的绝招就是能将最简单的菜烧出最绝妙的滋味,骆文承就着这些菜喝了一大碗粥。 “还吃吗?”陆崇问他。 其实没吃饱,骆文承胃口彻底开了,感觉可以再吃下两大碗饭,但他哪有心思再吃下去,就摇头说饱了。 陆崇让他换衣服,一边告诉他事情经过。 其实原本陆崇的计划是先把那位布鲁因德朗引来国内,再观察、调查一段时间再制定最佳方案动手,但白天骆文承的表现让他改变了计划。 因为对方同意了来华,终于从暗中跑了出来,回到他任职的那所大学,陆崇便让人直接去那里把人抓了,走特殊通道绑回了国内,飞机半个小时前刚落地。 “我抓他的名义,是查到那项深海挖掘技术被传送到了他手中,所以你已经被我怀疑为内奸,接下来就是我带你去和他对峙,明白吗?” 骆文承惊讶,这是新剧本?! “这位教授自大又多疑,我考虑过,以人体实验或药物研究为切入点调查他,这毕竟是他的领域,他很容易怀疑到是不是你这里实验出了纰漏以致于让我盯上他,那样你反而更危险。而如果是我通过信息技术查到你和他可能保持着某种联繫,抓了他来找你对峙,这样反而更合理。”陆崇说。 第123页 骆文承秒懂:“这样一来,他落到了你手中,想怎么对他、怎么调查他都理所应当,而他想要逃命,必须很大程度上依靠作为内应的我,更不可能轻易动我。” “是这样,但这么做毕竟激进了点,万一他发疯,直接喊出你是他的人,要你当场反水大家同归于尽,或者觉得你导致他落到这个地步,不管不顾就要先杀了你……” 陆崇停住没说下去,这正是他担心的,所以他最初选择是把人骗到国内,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再从长计议,而不是直接抓人。 “你放心吧,他不太可能那么做。”骆文承冰冷讥诮地说,“他是个科研狂人,为了做更多的研究惜命得很,不到最后关头,他可不捨得同归于尽。” 陆崇笑道:“这样最好,到时候我制造机会,让你光明正大地打他一顿出出气。” 骆文承一怔,随即想到,他改变计划直接在国外抓了人弄回国,也不知道多下了多少功夫,为的,大约就是让自己能够尽早出气泄愤。 这其实是很无所谓的事,只要最后那老头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自己得以保命,那样就够了。 连他自己,虽然叫嚣着要马上杀人报仇,但冷静下来后也理解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要忍耐,可是这个人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转过头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以至于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尘埃落定,只等着出气了。 这一刻,他心头当真是万般复杂。 “怎么停住了?”这人衣服穿到一半就不动了,陆崇从衣柜里取了件大衣出来给他套上,“外头冷,别冻着了。” 骆文承忽然转过身一把把他压在衣柜上:“陆崇。” 两人挨得极近,膝盖顶着膝盖,身体贴着身体,他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一点,他盯着他的眼睛,鼻尖贴着鼻尖,气息缠绕着气息,他轻快地笑了起来:“我好像,又有一点开始喜欢你了。” “又”有一点“开始”喜欢,这句话其实包含了很多信息。 陆崇目光微微闪了闪,旋即恢復了深邃与温柔,被他凝视着,有种要溺毙在那一腔深情里的错觉:“我做了那么多,只换来你‘一点’喜欢?” 徐徐话语中,透出一丝弱弱的委屈。 骆文承笑道:“好吧,是很多点。”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了,去做正事吧。” 陆崇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熘走了,他好笑地看着门口,轻轻碰了下被亲过的地方,这似乎是这段时日以来,他头一次主动亲近自己。 所以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抗拒,若即若离的冷淡,是因为不喜欢了吗? 迟来的心痛密密匝匝的包裹着心房,唿吸都在牵动,他微微扶住柜门,竟感到头顶有一阵眩晕。 然而这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唿喊:“陆崇,你快点!” 声音里包含着雀跃的活力,又仿佛什么都没改变过。 一丝丝的甜意就从那沉重的心痛中涌出来,牢牢占据了一个角落。 没关系,他还是他,他也还是他,他们曾两度错过,失去过,现在从头来过就好了。 第73章 布鲁因·德朗是德朗教授的真名,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知道, 正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群黄猴子捉住。 “说说吧, 和你联繫的那个人是谁,是谁把资料传给你的?”这次的审讯官依然是凌宿,大大的仓库里, 他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 头顶一盏亮得刺眼的白炽灯,拿起一张放大的照片, 敲敲上面的人像:“是不是这个人?” 头髮鬍鬚杂乱成一团, 被绑在椅子上的布鲁因·德朗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 正是骆文承。 他保持着一个文化人, 而且是荣誉在身、高职称的高端技术人员的矜持和风度,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抓错人了, 你们不怕引起国际争端?” “哎呦国际争端,我好怕啊!”凌宿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继而嗤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信不信我这先告你个窃取国家机密?你接收到的那份资料这会儿在我们国家的一个机密部门手里, 而你接收的时候用的是你常用的那台手电吧?我们顺着查过去, 里面都是你的东西, 什么论文之类的,铁证如山啊!” 布鲁因·德朗听得半懂不懂,话太长了, 翻译把凌宿的话翻译给他听,他脸色难看:“我的电脑被人偷了。” “这话就骗骗你自己吧,你也不用太担心,告诉你吧,那张晶片只在图片上这个人手中保留过一晚上,别人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和你联繫的人就是他对不对?只要你点点头,我马上放了你。” 凌宿诱惑地说,但布鲁因·德朗依旧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仓库门开了,又走进来几个人。 凌宿连忙站起来,弯腰:“先生。” 陆崇一身寒气地进来,后面跟着骆文承,骆文承还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人压着进来,头髮也乱了,衣服也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处境不太好。 陆崇指着布鲁因·德朗:“这个人你认识吗?” 骆文承被“粗鲁”地推到布鲁因·德朗面前,两只眼睛盯着对方看,似乎下一刻就要叫一声教授,布鲁因·德朗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隐晦地瞪他一眼,抢先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124页 骆文承得到了“指令”,敛了敛眼神,转头对陆崇说:“先生,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是吗?这么说你不是把那份资料传给他?”陆崇在凌宿让出来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但只要不瞎就能看出他这笑容背后是能焚烧一切的怒火。 “我没有传过那个资料。” “不是你是谁?我亲手把晶片交给你,结果就那么一晚上,资料就泄露了。” 骆文承看了凌宿一眼:“或许是别人陷害我,先生你也知道,眼红我得到你的青睐的人不少。” 凌宿冷笑:“你是说我在背后搞鬼?” “我可没有指名道姓。” 陆崇听着两人斗嘴,面上也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后伸出手。 骆文承很自觉地弯下腰,陆崇用戴着一个硕大霸气的手錶和奢华而又低调的戒指的手在他脑门拍了拍:“我也想相信你,这样,你把这个老头揍一顿,我就相信你和他没关系。” 凌宿瞪大眼睛,不满道:“先生!” 骆文承双手紧了一下,转头看向布鲁因·德朗。 凌宿嗤笑:“怎么,不敢打你主子?” 骆文承迟疑地说:“打人不好吧?看他也一把年纪了,万一打死了……” 陆崇冷声说:“这么说,你是下不了手了?那你就留在这和他作伴吧!” 他作势要走,骆文承连忙阻拦他,转身走向布鲁因·德朗,后者警惕地看着他,但眼神也没有明显命令他住手的意思,毕竟他一头雾水地把抓了,现在唯一能够帮上他的就只有骆文承这枚棋子了,他一定不能被识破。 他想的是,骆文承下手轻点,装装样子打他几下就行了,然而骆文承握紧拳头,说了句抱歉就一拳头砸了下来。 布鲁因·德朗连人带椅子整个翻在地上,整个人都混乱的,魂都被打去了一半。 还真打啊?! 他眼前的星星散去,就想破口大骂,然而一声冰冷的“你没吃饭吗这么轻?”响起,骆文承第二个更重的拳头落了下来。 一拳,一拳,又一拳,骆文承每打一拳,眼前就浮现前世一个画面。 他被困在病床上的,全身剧痛剧痒却动弹不得的,唿吸困难到窒息的,皮肉腐烂发臭的…… 一拳下去,一个画面破碎,一拳下去,一种痛苦被消灭,一拳下去,他整个人就轻松一分。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似乎回到了那些年,那些无法形容的日子,在疯狂地发泄当时充斥整个身体充斥着仿佛要爆炸的怨气仇恨,做着当时想要做却做不到的事。 最后是一双手将他拉开,还用湿巾给他擦血淋淋的手:“好了,我相信你的清白了。” 陆崇扫了眼地上跟死狗似的的布鲁因·德朗,对凌肃说:“找医生给他治疗,用最好的药,别让他死了,把他的同伙问出来。” 说完他拉着骆文承走出仓库,一直走到远处车边,他问好似还有些没回神的骆文承:“痛快了?” 骆文承抬头看着无边的夜空,长长地深唿吸,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起陆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这里,变得很轻了,好像从未这样轻松过。” 他这会儿再去想前世那些事,无论他们在想,即便使劲往那些白虫子上想,也完全不受影响了。他解脱了! 陆崇抬手撩了撩他额前被汗水弄湿的黑髮,微笑道:“那以后就别突然又不开心或者怎么了,我有十颗心脏都不够你吓的。” 骆文承定定看着他,突然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口:“陆崇,你真好。” 陆崇低沉愉悦地笑了起来,低头抵住他的额头:“这是奖励?” “不,是感谢。” “那这谢礼是不是轻了点?”呢喃似的尾音消失在两人唇间。 骆文承眼睛颤了颤,没有拒绝这个吻。 站在几辆车边的周前及一众护卫人员默默地转过脸去。 凌宿从仓库里出来,看着远处那几乎和夜色融成一体的两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别的地方,暗暗翻了个白眼。想他先生以前多英明,多冷静指挥,多威严,多高高在上,结果现在为了一个男人,想一出一是一出的,可以说他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那姓骆的。 昨天下午突然调动一切力量,疏通所有关系,硬是在短短十个小时内,秘密抓捕一个老外回国,前前后后不知烧了多少资源,又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参与进来的兄弟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要是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一个人出气,恐怕要吐血。 不过凌宿经过之前一番起落已经看开了,他是为先生服务的,先生想做什么、要他做什么,他就尽最大努力完成就行了,至于背后的理由,问那么多干什么?而且换个角度想,要不是那个骆文承,先生恐怕也不会回来,他能继续为先生效劳,还是託了对方的福! 而且,现在的先生看起来真的比以前快乐很多呢。 陆崇顾虑着边上还有人,没有加深这个吻,很快退开。但唇是分开了,目光却没有,他的眼神几乎像是燃烧了起来,被他凝视着的骆文承觉得整张脸,甚至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连着这深夜的冷风都变得热乎乎的,明明亲吻的时候都没这样的。 第125页 陆崇拉着他的手:“回去吧。” “嗯。”他们这会儿在接近郊外的地方,陆崇公司名下的一片工厂里。 “对了,”骆文承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留下张字条,你安排个人当作是我买通的,等那老头醒了偷偷塞给他吧,总得给他点希望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崇说,“抓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任何和你身上那个小仪器相关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放哪了,交给谁了,或者有多少个,都需要慢慢调查,我们必须稳住他,最好让他通过你传递些消息。” 陆崇说着对那边看风景的凌宿招手,两人合计着之后的事,骆文承则琢磨着写了张小纸条,大意就是让布鲁因·德朗忍耐一下,他会想办法救他,只是他暂时仍被怀疑监视着,难有太多动作,如果他布鲁因·德朗什么话想交代他,也可以通过送纸条的人传达给他。 纸条给了凌宿,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个人偷偷塞给布鲁因·德朗。 回程骆文承完全是心无挂系一身轻松的,看窗外黑乎乎的夜景是好看的,吹着凉飕飕的夜风是舒服的,他甚至断断续续哼着小调,好心情是相当明显了。 陆崇见他这样,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回到陆宅才凌晨三点多,吃夜宵,上楼,该分开的时候,陆崇脚步慢慢停下来,喊了一声:“文承。” “嗯?”骆文承随口一应,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深幽的眼睛。他想起刚才这双眼中的炽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个,一会儿就天亮了,我们抓紧时间休息吧。” 说完他就熘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留陆崇站在那里,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倒也没觉得失望,既然是从头来过,这会儿是早了点,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 骆文承趴到床上,轻轻嘆了口气,要说他现在对陆崇是什么感情,喜欢肯定是有一点的,喜欢上他不是什么难事,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如此,但和从前相比,那还是差着一大截的。 刚才情绪激动主要还是因为感激感动吧,亲吻时依稀有种情深的错觉,然而过了那个时间就有点淡下来了,至少他现在没有那种想要时刻和对方呆在一起,一看不到就想念的感觉,估计到明天早上就更淡了。 换一个人,得到陆崇为自己做那么多,早该以身相许情深不移了吧,是自己心肠变硬了吗?想想是有些对不起陆崇,但感情这种东西真的不受人控制,情热情浓不起来,他也没办法啊。 慢慢来吧,骆文承想,他会多加努力的。 第74章 骆文承很快就拿到布鲁因·德朗给他的指令, 叫他去找一个叫刘力福的人, 把情况透露给他。 这位刘力福是一个半养老状态的公职人员, 职位不高,五十多岁,谢顶、大肚皮, 见谁都和和气气的样子, 浑身找不出一丝特别来,如果不是布鲁因·德朗提供了这个名字, 谁都不会怀疑这样一个发福老头会和一个搞丧尽天良的人体实验的疯子有关系。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骆文承一边等着见人, 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两天粗粗查出来的关于这个刘力福的情况, 虽然职位不高, 工作清闲,但此人长长出国办公差, 根据他的形成来看, 十次里少说有三四次去见布鲁因·德朗,他年轻时出国留学的那所学校,就是布鲁因·德朗明面上那个身份就读的地方,所以他们还是老同学。 长期保持着联繫的老同学,危难之时用来求救的老同学, 这关系能一般吗? 不过再深的陆崇就还没查, 怕打草惊蛇。 “哈哈, 就等久等,你说你是来盖什么章的?”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办公室外进来一个穿着普通西装的胖肚子光头老头, 骆文承站起来,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文件是普通文件,然后封面一打开,里面写的却是布鲁因·德朗的这两个英文单词,还有几句只有布鲁因·德朗和他才会知道的话。 刘力福笑容一顿,不动声色地关上办公室门,看了看骆文承:“你这是什么意思?” “德朗教授有危险,他让我来找你求救。”骆文承神情漠然,言行刻板,显然这个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没有刻意伪装的“本来面目”。 刘力福多看了他几眼:“他出什么事了?” “陆崇查到深海挖掘技术的资料传到他的电脑里,把他抓了起来。” “那陆崇没怀疑你?” “他让我打了德朗教授一顿,我打了,他就相信我了。” 刘力福扬眉,就这样就相信了? 刘力福在办公桌前坐下:“老德朗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他的一切你都知道,你有办法救他。”骆文承说。 “他可真是看得起我,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陆九,谁能从他手上抢人?” “你救不了教授?”骆文承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危险,但表情依旧空白。 刘力福饶有兴趣:“你就是他提起的那个小奴隶?” 骆文承淡淡说:“德朗教授是我的主人,请你赶快想办法救他,并说明想要我怎么配合,我不能出来太久。” 第126页 刘力福却似乎不急:“你现在还在陆九身边吧?听说他极为宠信你,你喜欢谁他就提拔谁,你不喜欢谁,他就能把谁撸下去,连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人都一样,他能给你所有的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布鲁因·德朗?” 骆文承看了他一眼:“请你抓紧时间。” 刘力福看着他就笑了起来:“你果然没有自己的情感,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吗?老德朗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他竟然真的可以把一个人洗脑到这个地步。” 他眼中露出几分垂涎,这么听话的一个人要是是他的多好?埋伏在陆崇身边的眼线,而且是最得信任最受亲近的,这是多么可怕而有力的一颗棋子啊,那个布鲁因·德朗居然这么久都没让他做事,就那么干放着,简直浪费! 他拿了张纸,在纸上写写停停,然后把纸折了几折交给骆文承:“把这个给你的教授,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能救他?” “照我说的办就行了。”刘力福忽然说,“对了,你来找陆崇不会怀疑你?” “我是画画的,说想画个漫画,想知道普通人来行政部门办事是什么情况,他就让人送我过来了,这份假文件也是他让人准备给我的。” 刘力福愣了下,失笑,这个陆九还真是被爱情沖昏了头,因为之前陆崇为了骆文承在公司会议里说的那番话在圈中广为流传,后来还真莫名其妙提拔了好几个和骆文承关系好的人,他现在就是恋爱脑的事都传遍了,刘力福倒没怀疑什么,而是想,这颗棋子真的威力巨大啊。 骆文承收起纸,转身离开,外头大门外的马路边果然有一辆低调的车子等着他,看着他坐进车里,远处行政楼上刘力福才收回目光。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车里就坐着他惦记的那位陆九。 陆崇等得心都焦了,明明才十几分钟,他跟等了十几天一样,骆文承一坐进车里,他就拉着他:“没什么事吧?” 骆文承揉了揉绷了好久的脸,笑道:“能有什么事,在那个地方,刘力福就算是个魔鬼,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拿到布鲁因·德朗的指示,陆崇并不同意他来见刘力福,是骆文承坚持想走这条线索,这刘力福又不比布鲁因·德朗,一来是国人,二来是公务人员,三来嘛,有没有什么理由,还能把他也给绑了? 如果真绑了,那骆文承吊着布鲁因·德朗还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就是想从那老头口中挖出更多的东西? 如果是派别人接触这个刘力福,效果肯定打折扣,而且不知道要迂迴再迂迴,多花多少时间。 陆崇不得不同意他来,就这样还让他等两天,等把刘力福查了一遍,才放心他过来。 骆文承把刘力福给他的纸条给陆崇:“这是刘力福让我转交给布鲁因·德朗的,别的话就没说了。” 除了这张纸,他没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陆崇打开那张折起来的纸,里面是数字和点点点的组合,根本看不懂:“应该是密码。”陆崇说。 “是什么密码呢?”骆文承凑过去。 “看不出来。”陆崇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我让人研究一下。” 骆文承顺手帮他拿过手机,打开,解锁,对着纸拍了一张。 他动作很自然,而在这之前,有时候即便陆崇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放在他跟前,他也不会碰,就算是自己手机不在身边但又想看时间的时候,都会起身走几步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而不会动动手按亮屏幕。 因为他觉得手机是非常私人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在两人之间画了一条界线。 而现在,那条线在慢慢消失。 陆崇看着他的脸。 他还没察觉到这点,爬完后点开照片看效果,很清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者是纯粹手骚,他点住照片往左滑。 前一张照片跳了出来,那是他自己,站在午后的庭院里摆弄花枝,当时他低着头,镜头是从他左后方取的,明显是偷拍,但拍得居然很不错,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很好看。 骆文承诧异地看着陆崇:“你偷拍我?” 陆崇咳了一声:“你那天好像不太想理我。”陆崇是很敏感的人,尤其对骆文承的情绪变化非常敏锐,骆文承情绪不高不想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很自觉很体贴地不去打扰他。 然而骆文承情绪不高的时候太多了,陆崇默默地在远处凝视的时候也太多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偷拍了几张。 骆文承抿了抿嘴,之前那几个月,他的态度好像真的挺不好的,不是爱搭不理,就是虽然搭理是搭理的,但基本是装出来的耐心,看谁都烦,脸上笑心里却冷冰冰的。 站在陆崇的角度,应该挺伤人的吧? 不能靠近只能躲在远处偷偷拍几张照,想想也挺惨的。 他低声说:“我以后尽量不会那样了。” 陆崇微笑着揉揉他的头髮,温和包容地说:“不用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声音又低又柔,像不疾不徐的春风,“我们慢慢来。” 骆文承揉了揉被这违规般的声音弄得有点痒的耳朵,耳根有丝丝的发烫。 真是犯规啊,他觉得陆崇越来越会撩人了!那些肉麻露骨的话其实还好抵挡,但这种不带半点肉麻,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却更能撩拨人心弦。 第127页 他现在其实每天早上醒来情绪都不会太好,对陆崇也是不爱搭理的,但一天下来,慢慢地话就多了,到晚上的时候基本都是泡在甜丝丝的糖水里的感觉,全是被这些小动作啊,小情话啊,溺乎乎的语气啊给撩的。 明明是靠着一个机器才维持跳动的心,却总能因为他这些表现而改变频率似的,那一紧一缩的悸动感,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他低头继续刷照片,每一张都是他。 他坐着看书的,他趴着发呆的,他眯眼晒太阳的,他吃饭的,他百无聊赖地托腮打哈欠的…… 每一张都拍得很好,他拐了拐陆崇的手臂:“拍得都不错啊,专门练过的?” 陆崇含煳说:“还行。” 其实是那些拍得不好的都被他删了。 骆文承看上瘾了似的一直翻一直翻,把正事都撂在一边了,陆崇也不打扰他,自己琢磨那张纸。 不过琢磨了一路也没个头绪,回到陆宅他把图片发给精通这方面的心腹,一天一夜之后对方的回覆是无法破解,并不是常规密码,恐怕是私人制定的,只有特定的人才看得懂的。 陆崇只能让“骆文承收买的人”把纸条捎给布鲁因·德朗,然后通过监控看他的反应。 这密码确实是刘力福和布鲁因·德朗之间的私人密码,只有他们懂得怎么破解,但因为过于复杂,布鲁因·德朗也着实花了点时间来解读,解读出来之后他就很生气。 刘力福是他的朋友,两人在对方留学时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好到不行,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繫。事实上,他的那些实验对方也是参与了一些的,而对方干的某些缺德事,也是通过他在国外这个便利来做的。 因为各自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又有利益上的纠葛,他们关系当然好了。 布鲁因·德朗觉得自己这次这么容易被抓,身边肯定出现了内鬼,他不敢联繫别人,只能联繫刘力福这个私人朋友,再让他去通知他背后组织的某个可靠的人。以他的价值,他相信那个组织、他的老闆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这时候应该满世界在找他了,只要知道他的所在,一定会很快来救他的。 明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那个老东西竟然趁火打劫,竟然要他把骆文承的控制权让给他才愿意帮忙。 第75章 今年上半年, 刘力福出国过一趟, 与布鲁因·德朗见了一面, 当时后者洋洋得意地对前者炫耀了他最新的项目,他没说出骆文承的名字,但海宁人、背景大之类的模煳信息有提到过, 加上这次找上刘力福的是骆文承, 他这个人精自己结合各种信息一判断,自然就串起了一切。 他知道骆文承是被药物和催眠双重洗脑, 并且心脏里被埋入了一个什么东西, 控制器在布鲁因·德朗手中, 只要按下按钮, 骆文承就会死。 他现在就是要得到那个控制器。 他那位老朋友很看重骆文承这个实验体,预备观察至少三年时间, 根本不捨得让他现在就死, 只要他控制住骆文承的生死,相信布鲁因·德朗会愿意让他的试验体在被观察的过程中,替自己额外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这就是刘力福所谓的控制权,并不是说,他要让骆文承认自己为主人, 那样太麻烦, 而且他那位老朋友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布鲁因·德朗要找到那位联繫人并不在北京, 刘力福与那人曾经接触过,他去联繫的话,最多就是再出一趟公差, 花点时间,但这不代表只能自己出联繫,万一布鲁因·德朗一冲动直接让骆文承跑过去,最后一样能达到目的,但那样一来,这颗可爱的小棋子恐怕就会废掉了。布鲁因·德朗这个项目,也会提前暴露在他老闆面前。 所以基于这种种,刘力福很自信老朋友会答应他这小小的要求。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布鲁因·德朗虽然万分不满,但依然在让骆文承送去回復的纸条里,用密文写出了那个控制器放置的地方。 是国外他某个私宅里,谁也不知道那房子是他的,进门密码也给了。 刘力福立即安排人去取。 他也是个很谨慎的人,知道布鲁因·德朗正被调查,安排的人是和自己表面上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但谁让陆崇早就死死盯上他了呢。 前脚那人才把东西拿出来,后脚就被劫了。 其实陆崇并不知道刘力福这么煞费苦心从布鲁因·德朗那趁火打劫来的东西是什么,毕竟谁能想到刘力福竟然把主意打到骆文承身上,但冥冥中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告诉他那个东西很重要,于是他就直接抢了。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这东西是骆文承的命。 “不是,我们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费尽心机想要找的东西,就这么到手了?”骆文承是在东西到手之后才被通知到的,他看着眼前小盒子躺着的不起眼的,就跟个空调遥控器似的黑色东西,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陆崇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这个东西,这东西上面只有一个红色按钮,这是一个终止键,一按下去就是什么都完了。 “应该是这个没错了,我让那位李院长辨认过,在那阿哥医院的地下室,布鲁因·德朗手中是出现过这个东西。” 第128页 “只有这一个?” “不知道,在海宁他是只拿出过这一个。” 骆文承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抬头看着陆崇,有些茫然地问:“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陆崇伸手抱住了他:“我会查清楚他离开海宁之后的所有行程,所有接触过的人,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做第二第三个的机会。” 骆文承失笑:“中间好几个月呢,能查得清?” “能的!布鲁因·德朗精通医学可不精通电学,他要么需要自己摆弄很久,要么就要请别人替他完成这么个小东西,不可能毫无痕迹留下。”陆崇很肯定地说,他声音很稳定,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嘶哑,那是极力伪装出来的冷静。 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骆文承的生命被别人操控在手中,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他的心就像被刀剐,被沸水烫,每分每刻都在煎熬,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半颗心了。 骆文承不说话了,他的笑其实也是强装出来的,命是他的,没有人比他体会更深。从最初的不惜命单纯厌恶被控制,到渐渐的捨不得死,因为捨不得离开身边这个人,他又何尝有过一刻安宁? 他其实不怕朝不保夕,也无所谓隐忍负重,但看着这个人制定计划,更改计划,步步为营,又是怕行差踏错,又是怕这个过程中他受到伤害,又是要顾虑他的心情,表面看似冷静自信,其实他知道他内心的不安和压力有多大,所以即便是情绪最坏的时候,他也极力配合,不轻言放弃。 如果没有陆崇,如果不是顾及陆崇,其实他无数次都想和那个布鲁因·德朗同归于尽了。 “谢谢你,陆崇。”骆文承说。 “是我该谢谢你,你知道我有多怕吗?”陆崇苦笑一声,“我多怕一个眨眼一个转身,或者一觉睡醒,你就不在了……”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然而还不能表现出那样的情绪,他只能若无其事,只能不动声色,只能装作一切尽在掌握,只能按捺下一切去冷静思考。 他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念头就是,一旦骆文承有个万一,这一次他会立即追随而去。 “谢谢你,文承,谢谢你活了下来。” …… 陆崇还要调查布鲁因·德朗,也没打算放走布鲁因·德朗,但他并不打算独自承受对方背后的势力的压力。 他身后那个势力或者说组织,有kb组织的渗透,加上那些药物研发,尤其是这次以华国人为目标的寄生虫项目,这其实是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了,陆崇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能独自扛得起这样的大事。 所以在放刘力福去联繫那位组织联繫人之后,他就把这件事透给相关部门了,一个公职人员,接触有着kb组织背景的人物,这足以引起重视。 刘力福这人手里头本身就不干净,布鲁因·德朗早年某些研究他都有直接参与,根本经不住查,陆崇再抛出点线索,刘力福很快就被查了个底朝天,由他牵连出布鲁因·德朗,由布鲁因·德朗和那位联繫人牵连出后头整个组织。 华国直接派出了部队,和国际反恐组织联手,声势浩大。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陆崇的所作所为就很不起眼了,知情人甚至都把布鲁因·德朗的失踪记在华国头上,认为这是华国酝酿后面那些大动作的准备阶段和调查阶段。 “把锅给国家背,你可真行。”骆文承了解整件事后,对陆崇竖起大拇指。 “我这是为国家和平做贡献。”陆崇义正言辞地说,而且那样庞大的行动下,对方组织依然有人逃脱,他可不想下半生面临无数的復仇行为,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是是,你是最棒的公民。”骆文承说,他现在特别让着陆崇,或者也不能说让,反正就是顺毛摸,无论什么事都顺毛摸。 那天陆崇说的那些话着实让他深受震动,他只猜到陆崇心里会有不安会有压力,没想到他是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中,他吓到了,也真的心疼了,现在陆崇在他眼中就是需要呵护的对象。 “不过那位教授你打算怎么处置啊,总不能关他一辈子。” 因为陆崇举报有功,也因为他态度强硬,布鲁因·德朗依然被留在他手上,布鲁因·德朗所犯下的那些的罪行,自有他的助手如张青松之流去接受惩罚和承担罪名。 “目前看来他确实没有弄第二个第三个控制器。”陆崇说,“不过这只是我们查到的,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要怎么做?” “问他本人。” 陆崇所说的问,并不是普通的审问,而是深度催眠,他曾经怎么对骆文承的,他就一一在他身上重复一遍。 顺便一提,当初催眠骆文承的那位催眠师已经抓到了,是国内以为颇有名气的精神科医师,陆崇这次请来的是比那人更厉害的人。 之前骆文承生命安全无法保证,陆崇又担心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布鲁因·德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总之投鼠忌器之下,不敢搞催眠这种事,万一催眠不了反而泄露了他们的目的。 现在就不怕了,催眠师到位,几个小时的催眠问话下来,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位老教授都说了个干干净净。 第129页 第76章 控制器确实只有一个, 几度催眠, 布鲁因·德朗的精神都快被搞崩溃了, 他的回答都是如此。 骆文承表示想最后见布鲁因·德朗一面。 布鲁因·德朗本人对催眠这种事很敏感,被催眠时也极力反抗过,因此搞得自己非常崩溃憔悴, 无论肉体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 但他依然期待着获救的那一天,坚信他的大老闆派出的救援人员正在路上。 不过他先等到了骆文承。 “你来了, 消息传出去了吗?为什么还没人来救我?”布鲁因·德朗眯着眼无神地看了骆文承一会儿才认出人来, “快, 快救我出去!” 这个鬼地方, 一开始每天都有人打他、审问他,但最近却一个人都不来了, 把屋子弄得黑漆漆的, 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外面的信也好久没传进来了,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他就这样等啊等啊等, 等得都快疯了。 “不会有人来救你了。”骆文承淡淡地说, “你的老闆放弃你了。” “不可能!我为他赚了那么多钱, 我的大脑是他最看重的!”布鲁因·德朗嘶吼道,忽然他反应过来,指着骆文承, “你……” “你的大脑?很了不起吗?你要真的有本事,怎么看不出我一直在演戏呢?”骆文承笑着说,“你那些药啊,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你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其实是垃圾吧?” “不!不可能!”布鲁因·德朗惊呆了,“你是装的,你怎么可能是装的?!” “你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操控着别人的健康、人生,其实你就是个小丑,被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天才,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重要到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放弃,但其实,根本可有可无,不然你说,的大老闆为什么还不来救你?” 骆文承用言语刺激着他,看着这个黄毛老头愤怒咆哮,羞愤交加,自我怀疑,大声质问。 被自己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实验体反过来戏耍、捉弄、嘲笑,布鲁因·德朗的自尊自信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他本就情绪不稳定,这会儿简直有些疯魔了。 疯魔中,有人压着他给他灌了一把药,那是他给骆文承吃的药,因为自觉骆文承这个实验成功了,他后来在国外的实验室里又制作了一批药剂,自然都被查获销毁了,陆崇提前弄到了一瓶子。 布鲁因·德朗一下子被灌下去小半瓶,整个人趴在地上一抽一抽的,狼狈万分,骆文承看够了,起身离开了这个仓库。 之后听说布鲁因·德朗变成了白痴,后来没几天又脑瘫了。 当初他曾找人给这个药试药,就是制造了好些白痴和脑瘫,甚至害死了很多人,现在他也终于尝到了这种滋味。 听说那位李院长和张青松还有刘力福也是同样的下场,三个人把剩下大半瓶药给分了,陆崇也就是说话时提了一提,说是那三人傻了,但是依然逃不过制裁。 至此,知道骆文承曾是实验体的四个人,全部解决。 这次的大案被整理成一个反恐特辑播出,在国际上都掀起了风浪,尤其其中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广泛的议论。布鲁因·德朗过去现在的实验室被一个个挖出来,而随之而来的都是当地开始调查当年份失踪了多少人口,或是离奇死去过多少人,又或者是随着调查,发现了多少被草草掩埋的尸骸。 无论是不是成为他实验的牺牲品而死的,这些人命都被按在布鲁因·德朗头上,可以说这个名字成了今年人人唾弃咒骂的名字,并且被妖魔化成恐怖的化身和业界耻辱。 而这些都和陆崇和骆文承无关了,在解决了那四人,并把自己曾经参与过这件事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之后,陆崇便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出,和骆文承过着非常悠闲的日子。 骆文承又经歷了几次检查,以现在的技术,没有人敢动他心脏里那个小仪器,好在那东西动力充足,只要不发生意外,再好好运作个十年二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陆崇于是开始组建自己的心脏方面的医学专业团队,挖名医,培养优秀新人,引进最好的设备,甚至成立了一个专科医院,与北京最好的医院进行合作。 总之他要培养出一个世界最顶尖的团队,以备在将来为骆文承提供最好最及时的服务。 骆文承就跟他说:“你别忙活了,我这个情况很玄的,别说以后换个仪器,就是换颗心都不管用。”他是因为现在这个小仪器才活下来,此生都只能靠这个存活,这有点像是一个因果定律,不可更改的。这就是他重生和復活了三次的代价。 陆崇没听他的:“有备无患,万一几十年后,这个仪器出了故障,还能用最好的技术最好的人才来修理。” 骆文承一想也是,反正他们现在一身轻松,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钱和时间,就使劲折腾吧。 因为足够闲了,骆文承终于开始思考自己以后要干什么,总不能天天这么无所事事吧? “要不我继续画画?”骆文承跟陆崇讨主意,他好像这个最强,也挺感兴趣的,但问题是他现在没了那百分之十的加成,画出来的东西没有那么灵气了,那水平直降不少。 第130页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陆崇果然是这种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骆文承也不指望他能给自己建议了,他考虑再三,准备从头开始,学国画。 没有以前那有如天助的灵气与技艺,他就没那么轻松写意了,不过陆崇给他请的老师非常厉害,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国画大家,老师要求严格,骆文承也学得认真,进步也是非常快的。 这位老师原本不知道是迫于陆崇的权势还是人情,不得不当这个老师,但教了几节课之后就心甘情愿了,在他看来骆文承非常认真刻苦,不骄不躁,观察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原本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学着玩的,但接触下来才知道,他是真的潜心学习,想往这方面发展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骆文承的画里有东西,有自己的感悟,一花一草一树一石,他都能够捕捉到灵魂。他说自己没灵性,其实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灵性。 于是这位老师也用心了,开始带这位学生拜访老朋友,採风,参观画展,与同水平的画师学徒们切磋。 骆文承终于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他很开心也很投入,每天都特别充实,于是本来也很为他高兴的陆崇就有些郁闷了。 又是一天骆文承练习到很晚,拿画笔拿到整条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又酸又乏,而且很困,他决定换个睡衣就睡,不洗澡了,反正天气又冷又干燥,每天都洗澡也不利于健康。 正想着偷懒,突然头顶灯一黑,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骆文承:“……” 他第一个跃入脑海的想法是陆宅被什么人攻进来了,陆崇可仇敌不少。 陆崇呢?陆崇在哪里? 他心刚提了起来,浑身肌肉刚紧绷起来,前方餐厅的地方就亮起了烛光,是那种风一拂过,唿的一下十几只蜡烛同时燃了起来的那种亮法。 一丛一丛的蜡烛,隐约照耀出一个修长高大的人影,他夹着一台小提琴,缓缓拉动,典雅的乐声便流淌了出来。 骆文承怔怔呆住。 那是一首非常好听的乐曲,骆文承没听过,但听得出来其中深沉真挚的感情,像一个人用一生的时光在诉说无尽的温柔爱意,又像涓涓流水淌过骆文承的心田。 温温的,软软的,又酸酸的,涩涩的,蓦然间他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那些开心与不开心,那些感动与痛楚,慢慢地,又都重新充满了血肉,恢復了色彩。 他微微低头,按住了心脏,分辨着那机械般稳定的律动中,似乎有一些不同的东西。 一曲毕,餐桌上方的顶灯亮了起来,照亮了那个区域,陆崇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好听吗?” 他嘴角含笑,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又有一丝微微的生涩紧张,毕竟是头一次弄这种事情。 骆文承慢慢走近:“你会拉这个?” “小时候学过一点,最近又突击训练了一下,拉得不够好。” 骆文承吸了吸鼻子:“都把我感动到了,你说拉得好不好?怎么突然弄这么一出?” 他们都这么熟了,又都是大男人,突然搞这么浪漫,怎么感觉怪怪的。 “想给你个惊喜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吗?”陆崇笑着说,“生日快乐,文承。” 骆文承讶然,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这时才注意到,桌上摆着鲜花和蛋糕。 “去年你的生日我没能陪你一起过,我很遗憾,也很后悔,今年我想双倍补给你,这蛋糕是我自己做的,这花也是我亲手插的,你看看怎么样?” 陆崇说着,拉着骆文承的手入座。 骆文承更惊了,看着那个不算大,也不算多精緻华美,但非常工整颜色漂亮的蛋糕:“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也是最近,你最近忙着学画,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吧?”陆崇说,在烛光和头顶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目光简直像含着浓浓的幽怨。 骆文承想想最近确实疏忽他了,有些心虚:“抱歉啊,我刚开始学,正在兴头上,以后不会了。” “好了,我能为这个怪你吗?快许愿吧。” 许愿啊。 骆文承对着蜡烛,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想,希望以后的日子不要再起波澜,他和陆崇能够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一直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分开。 他睁开眼睛,轻轻吹灭蜡烛,忽然又觉得自己这轻轻柔柔的举动有点像女孩子,不由得弯弯眼角笑了起来。 陆崇一直凝视着他没有半点移开目光,忽然从花束中抽出一支红色玫瑰,正要切蛋糕的骆文承问:“干什么?” 陆崇对他举着花:“文承,我们结婚吧。” 骆文承呆了下。 “我们去领证,然后办一个盛大的婚宴,昭告天下我们的关系。”不是什么大佬与他的小情人,不是任何不严肃、不庄重、随时都可能散伙般的关系,而是堂堂正正、独一无二的婚约关系。 骆文承沉默了一会儿,失笑道:“你还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啊?” 陆崇心想,那能不在意吗?他就是受不了任何人对骆文承指指点点,哪怕那些人只敢在背地里议论,他再怎么厉害也控制不了人心中的想法,一张证书,一场婚宴,虽然俗是俗了点,但对那些俗人有用就行了。 第131页 而且最重要的是,结了婚之后,他就足够的理由让骆文承搬进他的房间,或者自己搬进他的房间,总之他不想再分房睡了,什么慢慢来,他发现有的事情就是要逼一逼,催一催,有些福利,该争取还是要早些争取的。 骆文承完全没意识到这位的小心机,伸手接过那朵花:“行,那就结婚吧。” 他也挺想彻底定下来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眉眼俊美温情的陆崇,分分合合这么多次,他们终究是迎来圆满结局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结婚之后你身边或者你认识的人该怎么称唿我呢?夫人,或者陆夫人吗?” 他笑眯眯的,陆崇却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要是他敢说一句“是”,估计明天的太阳就不会那么鲜艷了。 他说:“当然是骆先生了,以后谁见你都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叫一声骆先生。” 骆文承点头:“听起来社会地位一下子提高不少呢。”虽然陆崇身边有些人也是这么叫他的,但彼骆先生与此骆先生可不一样,这个顺耳多了。 “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先生,以后向人介绍,也可以直接介绍一句,这是我先生了,想想也挺奇妙的。”他笑着伸出手:“那么亲爱的陆先生,以后多多指教了。” 第77章 番外·陆崇前世 这一年的深秋, 在北京等过十六个年头之后, 陆崇终于带着他那只老猫来到了海宁, 来到了他和那个少年最初相识的地方。 只是虽然踏上了这片土地,但要到哪里去找人,对方会不会出现, 他依旧是毫无头绪。 他所能做的, 不过是继续等罢了,就像过往那么多年一样。 意外发生的时候, 没有任何徵兆, 就听玻璃碎裂砸了一地, 然后是重物堕地的巨响。 车子勐地剎住, 司机说:“先生,前面有人跳楼了。” 彼时陆崇刚从金色辉煌出来, 车子还没开出几十米, 他正嫌车里有些闷,顺势就下车了。 走过去一看,是两个人抱在一起从一个小酒吧的二楼跳下,身量高些的那个压着个子小的那个,背朝上趴着, 身上有极重的酒气, 两个人都昏迷了。 他淡淡扫了一眼:“送去医院吧。” 陆崇那时完全没想到, 命运对他其实是仁慈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他苦苦寻觅的人送到他眼前,然而他却没有把握住。 半个月后, 他去医院复查眼睛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拦住:“您就是那晚救了我的人吧?我叫骆文俊,医生说再晚一点,我这条腿伤得可就严重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陆崇看到这人怔了下,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点深,和记忆中模煳的那双有几分神似,他有几分出神,再看对方身形瘦弱,宛如少年,眼神纯粹感激,他对这样的少年人是尤其友好的,比对一般人总多了一份耐心和宽容,因为他等的那个人,在十几年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有时候会有些异想天开,觉得对方是不是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人,在下一次重逢的时候,对方依然是记忆中那种少年模样,所以他资助了很多少年人,做了很多这方面的慈善。 因为这点,也因为他某些对手或是单纯看不惯他的人隐约知道他在找一个少年,便有谣言传出,他嗜好年轻鲜嫩的少年,资助那些人是为了方便下手。 陆崇最初很愤怒,严惩了造谣的人,但这种事越描越黑,他年纪渐长之后就不爱理会了,想怎么传就怎么传吧,他默默等待毫无结果,也许这种名声传大了,那人听到了生气了,就会找来了呢? 当然,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奢望罢了。 这个骆文俊是海宁骆家的儿子,但却是被抱错而遗弃在外十几年的,听说刚认回骆家的时候很受原来那位假太子的针对,以至于闹出一场大戏。 陆崇对那些不感兴趣,但骆文俊感激而又无助地跑来跟他倾诉自己在家中的种种烦恼时,他还是听了一些。 他看得出骆文俊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帮助,那些小心机小算计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正如他对少年总是有三分包容,哪怕对方只是长得像少年,实际上都有二十一岁了。加上他确实是受害的弱势一方,想要得到父亲和大哥认同的心迫切而真挚,所以那些当他请求自己放出骆家被扣的那几艘船时,他答应了。 骆文俊因此而在骆家地位大大提升,骆家因他的手下留情而度过危机,生意更上一层楼,这些陆崇都知道,不过这些年沾他的光借他的势的人太多,这点小事根本无足轻重。 到后来,外面盛传骆文俊是他的小情人时,他也不过是听了一耳朵,一笑置之,老生常谈了。 不过若他知道,骆文俊利用各种感激致谢行为、有意无意的相遇、某些宴会上攀谈搭话、代表骆家来谈合作等等行为,来不断制造与自己热络的假象,抬高自身身价,再以骆家为后台,在海宁成了真正的太子爷之后,仗势欺人迫害打压最多的就是他遍寻不到的那个人,他一定不会听之任之。 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海宁的第一年,那个人的猫,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猫,老死了,他把它埋葬在游乐园边,那里是当年捡到它的地方。 第二年,游乐园建成,游乐园豪华、气派,有着最全的游乐设施,运营之后生意非常好,名声打出去很远,可是那个说听到之后一定会来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第132页 第三年,陆崇等不下去了。海宁是他最后的希望,可是整整三年,证明这里并没有他的希望,他有些崩溃了,整夜睡不着觉,甚至偶尔出现幻觉,他的医生告诉他,长期且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精神健康出现了极大的隐患。 他不是等不下去,他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当时摆在陆崇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是就这么放任下去,等到哪一天他到了极限,要么就是变成一个阴阳怪气的疯子,要不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弄死,第二条则是想办法让自己愉快一些轻松一些,这样才能活得更长久一些,也更正常一些。 他还没等到人,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他更担心那人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在第三年满,他离开了海宁。 他去旅行,去扩张生意,去料理对家,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但每年都会回一趟海宁,在他精神情绪不错的时候,静悄悄地回来,住上个把月。 随着一年年过去,他心里其实已经默认是等不到那个人了的,只是他答应过要等的,他活多久,就会守约多久。就像一个执念,一个病入膏肓者最后的固执。 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的父亲和那个少年,在同一天失去了,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如果连这个承诺也失去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终于在有一天,他的心脏一阵悸动,从浅眠中惊醒。 有一种感觉,仿佛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你等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你愿意用你的生命换取他重生的机会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说什么?!你是谁?”陆崇心跳到极限,以至于几乎不能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已经四十二岁了,大半辈子过来了,多少风浪都经歷了,胸膛里这颗心也早已苍老得不像样,但这一刻依然会因为一句话而惊骇发狂。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等的人叫骆文承,在一分钟前死去,但他拥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你愿意用你的生命来换取他重生的能源吗?” “骆……骆……文……承?他叫骆文承……”这个名字依稀耳熟,他应该是听过的,可这时候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呆滞重复,像失去了魂魄。 可是有莫大的痛楚占据心脏,几乎无法唿吸:“你说,他死了?” “是的。” “他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他在哪?他在哪!!!” 陆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海宁。 此时距离骆文承死亡不过三个小时。 因为骆文昊假惺惺地要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他被立即送去火葬场。 骆文俊原本想将他找个地方随便埋了,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但不得不照做,不过人都死了,他怨气也发泄够了,剩下这些也无所谓了。 结果刚到火葬场,正要进炉,一群人刷拉拉地沖了进来,将他们控制住。 骆家如今是海宁绝对的霸主,在整个南方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谁敢在骆家的地盘上撒野? 可是这么一群黑衣人嚣张到肆无忌惮,甚至直接掏出了枪械,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这里所有人击毙。 嗒嗒嗒嗒。 这是急切到凌乱的脚步声。 骆文俊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人快速而来。 那个男人一如记忆中,高大,尊贵,冷峻,威严,虽然诧异于他竟已两鬓斑白,但依然难掩他的英俊与出众,那是一种上了年纪之后越发醇厚的魅力。 可是骆文俊高兴不起来,他没想到还会见到这个人,而且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对劲啊。 男人在灵棺边骤然停下。 他呆呆地看着棺里,颤着手打开,掀起里面的白布。 骆文承死得太惨,仪容无法见人,他被草草扔进外表华丽的冰棺里,盖上了布,仿佛就可以掩饰底下所有的惨烈,当陆崇把那层布揭开,那股难言的气味,那几乎失形的模样,再也无处遁形。 陆崇失神地看着这张脸。 他曾是见过这个人的。 那日从楼下坠落,这人倒在他的车前,他看过他的背影,之后有一次,他远远见过他的正面,那时他与骆文俊争执,几乎动手,事后反而骆文俊以此来卖惨。 两次,他都没认出这个人,两次,他都没有想过要伸出手,帮一帮这个被逼到绝境的年轻人。 他帮了那么多少年啊,为什么没能帮一帮他最想帮的人? 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多管一管闲事,为什么不能再好心一点? 是有一只名为宿命的无形大手,将他们隔开。 他活着时,他认不出他,记不住他,现在他死了,他终于再一次记起了他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哪怕几乎是面目前非的样子了,也能够一眼把他辨认出来。 明明就和少年时很像啊。 “陆九鼎,你不要忘记我啊!” “说好了只喜欢我,不能喜欢上别人了啊!” “以后你就叫陆崇了!” “十五年,最迟最迟十五年,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第133页 那一声声,犹在耳畔。 明明说好不会死的。 你这个小骗子,明明说好不会死的。 陆崇把人从里面抱出来,无视那满身的腐臭与爬虫,紧紧地抱进自己怀里。 雨夜里爬窗来救自己的少年,陪着自己做康復的少年,嘻笑调皮地逗猫的少年,苦恼地皱着眉头给自己取名字的少年,郑重地交代自己要好好的少年,吐着血安慰自己不会死的少年…… 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 陆崇低低地哽咽,最后压抑着声音,撕心裂肺地痛哭。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他,这个权势可怕的男人,这个生杀予夺的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 陆崇把骆文承厚葬了,葬在游乐园旁边,和那只猫一起。 他选了一个最信任可靠的人来继承他的所有东西,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死后,把他也葬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不过如果时光逆转的话,这一切也会不存在了吧? 这样也好事。 “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他财多势大,有无数种办法可以保他周全,他那些年那么努力拼命,其实都是为了在少年重新出现后能够保护他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是他的命运。”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郊外响起,“他这一生,曾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被他浪费掉,或者说提前用掉了,而你本该在当时死去,却因为他而活了下来,作为惩罚,他的命运就成了死局,这是不可更改的。” 陆崇一窒,问道:“那他重生之后,就能改变命运吗?” “重生,等于死局盘活,一切从头来过,他会带着这十年的记忆回到过去,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他自己了。” “可是他的记忆中,依旧不会有我,对吗?” “他只是重生到十年前,更早的一切不会改变,与你有关的记忆,那是另一码事。因此我也不会告诉他,他的重生有你的帮助。” 陆崇笑了笑,那场恸哭过后,他的头髮全部变得花白,四十二岁,对于男人来说还是一个鼎盛的年华,他却一夜之间苍老到难以忽视了。 “没有我就没有我吧,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他看着这灿烂艷阳下的郊外,喃喃自语,“十年前啊,正是我刚来海宁的时候,应该有机会见面的,希望我到时候能够帮到他。” 而不要再是间接帮骆文俊害了他。 “不对,”他忽然想到什么,“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想要报復骆家,他一定会想办法藉助外力,而那时候的我怎么也算是个大靠山了吧?” 他微微勾唇:“真是期待啊。” 骆家所有人他都没有放过,骆文俊骆文昊骆开芳都生不如死,尤其是骆文俊,还有那个叫做方布德的什么教授,骆文承受过什么伤害,他都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他们。除此之外所有参与进来的人,以及背地里的势力,全部都要付出代价。 陆崇的眼中映着晴朗长空,眸底却翻涌着血色的癫狂,这个男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却依旧要这个世界掀起惊涛巨浪,天地换色。 是,一切就要重新开始,可是他心爱的人,他的少年受过的这些苦痛不会消失,他甚至是带着这些痛苦和仇恨去重生。 陆崇心疼,所以即便只是枉然,他也要所有人跟着疼。 但是他又不能让他的少年久等,所以他只能以最粗暴的方式进行报復,然后很可惜地在折磨骆文俊那些人一顿之后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在一天夜晚,陆崇安详地闭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期待的浅笑,下一刻,他的唿吸心跳就全部停止。 系统拿到了他生命化成的能量,补充进自己濒临耗竭的能量匣中,陆崇的命是骆文承救的,所以只有他的生命化成的能量才能够为系统所用。但即便如此,这些能量也仅仅够一次时光逆转,骆文承想要活下去还要自己付出一些东西。 系统找到了被它留在十几天之前他刚死去的那个节点的骆文承:“你想要重新开始吗?我拿走了你的爱和希望,为此,我可以让你的人生重新来过。” …… 陆崇勐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不停的喘息着,身边的人被惊醒,伸手过来摸摸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骆文承伸手打开了床头灯,见陆崇脸色惨白,浑身的汗,也是下了一跳,下床想去给他拧把毛巾。 陆崇勐地抱住他:“别走,别走,让我抱一会。” 骆文承不动了,摸了摸埋在自己的颈项边毛茸茸的头,陆崇的头髮又黑又亮,但摸起来并不扎手,就像雄狮的鬃毛,顺着摸的时候也是油光水滑的。 只不过此刻这头雄狮像是受了惊吓,一下子变成了一只小幼崽,求安慰,求抱抱。 骆文承被他手臂勒得快要透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顺着他的头髮和后背抚摸:“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我不知道。”陆崇埋头闷闷地说,“我好像梦到你死了。” 骆文承一愣,颈间一边湿濡,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陆崇太阳穴边有泪痕,这是仰躺着睡觉时流的,刚才一瞥他还以为是汗水。 第134页 他竟然在梦中哭了?! 骆文承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这个小仪器足够我活很久了,到时候像你说的,科技进步了,说不定有别的方法能够继续救我。” 他把陆崇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他以为是自己心脏的问题让这个男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这件事不是解决了吗?那位老教授都死了一段时间了。 也许正是因为压力解除才会这样吧,这个男人坚强到了极点,一旦松懈下来,泄露出的脆弱也是加倍的。 陆崇隐约觉得并不是这样,但他不记得梦里到底有什么内容了,只有那种无法承受的撕心裂肺的悲恸,仍残留在心头。 他只能紧紧保住这个人,犹如抱住失而復得的整个世界:“文承,不要再离开我。”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了,骆文承依旧耐心地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骆文承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几天之后,陆崇做了一件让他诧异的事,他把骆家那几个人重新折腾了一遍。 骆开芳骆文昊骆文俊三父子都在狱中,其中骆开芳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又正常,骆文昊断了双腿想死又不敢死,骆文俊在咬牙苦撑,积极表现,希望有出狱的一天,又各种引诱狱友们,希望有那兴起短的人能够在出狱之后帮他做点事。 他的事,自然就是报復骆文承了。 骆文承虽然知道点这些事,但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在陆崇这,就算来个加强连都挨不到他身边好吗? 但陆崇却突然上心了,给这三位加了把火,让他们处境更糟糕,成了真正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骆文承有些迟疑地问他:“你那天到底梦到了什么?” 陆崇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哪怕他找那位催眠大师对自己进行催眠,也想不起梦里丝毫片段,但他就是想知道,他觉得那对他很重要。 他甚至在确定什么都想不起之后觉得有几分委屈。 他靠在骆文承肩膀上:“文承,你还没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会那样子出现在我身边。” 按两人的年龄差,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骆文承才五岁吧? “咳咳!”骆文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事陆崇一直没提,他还以为他都不问了呢。 不过这事说了也没什么,玄幻是玄幻了点,但这几次分合的,他的某些表现本来就够玄幻了。 “这个啊,要从头开始说起了,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系统……” 这是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了,骆文承大概讲了些,对于曾经死过又重新回来的事也提了提,没详细说,反正让人大概知道有这么件事。 但陆崇多敏锐多聪明啊,光是想到骆文承对布鲁因·德朗那超乎寻常的仇恨,就足够他联想到很多东西了,追问之下,果然有这样的事。 他出离了愤怒,想杀人,他心上的人,竟然两度成为别人的试验品,而且第一次还因此惨死! 然而布鲁因·德朗已死,他转了好几圈,又去找骆家那几个麻烦了。还有布鲁因·德朗背后那个组织,陆崇已经从整件事中抽身而出,此时又突然冒出头,全力支持反恐,势要把所有漏网之鱼都抓回来。 也因为他的大力支持,后续行动果然顺利高效不少。 前世他没能好好地慢慢地进行报復,这次终于能做到了,仿佛是冥冥中註定好的。 骆文承就看着他像一头炸毛的大猫,团团转着圈,这里拍一爪子那里补一脚,又好笑又心疼,又觉得有几分可爱。 “我现在好好的,真的,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他在陆崇发泄够了之后,找了个时间和他好好谈。 陆崇闷声说:“当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骆文承摸摸毛:“你现在在就行了啊。我告诉你那些是觉得没必要瞒着你,不是让你不开心的。” 对于过去那些事,骆文承是真的淡然了,他有时候想过,如果没有那个系统,他註定要在三十一岁时惨死,而陆崇,可能都活不过他的少年时代。 而现在,他们都好好的,而且还在一起了,彼此相爱,并将共度一生。 为了这样的结果、这样的人生,之前曲折一点,吃点苦,似乎也不算什么,而且不仅是他吃过苦,陆崇也是如此。 他们之前经歷的那些,不过是为了余生的幸福,提前交付的代价罢了。 第78章 番外·系统 说到要领证结婚, 陆崇安排了个时间, 两人飞到国外领了个证, 顺便玩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开始准备婚宴。 陆崇是打算大办的,骆文承后来想想觉得太麻烦, 他不耐烦应酬一群不认识的人, 奈何陆崇坚持,而且保证到时候只需要他露个面, 不用多说、多做什么, 以陆崇的地位, 像起闹灌酒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骆文承便同意了。 但还有一项需要他费心的——宾客名单。 “有什么人要请的吗?”陆崇问。 “我有什么好请的, 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骆文承轻松地说,说到最后突然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 他并不是孤家寡人。 第135页 陆崇看着他说:“要不要请张家人?” 骆文承没有立即说话。 “当时你没和张家相认, 是因为不确定以后会怎么样吧?现在稳定下来了,难道一辈子不告诉他们你的消息?”陆崇轻声说。 “那就跟他们说一声?”想到到时候父子相认的场面,骆文承觉得还怪不自在的,他对张旗辉没有多少感情,但张旗辉对他的牵挂他是知道的, 对于一个父亲对丢失的孩子的用心, 他心里有几分敬意, 也有一份不忍,自己现在好好的却不跟他相认,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一声吧。” “行吧, 不过就认个亲,在那办桌酒吃一顿就行了,请他们到这来参加婚宴就算了,曝光我和他们的关系,只会让他们一家以后日子不安宁。”张家就是普通小市民,到时候陆崇这边会请的都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一家人在其中只会束手束脚,接受无数异样目光洗礼。 不是骆文承嫌弃他们,而是他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弄这一遭。 翌日骆文承就和陆崇飞去了张家,认亲过程就不赘述了,反正张旗辉当时差点晕过去了,好容易消化掉这个事实,拉着骆文承的手直掉泪。 两父子还回了一趟张旗辉的老家,给骆文承生母兰秀芳扫墓,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两人同时放下一个大大的心事。 骆文承两人没在那个小县城呆久,回北京之后就办了个盛大的婚宴,宾客如云,还找了很多家媒体大肆报导。 两个男人的婚宴,足够帅,足够有钱,又是陆崇这等身份的,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和议论,且因为陆崇的干预,那些议论基本都是正面和祝福的。很久之后还有人对这场同性婚宴津津乐道,同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给了那个特殊的群体一个很积极的信号,让他们骚动了很久,也趁机很是弄了些活动。 据说有人统计过,那段时间里公开出柜的数量都大大增多。 不过那些两人就不关心了,他们一年中一段时间在北京度过,一段时间回海宁居住,一年去张家探亲两次,剩余时间就世界各地旅行。 十多年后,骆文承体内那个小仪器出现了几次小故障,致使他心律紊乱之后,在陆崇的陪伴下,他接受了一个小手术。被陆崇用重金养出来的团队当时技术已经非常卓越,给他的小仪器进行了修復。 当骆文承从病床上醒来,迎上爱人那双微微泛红的含笑眼眸,知道自己的时间又延长了。 真好,又能陪你更久一些了。 久一些,再久一些,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 某个空间,一个反着荧蓝色柔和光芒的屏幕对着那相互依偎的两人的画面,屏幕上一阵轻闪,跳跃出一行字—— 改变目标命运,第三次復活版,成功。 屏幕慢慢凝缩成一个蓝点,准备离开这个位面。 “第一个任务终于成功了?”其他位面的好友通过内部通讯频道,懒洋洋地说,“你说你,第一个任务失败就失败了,非要重来那么多次,我都做了好几个任务了,你才这么一个,还把自己能量都耗尽了,值不值啊?” 挺值的。 蓝点心想。 它是一个初级版的系统,专为改变目标命运而生,这是它的第一个任务,也是一个试验任务。 因为是第一个任务,它还做不到像自己的好友或者前辈那样冷静理智。 它的目标骆文承最初要求回到十年前,它为了说服他答应了,结果他就在回来的最后一天出事了,救了骆文承的它几乎耗尽了自己的能量,它本该在骆文承按照既定的命运死去之后,放弃这个任务,脱离这个位面。 但骆文承留下了一个变数,那就是本该在十六岁死去的陆崇。 这个人是目标毫不犹豫救下来的,而十几年间,这个人是怎么寻找、等待目标的,它也看得一清而出。 它不相信有人能够坚持一个约定、一份感情那么久,陆崇让它刮目相看,也让它有些好奇,它想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也想试一试,能不能用这个被目标救下来的人,反过来再救目标一次。 陆崇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同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于是能量快耗竭的系统有了再一次回溯时光的能力,加上骆文承自己献出的爱和希望化成的能量,骆文承有了第二次机会泽。 但他终究是再次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系统比上一次更不忍心了。 两个人经歷了那么多,都愿意为对方毫不犹豫的牺牲,为什么最终还是个悲剧,那样它忙了那么久还有什么意义泽? 所以在骆文承最后三天的生命里,它一直期待着一个转机。 转机出现了。 它承认,它违反了规定,主动干扰了那位教授的脑电波,让他做出了坚决抢救骆文承的决定,并且在骆文承心跳再次跳动起来之后,立即把握住机会,判定他可以再度復活一次泽。 这是它在规则的监控下,能做到的极限,好在目标和他爱的人终究是抓出了这最后一次机会泽。 从结果来看,一个本该在三十一岁惨死,一个本该在十六岁中弹身亡的人,快乐幸福地相伴到老。 说实话能够达成这个结果,主要是他们互相救助,骆文承的两度復活,它都仅是推波助澜,最多就是违反了一些规定,回去要受些惩罚,以及完成任务本该得到奖励,现在奖励肯定是没了,它的能量反而比来时更少了泽。 第136页 不过比起两段人生的改变,以及让坏人得到了惩罚,系统觉得它的损失很值,它很开心。 而且——系统最后看了那两人一样,等他们生命结束时,它会再次出现,收集他们的爱,几度生死都不离不弃的爱,会成为最优质最纯粹的能量,当然,它应该不会捨得把那份爱变成能量,而是作为最珍贵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