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入梦来》 第1章 枪响之下 “陆璟尧,你有本事就开枪打死我,否则,我绝不会…!” 砰!轰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沈清桅瞬间坠入黄浦江,急速的失重感让她瞬间被惊醒,她猛然坐起来身,惊恐的睁开眼睛,不断地喘着粗气……湿寒的冷气顺着老旧雕花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她斜倚在沙发上,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抬眸四下里张望一圈,看清办公室的样子,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回国一周,时差还是没有完全倒过来,加上昨天两台手术,眼皮有千斤重一样,愣眼底深红,再明显不过的疲惫。 位于法租界的上海宁济医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医院,设备先进,技术过硬。沈清桅刚归国就能在宁济外科入职主任医师,得益于她优秀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医学院留学经历,当然还有他的力荐。 时钟敲了八下,正好早上八点整,沈清桅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刚进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秦师兄早,你怎么来了?” 秦书钧闻声转过身看她,一身雪白医生袍的沈清桅,长发束成低马尾,褪了些学生气,多了几分干练和沉静。 “怎么样?还习惯吗?”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 “恩,有点忙,但应付的过来。” 沈清桅双手握着水杯取暖,抬头看着秦书钧,“谢谢你,秦师兄,没有你的帮忙,我回国找工作不会这么顺利。” 她本来有自己的医院,有自己的事业,却因为那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谢谢。”清桅微微颔首,她总是这样客气,给人亲切又不真切的感觉。 秦书钧看着她满眼真诚,抬手拍了拍沈清桅的发顶,有些话,他在犹豫。 “能帮到你我很开心,也算是弥补当年……” “不要这样想,秦师兄。”沈清栀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打断他,“当年,你也只是做了认为对的选择,钱权之下,我们都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沈清桅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窗外。 医院门口来往看病的人很多,老人、小孩,走路的,坐汽车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托了几层关系才预约到号。富庶贫穷、高低贵贱,这里的三六九等划的分分明明。 不管当年怎样,但一切都过去了,还能活着,她很知足。 “下班有时间吗?五年没回来,带你四处转转?”秦书钧看沈清桅神色凝重,新起一个话头。 “抱歉,今天不行,我要去接桐铜。” 她微笑拒绝。 “你把桐桐也带回来了?”秦书钧有些意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小女孩。 “当时分开的时候哭的不行,根本没办法走,加上我也不知道几时能回去,或者有没有命再回去……” 沈清桅说起女儿,是满心欢喜和疼爱的,那是支撑她一路走过来唯一的亮光。“我实在舍不得,只好带她一起回来。” “可现下国内这个情况,你实在不该。你要工作,还要照顾她,日子越发不容易。”秦书钧语气有些许责备,但更多的是疼惜。 “眼下中国,谁的日子容易呢?都不容易。” 沈清桅说出这句话,眼前似看到一片荒芜。 日军一路南下,战事不断,炮火连天,国内局势一天一变,动荡不安,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流离失所,饿死战死,数不胜数。她在国外时,每每看到国内的新闻报道,都彻夜难眠,心痛不止。 沈清桅看着窗外,早晨的浓雾还没有散去,贵宾通道口一阵汽笛声吸引了她。 透过高大的梧桐树缝隙,隐约看到车道上有一黑色的轿车,从押后的军用吉普车上跳下来的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卫兵,落地便立即分散警戒。不一会儿从黑色的轿车上下来一位身形健壮的军官,他似乎腿脚不太便利,有个卫兵想扶他,却被他推开,独自走进医院。 那人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头望了一眼这边的窗户,只一瞬。沈清桅便看清了那张脸,呼吸一窒,她想都没想的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秦书钧酝酿了半晌安慰的话,正要说出口,却见她突然神色慌张的跑出去,只得大叫一声,“清桅!” 沈清桅没有理睬,只疯狂地往楼下跑,眼前的台阶仿佛错了位,一个不小心她就能一路滚下去。从门诊大厅刚取完东西回来的陈又夏看见沈医生发疯一样往楼下跑,心里着急,也急忙跟了过去。 沈清桅一口气跑下五楼,慌乱地四处寻找那个身影,人群里一个一个望过去,不是,不是,还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 突然,在门外那辆吉普车旁,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要上车,清桅急忙推开人群,大声喊道,“舟亭。!” 男人闻声回望,便看到停在他四五米之外的沈清桅,眼中惊诧不已。他撤下那只已经踩上车的长腿,稳住心神,立即转身,双腿并拢,干净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四少奶奶。” 沈清桅这回认真看清了面前的人,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没有伤也没有疤,只是头发更短了,显得更精干,更成熟,没错,是真实的当年陆家东北部队的高级军官舟亭。 她眼前一阵恍惚,脑中乱作一团,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她沉默良久,屏住呼吸,铮铮地的看着他,怕是错觉,只问了一句,“你没有死?” “没有。”舟亭毫不犹豫地沉声回答。 沈清桅听到回答,眼里骤然聚起泪水,攥的发白的双拳松开,身型一松,似是有千斤的重担终于卸下。 她看着站在浓雾里的舟亭,代替了她无数噩梦里那个黑影,她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 她惨然一笑,低声说道,“没死就好。”似有似无。 未等舟亭再说什么,沈清桅也不再看他,转身回了医院。 “沈医生,您还好吗?”陈又夏跟在她后身轻声问,她看出清桅神情有点恍惚。 沈清桅点点头,“我有点不舒服,先下班,医院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她回到办公室脱了白色的医生袍,穿上黑色的呢子大衣,出了门。 她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出了医院,她准备去坐有轨电车回家。 一路上红色的石库门砖,青灰色的瓦,连排的法国梧桐树,寒雾将散未散,她一个人安静地走着。 舟亭的死,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痛,是夜夜难寐的梦魇,折磨了她好多年,甚至是导致她被迫出国的原因之一。 不管是在北平谨小慎微的沈府,还是在东北危机四伏的战场,她都从来不曾想过“人命”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当年跳下黄浦江,是他逼的,却没想到舟亭会毫不犹豫跳下来救自己,她被救起来送到医院。 而那个一直冷眼冷眼的男人却告诉她,舟亭被湍急的浪卷走,他死了,因为救她而死。 可如今才知晓,他竟是骗她,他又骗了她,还一骗这么多年……! 第2章 苏北战区 深夜,苏北战区。 一幢三层平楼,四周高墙林立,铁门紧闭,岗哨森严。月光洒在静谧的院落,将树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偶尔,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远处犬吠,更添几分神秘与肃杀。 “嚓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军绿越野闷哼一声,稳稳地停在大铁门外。 近卫拉开车门,一匹半人高的东北灰狼一跃而下,气势凶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野性。它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在前面,目光如利箭,仿佛能够洞察一切,随时准备捕捉猎物。 军区总司令陆璟尧,一身戎装,面容肃穆冷冽,他昂首挺胸,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向军区大楼。 门口的哨兵见来人,双脚并拢,身体挺直,迅速行一标准军礼。 “四爷,总部电报。”近卫武阳快步跟上汇报。 “念。”陆璟尧长腿一屈,走进灯火通明的作战室,脱下大衣,却仍不见武阳开口,拿眼斜睨他一眼,“怎么了?” “电报上说,没钱……”武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 “哼!这帮老狐狸,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让墨白转告他们,五日之内,款不到,军令停!”陆璟尧声音低沉,目光如炬。 “是!”武阳迅速答道,心里却替四爷着急,部队在苏北停了快半个月,眼见敌军都要打到跟前了,那边却迟迟不肯拨军需款,四爷心里上火,天天连觉都睡不好。 武阳拿过衣架上的军装外套披在陆璟尧的肩上,“四爷,早点休息吧,您两天没合眼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啊,更何况…” 陆璟尧回过神来,见武阳吞吞吐吐,“何况什么?” “何况您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您了。” 武阳飞快地说完,闪到一边,他可不想挨打。 “你小子这是说我老了?” 陆璟尧丢掉烟,嘴角勾笑,双手叉腰,灰色衬衫被宽宽的肩膀撑的挺括,身型绝佳。 “不敢不敢,四爷雄风不减当年,我走了,你休息啊。” 武阳说着话就要逃,刚开门就遇上正进来的舟亭,赶紧躲到了他身后,嘿嘿直笑。 武阳和舟亭都是打小就跟着陆璟尧,武阳活泼,舟亭沉稳,所以经常的武阳犯了事就找他舟哥,反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嘛,舟亭心软的很,也吃他一套一套的,从小没少替他背锅。 舟亭扭头,看着躲在自己身后探着头的武阳,用嘴型问他,“你又惹四爷生气了?” 武阳只笑的傻气,“哪有,怎么会,我哪敢啊?” 舟亭敲敲门,砰砰几声,“报告。” “进来。”陆璟尧听到熟悉的嗓音,抬头,指了指旁边的一把行军椅,“坐下说。” 都是自己人,又是深夜,陆璟尧也随意一些。 “是!” 舟亭规矩地坐下,旁边跟着快要隐身的武阳。 “腿上的伤怎么样?” 陆璟尧也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武阳拿过杯子给两人倒着茶,“你还有伤,就派你去执行任务,辛苦了,舟亭。” “不辛苦,四爷。这次去上海,谈了三家医院,只有上海宁济愿意合作,并且答应尽快安排病房床位,其他的我再努力。”舟亭汇报着征召医院的情况。 陆璟尧起身,来回踱步,征召医院不顺利,是在他预料之内的。现在时局动荡,医院生存也困难,加上战争不断,各地的医疗物资更是紧缺。 “恩,辛苦,去休息吧。”陆璟尧拍了拍舟亭的肩,有点沉重。 舟亭看着陆璟尧因为熬夜通红的双眼,有些话到嘴边又忍了忍。 像是感觉到舟亭有话要说,他问,“还有事?” “我在医院,遇到了少奶奶。” 陆璟尧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恩,我知道。” 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昨天林书良特意发来电报,说的就是这个事。他的太太沈清夏正好最近在上海,说是见着她了。沈清夏是她五姐,一直以来关系也很好,消息自是不会错。 舟亭看不出陆璟尧什么情绪,也知道他做事一向自有打算,也不再多言,只是叮嘱,“部队休整,四爷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舟亭起身离开。 “你也跟你舟哥一起滚吧。” 陆璟尧指着武阳,挥手赶人。 “好嘞,谢谢四爷。”武阳屁颠屁颠地跟着舟亭出去,只听见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舟哥,我让你带的烧鸭可带了?我可快馋死了……” 人声渐远,屋子里一片寂静。 陆璟尧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似是静止一般。指尖的烟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升腾、消散,时间亦如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一支烟燃尽,他给警备处拨了电话,“明天回趟上海。” “是。” 听筒里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应答。 沈清桅回到住处,刚进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客厅玩的正起劲。 翘着小脚,趴在沙发上的桐桐抬头瞥见沈清枕,眼睛顿时一亮,迈着小短腿飞扑进她怀里,“妈妈…”,两个眼睛眼皮一动,泪珠儿顺着脸颊滚落。 沈清栀霎时心里一酸,“桐桐,抱歉,妈妈回来晚了。” “那罚你今天晚上多讲一个故事。”桐桐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问题。” 沈清栀点点头。 桐桐一身玫瑰木的夹袄和小裙子,滚了狐狸毛边,跟头顶毛茸茸的帽子融在一处,简直一个圆滚滚的雪人儿,可爱的让人心软,挂在清桅身上不肯下来,清桅只好抱着她跟宋琪说话,“谢谢你啊,宋琪。一回来就麻烦你。”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桐桐又可爱又乖巧,我都舍不得送她回来了,是不是啊,小桐桐。”宋琪伸手捏一捏桐桐的脸蛋,顺便帮她擦了擦脸上眼泪,挠着小下巴逗她。 桐桐被逗的咯咯笑,眼里含着泪就笑成了一团,只往清桅怀里躲。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琪因为要去接宋骏麟便提出要走。 “我送你。” 清桅让福妈带着桐桐,挽着宋琪送她出门。 两人出了门,宋琪四处打量一番,三层老式旧公寓,不是上海新式的花园洋房,也不是现代装修,“堂堂沈家九小姐,还是留洋归来的医学高材生,你就打算带着桐桐住这儿?” 宋琪调侃着问。 “我挺喜欢的,房子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要辛苦桐桐适应一段时间。”她总是有些愧对女儿。 “你呀,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要强,沈家七爷要是知道她妹妹住这里,交易所的招牌都要砸了喽。”宋琪认识沈清桅这些年,对她的情况也有一些,加上如今沈七爷正威风,不免玩笑几句。 沈清桅知晓她要说什么,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她也不想再麻烦于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见着他了吗?”宋琪问。 清桅微笑着,摇一摇头。 “不想见?” 晚饭时间,各家太太都在准备晚饭,张太太正把择好的青菜,从水里捞起来,丢下油锅,滋啦一阵响,烟火缭绕。 热闹喧嚣的声音,清桅听不清自己的心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不希望我回来的。” “那倒未必哦~”宋琪笑的狡黠,“司机到了,我先走了,等你有空我们再聊。” “好。”清桅本想再问她是什么意思,但看前后车流不断,只好作罢。 第3章 再见故人 第二天清晨,沈清桅刚走进医院大门,就看到门诊楼前聚集了很多候诊的人群,还有吵骂之声,秦书钧正在安抚情绪。 她从人群里中挤进医院,“这是什么情况?” 她问助理陈又夏。 “医院同意了军队的征召,普通床位减少,很多人都看不了病,正闹呢。”陈又夏小声给沈清桅解释。 “军队征召?哪个军队?”沈清桅问。 “说是苏北战区,陆司令管的那个。”陈又夏说的很是神气。 沈清桅不明所以,看她一眼。 “哎呀,你刚回国,你不知道,陆司令不仅能打胜仗,人还长的超级英俊,是那种硬朗有棱有角的帅,不是小白脸那样的。听说当年……” 陈又夏一脸八卦的样子。 沈清桅没等说完,径直往办公室走去,正色道,“走吧,今天还有一堆事,这里秦师兄会搞定。” 两个人火速回了办公室,换衣服,准备工作。 沈清桅今天要出门诊,看完所有病人,已经下午一点。回到办公室随便吃了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对付,就去开会。 医院整个三层都规划出来给了部队,上午已经转移过来一部分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他们现在要去了解具体,好分工接诊。 沈清桅以前跟着他时,待过一段时间的战地医院,不算毫无经验,但真进到房间的时候,她还是被眼前所见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喉头哽住,呼吸压抑。 原来四张床位的房间被安排了八张,一眼望去, 染血的绷带纱布一片,包着头的,裹着胸的,缺胳膊少腿的,伤情各不同,但每一个都像一把尖刀一样实实地扎在沈清桅心里,痛的她难以呼吸。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灰暗和忧愁,他们说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可能在风里,可能在土里。 秦书钧见状轻拍她的后背,沈清桅朝他点点头,眼神坚定,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着病人动不动哭鼻子的沈清桅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近,是陈又夏带着几位战区医院的护士,统一的护士服,护士帽,手上拿着文件夹。“沈医生,秦医生,这是战区医院过来的护士,她们来帮忙讲解每个病人的情况。” “麻烦各位,那我们尽快开始吧。”沈清桅对着大家微微颔首,不过她留意到护士长那个女子从进门就一直盯着她,有点奇怪。但也并未过多在意,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 一行人挨个了解每一位伤员的伤势情况,讨论后续的救治方案,安排接下来的检查项目。十个房间巡视完,从天光大亮到日落西山,每个人脸上也多少露了疲态,各自交代几句便都回各科室工作了。 沈清桅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前整理病人资料,她虽然心情沉重,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知道,我会去吃晚饭的。”沈清桅心想大概是陈又夏,头也没抬。 可好一会儿没等到声响,她一抬头,发现不是。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护士长,她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这是所有伤员当时记录的详细资料。” 她将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全程眼睛都没有看清桅,可双手一直都在簌簌发抖。 清桅拿起本子翻阅着,好一会儿,房间里只有翻页的沙沙声。 “字比以前写的好看很多了……铃兰。”她浅浅一笑,看着对面的女子问。 铃兰愣在那里,支言不语。 清桅看着铃兰,白色的口罩不停着鼓动着、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心里的酸楚、欣喜,五味杂陈,排山倒海而来,她努力地克制着。 好一会儿,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微微伸开双臂,温柔地看着铃兰。 铃兰一时未动,突然两步来到清桅面前,扑通一下就在跪在地上,抱住清桅的双腿。“小姐。” 忍了好久的眼泪瞬间滚落,“小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快起来,铃兰,这是做什么。”清桅用力拉起铃兰,摘了她的口罩,双手轻抚上脸,给她擦着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 铃兰哭着紧紧地抱着清桅,哪里止得住,哭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 “好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哭呢,再哭,一会儿其他科室的都该来围观笑话我们了。” 清桅轻声安慰。 “那不哭了,不能给小姐丢人。”铃兰说着硬生生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控制不住的抽泣,泪水不断。 “来,坐下,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清桅拉着铃兰在沙发上坐下,正要去倒水,被铃兰抢了先。 “小姐,您喝水。”铃兰双手将水递到清桅手里,她还是喜欢以前伺候她的时候。 清桅看着铃兰习惯的动作,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铃兰,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怎么会当了护士?还去了战地医院呢?” “我很好,小姐,您呢?……您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肯定特别辛苦是不是?”铃兰不答反问,她有太多话想问想说。 清桅微微颔首,“我过的很好,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叫桐桐,等明天带你去见她。” “小小姐?竟然还有小小姐,那姑爷……不是,陆司令……他知道吗?”铃兰激动不已。 清桅不出声,看了看手里的水杯。 “您回来……见过他了吗?听舟亭说,这次他也回了上海。”铃兰见清桅不说话,想她此时心情应也是极复杂的。 “叮叮叮……”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你好,我是沈清桅。” 清桅接起电话。 “沈小姐,家里有客人拜访,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管家冯叔在对面说道。 “客人有说是谁吗?”清桅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在上海并没有什么朋友。 “她说跟您同姓,还……还带好些东西和人。” “冯叔,你让她先进家里,东西不要拿,我马上回家。” 沈清桅急忙挂了电话,与铃兰匆匆话别。 沈清桅到家的时候,门口停了四辆黑色的轿车,几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在车旁,但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更多。 她走进家门,冯叔接过她手里的包,桐桐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旁边还放了一堆玩具、衣服。 “妈妈。”桐桐先看到清桅,从沙发上溜下来抱她。 “冯叔,客人呢?”清桅一边抱桐桐,一边问。 “他好像碰到什么急事,先走了,留了一堆东西,还有一封信。”冯叔指了指外面小山一样的物品和桌上的信封。 她拿起信封,封面上未有一字,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小九,欢迎回来。 —— 七哥,沈世诚。” 清桅盯着那个字条,从前在家的时候,他最是聪明,脑子灵光,有一次他觉着她的字好看,非要跟着她学,才临了两天帖,就嫌累不练了,可如今看着,这字倒是好看了几分……她看着看着,却是突然手指一攥,字条被揉成一团,转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冯叔,关门。” 清桅转身上楼。 “那东西呢,小姐。” 冯叔看着门口一堆,一时为难。 “放仓库吧。”清桅未看一眼,上到二楼。 清桅躺在床上,头晕目眩,她想多半是又低血糖,但她实在精疲力尽,不想动,睡吧,睡着就好了。 昏昏沉沉中,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东北,那年冬天,雪下的格外的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披着红色的斗篷,掩在他的宽大披风之中,两人在大雪纷飞里策马奔腾。雪花像精灵一般在空中飞舞,伴随着他们的欢笑声,划破寂静的雪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咚咚咚……”房外不断有敲门声,“沈小姐,沈小姐” 清桅猛然睁开眼,坐起来,双手按着头,起床开了门。 “沈小姐,医院电话。”福妈说。 清桅立时清醒了大半,穿了大衣去接电话,“你好,我是沈清桅。” “清桅,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是秦书钧,“这里有个特殊病人,需要你的帮忙。” “好,我马上过来。” 沈清桅挂了电话,回房换衣服。 特殊病人?是身份特殊?还是病情特殊? 第4章 风雨惊梦 特殊病人?是身份特殊?还是病情特殊? 如果是身份特殊,大概是哪个政要高官或者富商阔太,如果是病情特殊…… 沈清桅很快换完衣服下楼,走到沙发旁看到那一串钥匙,纠结了片刻,还是拿起车钥匙火速出了门。 租界里的深夜,街灯昏黄,四周一片死寂,狭窄的巷弄里,被压抑的夜色吞噬;高墙深院的洋房,鳞次栉比,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偶尔碰到巡逻的洋人士兵,手持警棍,步伐沉重,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长,静谧中带着一丝不安,压抑下暗流涌动。 这是清桅回国后第一次夜晚独自开车出门,她一再地平复心情,告诉自己冷静,但手心还是冒了一层薄汗,她捏紧方向盘,压下那些此起彼伏的不安。 很快,她到了医院。 一刻不停的跑上五楼的高级病房502号,见房间亮着灯,她人未站定就直接推门而入,边问,“秦师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可房间里没有病人,也没有秦书钧。 房间里只有刺目的白,白色的墙,白色的沙发,白色的病床,还有正反射着光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一片白色,亮是亮的,亮的让人心慌——是那种不知将发生什么的恐慌与空洞。 她心里渐渐觉察出什么,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它呼吸一窒,心跳快的无以复加,一下紧似一下,既期待又害怕。 突然里面的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稳稳的,重重的,每一步都那样熟悉,她甚至能计算出只需几步,他便能走到她的面前。 五、六、七……巨大的白色光圈里,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她移动过来。 “陆璟尧。” 她不由自主念出这三个字。 已经五年多没有念过的名字,她以为会生疏,却完全没有。一如现在眼前的他,身姿仍旧高大挺拔,面容冷峻英气,仿佛从未改变。 他停在了她面前一米远的地方……有淡淡的皂香,大概刚洗过澡,雪白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威严矜贵。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变得清晰,微青的下巴……嘴唇紧紧地抿着……英挺的鼻子……眼睛,还是那双当初让她一眼沦陷,幽深如墨的眸子,沉思或怒意时,却会盛满冷漠的光,凛冽如霜。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是你……让人打电话骗我来的?” 她声音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他转了身,嘴角微动,不知是笑还是什么,“是,也不是。” 嗓音低沉,但有点干涸,像是许久不曾说话。 她不知他是何意,并未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掏出一支烟,是上等雪茄,火柴一划,火红的光渐渐烧成一个圈,一缕青烟慢慢萦绕开,模糊了视线。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出现,那里便是他的主场。 “你想找我谈什么?” 心理战,她还是不如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隔着烟雾瞧她,黑色的高领线衫和大衣,衬的她小脸越发的白净温润,明亮的灯光下,美的让人眩目。 寒风吹进清桅的大衣领口,刺骨的冷意传来,等待的每一秒她都觉得漫长。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让她开始焦虑。 “为什么突然提前回来?”陆璟尧眯着眼看她。 “与你无关。”清桅冷声道,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想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几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即刻离开中国!”陆璟尧烟雾后的双眼精光锐利,不容置疑。 又是这样,强势霸道,带起清桅心里一阵气愤和酸楚,她不顾心里鲜血淋漓的伤痛,咬牙道,“我要知道真相,我娘死的真相,陆璟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承担杀人之罪,也不愿告诉我真相!” “以前告诉你的,就是真相。” “不可能!那舟亭明明还活着,你为什么骗我说他死了?我昨天见到他了,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她怒言反驳,气愤不已。 “当年在江里找了三天,什么都没找到,我本就已经放弃,才如实告诉你。后来他突然活着回来,纯属意外。”陆璟尧不动声色地回答,红色的火光在他眼前,忽明忽暗,仿佛那是他唯一会变化的。 清桅从来都知道,谈判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她笑的凄然,她放弃了,不该来,也不该问……她断然转身准备离开。 他望着她一步步远离他而去的身影,将雪茄摁在烟灰缸里,“如果不能带桐桐离开,那我会亲自带她走。” 说到女儿,清桅不再隐忍,瞬间爆发,她几步来到他面前,“桐桐是我的女儿。” 她大声说,“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那又如何?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只要她安全,但在如今的上海,你明显做不到。”陆璟尧冷漠地望着她。 几乎顷刻之间,沈清桅迅速扑过去一把将他摁在沙发上,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陆璟尧你到底为何如此狠心待我,生桐桐的时候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竟然想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你混蛋,你卑鄙。” 她一声声哭诉,眼泪滚烫,如洪水一般,落在他的胸口,却热不了他清寒的心。 “那就带她离开。”他铁钳似的火热的手攥紧她的手腕,逼近她,“不然……” 她懂,他一向铁血手腕,果决狠辣,那么复杂的军政战场,他都能纵横捭阖,风刮不进,雨泼不透,更何况是小小一个她。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对他笑了一下,眼神冷意森然,“那你试试看。” 黑沉沉的夜幕突然下起大雨,水势汹涌,像天河决了口子,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在玻璃上,打的清桅心口抽痛。 她出了房间,走廊狭长而幽寂,杳杳长夜,雨不停歇,她仿佛走进一个梦里,一个年少守不住初心的梦…… 第5章 那年初夏 北地春迟,榆杨晚叶,北京城往年三月之末,四月之初,百花盛开,春景伊始。今年却因着一个月绵绵不断的雨,愣是到了四月之末,花苞新芽的才开始往外冒,这一冒头便是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热闹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沈家老爷的近身侍从慕青玄带着两位妙龄少女,匆匆出了前门火车站,乘一辆梅赛德斯黑色轿车隐入车流,往沈家大宅而去。 两个少女坐在汽车后排,一路无话。倒也不是无话,只是不敢,第一次到北京城,那个只在书上见过,传闻中的北京城,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关系的城市,如今却突然成了她的“新家”,因为那个偶尔出现的被称作”父亲“的人。 两人各自看着窗外,只是车窗被一层白色薄纱帘子挡着,怎么也看不清。靠左边车窗,穿一身桃粉布衣服,外套一件六成旧青缎子小坎肩的女子,悄悄用手撩起车帘一角,顿时一片清明。 “小姐,你快看。”粉衣女子眼神雀跃,拉另一个女子一起看窗外景色。女子偷瞄了眼前排的慕青玄,见他正视前方,才转头看向窗外。 红墙金瓦,皇城宫院,玲珑的角楼,金碧的牌坊,好不庄严气派。街道上汽车、马车、人力车,真真车水马龙,有人穿古代裙褂,也有洋装旗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但瞧了不过片刻,女子便压下心中好奇,神色平淡的正身坐好,目视前方,并让放下车帘,不再东张西望。 她不是不好奇,只是不太敢,加上临行前,舅舅突然说,娘的死事有蹊跷,让她多留意跟娘有关的事情。 一句话,让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的慌乱。 车行了一段,正过一个路口时,从另一方向突然冲出几匹高头大马,车与一匹棕马差点迎头撞上,骑马之人立即拽着马向一边,马蹄高昂,一声嘶鸣。司机老赵也急忙扭转方向盘躲避,黑色汽车直直越过马路牙子,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 车身一阵左摇右晃急刹车,清桅撞在前排椅背上,又被立即甩在一边。只听一声闷响,清桅的额头生生撞在车上,头晕目眩。 “小姐,你撞到头了……” 铃兰惊呼,扶起清桅,看着她额上瞬间起来的红肿大包,眼眶一下湿了,“快让我看看,还有哪里伤了没?” “我没事。”清桅看着铃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她刚刚混乱中看到对方全是穿着军装的人,今天到京第一天,她不想惹上麻烦,万事化无就好。 慕青玄缓过神来,赶紧下车,打开清桅那边的车门,“九小姐,你伤着哪儿了?我现在安排人送你去医院。” “慕大哥,我没事,只是额头磕了一下,不用麻烦。”清桅用帕子挡着额头,下了车,“先把车倒出来吧,早点回去,不要让家里人等。” 家里人——自是那些她素未谋面的沈家人,是好人歹人,她一概不知。 慕青玄看着清桅拿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脸色有些苍白,清白的额头冒着细密的一层薄汗,定是在忍着痛。他与清桅相处这几天,知道她是极温柔懂事又好说话的。此刻她不愿多言,也未有流血之类的,慕青玄想着应该也确实无大碍,便不再多问,让老赵赶紧倒车。 刚稳住受惊的马,那人一跃而下,小跑到清桅面前,“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今日情急之下跑了马,却不想一出来就伤了人,不知……” “舟亭,怎么回事?”未等那人说完,从后侧方出来一个骑白马的男子发了话,声音冷峻。 清桅寻声望去,逆着光,她从遮挡的指缝间,瞧见了那惊人心魂的一眼。男子身形高大如苍松,一身高级军官的军装,系着同色披风,戴着军帽,面容看不真切,光影之中,只觉气度不凡,凌厉英气。 “是属下的马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的车。”那位被唤作舟亭的俯首汇报。 白马上的高大男子转移视线望向清桅,一抹纤巧的身影投入眼帘,纯白色的暗纹缎面裙褂和披风,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青绿绒绳,随风飘着。葱白纤细的手拿着手帕挡在额角,只露一双灵动的杏眸,轻拧着眉头,小脸亮白里透里粉,显得有些委屈无辜。身后红墙绿柳,独她一份雪白,温婉秀丽,平添了清逸宁静之美。 两人视线相撞,那居高临下的睥睨一眼,清桅只觉眼神凌厉,让人不寒而栗,匆匆移过脸去看越围越多的人群。 男子眉头微蹙,一闪而过,“我们先走,你留下处理。” “是!” “驾……” 男子一扬马鞭,马蹄声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飞奔离去,疾风混着初夏的温热扬起她白色的裙摆,在光影里划过漂亮的弧度。 “这人谁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疑问。 “他你都不知道,这身姿气质、这军人的气势,还能有谁,京城陆家四少,陆璟尧陆军长啊!”一个路人男子答道,声音里满是知道的得瑟。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刚在西北又打了胜仗,老厉害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又要升了……不过,没想到打仗这么厉害,人也长的这般俊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军长可是……” 人群中议论纷纷,各种消息零零碎碎地钻进清桅的耳朵,听的人发懵。 京城陆家四少?陆军长? “小姐可是伤着了?” 舟亭见清桅一直用帕子遮着额头忙问,但好一会儿却未见她回答,不禁又唤了一声,“小姐……可是伤着头了,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清桅回过神来,“哦,一点小伤,不碍事。”。 “不知小姐本家哪里,今日惊扰了,理应登门道歉。” 舟亭看着清桅,拱手行了一礼。 “九小姐,车可以了。”车已经倒出来,慕青玄给清桅开了车门。 “好,我们走吧。”清桅转头看向舟亭,“登门道歉就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舟亭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只好点头,目送车子离开后,也策马而去。 清桅坐在车上,再无心窗外风景,她额头的伤疼的突突直跳,触手更是烫的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让她不禁忧心几分,没来由的就直接拒绝了去医院,许是不愿给人添麻烦吧。 “小姐,您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看您疼的一直在冒汗,脸都白了。”铃兰心疼的用帕子给清桅轻揩着汗。 “真的没事,一会儿下车擦点药就好了。” 清桅忍着痛安慰铃兰。 铃兰虽不知道小姐为啥忍着伤,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气,不去便不去吧。她搂着清桅安静地坐着。清桅头晕的厉害,也不知道车转了几个弯,没一会儿听见慕青玄说,“九小姐,到了,我先去通报,您稍等。” 清桅赶紧起身端坐着,透过车窗她看见慕青玄跟门口一个穿青布衣裳的门房说了几句之后,那人就跑开了,没一会儿,那人回来跟慕青玄说了几句,慕青玄却是愣了愣,才折返回来。 清桅看着慕青玄轻拧着眉,似是有事发生,等回到车上,他已经恢复如初,一脸温和地说,“九小姐,老爷夫人听闻您遇了险,又一路舟车劳顿,让您今日先去静园休养,明日再来正式请安。” 清桅心里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一声闷响,有些愕然的痛。 已经到了家门口,却突然不让进,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铃兰正欲开口,手却被清桅轻按住,“好。” 她声音轻柔,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多余一个字。 “老赵,去静园。”慕青玄让司机开车。 车缓缓启动,经过正门口,那是一个不怎么高调的大门,至少看不出门这是京城巨贾富贵之家,没有高大金贵的廊柱或狮身像之类的,有的只是两扇普通的朱红大门,两个正适合的金色门环,关门时的声音厚重而深远,听着便知庭院深深。 清桅看见牌匾上两个字-“沈宅”,灰底金字,耀眼灼目。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典型的北方男子身型,高高的,皮肤有点黑,一手烟,一手藤杖,常年没什么表情,或者也有,只是她极少见过。她出生以来,十七年多,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时间不定,某天突然就出现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来家里的时候,会带很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有时候也有给她的书或者外面一些时兴的玩意儿。 她和母亲一直居住在杭州,因为他偶尔的出现,很多人嘲笑她,说她是进不了家门的私生女。她难过的跑去质问母亲,母亲说不是,说她和父亲是正经磕过头,拜过天地的夫妻,是他的第三个妾室。 她与他说话就更少了,最多一次是几个月前母亲突然去世,他湿淋淋地赶到家里,在灵堂陪她一起跪了三天。他要走的那天说要带她回北京城,她拒绝,他说是母亲的意思,给了她一封母亲的亲笔信,她才妥协待母亲七七之后回北京城,他同意了。 父女之情,她本没有奢想,此时便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很想母亲。若母亲还在,她便还是杭州某条烟雨小巷里的碧玉女儿…… 静园,是沈家之前的老宅子,日常作临时安置客人用,所以佣人也是日常打扫,侍从日常守卫的,只是不如沈园那边人多热闹。 清桅几个下了车,跟着慕青玄到静园门口,“平安,带九小姐到以前五小姐的院子歇息。” “好嘞,青玄哥。” 被唤作平安的侍从欠身,引着清桅她们往院子里去。 一路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清桅到“夏苑”的时候,慕青玄也让人搬来了她的行李。五个箱子,大大小小,一个不少,怕是要在这里常住了,清桅默默想着。 “九小姐,行李都在这里了,您先休息, 我让厨房准备晚饭。” “好,多谢。” 等慕青玄刚带着人离开,清桅身子一晃,幸得铃兰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摔倒在地。 “小姐,来,您先在这榻上靠一会儿,我马上找药。” 铃兰扶着清桅靠在矮榻上,又打湿了毛巾送过来,盖在她额头上,“先敷一下,会舒服些。” 正翻箱找着药的时候,却见平安又风风火火地跑来,“九小姐,七少爷和八小姐来看您了。” 清桅心下一惊,来的这么快…… 第6章 伤情加重 第六章 伤情加重 清桅不顾额头的伤,赶紧取下毛巾又用凉水洗了洗脸,终于清醒舒爽了一些,她才让铃兰扶着在矮榻上坐下,面容平静,背脊笔直,丝毫看不出正忍着锥心的伤痛。 她其实一向不太在意别人看法的,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她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代表着她自己,更是代表着母亲,她一生坚韧要强又聪颖温柔的母亲。 窗外哒哒一阵高跟皮鞋的声音,伴随着两个人的笑语声,清桅知道是他们到了。 “七少爷,八小姐,就是这里了。”平安引着两人到了门口。 光影变幻,只见一身洋装的一男一女逆光踏进房里。男子通身米色的亚麻三件套西装,三接头的白色皮鞋加卷边亚麻礼帽,看着是个文雅的样子,个子又高,也瘦。旁边的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水红色洋装,白色礼帽,网纱半遮面。仔细看的话,两人的面相都还很相似。 “见过七少爷,八小姐。”清桅说完就后悔,她太紧张了,一时嘴没跟上脑子。 “诶~你跟叫什么七少爷八小姐的,我叫沈世诚,她叫沈清宜,你得叫七哥,八姐,明白吗?” 沈世诚指着他自己,又点了点沈清宜,给清桅介绍道。 沈世诚自来熟的轻松语调,让清桅一时有些意外,乖巧地点头,“明白。” “那叫来听听。”两人眼里藏着笑,看着清桅,好整以暇的等着。 “见过七哥,八姐。”清桅含着笑容,手扶身侧,行礼端庄。 两人满意地笑笑,围着清桅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盯着她瞧。 清桅没这么直愣愣的被人瞧过,脸一下就红了。 “这头上就是今天撞的?”沈清宜问。 清桅点头。 “伤的这么重,都破相了啊。”清桅头上的伤这会儿已经变得红紫,又没遮又挡的,白净的脸突出这么一块,确实有点吓人。 “坐吧,铃兰倒茶。”清桅不想被一直看着伤,见两人一直站着,吩咐铃兰道。 清桅正要坐回榻上,却见沈清宜摘了礼帽往沙发上一丢,人也顺势斜躺在上面,“哎,父亲把你夸的天仙似的,亏我还辛辛苦苦打扮了一个时辰,这下没得比了。” 沈清宜自小娇着生,惯着养的,不管什么有的没有,总喜欢比一比,争一争。今儿本是特意打扮了来,是要比美示威的,却没想到是如此温软素面,还破了相的清桅,一拳打在棉花上,霎时没了劲。 “你且算了吧,小九就是头上伤着了,那也是比你美了不知多少呢。”世诚喝了口茶,也歪在矮榻的另一边。 无关这话的真假,乍听之下,清桅有些意外,几分钟之前她还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脑子里想了一堆的应对之法,却不想是这样性格两个人,她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什么,两人如此随意,倒显得她局促,只好坐在一边不说话。 “沈世诚,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打你。”清宜说着话,一下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势汹汹地要来打他。 清桅摸不清两人什么情况,赶紧拦住清宜,“八姐别生气,七哥说着玩笑的。” 清宜哪里肯罢手,拿起一旁的帽子就要扔过去,却不想胳膊一个用力就撞上了清桅的伤。 “嘶~啊~” 清桅轻呼一声,疼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弄到你伤了?”清宜赶紧停了打闹,世诚也起身过来看她的伤,“下次别拉我,他就是趁着比我早半刻出来,老是欺负我。” 清宜转身去翻随身的小手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小罐,“这是母亲让给你带来的药,以前宫里御医的老配方,我给你抹上。” “不,不麻烦八姐,让铃兰弄就好了。” 清桅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如此亲昵的举动,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没事,小九你就让她抹吧,谁让她撞着你呢。”世诚还在一边起哄,语气很是欠打。 她站在清宜面前,清宜比她略高一点,她看见清宜翻了好大的白眼,然后又瞪了瞪世诚。她觉得好笑,看了看清宜,又瞧了瞧世诚,摸出一些心思来,“你们……”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声音洪亮,像两只斗鸡一样。 清桅不禁轻笑,如此默契,还说不是双胞胎,真是有趣的一对兄妹,跟她想的沈家人不太一样。 几人正聊着天,平安来说,可以用晚饭了。 “七哥和八姐,要一起吗?”清桅问。 “不了,呆的也有一会儿了,再吃晚饭,母亲该说我们打扰你休息了。” 世诚说着,穿上西装外套,戴上帽子,“小九,你吃饭吧,我们走了。” “那我送你们。”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沈世诚和沈清宜两兄妹仍是几句话不投机的各种互怼起来,一路打打闹闹。清桅这时才突然明白刚刚心里莫名的情绪是什么,是羡慕。 她从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相伴,也曾幻想若是有个哥哥姐姐,会是什么样的,只是所有的想象里都不曾有他们俩这样的,笑闹逗趣,却也亲昵关爱,实在让人羡慕。 “就送到这儿吧,以后就是一家姐妹,你好好养着伤,早些回大宅里来。” 清宜按着清桅别送,“铃兰,好好照顾你小姐啊,药别忘了抹。” “会的,八小姐。”铃兰应答,扶着清栀。 可刚走了几步,清桅想起来刚要送给两人的茶忘记给了,又匆匆跟上去,刚转过一个垂花门时,就听见清宜压着嗓音的说话声,“我看她那伤还挺严重的,母亲也真是的,什么带伤进门不吉利,耽误了治疗,毁了脸,影响的是小九一辈子。” “你少说两句吧,赶紧走了。”世诚拉着清宜快步出了静园。 清桅立在垂花门的阴影里,刚刚轻缓雀跃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地上,碎的猝不及防,无声无息。她抬头望了望,天色仿佛一下就暗了,地上零星散落几片白玉兰,这花开的最早,败的也快。 她站了良久,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听见平安来叫晚饭,才由铃兰扶着回了房间。 一连几天赶路,加上头上的伤疼的厉害,清桅晚饭吃的不多,早早地洗了澡,就上床躺着。 铃兰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壁灯,彩色磨砂玻璃灯罩,光淡淡的。清桅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时有汽车的鸣笛声,还有小贩叫卖声,她恍惚地不知道身在何处。那句“带伤进门不吉利”一直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挥之不去,让她躺在床上好久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昏昏沉沉挨到半夜,她只觉得头上特别痒,越挠越痒,迷迷糊糊抓了一会儿,直接疼醒了。 铃兰听着声响,打开灯进房间一看,清桅的额头青紫一片,满是抓痕,正不断渗着血,甚是吓人,“小姐,快停手,都抓出血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抓成这样?”铃兰看着心疼,急的不得了。 “好痒,铃兰。”清桅半醒半梦间呓语,仍是伸手去抓,却被铃兰紧紧按着手,她难受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拿湿毛巾给你揩,你忍一下。”铃兰赶紧去拧了毛巾来。 冰凉的毛巾敷在头上,奇痒缓和不少,清桅脑子也清醒了大半,“铃兰,你让慕大哥带你去买点药。” “好……但小姐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您现在还发着烧,并且这样好看的脸蛋,若是让这伤毁了,该多……。”铃兰不解,为何不直接去医院,下午是这会儿也是。 “先买药吧,实在不行,明天白天我们再上医院。” “好,我现在就去找慕大哥。”铃兰说完,赶紧跑了出去,喊平安。 清桅强撑着身体来到洗手间,洗了洗手上的血渍,高烧的身体碰到冰凉的水,禁不住险着站不稳。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无血色,额头鲜红一片,触目惊心,她顿时双眸涌泪。 怎么会不想去医院? 怎么会不担心毁了脸? 可素未谋面,只是这样就已经不让进家门,若真是闹进医院,那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根本不敢想。 其实沈家一直有固定的家庭医生,平时谁有个不舒服,生病什么的,都是直接把医生叫来家里看。但现在老爷夫人都没发话,他也不敢擅自作主。 深夜很多店铺都关了门,慕青玄带着铃兰最后到了和诚医院才买到药。铃兰抱着一堆药,从二楼下来,跑的太急,楼梯转角时猛地撞在一个人身上,药掉了一地。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的吗?”铃兰一边捡着药,一边不爽的说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明明是你撞着我舟哥,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出声道,也是个不肯吃亏的。 铃兰捡完药,起身看清面前两人,更是生气,一时气的重重地踩了舟亭一脚,“都是你,大街上跑什么马,弄伤我小姐,撞你都是轻的。” “诶,你家小姐谁啊,你怎么平白骂人呢,野丫头,你给我站住。”武阳看姑娘气汹汹地骂完就走,正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舟亭一把拉住,“先办正事。” “对哦 ,少爷的事要紧。”武阳回过神来,只好作罢,赶紧跟上舟亭上了二楼。 第7章 重回沈宅 三楼病房。 武阳和舟亭刚进房间,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陆璟尧,一身飞行员装束,干练潇洒。 “怎么才来?” 他问。 “刚刚在楼下遇到一个没礼貌的野丫头。” 武阳不忘嘴上抱怨着。 陆璟尧抬眼看向舟亭。 “就是白天撞到的那家小姐的丫头,来给她小姐买药。”舟亭解释。 “沈家小姐生病了,需要半夜让个丫头来医院买药?”陆璟尧当时虽没看清楚人,但他看清了车牌,那是沈家的车,还是沈老爷的近身侍从慕青玄陪着。沈家几姐妹他前后也见过几面,昨天那位看着都不太像……莫不是传言沈老爷从南方接回来的小女儿… 一直隐约有传言说沈老爷在南方还有一房姨太太和一个女儿,都是极漂亮的。当年在北平办了婚事,却不知为何住了没多久,就直接南下去了杭州,这么多年再没回来过。 此时又为何接了回来? “打听的人说,沈夫人觉得她第一天就遇到车祸,还带了伤,回老宅不吉利,让她先去别处养着了。”舟亭把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还好后面安排人去沈宅跑了一趟。 “哼,可笑。” 陆璟尧拿着飞行头盔和皮手套,冷哼一声,出了房间,“舟亭,咱们撞了人家,理应去看看,你说是不是?” “那明天出任务……” “武阳跟着我就行了。” “是,四少。”武阳跟着陆璟尧出了医院,脚步轻快,跟着四少飞,那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啊。 铃兰买完药回来,清桅按医生的说明,吃了内服的药,止了痒,外敷的药却没有抹。铃兰不懂,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白瓷小罐,那是下午八小姐带来给小姐,可自从抹了药不仅没好,反倒更严重了,“小姐,这药……”。 “放着吧。” 铃兰知道小姐定是也想到了,但见她脸色苍白,又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便伺候着清桅睡下。 第二天一早,清桅刚用过早饭,平安突然就说大宅那边来人接了。 伤还没好,又让进门了? 清桅让铃兰收拾好东西,连着那白瓷小罐也一起带回了沈家大宅。 来接她的,是昨天刚见过的八小姐沈清宜,再次见到清桅,特别是她头上越发严重狰狞的伤,她顿时吓了一跳,“小九,你这个伤怎么更严重了?不是抹药了吗?” “是抹了,却不知为何,半夜奇痒难耐,挠坏了。”清桅笑笑,柔声说着,仿佛那伤不是她的。 “那药……”清宜赶紧止住了话,她想到了什么,心神微颤,但又怕清桅看出什么,故又看向车窗外,给清桅介绍起沿路的风景。 清桅心思单纯,但也不笨,昨晚铃兰去买药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一些。昨天清宜一来就说父亲夸她漂亮,说明她要回来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且很在意她的长相。 在意倒是其次,只怕想她出丑的人更多。沈夫人先借伤拒她入门,再是让清宜送药,无非借机刁难,又想探个虚实,顺带做做样子,父亲若是问起来,她这个沈夫人无可指摘。 但药有问题,她原也不曾想过,毕竟刚来第一天。看现在清宜的样子,她惊讶又脱口而出的话,想来她应该也不知道药有问题。 按理送了有问题的药来,一方面会加重伤情,自是打算短期之内不会接她回大宅;另一方面,对方应该会派人来看她到底用没用药才对,而如今却突然接她回去……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两人一路心思各异,没一会儿就到了沈宅,再看这两个烫金大字,清桅心境却与昨日大不相同。不再好奇,不再抱有欣喜的小期待,是深深的担忧,对即将不得不面对的未知而紧张害怕。 清宜领着清桅两人,过了二门向左,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便到了后院。 这院子是曾经晚清一位朝廷大官的,清廷没了,人把院子卖了,全家出了国。政府换了好几轮,这院子也几易其主,直到了沈家才算安定些,如今院子有人气儿,养的也漂亮。 仲夏时节,绿荫碧水,怪石假山,凉风吹过来,芳香阵阵,真谓移步换景,逐层深入…… “我们先去念福堂见祖母,她知道你回来,可高兴了。”清宜挽着清桅引路。 清桅点头,笑着跟清宜走进院子里去。 在廊子下的婆子看见她们进来院门,就往里报,说,“八小姐带着九小姐来了。” 清宜熟门熟路的进去,很快一一行礼。清桅一身萱草色裙褂,跟在清宜身后,娉娉婷婷地走进来。 房里明灯高悬,檀香袅袅,端坐着三位金贵的妇人,一圈的丫鬟婆子也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清桅以为只是见老太太,却不想有这么多的人,更是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上座的是沈家老太太,身形富态,容貌端正慈祥,抹额上双龙戏珠,一颗极富光泽的东珠在光线下莹莹泛光,通身黑色的裙褂,挑着金线暗纹绣。左右两侧各坐一位贵妇人,右侧的一身铁锈红的裙褂,面容板正,气质严肃;左侧的妇人一身翠微绿裙褂,搭着垂垂缀缀的各种首饰,亮眼的很,只是面相眼神不经意流露着尖酸刻薄。 “清桅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清桅屈膝跪地,右手按左手,掌心向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稽首礼。 “好,好丫头,快起来,沉香,快扶九丫头过来,我好好瞧瞧。” 沉香扶起清桅到老太太身旁,眼里满是晶莹的笑意,“这么多年,尽看你父亲拿的相片,这回啊,总算见着真人了。”一句话将十几年不曾见过一面的的陌生距离感瞬间拉近。 沈老太太搂着清桅在身旁,上下打量,正要说什么时,却突然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哎呦,这伤怎么弄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昨天回来的路上,车撞到树上,不小心磕了一下。” 清桅声音细细柔柔,没有一丝抱怨。 “看着还挺严重的,请大夫看了吗?用过药了吗?”沈老太太关切地问。 “用过药了,昨天母亲就让八姐给送了药,涂上已经不疼了。”清桅看着沈老太太心疼关切的神态,想起自己还在杭州的外祖母,心里委屈,一时眼里含了泪。 听到清桅这样说,下面的沈夫人仍是微微笑着,一扭头却恰好对上沈清宜的眼神,霎时分开,两人又都看向老太太那边。 “好孩子,不疼了也要上心些养着,这正在脸上,可别留下什么疤才好。你母亲……” 老太太抚了抚清桅的脸,像是想起什么,一时停住了话,抱了抱清桅。 好一会儿,才看向其他人,另起了话头,“看我都老糊涂了,光顾着说话,都忘了给你介绍。” “这是你母亲。”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坐的右侧的贵妇人,面容温和。 “清桅见过母亲。”清桅正了身子,行万福礼,抬头时撞见她投过来的目光,顿时心神一凛,那是看似温和却深藏锐利的一眼,那时她更加知道,这位“母亲”不喜欢她。 沈夫人微笑点头,“听老爷说你喜欢写字,备了一点东西,日后在家没事也可以写写画画,修养性子。”沈夫人看向丫鬟苏木,苏木端着红木托盘,上面一个木匣子,走到清桅面前打开,是一套金徽的文房四宝。 清桅日常书写,自是知道这套东西的贵重,心里诧异,这……,她看向老太太。 “母亲送你的,就拿着吧,第一次见面,她应该的。”老太太拍拍清桅的手背。 “谢谢母亲。” 清桅行礼谢过,让铃兰接过托盘。 “不用这么客气,回了家就是一家人,日后有什么需要都跟我说,其他哥哥姐姐有的,断不会少了你的。” 沈夫人声音温和,一家之主风范尽显。 老太太又指着另一位妇人,“这是你凤姨,” 老太太打量一眼,“这是顶了个首饰盒子在头上?” 一群人闻言不禁发笑,但二太太梁金凤却是不在乎的,“老太太瞧着是就是的,能逗您一乐,我也开心的。” 说完自己也笑了。 “见过凤姨。”清桅行礼问安。 “要说我啊,这养在外面的女儿就是漂亮,难怪老爷这些年也不带回来给我们看,敢情是怕我们羡慕嫉妒呢。”梁二太太起身围着清桅转了一圈,从头到脚看了遍,“看咱们小九长的,眉清目秀,小巧玲珑,眼睛水汪汪的,真有当年三太太的几分模样呢。” 清桅站在屋子中央,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供人审视、打量,言语再调笑几句,那些目光里、话里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她都懂,她心里难受极了。可她又知道,自打进了沈宅的门,她就是案板上的肉,不管明里暗里来的是什么,她此时都只能忍着,受着。 梁金凤一抬手,后面的白芷也端着一红木托盘走了过来,“华服配美人,前些天定做衣裳,知道小九要回来,特意给小九也做了一套,希望小九喜欢。”二太太说着轻抚了头髻,一颗翠绿的翡翠戒指甚是抢眼。 白芷拿开红布,是一件荷莲三秋的香云纱旗袍,做工精细,很是漂亮。 清桅看着没说话,倒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哎哟,这衣裳真不错,小九,还不快谢谢你凤姨。” “谢谢凤姨。”清栀乖巧道谢。 “有时间常来凤姨院子玩儿啊。” 梁二太太热络的聊着。 “这么好看的衣裳,怎得也不见你给我做一件?”老太太假装着生气。 “老太太,这旗袍挑身材着呢,您要是能舍得那全聚德的烤鸭子,我明儿就给您做。”梁二太太开起了玩笑,一屋子人一阵欢笑。 清桅听着满屋子欢笑,她虽脸上也笑着,却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与自己无关,她们是谁与自己无关,她们笑什么也与自己无关,她只是恰好出现了在这场欢笑里,一转身便散了。 突然一个丫鬟进来,附在沈夫人耳旁说了几句,就见沈夫人说,“母亲,给小九请的医生到了,让她先去看看头上的伤。以后住在一处,咱们有的是时候聊天逗趣呢。” “好好,看伤要紧。”沈老夫人看着一个穿黄衣的小丫头,又道,“山茶,你以后就伺候九小姐,跟我这么多年,家里的规矩礼仪,你最清楚,平常多提醒着她。” “是,老太太。”小丫鬟看向清桅,“见过九小姐。” 清桅微微点头,拜别祖母及众人,由山茶领着去自己的院子 —— 沁竹园。 第8章 宴无好宴 阳光透过竹林照进房间,窗棱上、矮榻上都是随风而动的竹影,清香萦绕。 清桅坐在椅子上,让医生检查额头上的伤,一动不动,也不喊疼,连眼神都呆呆的。 “这是内服的药,这是外涂的,消肿化淤,每日涂三次即可。” 许医生看过之后,从医药箱里拿出药,一一放在小木几上。 “会留疤吗?许医生。”清桅问。 “我以为……”许宴本就活泼的性子差点没压住,假意轻咳一声赶紧住了口。 “以为什么?”清桅看着他,这个医生很年轻,自然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总觉得挂了一抹浅笑,很面善。 “看你全程一句话不说,以为你不在意呢。” “怎么会不在意呢,女孩子都爱美的。”几句闲聊下来,清桅心情好了一些,轻笑着。 “应该不会留疤……”许宴一边说一边看着清桅。 听他这么说她仍是神色淡淡,这女孩真是有点奇怪,嘴上说着在意,面上却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这个不好说,撞伤有点严重,加上你挠的厉害,破皮见血有伤口。” 他早前就听说沈家新来的九小姐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若是有了这疤,怕是也影响她以后。 “没事,有疤或许也好……你照实跟母亲说就行。” 清桅笑笑,看着许医生有点为难的样子。 许宴微怔住,深深看了清桅一眼,“尽量不要碰到水,” 他给她贴好纱棉,“你先用上几日,我过几天再来看恢复情况。”许医生交代几句,收了医药箱,山茶送他离开。 铃兰收了药,看清桅乌青的眼下,想她是困了,“小姐,床已经收拾好了,你去睡会儿吧,昨晚一宿没怎么睡。” “好,母亲和凤姨送的东西,都放一边收好。” 清桅起身往卧室去,“哦,我们带来的春茶,你忙完让山茶领着,去给各房送一些,当是回礼。” “恩,还是小姐想的周到。”铃兰俏笑一声,乐呵呵地去收拾东西。 风摇绿拂,时光清浅,太阳渐渐西斜。 清桅一觉睡得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铃兰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她拧了帕子给清桅,“小姐,你擦擦脸,这北方确是比南方干燥许多。” 清桅擦着脸,一时忘记头上的伤,碰到纱棉才停了手。 这时山茶捧着一个檀木的首饰盒子过来,“小姐,这是老太太让我单拿给您的,”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只光洁圆润、致密细腻的上等白玉手镯,“老太太还说‘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有些事,看淡些,安安心心住下,一切都会好的。” “这手镯真好看,” 清桅来回地轻抚着镯子,“收起来吧,明早给祖母请安,得好好谢谢她。”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两个丫头未必听懂老太太那两句,但清桅懂,这深宅大院,人情世故,她不擅长,便少参与,只管过好自己的。 但愿如愿。 “小姐,刚刚大太太那边来人说,晚上让所有人都去西园用晚饭,给您接风。” 山茶放好手镯,又给清桅倒了杯茶。 接风……清桅心里并不太想,到京城的这两天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让人觉得疲惫。 “恩。”清桅轻应一声,看了看衣裳和头发,午睡的都有点乱了,“换过一件衣裳,重新梳下头吧。” 趁着收拾的时间,清桅又让山茶给她讲了讲府里的情况和一些规矩,比如早上卯时晚上酉时都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用餐是各个院子都有独立的小厨房,她暂时先跟着老太太用等等之类的。 山茶半个时辰讲下来,清桅听着不难,就是繁杂琐碎。 景泰蓝的时钟响了五下,正好下午五时,清桅带着山茶往西园去。她原本想着,这宴怕不是好宴,心一直悬着,却不想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让她轻松不少。 两人进到西园,厅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老太太、大太太她们都在,清桅一一打过招呼,只是有一位年轻妇人,不曾见过。不比大太太那般严肃,也不如二太太外向,更是沉静内敛一些,长相有点异域。她们说是七哥、八姐的娘亲 ——四太太宋寅雪,是朝鲜族人,难怪七哥、八姐双胞胎两个长的那般好看。 “清桅见过雪姨。” 清桅行礼。 “小九好,昨天他们俩回来就说,九妹妹是个温柔娴静的标致江南女子,这会见了,当真一字不差。” 宋寅雪说话时声音轻柔,话语绵绵,但眼里却一般古井无波,像有心事一样。 清桅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听说我们美若天仙的小九妹妹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来人一身火红的薄纱洋裙,烫卷的头发耳边用一只珍珠发卡别着,火红的唇,走路带风,让人瞧着就是火热,此人正是二太太的女儿,沈家六小姐沈清欢。 “清桅见过六姐。”清桅起身福了福。 “不用客气,快让六姐仔细看看,”沈清欢当真有模有样的端详起她来,“小九妹妹长的还真是漂亮,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哎呦,今天怎的这么会说,莫不是现背了几句?” 清欢是个不喜读书的,今日说出这一连串的,老太太忍不住打趣几句,惹的众人一阵欢笑。 “祖母~人家这是有感而发呢,若不是这等美貌,难怪才到京城一天,就能让陆家的人登门拜访。”清欢边说,边转着圈儿的扫了众人一眼,眼角眉梢满是阴阳怪气。 此言一出,房间里果然安静下来,清桅也微微一怔,陆家?登门? “陆家,哪个陆家?”沈清宜替许多人问了出来。 “八妹,北京城的陆家,还能是哪个陆家,当然是统领北方五省的陆总司令家啊。”沈清欢的声音抑扬顿挫,神情夸张,本是没什么的几句话,也让她演出了八九分的神秘,更是引得众人越发探究的看着清桅。 “就你六丫头会卖弄玄虚,不过是昨天他们家的兵撞上你妹妹的车,打发个人来问一问。”老太太在上座上调笑几句,事儿说明白,气氛也缓和了,“赶紧坐下喝口水吧,从进得门来小嘴就没停。” 老太太说了话,沈清欢便闭了嘴,安静的坐在了梁金凤旁边的位子上。 清桅见状,便也选了个离她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其他人也恢复了先前家长里短的闲聊。 清桅自是感觉到了六姐沈清欢对她冷嘲热讽的不喜欢,但她猜不透,也不想猜。 她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鞋面沾了土,有点脏,大概是昨天下车在路边弄上的。她想起高头大马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原是因为他,她才一早突然被接了回来。 他骑在马背上都那样高大,若是站着那得多高啊。 “老太太,餐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请您过去用餐。”清桅正想的出神,一个小厮的声音突然出现。 她回过神来,人影幢幢,脚步轻移,跟着一众人去了餐厅。 到了餐厅,清桅两个月之后再次见到父亲沈怀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不亲昵也不疏远,又似是有点堵气,有点委屈。 她没有先开口叫他,却是沈怀洲叫她坐在他旁边,她才轻轻柔柔地叫了声父亲。沈怀洲似是心情不错,叫几个孩子都坐到了一桌。 主位是老太太,一左一右就是沈老爷和沈夫人,沈老爷这边依次是清桅、四太太和七少爷世诚、八小姐清宜,沈夫人那边就是二太太、六小姐清欢,下边再是二少爷沈世襄,面目清秀,满是书生气的样子,清桅与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山茶说二哥以前是搞文学的,去德国留洋回来,因为大哥沈世献入了政府官职,二哥只好硬被父亲拉去跟着他经商。 沈家是从祖父那辈,靠山西矿业发迹的,光是山西就有三个大型矿山。后来到了父亲这里,父亲日本留学回来,做生意也大胆,带着钱出了山西,开始做一些船运、贸易等业务。具体有多少钱,大概只有父亲他自己知道。只是北京城里大家都知道,沈家跺跺脚,关里关外都得震一震。 但这么大家业,目前也都还是在北方,只说近一两年因为南边的政府掌权,父亲的生意才慢慢开始往南边做了。 许是因为父亲在的关系,餐桌上除了几个长辈,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清桅更是伸手夹菜都很少。 “吃鱼,是你喜欢的。” 清桅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出现的一块鱼肉,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沈怀洲,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这样亲近的动作,她面上平静,但心里是极感动的,“谢谢父亲。” 沈怀洲看着这个小女儿,仿佛看见她娘程叶音,眉目纯净,轻轻柔柔的样子,不禁唇角含笑。 廖廖几句,是美好,是刺目,一桌的人,明白的自顾自的吃饭,不明白的面面相觑,也不言语。 正这时,门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爷,五小姐带着林家公子回来了。”来人欣喜地通报,一时间餐厅里又热闹起来。 两个年轻的身影进得屋里来,满面笑容,男子一身深灰西服,女子一身纯白洋装,洋气干练。 清桅知道这应该就是五姐沈清夏和他的未婚夫林书良。 “清夏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清夏给各位长辈一一行礼,又热络的和弟弟妹妹们打招呼,大方得体。 最后视线落在清桅身上,她走到清桅身边,伸手抱住她,“欢迎小九回家,”而后又小声说了一句,“礼物我已经让半夏送到你院子里,希望你喜欢。” “谢谢五姐。” 若说目前为止,在沈家清桅最喜欢的人,大概就是这位五姐,不仅喜欢,还羡慕。 “快坐快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人都齐了。”说话的空档,丫头们已经安排好了座位,老太太满脸堆笑,热情的招络着。 “今天回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清夏正声说道,看着旁边的林书良,带了娇羞之色,“要不你说?” 众人好奇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推我让的,就是不说话。 第9章 无故受罚 在大家好奇地注视下,沈清夏缓缓开口,“我们要结婚了,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 众人一阵欢呼,几个年轻爱热闹的,世诚和清宜两个人都直接拉着清夏激动的商量起来。丫鬟婆子们也都开心的互相说着话,指着房间,说这个家具要换新的,那个花园要重新修缮。 沈家很久没办喜事,加上林书良身份特殊,是南方参谋部的二把手,又正得势,这一桩婚事自然要是大办特办的。 一场家宴,月上柳梢才散,人尽皆欢。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竹叶上的露珠滚滚跌落于青草间,倏忽不见。 这一日起,沈清桅便正式开始了她在北京城的生活,只是她不知道她将经历怎样的风雨变幻,甚至改变她和他的一生。 每日晨昏定省,自是免不了的。清桅起床,穿戴整齐,便去念福堂给祖母请安,陪祖母说了会儿话,带顺便用了早饭。 从念福堂出来,又去花满阁给沈夫人请安。清桅刚进门,就被带去里屋,让铃兰在外等着。 铃兰在厅堂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清桅出来,心里有点着急,但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又不像是在挨训,可是这么久不出来是在做什么呢? 铃兰惴惴不安地挽着苏木套起近乎,一打听才知道,沈夫人正让清桅陪着做早课。沈夫人信佛,特意设了佛堂,每日早课晚课,各一个时辰。 知道在做什么,铃兰便安心地等着。果真一个时辰的时候,清桅跟在沈夫人身后出来了,只是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才出了花满阁,清桅赶紧扶住铃兰的手,来缓解膝盖的疼痛。 “小姐这是怎么了?”铃兰疑惑地问。 “没事,就是跪的时间久了,腿麻了。”清桅皱着小脸,满额头的汗。 大热的天儿,两个人在日头下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沁竹园,衣裳都浸湿了。 只是这事并不算完,清桅日日去给沈夫人请安,沈夫人都让她陪着做早课晚课,到了第三天,清桅的膝盖已经红肿破皮,跪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更是痛的如利刀划过,难以忍受。 “小姐,你在想什么?”山茶给清桅膝盖抹了药,膝盖青紫一片,看着心疼。清桅躺在藤椅上,小脸素净,唇色也白,整个人精神看着比前几天更差。 清桅就是想不明白,沈夫人名曰做课,实则罚跪的行为,倒底是为何,要说给个下马威,不让进门一事已经够了,明明才见了两次,才过了一天,为何又惩罚上了…… 清桅不说话,只定定的望着窗外,两个小丫头既心疼又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清桅才开口,“铃兰,准备笔墨,” 清桅从藤椅上起身,“就用上次母亲送的那套吧。”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拿。” 铃兰高兴地跑去拿东西,小姐只要动了,心里定是有主意了。 山茶扶着清桅走到书桌旁坐下,铃兰铺好宣纸,开始研墨,“小姐这是要写什么?” “《般若心经》。” 清桅提笔沾墨,蝇头小楷,一撇一捺之间,纸上生花。 书桌正对着窗口,外面一片翠绿的竹林,光影斑驳,时有风吹过,卷起宣纸一角,声声作响。清桅安静地伏案书写,苍葭裙褂,头上的发带低垂,好美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沈世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美景,“小九。” 声音响亮活泼。 “七哥好。” 清桅起身打招呼。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世诚几步走进房间,指着福生手上的大西瓜,“冰镇西瓜。铃兰,快切了给你小姐尝尝。” “七哥快坐,山茶,给七哥倒碗酸梅汤。”清桅听铃兰说了,这个七哥倒是个白哈哈的玩世不恭的少爷范儿,没什么心机,相处起来也是轻松随意一些。 “七少爷尝尝,小姐亲手做的。”山茶递给世诚一个小白瓷碗。 世诚几口喝完,人也凉快不少,“好喝,想不到小九还有这手艺呢。” “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娘常做,闲来试着做的。”清桅笑笑。 世诚没想到与三太太有关,怕清桅难过,赶紧转了话题,“哎~桌上你写的什么?” “《般若心经》。” 两个来到书桌旁看字,世诚看着清桅,低声问,“给母亲的?” “恩。”清桅点头。 “小丫头还挺聪明的。” 世诚拍了下清桅的发顶,“听说你被母亲罚跪,又犯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 清桅摇头,手指卷了纸边又展开,一脸无辜。 “母亲那人平时还好,只要是跟父亲有关的事,那就是另一个人,你自己小心些。”世诚附在清桅耳边,轻声嘀咕。 清桅微笑地点头。跟父亲有关?难道是那日晚宴? “那你好生养着,五姐约了西街的华裳时装店的欧老板做婚服,说是到时候带我们几个一起去做衣裳,婚宴那天穿。” “恩,好。” 世诚说清桅的字好看,等有时间了来跟学写字,两个又闲聊了几句,世诚便离开了沁竹园。 第二天一早,清桅去花满阁给沈夫人请安的时候,用木匣子装好手写的心经送给了她。沈夫人看见一整个长卷的小楷心经,笔姿秀逸,甚是欢喜,当时就让清桅回了园子休息,只说以后也不必日日请安,有心了想着来看看她就行。 虽然沈夫人面上有了松动,但清桅拿不准,仍是日日早晚过去转一圈。不过心里没了杂乱的事情,终是能安安心心地休养几天,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清桅在沁竹园养了一个来月,除了每日给老太太和沈夫人请安,其余也不曾见着什么人,也无人来找她,就好似她并不存在一般。 她倒是乐的自在,但心也有不安。 一日午睡醒来,她正斜靠在廊下的沙发上看书,忽闻着一阵淡淡的清香,起身四处寻着,但见门前几株荷花不知何时开了,亭亭玉立,白中带红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曳,显得鲜嫩美艳。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零星的几株有点孤单。她想起往年夏日,每当此时,她都会和娘、外祖母去西湖赏花。接天连荷叶,仿佛碧玉一般,旁边点缀着朵朵姿态各异的荷花,一抹抹淡淡的粉红,争奇斗艳,美的令人心醉。 思及此处,物是人非,清桅不免心伤落寞。 山茶在一边看着清桅,由欣喜转而难过的神情,想她定是思及不开心的事情,开口安慰,“小姐,后花园还有一大片荷花,可想去看看?” “真的可以吗?”清桅瞬间开心起来,从进来这院子,除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她就没出过沁竹园,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恩。”山茶也激动地点头。 “那我们去看看,小姐。”铃兰放在手里浇水的壶,回房间拿了把伞。 几个人脚步轻快地出了沁竹园,往后花园去。因着五姐的婚礼,一路上都有园艺在修剪花木,或是木匠在重新粉刷墙壁廊柱,园子里敲敲打打,鲜活不少。 山茶领着清桅到了后花园星月湖畔,站下湖心水榭,果然好大一片荷花,一眼望不到边际,耀眼夺目,清风送荷香,沁人心脾。 “想不到这园子竟有这般大一个湖,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好看。”清桅不禁感叹,这北方的荷花似是比南方的更热烈,更张扬。 “小姐,我记得您以前跟太太玩荷花的飞花令,能说出好多诗句,要不今天我们也玩玩儿?” 铃兰见着清桅心情不错,也来了兴致。 清桅犹豫,看着铃兰笑,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别丢人啦。” “小姐来嘛,我陪你一起,丢人算我的。”山茶也起哄道。 “九小姐来嘛,别负了这一番美景呢。” 不知何时身后廊下一几个干活的婆子也凑起了热闹。 “我也来。”一道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四太太宋寅雪。 “见过雪姨。” “见过四太太。”一众人整齐的打招呼。 “不知雪姨在此赏景,是我叨扰了。”本是出来闲逛的,遇到喜静的四太太清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闲来无事,四处逛逛。”宋雪寅面带微笑,说话温柔。 “那加上四太太,我们一共四个人,铃兰,就从你开始吧。”山茶眼神示意铃兰 起头。 “我会的不多,勉强开个头啊,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铃兰笑盈盈的起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捡个小姐现成的,呵呵。”山茶说完,还被铃兰点着额头,调笑一番。 轮到清桅,她看向四太太,“雪姨先吧。” “好,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四太太接着道。 “雪姨说到《采莲曲》,那我也说一个吧,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是诗人王昌龄的。”清桅轻松对答。 又轮到了铃兰,她扫过众人,只是憨憨笑道,“我没了,嘿嘿。” 闻言的丫鬟婆子们,一阵大笑,其中有个大声道,“铃兰,我要是你就不参加了,怪丢人的,哈哈。” “那有什么的,只要小姐开心,我丢人没什么的。”一片笑声中,铃兰答的坦然,“到你了,山茶,你好好争气啊。” “湖上西风斜日,荷花落尽红英。”山茶答道。 “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四太太宋寅雪接。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清桅接。 ………… 四轮过后,山茶败下来,就剩四太太宋寅雪和清桅了。众人从一开始的嬉戏玩闹,也变得投入认真了。 …………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清桅接。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四太太宋寅雪接。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清桅仍是信手拈来的样子,侃侃再出一句。 众人哗哗鼓掌,“已经第二十轮了,九小姐好厉害啊。” “我竟不知四太太也这么有才学呢,看这一轮她还能接上吗?我好紧张啊。”小丫鬟们在旁轻声嘀咕。 四周一片寂静,只余蝉鸣鸟叫,生生催夏。 宋寅雪手攥着帕子,正拧眉深思,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清润嗓音传来,“忽闻梅福来相访,笑着荷衣出草堂。” 众人闻声皆转身看去,只见三男一女正从不远处的游廊向这边走来。 第10章 初识生趣 “许医生何曾着荷衣了?我瞧瞧。”清桅听是许医生,不禁玩笑起来,笑语嫣然。 一转身,就看见这三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沈五小姐沈清夏和她的未婚夫林书良,还有一身白色医生袍的许医生。 余下一位,清桅不曾见过,看着比许医生还要高出一些,身材高挺英气,上身白色衬衣,下身冷灰色长裤。衬衣领口自在的散开,衣袖被卷至手肘,露出有力的小臂,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一手拿着西服外套,冷硬中不失潇洒,沉稳中带着狂傲,幽深的眸子给人无形的压力和神秘。 怎么会有人长的如此高大,脸还这样好看,清桅一时想起,在南方时,和女同学们偷偷讨论学校里哪个男生帅气,哪个男生有气质,想起当初那些少女萌动之心,一时耳尖泛了红,同荷花一般。 她就那样看着他,是探究?是沉溺?…… 但又不知究竟看着哪一处,是眼?鼻?唇?若有似无,朦胧模糊。 “小姐。”铃兰轻扯了扯清桅的衣摆,“叫你呢。” 清桅猛回过神来,朝着他们那边急急行礼道,“五姐好五姐夫……” “是许医生啦,”铃兰又低语补充道,她的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人群中已有人小声轻笑着,清桅顿时浑身一热,脸和脖子红成一片,“许医生。”她尴尬地笑笑,声音轻轻柔柔。 “竟不知九小姐这般好才学,有机会还要向九小姐多请教。”许宴笑道。 “许医生自谦,我不过同大家玩闹,献丑了。”清桅不免羞怯。 “咳…不是让你在家中静养吗?怎么还跑这么远晒太阳?” 许医生假装正色道。 清桅被问的一呆,顿了顿答,“有伞,”,手指了指山茶正举着的油纸伞,但见众人却还是望着她,她又补充,“这就回去,就回去了……“ 清桅窘地不得了,红着脸扫过四太太,五小姐一众人,欠身行礼。最后视线撞上那个男子,轻微点头,赶紧扯着铃兰快步离开。 许医生见清桅就要走,扬声道,“九小姐,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正要看你的伤。” “不了,不了,你自己后面来吧。” 清桅急急答了一句,头也不回,只顾埋头往前走。 “小九一向娴静温顺,倒难得见她这般十七八岁活泼的孩子模样。”沈清夏笑道。 “陆大少爷真是魅力无边啊!”许医生随意调侃一句。 身后传来一阵欢笑声,她更尴尬了,脚下亦是越走越快,只恨不能一下消失了才好。 可就是这样心慌意乱之下,一道低醇的轻笑声却还是被她分明出来,陌生的,短暂的,与众不同的。 清桅到沁竹园没一会儿,许医生就到了。 “见过九小姐。” 许医生打过招呼,放下医药箱。 “这会儿你倒正经起来了。”清桅也不正眼看他,心气有点不顺,她刚一路回想实在太丢人了,可这跟许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能自己生着闷气。 “九小姐这是因为刚刚玩闹生气了?”许宴笑道。 “那倒没有,只是……”清桅顿了顿,接着说,“只是刚刚你那位朋友,我无意冒犯……你若再见着他,替我道个歉,可好?” “这个啊,没问题,不过他不会在意这些的,他这个长相,上哪儿都会被多看几眼。”许宴说的随意,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清桅的神情。 不会在意,反正总是被盯着看……想来也是极受欢迎的人吧。 清桅不再说话,专心让许宴查看伤势。 “膝盖的外伤已经大好了,不过还是要多休息,” 许医生拆掉额头上纱棉,”头上也基本看不出来什么了,之后也不用再贴纱棉。” “还是贴上吧。”清桅定定地看向许宴。 许宴也深深看了清桅一眼,似是明白过来,“山茶,麻烦你帮我打盆水来好吗?” 山茶出去之后,许宴看着清桅,“你想如何?” 清桅稍靠些小声说了几句,许宴点头,而后又从药箱里拿出那个小白瓷瓶,“这个已经查清楚了,这药的确……” “这不重要了,知道与否,我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清桅打断许宴的话,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弱了,有些昏暗。 “那你刚刚?”许宴反倒有些不解。 清桅知道他指的是头上伤的事,“那不过是自我保护罢了,我管不了别人,但多护着些自己总是要的。” 清桅笑笑,心意坦然。 “好,那过几天来医院找我。”许宴欣然笑笑,几次接触下来,这女子似乎总能让人意外,她聪明、善良,但不软弱,不主动伤害别人,也知道在自己范围内尽力保护自己。 “谢谢你,许医生,你本没有义务这样帮我,若是……害怕之后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也可以直接拒绝我。”清桅说道。 “好好养伤,到时候记得来医院找我,我走了。”山茶端着水进来,许宴没再多言语,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清桅知道,他同意了,且不会出卖她。清桅不知道对他的信任源自于什么,也或许只是被逼无奈之下的不得已,她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 但许宴知道,从知道她是沈清桅,他就会义无反顾帮她,希望她好。理由他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许宴出了沈宅大门,武阳给他开车门,上了后排落座。 “等很久了?”许宴问。 “还好。”陆璟尧答,神情恹恹。 “怎么?谈得不顺利?” “算了,聊点别的吧。”陆璟尧有些懒意的靠着,看向窗外,一个小女孩正提着一篮子荷花,开的正艳,像是刚采回来的。 他想起刚刚在沈家后花园,那个站在满目荷花里的纤巧俏丽的身影,一身藕粉色的裙褂,头上还是青绿色的缎带,只是比上次多缀了几颗珍珠,晶莹玉润的,跟她一样。 “她的伤怎么样了?”陆璟尧冷不丁出声问道。 “谁?”许宴反应了一下,轻笑道,“人家有名字的,叫沈清桅。” “我知道。”陆璟尧手一下一下轻敲着车窗,不知是真关心还是随意问问。 “腿伤没事了,只是这脸……算是让你们给毁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许宴说完,瞄了陆璟尧一眼。 “若是那点伤都好不了,你趁早回美国重修吧。”陆璟嘴边挂着笑,揶揄道。 “你就不能笨一点,没劲。”许宴瞪他一眼。 “她让你这么说的?”陆璟尧正了身子转过来看着许宴,这会儿他有了点兴趣。 “病人隐私,无可奉告。” 许宴看着陆璟尧一字一句说完,也看着他脸色一阵由晴转阴。 “无聊。”他又恢复了恹恹的样子。 “人家让我跟你说声抱歉呢。”许宴并不想的样子。 陆璟尧看他,眼神疑惑。 “说是刚刚不该那样看着你,失礼了。”许宴看着眼角带笑,神情魅惑的陆璟尧,不禁嗤之以鼻,“我看该毁容的是你。” 陆璟尧笑容更盛,夺目摄魂。 黑色的轿车隐入车流,路灯零星的亮起,照着几千年的北京城,也照着他们迷茫的未来。 沁竹园。 暖黄的灯点亮了宁静的竹林,风吹的沙沙作响,清桅带着两个丫头在门前敞地上纳凉。 “山茶,这个送你。” 清桅拿着一支银制镂空的山茶花发簪插入山茶的小髻上。 “小姐,这万万不可,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山茶抬手就要取下来。 清桅按下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山茶,“我娘最喜欢的花,就是山茶花,我来时带的关于她的东西不多,这是一样。” 她坐回到椅上,“那天祖母说你叫山茶,然后让你跟我,我就知道这是冥冥之中的缘份,大概……是我娘派你来陪我的。” 好一会儿,她接着说,“这段日子在沈家,多亏你提点我,照顾我,我现在把这个山茶花的发簪送你,一是想谢谢你,另外,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还要互相帮助的地方很多。” 听到这里,山茶已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清桅深深磕了一个头,哭着说,“小姐,山茶既然跟了您,就会全心全意只待小姐一人好,现在是,以后是,这辈子都是。” 山茶从小被卖进沈家,什么粗活累活都干过,这几年幸得老太太照顾才过的顺了些,哪里受过主子们的这等待遇。一时被清桅的一番话感动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清桅让铃兰扶起山茶,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园子门口跑来一个小厮,“九小姐,老爷让您现在去他书房。” “好,我这就过去。” 清桅起身去换了衣服,跟着小厮出了沁竹园。 父亲这个时候找她,会是何事? 第11章 谣言四起 清桅从父亲书房出来已经晚上八点,院子里曲径通幽,清夜无尘。 父亲说给她安排了钢琴课和舞蹈课,让她从明天开始去上课学习,八月之后正式去中西女校上学。这学校她知道,都是特意教贵族或富人女子中西方礼仪规矩、社交才艺之类的,不过,很多人年少时就开始读的,她如今都十七岁,还学这些做什么。 一切正常的话,再过一个月她就该在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上大学了,如今来了北平,自然也要继续读书,只是她并不想上中西女校,她想学点更有价值的东西,对她将来生活最好。 或者还像之前那样,去师范也可以,那时和母亲一起商量定下来的。清桅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默默的想着,现在母亲不在了,她也不敢直接跟父亲提。 又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清桅刚用过早饭,在廊下看书,最近为了琢磨上学的事情,头都大了。 “小九,快换衣裳,我们出去。” 七哥世诚噔噔地跑来,后面跟着他的小跟班福生。 “出去?去哪儿啊?”清桅问。 “你忘记了,去时装店做衣裳啊,快,我们路上说。”世诚催着清桅去换衣裳。 清桅只好赶紧换了衣裳,跟着世诚出了门。 世诚开车,带着清宜和清桅,到了华裳时装店。 时装店地处西街的繁华地段,店铺清亮又新潮,店员看到清宜马上热情招呼,说有些时候没见着她了。 清宜笑着说,“跟你们欧老板约好的,但我五姐还没到,你先忙,我们自己先逛逛。” 店员说,“好嘞,那两位先请进,我去跟欧老板说一声。” 两个人进来店里,问店员要了两杯咖啡,就在沙发上坐下,“这家店的欧老板很有生意头脑,在欧洲学的服装设计,留洋回来之后,就开了这家店。专给有钱的小姐太太们做衣裳,欧洲有兴时的新货到了,也会仿制,面料也好,生意很快就起来了,如今算是京城里独一家儿呢。” 清桅听着清宜介绍,她转过脸去看店内陈列的时装,正如清宜所说,店内摆的都是欧洲各大女装的最新款洋装、礼服,还有各样闪着珠光的高跟皮鞋。一排排,一列列,眼花缭乱,美丽又新鲜。 清宜已经选了几件去里间试衣裳了,清桅自己闲闲地看着,她虽不是爱在衣饰上花心思的人,但看着也是心情愉快的。 “欧老板,按这个样式再重新给我做一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有点熟悉。 “沈小姐,这旗袍前段时间不是刚做一件呢,怎得又要一件一模一样的?”欧老板讨好的声音,还有些小八卦。 “还不是我娘,趁我不在。把衣服给了我们家新来的那个乡下丫头。” 清桅听出来了,是六姐沈清欢。 “哎,听说你那个九妹妹长的可漂亮了,美若天仙,是不是啊?”另一个声音问。 “哎呦,就她那样儿还美若天仙??来的第一天就毁容了,额头上天天贴个白布,也不嫌晦气。” 沈清欢阴阳怪气地说。 “真的假的啊?” “许医生说的,还能有假?现在就是个乡下来的丑八怪,那衣服给她真是浪费了。” 沈清欢愤愤不平的很。 楼上一阵讥笑嘲讽。 当初做那个决定,清桅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亲耳听到这些话,她还是很难过,眼睛里的泪水直打转。听到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她赶紧躲进了一个试衣间。 人声渐远,脚步声消失,清桅拉开布帘,抬眼就看到了五姐沈清夏,她眼神温柔,清桅鼻子一酸,强忍着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喉间挤出软软两个字,“五姐。” “许宴那个大嘴巴,看我下次不揍他。”清夏揽过她肩,伸手抱着她。 清桅一时被逗笑,“不怪许医生的,” 心里为许宴默哀,“五姐,你快挑衣裳吧,我没事的。” “恩,五姐邀请你和八妹一起,当我的傧相可好?” “好啊,好啊。”清宜从试衣间抱着一堆衣裳出来,开心的应道。 一行几人在欧老板的带领和推荐下先给清宜和清桅挑了衣裳,清桅一身紫薇花粉纱裙,荷叶边水袖和裙摆,指尖系一朵同色的缎带花,而清宜则是同一系列的水青色纱裙,两人站一起,活泼鲜亮,甚是好看。 清宜陪着清夏去楼上选礼服和鞋子,清桅兴致不高,便坐在一楼休息。刚坐下,几个年轻的穿着新式洋装的女子欢声笑语的走进店里。 “你们听说了吗?”其中一个女子挑起话题,等众人八卦。 “什么?什么?” “听说沈家接回来的九小姐,刚到京第一天就出了车祸,直接毁容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车就碰了一下吗?” “真的,听说半张脸都破相了,到现在都没好。”几人一阵低笑。 “这么久都没好,那估计好不了。” “听说之前好几家公子等着去相亲呢,这会儿都不吱声儿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聊着八卦,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总有人用光鲜亮丽的外表装饰着她们尖酸刻薄,肮脏可怖的内心,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还是被舆论利用而不自知的傻子。 说是戏,谁人不是戏中人呢。 清桅在房间里呆的实在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径自出了时装店,在路边找了一个石椅坐下。 蔚蓝的天空,六月的午后,街道上纷乱的嘈杂扑面而来,驱散了清桅周身的寒意。 她静静地坐着,微闭着双眼,任风吹乱头发,扬起裙摆,阳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脸上,照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是晶莹剔透,泛着光泽,微热涌涌荡荡的滑入心里,浸入骨血…… 她好像是阳光下圣洁的花,又像是喧嚣里唯一的静,只是那一抹忧郁孤单灼伤了谁的眼,又刺痛了谁的心。 她好想杭州的三舍小屋,好想外婆,好想母亲……清桅恍惚间感觉被人拽了衣角,她睁开眼,看着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孩,怀里抱着好大一束百合花,“姐姐,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送你。”小男孩把一束桅子花塞到清桅怀里。 清桅微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那小男孩又塞给她一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写着,“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清桅看着还未反应过来,小男孩早已跑开,不见踪影。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是《卧云》。她手捧着白色的百合花,起身四顾,却没有发现有人在看向她这边,所见之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只在她不知道的十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离开。 世诚从店里出来正要找清桅,就看见她捧着一束花过来,“哪里来的花?” “就……刚刚有个小男孩送来的。”清桅如实交代,她确实不知是何人。 世诚倒是一脸闻到八卦的意味,“小男孩??小九,快告诉七哥,可是遇到心怡之人了?我给你把关。” “七哥~我今天第一天出门,何来心怡之人,你不要乱说。”清桅不理世诚,几步进了时装店。 可刚到店里,清夏、清宜见了一脸粉红的她,也是玩笑起来,一路上几姐妹玩玩闹闹地回了沈家。 只是车刚到沈宅门口,就看见沈夫人和二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神色慌张地从院子里出来。二太太看着更是落了泪的样子,一脸悲伤,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几人赶忙下了车,一问才知道是六小姐沈清欢,从西街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第12章 医院探视 沈清夏几个人说要一起去医院,但被沈夫人拒绝了,说是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一下子去很多人,反倒引人注目。 沈夫人和二太太离开时,还侧目看了清桅一眼,如刀锋一般。 几个人各回各院,沈宅一时气氛凝重,二进门之后假山旁的老槐树上,几只鸟扑腾了几下也不再动,闷热的厉害。 第二天一早,清桅在老太太处陪着用早餐,丫鬟苏木特来告知老太太情况,说是六小姐右腿轻微骨折,脸上和手臂上有擦伤,但都不严重,让老太太莫忧心,等过两三天六小姐就会出院。 “好,没事就好。”老太太用帕子轻揩着嘴,“如今世道也乱,安生日子都难得过哦……沉香,你跟大太太说,下月初一,咱们家去趟潭柘寺,祈祈福。” “是,老太太。”沉香答。 “听说,你父亲给你安排了钢琴课和舞蹈课,可去学了?”清桅扶着老太太出了餐厅,往厅堂去。 “明天去,今天想先去医院看下六姐。”清桅淡淡道。 “有心了,自家姐妹就该这样,”老太太拍拍清桅的手背,“那你去吧,从医院回来告诉我一声儿。” “是,祖母。”清桅辞过老太太,回了沁竹园,换完衣裳往医院去。 清桅和铃兰正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经过东侧别苑时,却看一个急匆匆的男人身影,从常忆苑出来,本来正走着,抬头突然撞见她们,又赶紧闪身转入一个侧门走了。 清桅狐疑地看了一眼,难道是什么人来看六姐……,便也没多想,领着铃兰出了沈宅往医院去。 她本还忧愁要找个什么理由去医院找许宴,如今正好了,也不会惹人疑心。 司机老赵将车直接开进医院,停在大门口,清桅和铃兰下车。老赵说今天家里车子都出了门,他还要送二少爷去公司,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她,稍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清桅进了门诊大楼,站在大厅角落里等着,铃兰去打听六姐病房。大厅里人并算不多,大部分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老一辈还是不怎么能接受西医,生病了多是找中医大夫看,除非病重,中医治不了了,带着试一试的心态才会来西医院救治。 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凝重,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穿一身深色布衣,佝偻着背,止不住地咳嗽,似是要将肺咳出来不可,他颤颤巍巍地在大厅里走了好一会儿,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 清桅想着他可能是不认识字,不知道去哪儿,她正想过去帮他,刚走了几步,老人却突然扑通一声直接倒了下去,整个人面朝下摔在地上,灰蒙蒙一团。 她吓的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叫了几声,老人仍是没有反应。 她大声叫道,“医生!来人啊!这里有人晕倒了!医生。” 清桅焦急的声音在大厅响起,很快有医生护士跑过来,许宴跑在最前面,直奔病人而来,边跑边吩咐,“分散人群,保持空气流通,快!cpr准备。” 清桅只见许宴直接跪在病人身前,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着病人胸口,神情专注严肃,双唇紧闭,额头渐渐渗出汗来。 护士将人群分散开,给病人留下足够的空间。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在许宴不停的抢救下,老人终于喘过一口气,悠悠地醒了过来,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很多人都在说,“许医生真厉害” “我就说肯定能救活。” 清桅站在人群之外,也跟着鼓掌。此时的许宴,是她不曾见过的,不是那个喜欢开玩笑,说话逗趣的许宴,而是一个闪闪发着光,耀眼夺目的许宴许医生。 “把人抬到担架上,送到201病房,” 许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慢点。” 许宴安排完病人,回身看到清桅,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魂儿丢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许宴。 清桅却是没回过神来一样,仍是看着他。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许宴俯身与清桅平视,轻巧地看她,“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什么呀,别乱说,” 清桅小脸微红,不再看他,“我是觉得,你好厉害啊,许医生。” 清桅说着还特别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真诚。 “别这么夸啊,我可受不住,”许宴跟在她身后,轻笑着摇了摇头,“清桅,这边~” 许宴指着另一个方向,“你不是要去看沈家六小姐?” “哦。” 清桅呆呆地点头,“你不早说。” 许宴双手一摊,无奈地耸肩一笑。 两人出了门诊大楼,往隔壁的住院楼去,一路上,时不时有医生护士或者病人与许宴打招呼,看到旁边的清桅,都不禁意味深长地多瞧几眼。 “许医生,你在哪儿学的医啊?” 走了一片绿草地,清桅问。 “国内在和诚,之后又去了美国。” “真厉害。” “怎么?你也想学医吗?” “我……我可以吗?”清桅有些激动,又有些犹疑。 “学医很辛苦的,你受得了?”许宴看清桅一眼,有点意外她的想法。清桅倒不是怕辛苦,她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还没完全想清楚。 许宴见她没说话,又接着说,“还要扎针,你不害怕?” “啊?自己扎自己吗?” 清桅瞪着两个眼睛问,她是真的疑惑。 “哈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 许宴一阵哈哈大笑从胸腔里荡开。 “你别笑了,好多人看呢。” 清桅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人怎么这样,她不懂嘛,有什么好笑的。她又一次不想理他,自己走的飞快,进了住院楼。 等到许宴笑完跟上来,清桅倒亮起了八卦的眸子,“许医生,那你为什么学医啊?” “我啊,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许宴带着清桅上了三楼,“到了,306室。” 清桅知道,许宴跟很多贵公子留洋不一样,他是考上了庚款留美名额,公费读的大学,自然要比其他人吃的苦更多。她没再追问,跟着许宴来到306室门外。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穿医生袍的男医生出来,戴一副黑边眼镜,学生气十足。 “许师兄好。” 男子跟许宴热情地打招呼。 许宴点头,看向清桅,“清桅,给你介绍一下,秦书钧,我师弟,现在跟着我在医院实习呢。” “这是沈家九小姐,沈清桅,来看六小姐的。” 许宴互相介绍道。 清桅并不擅长这样的陌生人交际场面,她有些局促,微微点头。 “那你先去看六小姐,我还有事,你一会儿再过去找我?” 许宴看下时间,该是有别的安排。 “好,你先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清桅乖巧道别。 清桅转身看着淡黄色的病房门,很旧,黄色几乎看不太出来了。门偏上面一点有一个小的玻璃窗口,她特意错开了视线,没有直接看里面。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是睡着了吗?清桅心里没底,六姐不喜欢她,她知道,或许人家此时也不需要她的关心吧。 但家里兄弟姐妹都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一趟。她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深呼吸好几次,手里捏紧了手袋,都感觉到有些疼了,才抬起右手,“咚咚咚”的敲门。 “进来。”一个年轻尖细的声音,带着散漫,是沈清欢。 第13章 误闯病房 清桅按下门锁,推开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房间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不在,只有沈清欢一个人。 深蓝色的窗帘半拉着,阳光照在病房一角,很白很亮。沈清欢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半靠在床头,许是觉得热,把棉被堆在了一边。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颠来倒去的看,像是一个半旧的金色怀表。 “六姐。”清桅出声叫她。 “怎么是你?”沈清欢扭头看见是清桅,似是没想到会是她,被吓的一惊,赶紧将怀表收进了棉被里,“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啊,进门前不知道敲门吗?” “我敲了,你让我进来的。”清桅解释,她该是看东西忘了神。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毁了容?” 沈清欢态度不饶人,阴阳怪气的。 “不是,我只是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 清桅将一束百合放在一个白色矮桌上。她本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好,只怕她送什么沈清欢都不会喜欢,这束花还是七哥买的,说她喜欢百合,她便硬着头皮拿上来了。 “我不需要,你走吧。”沈清欢语气冷硬,开始赶人。 “那我走了。”清桅不想与她纠缠,转身便走,只是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下,她实在想不明白,转身问道,“六姐,你到底为何如此讨厌我?我自认为从到沈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清桅一直都知道,她美与丑,善与恶,无论如何,都会有人不喜欢她,她也不求所有的善待,可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讨厌,被针对,她要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那个已经死去的娘-程叶音,问问她当初做了什么,让人如此讨厌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和事。” 沈清桅如遭雷击,整个后背一僵,她看向沈清欢,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下藏着的,是极端的恨,像海面下随时能将人吞没的漩涡。 娘?娘跟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做了什么让她们如此之恨?但……娘那样温柔一个人…… 清桅没有在病房逗留,快速出了病房,走的又急又慌,像是震惊至极,又像是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她脑子全是沈清欢含恨怒视的眼睛,越走越快,一直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一转角,她整个人跌坐在楼梯上,努力地试图找回正常的思考能力。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厌恶是因为娘……可娘做了什么?让她如此之恨,甚至娘已经走了,她还将这份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可能。娘是那么善良的人,连只蚂蚁舍不得踩,每年在巷子口给穷人施粥,在孤儿院做义工的人,怎么可能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良久,清桅松开双膝,坐直了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或许这根本就是六姐编出来诬蔑娘的,绝不可信。 窗外茂盛的槐树高耸,浓密的叶子把阳光遮着死死的,一点光亮都照不进来,只剩昏暗。 她起身看了看四周,远远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分不清方向。这里似乎是一段旧楼梯,地面上都是尘土,落叶,走几步都能听到回声,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心跳地飞快。 要直接下楼吗?还是原路返回?原路会不会再次遇到沈清欢或其他人,她不想,她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 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直接下楼,一步一步,尽量放轻声音。可她刚走完一段,正要转弯时,却见下面正有几个高大的身影在往楼上走,情急之下她只好又折回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刚回到三楼,转过楼梯,清桅吓的赶紧闪身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 她小心地贴在门后听来人的声音,又快速扫一眼这个房间,看着是一个里外两间相连的高级病房,两层窗帘都紧闭着,房间里有些昏暗,清桅刚适应房间里的光线,便听到有男人的说话声。 她等待片刻,确定脚步声走近,且在外面停下。她赶紧将门轻掩上,快步往里间走。 很快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像是在脱衣服,却又突然停住了,房间里安静地出奇。接着有人朝她这边的房间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在门缝里被压成一道阴影,清桅紧咬着嘴唇,又往墙角缩了缩。 里间房锁被拧动,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先说事情吧。”那黑影停了停,退了回去,清桅轻呼一口气。 “四……”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声音极低,是英语?还是什么语?她听不太懂。 她本无意偷听,时间长了,她心神一放松,不小心碰到身边的衣帽架,她险些叫出来,就在这时,她听到那男人说,“那就处理掉,杀鸡儆猴。” 轻飘飘一句话,却杀气十足。 清桅浑身一颤,汗毛倒竖起来,她一动不动,甚至手抓在墙上,心跳都快停了。 “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离开。 但清桅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有淡淡的烟味飘进来,她忽然想要看看那个人…… 她刚站起半个身子,就听见那男人说,“蹲了这么久,腿该麻了,还不打算出来?” 声音里带着稍许戏谑。 果然早就被发现了…… 清桅做好了出去被骂一顿,各种道歉的准备。她心突突直跳,皓齿咬着下唇,从里间走出去,却发现正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四下里看了一圈,还是没人,心里更是害怕,急忙出了病房。 清桅出了门,径直往另一方向走,头都不敢回。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她吓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回头发现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一身病服,眼神涣散,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太太手上用力,捏的清桅手臂生硬,身上不停地冒汗,她看出老人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她又不好大声喊叫。只好一边掰着她的手,一边柔声哄着她,“老太太,您住哪个房间啊?” 老太太摇头,神情焦急,嘴里越说越快。 “您是要找谁吗?” 清桅又问。 “……儿子……我儿子,当医生了,可厉害了!” “那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清桅耐心地哄着。 “找不着了,打仗……轰……好多年了,我的君儿……我要找我君儿。” 老太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恶狠狠地对着清桅吼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清桅被晃的头昏眼花,耳朵里都是刺耳尖锐的声音,老太太的手铁钳似勒着她,她甚至来不及站稳,就又被老太太拉至窗前。医院楼层不高,窗户到腰,老太太探身往外找,突然惊喜地指着楼下叫道,“我儿子……我儿子在那,你看……” 第14章 共处一室 老人半个身子伸在外面,拉着清桅非要指给她看,吓的清桅浑身哆嗦,她看一眼楼下,顿时心力一抽,太高了,一个个人影在下面移动,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样。 她强忍着恐慌,“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先回来,我们下楼去找他。” 清桅从未听过自己如此害怕的声音,抖的仿佛不是从她喉间发出,而是飓风中颤栗飘摇的破布。 情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正要开口喊人,突然胳膊上的力量消失了。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我儿子……” 老太太瞬间松开清桅,直接爬上窗户跳了下来。 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清桅条件反射一般,扑过去伸手一抓,抓住了老太太的一只手,“来人啦……医生护士……有没有人啊……” 清桅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但因为同时在使劲拉着老太太,声音嘶哑却不大。 她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老太太的手,脸被涨红的能滴出血,肚子趴在窗棱上,像要被生生切断的痛。 可老太太神志不清,她只觉得有人要阻碍她去找儿子,她气愤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儿子……你放开我。” “救命啊……医生……有没有人……” 清桅哑着声音拼命地喊,她半个身子吊在窗外,死死的拽住就是不肯放手,她满脸是泪,手一点一点在往下滑,她甚至听到了”咔咔” 的骨头断开的声音,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忽然,手上一轻,“砰”的一声,是世界坍塌的声音,空间消失了,一瞬间,她好像失去了听力,没有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或许是忘了心跳。 她满眼血眼痴痴地望着楼下,无尽的黑,无尽的空洞…… 突然,有人将她拉起,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双眼,遮住了所有,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看。” “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啊……有人摔死了…!!…” 楼下传来嘈杂地叫喊声,惊恐的、震惊的、撕裂的……不绝于耳。 所有的声音回拢,清桅尖叫出声,”啊……”,覆在眼睛的大手突然移到她的嘴上,倾刻切断了她的尖叫,腰上一紧,被人抱起闪身进了一个房间。 一进到房间,陆璟尧快速关了门,将清桅抵在门后,“你不再叫,我就放开你。” 清桅眨眼,晶莹的泪珠掉下来,她甚至还未认出陆璟尧,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不停地流泪。 陆璟尧松开手,清桅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直冒,心在嶙峋的胸腔里扑扑乱跳。她无声的啜泣,恐惧又疲乏,全身麻木不能动弹,陆璟尧始终扶着她,怕她滑下去。 清桅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六神无主,她怕极了,满目脆弱、哀伤,整个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陆璟尧被那样的眼神烫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拉住她……” 清桅好像找到了依靠,低哑地声音哭诉道。 “跟你没有关系,你在最后都还拉着她,你已经尽力了。”他柔声安慰,轻抚着她绵软的脑后,像在呵护受伤的小猫。 清桅埋在他怀里哭的停不下来,心里无数次埋怨自己。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好一会儿,陆璟尧就只是那样抱着清桅,等她发泄。他知道她一定是吓坏了。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隐隐传来,陆璟尧立即警觉起来,“看来,更大的麻烦来了。” 清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迷茫地看着他。 “跟我来,快。” 走廊上,一行十几个穿黑色警服的警察正在一间一间搜查病房,两头的楼梯已经用警戒隔开,并派人看守。 为首的一个方墩墩的身材,脖子很短,铁青着脸,一双突出的眼睛混着狡黠,他带着两个细高个,一整凹字形移动过来,在病房门口站定,满脸堆笑,“这不是舟少校吗?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自然是等着迎接您,宋大警长。” 舟亭面无表情,声音沉冷。 “哟?不敢当不敢当啊。” 宋卓一脸惶恐,却直愣愣地站在门前,瞅着舟亭,等他开门。 舟亭伸手推开门,“请进。” 武阳在一旁气的咬牙切齿,不是舟亭一直按着,真怕他一拳直接打在那人的猪脸上。 宋卓进门看着靠躺在病房上的陆璟尧,立即弯腰勾背,矮胖的身体像只蛤蟆,“哎呦?陆军长,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 宋卓身体道歉,但表情却是眉毛一挑,颇有些得意,“这有人突然摔死了,少得了都查一查,说是一位女子,不知道您……” “给你五秒钟。”未等他说完,陆璟尧直接打断他。 “这……陆军长,执行公务,您多担待,多” “1” 陆璟尧头也不抬头,开始报数。 宋卓还要再说什么,却又听到,“2”。 武阳和舟亭守在门口,手扶在腰侧,那是什么动作,宋卓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心狠手辣,且向来说一不二,他赶紧手一抬,让后面两个人去里间查看。 “3” 陆璟尧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上的书,数一声,翻一页。 “你们两个快点。”宋卓不耐地催促。 “4” 陆璟尧的声音再次响起,直让人压抑。 “警长,没有。” 两个人从里间跑出来,一劲摇头。 宋卓气的直冒火,却又不敢发作,咬牙陪笑道,“陆军长,打扰了,您好好休息,祝您再旗开……” “5” 陆璟尧抬眸,眼见着三人踩着数字踏出房门。“舟亭,送送,客气点儿。” “是!” 利落的应答,眼神犀利出门,只听见门外一通嚎叫,渐行渐远。 待所有人都离开,陆璟尧一把掀开白色的棉被,但见一个纤小的女子侧躺在他身边,满头是汗,湿发胡乱地粘在苍白的小脸上,与那日在湖边见的阳光娇俏的模样千差万别,似有针在心上刺了一下,陆璟尧轻声叫她,“沈小姐……沈小姐……” 叫了几声,清桅一点反应没有,陆璟尧才惊觉她已然是晕了过去,他急忙叫道,“武阳,快去叫许宴。” 门外,脚步声跑的飞快,惊的树上的鸟四散腾飞。 陆璟尧起身想抱她到里间病床,一动才发现,清桅的手仍紧紧的攥着他的西裤,他心头一窒,漏跳一拍,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刚刚这一切对她而言,实在太重了。 西裤被攥起层层褶皱,她的手小小的,手指纤细,白的能看到里面一根根细细的血管,他费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抱到了里间的床上。 “咚咚咚……”门外响起焦急的敲门声。 “进来。”陆璟尧开口。 “你怎么了?旧伤复发了?我那儿还有病人呢。”许宴开门就问,刚刚在诊室正忙着,武阳跑进来拉着他就跑,他都快跑断气了。 “不是我,是她。”陆璟尧侧头看了眼里间。 许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震惊住,“清桅?她怎么了?她怎么在你这里?” 陆璟尧白他一眼,意思是,你能不能先救人! 第15章 事发突然 许宴会意,赶紧到里间给清桅做检查,忙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间出来。 “什么时候能醒?” 陆璟尧看着正走过来的许宴问,他叉着腿坐在沙发上,面前透明的玻璃盘里好几个烟头,等的有些不耐烦。 “快了,惊吓过度,手脱臼” 许宴从武阳手里接过一杯茶喝起来,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一脸淡漠,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四少,你不会现在就想把人弄走吧?” “我与沈小姐素不相识,她在我这里确有不便。”陆璟尧看着许宴。 宋家与陆家不对付,宋卓此时掉了头,但难保不会再找个理由杀回来。查死亡原因是不是另有隐情,事情或许可大可小,但只要跟他陆璟尧沾上关系,宋家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最近他让宋家损失的可不止一条人命。 “四少,你做个人吧,她从到北平,身体就没好过一天,” 许宴也坐在沙发上,离他近些,语重心长地说,“等她一醒,我马上把人带走,行吧。” 陆璟尧不说话,算是默许。 “武阳,你去办公室把她丫鬟带来,小丫头一直在那等,这么久不见人估计该着急了。”许宴吩咐完,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陆璟尧,“诶,你还没告诉我,她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陆璟尧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当然他抱着安慰人家,还把人藏到他被子里面的事自是没提。 “按你这么说,她这事还真有点难办,救人没人看见,现在老太太死了,随便出来个人咬她一口,她都有理说不清。不过……” 许宴瞅着陆璟尧,眼神闪烁,“不过你不全程看见了吗?她可以帮她作证啊!” “宋家恨不得对我除之而后快,你觉得他们会信我的话?指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是我指使的。”陆璟尧鄙夷地看他一眼,是那种对智商的鄙视。 许宴端起茶杯就要扔过来,突然听见里间的声响,他迅速起身小跑过去,“璟尧,她醒了。” “许医生?”清桅闻声,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看见许宴,不禁觉得有点奇怪。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正间走来,立在她的床尾,清桅抬眸看他,记忆回拢,是他……难道这是他的房间吗?那刚刚抱着自己温柔安慰的人也是他? 思及此,清桅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泛红。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虽然只是片刻,他也并没有将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分,但他气势太过强势,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定住了,甚至脑袋傻的忘记因何躺在这里了。 “许宴,我有几句话同沈小姐讲。” 陆璟尧淡淡道。 许宴离开,陆璟尧走到床边,看了看倒挂的盐水袋,干净、透明。清桅在棉被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之前意识混乱不觉得,她此时才觉得这人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沈小姐,”陆璟尧开口,声音冷淡。 “嗯。” 清桅抬头看着他,乖巧地点头。 看着清桅乖巧温静的样子,陆璟尧突然有些无奈,她明明只是好心想救一个人,明明很多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准备好的一些警告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沈小姐可知道我是谁?”陆璟尧问。 “陆璟尧……” 她刚刚听到许晏叫他璟尧,舟亭是陆家的人,是他的手下,她想这陆该是他的姓。 “那你可知陆璟尧是谁?”他再问。 “……额……。”什么奇怪的问题,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六姐当时说统领北方五省的陆司令陆家,他应该也很厉害吧。 “以后若是有人问起,沈小姐这样答就好,你我今日也没有见过,你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更没有见过什么跳楼的老太太,可记住了?” 他说。 清桅闻言,呼吸一窒,但接着又点点头,“恩,记住了。” 没有疑惑,没有拒绝。 听到她如此干脆的回答,陆璟尧反倒有点诧异,拧着眉目光锁着她,想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你不想明着说,我自然不会问,因为我问了,你也未必会告诉我。” 清桅转过头,不再看他,她一直记得祖母那句话。“大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真话……” 清桅说完,掀开棉被就要起身下床,却不想碰以脱臼,痛的轻呼一声。 陆璟尧见状想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了,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怔了怔。 清桅走到门边,她又转身看着陆璟尧,“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陆先生,当时我确实很害怕。” 她弯腰道谢,然后开门出去。 铃兰刚进房间,看到脸色惨白的清桅从里间出来,吓了一跳,“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清桅让许宴拔针,握住铃兰的手臂,安抚她,也依靠着她,“我没事,许医生,我们走吧。” 许宴看到一先一后出来的沈清桅和陆璟尧,一个面色平静淡然,一个……脸色难看?但是不是弄反了?他又多瞅了陆璟尧几眼,有点幸灾乐祸。 铃兰扶着清桅往外走,在路过舟亭时,她又愤愤地不经意踩了他一脚,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家小姐每次碰到你们就没事,哼。” “诶~你这个没礼貌的野丫头,这次是我家四少救了你家小姐好吗……搞搞清楚好吧…不然,那宋……” “武阳。” 陆璟尧一个眼神过去,武阳赶紧闭了嘴。 清桅停下看武阳,武阳佯装看向窗外。宋?她心想琢磨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陆璟尧等清桅她们离开,他也火速收拾了东西,西服外套直接丢在武阳头上,“去南苑马场。” “那这病房……” 武阳知道四少这是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喜欢去跑马,可……好端端的谁惹着他了? “退了,所有相关的东西,一件不留。” 陆璟尧眼神冷利,大步离开。 “是,四少!”武阳立马答道。 离开陆璟尧的病房,清桅跟着许宴去他办公室呆了一会儿,原来下午跳楼的老太太,是因为得知自己的儿子在战场牺牲了,受了刺激才精神失常,寻了短见。 但这个说法,是知道实情的许宴说的,许宴还告诉她,也有人说看到老太太在摔下楼前,在住院部三楼与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被人推下楼的。 这个消息无疑像一道惊天巨雷劈在清桅身上,她四肢百骸像是被寒冷冻住一般,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她突然明白过来临走时陆璟尧那几句话,是在保护她。 许宴说,如果有人问起,她今天都在医院做了什么,就说看完六姐,因为想学医,就一直在他那里了解一些学医的情况,至于手上的伤就说是帮我做事伤着了。 清桅点头答应,在许宴办公室又坐了一会儿,才满腹心事的出医院准备回家。 清桅和铃兰站在路边等司机,突然一辆黑色的车滑到她面前,车窗降下来,清桅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哥。”清桅乖巧地叫了一声。 “上车。”沈世献坐在后排,身影陷在树影里,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大哥是警察局局长,除了进门第一天见过一回,这是第二回见,清桅莫名有些紧张。 清桅上了车,坐在沈世献旁边,一动不敢动。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对方的声音,“局里有人上报,说你跟今天医院的命案有关,我来了解些情况。” 医院的命案?清桅心口一凛,在医院商量了半天,讨论了半天,这才刚出医院就被直接带去警察局。 事情发展远超清桅的想象,她全身紧绷,硬生生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好。” 第16章 少爷风流 清桅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整整五个小时,她觉得像过了五天一样,漫长、忐忑。 在问询室里,清桅一五一十交待了在医院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涉及陆璟尧的时候,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说,可当时害怕恐惧占据了主导,在让沈世献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也如实说了躲在陆璟尧病房的事情。 后来,清桅被告知可以走了,她虽心有疑惑,也只能忍着,大哥说后续的事情他会处理,让她安心回家。 清桅出了警局正要上自家车的时候,前方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好也启动离开。 “小姐,好像是武阳。” 清桅顺着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跨上车的陆璟尧,甚至还是上午那身衣服,黑衣黑裤,隐在如墨的夜色里。 是大哥叫他来替我作证的吗?他那样身份的人,当时之所以一再交待,就是不想惹上麻烦吧,可现在似乎还是牵扯上了他。 他大概心里很是不爽。 清桅看着已经离开的车影,不知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总之,心里被塞的满满的,很不舒服。 “四少,后面好像是沈小姐。”武阳扭头看着车后说了一句。 “嗯。”陆璟尧出警局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小小一只, 头发上的发带都散了,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又是不让进家门,又是传谣羞辱,这回更是污蔑成杀人凶手了,这沈家小姐还真是不好当啊。”武阳不知不觉感叹。 告密的人只说了沈清桅,并未提及他,不管是有意无意,说明针对的人不是他。那是谁告的密,他就不担心,自然也不关心,自有沈世献去查。只是他去给沈清桅作人证,从案情自是能证明她的清白,只要宋家不因为他瞎掺和,此事也就了了,当然,这沈家的人情他也是要记的。 之后的几日,清桅因担心案子的事情,便只在院子里等着大哥的消息,好在过了五天之后,大哥遣人来说了声,已办妥。清桅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上午从老太太聊天回来,刚进园子,便见八姐清宜一身白色洋裙躺在凉椅上,一晃一晃的好不惬意。 “八姐,你怎的过来了?”清桅眉眼弯弯。 “你这园子夏天里真舒服,才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了。”清宜拿掉脸上的帕子,声音懒懒的,困极的模样。 “舒服你就常来,我日常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趣的。” 清桅走到跟前,坐在廊下另一边的沙发上,铃兰给她端来一杯水。 “呐,这个给你。”清宜递给铃兰一个粉色的礼盒,盒子上还系了好大一个缎带的蝴蝶结。“你不是要去上舞蹈课呢,穿礼裙学的更快哦。” 清宜脸上是甜甜的笑。 清桅打开盒子,是一件淡粉红的礼裙,和一双同色系镶钻的高跟皮鞋,她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想象到翩翩起舞时的轻盈与亮丽。其实每个月家里都会安排做衣裳,衣柜里很多,她不缺衣裳,但这个不一样,是有被人惦记的温暖,“谢谢八姐。” “哎哟?,” 清宜伸过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我不与你多呆了,齐老师是很严格的老师,你快换了衣裳去吧。” 清桅点头,送走了清宜,回房间拿了礼裙和鞋子,出门去上课。 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健上跃动,灵动优美的琴声,如轻盈的蝴蝶从一幢白色的小洋楼里飞出来,与窗外的白鸽翩翩共舞。 清桅站在齐慧身侧,为这美妙的琴声打动、着迷,最后一个音符跃起,抬高的手腕落下,清桅情不自禁的鼓掌,“先生谈的真好。” “沈小姐也可以的,钢琴你只是不太熟练,比八小姐当时可让我省心多了。” 齐慧从琴凳上起身,玩笑几句。“只是舞蹈,沈小姐要费心一些呢。” 说起舞蹈,她瞬间脸红,“实在对不起弗兰克先生,我会努力的。” 清桅因为平时极少穿高跟皮鞋,加上舞鞋不知为何鞋跟突然断了,一下午踩了弗兰克先生好几脚,她还崴到脚,真是太难了。 “没关系,他不会介意的,他下课后跟我说,他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因为你很乖。”齐慧与她俏皮的玩笑。弗兰克是齐慧的丈夫,是个英国人,齐慧曾在英国留学,与弗兰克是同学。后来弗兰克的父亲被公派到中国,他便一起来了,再次见到齐慧,两人瞬间陷入爱河,自然成婚,也是当年的一段异国婚姻的佳话。 “谢谢弗兰克先生。” 清桅实在抱歉。 “你慢一点,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等了一下午,现在还跑的这样急。”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伴随着弗兰克先生大声的叮嘱。 “是我喜欢的人,哥哥,我先走了。” 女子声音清亮雀跃,是并不纯正的中国话,清桅看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裙摆飞扬。 “是凯瑟琳,弗兰克的妹妹,刚从英国来,看样子应该是要去约会。”齐慧在一旁温声解释。 清桅点头,抬手看了时间,“齐老师,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下次课再来,辛苦您和弗兰克先生。” “好,沈小姐慢走。”齐慧送清桅下楼。 因为齐慧的房子在巷子里,里面路窄车子进不来,只能停在外面。清桅带着铃兰往外走,刚走到巷子口,她一抬头一抹黄色撞进眼里,是刚刚下楼的凯瑟琳,在一片红墙绿树间,那抹黄色是那样亮眼,她正穿过马路,飞奔向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伸展了双臂等着她。 从清桅的视线看过去,两人身影重叠,只看到凯瑟琳的背影,看不清男人的脸。那样溢于言表的喜悦,大概是很相爱的一对恋人,清桅觉得很美好。 凯瑟琳飞奔到车旁,一下投入男人的怀抱,男人收拢手臂回抱她,只是在看清男人的脸后,清桅美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璟尧。 那是他喜欢的人吗?…… 她突然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那些莫名的脸红和心跳,感到尴尬和羞耻,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酸酸麻麻的。 “走吧,铃兰。”她强压下那股莫名的不适,上车离开。 第17章 探望七哥 清桅回到沁竹园已经晚上六点,山茶说老太太送了全聚德烤鸭子,金灿灿一碟,还有青笋炒虾仁、白玉豆腐汤,清桅只浅浅吃了几口便不再用,身子歪在矮蹋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竹林。 下午那个明黄的拥抱一直灼着她似的,心里闷闷地难受。 “小姐,可是有心事?”山茶轻声问,让人收了桌上的餐食。 “恩……”清桅趴着没动,轻哼了一声。 “是下午的课学的不顺利?”山茶问。 “才开始学,不顺利自然是有的,但……”清桅认真的想了想,又说,“但也还好,好好练习倒也不难。” “那可是吹了风或着了凉,身体不舒服吗?” 山茶有点担忧,伸手来摸清桅额头。 清桅还是一动不动,懒懒地,让山茶摸完额头,摸后背,她想着或许真的是身体哪里生病了,不然怎么这么难受。 “不烫啊。” 山茶摸完清桅额头,又摸着自己额头感受。 几人正在屋子里犯着愁,忽听见福生在外面叫,“九小姐。” “福生?”清桅从榻起来,看福生一脸着急的样子,“我七哥人呢?你不是日常跟着他?” “七少爷问上次让您找的字帖找着了吗?” 福生看着清桅,眨了眨眼。 清桅瞬间会意,“哦,字帖啊,找着了,我这就给七哥送过去。” “那我给九小姐带路。”福生嘴上说着,人却已经转身往前走了,有点着急的样子。 清桅跟着福生往柒园去,一路上福生走的飞快,她险些跟不上。直到了柒园,清桅才终于明了他为何那样着急。 园子里乱七八糟,全是砸碎的花瓶、茶壶,摔乱的桌子椅子,简直无处下脚。丫鬟婆子全缩在角落,不敢出声,而在正门口两侧站着几个黑衣护卫,面容冷硬,眼神凛栗,硬是让这园子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小九,你快帮我劝劝你七哥。”清桅闻声,这才发现那一堆人里竟然还有四太太,只是她此时脸上泪痕未干,神情无力且憔悴,哪里还有一点富家太太的姿态。 “七哥这是怎么了?”清桅问。 了解下来才知道,是沈世诚不满意与刘家的婚事,昨天上午跟刘小姐严辞声厉地吵了一架,结果人家母亲下午就跑到沈家来质问父亲母亲,到底什么意思,这婚是定与不定。 父亲两人说尽好话才安抚好,让对方不再追究,且保住了婚事。只是沈世诚就惨了,不仅被父亲家法伺候了几鞭,还被关了禁足,到今天整整一天一夜了,一个人在屋子里一口水没喝,一句话没说。 “小九啊,你快帮我去劝劝他,有事我们好商量,别不吃东西,他身子会受不了的。” 宋寅雪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心疼地不得了。 “好,雪姨放心,我这就去。”清桅抚着她的手,安慰她。 清桅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刚热的饭菜,走到房门口,“我劝七哥吃点东西,你们远一点,我怕他生气直接扔出来砸到你们。” 门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脸色有点为难,但这个九小姐大老远接回来,又还不太了解,一时有些拿不稳,但还是稍离门口远了一些。 清桅进到房间,先是一愣,屋子里比外面乱的更厉害,连苏锦的桌布都撕了一地。房间里的主灯未开,只开了几盏壁灯,昏昏暗暗的。沈世诚四仰八叉的倒在珊瑚绒的深蓝沙发上,像是没了人气儿一样。 “七哥,是我,小九。”清桅小心地走到沙发边,放下托盘,蹲在他旁边。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拿起一只油滋滋的鸭腿在他眼前晃了晃,“是祖母给的,我刚刚也吃了,她肯定是又嘴馋了,呵呵……” “清桅,逃出去吧,逃出沈家,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世诚的话像山顶巨大的落石突然砸在平静的湖面,她心里一骇,惊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更让她惊诧的,是沈泄诚的眼神。 在她眼里,七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哥,整天没事这里逛一逛,那里溜一溜,好吃好喝,玩点有趣的找找乐子,好像这世上最开心快乐的那个人就是他。他虽性格自由散漫,放荡不羁一些,但对女子一向礼貌有加,从不逾矩,更不要说厉声责骂。 她从未见过沈世诚这般沉静的眼神,是那种暴风骤雨,惊涛骇浪沉寂之后,对世间之事不再抱有热情或希望的死心和放弃。 可清桅哪里懂什么劝人安慰的话,她蹲在沙发旁只是看着沈世诚,也不说话,他倒是先缓过来,起身靠在沙发上,“吓着你了?” 清桅摇头。 “七哥没事,你起来坐。” 世诚把清桅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沙发上。 “七哥如此难过,是因为不喜欢刘家小姐,还是不满父亲独断专行的安排?”清桅柔声问。 “为何这样问?”世诚不解的看着清桅。 “若是单纯的不满父亲安排,从小到大,他安排你的事应该不少,断不会生气至此砸了满园子东西;所以……七哥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不想与刘小姐结亲。” 清桅顿了顿,似是很花心思想了想,又说,“可七哥应该高兴,因为这世间能寻到那样一位值得你倾心之人最是难得,并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 沈世诚看着清桅一本正经劝说的样子,轻笑出声,“哪里听来这番话?叫你说的这般认真,可是真理解了?” “书上说的,不太理解,但大体是那样的意思。”清桅晃了晃脚。 “小九,你还不懂爱情,” 世诚看着满眼疑惑的清桅,点了点她额前的纱布,“真正喜欢的人,是断不想看见她与别人在一起,决不愿彼此分开的,若有,只怕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那你现在想如何?可有办法了?你也知道父亲,你若不同意,肯定连这屋子也出不了。”清桅一时想不清楚太多,还是眼前比较重要。 清桅身旁的沙发突然一轻,沈世诚起身去了里间,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信封,“这个,你明天 ……”世诚附在清桅耳旁低语一阵,“可记清了?” “恩,记清了,找一个姓许的……” 清桅话还未完,就被沈世诚一下捂住了嘴,“你小点声儿。” “哦哦……”清桅点头,嘿嘿傻笑着,“那七哥吃饭吧,饿坏了,可什么姑娘都见不到了。” “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我了。” 沈世诚说完,又原样躺在了沙发上。 清桅拿出衣袖里的字帖,走到门口,故作大声的对里喊道,“七哥,这字帖你不喜欢,那我带回去了,你记得去跟父亲认错啊。” 清桅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一个白瓷茶杯被扔了出来,砸碎在她脚边。 清桅刚迈出房间,门口的黑衣护卫走到她跟前,伸手拦住她,她将手上的字帖递过去,对方从前到后细细翻了一遍才送还给她,“抱歉,九小姐,请。” 黑衣护卫退下,清桅拉着正等的焦急的宋寅雪到一旁说了几句话,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了回去。 宋寅雪走后,清桅吩咐丫鬟婆子们将里外都收拾好,在园子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沁竹园。 第18章 少女心事 这一天折腾下来,清桅有一种心力交瘁的累,早早的洗澡上床睡觉。可是脑子里却跑马灯一样的闪着今天的各种画面,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实在没办法,她让山茶把靠窗的榻铺上棉被,去那里躺着了。 其实,从七哥那里回来,她想明白一些事情,那种闷闷的感觉也好了很多。七哥说,喜欢的人,是不想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她想……她应该是喜欢上了陆璟尧,所以下午才会那样难受。 可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是从莽撞的街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的他?是沈家星月湖畔恣意潇洒的他?还是在医院清润温柔的他…… 清夜无尘,如银的月光洒进来,清桅怀里抱着棉被,静静地望着那远远的一轮圆月,初来北平时,她觉得北平的月清冷遥远,此刻却是多了一点亲昵,填了少女满腹相思。 只是看着看着,那月亮竟慢慢变成了陆璟尧的脸,她吓了一跳,哗的一下赶紧拉上窗帘,缩进棉被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掀开棉被一角,露出圆圆的一颗脑袋来,漆黑的夜里,她一双眸子浅笑倩兮,如初开的桅子花,附着满目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悸动。 她兀自想了一会儿,眸色又渐渐暗下来,是那抹明黄夺了春色。 她想,他不喜欢她,不仅不喜欢她,还有喜欢的人。 情不知所起,幸而还未一往情深,若是他真的心有所属,她便只当一时迷失,断不能再执迷不悟。 清桅一晚上思虑良多,睡的极不安稳,早上醒来时还差点错过给祖母请安的时辰,早饭都未来得及用,急匆匆地去给祖母请了安。 从念福堂回来,清桅靠在沙发又开始忧愁怎么去咖啡馆帮七哥送信,她要自己叫车去,母亲肯定会问去做什么,毕竟她在这里也没朋友,一个人去咖啡馆着实奇怪。 她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终于琢磨出个办法,决定去找五姐,五姐自己有车,加上因为筹备婚礼,日常出门的机会也多。 清桅出了沁竹园,经过三太太的常忆苑时,只听到里面有很激烈的争吵声传来,她不想惹上事非,急急地往沈清夏那边去。 绕过一个垂花门,就到了沈清夏的院子外,整个院子就像一个梦中花园,清夏喜欢玫瑰花,所以种了满满一院子各色的玫瑰花,一到夏天花开,此处便是浪漫的代名词,晨起日落,欢笑呼吸都是甜的。 “夏园”两个字浅浅的搁在团花紧簇的一块小木牌上,清桅停在白色的围栏边,正想叫人,转眼却望见花架下正你侬我侬的沈清夏和林书良两人,她脸色如花红,迅速低了头转身就走。 “清桅?”清夏听到有动静,起身走出花架,就看到窘的一脸红晕的清桅,不禁轻笑。 “见过五姐,五姐夫……”清桅低着头打了个招呼。 “进来坐啊,怎么才来就走?” 清夏逗弄她。 “我……”清桅更是尴尬,但想着来都来了,不该撞见的也撞见了,正事总要办的,“五姐,早晨在祖母那听你说一会儿要出门,我想去趟书店,能不能搭你的便车?”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单独送你一趟都没问题。”清夏看着清桅几缕轻柔的发丝在白嫩的小脸上晃动,眉眼漂亮,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谢谢五姐。”清桅说。 “你先在屋里喝口茶,我们换个衣服就走。”清夏挽着清桅进了房间,半夏端来了茶还有一些水果,清桅贪凉吃了好些。 她在屋子随意看着,看到有一面墙上挂了不少相片,她好奇的一一看过去,是清夏从小到大的,还有她出国留学时的。 不过右上角的两张合影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他……是读书时的陆璟尧,几人坐在草地上,后面是高高的欧式白色建筑,他头发比现在长,眉眼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青春稚嫩一些,应该是有高兴的事,他笑的很开心,不似现在,日常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认出来了?”清夏从楼梯上走下来。 “恩,这是五姐,这是五姐夫。”清桅指着相片的两个人答道。 “我是说他,可认出来了?”清夏细长的手指指着刚刚她看过的陆璟尧,嘴角含着坏笑。 清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色略不自然,眸光闪烁不知该看哪里,转身开始往外走。 “喜欢?”沈清夏瞧着清桅的模样,试探的问了一句。 “没,没有。”心思一下被戳破,清桅吓的双眼瞪圆,立即否认。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上次在湖边,还盯着人家看。” “五姐……我,我那是第一次见着外人,难免…多看了几眼。”清桅几句话不仅答的结结巴巴,还声音越来越小,更是显得底气不足。 沈清夏更是笑出了声,“好好,不喜欢,行了吧。不过他这个人也就脸还能迷迷小姑娘,真接触下来,你未必受得了。” “你这话说的,小九看到人该害怕了。”林书良开着车,玩笑的接句茬。 “害怕?他那个人有几个人看他不害怕的,一天冷着一张脸,也不怎么笑。”清夏吐槽着,转头看着清桅轻声说,“你这么乖,还是离他远点。” “恩。”清桅微笑地点头。她与那人也只是见过几次,从很多人口中听了一些传闻,好的不好的都有,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清桅有些好奇,但也不敢让自己太好奇,毕竟……算了,不想了。 一路上,沈清夏跟清桅聊起她们在海外留学时的事情,林书良时不时补充几句,说的欢声雀跃。清桅听的入迷,不禁对留洋这件也有了好奇。 只是,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那样的机会出去看看呢…… 半个小时后,清夏两人把清桅放在壹书书店门口,让她买完就去天鸿会馆等她,她拍完婚纱照会去那里接她一道回家。 第19章 替人送信 清桅以前就很喜欢逛书店,觉得安静,她在店内转了几圈,拿了一些日常喜欢看的,不过她想买点跟医学相关的书了解一下,但她的英文实在一般。她上次在许宴那里,他就说要想学西医,英文必须是要好的,不然很多原着资料看不了。 她挑了几本英语资料、习题什么的,又往医学相关的书那里转,上上下下望了好几遍却还是一本没挑出来。正在这时,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耳旁响起,“初学者看这几本就好。” 清桅看着递过来的几本书,又扭头看向那男生,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叫秦书钧,上次在和诚医院见过的。” 秦书钧伸出另一只手,大方得体。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许医生的师弟,” 清桅抱歉的伸出手与他虚握一握,“实在抱歉,我一时忘记了,我叫沈清桅。” “恩,我记得。”秦书钧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清桅,说不上是怎样的眼神,有点冷,还些探寻的意味,看的清桅一阵不自在。 秦书钧感觉到清桅的异样,他一脸温和的笑,“呐,这几本适合你现在看,拿着。” 清桅晃了下神,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接过他手上的书,温柔的道谢,“谢谢。” 清桅并没有在书店多待,她看着时间快到三点,便结账去对面的咖啡店等着。 咖啡店里人不多,她在后院找了一个靠角落的遮阳伞坐下,要了一杯冰咖啡。后院临河,低矮的围墙上摆了一圈花木,时不时有小风吹来,带着花香。最远处靠墙的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还有好大一个金色的喇叭花,不断有轻柔的音乐缓缓流出,让清桅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她正四处瞧着风景,另一头两个遮阳伞底下的客人却时不时朝她望过来,其中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甚至还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清桅更诧异了,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那她是认识自己吗? 清桅思量了一会儿,不敢再东张西望,拿出一本书就开始低头看起来。 墙上的时钟“叮”的一声,来到正三点。清桅开始留意每一个进来的年轻女子,终于在等了十几分钟后,那个身影出现了,蓝衣黑裙的校服,一头齐耳短发,长相清丽,最主要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 清桅自然地朝她挥了挥,女子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疑惑的看着她。 “你不认得我,我是沈世诚的妹妹,沈清桅。”清桅低声说道。 那女子在听到沈世诚的名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许雅茜听了沈世诚当下的处境,眼泪一直没停,手紧紧的握着清桅的手,她想做点什么,可高门大院是她不可逾越的世俗高山。 她原本只是京北校园里的一个女大学生,长相清秀,但成绩极好,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学习,偶尔参加学校的集会。直到半年前,沈世诚突然拿了一束玫瑰花跑到她跟前,跟她说喜欢她。沈世诚她自然是知晓的,学校里有名的富家公子,长得清俊爽朗,整天玩世不恭,嬉闹度日,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她自我认知极度清晰,也不是喜好攀龙附凤,第一次就非常直接的拒绝了沈世诚。可谁想他倒较起真来,每天跟前跟后,送吃送喝,那么好动好玩的人却天天陪着她在图书馆,即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雅茜虽然深知两个人的家境天差地别,可一个花季少女哪里禁得住这样一位年轻公子的狂热追捧,两个月后他们成功在一起了。但现实就是现实,两个月前陆续有他与刘家小姐订婚的消息传出,雅茜不想被人说闲话,她提出分手,但沈世诚不同意,两人闹别扭了好久才和好。 可前些天刚和好没几天,沈世诚就突然不见了,学校也不见人,平时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她还是问了林家小姐才知道他与刘家小姐闹矛盾,被关在了家里。 清桅听完一阵唏嘘,加上自己最近遇到各种事情,她不禁心里感慨,这乱世,像五姐两人那样方方面面都情投意合的婚姻,实在稀有。 “雅茜,这是七哥让我给你的,你拿好,”清桅从一本英文书里抽出来塞给她,她又拍了拍信封说,“还有这钱,他说是你急用的,我现在手上就这些,你先拿去用,之后我再想其他办法。” 雅茜将信封紧紧按在怀里,感动不已,不停的点头道谢,“谢谢,沈小姐,谢谢。” 清桅看咖啡馆的人越来越多,实在不便,“我不能久待,要先走了。” “沈小姐,有句话……麻烦你带给世诚。”雅茜拉住清桅的手,面上有些害羞。 “你说,” 清桅自是懂她的心思,侧耳过去,雅茜附在她旁轻声说了几句话,脸更是红了。 清桅没敢多留,快四点的时候,她抱着几本书出了咖啡馆去天鸿会馆找沈清夏。只是她刚出咖啡店没多久,等在对面的一辆黑色汽车里,两个男人同时皱起了眉头,一脸困惑。 “怎么是沈小姐?”武阳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很是困惑。 “我怎么知道?”舟亭摇起座椅,看了眼武阳,“不会是你情报出错了吧?” “舟哥,可以怀疑性取向,也不能怀疑业务能力,看不起谁呢。” 武阳突然斜出一拳,舟亭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手腕轻巧地推了回去,“别闹了,赶紧跟上去看看。” 黑色的轿车一个漂亮的转弯,很快跟在清桅身后不远的地方。走了两条街,清桅直接右转向一个院子走去。 “她这是要去天鸿会馆啊,糟了。”武阳开口,语气焦急。 “怎么了?”舟亭问。 “那个凯瑟琳洋小姐在四少这里,这要是遇见了……”昨天才刚谈了那件事,这会儿要是让沈小姐撞见四少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啧啧……武阳心里为四少默哀一秒钟。 “快,一脚油门超过去,直接开到后院。”舟亭赶紧说道。 天鸿会馆是陆家的地方,日常几方开会,或有事情讨论沟通都在这里。清桅走上台阶,有服务员过来询问,“小姐,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清桅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还不认识她。 “沈家五小姐沈清夏让我来的。”清桅说。 “好,请跟我来。”服务员领着清桅往二楼沈家的休息间去,几家各自在这里固定的房间。 眼见着清桅进了门,舟亭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攀着窗檐几步爬上二楼,进了一个房间。 服务员领着清桅刚走上二楼,就听到吱呀一声,离楼梯最近的房门一下被打开,舟亭从里面走出来,“沈小姐好,”舟亭跟清桅行过礼,又看向服务员,“让沈小姐在这个房间吧,其他几个房间目前都有客人。” “是。”服务员伸手引领,带清桅进到屋内,“若有任何需要,您随时按铃就可以。” 服务员指向门边一个白色的铁铃。 清桅点头。 第20章 撞见暧昧 服务员走后,舟亭也跟着离开了,从头到尾没说其他话,就好像打开门那一刻是故意在等着她一样。 舟亭在这里……他从来都是跟着陆璟尧的,那陆璟尧是不是也在这里……清桅思及此,心里的弦似被轻扯了一下,有点紧。 马上七月了,热气翻涌,屋子里更是闷热,清桅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手窝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起身打开了窗户,晚霞似火,风徐徐吹来,让人轻快不少。 她正站在窗边发着呆,忽然旁边房间延伸出来的露台上,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个子高挑,一袭油绿的丝绸吊带裙裹着玲珑身段,金色的卷发垂拂,整个人靠躺在藤椅上,手指尖旋转着一杯亮澄澄的香槟酒。 光影变幻之间,清桅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是凯瑟琳,一张极其漂亮妖冶的外国人女的脸。 清桅与她就隔一道墙,一扇玻璃,她知道屋内肯定还有人,凯瑟琳一直媚眼如丝地看着屋内,时而娇俏,时而妩媚。 风停了,傍晚的火烧云明亮又热烈,清桅觉得有些晒、闷、燥,她要待不下去了。 “砰!”突然一声金属撞击声,她吓了一跳,身子后退时直接撞倒了落地时钟,嘭的一声巨响,吓的清桅急忙伸手扶住沙发扶手,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等她站稳,想要扶起落地钟却发现根本搬不动,她想着出门去找舟亭帮忙,正好去洗手,她手上都是汗,还粘了几根猫毛,实在难受。 她出了房间,张望一圈,在走廊的另一头隐约看见有洗手间的牌子,她朝洗手间走去,脚下是厚厚的地毯,软软的踩着不踏实。 路过第二个房门口时,她忽而听见一个尖细的说话声,说的英文,“璟尧,你知道我来中国都是为了你,我爱你……。” 她像是被东西砸中一样,脊背一凉,呆愣在原地,屋内又是一阵拉扯的声响,她吓的转身就走。只是她刚迈开步子,房门突然被用力从里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有无数电光石火溅起。 清桅在遇到舟亭时,她就想过可能会碰到陆璟尧,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白衣黑裤,衬衣的领口半敞,胸肌隐约可见,他虽衣着一副散漫不羁的样子,但气势却无比凌厉,眸色深沉,漆黑如墨。清桅喉头一紧,惊红着一张脸说不出来话,更忘记了移动,只惊慌的盯着对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却先开了口,“沈小姐还是一贯的喜欢偷听?”声音威严森寒,冷沉的目光紧锁着她,有明显的怒意。 清桅的脑海像是被撞了一个闷钟,嗡嗡作响,她看着陆璟尧,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心里感到郁闷无比,又有点百口莫辩的委屈,“我没有。” 她声音微微颤抖,平日里温静柔和的眼睛染着恼意。 她一语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且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正要下楼时一不小心撞到来寻她的沈清夏。 “怎么了?” 沈清夏看她眼眶红红的,一探头便看见神情严肃的陆璟尧。 清桅不说话,头也不抬的跑下了楼。 沈清夏跟林书良两人对了个眼色,沈清夏去追清桅,林书良去找陆璟尧。 沈清夏开着车,清桅坐在副驾座上,她觉得心里那股燥热一直未散,手心不停的冒汗,还有粘着的几根猫毛,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可那猫毛就像是长在那里一样,怎么都擦不掉,她擦的越是用力。 “再擦,手可要破了。”清夏在一旁淡淡的开口,小姑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从上车就一直在擦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哦。”清桅声音软糯,停了下来,左手手心一片深红,她轻握着拳放在右手下不再看它。 “不想说?”清夏问。 “我没事,五姐。”清桅摇摇头,淡淡说道。 虽然一早就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也做好了要放弃的准备,可清桅还是有点受伤,是乍见之欢的那份喜欢在作祟。 不过寥寥几面,她根本不了解他,心狠手辣是他?俊朗英气是他?潇洒自在是他?还是……都不是他? 除了知道他叫陆璟尧,是陆家四公子,其他的她一无所知。她喜欢的懵懂糊涂,是初见的心动。 可这些又与陆璟尧有什么关系,他并未对她有任何表示,甚至还要她装作不认识他,乍见之欢,是她自己陷在这里不肯清醒,失了理智。 有些事该放弃就要果断的放弃。 想清楚这些,清桅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松开左手,手心的红已经散去,也不再灼热的痛。 另一边,林书良看到同样红着眼睛从陆璟尧房间出来的凯瑟琳时,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两人坐在沙发上抽烟。 “婚事,你同意了?。”林书良道。 “恩。” “我以为你会拒绝。” “迟早的事。”陆璟尧深吸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但她还不知道,今天这一出,只怕日后不好办。” 陆璟尧抽着烟不说话,眼前浮现出小姑娘刚刚惊慌又冷冽的眼神。 “你自己把握,别伤害人小姑娘就行,清夏的九妹,见过几次,她也没少提,挺乖巧温顺一姑娘。” 林书良起身往酒里加了块冰,这天儿真是太热了,人心都燥。 “放心,我有分寸。”陆璟尧摁灭了烟头,起身去了里间换衣裳,他要去趟西区军营。 之后的一周多,清桅因为担心再遇到凯瑟琳,本不想再去上课,但无奈沈夫人天天派人盯着询问她的上课情况,她只好好硬着头皮,天天去上课,所幸不知道是搬了住处还是怎样,清桅也没有再遇到她。 这天傍晚,清桅上完课,从巷子里出来上车准备回家,只是车开了一段之后,她发现并不是回沈宅的方向,便奇怪地问,“赵叔,这是去哪儿?” “九小姐,咱们去广德楼戏园。” 老赵说。 戏园?是去见谁?清桅满是疑惑。 第21章 戏如人生 广德楼戏园,是前门大街上出了名的大戏园,年代久,名角多。周围临近都是饭馆、茶楼,八大胡同的销金窝,有钱有权的最常出没。 清桅下了车,天气已经暗了,两只巨大的光影投在“广德楼”三个大字上,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下的慕青玄,是父亲在这里。 慕青玄熟门熟路,带她入了两扇黑漆大门,一路上人影幢幢,都是恭恭敬敬、欢喜谄媚,笑脸相迎的。 绕过一个木影壁,视线豁然开朗,戏台子在正右方,下面长条桌和座椅,满满都是人。卖座的人肩上搭一条白毛巾,一手热水壶,一手茶碗,在一个个给放碗、倒茶、收钱。 慕青玄带着清桅上了二楼,在正中间的最大最好的第一官包厢前停下,慕青玄敲了两下门,门从里面打开,“九小姐,请。” 清桅进了房间,绕过一个红木暗纹的屏风,里面灯光大亮,上座是父亲,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坐在旁边,穿着考究,黑色的缎面绣金龙纹的马褂长袍。左侧两个太师椅上是母亲,正在和一位同样雍容华贵的妇人说着话。 看见清桅进来,沈夫人率先开口,“清桅来了。” “见过父亲母亲。”清桅乖巧行礼,身姿端正秀丽。 “这是你陆伯父、陆伯母,是父亲很多年的老朋友,这次专从上海过来。”沈怀洲介绍道,只是这“很多年的老朋友”,说的有多感慨,怕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道。 “清桅见过陆伯父、陆伯母。” “是这儿吗?这也太吵了……”清桅话未说完,被一串轻佻散漫的嗓音打断。 这个声音听在清桅耳朵里既熟悉又陌生,她的心没规则乱跳起来。 硬硬的皮鞋踩在木板上,声响不断扩散开来,显得特别大声。男子绕过古旧屏风,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我军队忙着呢,什么事这么……”,待进到屋里,看到这些人,他声音戛然而止。 “像什么样子!” 陆故渊厉声说道,桌子拍的一响,屋子里气氛一下冷下来。 “诶,故渊,年轻人嘛,自然活力一些。”沈怀洲笑着帮忙打着圆场。 “见过沈老爷、沈夫人。”陆璟尧站直身子,手甩在肩上的衣服也收了下来,正式行礼。他常年在北平自然是认识沈怀洲夫妇的,只是不知道他竟与自家老爷子是熟识。 “坐吧,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快坐吧。”沈夫人指挥着丫鬟们上茶,楼下的锣鼓一响,好戏正好开唱。 陆璟尧相比清桅要松弛轻松很多,两人各自坐下,正好都是右侧的位置,两人椅子之间隔着木茶几,丫鬟放了两块白色的烫巾,两杯大红袍。 待几个人坐定,沈夫人开口说,“今天我们两家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你俩的婚事。” “婚事?”清桅震惊的从椅子里立刻站了起来,看着沈夫人,又看向沈怀洲。 怎么突然就谈起了她的婚事,还是和陆璟尧?他不是和凯瑟琳吗? “坐下,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沈怀洲轻喝一声,神情严肃。 “父亲……”清桅急切地回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轻微起伏的胸口代表着她此时难以接受的讶异和气愤。 “怪我怪我,这段时间太忙,忘记跟你提前说一声了。”沈夫人站起来,走到清桅身边,扶着她暗暗使劲往椅子上按,清桅胳膊受疼,只好坐下。 不管是不知情的震惊还是知道后的不接受,都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不少。清桅脑子里一片混乱,是真的忘记跟她说了吗?还是说不说都不一样?可婚姻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曾问过她的一句,是否愿意? “沈小姐此前可见过恂初?”一直安静的陆太太开口问道。 清桅本就是气恼复杂心情,听到她问,一时之间更不知如何回答。 “见过,我与沈小姐此前见过几次。” 陆太太没有等到清桅,却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有些晦涩难懂。 “哦。”陆太太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句,然后看着清桅接着说,“沈小姐不必担心,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也会尊重你们的意愿,既然见过,也可以试着相处了解一番,如果实在不行,那婚事再取消也不迟。” “不行!” “不行!” 上座的陆故渊和沈怀洲异口同声道。 两位夫人闻言同时望向两人,神色诧异。而一直风轻云淡的陆璟尧,此时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一旁的清桅却是在一轮一轮的惊讶和意外中,更加迷茫无措了,她不懂为何两位家长这么大反应。 “我的意思是,既已商定好的事情,怎可一再改变。” 沈怀洲率先开口解释。 “是啊,你们的婚事,在上海圈子里都已知晓,此时再变来变去,岂不是留人口舌,说我陆故渊做事出尔反尔。”陆故渊也开口说道几句。 楼下戏腔一节高过一节,丝竹声声,大堂里的一阵欢呼叫好,气氛与屋内截然不同。 “爸,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沈小姐说。”陆璟尧看着陆故渊说道。 “嗯,去吧。 ”陆故渊轻应一声。 陆璟尧站起身,看向清桅,“沈小姐,我送你。” 清桅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说,“脚不疼吗?看着有些肿。” 清桅闻声,看向自己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脚踝,下午上课的时候扭了脚,这会儿确实有点红肿,隐隐的疼痛传上来。 她缓过来,被铃兰扶着,跟陆璟尧出了戏楼。 上了车后,清桅问,“我们……去哪?” “送你回家。” “……哦。” 汽车缓慢行驶,窗外是北京城璀璨奢华的夜景,两旁的灯光不停的变幻着,将漆黑的夜幕照的格外耀眼。道路上,汽车、人力车、电车各自奔跑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清桅痴痴地望着窗外,来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北京城的夜景。 她需要一些美好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短暂的忘掉地那些不愉快,而且,她不知道陆璟尧会说什么,心里也有些慌。 “好漂亮。”她扒着车窗,侧着身上往外探,“我可以开窗户吗?” 她试探的看着陆璟尧。 他神色淡淡,微微点头。 清桅在车门上下扒拉好一会儿,可窗户就是打不开,正当她准备放弃时,突然身旁一个身影斜过来,伸手越过她,“咔……”,车窗缓缓降下。 他停在她面前,离的那样近,她甚至看清了他突起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的心似停了一拍,心湖的中央,有一只蜻蜓点了一下,痒痒的,荡开一层层涟漪。 “谢谢。” 她声音细细小小。 有了这个小插曲,清桅再没办法专注于窗外的夜景,她总感觉陆璟尧在看着她,靠近他那边身侧,温热的气息无法消散,她觉得有点热。 “沈小姐。”陆璟尧低醇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恩……”清桅转哼了一声,并未扭头看他,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有喜欢的人嘛,自然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车子经过一家饭馆,有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她一天没吃饭,现在真的好饿,她不太想聊了。 车内沉默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开口,“沈小姐,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拒绝这门亲事。” “恩……。”清桅恩了一声,后背似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动了动身子,躲在后座的阴影里。突如其来的婚事,她脑子里乱作一团,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同意还拒绝? 她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到任何同意的理由。 她与陆璟尧并没有什么太友好的相处,而陆璟尧也不喜欢自己,她怎么能想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而父亲……他又为何突然安排她的婚事,是临时还是早就计划好的?难怪父亲会突然给她报钢琴和舞蹈课,想送她去中西私塾学社交礼仪,就都是为了让她嫁进陆家吗?更或者,他突然千里迢迢地接自己回北平,也只是为了他需要的家族联姻,并未有什么她想象的父女之情? 清桅越想越难过,小小的身子缩在黑暗里,似要融进去一般。 一旁的陆璟尧看着清桅,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不过他哪里知道清桅想了那样多,只觉得是不是自己这句话哪里伤害到她,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我……” “我懂,我明白你的意思。” 清桅开口打断他,声音仍轻柔,但冷漠。 清桅不知道她心里的难过,是因为陆璟尧的话多一些,还是因为父亲多一些……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陆璟尧的画面,在医院、在病房、在广德楼、在车上……她失眠了一整晚,她想起她还欠陆璟尧一句道谢,但她决定不说了。 第22章 父女谈判 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都需要长长的跑道,不停地奔跑,就像现在一样。 第二天一早,沈怀洲刚用完早饭,在院里闲步休息,却见院外一个娉婷袅娜身影晃动,是清桅。 清桅还是第一次主动来父亲这间书房,她仰头打量了这个不大的院子- 青墨的屋檐低垂,门口左右两棵很大的槐树,浓荫密布,高出屋檐很多,清桅瞬间觉得心境平静了不少。右侧有好大一片假山,配着高高低低的花草,不断有水从假山的各个洞里、缝里流出来,清亮纯净,咕咕作响,让院子没那么沉寂。 七哥说父亲很喜欢这个书房,因为水多,水代表财,父亲做生意最想要挣钱,源源不断的钱。他最近跟着父亲到公司学做生意,他说沈家挣了很多钱,但却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去了哪儿,他觉得父亲还没有完全信任他。 沈怀洲正在敞地的石桌旁喝茶,清桅走过去,“见过父亲。”声音平淡。 她从未如此与父亲谈过话,其中的紧张可想而知,她几乎一口气一直顶在胸腔里,不敢泄下来。沈怀洲的目光扫过,她顿时觉得这轻飘飘的眼神如千斤石压在后背,让她彻底透不过气来。 她咬了咬嘴唇,硬是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沈怀洲率先开口。 “有。”清桅鼓足勇气说道,“我不想上中西女校,我想去和诚学医。” “理由。”沈怀洲似随口一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放了一杯在清桅面前。 清桅想着若直接开口拒绝婚事,父亲定会直接否了。所以她想以学业入手,父亲在子女教育一向开放宽容,但按陆家的规矩,入了门便只能一心在家,一切学业、外务都要停止。 “现在是新时代,女子可以接受新式教育,出洋留学,上国际会议,国内很多女子也都可以工作、经商,甚至上战场,” 她看了眼沈怀洲,继续说,“我想成为那样的人,而不是深宅大院里年纪轻轻的太太小姐。” “想不到我小女儿还是如此有志气的女子。”沈怀洲深深看了一眼清桅,“但成为学医和成为陆家媳妇,并不冲突,这个我会去谈。” 清桅没想到她那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揭穿了,一时有哑口无言。 “若我执意不同意与陆家的婚事呢?”清桅干脆犯起倔来。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沈怀洲深吸一口烟,他隔着浓烈的白烟看到眼圈泛红的清桅。 “父亲!”静桅紧盯着沈怀洲,她绝没有想到父亲回应的如此强势,更是气愤不已,“父亲您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留洋回来的人,为何在婚姻大事上还是如此顽固守旧呢,更何况我与陆家公子素不相识,更妄谈感情,这样的亲事根本不会幸福!”清桅鼓足勇气一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点你倒是说的对,我虽留学回来,但在家事上思想还是很传统的,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在我沈家历来如此。感情之事,日久生情,自古以来便也是如此,为父并不觉得不妥。” “…确实历来如此……父亲,您将五姐娶与南京林家,八姐定与桂林白家,七哥亦是与驻英公使刘家的小姐在议亲事,您又何曾问过她们一句‘愿意?’……可是如此天南地北,国内海外的布局,难道还不够吗?还需您千里之外将这么微不足道的我找来……” 沈怀洲微笑点头,“不想我的小女儿才来几个月,竟懂的如此之多,这番思量的态度,我倒是很欣赏。” “上和诚学医,可以,如果会让你好受些,那这就是作为嫁入陆家的条件。但不管你同意与否,一年之后嫁入陆家,是必定之事。我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想法新,主意多,打着婚姻自由的旗号,退婚、私逃、毁约的也很多。但我不同,我是个生意人,讲条件,重承诺,为父希望你也是。” 沈怀洲说着站起来,“至于日后,你是深宅大院的陆太太还是某医院的知名女医生,更或者经商从政,那是你的本事,为父只会为你高兴。”沈怀洲说。 谈到这里,清桅已觉希望渺茫,心下有苦难言,伤心之极,落下泪来,只低哑着声音道,“我不懂,我只知道您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是我的父亲,看在死去母亲的份上,您也总该希望我的未来是幸福的吧。” 沈怀洲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时提及她的母亲,他看到清桅满眼的泪,一时无话。 他静默地望着这个最少见的小女儿,明明是最温婉娴静的江南青石雨巷里长起来的,此刻泫然欲泣、焦急窘迫的模样,却说着这样热血坚定有气势的话,很像她的母亲…… 清桅是倔强的,他一直都知道,小的时候他去杭州看她们母子,前几年去的时候,她从不与他说话,也从不单独与他呆在一处,后面次数多了,才偶尔接上一两句话,但也决不肯叫他父亲,一直长到十岁生日那天,他去学校门口接她,她才第一次开口叫他父亲。 太阳热烈,不知不觉中升至半空,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打进来,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清桅眼里也是。 沈怀洲看着清桅离开的背影,耳边是清桅最后悲伤也决绝的话,‘我后悔跟你回北平……’,他喃喃开口,“青玄,你说她日后可会怨恨于我……” 慕青玄站在沈怀洲侧后方,望着院门方向没答话,他知道沈怀洲心里早已有答案,他不是真的要问他。 清桅不是说丧气话,她是真的后悔因为一时贪恋父爱而跟来了北平,她想外婆,想回杭州了。 回沁竹园的路上,山茶见清桅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不想嫁给陆四公子吗?” 清桅没有说话,也不想说。 “可是四少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还长的英俊好看,可是京城很多千金小姐们的梦中情人呢。”山茶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崇拜花痴的模样。 清桅听着,一时分不清她这一崛而起的抗拒与愤怒是因为陆璟尧的不喜欢多一些?还是因为父亲的强势、一意孤行多一些? 或许两者都有? 那一整天,清桅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吃饭,她想了很多,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中间发生些什么变故也说不好。 弄不好哪天能偷偷跑回杭州也不定。 第二天早上去老太太那里问安,说起此事,老太太只说,“你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一句就给她堵死了。 而其他人,五姐八姐都是被安排的,七哥更是前车之鉴,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雪姨去父亲那里求情,才被放出来,婚事也只能先答应。 而逃走更不可能,从那天开始,连铃兰出门,慕青玄都派人跟着。 六月底最后一天,沈清夏和林书良在天鸿会馆办婚前的单身舞会,沈家、林家、白家还有京城一些要好的年轻富家子弟都聚在一起,衣香鬓影,身姿华贵。 沈清宜跑进来说,“清桅来不了了,她说身子有些不舒服,别带了病气来。” 沈世诚看着沈清宜,问道,“真是身子不舒服?我怎么觉着清桅最近有点怪怪的,上次璟尧哥从关外带特产回来,说一起来天鸿吃饭,她也说学习忙来不了。” 沈清夏闻言,把眼神投向一旁的陆璟尧。陆璟尧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气定神闲地问,“学什么?” “哦,八月开学,她要到和诚学医,入学前有考试。”沈世诚答。 学医?倒是有点意外,陆璟尧一口干了红酒,“你们先玩,我上楼打个电话。” 自从广德楼送沈清桅回去之后,一连大半个月陆璟尧都没有再见过她,她在躲他,陆璟尧这样想。 七月初,天空瓦蓝,棉絮般的云朵飘浮,天朗气清。沈家大宅的门口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沈老太太带着一众家眷,孙子孙女们锦衣华服,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往北京城西郊凤凰岭的龙觉寺祈福。 一切都光鲜亮丽,欢声笑语,那个突然的婚事,那份强力的争执,好像只影响了清桅一人,她被压的喘不过气,却闹也闹不成,逃也逃不了。 清桅跟七哥世诚、八姐清宜坐一辆车,她一个人坐在后排,东看西瞧,不知在想些什么。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在京郊或者更远的承德一些地方都养的有园子,每年夏天天热时好去避暑解闷,这会儿正是赶上时候了,出京的方向车多人多,汽车开的也慢。 清桅看着驾驶座的七哥,上次被关三天之后,他去跟父亲低了头,同意与魏家的婚事,也与许雅茜做了彻底了断。而后,他开始不停的出入戏园子,挥金如土的捧角儿,逛八大胡同的销金窝子,流连香闺忘返。以前,人家都说沈家七公子,是个正经的混世祖,现在是个浪荡的混世祖。 沈世诚感觉到后面一瞬不瞬的目光,他抬头在反光镜中与清桅的目光相撞,霎时又分开,“小九,听说你喜欢吃樱桃,那龙觉寺后山有一大片果园,一会儿七哥帮你都给它摘了。” “那不是人家寺里的,让随便摘吗?”清桅问。 “让不让的,反正七哥有的是办法,一准儿让你吃上最新鲜的樱桃。”世诚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清桅捧场似的应和,她不知道七哥如今对人生做何打算,她只是有些心疼。 汽车驶出城中心,往郊区的方向路上车辆渐渐少了,嘈杂喧嚣渐远,虫鸣鸟叫开始热闹起来,车窗外两旁的苍翠树木静静流淌而过。清桅打开车窗,温热的风吹过来,浑身一热,人也慢慢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车子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几声枪响,吓的清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第23章 阿司匹林 “没事,训练营传出来的。” 沈世诚看着被吓的一脸懵的清桅解释道。 清桅转头看向车外,车身扫过一排高大的槐树,正经过两扇高大的黑漆铁门,左侧竖着一牌子,白底黑字,“驻京部队西区营地”,两侧各立一位士兵,神情肃穆。 车很快驶过,又是一排高大的槐树,灰色的围墙连绵不绝。 清桅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那样的地方总是让人特别容易紧张,就和他一样。 黑色的汽车在山路上蜿蜒盘绕,又开了大概十多分钟,远远可见重叠的庙宇禅房坐落在山间,红墙青瓦从繁茂的树丛间钻出,静谧安宁。龙觉寺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有悬崖,可以俯瞰京西古道来来往往于尘世间的车马、行人。 它并不是北京城最古老或最繁荣的寺庙,只是因为寺院的主持与沈怀洲是多年熟识,且沈家常年捐赠香火于寺院,所以沈家人祈福祭拜大都是来这里,为了方便来往,甚至还在山下不远处修建了沈家别苑,有时也用来避暑散心之用。 “到了。”沈世诚道。 古寺正门香火缭绕,清桅下车就看到阶前站着几位着灰色僧袍的僧人等在阶前,她和世诚、清宜几人下了车,其他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来,老太太由沈香扶着仪态端庄的来到主持前,双手合十,互相行礼。 寺院里人不多,应该是限了来往香客,沈老太太带着沈家家眷一行人跟随主持来到正殿,主持跟几个小僧人低语几句,僧人们从佛像后陆续出来立于大殿两旁,钟声佛号,梵音渐起,萦绕在整个大殿,庄严神圣。 沈家众人,自老太太一一上前,屈膝俯首恭敬礼拜。 一行人结束时已近正午,主持热情,又邀请大家去后院的厢房用了斋饭。所有人用完斋饭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太太有些累,本来想直接返回沈宅,但几个年轻人非要闹着去后山的果园摘樱桃,沈夫人只好带着老太太先去山下的沈家别苑休息,留他们自己在山上。 后山的果园是寺里的僧人闲暇时栽种的,樱桃、李子、杏、桃都各有一些,沈世诚带着清宜、清桅还有清夏和林书良几个齐齐钻进了果园。 “清宜,你慢些,别爬那么高。” 清夏看着已经直接爬到树中的清宜,一时慌了。 “不会,五姐,”清宜攀着树枝往下看她们,又看了眼旁边树上的世诚,“世诚,你要不敢爬,就改口叫姐姐吧。” 底下一群人一阵大笑,世诚不服气的开口,“谁不敢了,你可瞧好了。”说完直接裤腿一提,几步爬上老高。 “哎哟,七少爷,您慢点儿,”世诚爬的欢,倒是把小跟班福生急的团团转,在树下伸着手各个方向乱转,“您要是摔了,我的小命也不保,您一定要当心啊。” “福生,你家主子就是个瓷娃娃,你可看紧了。”清宜还不忘起哄,“别到时候摔下来,又和前些天一样自己躲家里哭鼻子。” “沈清宜,有本事你今天就呆在那树上别下来,不然你看我不打哭你!”世诚的男子汉气概明显受到了挑衅,有些气急败坏。 来的时候在车上,清桅就听见清宜说了一通世诚,说她竟然为了个女人被父亲禁足,还砸了一屋子东西,语气间鄙夷的很。 “八妹,你别欺负老七了啊,他那是让着你呢。”五姐玩笑,拉着林书良去另一棵树下摘了。 “七哥,你快摘下来给我一些,我想吃。”清桅也出来打圆场。 “小九,你把篮子给我,我给你摘上面最红的。” 世诚扶住树干,去接清桅手里的竹篮。 清桅站在树下等着,时不时自己在低处摘几颗,热的满头大汗,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飘过,一会儿阴凉,一会儿日晒,清桅摘的开心,这大概是她来北平这么久,最舒心的一个下午了。 “呐,铃兰,你替你家小姐接着吧,有点沉。” 世诚提着满满一篮黑红黑红的樱桃递给铃兰。 铃兰刚接住,清桅就伸手拿了一颗,“还没洗呢,小姐。”,铃兰阻止。 “没事,就一颗。”清桅用帕子擦了擦,摘了青蒂,一整个塞进嘴里,白里透红的脸颊鼓起小包,咬了一口,“好甜,七哥。” 清桅眉眼弯弯,眼睛明亮,一时不知是樱桃甜,还是她更甜。 “哈哈,小九就是个小馋包,” 那边传来清宜舒朗的笑声,”铃兰,快拿去洗洗,别一会儿让她吃坏了肚子。” “是,这就去。”铃兰开心地应道。 “小九,你也去吧,后面有个亭子,凉爽些,” 世诚瞅着纤细小巧的清桅,晒的满脸通红,头发湿着粘在额头上,都替她热。 “好,那你们也别摘太久,这天气小心中暑。”清桅也确实呆不住了,又热又晒。 清桅走上亭子,才发现这亭子真是极好的,位置高,视野开阔,一眼放望,近处是葱葱绿绿的果园,再是林立山间的寺院,更远些是若隐若现的村庄房子,西北角的方向,有好大一片土色的空地,隐约看见不断有整齐的队伍跑过,清桅看着方向,猜想应该是来时经过的那个军队训练营。 她时不时拿一颗樱桃吃着,在亭里来回看着,亭子叫”怀音亭”,名字还挺好听,旁边的石碑上还刻的有修建日期,她一看才发觉,这亭子竟与她是同一年有的,想着这奇妙的缘份,看着亭子心里更是欢喜。 下面园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嬉戏打闹的声音,欢笑不断。清桅自己呆久了有点无聊,便让铃兰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她坐在石凳上,面前放着书,一手拿着笔,一手时不时喂一颗樱桃,只觉人生尽欢如此。 她看的专注,身后有渐近的脚步声传来,“七哥,我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 声音娇软俏皮。 来人没有出声,脚步声却不停,在她身旁站定,她正要转身去看,高大的身影突然俯下来,一股热浪瞬间将她包裹,“这个单词写错了,少个i。” 那人一只手抽走她手里的笔,在书上圈了她写的一个单词,又在旁边新写一个“aspirin.” 。 她看着正写字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掌背很大,手背上青筋明显,笔尖在雪白的纸上摩挲,写出来的字,笔姿潇洒,整洁利落。 她视线上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英挺,耳后的短发末端有些湿润,兴许是热的。 是陆璟尧,她心里一顿七上八下,只觉得亭子瞬间小了,呼吸都不通畅。 第24章 一人一次 “我……我知道。”清桅没底气的结巴了一下,上次买医学相关的书,她其实并不太能看懂。她不再看他,从他手里抢过笔,往前坐了坐,她想逃离他的包围,他的气息太过浓烈,让她觉得比在果园晒着时还热。 陆璟尧低笑一声,是从胸腔里荡开的愉悦,小女孩的不服气。他本来在西营办公,舟亭回来说看到了沈家车队往龙泉寺来了,他不知怎得心血来潮过来看看。 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没有点。 “想学医?” 他看了看桌上的书,视线凝着清桅。 清桅并未答话,她侧了侧身子,更朝外一些,不想与他面对面,他即使只是坐在那里,凌厉的气势都让她觉得压迫。 “是因为上次医院的事?”陆璟尧又说,清桅仍未开口。 陆璟尧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是有点脾气在的,她不想开口的事,你怎么着她都不开口,她关心的事,礼貌有分寸。他捏着白色的烟蒂,想抽,又怕她不适一直忍着没点。 “啪!”打火机被打燃,陆璟尧点燃了手里烟,他猛吸了两口,“上次……”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清桅突然提高声音,一下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们在那里,我只是去等我五姐,不小心偷听到你们谈话…抱歉。”她的眼神单纯,神情真挚,是真的在道歉,不是在闹小脾气。 陆璟尧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而她那样的神情落在他眼里,更是有一丝不舒服,他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想追个究竟。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我的婚事也并非你所愿,我已经在跟父亲极力争取了。只是……”清桅看着他,目光纠结,在犹豫怎么开口。 陆璟尧抬手吸一口烟,微眯着眼睛看她,等她继续。 “只是两家达成这样的婚事,双方定是谈了条件的,我父亲那边他并不同意。” 清桅缓缓开口。“或许你知道是什么条件吗?” “我不知道。”陆璟尧答。 不知道?清桅看着陆璟尧,目光审视。 “你让我不喜欢可以拒绝,那你为何不拒了这门亲事?”清桅问。 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似是在认真思考。直到白色的烟雾模糊视线,才听到他说,“如果他们一定要我结婚,那便结就是了,至于是谁,我无所谓。” 陆璟尧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看着清桅的眸子一寸一寸暗淡下去。 “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你不会后悔吗?” 明明心底有个声音一再劝说不要再问了,但清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似乎就是想求个究竟。 女孩的眼神平静,但陆璟尧却似感受了绵密的风波,“不后悔,更何况……”他顿了好一会儿,说“更何况,我若此时退婚,你背上被陆家退婚的名头,对你名声也不好。你不会怨恨于我?” 清桅无奈的轻笑,“我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名声这些虚名,又有什么意义。”她抬头看他,“所以,你大可以拒绝……” “我很忙。”未等清桅说完,陆璟尧便出声打断。 因为很忙,所以没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 因为很忙,所以不拒绝,是谁都可以。 清桅静静地思索着他的这些话,淡淡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忘了手上的烟,自燃了好长一段烟灰,悬而未落。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吹的书哗哗作响,蝉鸣也格外的闹。 “你吃吗?很甜。”清桅把装着樱桃的白色瓷盘往陆璟尧面前推了推。 盘里的樱桃深红鲜嫩,她想吃了,刚刚说了好些话,此时有些口渴,她拿起一颗放入嘴里,只是还没等她咬下,便听到陆璟尧的声音。 “你听谁说的我有喜欢的人。” 声音清清淡淡,似乎还有点酸涩。 “我自己猜想的,”清桅嘴里含着樱桃,话音不太清楚,“那天在齐老师楼下,我看见你和她……。”清桅没再继续往下来,因为陆璟尧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陆璟尧看着一米开外的清桅,小小的鹅蛋脸,脸白唇红,肌肤光滑细腻,额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水亮水亮的,右脸鼓起一个小包,是刚刚塞进嘴里的樱桃,微张的唇角,有快要盈出来的晶莹的水渍,软萌可爱的让人心软。 他突然想尝尝那樱桃,从盘中拿起一颗吃了,“恩,很甜。” “好好读书,我还有事,先走了。”陆璟尧起身,看着前面一片广阔,原路下山。 清桅看着他下山的背影,轻轻“哦”了一起,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只是奇怪怎么突然就走了,那婚事到底,就这样了? 晚上回到山下沈家别苑,白日里累了一天,清桅很早就洗完澡,坐在厢房的廊下,听山茶讲龙泉寺一些的乡村故事,很是有意思,听的津津有味。 “山茶这么会讲,没去顺德茶馆摆张桌子,真是可惜了。”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暗影里传来,是沈清夏。 “五姐,你来了,” 清桅从靠椅上起来,让铃兰摆桌奉茶,“快坐吧。” “下午还摘了些李子,送来给你尝尝。”清夏端着一小篮红红的李子。 清桅一向贪嘴新鲜水果,拿起一个就咬,“啊……好酸啊……” 小脸酸的皱成一团,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看清桅的样子,其他几人被逗的轻笑出声,“忘了说了,这会儿的李子皮还酸着呢,你手也是够快的,” 清夏把李子给铃兰,“给你们小姐把皮削一削,再裹层蜂蜜,必是好吃的。” 铃兰和山茶离开,清夏才低低的问清桅,“谈好了?” 清桅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清夏精怪的眼神,倒是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哪里就谈好了,我与他原也没什么,如今婚事上父亲上这样强势,我根本毫无办法。” “那……见了这几回,真的一点不喜欢吗?看之前我还以为你多少对他有些好感呢”清夏也是知道的,在陆璟尧跟前,她这个单纯的妹妹就是白纸一张,她是怕她吃了亏。 清桅看着天上那道弯弯的月牙,细细小小,虽也清亮明静,但不如那晚的温柔恬雅,她在认真的想清夏刚刚那个问题。 第25章 乍见之欢 山间的风走过茂林水涧,鲜花野草,吹在人身上,清凉如水,又沁人心脾。 清桅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乍见之欢,一霎而已。” 短短八个字,说清了这情之所起,也道明了此情之所终。 清夏看着清桅,眼里动容,她这个九妹妹,远比她想象的聪颖、冷静、清醒。两姐妹趁着月色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散。 山里凉快,还有新鲜果子吃,老太太及一众人每日闲聊逗趣,或山野采花踏青,硬是在沈家外苑住到了七月下旬才回了沈家大宅。 清桅几人刚回到沁竹园,她整理书,铃兰山茶在打扫屋子,门房便急急过来说是有人送了东西来给她。 清桅坐在刚好的矮榻上,拿着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翻来倒去看了个遍,没有名字,又掂了掂,还有点重,摸着厚厚一本,像是书。 “别瞧了,小姐,我给您拆开不就知道是什么了。”山茶玩笑着,拿着剪刀一剪就开了,“是书。” 清桅从袋子里拿出来,是两本英文封面的书,《thencet》 是柳叶刀的全英文杂志,清桅心情激动不已,这个杂志全世界闻名,中国又能有几本呢。可她心里又不禁有些好笑,这是谁这么看得起她,给她一个还没什么都没学的预备医学生送这么珍贵又深奥的医学杂志,是在笑话她吗。 她正好奇是谁送的,从书里掉出一张白色卡片,“以后如果想看医学相关的书,可以到这里……”后面写着一串详细的地址,卡片右下角,是不受拘束的三个字“陆璟尧”。 之后的一周多,清桅的心情都很平静,不过是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日常上课读书,陪祖母聊聊天,听铃兰山茶讲话本子,有时候笑着笑着,又心生无奈。 有几次在祖母那里用饭,几个哥哥姐姐也都在,席间不知怎么的聊起陆璟尧,说是最近关外又不太平,他带军去平乱怎样怎样,她全程也是淡淡地笑着不答话,从不多说一句。 这天,慕青玄来到沁竹园,给了清桅一个纸袋,她拆开纸袋,是私立北平和诚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她嘴角上扬,不知真假几分。她想起父亲那句话,“我是个生意人,讲条件,重承诺。” “慕大哥替我转告父亲,我也会遵守承诺。”清桅知道,这么快就拿到通知书,父亲也定是费了心力。 慕青玄欠身行礼,出了沁竹园。 灼日炎炎,八月一日这天,沈清桅迎来了她正式的大学生活。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在课桌上投下点点光斑,随风摇曳,一身黑色中山装校服的男子正翻看着一本神经学的书籍,时不时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神情专注,一幅黑框眼镜,一看便知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蕴之,蕴之…。” 一个同样穿着的男子从走廊上突然跑进来,大声冲教室里的男子叫道。 “做什么这么慌张。” 秦书钧声音温润雅静。 “哎呀,别看了,”男子一把合上他的书,拉着他就往外跑,“快跟我去看美女,今年大一来的新学生,听说有个长的特别好看,好些人在那看呢。” 秦书钧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感兴趣,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学医,学医……只是等他想要拒绝时,严正已经把他拉到了走廊尽头,那里正对着学校大门,一览无余。 他抬眼一望,那个纤巧玲珑的身影便撞了进来,直击在心坎上,一颤一颤的。 沈清桅穿着一套窄小的女子校服,短短的蓝色衫袖,露出雪白的胳膊,短短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脖颈,黑色的百褶裙盖到膝盖以下,脚上是一双窄小的攀扣黑色皮鞋,配上白色的长筒线袜。 秦书钧看完才知为何严正那般赞她美,她摘掉了以前额上遮挡的白纱,额头光洁饱满,面孔小巧白净,眼睛尤其灵动,漆黑的头发也改了原来的如意双髻编成两股麻花辫放在胸前,发尾还缠着水粉的缎带蝴蝶结,青春可爱又不失温雅娴静。 “这是谁啊?好漂亮啊。”路边一个学生轻声问道。 “是啊,是啊,医学院能有这样的美女实在难得啊。”另一个学生玩笑道。 “说是沈家的九姑娘,”一个男学生指着她旁边正撑着伞的男人道,“你看,她旁边的不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儿沈世诚。” “沈世诚我之前在红香楼遇到过一次,就是他,”另一个长发男子神情得意的样子说着,“不过,沈家九小姐之前不是说是个乡下丑丫头吗?” “估计是谣言吧,这灵气的长相,通身的气质,我可太喜欢了。” 一个平头男学生一脸喜欢,眼神有些许猥琐。 “得了吧,就你这长相、家世,”长发男子上下扫那人一眼,鄙视的很,“前段时间报纸没看过?人家可是与陆家四少定了亲的,哪轮得上你喜欢啊,呵。” “诶……我看了我看了,当时我还奇怪陆家怎么会看上她,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原来是这样一位漂亮小姐,难怪呢。”一个短发的女学生很是羡慕,看打扮也是富家小姐来的。 清桅从进来校园,一路走,一路被围观讨论,她实在招架不住了,“七哥,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那怎么能行,你第一天上学,我必须给你镇镇场子,免得到时候遭人欺负了去。”世诚一身米色西服,白色礼帽再加一副新潮的圆形黑色眼镜,用鼻孔看人气势,真称得上是嚣张。 “那快些走吧。”清桅只管拉着世诚的衣袖往教务楼去。 一上午,世诚带着清桅去办了入学手续,填表,领书,又去教室转了一圈,只是两个人谁也不熟这学校,来来回回的走了不少冤枉路。 “刚是从这儿来的吗?怎么感觉这里走过啊,” 沈世诚收了伞,下拉了拉眼镜,看着台阶就一屁股坐下去,“哎呦,我可走不动了,太累了。” “那你在这坐会儿,我去找个人问问。”清桅看着世诚,擦了擦额头的汗。 “恩,别走远了啊。” 世诚取下礼帽,扇了扇。 清桅刚走下台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你们想去哪儿?我带你们。”女子一身校服,齐耳短发,是许雅茜。 “雅茜,你怎么在这儿?” 清桅有点意外看到她,她回头去看七哥沈世诚,果然,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还穿戴整齐了,她不禁偷笑。 “我来找个朋友,给他送本书。” 她扬了下手里的书,马什么什么,清桅没看清。 这时,沈世诚也已经下了台阶来到清桅身旁,清桅看他明明有话要说,又克制着不动声色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他才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许雅茜脸色微红。她其实从进校园就看到他们了,偷偷跟着转了好几个地方,听他们说着迷了路,实在不忍才现身出来。 清桅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心里却是苦恼极了,人家两个旧情人见面,她夹在中间实在尴尬,但若是现在借口离开,又未免太过刻意。 纠结之际,倒是雅茜更显自然一些的说,“走吧,你们想去哪儿?” “也没有,就是想熟悉熟悉环境,没想到走晕了,呵呵。”清桅解释。 “那我带你们转一圈,这里我挺熟的,” 雅茜对上世诚望过来的眼神,又解释了一句,“有同乡在这里,之前来过几次。” “哦,那麻烦你了,雅茜姐。”清桅说。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雅茜就行。”说着,她已经开始往右侧的一条小路穿出去。 “恩。”清桅点头,拉着世诚跟上。 许雅茜带着两人在学校逛个遍,正准备公开的时候,听见老远处有人叫她,“雅茜!” 第26章 遥遥相望 “书钧。”许雅茜看到一路小跑过来的秦书钧叫道。 等人来到跟前,她准备介绍时,却听到秦书钧先说,“我们认识。” “恩,秦师兄好。” 清桅打过招呼,看世诚和雅茜两人一脸疑惑,又解释道,“之前在许宴医生那里见过,后来他还帮我挑过书。” “书可看完了。”秦书钧微笑着问。 “还没……太难了,”清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后还要多向秦师兄请教。” “既然都是熟人,那中午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以后麻烦在学校照看一下小九。”一路无话的沈世诚终于开口了。 清桅看下时间,也确实该用午饭了,便劝着大家一起去了全聚德。一顿饭下来,几个年轻人也更熟悉,相处更自然了。 几个人吃完饭从楼上下来,沈世诚和许雅茜走在最前面,清桅和秦书钧走在后面,两人笑语晏晏,最后是严正和其他几位同学。 世诚转头问清桅,“小九,你是去学校还是跟我回家?” “七哥,我去学校。” “好,那麻烦小秦和同学们多照顾我们家小九啊。”沈世诚大着声音对后面几人说道。 “没问题,七少!”同学们也是热情的齐齐应道,惹的楼下用餐的人都纷纷向他们看过来,一时弄的清桅有些发窘。 正要出全聚德,忽逢从外面也进来一群人,声势浩大。 沈世诚率先看到来人,欣喜地跑过去打招呼,“陆四哥!” 陆璟尧正和舟亭在说话,闻声看向沈世诚,“世诚。” “陆四哥来吃饭?”沈世诚嘿嘿一笑,也并不擅长社交。 “恩,约了朋友。你们……”陆璟尧扫了眼他身后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以及人群里的沈清桅,他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有一丝惊讶。 “小九今天开学,我带她和同学们来熟悉熟悉。”沈世诚见他看着清桅,解释道。 “恩。”陆璟尧抬手看下时间,“那你们玩,我还有事。” “好。” 陆璟尧拍了下沈世诚的肩膀,往里走去,在经过清桅身边时,清桅看着他,眼里明媚含笑,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陆璟尧终于觉出她此时与往日的不同,不仅是外貌着装的不一样,是眼神,落落大方、明朗亮丽。 学校的日子是充满新奇和活力的,清桅的所有时间都填满,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帮忙准备五姐的婚礼,周末还要抽出时间去练舞和钢琴,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大婚之日。 因着沈清夏喜欢,两人办的是西式婚礼,农历八月十五在王府教堂举行仪式,因为林沈两家在北平的名望和地位,婚礼受到各界特别的关注。一大早,除了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还有不少想要一睹盛况的市民,热闹非凡。 仪式定在上午十一点整。 清桅跟世诚、清宜坐在右侧座席中,前排是父亲母亲的座位,父亲不在,该是去接五姐了。母亲一身牡丹红滚金线的苏绣旗袍,坐姿端正而优雅。隔着宽宽的铺了红地毯的走道,左侧坐席也坐满了宾客,大多她都不认识。 只是瞥一眼便看到陆璟尧,一身银灰色的礼服,他正与旁边一位女子在低声说话,她正要转头,那女子却倾身朝她微笑点头,她不得不也倾身微笑回礼。这一来一回,倒是惊动了她旁边的陆璟尧,他抬眸望过来,眼神清冷。自上次龙泉寺之后,一个月未见,清桅微愣了下,赶紧转头坐好。却是在这个空档,她听见了旁边七哥的笑。 “别笑了,七哥。”清桅窘极了。 “你与她认识?” 沈世诚清了下嗓音,低声问。 清桅摇头,她不认得,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是陆大哥的太太,白家小姐白舒婷。”沈世诚给她介绍。 她想起来了,那次在咖啡馆等雅茜的时候,有一个女子也是这般看着她,对她点头微笑,她还奇怪呢,原来是陆家的人。 “镗镗咚……”外面传来一阵礼炮声,清桅回过神来,新娘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教堂门口。 主持人宣布仪式正式开始,有请新郎新娘入场。 林书良一身白色的燕尾服,风度翩翩,英俊贵气,大厅里掌声雷动,待他到前台站好,又齐齐望向门口,沈清夏挽着父亲沈怀洲正款款走来,父亲一身黑金燕尾服穿的挺括,清夏雪白的婚纱礼服,宛若高贵圣洁的公主。 清桅使劲儿的鼓掌,清夏在经过她们身边时,特地转过脸朝她们微笑,薄如蝉翼的头纱下,她眼里满是幸福的星光华彩。清桅看见她母亲眼里一瞬间泛起水光,比她指尖的翡翠戒指还亮,是开心,是不舍。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一对新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庄严宣誓,亲吻拥抱,彼此敬爱一生。 仪式结束,林书良挽着沈清夏沿着红毯走出教堂,众人也齐齐聚到教堂外的敞地上,一时间礼炮齐鸣,漫天的花瓣在空中散开,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欢呼声掌声不断。 “新娘要抛捧花,传递幸福,你们准备好了吗?”主持人站在台阶上大声喊道。 “准备好了。” 台下众人一阵欢呼,簇拥地向前,要抢捧花。 “三、二、一、抛!”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红玫瑰的捧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众人看着完全偏离方向的捧花,精准落在一个白衣女子的怀里。 清桅本不想参与,所以站的离众人远了些,她自己单单在最右侧,没人抢,甚至没人注意到她。花落下来,清桅一下慌了神,只好赶紧伸手接住。 众人看着花落入她人之手,都好奇地看向清桅,失望唏嘘一阵,很快便开始起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句,“看来九小姐好事不远啦,到时候不要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大家说是不是?” “是,九小姐别忘了请喝喜酒啊!” 众人一阵附和,欢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清桅被调侃的尴尬极了,红着小脸不知该看哪里,一抬头目光便与正立在台阶上望着她的陆璟尧相撞,也许是欢声太热烈,气氛太浪漫,清桅一时之间竟忘了挪开视线,她一袭白裙,手捧着鲜花,就那样站在漫天花瓣里,虔诚地看着陆璟尧。 含苞待放的桅子花松开了固执的坚持,她想拥抱这热烈的夏天。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们又在教堂后花园聊天、吃茶点,临近中午才缓缓散场。 “小姐,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教堂后花园入口铃兰焦急的跑过来,喘着大气,“我找了你好久,怎么躲在这里。” 从接到捧花,清桅就不见了,后来一家人一起拍照都没有找到她人,原来是自己躲起来了,叫她好找。 “铃兰,我刚刚是不是又丢人了……”清桅软软地趴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捧花,红色的大马士革玫瑰。她想起刚刚望陆璟尧的那一眼,她太后悔了,一个月的努力瞬间就塌了个粉碎。 “什么丢人?”铃兰两个眼睛转溜一圈,不知道清桅在说什么。 “算了,”铃兰一向憨憨的,清桅指望她能看出什么呢,“我们走吧,一会儿七哥该找了。” “恩,” 铃兰答,顺手拿起桌上的捧花,这么好看,小姐怎得不拿着。 两人从后花园到教堂门前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一些主事的人还在,路边停了几辆车,铃兰跑过去找沈世诚,走了一圈却发现都不是。 “小姐,七少爷没等到我们,可能已经先走了。”铃兰急急地跑回来跟清桅说。 “没事,我们等一下,七哥发现我们并未到家,会来接我们的。”清桅淡淡道。 清桅带着铃兰正准备回教堂时,听到有人叫道,“九小姐,我们少爷请您坐我们的车,送您回沈宅。” 是武阳,清桅认得他,天天跟着陆璟尧,性子比较活泼的那一个。 “真的吗?那太好了。” 见是武阳,铃兰率先应道,一脸的开心,倒是忘了之前互怼的事情。 清桅此刻想躲陆璟尧还来不及,本想拒绝,却不想铃兰这丫头先开了口,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武阳替她打开前一辆的后车门,陆璟尧已经坐在里面,双腿交叠,靠在后座上,坐姿优雅。清桅朝他微微点头,上了车里。 第27章 共乘一车 王府大街,是北京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楼牌林立,人影幢幢,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行驶在车流之中。 真是越急越慢,清桅本想从教堂到沈宅也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很快就过去了。却没想到刚从教堂转到大路上就开始堵车,她直直地坐着,感觉整个人有些僵硬,虽然开着窗,但还是很热,她想用帕子扇一扇又觉得不雅,真是十分难奈。 两人上车都没有开口说话,武阳开着车都恍惚了,这后面是坐的有人吧?他偷偷从后视镜瞄一眼后座,正撞上陆璟尧冷凝的目光,吓的一哆嗦脚下直接猛踩一下刹车,清桅一不留神直接往前栽出去,幸得这时陆璟尧眼疾手快拉住她。 清桅胳膊上一片炽热,好一会儿才散。 “对不住啊,沈小姐,一脚踩猛了。”武阳嘴上道着歉,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很,这俩人可算是动了。 “不会开车就换舟亭来。”陆璟尧冷声开口。 “四少,不小心而已,再说当年赛车,舟亭可是输给我的,不然你以为他愿意天天跟我车屁股后面跑啊。”武阳嘴里倒豆子一般,叭叭说个不停。 陆璟尧本想说他几句,却听见了清桅被武阳逗的轻笑一声,眉眼弯弯,有了活力。 “嘿嘿,九小姐莫见怪。”武阳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赶紧补一句讨好。 “无事。”清桅说,声音轻柔。 冷场打破,气氛也轻松下来,清桅挪了挪身子,轻靠在后座,人舒服不少。 “学习还顺利吗?” 陆璟尧淡淡地问。 “恩,挺顺利的。”清桅点头。其实她撒了个小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克服解剖的心理障碍,但似乎……更不想被陆璟尧看轻,便一时嘴快逞了强。 “上次的杂志……谢谢。”清桅扭头看他,真诚的道谢,那个杂志实在珍贵。 “当时给许宴定的,你要想看,那里还有其他的,你随时去看。”陆璟尧也回头看她一眼,他手肘放在车窗上,支着下颌,神情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小的事。 清桅敏感的察觉到那份无足轻重,心里倒也无所谓,转头也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武阳看着后座的两人,一头黑线掉下来,明明当时送杂志的时候,还再三叮嘱不要弄丢,不要弄坏,宝贝的很,这会儿云淡风轻个什么劲,他家四少的精明怎么到了沈小姐这显得有一点……笨拙。 可他哪里知道他主子正忧心别的事,从英国购的军备物资,五天前就到了广州,可现在却还没有停入天津港,是途中出了什么事……陆璟尧沉思着。 忽听到咕噜一声,这回清桅更尴尬了……竟然饿的肚子叫,她窘极了,脸一下涨的通红,用帕子挡着脸,紧紧盯着窗外假装无事。 一旁的陆璟尧被清桅一连串可爱的小动作逗的心情好了一些,眉梢舒展,嘴角勾着笑。 清桅见状,扭头轻瞪他一眼,这人是在明目张胆笑话她吗?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清桅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红色,一颗红色的喜糖神奇的躺在他宽大的手心,她眼睛一亮,视线从手心移到他脸上,他神情温润,嘴角轻扯出一抹浅笑。 “恩。” 他手又往她身前递了递。这糖还是刚刚大哥家的然然给他的,那小丫头从小就爱吃糖,他想大概女孩子都喜欢的吧。 “谢谢。”清桅抬起左手,小心拿起那颗糖,拨开糖纸放入嘴里,舌尖舔了舔,“很甜。” 陆璟尧收回手,手指微不可察的摩挲着掌心,她的指尖刚刚划过那里,触感细腻温软,有点痒。 出了王府大街,车开的就顺了,很快到了沈宅门口。 清桅道谢,“今天谢谢你。”铃兰扶着清桅下了车,她刚要走又回过身来问车里的人,“你晚上要来家里喝喜酒的吧?” 陆璟尧点头说是。 清桅走的很慢,快进门里,黑色的汽车启动,从身后经过,她停在下脚步,扭头看一眼渐行渐远的车影,快步往沁竹园去。 林沈两家,为了答谢宾客,林家大宴宾客三日,沈家午晚间的各有一番酒席,晚上还有舞会和京戏,也是热闹极了的。 清桅回了沁竹园,山茶和其他人已经被叫到前面去做事了,就她和铃兰两人,园子显得有点冷清。她让铃兰去告诉七哥一声,说她已经回来了,别错过又去找。结果铃兰去一圈回来说,柒园除了两个守着的老妈子,并没有看到七哥,甚至福生也不见人影。 清桅想着许是今日家里事多,大家都去前面帮忙了,便也算了。只是独自呆了一会儿,又纠结要不要也出去帮忙,毕竟所有人都在忙,就自己不去倒叫人说闲话。 她起身叫了铃兰准备到前头去,刚出了园门,就看到沉香带着人过来给她送吃食,说是老太太没见她中午去用饭,特地送来的,清桅只好又返回来。 送来的是午宴的菜品,中式西式、茶歇糕点一起竟有二十来样,她和铃兰一起慢吞吞用过午饭,人也懒了,不再想着去前头凑热闹,干脆靠在沙发上看起书来。 到了晚宴时分,整个沈府更是陷入极致的热闹喧哗之中。 因着林书良是请着假回来的,和沈清夏过两天就要南下,今日晚间的客人尤其多,连着陆璟尧也喝了不少。 他从餐厅踱着步来到花园,整个宅子都挂满了彩灯,亮如白昼,酒席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似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管不顾的闹;东园的戏楼丝竹漫漫,千回百转,西园琴乐合鸣,激昂热烈。他不想听,可一切的声音似乎裹着他、追着他,逃也逃不掉。 战场上拼死搏杀,此地的歌舞升平,让他有种强烈的被撕裂的感觉。连年战乱,国势危机,有太多的人无家可归,流血牺牲,可就是这样,还是有那么多贼人正虎视眈眈,想破了这山河,毁了他的家。他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能覆灭所有,护它周全。 他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欢语声,渐渐近了,不一会儿又远了……他想他是醉了,他愿意醉着,醉着或许就都好了……忽听得有人叫他。 “璟尧……”不纯正的中国话,声音娇媚,是凯瑟琳。 他转身看她,一身火红的曳地长裙,极尽张扬,自然也极美。 第28章 花前月下 “我见到她了,脸或许算好看,身材差我得远,性格倒是温顺,但也无趣的很,她配不上你。”凯瑟琳不标准的中国话,磕磕巴巴,但话却是非常直接。 陆璟尧晃了下脖子,散漫的看她,凯瑟琳款款走来,若柳扶风。 “凯瑟琳。”他声音低哑,纯正的英式发音,听在凯瑟琳耳里,极尽诱惑,心旌摇曳。她不由自主轻应一声,走过去想挽陆璟尧的胳膊,却被他一抬手躲开了。 “因为在你未婚妻家里,便要如此生疏?” 凯瑟琳有一丝恼怒。 “不管在哪里,本该如此。”陆璟尧说。 “你对我……真狠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凯瑟琳见他态度强势,放软了姿态,虽然他一直都在拒绝她,可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她不想放弃,她舍不得。 “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陆璟尧看着前方的彩灯忽明忽暗,印在他眼里亦是晦暗不明。 “所以……你喜欢她那样的?”凯瑟琳看陆璟尧冷淡疏离的样子,落寞的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她可以彻底死心的答案。 “与你无关。”陆璟尧声音冷峻。 凯瑟琳看着陆璟尧,眼睛里满满盛着的都是他,这个她喜欢了五六年,跨洋越海而来的追求,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良久,星辰暗淡,陆璟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你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吗?”他看着凯瑟琳眼里迷茫,顿了许久才说,“是国家。我是一个中国军人,生养我的家人,接受过的教育,我的思想,我的信仰,都决定了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娶一个外国女子为妻。我知道你可能要说我狭隘,但我不会为之改变,个人感情永远不会凌驾于国家情感之上。” 凯瑟琳看着陆璟尧,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不是她不够漂亮,也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出生就注定了这份感情——绝无可能! “有烟吗?”凯瑟琳细长的两道眉高高扬起,红色的唇拼命的咧出笑,声音发颤。 陆璟尧从长裤口袋里拿出烟盒,在凯瑟琳面前打开,她白而细长的手指夹出一支,他打开打火机想给她点烟,却被她拒绝,自己拿过去划了好几次才点燃。 白色的烟雾升起,被风吹散,昏沉的云不知何时飘过来,挡住了月亮,院子里暗了下来。 “可我还是爱你,一点都不后悔。”凯瑟琳笑着,转头看着陆璟尧,有眼泪从她蓝色的眼睛里滑落,她稍抬头,用手指去擦着眼角的泪,可却越擦越多一样,她不禁大笑出声,有点率性的可爱。 陆璟尧笑了下,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宠溺。 “陪我再跳支舞吧。” 凯瑟琳怅然地叹了口气,望着西园的舞厅正热闹,即使结束,也要潇洒快乐一些。 “凯瑟琳。”他又一次这样叫她,静静地看着她。 凯瑟琳提着裙摆,走近陆璟尧,微笑,“最后一支。” 说完在陆璟尧的脸颊很快轻啜了下,强拉着他往西园舞厅去了。 西园衣香鬓影,东园也一样声声不歇,喜乐喧天。只不过东园多是年龄稍长的太太夫人们,不似西园都是年轻人。清桅从晚宴出来,就一直陪着祖母听戏,虽很多听不太懂,但也图个热闹。 “丫头,刚不说去找老七,怎的又回来了?” 老太太揉着眉眼看清桅。 “没找着,不知道七哥跑到哪里去了呢,我还是陪您吧。” 清桅头埋在老太太胳膊肘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儿。 “你们年轻不爱听这些的,你也去西园跳跳舞,不用总陪着我。”老太太侧身跟清桅低语。 “没事,我喜欢听的。”清桅笑笑。 两人正说着戏,清桅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清宜。 “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一晚上好找。”清宜蹲下身瞅着清桅,又跟老太太问安,“祖母好。” “带小九出去玩会儿吧,陪我一晚上了。”老太太跟清宜说,又抚了抚清桅额前的碎发。 “恩,我这就拉她去西园跳舞,看她这几个月学的如何了,” 清宜拉起清桅,“祖母,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见人走了,又很快投入到戏台之上,此时的《霸王别姬》正是她最喜欢的一段。 清宜拉着清桅出了西园,刚出一道月亮门,便见廊下正有一位陌生的男子在等着。一身黑色的改良过的西服,有点劲装的样子,头发梳的整齐,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麦色的皮肤,看着很是硬朗有力。 “小九,这是云南的白公子,白都。”清宜说着,又附在清桅耳低语几句,倒是难得见她如此害羞的样子。 “白公子好。”清桅行礼,原来这是八姐清宜的未婚夫,倒是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清桅打过招呼,对面的白都却只盯着她,也不说话。清桅正纳闷,只看清宜一个巴掌拍过去,白都吓的当即回过神,“干嘛啊,怎么又打人!” “打招呼啊~”清宜咬着牙,一脸讪笑的看着白都。 “嘿嘿,沈九小姐,你好,我是清宜的未婚夫,”白都礼貌的笑着,而后看了眼清宜,眼色一变,“早知道沈家还有你这样一位漂亮小姐,我就不与你八姐定亲了。” “白嘟嘟,你找打是不是!” 清宜哪里听得了这个话,伸手就要拧他耳朵,被白都一个转身躲开,“不许这么叫我!!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不成。” “我就叫,白嘟嘟,小胖子,又白又胖白嘟嘟,哈哈哈……”清宜说完赶紧跑开。 “好你个沈清宜,看我怎么收拾你,”白都几步追上她,一手按住清宜两只胳膊反剪在身后,“还跑不跑了,让你嚣张!” “白都你放开我……”清宜扭着胳膊,挣扎了几下,脸色微变,“唔……你弄痛我了,白都!” 清宜小脸一皱,声音带着哭腔。 见清宜真要哭了的样子,白都赶紧松开手,柔声问她,“我都没使劲,哪里弄痛了,我看看。”说着拿起清宜的胳膊就要看。 只是胳膊还没真拿起来,头上就挨了一下,“哈哈,白嘟嘟你又被骗啦!” 清宜说完,扬着清脆的笑声,拉着清桅就跑。 两人跑到西园舞厅门外,仆人替她们推开门,喧哗的乐声顿时扑面而来,迈步走进大厅,清桅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陆璟尧,虽然只是背影,但她很确定就是他。他正与凯瑟琳跳舞,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凯瑟琳笑的很开心。 第29章 情敌相见 舞曲欢快,高殿辉煌,舞池里一对一对舞者裙裾翻飞,如花园里盛开的花,蹁跹摇曳,香风缕缕。 清桅挽着清宜,默不作声,清宜要她去跳舞,她连连摆手,自己那一点舞技哪里上得了台面。看着大家都会跳,且都跳的极好,她更是有些自卑,等清宜和白都去跳舞之后,清桅便一个去了休息区呆着。 休息区摆放了很多茶歇糕点,还是果汁酒水,看着精致可口,清桅拿着白瓷碟子选了几样,又让仆人给倒了一杯西瓜汁,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吃着。 “沈小姐!”清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凯瑟琳。 “凯瑟琳小姐。”清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点生疏。 凯瑟琳端着两杯香槟,微笑着递给清桅一杯,她脸色红润,额上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亮晶晶的。 清桅接了,却只是看着她,想她定然还有话要说。 站在不远处的许宴看到这一幕,朝一旁的陆璟尧低语一句,“不去帮帮她?” 陆璟尧半不说话,喝了一口香槟,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的诱惑,眼睛略有深意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许宴看着一脸谨慎不安的清桅,啧啧两声,“真替清桅辛苦啊!” 陆璟尧白他一眼,不再说话,看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一杯酒,恭喜沈小姐!”凯瑟琳举了举酒杯,微笑着对清桅说。 “喜从何来?”清桅整个人还懵懵的,她到底什么意思。 “璟尧,他是你的了,恭喜!”她说着轻碰了一下清桅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喝了下去,对着清桅一亮空杯。 清桅听着有点懵,他是她的了?但看着凯瑟琳的样子也并不打算细说。 “凯瑟琳小姐,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你有话 ……”清桅话未讲完,凯瑟琳就说着,“这一杯是你们的喜酒,你与他的婚礼我是没办法参加了,我明天的飞机回英国,此生不会再来。” 凯瑟琳又拿了一杯酒,又碰了碰清桅的酒杯喝了下去。 清桅未来得及阻止,但见凯瑟琳一杯又一杯的,她不知道凯瑟琳与陆璟尧之间发生了什么,明明半个小时前在花园还……如今这又是为哪般? 凯瑟琳红唇微勾,媚眼盯着清桅,手抬高又倒了倒已空的酒杯,“沈小姐,这杯喜酒都不喝吗?” 清桅知道这酒是不喝不成了,看了看手中的香槟,送到嘴边,刚开始几口许是喝的猛了,止不住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好一会儿才把杯中酒饮尽。 “谢谢沈小姐,再见!”凯瑟琳微笑着一牵裙摆弯腰行礼,优雅地转身走了。 清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凯瑟琳已经走远,她不是来恭喜的,她是心有不甘地在告别,她也并不在意她沈清桅的反应或态度,她是在告诉不远处角落的那个男人,她凯瑟琳拿得起放得下。 所以……这就是她作为他未婚妻的第一课? 清桅从未喝过酒,这杯香槟喝下去,片刻就有点头晕。她晃了晃头,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晶酒杯,想找个地方放下,正要起身却被猛烈的头晕冲到,直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喝点水,会舒服些。”陆璟尧拿过她手中的空杯,塞了半杯清水给她。他本想找铃兰来伺候,可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只好自己先过来。 清桅看看手中透亮的水,又抬头看眼前高大的身影,他挡了她眼前所有视线和光,只留头顶一点亮光,显得异常高大。她头晕的厉害,眼前人影重叠,她扯着他的衣袖摇晃的站起来,想看清楚是谁,在他眼前盯着看。 “陆璟尧。”他看着清桅眼神涣散,盯着他的脸来回看,知她是没认出自己是谁,自报了姓名。 清桅闻言,“哦”了一声,松开他的衣袖。她虽然头晕眼花的,但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错开陆璟尧,一个人朝摆放食物的桌子走去,见她走的不太稳,陆璟尧只好跟着她。 她在桌边停下,放下陆璟尧给的那杯清水,陆璟尧以为她不想喝,转眼见她又伸手拿了一杯红葡萄酒,痴痴地笑,“这个好看,喝这个。” 说完,咕咕灌了几口,又皱着眉头说,“嗯~不好喝。” 清桅放下红葡萄酒,又去找别的,一连喝了四五种,陆璟尧也不挡她,就只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中间有两次她差点摔了他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偏不要他扶,有点恼意的样子,陆璟尧不知为何,也懒得理会。 清桅喝的面颊绯红,一双酒精浸润的眼中尽是迷蒙,原来娇嫩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媚色,她心里难受,抚了抚胸口,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她慢悠悠地往外走,陆璟尧跟在她身后,只是她刚要下台阶,一个趔趄差点整个人摔出去,陆璟尧吓的心里一慌赶紧扶住她。 下了台阶,她皱起眉看了看陆璟尧,“不用你扶……我想一个人,你不要……跟着我……” 清桅挣开陆璟尧握住的手,她没有忘记刚刚花园里他还亲密地挽着凯瑟琳的手、扶着她的腰…… 陆璟尧见她摇摇晃晃的,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实在也不便跟着,正想找人去叫铃兰,却见那丫头急匆匆地跑来。 “小姐,怎么喝酒了?醉成这样。”铃兰本来在餐厅那边做事,许宴医生找到她说清桅喝了酒让她赶紧来照顾,这才一路跑过来寻她,却不想这是喝了多少,醉的这么厉害。 铃兰扶着清桅出了西园,穿过一道月洞门,就来到了后院,院中的小路九曲十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清桅有点不耐烦,指着东北角的方向,“那里可是假山?” “是,小姐。” 铃兰答。 “那里可是玫瑰花架?”清桅又问。 “是的,小姐”铃兰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好一一作答。 “我想去假山上,可怎得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清桅迷迷糊糊地指着假山问铃兰。 “我的傻小姐,咱们一直就在这一条道来回走呢,自然到不了。”铃兰不禁好笑,“我扶你在这里坐会儿,这里有山有水的,爽快些。” “恩。”清桅呆呆地点点头,乖乖跟着铃兰去石凳上坐着。 晚风过竹,夜月不空,院子里到处挂着彩灯,五颜六色的闪烁晶莹,又圆又亮的月亮挂在清明的夜空,清桅在这假山池塘旁,坐了一会儿,人也清醒了几分。 “铃兰,你看那月亮,圆吗?”清桅仰着脖颈,愣愣地望着空中那轮圆月。 “圆啊,今天八月十五,月亮是最圆的。”铃兰也望着月亮,认真的答道。 “不,不圆,一点都不圆……”清桅倔强的摇头,眼睛里泛起水光,眼角有泪水滑落,“我好想我娘啊……铃兰。” 她满面梨花带雨,伤心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清桅今天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从清夏被父亲挽着走进教堂,又与陶母深切的拥抱,清夏和林书良带着双方母亲拍照留恋,她就羡慕了,她想她已经没有母亲了,那她婚嫁之时,会有何人来送她?又有何人可留恋? 后来仪式结束,七哥没有等她,留她一个人在教堂,她就想或许她从未真正成为沈家人……她不怪七哥,她只是有些伤心,在这个本该一家人团圆欢庆的日子。 铃兰不敢多言,默默走到角落,让清桅自己一个人,她知道,她的小姐面上柔和温顺,骨子里却最是要强,从不肯当人示弱。 第30章 意外落水 西园舞厅。 陆璟尧带着武阳和舟亭正准备离开,刚出西园,就碰到慌慌张张、泪涕横流的的铃兰。 “铃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武阳问。 “陆少爷,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她……她落水了!”铃兰慌的有些语无伦次。 “在哪里?”陆璟尧心里一惊抢先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落水了? “在……在后花园……呜……”铃兰说着又要哭起来,赶紧带着他们三人往后花园去。 “武阳,去找许宴,舟亭去把张顺找来!”因为沈林两家身份特殊,婚礼邀请的宾客又多,为了保证安全,特地安排了京部城防司的警卫轮流巡视,而张顺就是沈宅这边的负责人。 陆璟尧跟着铃兰来到刚刚清桅落水的地方,可花园里一片沉寂,池塘里平静如镜,水面粼粼波光,连大一点的水波都没有,哪里有落水的清桅? “人呢?小姐……小姐人呢?她刚刚还在这里的,”铃兰彻底慌了,哭的不行,趴在池塘边狠狠往里看。 水下一片死寂,石桌旁空的,九曲桥上空的,完全没有人影的样子,陆璟尧快速扫过整个院子,开始在池塘边仔细的查看。 “会不会已经沉下去了?” 铃兰突然开口,吓了更大声地哭了出来,所幸这处没有什么人,不然只怕引起更大的乱子。 铃兰哭的更是悲切,让陆璟尧的心不自觉往下沉了沉,内心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心头仿佛压着巨石,令他感到透不过气,渐渐生出一种窒息感来。 他脱了西服外套,正准备往水里跳,被急步赶到的舟亭伸手拦住,“四少。”而后,瞬间没入水中。 幸而池塘不大,舟亭在下面游过一圈,很快冒头,“没有人,四少,人应该已经救起,带走了。” 陆璟尧不自觉松一口气,可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正陷入沉思之际,突然听到对面角落传来张顺的声音,“四少,这里有水渍,应该是从这里被救起来的。” 几人迅速赶过去,角落的槐树底下一大片水,顺着水的痕迹还发现了一排脚印。 “铃兰,这个方向是去哪里?”陆璟尧问。 “是女眷的内院,”铃兰答。 “张顺,安排人各个方向去找,铃兰你先回你们小姐的院子找。”陆璟尧迅速下令。沈家院子他并不熟,如今又是大喜的日子,各处人多眼杂,不能兴师动众扰了旁人。但他思索下来,此事应该不是外人所为,若是外人想绑架她,定不会挑这么特殊的日子,今天动手,不正是自投罗网吗?所以极大可能…… 铃兰几人听了安排,各自分头行动,铃兰刚进内院的门,就迎门撞上神色紧张的山茶,“山茶,你?” “快去找许医生,刚刚慕青玄抱着小姐回来,说是落水了,现在正昏迷着……”山茶急急说了一大串,众人总算明白过来。而武阳也带着许宴此时正好赶到,赶紧跟着山茶去了沁竹园。 “武阳留下,一会儿带许宴来见我,张顺加强巡警,舟亭跟我回天鸿。”陆璟尧冷声吩咐,带着舟亭和张顺离开。 沈家内院,他此时是不方便进入的,加上有许宴在,她应该不会有事,晚上喝了那么多酒,怕是问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也会不清不楚。他得想别的办法把事情弄清楚。 寂夜无声,竹林里平时聒噪的夏蝉此时也无了踪影,远远的乐曲丝竹之声更是衬的沁竹园里孤寂沉重,丫环婆子个个神色凝重,铃兰等在卧房外,秀眉紧锁,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好。 “铃兰,你停下来吧,小姐会没事的。”山茶毕竟比她年长,历的事儿也多,心思沉稳些,耐不住她一直走个不停,出声安慰道。 “好,好,小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铃兰也想镇定点,可她哪里控制的了,她停了脚步,嘴里又开始碎碎念。 半小时后。 “清桅……你终于醒了,你可真是吓死我了。”里间隐约传来许宴的说话声,铃兰和山茶一喜,赶紧进去看清桅。 清桅浑身还湿着,脸色苍白,额头和脸颊有轻微的擦伤,缀着点点血红,明明娇弱破碎,却又那么坚强,就像黑夜里照进来的一束光,美的让人心疼。 “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怎么就突然落水了呢?”两人站在床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眶红红的,是又欢喜又担忧。 “你俩别先问了,先给她把衣服换一下,然后准备点姜汤和解酒汤,又是喝酒又是落水,冷热交替,一会儿该发烧了。” 许宴一顿交待。 两人听了,一人去拿干净的衣物,一人去准备汤药,窸窸窣窣忙了好一阵总算安顿下来。 “可想得起来怎么落的水?”许宴看着半靠在床头的清桅问。 清桅愣神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当时院子里很安静,我就站在九曲桥上看月亮,突然一阵晕眩,然后……就掉到水里了。” “是醉了没站稳?” “不,不是,当时我在院子坐了一会儿,酒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我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下。 许宴见清桅犹豫着突然停了,轻声问道,“感觉什么?” 清桅惨白的唇微微一扯,摇了摇头,“没什么,记不清了。” “算了,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也别多想了,先好好休息吧。” 许宴柔声安慰道,他看清桅精神不济的样子也不打算再问。 “恩,谢谢。”清桅点点头,人仍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跟我你就别客气了,只是……怎么突然喝起酒来?还喝醉了。”许宴是看着清桅喝了凯瑟琳给的那一杯香槟,可香槟的话,不应该醉成这样啊。 清桅眼神闪烁,躲开许宴的注视,向上拉了拉棉被,半盖着脸,闷声开口,“我要睡了,你走吧。” 许宴瞧她那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轻笑一声,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沁竹园。 他刚出了沈家后院,就碰到正等在廊下的武阳。 “许医生,还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四少在等您。”武阳说。 “哎,他可真是一晚上都等不了,走吧。”许宴心里又默默把陆璟尧吐槽了一遍。 两人穿过沈宅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亭台楼阁,出一道道月洞门,外院的喧闹之声未歇,更有越晚越热烈的气氛,许宴不禁想起刚刚床榻之上一张惨白的小脸,悲喜不通,唏嘘不已。 夜幕低垂,整个沈宅,除了沁竹园,其他地方仍在推杯换盏、载歌载舞的庆贺、热闹着。 月光透过窗棂,清桅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她烧的满脸通红,眉眼紧闭着,呼吸急促。她的梦境被湖水淹没,那时被推入湖中的恐惧再次袭来,她在床上不安地扭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手在空中奋力地挥舞,仿佛想要挣脱些什么。 梦中的湖水变得愈发黑暗,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急促而恐慌。 突然,一阵温柔的轻唤将她从恶梦的深渊中拉回。铃兰看着清桅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她将她紧紧拥住,轻抚她的背,轻声安慰:“小姐,别怕,我在这里。” 她无力地靠在铃兰怀里,眼睫微微颤动,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没入黑色的发间,“铃兰,我害怕……” “小姐,不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都过去了。”铃兰压抑着哽咽,温软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哄她,安慰她。 直到月色暗淡,清桅才昏昏睡去。 第31章 醉翁之意 许宴到达天鸿会馆时,舟亭和张顺正从陆璟尧的房间出来,他大步进了房间,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这么晚还叫我过来,你也太心急了吧,这么关心她?” “沈家这几日的安全是我的人在负责,自然关心。”陆璟尧淡淡道。 “人已经醒了,就是脸上、胳膊上有一些擦伤,不严重,不过,她也不记得怎么落水的,” 许宴停住,看着陆璟尧,又咕嘀了一句,“也不知道为着什么竟然喝醉了……” 陆璟尧感受到许宴审视的目光,他眼皮抬了抬,并也不在意。清桅什么都不知道,是意料之中,只要人没事就好。 “武阳,送许宴回去。”陆璟尧起身送人,碰上许宴不爽的眼神,又扯着嘴角补了一句,“辛苦许大医生。” “一个两个用完就丢,无情的人啊!”许宴想起刚刚在清桅那里也是这样,嘴上叫苦不停。 “别叫了,上次答应你的手术设备,这两天就到了。”陆璟尧说。 “真的?”许宴一晚上的累瞬间没了,开心道,“还算有点良心。” 陆璟尧送走许宴,思绪万千,又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了里间休息。 清桅自从落了水,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在家休养,跟祖母和母亲那里也说了落水之事,祖母让母亲彻查,要如何如何,只是母亲装模作样的叫了几个人过去问了一圈,一天之后就告诉她,当时除了她没人在那里,是她自己醉酒落水。 调查结果在清桅意料之内,说出来也不过是彼此试探。 一切如旧,日子照常的过,那晚救她的慕青玄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之后的几天,送走了五姐沈清夏,她和林书良婚礼两三天之后便起程去了南方。七哥与刘家小姐关系缓和了不少,还约着一起出门好几次,但他与许雅茜的事也被父亲发现了,只是意外的,父亲竟然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八姐与她的未婚夫打打闹闹的感情很好,定了等八姐明年毕业就嫁过去,不过白都与陆璟尧竟是留英时的大学同学,她倒是第一次知道,一时之间,对白都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又有新的认识。 这一天午后,清桅让铃兰清洗了一套新的青绿茶器,雅瓷乳窑,晶莹润泽,茶杯上还有一朵小小的白色桅子花,是特地为清桅制作的。她准备泡点茶,茶叶是外祖母刚刚寄过来的。 “山茶,你帮我把慕大哥请过来吧,上次落水多亏他救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清桅端坐在桌前,摆弄着茶具。 “是。”山茶应声答道。没一会儿便把慕青玄领了过来。 慕青玄一身规整的西服,白衬衣西长裤,领口微敞,面上平静,“九小姐,有什么吩咐?”他逆着光站在门口,清桅坐着看他,突然觉得他身型很是高大,五官立体,特别是一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冷静沉着,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帮我把这些拿到竹亭去吧。”清桅起身,指着桌上的茶盘说道,然后自己拎着一个白瓷水壶先走了出去。 竹园靠山临水,此时正背着日光,清凉宜人,两人过了九曲桥,走进竹亭,里面的石桌石凳垫着软垫,“就放这儿吧。” 清桅放下水壶,让慕青玄也放下。 慕青玄默默放下茶盘,等他放好茶器的工夫,清桅已经坐下,准备开始用热水烫茶杯和茶壶。 “慕大哥,请座。”清桅右手一伸,邀请幕青玄落座她正对面的石凳。 “九小姐,这不合规矩。”慕青玄说。 “无事,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人,外祖母寄来的茶,想找人一起喝,”清桅抬眸看向慕青玄,“整个沈家除了父亲,就只有你见过她老人家,坐吧。” “谢谢九小姐。”慕青玄这才坐下。 温杯、投茶、醒茶、冲泡、出汤、分茶,清桅安静的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步骤,往慕青玄面前放了一杯,“尝尝。” “谢谢九小姐。”慕青玄双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好喝。” 清桅听到慕青玄木讷讷的两字评价,不禁莞尔,又给慕青玄添了一杯茶,“可喝出来这是什么茶?” 慕青玄摇头,他平常喝茶只当解渴,哪里会品茶。 “是普陀佛茶,普陀山是着名的佛教圣地,观音道场,我外祖母去普陀山替我祈平安得的,又托人寄过来。天南地北的亏得她老人家还念着我。”清桅说。 慕青玄抬眼看了清桅,又低了低头,“老太太有心,九小姐会平安的。” “那是自然,不过还是要谢谢慕大哥前次落水时救我,我以茶代酒敬慕大哥一杯。”清桅双手捧起茶杯碰了一下慕青玄的杯沿。 清桅看他的眼神清冷专注,慕青玄一时惶恐,立即起身,“九小姐,这不敢当,救九小姐是青玄份内之事。” 清桅不管慕青玄,顾自把茶饮了,将空杯朝慕青玄一举,“我已经喝了,慕大哥。” 慕青玄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清桅没有一句话,只自顾自地泡茶,他没有办法,只好又坐下,将茶一饮而尽。 竹林间有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漱漱的响,让人心静。清桅又泡了一轮茶,拿给慕青玄一杯,“听七哥说,慕大哥也是杭州人?” “应该吧,当年老爷是在杭州捡的我。”慕青玄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他有些意外,清桅会聊起他的身世,毕竟在沈家很少有人关心他这些。 “那便是了,我们也算是同乡。”清桅笑笑,甜美温和,又给慕清玄添了茶。 “九小姐抬爱。”慕青玄说。 “慕大哥在沈家多年,最是熟悉所有人,又跟着父亲最久,父亲信任你胜过其他任何人。”有一只蝴蝶飞过来,钻进竹林里,实在难得,清桅盯着看。 “老爷对青玄恩重如山,我定当忠心耿耿。”慕青玄答。 “那沈家其他人呢?”清桅似随意问了一句。 “青玄对沈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忠心不二,守护周全。”慕青玄此时已没了喝茶的心情,她这一番话意有所指。 “慕大哥,别光顾着说话,也喝些茶,” 清桅说完,又给青玄倒了一杯,只是这一杯她没给亲自拿给慕青玄,“哦,之前见慕大哥有一块金色的怀表,最近倒是不常见了。” 慕青玄抬头正视着清桅,小姑娘眉目清秀,温温柔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他额头不禁冒了一层汗,有点心慌,他愣怔一下开口,“坏了,就没带了。” 清桅听闻没有作声,拎了一旁的白瓷水壶,手下一轻,微笑着说,“咦……没水了,看来今天的茶只能喝到这里了。” “谢谢九小姐的茶,小姐,保重身体。”慕青玄心里松一口气,终于说道。 清桅收拾好茶器,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当然。” 她说完,径自回了主屋。 慕青玄站在那里,看着她起身、走远、进门到消失不见,身姿轻巧,喝了一壶茶,竟不茶滋味,说了一席话,却胜似语意千。 第32章 暗中跟踪 九月初,虽比前两个月凉爽一些,但还是热气翻涌,空气憋闷,人稍微在外多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能被汗浸透。 对于解剖课,清桅虽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上了几节的理论课,老师实操示范一次,今天是他们第二次学习解剖,老师便让她们自己上手操作。 新手上阵,实验里时而慌乱,时而紧张,一派严阵以待。 “我说兄弟,你按住它啊!”有个男生一脸暴躁,“快抓住,别让它跑了!” “你一大老爷们,行不行啊!”又一个暴走的男声传来。 “呜呜……我不敢,啊!它要跑了,啊!!!”另一个女生一阵尖叫,更是吓人。 实验多数以失败而告终。 清桅她们班,学生总共二十人,女生更少,才三个。她与宋琪一组,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性格跟八姐清宜有点像,但更沉稳一些。 “你是想抓它,还是想先操作?”宋琪看着清桅问。 清桅看着笼子里上窜下跳,活蹦乱跳的青蛙,又看看宋琪,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害怕的话都说不利索,“我,我……” “算了,我自己先来吧。”宋琪说着,一只手伸进笼子里很快把青蛙抓了出来,清桅强忍着恶心,才没当场吐出来。 她把青蛙固定好,拿一枚钢针直接穿进它的后脑勺,小锤子用力敲击头部,青蛙不再动弹,她另一手用剪刀剪开颈部,再逐一观察。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周围响起小幅度的掌声,“看来富家小姐之间也还是有区别的嘛,宋琪你这一套解剖动作下来,可太流畅了,真厉害。” 清桅鼓着掌,也听出了那人的弦外之音,但人家确实说的没错,宋琪是宋家小姐,锦衣玉食长大,可操作起来就是比她胆大心细。 “宋琪,你真厉害!”清桅由衷的夸奖,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做到像她那样。 那天下学,清桅一个人在实验室呆了好久,多次鼓起勇气想去抓青蛙,可每次刚碰到,她就浑身颤栗,根本不敢继续后面的操作。 天色渐渐暗下来,实验室也亮起灯,清桅正鼓足了勇气准备再试一次时,突然一阵敲门声,吓的她瞬间缩回了手。 “清桅?你怎么还没回家?”秦书钧看到是清桅有点意外。 “秦师兄。”清桅看清来人,稳了心神,松下一口气。 秦书钧看到桌上的东西,一下明白过来,“解剖课了?害怕?” 清桅点头,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本来信誓旦旦的要学医,现在想来真是贻笑大方,连个解剖都不敢。” “没关系,谁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克服,慢慢来。”秦书钧安慰她道,“我当时第一次解剖课的时候,拿刀手都抖呢。” “怎么可能?你那么厉害。”清桅说。 “真的,你看,这就是当时划伤的。” 他伸出左手,靠近大拇指的地方,有很明显的一道伤痕,“所以,都是一个过程,不要太心急,如果心理障碍没有解决掉,一味地强迫操作只会适得其反。” 清桅静静地听着秦书钧说的过来人经验,她想了想,确有道理,解剖要先攻克心理难关,操作只要多练习定然没有问题,心里难题有了解答方法,清桅人也轻松不少,“谢谢秦师兄,我知道怎么做了。” “恩,那走吧,实验室我要锁门了。”秦书钧笑着说道。 战乱不断,学校为了节省费用,各处的电灯都关的较早,出了实验室,一路上昏黄的电灯寥寥,清桅下楼梯时,一个没看清,脚直接踩空,差点摔了,幸得秦书钧一把扶住她。 “谢谢秦师兄。” 清桅退远些身子,急忙道谢,她此时与秦书钧两人单独相处一处,本没有什么,但这一碰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学。”秦书钧看出她的局促,倒是大大方方。 清桅笑笑,没在接话,脚下加快了步伐。到校外时,老赵正在路边等她,都有些急了,两人匆匆告别,清桅上车离开。 只是这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段路,却被黑暗角落里的新式相机拍了下来。 清桅刚到沁竹园门口,便见两个丫头小跑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小姐,你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你要再不回来铃兰都要去报警了。”山茶玩笑着。 “哼,我才不用去报警,我去找陆四少爷就好,他肯定能找着小姐。”铃兰扶着清桅,表情很是得意,自从上次落水的事情之后,铃兰对陆璟尧可是印象好的不得了。 清桅闻言愣了愣,不是铃兰陡然提起,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想起他了。 “晚饭呢?我好饿。”清桅进屋就问。 “早备好了,小姐等着,我马上端来。”铃兰和山茶赶紧去备晚饭。清桅则去浴室洗澡换衣,今天一直待在实验室,她身上的味道极重。 清桅洗完澡出来,晚饭三菜一汤,还有一碗冰粉,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了。清桅平时用饭都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今天倒是自己先起了话头,“你们杀过青蛙吗?” 铃兰和山茶先是没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铃兰才明白过来一样开口,“杀过。” “什么时候啊?”清桅放下筷子,认真听着。 “就是十来岁的时候吧,那时候家里穷,经常饿的吃不上饭,有一次祖母病了,半个月没占一点浑腥,实在没办法我父亲去抓了几只回来,然后杀了给我祖母炖了……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那时候为了活命,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能入口的都弄来果腹。”铃兰缓缓道来,声音里有回忆过去时的无奈和心酸。 清桅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又好似懂了一些,为了活着,为了学到医术,将来能救更多的生命,它们的死也是有价值的,自己更要慎重和认真对待。 她决定明天再找一些解剖相关的书来读,更清楚的了解和克服之后再操作。她顾自想着,心里渐渐有了明晰的攻克解剖障碍的方法。 第33章 盛阳书斋 第二天一早,清桅本想去给老太太请过早安之后便去学校图书馆找书,却不想遇到了许久未见的六姐沈清欢。 二太太梁金凤正跟老太太处哭诉什么,一脸凄苦,沈清欢坐在二太太下手的椅子上,也是哭的眼睛都肿了。自从医院之后,清桅对于二房的都是能躲则躲,今日不想倒是在这里碰到了。她如常一般进了屋子,躬身行礼,“见过老太太,凤姨,六姐。”目光扫向沈清欢,她目光凶狠,清桅浑身一冷,很快转了过去。 “小九今日来的早了,是要去忙什么?”老太太柔声问。 “恩,是要去趟学校,特地早点过来给您请安。”清桅答的乖巧。 “那去吧,正好我这里也有事,我们改日再说话。”老太太看一眼二房苦丧着的脸,也是一阵头疼。 “是。”清桅说完,又跟二太太打过招呼,便出了念福堂。只是她和铃兰刚转过拐角,就听见沈清欢大声哭诉道,“祖母,我不服,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都可以与堂堂陆家联姻,为什么我却只能嫁给一个……” “混账!” 老太太厉声喝道。 清桅走的快,后面的交谈听不见了,她也不想听,她还操心不到别人。 清桅回沁竹园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学校。今日周六,本来是没有课的,她来学校是想到图书馆借书的,可是好不容易到了图书馆,却只看见一块写“临时有事,明日开馆。”的牌子挂在门口。 清桅只好悻悻然出了学校,坐在车上,她估摸着还有哪里能看书。 “小姐,是回家吗?” 司机老赵看清桅上了车也不说话,便问道。 清桅突然灵机一动,“去花房胡同8号。” “是。”老赵应答,方向盘一转,车往花房胡同开去。 清桅看着一路的街景,她也奇怪自己只看过一次那张卡片,就记住了这个地址,刚刚竟脱口而出。 大概开了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一道略狭窄的巷子里,说狭窄,是因将将一个车身宽,清桅下了车想四周看一下都觉得不方便,“赵叔,你把车停到胡同口吧,停在这里怪挡路的。” “是,小姐。”老赵慢慢开着车,将车停到东边的胡同口。 车开走了,清桅才仔细看了下这个地方,两旁灰墙青瓦,是个比较老旧的胡同,那边的敞地上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孩在打闹,不时地还有家里人喊几声,这么接地气的地方,清桅一时有点难已将它与陆璟尧联系起来。 清桅转过身正对着面前的8号院子,两扇黑漆的大门,双扉紧闭,除了门上一块“盛阳书斋”的牌子之外,再无其他。 清桅左右看了看,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脚步传来,“谁啊?”一个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清桅一时无措,犹豫了片刻,答道,“老人家您好,我是沈清桅,想问下这是陆璟尧的宅子吗?” “不是,你找错了。”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否定了清桅的想法,难道记错了? 清桅回了声,“哦,那抱歉,打扰了。” 转身准备离开。 李叔听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又从门缝里瞥了一眼,姑娘衣着端庄富贵,躬着身子跑回屋打了个电话。 清桅还在纠结是不是自己真的记错地址了,只管埋头走着,刚走出几步,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姑娘,你等等。” 清桅闻声,是刚刚那个老人,他一身黑色家仆装,恭敬地走到清桅跟前,“沈小姐,抱歉,因着书斋的规矩,多确认了一下,您请进。” 李叔见清桅未动,又补了一句,“此处确实不是陆先生的宅子,只是他给学生们的书斋,他本人并不常来。” 清桅见他提到陆璟尧,多了几分信任,便跟着李叔进了院子。 院子里倒是让清桅耳目一新,全新的西洋风格的装修,两进的院子,正房三间全是落地的透明玻璃,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满墙的书,左侧是两间厢房。院里的敞地有几个石桌石凳,最右侧是一排米灰的沙发,遮阳伞正打开着,有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书,正在讨论什么。想来应该也是来这里看书的学生,只是这些学生也是陆璟尧带来的吗? 清桅视线逡巡一圈,没多停留就去房间里找书,很快清桅在右边的玻璃书房找到了医学相关的书,陆璟尧没有说谎,这里确有很多珍贵的藏书,还有一些难得的海外书刊、杂志等。 她拿了一本解剖学的书,找了一把靠窗的椅子坐着,一张张清楚明晰的解剖图片,视觉冲击不小,那天实验室的难奈恶心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她强逼着去适应、去熟悉,好一会儿她心里渐渐舒缓下来。 “四少!” “四少,好久不见!” “四少,您今儿怎么过来了?能见到您,我们可太开心了!” ………… 院子里一阵欣喜欢呼。清桅闻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陆璟尧,米色的亚麻三件套西服,白衬衫松散着领口,铁灰的西裤笔直,手里拿着西服外套,不知是不是书斋氛围的关系,清桅此时看他,竟觉得多了几份书生气,像那张照片上的他。 他正与学生们聊天,身姿放松,神情慵懒,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四少,我这次可是拿了学校奖学金,有没有什么奖励啊?”一个长发的女子笑着问道。 “诶,我都拿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书都没提呢,你拿个奖学金要什么奖励啊?”一个黑衣男子玩笑地反驳她。 “就你厉害行了吧!哼!”女子轻哼一声,不理他。 “都厉害,你们都厉害。”另一个男子笑着缓和气氛。 “是,不管拿奖学金,还是录取通知书,都厉害,能学到知识,将来为国家效力都是优秀的中华学子。” 陆璟尧接着说道,顿了顿,“自然,奖励也是要有的,稍后让武阳拿给大家!” 学生们瞬间欢呼起来,热情高涨,大家又激动的聊起来,清桅隐约听着,都是积极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热血激昂,也让她的心里有微许动容。 清桅埋头看书,一个脚步声沉稳地走来,且越来越近,而后她听到陆璟尧熟悉的冷沉的嗓音,“在看什么?” 第34章 你不一样 陆璟尧刚进院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玻璃书房角落里那一抹清丽的身影,一半阳光,一半清静。自从上次落水后,今日看她好像比之前瘦了些,原本有点肉肉的小脸,此时却显了更清晰的轮廓。 他没直接来找她,而是和院子里学生们闲聊了一会儿,他以为她会主动出去,毕竟她第一次来他的地方,但她只是偷偷地抬眸看了几次,却一直没有出现,他想上次舞厅的不快大概还在。 清桅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陆璟尧,合上书起身打招呼,“陆先生。” 陆先生……陆璟尧的记忆里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冷淡疏离,心里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不悦,他放下西服,在桌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一眼她手上的书,“来看解剖学相关的书?” “恩,学校图书馆今日没开,临时过来的。”清桅说。 “没事,我说过的,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陆璟尧温声说。 “谢谢。”清桅淡淡道。 “非要如此同我说话?” 陆璟尧声音有些冷,他看着清桅,从他进门到现在,她从未正眼看他,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客气的像是陌生人一般,他莫名有些烦闷。 清桅被他周身的冷吓着了,转头正视他,可她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那晚他与凯瑟琳在沈家花园亲昵的样子,她没办法对他温声细语。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两人的目光胶着,正午的阳光透过白色镂花纱帘照进来,在两人身上跳跃,微妙的气氛在寂静中氤氲。 清桅率先转过脸,陆璟尧也随即起身,她以为他要走,却听见他说,“跟我来。”而后迈步往外走。 陆璟尧走了几步,一回身却发现清桅仍站在原地未动,一时气结,大步过来一把拉着清桅的手就往外走。 院子里的学生见陆璟尧出来,正想开口叫他,却在发现他正拉着一位女子时噤了声,几个人神色窘异的小声低语起来。 清桅见状,只管低头跟着他走,所幸他走的并不快,不然她都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踩到他。两人绕到书斋后院,清桅不明所以,小声问他,“要去哪儿?” “去我家。”陆璟尧冷声答。 去他家?他住这里吗?他不是住天鸿会馆?他家……那岂不是还有其他家人,她看了眼自己灰扑扑的衣服,什么礼也没有备。 清桅突然一个急停,赶紧拉住陆璟尧的手,“不,不行……” 陆璟尧一时停住,转身看向清桅,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行?” “我,我没有准备好。”清桅声音细细柔柔,小脸绯红,一脸的窘迫。 陆璟尧看着她有些害羞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她此时因为紧张,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她都没发现。他心里不禁舒服过来,想来她是误会了,便有了逗弄她的心思,“不用准备什么,我父母和大哥大嫂,你之前都见过的。” 清桅一听这么多人,那更不能现在去见啊,急忙开口,“那,那怎么能行,正式拜访的礼数还是要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陆璟尧挑着声音跟着她问,心里一阵好笑。 “更何况我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你看,这衣裳太随意了,还有,这头发也没梳……不行不行,我要回去了。”清桅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越看越不行,转身就要走。 陆璟尧看清桅着急的要走,知道玩笑过了头,赶紧拉住她,温声道,“与你说笑的,他们都在上海,这是我的私宅,并无旁人。” 清桅愣了下神,明白过来,陆璟尧竟然骗她的,看着正正经经一人,怎么也会这般与人调笑玩闹。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连串反应,又是生气又是尴尬。 他牵着她进了后院的一个厢房,走到最角落,轻推了推旁边书架上的一叠书,咔嚓一声,书架后的墙面移动,是一扇门。清桅大为吃惊,这样平平无奇的地方竟还有机关。 陆璟尧掀起门帘,让清桅先进去,“小心。” 清桅穿过门洞,是一座高大的假山,绕过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极漂亮的后花园,与沈家中国古式的花园风格不同,这是一处西式花园,大片的草地,白色石柱的亭子,三面墙满是各色的花。陆璟尧带着清桅走过花园小径,来到正院。 院子里的树木绿油油的,长的正好,树荫底下,摆着许多玫瑰、芍药和一些绿植盆景,十分热闹。往北的花架子下,也是一排三间大屋,装饰的尤其豪华,朱红的窗扇,雕花的玻璃窗上一色的镂雪纱。 陆璟尧带着清桅进到正屋却未停留,直接到了左边房间的里间,屋内比外间要暗很多,清桅脚下慢了慢,心里犯怵。 陆璟尧发觉她的异常,突然俯身凑近,与她平视,目光灼灼,声音低哑诱惑,“害怕?” 清桅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后仰,触及他的目光更是霎时躲开,脸色粉红,嘴里嘟囔一句,“你有什么可怕的。”,然后不等他反应,就径直绕过他的身子走到里面,“来这里做什么?” 陆璟尧看着清桅故作镇定的样子,胸间荡开一声轻笑,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心情大好。他进到屋内在木架翻找了一阵,又按了下墙面的一个白色开关,幕布上开始出现动的画面。 “是要看电影吗?”清桅惊喜的问,之前就听八姐说北平新开好几家影院,说要去看一直都没去成,还可惜来着。 “看解剖录像。”陆璟尧淡淡道,“要克服心理问题,彻底了解解剖学,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它是在拯救生命,而非残杀动物,你只要能从中真正学到医术技能,日后能挽救无数人性命,那些小动物的牺牲就是有意义的。” 清桅看着陆璟尧,眸色变幻,心里有一些感动,原来他是要帮自己。 清桅没说话,陆璟尧放下手中资料,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当初说要学医的时候,我很意外,但也很高兴。” 他说高兴,因为自己选择学医而感到高兴吗,清桅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这些,一时只怔怔的望着他,轻声问,“她们遇到困难,你也是这样鼓励她们的吗?” “她们?” 陆璟尧微拧着眉,一时没明白她在说谁。 清桅葱白的手指指了指刚刚书斋的方向,“那些你书斋的学生。” 看得出来他们与他很熟悉,关系很好。 “他们是陆家资助的学生,日后或为陆家所用,或为其他,只要报效国家都好。”陆璟尧认真的解释,稍停了停又说,“你与他们不一样。” 清桅本来还在理解他刚说的话,听到这一句,便立刻问道,“哪里不一样?” 陆璟尧看着眼前的女子,小脸白净,眼眸明亮,眼神有执着和期许。 “四少,有军情。”武阳急匆匆的脚步进来,打断了两人。 “你先看,有事叫我。”陆璟尧快速说完,大步出了里间。 第35章 不择手段 清桅看完录像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她想着出来已经很久,也该回家了,就打算跟陆璟尧打个招呼离开。 她叫了几声,却始终不见有人答应,她走出里间,四处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却看见了正躺在隔壁沙发上的陆璟尧,他似乎是睡着了。 颀长的身子占了整个沙发,倒显得沙发小了,他一手放在额前,挡着外面的日光,眉头紧锁,似是有很烦心的事,睡的并不安稳。 清桅不想过多打扰,只看了一眼,便准备离开。倏然,听见一阵轻响,盖在他胸前的西服外套掉了,外面的风吹的窗帘呼呼乱动,虽是夏天,但这么一直顶着吹风也不好。清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给他把衣服盖上。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微蹲下身子,捡起外套,慢慢往他身上盖,她几乎屏住呼吸,生怕把他弄醒。可衣裳刚碰到他胸口,一只炙热的大手如铁钳一般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他身上。漆黑的眸子瞬间睁开,目光锐利,清桅吓的心尖一颤,对上他冷蛰狠戾的眼神,怯生生不敢言语。 陆璟尧醒过神来,看清身前之人,顷刻间眼神清柔下来,“看完了?” 声音里有一丝丝沙哑,扰人心弦。 “恩。” 清桅看着瞬间变化的陆璟尧,有被惊吓到,只呆愣愣的轻声答道。 两人只隔着薄薄的衣物,清桅能明显感受他滚烫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让她一阵心慌心意乱,脸颊和耳后一片绯红而不自知。 陆璟尧看着她如此怯生生,小鹿般温软的眼睛,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干涸的荒漠里又下起清凉的江南小雨。两人目光交织,就那样看了好一会儿,却无人先动,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想。 “没有。”陆璟尧突然开口,眼神恢复了清冷。 没有?没有什么?清桅听不懂,眨了下圆圆的眼睛,像是在问。 “没有喜欢凯瑟琳。”他淡淡道。 “那你们?”清桅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凯瑟琳,但却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一丝丝欢喜,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又如坠深渊。 陆璟尧松开清桅的手,清桅很快起身,站在一旁,不再看他,终于能自由呼吸了。 “正如你所见,不管是在齐慧楼下,还是在天鸿会馆,更或者……” 他起身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更或是在沈家花园,我都一定程度上利用了她对我的感情。虽然我明确拒绝过她,但她执意如此,我便会将计就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清桅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微微惊讶他突如其来的坦白,但也有一丝不相信。 “不要不相信,沈小姐对我知之甚少,我陆璟尧从来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如今你我婚事在即,有些事我也需要提前说清楚。” 陆璟尧说。 “什么?”清桅问。 “你与我结婚,除了陆家四少奶奶的头衔,其他的,我给不了。” 她不知道陆璟尧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很久之后,清桅每每想起这句话,都觉得陆璟尧是个说真话的混蛋,可笑,可怜,可悲。 清桅出了房间,仰着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太阳好耀眼,可看的太专注就好刺眼。她突然想起刚刚她问陆璟尧“我与她们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回答,但她现在明白了,他待她从来都没有不一样。 他们的婚事或许是和凯瑟琳一样,只是他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武阳和舟亭来时正碰上出门的清桅,两人一见,心下明了。武阳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四少。”武阳和舟亭同时叫道。 “说。”言简意骇,声音冷冽成冰,两人心里警铃乍响,知道陆璟尧现在心情是极差的,一刻不敢多耽误,立马汇报,“墨白来电报说,南边还是希望你即刻出发去东北。” 一个月前大哥奉命亲自去东北剿匪,让他驻守北平,如今一个月过去,大哥战况危急,吃了败仗,听说还受了伤,现在南边却下令让他即刻去东北支援,让宋家暂代驻京总司令。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大哥是否真的战败受伤,区区山匪,他绝对相信大哥。只是南边如今这般下令是何意思,又受何人指使,他若真的此时离开北平,只怕再无回来的机会,而他陆家只怕要面对更大的责难。 “武阳,告诉墨白,让他想办法再拖一周的时间,我不可能在此时离京,他懂其中的要害。”陆璟尧下令道。 “是!”武阳答道。 “舟亭,你让张顺即刻出发去东北,要隐蔽,弄清楚大哥那边的真实情况,随时汇报。” “是!”舟亭答道。 武阳和舟亭离去,陆璟尧来到放录像的房间,录像早已放完,幕布也黑了,想来是她关的,她一向乖巧心细。他默默收好录像碟片,轻手关了房门,出了花房胡同7号。 清桅出了陆璟尧的院子,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难过伤心好一阵子,但上了车看到手里的两本解剖学的书,好像也还好。他那个人对她说话一向直接又扎心,又是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又是说除了一纸婚约再给不了其他。人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甚至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喜欢…… 清桅坐在车上,窗外景色正浓,有卖花的,她让老赵停下,下车买了好大一束桅子花,整个车里清香沁脾,舒心解烦。喜欢这种事,本也强求不来,更何况是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算了,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比较重要。 一番学习下来,清桅解剖障碍也算解决,趁着上课又认真练习操作。在一周之后的动物解剖观察的小组作业中,她和宋琪更是拿了全班的最高分,一时之间让众人对这位沈九小姐刮目相看。 “沈小姐不错嘛,进步很快。”宋琪收着书本,不经意地夸赞。 “那得多谢我们宋家小姐教的好呢。” 清桅轻笑着说,这几个月与宋琪相处下来,两人性格很合得来,偶尔斗嘴几句也很欢乐。 “客气,乖徒弟,”宋琪像摸小狗似的呼噜着清桅的头,清桅也不在意,“哦,明天上午十点校门口集合,南镇义诊,你别忘记了啊。” “恩,记得的,宋老师。”清桅下颌放在宋琪的肩上,乖巧地点头。 “别撒娇啊,迟到我可不等你。走了。”宋琪书包往肩上一甩,大咧咧出了教室。 “知道啦,明天见。” 清桅挥手告别,自己也拿上东西准备回家。 第36章 南镇义诊 第二天一早,竹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沁竹园里就忙的上下翻飞。 “小姐,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铃兰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说。 “是啊,谁家小姐出门不带丫头伺候的,还是去这么远。”山茶也在一旁附和道。 “不用,我是作为医学生去的,还带着人伺候,像什么样子啊。”清桅今天换了一身天青色的短袖衫和长裤,更衬的娇小可爱,“不用带那么多,铃兰,我就去三天而已。” 清桅看着装了一大袋吃的用的,连手帕都拿了五六个,还带了枕头。 “这些都不用带,到时候他们又要说我娇气。” 清桅把一些杂七杂八都拿出来,就留了几件换洗衣裳。 “这……小姐,都不带上,到时候那边没的用怎么好?”铃兰又偷偷塞回去几样,她家小姐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她哪里放心。 “放心吧,没事的,等着我啊,三天就回来了。”说着,清桅拿着小提箱和书袋就往外走。 “我拿,我拿。”铃兰和山茶一人一手抢过清桅手里的东西,送她出门,一路上又是各种叮嘱,清桅只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清桅到学校的时候,宋琪已经到了,秦书钧也正好从学校出来。 “赵叔,你回去吧,我跟同学一起去。”清桅拿了东西下车,对司机老赵说。 老赵一听,这哪里成,“小姐,我送您去吧,南镇又远,怕不安全。” 老赵自打跟着清桅,发现她是个好说话的,没什么大小姐脾气,日子长了,也是当自家姑娘待的,一时听她要一个人出远门,不禁有些不放心 。 “没事的,我们好几个人呢,我走了啊。”清桅没有过多停留,拿了东西去找宋琪她们。 宋琪看着拿着一堆东西正走过的清桅,赶紧去接她,“沈小姐不会是去度假的吧,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哎呀,几个丫头给收拾的,这还是少的呢。” 清桅心知她喜欢玩笑,也不介意,只管拿了东西往她车上放。 清桅刚上车,秦书钧也正好到了,提着医药箱,应该是一些要用的仪器。 宋琪开车,清桅坐在副驾,秦书钧坐在后排,护着一堆东西。 “我们这一组有5个人,小胖和阿喜已经到南镇了,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就行。”秦书钧说道。 “恩,秦师兄以前也出义诊吗?”清桅第一次跟着出来,不禁有些好奇。 “每年学校都会组织过,是挺好的锻炼机会。”秦书钧答,他一向耐心很好。 车子缓缓驶出城中心,一路往城郊南边而去,出了城,路也越来越偏僻,风起来,带着稀稀落落的雨滴。清桅几个人刚开始还闲聊着天,慢慢被颠的话也少了,宋琪专心开车,清桅和秦书钧好好坐车。 车开了两个多钟头,雨越下越大,幕布一样拉下来,连方向都难辨。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下雨不能开窗,车里也闷热的慌,宋琪全神贯注开车着,额头渗出了一层汗。 ”轰~吱嘎”一声,突然车身一偏不动了,清桅看宋琪的脸色凝固,不禁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车陷泥坑里了……”宋琪无奈,好不容易自己开车出次门,怎么还遇上这鬼天气。 “那我们怎么办?这里离南镇还有多远?”清桅问。 “少说也还得四五公里吧。”后排的秦书钧趴在窗边四处望一望,出声道。 “四五公里……走过去找人确是有点远,只是还有一些医疗用品要是打湿了就难办了,”清桅抬头四周看了一圈,隔着雨雾倒是能看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我们下去找人,看能不能帮忙把车弄出来。”说着,她就要开门下车。 “诶,清桅你等等,你一个女子,我去吧。”秦书钧急忙叫住清桅,从袋子里拿出雨伞就下了车。 清桅看秦书钧下了车,往左边去了,她拿了伞也赶紧下了车,“我去右边找找。” “清桅,你慢点儿,别走远了。”宋琪看着正要下车的清桅叮嘱道。 “恩,知道。”清桅应了一声,撑伞往右边走去,雨砸在油纸伞上,啪啪的响,风大雨大衣裳瞬间就湿了。 清桅在泥泞的小路上一路走,一路张望,等了好一会儿,遇上一个赶马车的,她招了几次手,人家停都没停直接跑了,还溅她一身泥水。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轰隆隆朝她这边开过来,她顾不了那么多,在路边使劲挥着手,幸好车停了。她赶紧跑过去,敲了敲车窗,请求帮忙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下就愣住了,是武阳和舟亭。她飞快的瞟了一后座,还好没人,他不在车上。 “沈小姐!”武阳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女子,一脸震惊,“你怎么在这儿?快上车。” 清桅握紧了伞,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的车,大声的说,“我们的车陷进去了,走不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们弄出来?” 雨太大了,清桅的话断断续续,但武阳和舟亭看着远处歪到一边的汽车,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靠近清桅这边的舟亭开口,“你先上车,我们过去帮忙。” 说完,他急忙下车帮清桅打开后座车门,让清桅上车。 三个男子冒着雨在外面推车,宋琪在车内不断的启动踩油门,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车跑起来了。 “沈小姐,让舟亭替你们开到地方吧,这地方下雨天路不好开。”武阳看着开车的宋琪,宋家七小姐,他给清桅建议道。 清桅一想,武阳说的也有道理,让舟亭帮忙开,之后若再出问题,也更好解决,便跑去跟宋琪和秦书钧商量了一下,“好,那麻烦舟亭带我们一路。” 安排好,几个人又恢复了上路,一路上因为多了舟亭,宋琪与秦书钧不认识他,清桅也只是认识,几个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南镇镇长家。 “沈小姐,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舟亭下了车,跟清桅说道。 “恩,谢谢。”清桅说。 “沈小姐,客气。”舟亭答,转身去找武阳。 清桅看着舟亭离开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又小跑上去,说“那个……你能不能别跟他说见过我。” 舟亭微微蹙眉,不甚理解,“四少不问,我不会提。” 说完,弯腰行了一礼就上了武阳的车。 清桅心想,你可真是会说话呢! 第37章 见山是山 三个人下车去见镇长,走进屋内,正位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一身灰布衣裳穿的整齐,手里一杆烟袋,时不时巴一口,有点官范儿。还有一胖一高的两个男子坐下手的椅子上,想来应该就是秦师兄说的另外两位师兄。 几人简单打过照面,互相熟悉。本来下午在镇里安排的会诊,眼看外面雨势也只好取消,明天再安排。 小胖和阿喜本就是南镇的人,沟通了明天的安排之后,两人便回了家。镇长带着清桅三个去了村里一处空房子暂时安置。 一身湿漉漉的清桅,到了住处赶紧烧水洗澡换衣裳,只是这烧火弄水的,闹了不少笑话,还是宋琪贴心周到的伺候了她,“沈小姐,请慢用,水不够再叫小宋啊。” 清桅闻言,痴痴的笑,倾身过去就一把搂住宋琪,“那就谢谢我家小宋啦!”其实她还真是有些奇怪的,宋琪也是千金贵体的大小姐,怎得什么都会。 “啊!你这个丫头快放手,把我衣裳都打湿了!”宋琪被清桅一搂吓着了,赶紧扒拉她松手,“你给我松手啊!” “松了,松了,哈哈哈。”清桅笑声清甜,松开宋琪往房间里去洗澡。 秦书钧听到两个女生的打闹声,心里犯起嘀咕,看着进来的宋琪说,“你俩关系这么好,倒是让人意外。” “那有什么,清桅是清桅,与其他无关。”宋琪淡淡的说,放下木桶也回了房间。 几个人收拾完,镇长又送来简单的晚饭,几个馒头和白粥。用过饭便各自回房歇下,清桅与宋琪住一间屋子,晚上又说了会儿小话才安心的睡下。 一晚上电闪雷鸣,像是天河决堤,雨势浩大,整整下了一夜。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淅淅沥沥滴个不停,扰的清桅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迷迷糊糊间,清桅听到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摸了枕头下的怀表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秦师兄,秦师兄,不好了!”门外的阿喜的一个劲儿的拍着门板,吱吱的响。 “怎么了?”秦书钧披着衣裳开了门。 “秦师兄,快,我们得赶紧去马家村,昨天一夜大雨,山体滑坡,很多人受伤。”阿喜说的飞快,心里很是着急。 “清桅,宋琪,快,我们立刻出发。”秦书钧对着她们的房间大喊一声。 几个人利落的穿好衣裳,收拾好医用箱,跟着阿喜上了马车赶往马家村。下车的地方离滑坡地点还有段距离,几个人提着医用箱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路上走着。从路边下到事发地时,地势有点高,清桅下不了,秦书钧贴心的伸过手来扶她,情况特殊,她也就扶着他下了几个小坡,才到了地方。 事发地,入目一片狼藉,小半座山塌下来,直冲山脚角下的村子,残垣断壁,满目荒芜,小雨淅淅沥沥似落下的泪水,天空阴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散落的泥土瓦砾堵塞着通道,有穿着军服的将士正在疏通,清桅隔着雨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废墟里的那个高大男人,一身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军靴,身姿挺括,正专注的跟舟亭和几个将士在讨论事情,指挥现场安排救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军务中的他,是从未见过的专注、沉稳和严肃,她本来慌乱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他好像是一座高山,顶着天,立着地,桀骜不驯肆意生长,嚣张凌厉放荡不羁,逐鸿鹄之志,守一方山河。 “陆长官。”镇长朝陆璟尧大声叫道。 陆璟尧扭头看到他们一行人,视线落在清桅身上,剑眉微拧,片刻转向镇长,“镇长,已经救出来的村民在那边帐篷里,武阳,带他们过去。” “是!” 武阳快跑过来,“镇长,请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武阳到了帐篷区就开始忙碌,清点伤员,分配工作。受伤的人有二三十人,大部分是轻伤,擦伤或扭伤,都先做了医疗救护,有两个伤情严重的,小腿重度骨折和脊柱断裂,做了基础处理之后,秦书钧建议赶紧送去大医院治疗。 宋琪开车带着秦书钧和那两个病人又即刻出发送去城中的和诚医院,小胖和镇长带着其他轻伤的病人回镇上的诊所治疗。清桅和阿喜则被留下应对现场的情况。 清桅给最后一位老妇人包扎好额头的伤,一块白色的纱棉,她想起自己刚来北平时贴纱棉的样子,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比她此前十几年的人生还要复杂,更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山里救治病人,她实在意外人生的多变,但也有一丝庆幸是如今这样的选择。 “小妞,小妞……来人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儿啊……”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传来。 清桅丢下手里正喝水的碗就往外跑,地面一滑还差点摔了,她跑到妇人身边,“她怎么了?” “刚刚……从里面救出来……本来还走着……突然就晕倒了……啊……我的儿啊……”妇人抱着小女孩在怀里不停的摇晃。 清桅弄清楚原因,从旁边拖了一块平木板,就要把小孩放在上面,见木板太湿,又赶紧脱了自己的白大褂,对折之后铺在上面,“快,把她放在这上面,让她平躺着。” 清桅伸手过来要抱孩子,妇人见是如此年轻一个小姑娘,死活不肯松手,当即喝道,“你别动我的儿。” “妞儿她妈,你别冲动。这位姑娘,你是?”旁边一位老伯问道。 “我是和诚医学院的学生,学过急救的。” 清桅说,她现在只恨自己不是许宴,她心跳的厉害,但看着小姑娘的脸开始发青的更是着急。 清桅见妇人仍犹豫,果断抱过孩子放在木板上,开始做心肺复苏,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小姑娘的胸前,她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下来,小姑娘还没是醒,她只好又加上人工呼吸。 妇人哪里见过人工呼吸,吓的立马就去拉小妞,“你若现在打断她,你孩子就真的可能没命。”一道冷硬的声音强势打断了妇人的动作,妇人见是军长,便缩回了手静静地等着。 清桅听到声音,是陆璟尧,但她无暇顾及,只专注在救小妞上,一下一下,好久都没有反应……雨渐渐下大了,清桅甚至都觉得那雨直接下进了她心里,她着急的都快哭了,只知道重复那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小妞终于一声轻咳出来,醒了! 妇人抱着刚醒的小妞,在一旁不住地哭。 妇人和小妞的哭泣声都听不到了,清桅才回过神来,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地上,她眼眶微红,满脸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泪是水,手还在不住地颤着,她做到了…… 倏尔,一只宽大的手伸在她面前,清桅听到雨落在伞上,啪哒……啪哒……,她抬眸顺着手往上看去,是陆璟尧,神色温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的不一样了,清桅说不清。 第38章 情之意外 清桅看着陆璟尧,想起他前些天说的话,并不牵他的手,自己撑着木板就要站起来,却不想蹲的太久,腿麻了,刚直起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回去,幸得陆璟尧一把扶住她。 他温热的手扶着她纤细的胳膊,清桅本想自己起来却不想腿不争气还差点摔了,又羞又恼,挣脱他的手就要往前走,只刚走一步,两个脚和腿如有万只蚂蚁在爬一样,一个没踩住又差点摔了。 陆璟尧见状,嘴角轻扯,把伞塞在她手里,一个拦腰将她抱起,眼前天旋地转之间,脚下一空,吓了清桅当即尖叫出声,“啊!…… 陆璟尧你快放我下来。” 清桅这突兀的一声,惹了四周的村民和将士都看了过来,她尴尬的脸瞬间通红,正要再开口,却被陆璟尧打断,“你若叫的再大声些,只怕看过来的人会更多。” 他这淡淡一句,让清桅彻底禁了声,她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攀着陆璟尧的脖颈,红着脸一个劲儿把头往里缩,只恨不得隐了身才好。 陆璟尧只安静地抱着她,也不说话。清桅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凌利,却不尖锐阴气,真真羡煞旁人。 “陆璟尧,你快放我下来吧!好多人看着呢。” 清桅小声开口。 “看着又何妨,你是我未婚妻,我抱你有何不妥?”陆璟尧语气霸道,义正言辞,没有丝毫不妥。 未婚妻……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清桅听到他的话,倒是愣怔住了,他是第一次亲口说她是他的未婚妻,清桅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声紧似一声。 陆璟尧抱着清桅到了他的临时帐篷,将她放在一把行军椅上。 “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陆璟尧说完,然后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手一扬门帘,就走了。 清桅愣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抱进来,还要以为要说点什么,结果……放下就走了?? 清桅喝了口水,等脚一好,也立刻出了陆璟尧的帐篷,去了伤员帐篷那边。 天色慢慢暗下来,雨也渐渐停了,村长带着人清点了一遍人数,受冲击的几户人家所有人都被救了出来。道路那边也被将士们都疏通了,清桅和阿喜趁着天还亮,带着几个受伤的村民离开了现场去镇上的诊所。 陆璟尧一直在现场忙,回到帐篷的时候,清桅早就不在了,扫了一圈现场,也没看到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看着椅子旁的那个军绿水杯,叫了声“武阳。” 武阳很快跑进来,“四少!” “伤员们去的哪个诊所?”陆璟尧问。 “是镇上的平安诊所。”武阳心里庆幸,还好下午多问了一嘴。 “安排人送些医疗物资,”陆璟尧点了一支烟,“然后如果还缺什么,让人随时来军部调。” “是!”武阳利落地应道,而后跑去安排。 平安诊所是镇上唯一的正规诊所,说是正规,也不过是正经有几间病房,有几个医务人员,简陋的很。 武阳来送物资的时候,正好是清桅负责对接的,她和阿喜回到诊所又帮忙照顾查房照顾病人,忙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事故突然,诊所本就物资紧张,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病人,物资更是紧缺,她正发愁,就碰到武阳送来了,真是感激不尽。 “谢谢。”清桅说。 “四少让送的,他还说如果还缺什么,随时来军部说一声就行。”武阳答。 清桅听到是他,想起下午离开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哦,那他……” “沈小姐是有话要带给四少吗?”武阳看清桅犹豫的样子,直接的一问。 他这一问倒是让清桅的话吞了回去,她灿然一笑,“你……你们注意安全。” “是!那我先走了。沈小姐,再见。”武阳行了一礼,出了诊所。 物资很多,药品、纱布、绷带各种都有,清桅和阿喜两人拿了物资去诊室,又去吃晚饭。晚饭还是镇长送来的,青菜馅饼和白粥,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现在凉的,咬着都费劲,清桅自己找了个人少的病房吃着。 突然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空旷慌乱的让人心里一惊,清桅看到门外一道蓝黑的身影飞速跑过,紧接着隔壁病房传来一声悲痛的哭声,“娘!” “娘,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那哭声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个房间是个单独的重症病房,下午听阿喜说,是一位得了肺痨的妇人,很多年了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加上昨晚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淋了雨,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很不好。 说这些的时候,阿喜一个大男人都湿了眼眶,更何况她,这房间本就不隔音,那女子哭的伤心,清桅听的心里也难受的紧,只是这声音越听越觉得有点熟悉,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心琢磨,放下碗想去旁边看看。 他刚出门,正好碰到也要过去的阿喜,“去看看。” 清桅点头。他们年轻,没直接面对过病人这样的情况,加上又有一颗学医的热忱之心,总想做点什么。 阿喜轻敲了敲门,两人走进去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妇人看到清桅两人,枯瘦的脸已经有了黑气,艰难的眨了一下眼睛,嘴角轻扯。趴在床边的女子始终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过身,女子很瘦,薄薄的背似乎能看到挺直的脊柱,她一动不动,似在压抑着什么。 “我们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喜温着声音说。 病床旁的另一位老妇人,只一直用帕子擦着眼泪不说话。清桅实在不忍,她走上前几步,想安慰那女子。谁知她突然转过身,嘶吼一声,“救人啊!你看不见吗?啊?” 她瞪着的双眼,满是泪水和因悲痛而至的疯狂,抓住清桅的双臂,“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我娘?啊……为什么不救?” 那女子说完,像是疯魔了一般,表情狰狞,眼里血红,将清桅用力一推,“是怕我没钱吗?我有的是钱,有的是钱!” 她说着又在身上上下找着什么,没找着,又捡起地上的灰色的手袋,拿出一大把钱,“我有钱,看到没,快救人!你们快救人!” 说着又要朝清桅扑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清桅惊魂未定,被扑的直直后退,就在她以为要摔倒时,一只有力的胳膊揽在后腰接住了她,她后背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低哑的声音轻传耳阔,“瞎逞强。” 陆璟尧一手护住清桅,头一偏,几个穿着诊所医生袍的人进来,拉住女子。一片混乱中,清桅此时才缓过神,看清那女子,不禁大吃一惊,是许雅茜!是那个一直温温柔柔的雅茜姐姐! 第39章 发现欺骗 她不是南方人吗?她家里不是经商的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清桅屏住呼吸,不敢置信,竟一时忘了身后是陆璟尧,她猛地攥住他的腕,声音发紧,“她……她是七……” 陆璟尧看着仍贴在身前的清桅,头发被推搡的有些凌乱,有一边麻花辫都快散了,神情完全错愕,想是被刚刚的一切吓到了,低沉的嗓音出声安慰,“一会儿再说。” 他的声音离的那样近,仿佛就在耳旁,清桅心里的弦又被拨了一下,她清醒过来,耳朵一红,身子往前挪了一步,离他稍远一些。 “雅茜,你娘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这是做什么呢?”一位年长的大夫语重心长地说道,听起来跟雅茜也是认识的。 “李医生,可上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突然就严重至此了?”雅茜哭泣着,她已经没有了父亲,若是母亲再走了,她怎么承受的了。 “哎……昨天晚上暴雨,山体滑坡,你母亲她淋了一夜雨,一直高烧不退,病情就恶化了 ……”李医生解释,其实她母亲这个情况这么多年,人早已经折腾不起了。 “我不信,李医生……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啊……”雅茜扑通一声跪在李医生面前,一声声哭泣,悲痛不已,满是绝望。 “雅茜,快起来快起来,我会尽力,会尽全力救治你母亲。”李医生也是医者仁心,不忍她一个女子这样。 其他护士也跟着劝慰几句,许雅茜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陆璟尧俯下身跟清桅说走,清桅仍是不忍,痴痴地看着许雅茜,轻唤了声,“雅茜姐姐。” 许雅茜此时恢复了正常,自是也认出了清桅,她淡漠地看了眼清桅,转过身守着母亲并未说话。 许雅茜那一眼的冰冷、漠然,不识,竟让清桅感受到一股仇恨与敌对。清桅浑身一冷,心里难过,却也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是她隐约觉得七哥与她,怕是这辈子也无望了。 清桅跟着陆璟尧上了车,小小的身影窝在暗影里,视线低垂,秀眉微蹙,无声的沉思着。许雅茜为何装作不认识她,又为何撒谎,她的这些事情七哥知道吗?若是知道了…… “沈小姐,到了。”武阳打开车门,请清桅下车,她从思绪里抽出来,怔了怔才下车。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转念又想,看得见与看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的……“这里是南苑跑马场。”陆璟尧清润的声音响起,似是读懂了她的不解。 清桅点头,跟着陆璟尧进了马场,说是马场,清桅倒觉得不如说高级饭店,装饰极尽奢华,高灯明耀。一声声马的嘶鸣,一浪浪人的欢呼,惊破重重黑夜,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朝着清桅急冲过来,陆璟尧几个箭步,飞身上马,猛的拉住马的缰绳,白马高抬头一声嘶鸣,前蹄在空中飞踢而起,清桅吓在直接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甚至感觉到马鼻息喷薄而出的热气和腥臭的口水,一股恶寒恐惧直冲四肢百骇。 “四少好身手!”一个清亮干脆的女声响起。 清桅回过神来,抬眼看到一个身着黑白英式骑马装的高挑女子,英气逼人,她一脸灿笑,鼓着掌走过来。 陆璟尧看清来人,利落的飞跃下马,眼睛冷冽阴沉,“竟不知是王小姐家的畜生,不知管束!” 女子原不过只是个玩闹,此时听到陆璟尧的话,先是一愣,脸上僵了僵,而后才轻笑着说,“小白初见生人,脾气冲了些,四少莫见怪。” 清桅听他们说话,两人应该是认识的,看着女子不似刚才那般趾高气昂,脸色缓和下来,但气氛……却说不上来的怪异。 陆璟尧却是不吃这套,伸手拉过清桅的手,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清桅看着突然被牵起的手,一时忘了反应,踉跄地跟在陆璟尧身后,他这是生气了?又为何突然当着众人牵她…… 她跟着陆璟尧走过一个个长廊,也不知道绕了多久,清桅都要晕了,才听到武阳的一声“到了。” “四少爷来了!”家丁刘伯小跑上来,有些意外,“好久不来,快,快请进!” 几人进到屋内,视线明亮,清桅有点不适,抬手挡了一下灯光,才发现陆璟尧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竟毫无察觉。 “你昨天住的地方已经安排给受灾的村民住了,你今晚就住这里吧。”陆璟尧淡淡开口,“卧室在楼上,刘妈,带沈小姐上去。” “是,少爷!”一个老妇人站出来,“沈小姐,请跟我来。” 清桅看了看刘妈,又看了看陆璟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张了张嘴,碍于有下人在又不好开口,只是看着陆璟尧。 刘妈刘伯都是老仆人了,一看就知道主子间有话要说,便悄悄退了下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内就剩她和陆璟尧,清桅反倒更不自在了。 “有事?”陆璟尧问。 “那个……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清桅淡淡地开口。 “给你七哥?”陆璟尧见她一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在纠结许雅茜的事情,“只要你想清楚了,自然可以打。” 清桅本来是想好了的,不管七哥知不知道,既然让她知道了实情,她就有义务告诉七哥,至于他怎么处理,那是他自己的事,她管不了。 清桅看着陆璟尧,认真地点点头。陆璟尧带她去了书房,而后自己出了房间。 清桅打完电话出来,陆璟尧已经不见了,她想着可能出去了,刚刚他就是又要出门的样子。她叫刘妈带自己去了房间,明天一早还要去诊所想早点休息。 刘妈矮矮胖胖的,看见清桅又是顶漂亮清静的女子,很是喜欢。带清桅去了房间,放好洗澡水,又说要去准备吃的给她。清桅推辞不过,无奈只好任由她。 清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拆了头发准备去洗澡,才发现自己的小箱子没有带,没有衣服换…… 房间有一排衣柜,但也不知道是谁的房间,她不好乱找,在房间里纠结了一阵,决定去找刘妈。 她刚打开房门,对面的房门也应声而开,与陆璟尧正正撞上! 他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第40章 私宅留宿 陆璟尧刚洗完澡,准备去书房处理事务,却不想出门撞上清桅,她如墨的长发披散着,衬着一张小脸更小更白净,“怎么了?” 清桅靠着门,目光锁着陆璟尧,先是惊讶而后尴尬、闪躲,她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缩,低声答了一句,“那个衣裳……没有” 陆璟尧看她还没换洗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说了声“稍等一下。” 然后转身回了屋内,不一会儿拿着两件深蓝的绸衣,“这里只是公务暂住的宅子,没有女子的衣裳,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 清桅看着他手上的绸衣,有点疑惑的意思,又把视线挪到他脸上,“那这个是?” “是我的,” 陆璟尧说完,空气凝滞一般,接着又补充道,“新的。” 穿他的衣裳??清桅脑子里一片混沌,脸顷刻间涨红,半晌说,“我,我其实可以穿刘妈的。” 陆璟尧俯身凝视着她,“她的比我的好?” 他低醇的声音勾着笑意。 清桅闻言,轻瞪他一眼,这人怎么还玩笑起来,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我的未婚妻,穿我的衣裳,不算逾矩。” 他目光灼灼,镇定坦然。 清桅不再纠结,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衣服,飞快的回了房间,靠在门后,心砰砰直跳,直听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喘过气来。 清桅洗完澡,直到躺在床上,那股莫名地悸动才真切的缓和下来。她很少一个人睡,以前都是铃兰睡在外间陪她,就是昨晚也有宋琪在,此时却独独她一人,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窗外时不时有马的叫声传来,愣是让这漫漫长夜变得更加孤单,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始终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晚上给七哥打电话说许雅茜的事情,七哥听完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当时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挂了电话。 还有陆璟尧……他今天说了两次她是他的未婚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抱她又是牵她的手……明明之前还说除了一纸婚约,什么都给不了,那他如今又是何意思…… 窗外乌云流动,淅沥的小雨又开始下起来,闪电远远落下,破开了阴沉的天空,但只一瞬,又迅速暗了下来,似乎藏了更大的雨势。 第二天一早,清桅醒来的时候,她放衣裳的小箱子就已经放在了起居室的休息间里,她快速的洗脸换好衣裳。下楼的时候,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圈,没有看见陆璟尧,心里轻松不少。 “沈小姐是找四少吗?他和舟亭去军营了。”武阳恰从门外进来,一眼看到清桅。 清桅抬手弄了弄头发,轻咳一声,她有那么明显吗…… “我是来特意送沈小姐去诊所的。”武阳说。 “哦,谢谢。” 清桅说。 “沈小姐先用早饭吧,少爷一早特意交待的。”刘妈从厨房出来,端着各样的早餐。 清桅心里似有暖流淌过,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用饭。用完早饭,武阳便开车送清桅去了诊所。 清桅到诊所下车的时候,正好遇到也刚到的宋琪和秦书钧,两人还是昨天的衣裳,似是忙了一天一夜。 “清桅。”秦书钧叫道。 “秦师兄、宋琪,你们回来了。”清桅拿着箱子跟他们一起进去诊所,只是刚进诊所,就听到一个让众人无比难过的消息。 “许雅茜的母亲昨晚过世了。”李医生一脸沉重。 清桅心不断往下坠,眼前都是昨天许雅茜撕心裂肺哭喊的画面,她此时要如何承受的来,“那她们人呢?” “她家房子昨天被毁了,如今连个落脚办后事的地方都没有,一早的时候,跟镇长村长商量,把人先拉到村部的马家公祠去了。” 清桅此刻全想着许雅茜母亲的事情,却完全忽略了秦书钧听到这个消息竟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只是等她知道的时候,已是后悔莫及。 “你们几个也别太难过了,有时间了去看看就行。另外,今天不是还定了黄家村和张家村的义诊,你们准备一下也赶紧出发吧,这天儿……怕是一会儿还有大雨。”李医生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不忘跟几人叮嘱几句。 清桅三个人把昨天伤员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就出了诊所去黄家村。因为下雨的关系,村民们都在家里,义诊也还算顺利,只是很多老人家一看是几个年纪轻轻的西医学生,愿意接受的人也不太多,很多都只是看看小毛病,寻个日常心里安慰罢了。 几个人从村里义诊结束已是下午四点钟,秦书钧和宋琪回了平安诊所,清桅则自己问了马家公祠的地址,她一整天都在惦记着,还是要去看看才安心。 清桅顺着路人指的方向,一路从巷子口走进来,远远已经见着灯火,看到“马家公祠”的匾额,刚要松一口气,却在看到上面蒙着的白布时,心口一窒。 她撑着伞往里走,隔着雨雾看到门口的槐树下,两个黑色的身影,看身型好像是七哥沈世诚,旁边是正给他撑着伞的福生。 她赶紧小跑过去,“七哥!” 却在看到他正面时顿住了,世诚身上脏的不成样子,污泥、烂菜叶沾了一身,眼镜还碎了一只,“这是怎么弄的?” 沈世诚也不答话,只痴痴地望着公祠门口,倒是福生红了眼眶一股脑的说出来,“还不是遇到一群疯子,少爷好心好意来吊唁,谁知门前的知客一听少爷的名字,突然就要撵人。少爷见状,就叫了几声许小姐,谁知来的人更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赶人,丢东西砸我们,她许雅茜到底哪样的厉害人物,竟这样对我们少爷,真是太过分了!”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福生赶紧噤了声。但清桅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可他们为何对七哥那么大敌意?是许雅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正当清桅想着的时候,沈世诚突然几步冲到公祠门口,抓住一个穿一身孝服的女子,是许雅茜。 第41章 雨夜诀别 “雅茜。”沈世诚小心翼翼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吵哑,甚至有一些发颤。他紧紧抓着许雅茜的胳膊,半躬着身子目光紧盯着她。 “你来做什么?”许雅茜抬眸与他对视,声音冷淡,眼神更是没有一丝波动。 沈世诚被许雅茜的平静弄的一时无措,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来看看你。” 许雅茜扒下沈世诚的两只手,手指用力到泛白,“看我?看我的什么?落魄?难堪?” “不,不是的雅茜。”沈世诚立马解释。 “那你看到了……我现在家没了,母亲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许雅茜后退半步,眼眶深红,泪水滚滚而落,嘴角是轻蔑的笑。 沈世诚紧跟着上前一步,“你还有我,雅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想伸手抱抱她,却被她用力的推开,“有你?你是谁啊?啊?…… ” 她定定的看着他,目露凶狠,“哦……你是北京城首富沈怀洲的儿子,堂堂沈家七少爷,沈世诚啊!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江南富商的女儿,而我……我只是这山沟里、烂泥里的山野丫头!沈世诚,你看见了吗!” “我不在意这些,雅茜!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沈世诚跟着许雅茜一句一句解释。 许雅茜看着沈世诚,倏然发笑起来,心下凄然,“……沈世诚,你是个傻子吗?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钱啊!沈七少爷,这你都不懂吗?我跟你在一起从来都是为了钱,为了有钱给我母亲治病!”许雅茜浑身发颤,泪流满面,再不看沈世诚进了祠堂。 一道响雷劈下,猛然间雨扑啦啦打下来,砸在身上又疼又冷。沈世诚僵直的身子一动也不动,空洞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吼道,“我不相信!许雅茜,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 那凄厉的吼声,划破阴沉的天空,切断了浓密的雨雾,打在许雅茜的脊背上,让她无法动弹,心被揪着一样生疼生疼。 “雅茜,我爱你!” 沈世诚以为许雅茜动容,正要追过去,但迎接他的却是一声大力的关门声。 沈世诚神情悲怆,不顾泥水,跌坐在台阶上。清桅再等不下去,赶紧和福生两人过去扶他,无奈他人又高大,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扶起来。只是人才刚站住,又陡然跑到已经关闭的门口,从身上掏出什么一个劲儿的往里塞,中间还掉了好几次,清桅看到,是钱…… 雨夜暗沉,沈世诚痴傻了一般,嘴里直念着许雅茜的名字。雨一直没有停,清桅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分不清是为了七哥的痛,还是那沉痛的爱。 清桅和福生好不容易把沈世诚弄到车上,本想开车送他回城中沈宅,可谁知他死活不肯走。南镇本就地处偏僻,也没什么好的会所和酒楼,他湿着衣裳,这样熬着身体指定出问题。 “七哥,你想留在这里守着,可是湿着衣裳怎么行,会生病的。”清桅开口劝慰,世诚不说话,良久,清桅又轻声说道,“你要是生病了,雅茜姐姐出来你不就更看不见她了。” 世诚听了这话,抬眸看了眼清桅,眼神晃动,清桅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劝动了,问了福生这附近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没有。 福生摇头,他少爷虽喜欢玩闹嬉耍,但也多是在城中,这南苑除了来赌过几次马倒也没什么其他好地方。 清桅没办法只好让福生把车开到了南苑跑马场,要了一个房间,让福生伺候他洗澡换衣。 只是他刚换好衣裳,饭也不吃就又要出门,清桅拉不住只得任由他。沈世诚走了之后,清桅一个人呆的无趣,在马场逛着逛着,不自觉又走到了陆璟尧的住处。 “沈小姐回来了。”刘妈远远看见她,就热情的招呼,倒让清桅有点不好意思,昨夜本是意外打扰,今日又来,倒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刘妈好。”清桅笑着应声,神情恹恹。 “怎么衣裳都湿了?快进来,我去放洗澡水,别冻着生病了。”刘妈扶着清桅进房间,直接上了二楼,“您先洗着,我去准备晚饭。” 刘妈早上听武副官说了,这位沈小姐是少爷定了亲的未来少奶奶,这会儿见了更是热忱欢喜。 刘妈的亲切熟稔,让清桅整个人放松下来,她去洗澡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好干净衣裳,随意挽了半干的头发便下了楼。 楼下刘妈和刘伯正在厨房忙着,见清桅下楼,急忙说道,“晚饭已经好了,小姐且先在餐厅坐一下,我马上端出来。” “不急,刘妈。”清桅柔声说着,人下了旋转楼梯往餐厅走去。 清桅刚坐下,刘妈便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好了,菜齐了,小姐快吃吧。” “谢谢刘妈。”清桅说。 “小姐客气,你快尝尝,看合您胃口吗?” 刘妈是个极热情的,直瞅着清桅等她动筷子。 清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百合,“恩,好吃的,我很喜欢。” 刘妈闻言,心里乐开了花,聊的更欢了,“小姐真是会说话呢,你刘伯啊,还老是嫌弃我做的太咸了,他非要做,哼!” 清桅被刘妈的神情逗的欢笑起来,“刘伯那是怕累着您呢。” 刘妈正要再说,却被刘伯的唤声打断,“少爷回来了!” 接着是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陆璟尧远远听着屋内有娇俏的说话欢笑声,心里微微一动,他人高腿长,几大步走进屋内,在客厅一扭头就看到了正坐在餐桌旁用餐的清桅。 橘黄的暖灯下,一抹纤巧的身影格外清新明亮,荷叶边的短袖衫露出半截嫩白的手腕,纤细光洁,葱白的手指拿着筷子更显得黑白分明,半湿的头发有几缕垂在耳旁,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温软娇俏。 陆璟尧有些恍惚,这是他此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一幕,他深夜回到家,家中欢声笑语,一位温馨的女子在餐桌旁等着他,笑眼盈盈,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词——“佳人为伴,岁月静好”。 第42章 共进晚餐 清桅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看到了大步进来的陆璟尧,她立即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木椅子划过地板”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地响,“你…你回来了……” “恩。”陆璟尧脱下外衣,递给武阳,又对刘妈说,“加一副碗筷。” “好的,少爷。”刘妈欣喜地答道,胖墩墩的身体赶紧跑去厨房拿碗筷。 陆璟尧走进餐厅,坐在清桅对面的椅子上,卷起了衣袖,“坐。” 清桅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还要同她一桌用饭,手里的筷子捏了捏,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纠结半晌,只好悻悻然坐下。 陆璟尧如此一番,比清桅更意外的,是此时瞪大了双眼的武阳,四少不是刚在军营用过晚饭?没吃饱?他不禁啧啧两声,拿着衣裳走了。 刘妈很快拿了干净的碗筷过来给陆璟尧,而后悄然退出了餐厅。 陆璟尧倒是自然的吃了起来,清桅也默默开始吃饭,一室安静。 陆璟尧是用过晚饭的,坐起来下陪她一起吃确是心血来潮,陆璟尧也有点不懂自己,时不时看向她,她吃饭时很安静很斯文,面前一盘百合炒莴笋,百合吃了好些,莴笋倒是一片未动,“不喜欢吃莴笋?” 清桅心里惦记七哥,吃的心不在焉,听见陆璟尧问,瞬间回过神来,“没有,喜欢吃的。”说完还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吃起来,只是微皱的眉头出卖了她。 陆璟尧轻笑,“以后喜欢吃什么,随时告诉刘妈,她是浙江人,应该合你的味口。” 清桅点头,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客厅的落地钟在滴哒滴哒的响,他极少有这样的时间,日常都是在军营吃晚饭,或者根本没有时间吃。 隐约从外面马场传来打马追逐的声音,陆璟尧见清桅用完餐,一时兴起开口问她,“会骑马吗?” “不会。” 清桅答。 “想不想试试?”陆璟尧看着她,声音清润温雅。 “可以吗?”清桅看着陆璟尧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欣喜跃跃欲试,但又有点担心。 “走,我带你去马场转转。” 陆璟尧站起身,抬脚往客厅走,清桅也跟着起身走出餐厅,只是两人刚要出门,就碰到匆忙而来的武阳,“四少,大少爷回来了!” 陆璟尧立即顿住脚步,“马上回天鸿!” “是!”武阳利落地答道。 陆璟尧吩咐完,本想跟清桅解释,刚转过身就听到清桅细柔的声音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休息。” “恩。” 陆璟尧轻应一声,转身带着武阳骑马飞奔离开。 清桅送走陆璟尧,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雨停了,空气里潮湿混着泥土的气息,没有月亮,远处马场高悬的明灯是唯一的光,似遗世独立的灯塔,照着来去的方向。 虽不知这路通向何方,眼里有光,便不是迷失方向。 第二天,天气放晴,阳光正好,清桅一早跟刘妈交待了几句,便去诊所找秦书钧和宋琪汇合。几人在诊所帮忙了一上午,下午又去看了几个特殊的村民,才结束义诊之行,回到北京城中。 清桅刚从宋琪的车上下来,就见铃兰丫头小跑过来,忙不迭的连连问道,甚至还红了眼眶。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怎么还哭了?”清桅被铃兰抱着,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你快松开些,喘不过气了。” “哦哦,对不起小姐,我太用力了。”铃兰一听赶紧松开,退开身子,吸了吸鼻子道,“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有不舒服吗?” 铃兰转着圈子把清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翻看了遍。 “没有没有,我们先回家,再一一检查好不好?”清桅无奈,还在大门口就耽误了好一会儿。 “对对,先回家,山茶给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要好好给小姐补补。还有……”铃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清桅无奈,也任由她一路嘀咕个不停。 清桅到了沁竹园,洗澡换衣,准备去给祖母和母亲报平安,出门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心想估计老太太也已经睡下了,就计划着明儿一早再去。 累了三天,这一夜清桅睡的很沉,若不是铃兰叫她,怕是要直接睡过了上学的时间。 “小姐,这个长衫穿上,现在十月天了,早晚都凉,别冻着了。”山茶给清桅穿上长衫,又叮嘱北京城秋天了各种要注意的。 天光渐亮,院子里桂花香气袅袅娜娜,一个清水蓝的倩影自苍翠的竹间小道奔跑出来,先是去了念福堂,后又去了花满阁,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后,才一路去了学校。 “清桅,南镇义诊要写总结报告,你别忘记了啊。”清桅刚坐下,宋琪懒懒地说。 “记着呢,你写了吗?”清桅问。 “还没,明日再写,这几天累死我了。” 宋琪说着,就趴在课桌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只是她趴着,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清桅看。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清桅被她看的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 宋琪摇了摇头,好一会儿,她脸色赧然,往清桅那边挪过去,小声问她,“那天帮我们开车的那个男子是谁啊?” 清桅一听,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她瞅着宋琪眼神闪烁,面上微红的样子,不禁想逗一逗她,“咳咳……你问这做什么?” “就问问嘛,” 宋琪看着课桌,指尖一圈一圈地在上面打转。清桅看着她的样子分明是对人家有意思啊,她凑近的小声问,“你喜欢他?” “什么呀!我只是……人家上次帮我们那么大忙,总要谢谢人家的啊。” 宋琪突然从坐起来,一本正经的反驳。 “那不用,我已经谢过了。”清桅轻笑,淡淡地说。 宋琪看清桅故意不懂的样子,有点急了,“哎呀……你这个丫头,说不说,快说!” 说着就要去挠清桅痒痒。 “说说说……你快停下,”清桅受不住赶紧求饶,“他叫舟亭。” “舟亭……名字还挺好听的。”宋琪兀自嘴里念念有词,眼睛放光。 清桅难得看到一向大大咧咧,万事皆可抛的宋琪,此时一副小女孩儿的样子,不禁好笑,但她又有点担心,“不过他是陆璟尧的部下,你……” 果然,宋琪听到陆璟尧的名字,眸色顿时暗了暗,不再说话。她此番变化,倒是让清桅想起七哥世诚和许雅茜来,那日两人分开的那么不愉快,也不知道如今七哥怎么样了? 第43章 北辰饭店 清桅下午下学回到家,还没进自己的沁竹园,就直奔七哥的柒园而去,只是一问才知沈世诚竟已三四天未归家,一时有点慌,便想去八姐那里问,可一去又扑了个空。 清桅没办法只好回了沁竹园,刚进门就听到山茶说,“小姐,老太太让您晚间去她那里用饭,说是好久没说话了,想您了。” “恩,好,我换了衣裳就去。”清桅应答一声,去里间换衣裳。 清桅收拾一番去到念福堂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在门口就闻到阵阵香气,“见过祖母,好香啊。” “哈哈……看给九丫头饿的,才进门就闻着饭香气了,”沈老太太看着的进门清桅,满眼欢喜。 “那还不是祖母的饭太香,把我的馋虫都引出来了呢。”清桅一边玩笑着,一边走过去扶起老太太往餐厅去。 “就你嘴甜,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就瞧着你瘦了,这会儿啊,多吃一些。”老太太说。 “恩,多吃一些。”清桅应和着,扶老太太坐下之后,自己也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菜上齐了之后,丫头婆子们伺候着用饭,祖孙俩时不时闲聊着,有说有笑。 “吃这个小排骨,知道你爱吃,特意让厨子烧的。” 沈老太太吃的不多,没一会儿便停下,只看着清桅吃,“最近可是学业太忙?人瞧着都瘦了。” “恩,学医功课多,前些天我还和同学一起去南镇那边义诊来着。”清桅说。 “哦?九丫头如今都能给人看病了?” “那倒没有的,祖母……呵呵,就是跟着人去学习的,不过我也小小救了一个小姑娘,很开心。”清桅说的神采熠熠,想起那天救小妞的事情她还是很激动,觉得很值得。 沈老太太瞧着清桅青春少女又积极上进的模样,很是欣慰,“我们九丫头真是出息喽,沉香,你说是吧?” 还转身问一旁的沉香。 “那是自然,九小姐一向聪慧又漂亮,加上有老太太的照顾和鼓励,将来定是要做大医生的。”沉香笑着回答,滴水不漏。 “做不做大医生的,九丫头倒是不要有那个压力,女孩多学一些东西,总是好的。我一直跟你父亲说,别限制家里女儿们的学业事业,让她们多出去学习,涨见识,那才是咱们沈家新时代的女子,就像五姐儿、八姐儿,读书成绩那也一直很优秀的。” 沈老太太不是传统的妇人,年轻时也跟着自己的丈夫四处做买卖,在这方面是极开明的。 “祖母这是夸我呢?”清桅还未说话,便听见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就接上了。沈清宜一身玫瑰粉的纱裙就飘进了屋,满脸笑意。 “偏你耳朵尖,偶尔夸一回倒让你听见了。”沈老太太笑道,伺候的婆子在桌旁也加了凳子。 “八姐。”清桅笑着打招呼,心想这下巧了,正找她呢,人就自己来了。 “小九怎的又来祖母这里蹭饭,小馋猫。” 沈清宜说着点了下清桅的额头,在凳子上坐下。 “用过饭了吗?没用就一起跟清桅用一些。” 沈老太太说。 “恩,祖母这里的饭最香,自然不能让清桅一个人吃了,”沈清宜玩笑不停,“沉香,帮我拿副碗筷。” “哼,吃饭还要怼我,小排骨我可不给你留了。” 清桅说完,就要去夹剩的不多的几块排骨。 清宜瞅着便要去抢,沈老太太赶紧劝下,“哎呦,瞧瞧,这哪里是我们沈家的小姐,这分明啊是街头饿了好几天来抢食的小乞丐啊……”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被沈老太太逗的哈哈大笑,一个个脸上绽的花开一般,明媚喧闹。两姐妹在沈老太太那里边吃边聊,待了一个钟头才姗姗离开。 两人在花园里闲闲地逛着,清桅知道清宜一向是倡导独立女性思想的,个性大胆,做事说话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听说还在学校经常各种联谊、募捐之类的活动,生活丰富多彩。 跟清宜聊了一路,清桅听着也是极有意思的,临分开时,她突然想起七哥的事,“八姐……” “嗯?”清宜停下脚步看她。 “我是想问问,你这几天有看到七哥吗?”清桅问。 “没有啊,他怎么了?”清宜不明所以的问,她最近忙着学校的事,确实好久没见七哥了。 清桅把在南镇的事情大概跟清宜说了一遍,清宜只嘴角抽抽,忍不住吐槽,“又是因为这个女子,我倒想看看是怎么样的人,都骗了他,还让他这么死心踢地的。” 清桅一听,坏了,她不是这样意思,急忙解释道,“不不,八姐,他们感情的事情我们旁人说不清楚的,我找七哥只是想知道他还好吗?毕竟那天在雨里站了一天,又没吃东西,担心他身体。” “恩,我明白,”清宜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啊,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算了,这会儿也晚了,明天一早再去吧。” 清宜纠结了一下又很快放弃了,心里盘算着,七哥啊就应该让他多吃些苦头才好。 清桅听清宜的意思,胸有成竹并不着急的样子,她也不好强求,希望七哥没事吧。 位于王府大街附近的北辰饭店,富丽堂皇,雕栏玉砌,是个地地道道的销金窟,时下要找哪个贵公子哥、千金小姐,上这样的地方准是没错的。 清桅和清宜刚下汽车,饭店的西崽就踮踮儿地小跑过来,“沈八小姐来了?” “我七哥呢?可有看见?”清宜转头问西崽。 西崽脸上挂着精明地笑,不动声色地答,“不曾看见。” 清宜微笑地盯着西崽,她还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拿着小费,嘴紧的很,“若是让我找着了,怎么说啊?”她要一句实话。 西崽无奈,态度一软,两个眼珠左右瞧一遍,才俯身低低地说,“八小姐,我说的就是实话,前两日是有看见七少爷在此处,但今日我确实还没见到他。”他说着话又替两人推开旋转门。 两人进到饭店内,室内的装饰更为煊赫,金色的穹顶之上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富贵迷人眼。西餐厅、跳舞厅、赌场、客房,清宜看了一圈,决定先去赌场看看。 “我们先去赌场找,没有的话,再去跳舞大厅,这样一路往上找,准能逮住那小子,走。” 清宜说着拉了清桅的手,穿过一楼大厅,向左侧的电梯处走去。 两道铁闸关好,电梯下行。轿厢顶部的灯光明亮,有点晃眼,清桅抬手想挡一下,突然透过铁闸缝隙,她忽地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电梯前经过,旁边跟着还有一位女子,两人一黑一白,一掠而过,还未看清,轿厢便往下沉入黑暗之中。 清桅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是陆璟尧吗?那个女子又是谁? 第44章 生生纠缠 赌场在地下,电梯下行了好一会儿,轿厢才停下。清宜牵着清桅的手走出来,面前是两扇高大的金红大门,门前两个穿着西服的西崽,其中一个看到她们很快走过来招呼,“沈八小姐好久不来了,今日想玩什么?” 清宜却并未直接回答,从白色的手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劳烦帮我各个房间看一下我七哥在不在这里。” 西崽点头弯腰的行了一礼,便向一旁的房间走去。 待人离开,清宜指着面前的大门,“想不想玩一把?” 清桅摇头,清宜无奈一笑,转念一想,也是,她还小呢,要是让母亲知道她带清桅来这里怕是要打断她的腿,讪讪一笑,只好做罢。 去找人的西崽回来的很快,说是没有看到沈世诚,清宜便带着清桅上了电梯,往跳舞大厅去。 金色的舞厅大门被推开 ,清宜挽着清桅走了进去,与赌场的安静相比,跳舞大厅里显得格外的吵闹,人声、乐声、欢笑声,声声不断。因为是上午,舞厅的人并不多,清桅两人在人群中找着沈世诚,彩色的灯光不停的旋转摇晃,清桅以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只是刚走几步,沈清宜便被人拉着寒暄。 而清桅因为面生,长的又漂亮,不时有年轻的男子过来搭讪,她一一拒绝,匆匆在舞厅找过一遍,并没有看到沈世诚。等她再回头去寻沈清宜的时候,却发现沈清宜也找不到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八姐回来,人来人往的,清桅有些待不住,决定去一楼的咖啡厅等。走到门口时,她突然瞥见靠边门边角落的一张深蓝沙发上,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正搂着个身材婀娜的女郎,两人耳鬓厮磨间喁喁细语,极其亲热。 可这身型,这衣服,不是七哥,又是谁呢? 清桅自是一直都知道她这个七哥担着花花公子哥儿的名头,可亲眼见着,此时感受和震惊是完全不同的,更何况他前几日还对着许雅茜那样信誓旦旦,许下诺言。 她心里似是堵着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握紧了拳头,屏息快速朝沙发走去。 厚厚的地毯让生气的步伐没有半点声响,直到清桅站在沙发一米之外,叫了声“七哥”,沈世诚才从女子的颈项间抬起头来。 他迷蒙的双眼看清眼前之人,霎时怔住,未开口就开始慌乱地拢衣服,想要维持一个哥哥的体面。 清桅将他所有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眼里隐隐有了水光,只是这份错愕却远不及她在看清面前这女子的面容时所带来的震惊。 那一袭官绿绣金纹的绸面旗袍,此时正偎在沈世诚怀里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许雅茜!精致的妆容、头发,面色通红,媚眼妖娆,像是喝醉了。 清桅微皱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她一点也看不懂,不理解,甚至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两个人。 清桅愣怔许久,才缓缓开口,“七哥……我只是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跳舞大厅。 舞厅里腰肢摇摆,衣香鬓影,没有人注意到带着巨大的震颤离开的女子,她刚刚被狠狠上了一课,爱情是疯狂的,让人迷失、沦陷,也反复无常,不顾一切。 陆璟尧刚出电梯,正扭头与武阳说着话,突然一个女子猛的从跳舞大厅跑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两人均是一懵,女子急急退开,低头说了声抱歉就转身跑进了电梯。 只那一声,陆璟尧便听出是清桅,正要说什么时,人已经不见了,他此时约了人走不开,头一偏看了武阳一眼,武阳随后跟了过去。 清桅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心思回过来,想起刚刚只顾着跑,都没来得及跟八姐说一声。但又一琢磨,八姐那样的活泼自在的性格,这会儿玩的估计都忘了找七哥这件事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本想直接回家,但又担心那两个人,便在一楼的咖啡厅找了间雅间等他们。咖啡厅里音乐流转,三五一桌都低低地说着话,偶尔一声欢笑,氛围还算轻松。雅间都是六开的香木屏风隔开的,有淡淡的木香,上面梅兰竹菊各样的古画。 武阳看着清桅进了咖啡厅的雅间只是坐着,好似在等人,可是好久也不见人来,他都呆的有些无聊了,咖啡他是不爱喝的,苦苦的。 清桅呆了半个多钟头,人有些乏,随意翻着一份报纸,突然隔壁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有人在她旁边的雅间落座,听脚步声是一男一女。清桅本无意偷听,只是那女子一开口,声音清亮且极为熟悉。 “璟尧~”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媚人到骨子里。 清桅手一晃,咖啡杯啪的一声倒在玻璃桌面上,乒乓作响,引来了服务生,“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清桅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看着服务生猛的摇头,不敢言语,她赶紧扶起杯子,端坐在沙发上。 黑色的铁窗半开着,有风吹进来,凉凉的,清桅镇定下来,仔细听着隔壁的对话。 “你怎么来了?”陆璟尧的语气并不友善。 “我看到楼下停了你的车,就知道定是你来了,我立马换了衣服过来看你的。”女子的声音如丝如媚,让人酥到骨子里。 好一会儿,隔壁没有半点声响,是在做什么?清桅脑子里划过一些画面,她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咖啡杯,一动不动,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特意过来看你的,你看我腿还伤着呢。” 沈清宜撩起裙角,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腿,小腿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满脸委屈的看着陆璟尧,痴痴地看着他。 “请你注意身份,我现在是你妹妹沈清桅的未婚夫” 男人声音冷淡,点了一支烟,表情有些不耐。 清桅突然从他嘴里听到自己名字,心口一窒,有说不清的情绪冒出来,酸涩难抵。 烟雾从各处空隙里飘过来,越来越浓,清桅几乎要咳出声来。 “可我爱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 沈清欢深情地表白。 “我并不爱你,清欢,现在不爱,以后也不会。”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冷酷。 清欢?六姐与陆璟尧?清桅此时已经被震惊的不知说什么了,今天一天的遭遇都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陌生,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这些人一样。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鸟鸣蝉噪,叫的人心生烦躁。 “那你爱谁?”沈清欢的语气失落,声音大起来,不再娇媚。 “与你无关,” 男人摁灭了烟头,起身要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 沈清欢气急,说不出话来,立即跟上,高跟皮鞋踩的脆响,“陆璟尧,不管你喜欢谁,你未来的妻子都只能是我,也只会是我。” “沈清欢!” 陆璟尧顿声喝住,回身看她。他初到北平时,沈清欢是走近的几人之一,他们曾经是同学,是好友,但也仅限于此。 “陆璟尧,我不会放弃的!”沈清欢对着陆璟尧的背影喊道。 沈清欢一声大喊,整个咖啡厅都瞬时安静下来,但她没有丝毫尴尬,她只是觉得那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就是拼尽所有也要告诉他,得到他。 第45章 针锋相对 陆璟尧刚出了咖啡厅,就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四少。” 是武阳。他脚步一顿,微皱着眉看看他,又看看刚刚咖啡厅的方向。 有些事,她迟早会知道,也罢。 思及此,他又抬腿往外走去,脚风有点急。 沈清欢一向自诩高傲,对人对事霸道的很,在他面前或许低下身段几分,但对别人…… 沈清欢看着陆璟尧毫不犹豫地出了咖啡厅,她转身回座位拿手袋,可刚一转身,视线就直直撞上了清桅淡漠的眼神。 她微愣一霎,仿佛在确认,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突然眼角眉梢一挑,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轻叱一声,而后挺直了脊背一扭一扭地向清桅走过,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不等清桅邀请,便自主在清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仰靠在椅背上,优雅地一抬手,穿着西服的服务生走过来,恭敬地问,“请问小姐需要点什么?” “一样的。” 她手指轻点桌上清桅的咖啡。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离开,雅间里只剩清桅和她两人,沈清欢看着清桅,清桅喝着咖啡,间或与她对视一眼。沈清欢今天是一身蓝金的旗袍,色彩浓烈张扬,但她驾驭的很好。只是清桅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舒服。 有风撩起白色的镂雪纱窗帘,上下翻飞,清桅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原来北方凉的这么早。 沈清欢等咖啡上来,给咖啡加了鲜奶,又放了一块方糖,说“他喝咖啡总是喜欢加三块糖,我原来学着他喝过,但实在是甜,受不住。” 清桅将咖啡杯端起,轻抿一口。 沈清欢接着道,“那么硬朗一个人,却爱吃甜食,爱吃甜的腻人的鲜花饼,那年老白从云南带来一箱,愣是让他一人吃去了一半,真是个口味奇怪的人。” 沈清欢并不明说这个“他”是谁,清桅也不问,两人心知肚明,既然她要显摆他们之间曾经的某种熟悉又特殊的关系,那她听着便是。 自始至终,清桅都只是喝着咖啡,淡淡地看着她,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不曾说一句话,这让本来想耀武扬威,看她笑话的沈清欢有些意外。她从椅背上端坐起来,“我喜欢陆璟尧。” “我刚刚无意间有听到,六姐不必重申。”清然淡淡道。 “既然知道了,那就请你取消与他的婚约。” 沈清欢说。 清桅不禁轻笑一声,放下咖啡杯。只是她这不经意的一笑,却是惹恼了沈清欢,让她本就不悦的心情更是多了气愤。 “你笑什么?”沈清欢质问她。 清桅抬眼看着沈清欢,“我笑六姐,在沈家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如此天真,真是难得。” “沈清桅,你什么意思?”沈清欢有些气急败坏。 “六姐不是也定了亲的,怎么能不知这婚约岂是你我想取消就取消得了,”清桅心思冷静,目光淡然,“就算你想争一争,反一反,你也该找父亲,或者……找陆璟尧。” “你不必拿父亲压我,你也不过就值上海滩一个码头,又何必做出如此清高的模样。”沈清欢从来不喜欢被压人一头,特别是清桅,自是话都捡着难听的说。 清桅心口一跳,她从来知道自己的婚约不纯粹,“六姐如此口不择言,不怕我将这话告诉父亲?沈家做生意近百年,是父亲经营有道,才让沈家如日中天,拿一个女儿去换一个上海滩码头?你是说父亲卖女儿吗?你这是在侮辱父亲!” “你胡说,我哪有侮辱父亲之意,你!” 沈清欢脸上一红,顿时有些慌乱。 “我知道六姐不喜欢我,甚至恨我,我自避而远之。但你与陆璟尧之间的阻碍从来都不是我。你很清楚,他不选择你,是因为他不爱你!” 清桅抢白道,她紧盯着沈清欢,她不想再受那些无端伤害,第一次这样与沈清欢对峙。 “你闭嘴!”沈清欢被清桅一语戳中痛处,气的脸都白了,嗤笑一声,“……可你以为他娶你是因为爱你吗?他同样不爱你!” “我当然知道他不爱我,但……那不重要,因为与他有正式婚约的人是我,即将嫁作他妻子的人也是我。” 清桅这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针锋相对,还是因为陆璟尧,她起身想走。 谁料沈清欢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抬眸看着她,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阴险的光,“你以为如此,我就拿这桩婚事没办法吗?别得意的太早,我迟早会让你后悔!” 沈清欢说这话的时候,清桅觉得她冷森得若一条毒蛇,她浑身一颤,不自觉的战栗恐惧。她站在雅间门口,看沈清欢离开,深吸一口气,松开握了许久的右手,指甲扎在手心,好疼。 她不知道沈清欢是什么意思,心底泛起一阵阵寒意,让她险些站不住。 “你怕她?” 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吓的她一激灵。 清桅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人,很是诧异,是秦书钧。一身黑色的西服,身姿英武,黑框眼镜后的眼镜紧紧盯着清桅……她很少在学校之外的场合遇到他,此时碰到觉得很是意外。 “秦师兄?”清桅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对于他偷听的行为,有些不悦。 “刚刚和一个朋友正好在隔壁,听到你的声音,便过来瞧瞧。”秦书钧声音清润,又恢复了平常谦恭有礼的学长模样。 清桅有些愣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用余光扫了着桌上的两杯咖啡,又看了看窗外 —— 沈清欢正被人扶着上了汽车……她仰脸看他,“秦师兄弟,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我送你。”秦书钧欲言又止,点了点头,送清桅出了咖啡厅,仍未要停的样子。清桅有些为难,脚下走的更快。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正要进来的一行人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要出去,忙不迭地躲避,走在最左侧的那位还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小心。”低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清桅心里一惊,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她抬头看他,又瞬时低头,耳根红了个遍,说了声,“对不住。”,鞠了个躬小跑着出了饭店。 第46章 许宴心事 “陆九爷,这边请。”一位中年男子对一位长者恭敬地说道。 被称为“陆九爷的”的长者,轻一点头,往电梯边走去,手上的金黑龙杖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铿锵有力。 “九爷此次来京,定要多待一些时日啊,” 中年男子请他进电梯,继续说道,“平日里多亏陆司令和四少照拂,也让我等有机会尽尽地主之谊。” 这位长者正是陆故渊,他今日刚从上海过来,下榻饭店跟在他身旁的是他的长子陆阅川和第四子陆璟尧。 “不忙,有的是机会。”陆故渊凑趣地笑着,看着身旁的两个儿子,眼神精亮,气势逼人。 谁都知道沪上一片天,陆家占一半,当年陆故渊仅仅三年,上位最大的帮派当家,成为最年轻的三大当家之一,几十年腥风血雨,势力越发强盛。 之后的子女一辈更是涉足军政权贵,商圈大佬,愈发权势熏天。而京中权贵想要结交陆家,不仅因为驻军部队的权势,更多的也是想利用他们的帮派势力处理一些背后的事情。 陆璟尧见父亲进了电梯,脚步慢了慢,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跟着来的便衣士卫已经到位,对身边的舟亭说,“四周再检查一遍。” 今时今日,世局混乱复杂,让他不得不更为小心谨慎。 他转头看向街上,秦书钧打开车门,护着清桅上了车,又在原地目送车离开才返回饭店。 “武阳。”陆璟尧对着玻璃外的街道抬了抬下巴,武阳便出去了。 “老四?”陆阅川过来招呼陆璟尧,“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陆璟尧说着,跟上陆阅川也进了电梯…… 清桅上了车,背后竟不知不觉出了薄薄一层汗,清桅按下车窗,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的样子,风吹在身上一阵凉意,却很舒服。 “小姐不要顶着风吹,到时候生病了。”老赵放缓了车速,他看得出来清桅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但又怕她伤了身子。 清桅微笑,“不碍事。” 虽这般说着,但她还是把窗户升上来一些。 “赵叔,北平是要冬天了吗?” 清桅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黄叶,有些凄凉寥落之感。 “是啊,小姐,北平的秋天很短,夏天过去,转眼就是冬天了。”老赵答。 “时间真快啊。”清桅呆呆地嘀咕一声,看着窗外,不再言语。 清桅回到沈宅,一路想着心事,走在沁竹园的九曲桥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清桅小姐,最近可安好啊?” “许医生,你怎么来了?”清桅笑笑,脚下快走几步到了屋前。 “我刚看完七少爷,想着许久未见了,便来瞧瞧你。”许宴答。 两人在廊下的沙发上坐下,铃兰送来了茶,又给清桅拿了湿帕子擦脸。 “七哥?他怎么了?”清桅边擦着脸,边疑惑的问,七哥已经回家了吗? “喝多了酒,吐了点血。” 许宴边喝茶边说。 清桅一时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笑,这就是做了多年医生的样子吗,都吐血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轻飘飘的,“看你这般轻松,想来是不严重。” “不严重归不严重,但也要好好养着些,不然胃落下毛病,日后有他受的。” 许宴有些无奈。 清桅懂他的意思,身体是自己的,要好要坏,全凭自己上心,医生能治病,但有时候救不了人。 “你找我有事?” 清桅问。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许宴玩笑,这样平静安定的日子实在难得。 “自然不是。”清桅抿一口茶,笑着看他,见他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心事?”。 “医院组织了医疗队去战区,我也想去,申请被拒了。”许宴说完,往沙发上一靠,眼睛望着灰色的天空,空空的。 清桅看着眼前的许宴,心里却突然沉重起来,她没有到过战场,甚至不敢想象,“不害怕吗?” “怕,死谁能不怕呢,可那是梦想,是学医的初心,但凡有一点机会,我总是拼命想要抓住的。” 许宴的声音落寞,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空一道惊雷,打破了压抑暗色里的沉默,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池塘枯败的荷叶被打的摇摇欲坠,水面氤氲里一层水雾,带来晚秋的冷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死在了空投的炮弹之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特别好的早晨,我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点大米,给全家熬了白粥,还拌了一小碗野菜,她刚做好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小天’,接着轰的一声……一切都毁了,全没了……” 许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又听到了那一声轰鸣,他克制着呼吸,手攥成拳,指节发白,眼里隐隐含着泪。清桅看着,心里跟着一阵难过。 “后来被村里人从土里扒出来,在土里活活被埋了三天,大家都以为没救了,却不想一碗水汤下去,我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可是那时候活比死难多了……在村里吃了几年百家饭,后来又被送到孤儿院,得贵人相救,安稳地活了下来,还送我上学读书,为人处世。” “我当时一心想上战场,但因为当时身体底子不好,她不建议我直接入部队,而是选择了学医,算是曲线救国,也算救了当时的自己。” 许宴看着清桅,眼神动容,让清桅心神微微晃了晃,“我想上战场,是报父母的仇,也是报贵人的恩,让她知道当初不枉救我一场。” 清桅第一次听许宴提起自己的过往,以前她问过他一次为什么学医,他当时草草而过,如今主动提及,想来定是心里着实遗憾与难过,而父母与那位贵人对他也是极为重要吧。 清桅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许宴,她认识的许宴从来都是冷静克制、认真负责的好医生,面对这样的坎坷悲惨的人生经历,她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轻飘飘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独自进了屋内,不一会儿拿着一个陈旧的烟灰色的陶瓷罐出来,她打开盖子,取出茶叶,认认真真的泡了一杯茶,双手送到许宴跟前,“尝尝,杭州来的。” 许宴听到杭州二字,心头一颤,看着小小的白瓷杯里的一捧茶良久,他端起茶杯与清桅的杯子碰了一碰,一饮而尽,“好茶。” 清桅微微一笑,也同他一样,一仰头喝尽了杯中茶。 许宴离开时,清桅带着铃兰和山茶送他出沁竹园好远,竹林里风雨声飒飒,惊起群鸟振翅高飞,蝶飞虫鸣,是送别,是祝福。 在这乱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陆璟尧、许宴、五姐、八姐,还有很多很多年轻人都在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为国家,为生命。 她也应该如此。 第47章 书店跟踪 一场秋雨一场凉,十月下旬的北平,如同一盘颜料,打翻在各个角落,高高的蓝天,金黄的树叶,斑驳的阳光,勾勒出如天堂般的北平之秋。 清桅最近一周都在忙着月底的考试,天天没日没夜的。铃兰心疼她身体,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她味口并不太好,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这天和宋琪在车上,说着说着话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桅,清桅……” 宋琪看一眼旁边的清桅,手撑着下颌,头一下一下往前栽,轻声叫她。 清桅迷迷糊糊听着有人叫,强撑着醒过神来应了一声,“恩?吃完了?那我们走吧。” “吃什么啊?快到学校了。”两人从北大听完讲座回来,宋琪开着车,不时跟清桅闲聊几句,却不想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睡着了,宋琪虽然平常喜欢逗清桅,但这个时候还是很心疼她的。 清桅坐起直了直身子,嘿嘿轻笑两声。 “你最近怎么了?怎么累成这样?”宋琪问。 “考试嘛,事情太多了。”清桅淡淡道,神情恹倦。 “你也太拼了,这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歇歇吧,我的沈小姐。”宋琪调侃几句。 清桅笑笑,“知道啦,明天周末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诶,清桅,你想出洋吗?我听今天讲座教授的意思,西医西医,还得留洋进修才能真的掌握最先进的技术,有所成就。” 宋琪想起教授展示各种英文原着资料,是又羡慕又无奈。 “我,我还没想过。”清桅想了想答道。出洋……确实是她不曾想过的事情,她可以吗?她有机会吗?父亲会同意吗?或者那时已经结婚,陆璟尧会同意吗? “吱嘎!”一个急刹车,吓着清桅一个前栽差点撞到头。 “怎么样?没事吧?” 宋琪看着清桅直冲出去的身子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清桅惊魂稍定,看着宋琪,“没事。” 车外一行人突然从巷子里急匆匆地走过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在最前头,之后是几个一身黑色衣服的男子,看起来是大学生的样子,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位穿灰色长裙的女子,这么凉的天,却还只是披了一条灰色的围巾遮挡,她提着一个藤条箱子,正与旁边的人低声说着话。 突然一阵风吹落了她肩上的围巾,她侧身弯腰捡起,一瞬间,清桅看清了那个女子的脸,是许雅茜!她心下一骇,目光紧跟着那女子。他们一群人到了马路对面,进了一个店铺。清桅倾身抬眸那店铺的牌匾——壹书书店。 她觉得有些熟悉,凝神想了一会儿,是第一次她替七哥送信时约定的地点,虽然当时她因为意外遇到秦书钧,改去了对面的咖啡馆,但许雅茜还是准时准确地找到了她。她当时一直紧张在送信上,却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她应该很早便认出了她。 “清桅……”宋琪抬手在清桅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清桅回过神,收回视线,“哦,我看到那里有家书店,想起来有书要买。”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书店,许雅茜一行人已经在上楼,“宋琪,那我先去买书,就不陪你回学校了啊。” 说完,人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 “行,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宋琪看出清桅有点着急的样子,问道。 “没事,我一会儿叫人力车。”清桅说着,已经小跑过了马路。 宋琪本想再叮嘱几句,看她直奔书店而去,也只好自顾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什么书,这么着急。”然后快速地启动车,方向盘一打就离开了。 清桅进了书店,洋装着四处转了圈,店里还和之前一样,并未有什么不同,店内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穿着老旧的青布长衫,瘦瘦的男子在柜台前边站着,像是老板。 清桅假装四处找人,自然地走到楼梯边就要上楼,却见那男子突然跑过来,叫住了她,“这位同学是要找什么书吗?” 清桅被吓了一跳,不自觉捏紧了手袋,“我来找人。” 书店老板闻言,上下打量清桅,黑色眼镜后的三角眼透着精明光。清桅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又见他如此谨慎,心想他多半是知道许雅茜一行人为何来此处的。于是她低头,用手半挡着嘴,朝老板轻声说了一句,“我来找许学姐,她叫我来的,你看……” 她说着,把手袋拉开一个小缝,里面厚厚一沓钱正好能看见。 老板看见钱,又看清桅穿了贵气,眼睛顿时一亮,瞅着清桅的眼神都自然了,轻笑着说,“那姑娘贵姓,我替姑娘去通报一声。” 清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踌躇一会儿,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币,递给老板,“不麻烦,事情紧急,我自己去就可以,人多了反倒不好。” 老板接过递来的十元纸币,又翻来倒去仔细看了看,嘿嘿一笑,低声说,“楼上左手第二间,姑娘请。” 老板躬身一伸手,清桅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是上到二楼,她才觉得自己刚刚真是莽撞,她就这么大剌剌的上来,若是被人发现,她没准死路一条。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所有房间的门都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让清桅没来得一阵心慌。 她刚走了一步,就被吓的立马缩回了脚,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漆皮鞋,踩在隔空的木地板上,声音立马在整个走廊响起来。突然吱呀一声,似是有房门打开,清桅吓了赶紧退回了楼梯间,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等了好一会儿,又是一声吱呀,门被关上了,清桅这才放松下来。 此时进退两难,若是现在就走,肯定会惹楼下老板怀疑。她犹豫了一下,把鞋子脱了提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往左边第二个房间走去。短短十来米,她像是走了几百米一样艰难,好不容易到了,身上已经微微冒了一层汗。 她才刚站定,就隐约听到里屋在争吵,什么“下个月”“冒险”“不同意”之类,正当她听的稀里糊涂之际,突然断断续续间还听到一句,“沈世诚!” 她惊的一怔,手上鞋一下掉在了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房间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脚步声立即往门边而来,清桅吓的转身就跑。她正经过第一间房时,房门突然打开,她一下子被人掳了进来,嘴瞬时被人紧紧捂住,一声尖叫被捂在喉间,变成呜咽之声。 第48章 你可真凶 两个房间的门一开一关,正好错过,只是独留了清桅的一只鞋静静地躺在墙角,引人猜测怀疑。 “是我。”清桅吓得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黑色眼珠转溜不停,惊魂未定,听到陆璟尧的声音她顿时心安下来,一抬眸对上陆璟尧漆黑如墨的眼睛,眼眶微红,差点落下泪来。 陆璟尧松开清桅,她本想唤他一声,张嘴之际却听到了另一声响,“咳……” 清桅闻声,有些好奇,偏过头从陆璟尧的身侧瞟了一眼,这不瞟还好,一瞟霎时愣住了。正屋内的上方还端坐着几位男子,正直直地望着她和陆璟尧。她立即缩回了脖子,躲在陆璟尧身影下,脸和耳朵涨的通红。 “各位稍等。” 陆璟尧回了众人一句,拉着清桅往里间走。 众人见状,更是有意调侃起来,“不急,四少!” 而后一阵低低地谈笑。 清桅跟着陆璟尧进了里间,他对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关了房门。他神色严肃的站在她面前,目光紧锁着她,“你怎么在这?” 声音冷俐,让清桅莫名的紧张,根本不敢看他,她一进屋就感觉他今日情绪不同。 他难得的没有穿西服或军装,而是一副书生的打扮,有些旧色的黑长衫,金丝边的眼镜,气质内敛。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张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不要命了!”清桅话未说完,陆璟尧就厉声打断她。他虽压低嗓音,但凶狠的气势还有额角暴起的青筋,愣是吓得清桅浑身颤栗,提着另一只鞋的手指都在发抖。 陆璟尧见清桅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只鞋,脚上只穿了白色的棉袜,两只脚紧紧地挨着,是又紧张又窘迫,一副可怜样,让他一时气消了不少。 “在这里等我。”陆璟尧低声说了一句,便出去了。等人走了,清桅才抬头看了一圈屋子,装饰简陋,除了几本书再没有其他。她寻着在榻上坐下,看着手里那只鞋,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心里想的就烦躁起来,干脆扔在一边不管了。 什么地方?她不就是不知道才跟着来看看的嘛。 陆璟尧真凶。 从陆璟尧出去,外屋像响起低低地谈话……残阳如血,直至天色都渐渐暗下来,吱呀的开门声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进出,好像是人都走了,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清桅坐了一会儿,陆璟尧仍未来找她。她心想难道他也走了?她胡思乱想地的坐了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起身想去外面看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碰上正要开门进来的陆璟尧,清桅尴尬地一笑,退后几步让他进来。 陆璟尧看她笑的俏皮可爱,白净的小脸一丝窘怯,之前在他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拘谨乖巧的的模样,今日知道自己做事莽撞,倒是放松讨好起来。他不禁放柔的声音,“把这个换上。” “这个是?”清桅看着一叠衣裳还有鞋子问。 “安全起见,你换一下衣裳鞋子,我们好离开这里。”陆璟尧答。 “哦。”清桅也不多问,乖乖接过衣裳鞋子,进了里屋,很快换好。 清桅身前身后都检查了一遍,才开门出去,陆璟尧正坐在椅子上抽烟,旁边已经好些烟头,眉拧成了川字,清桅感觉他今日心情一定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她想问但也不敢问。 “好了。” 清桅轻声说。 陆璟尧闻声回过神来,看眼前的清桅,一身灰色的洋装,黑色的高靴,穿上之后她显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过他也是意外,她孤身一人竟能上到二楼来,倒是个聪明的。 “走吧。”陆璟尧摁灭手上的烟,利落起身,拿过一旁的礼帽和书袋往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跟在身后的清桅差点撞上他的背,只见他抬手拿下自己头上的礼帽往清桅头上一盖,“啪” 清桅眼前一黑,深灰的宽檐礼帽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扶了扶帽檐让自己能看清路。 若此时清桅抬头看一眼,定不会错过陆璟尧眼里顽味的笑。 两人出了书店,一路往左走,到第一个路口的右侧,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一上车,就听到武阳在说,“少爷你再不出来,我和舟亭都要带人杀进去了。” “别废话,先绕道送沈小姐回家。”陆璟尧道。 武阳一惊,“沈小姐?” 说时还特意转身往后座看了看。清桅抬高帽檐对着武阳讪讪一笑。 武阳了然,虽不明所以,但也不太再废话,开车往沈宅而去。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临下车时,陆璟尧说让她以后不要再去壹书书店,她点头应下。虽然陆璟尧没有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她想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换衣裳折腾半天。 清桅回到沁竹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越发觉得冷。刚走园子门口,却见七哥从里面出来,清桅叫了声“七哥。” “小九?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沈世诚见是清桅有点意外,衣裳也不像平常的,“还有你这衣裳也不像是你的,这帽子倒像是男子的?” 沈世诚大声说话惯了,这一句出来吓的清桅赶紧捂住他的嘴,“七哥,你在瞎说什么 !” 沈世诚一见清桅急了,猜想似是真有什么事儿一样,不禁更是好奇,“约会去了?” “没有!”清桅瞪他一眼。 “还不承认,你这帽子分明是男子之物,再不说实话,我可去告诉母亲了啊!”沈世诚嬉皮笑脸,还威胁上了。 他一提母亲却也是清桅心下一急,信口一说,“今日学校排话剧,我凑了会儿热闹。衣裳是剧里的,还没得及急换呢” “真的?”沈世诚狐疑的瞅着她。 “真的!”清桅狠狠说了一句,不再理他,往房间里去。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下午遇到的许雅茜,转身问沈世诚,“七哥找我有事?” “哦,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沈世诚想起来意,从长裤口袋里一阵摸索。 第49章 红花绿叶 “呐,这个送你。”沈世诚递给清桅好大一片红叶。 清桅接过叶子,前后翻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就是普普通通一片树叶啊,她疑惑地看着沈世诚。 “香山红叶啊,今儿去游玩,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沈世诚说着,一脸纨绔,靠在一旁的矮榻上,累的不行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北辰饭店之后,清桅便没有再单独见过沈世诚,之前许宴说他生病,她本想去看看他,结果又扑了个空,之后她便算了,以后再也不主动找他了。 “七哥对我可是越来越小气了呢,哪有人出门一趟给人带树叶做礼物的?” 清桅手指捏着红叶叶柄,仔细端详着,似是要看出个明堂来。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这个时候的香山红叶最是漂亮难得,今日去的时候人都快挤没了,才能给你带回来这么一片的。”沈世诚惯于信口胡诌,哄着人开心。 清桅倒确实被他哄着忘记之前的不快,“只这一片?雅茜姐姐也没有?” 从他进门,两人就默契的都不提许雅茜,不提在南镇和北辰饭店发生的事。此时他来也是示好的意思来的,而下午清桅又看见了不一样的许雅茜,让她不得不提。 沈世诚收了笑脸,不说话。窗外风吹的竹林嗽嗽地响,天冷起来,这屋里也该烧碳取暖了。 许久,沈世诚才低低的开口,“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他转了身,不再面对着清桅,趴在矮榻上,用手沾了水在桌上胡乱写着什么。 清桅见他这个态度,就知道事情可能还是稀里糊涂的,“七哥,我想了很久,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 沈世诚趴着没吱声儿,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七哥,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清栀问。 “是我喜欢的人。”沈世诚想也没想就说道。 清栀颇是无奈,接着又问,“你与雅茜姐姐互相喜欢,这是今生的缘分,是最美好最让人羡慕的爱情。但你真的了解她,了解她的家庭吗?” 沈世诚不知道清栀为何突然这么问,他答道,“她家庭怎样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我只要知道她是爱我的就足够了。” 清栀听见他的话,于他七哥这样的心性和脾气倒也是丝毫不意外,“那她欺骗你说自己是江南富商之女,实际你也见到了,她根本不是,你嘴上说不在乎,那你心里呢,真的也丝毫不在意吗?你又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对你说谎吗?” 沈世诚看着清栀,手上的动作停了,眼睛定定的盯着前面,似是在思考。 清栀接着说,“另外,你与刘家小姐有婚约在身,还如此与她这样在一起,这于你,于沈家,于刘家,此番作为都甚是不妥。按父亲的脾气,你退不了与刘家的婚,按雅茜的脾气,她也接受不了做你的妾。” “我绝不会让雅茜做妾!” 沈世诚突然打断清桅,厉声道。 “那你想让她一直做你黑夜里的情人吗?一辈子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 清桅说出了最现实,也最难听的话。 这话比打耳光还要狠,沈世诚瞬间红了脸,空气凝固一般,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清桅知道,自己这话说的重,伤害了七哥,甚至她都没有资格谈论这些。在她见到雅茜为母亲下跪救生路的声嘶力竭与卑微,她觉得她是善良却又可怜的女子,而今天见到的却又是另一个模样,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那便是危险。 良久,清桅缓缓开口,“七哥,若不能护她周全,要么放手,要么变强。她值得美好的生活。再退一步说,你也该好好了解她之后再做决定。” 直至离开,沈世诚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清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其实她相信七哥是懂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做不到,亦或他不想那么做,他就想做个世人眼里稀里糊涂的混蛋,至少现在是快乐的。 这世日,最缺简单快乐。 清栀本以为不过一次偶然的遇见,却不想事情远超她想象的复杂。 第二天刚进教室,清桅就被突然出现的宋琪直接拉出教室,到了走廊尽头的一角,宋琪上下左右的打量一圈,又紧张地问她,“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清桅奇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没事就好,你昨天去了壹书书店都吓死我了。” 宋琪长舒一口气,但仍是神秘兮兮的。 “壹书书店怎么了?”清桅敏锐地抓住宋琪话里的关键。 宋琪看着清桅,她两眼纯净,一无所知的样子,她抬头望了望走廊一周,发现附近并没有其他人,才凑近清桅小声说,“昨天在壹书书店有人被抓了。” “谁被抓了?”清桅脑子里闪过昨天下午在书店的各种画面,是跟着问。 “听说是前天学生游行的头号人物。” 宋琪低声说道。 前天的学生游行她是知道的,当天下学回家的时候,前门东西向的街上,人潮汹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脸上尽是愤恨与怒意,五颜六色的标语旗帜密密麻麻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甚是骇人。 当时赵叔将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清桅坐在车上亲眼目睹了长长的游行的队伍一浪一浪从巷口涌过,看不到尽头…… “可游行不是一向都有吗?这次怎么……”清桅问。 “听说是死了一名学生,还有金总长家的一位小姐受了伤,上面发了话要彻查到底,所以城防部和警察署都出动了。”宋琪凑在清桅耳旁,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可就是那样小的声音,传到清桅的耳朵里却还是吓的她顿时呼吸一窒,手脚冰凉,她脑子闪过昨天在书店的各种画面,还有陆璟尧那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不要命了!”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抓着宋琪的胳膊焦急地问道,“被抓的是男是女?年纪多大?” 宋琪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清桅突然转身飞快地朝楼下跑去,她不禁喊道,“清桅,你去哪儿?马上要上课了。” 第50章 私下邀约 清桅从学校出来直奔天鸿会馆而去。宋琪说城防部和警察署昨天都去了书店抓人,那陆璟尧肯定知道抓了谁,她想要去问个清楚,她害怕是许雅茜。 车停在天鸿会馆院外时,天下起了小雨,清桅想也没想,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门童见清桅跑过来,立即撑伞去迎她,有了上次的经验,会馆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清桅是陆家四少的未婚妻。 门童收了伞,又递过一个白色的干毛巾给清桅,“沈小姐,快擦擦。” 清桅接了毛巾,却没动作,只问他,“陆璟尧在吗?” “是谁要找我们四少啊?”屋内传来一个阳光轻侃的男声接了清桅的话。 清桅看向屋内,许宴和武阳两道清俊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清桅?”许宴率先开口,“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本来被听到她在找陆璟尧就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被说还是逃课出来找他,她更是有些尴尬,原本利落的话,也变得吱吱唔唔起来,“额……是,我……我这就回学校。” 说完转身要走。 许宴一见,知道这丫头害羞了,急忙笑着叫道,“诶…,同你说笑的,怎么还当真了。” “我确实要回学校的。”清桅说。 “那你不找四少了?”许宴挑着眉问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见清桅半晌不说话了,只好败下阵来,才道,“不过,他这会儿不在,你怕是想见也见不到。” 清桅闻言,看向武阳,武阳点头,确认了陆璟尧不在的事情,“沈小姐,若是有事找四少,我可以代为转达。” “无事,我先回学校了。”说完,清桅便跑出了会馆,徒留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清桅回到车上,看到手上还拿着的白色毛巾,立时就后悔了找来这一趟,没有见到人,情况也没问到,还被许宴他们直直撞上,真是尴尬。 车穿行在回学校的路上,大概因为前些天的游行,街道旁三十一亭五十一哨,一路上都是能看到穿着警服的巡警,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 清桅仍是很担心许雅茜,心里想着,要不要等晚上下学了再来一趟,不过,她转念一想,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陆璟尧军职在身,他又一向军纪严明,这种事情也算军事机密,就算问他,他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可若旁敲侧击,倒显得她无知可笑,也是让人家为难。一番思量下来,清桅决定还是再想其他办法去打听,或许父亲和大哥也是知道的。 就在清桅想着回家问父亲或大哥问询许雅茜情况的时候,那人却自己找了上来,只是不是她本人,而是正站在校门口一身黑衣的秦书钧。 清桅刚下车,白色的漆皮鞋踩在满是湿泞的地上,风夹着雨丝吹在脸上,有明显的冷意。她将围巾拉高些,挡住小半张脸。正要走进学校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清桅。” 她寻声望过,秦书钧一身黑衣,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一排灰暗的光秃秃的树下,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与冷寂。 秦书钧踩着满地的黄叶走到清桅面前,已经换了一副神情,让清桅微微错愕,她握紧了木色的伞柄,扯出一抹浅笑,“秦师兄。”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秦书钧问,声音温柔。 清桅心里犯起嘀咕,等在这里就是找她寒暄闲聊吗,她笑着答,“恩,挺好的。” “那怎么没上课呢?这是?” 他指了指汽车的方向,疑惑的问,很是关心。 “哦,我早上来的时候忘记了东西,刚回家取来。”清桅答。 “忘了东西,可是忘了这个?”说着,他递给清桅一个牛皮纸袋。 清桅本不想接,但他一直拿着纸袋不收手,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只好接下,打开纸袋一看,是她昨天掉在书店的那只鞋! 她当即吓的手一抖,从伞上抖落一大片水花,她赶紧扶住伞,定了定心神。 他为什么会有那只鞋?难道他昨天也在书店?他已经知道鞋是她的,还是试探?清桅脑子里疑问重重……但不管怎样,除了陆璟尧和书店老板在书店见过她,并没有其他人见过,实在不行,就先抵死不承认就是。 少顷,她神情自若的抬头,却在对上秦书钧的眼神的那一刻,还是不自觉浑身一颤,恍惚间她想起在当初第一次壹书书店遇到他时,他也是这样阴暗凌厉的眼神。 “这是?” “雅茜想见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清桅声音里的犹疑和胆怯被惊讶掩盖,雅茜想见她?她没有被抓,不知为何,清桅心里悬了一天的石头落了地,安心许多。 “她在哪儿?”清桅问。 “你若同意,我就带你去见她。”秦书钧温声开口,与之前的神情判若两人。 许雅茜没有被抓,她是开心的,可她为何要见自己,又不直接来找她,还让秦书钧拿着她的鞋来找她,她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要不要去?她很犹豫…… 秦书钧看出清桅的纠结,或者说是害怕,她左右四顾,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你昨天去了壹书书店,但她知道警察与你无关,你放心,她只是想见见你,有些话想跟你说。” 听了秦书钧的话,清桅有些诧异,但还是同意跟他去见许雅茜。 清桅跟着秦书钧走了很久,弯弯绕绕,她都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走在什么方向。天一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白色的漆皮鞋早已脏的不堪入目,裙摆也湿了半截,很冷。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清桅有些不耐烦的问,什么也不说,就一直走。 “前面就到了。”秦书钧答。 这次秦书钧没有说谎,果然在过了一个路口,左转进了狭窄的巷子,他便停在一个院子门口敲敲了门。清桅四周看了圈,巷子很窄,两旁还堆了很多东西,很是凌乱,地上的积水混着污泥浅浅一层,染的灰砖的墙面都上了土色,透着破旧。 黑色的门上两个铁质门环,也褪了色,锈迹斑斑的,门上有一幅对联,已经褪成淡淡的旧粉色,但仍可见气阔磅礴的笔姿,内容是“明媚山河披锦绣,中华腾飞万年青 ” 门框上还有一联横批——“山河壮丽”! 第51章 七十九巷 伴着隐约的人声,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木门从里打开,许雅茜出现在眼前。 她仍是昨天那身打扮,许是天冷加了衣服,外面的灰色长裙看起来有些臃肿,脸上素净,唇色也有些泛白,没有七哥身边的华丽妩媚,也没有南镇时的愤怒冷绝,整个人神情温和,很平静淡雅,这让清桅对接下来的相处轻松不少。 “沈小姐。” 许雅茜先开口叫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她清桅,而是直接叫的沈小姐,她脸上有一丝不自然,又有不经意的疏离,不知道是因为七哥还是因为昨天书店的事。 “雅茜姐姐。” 清桅唤她,声音轻柔。 许雅茜没有想到她会同意来,更没有想到她还会这样叫她,在这一声里她绽放了自然甜美的笑容,伸手拉过清桅的手,“来,进来吧。” 清桅跟着许雅茜进到院子里,是个很老,甚至有些破的院子,围墙上墙皮都掉了,所有陈设家具都很简单,但打理的很整齐干净。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很抱歉,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向你解释。” 许雅茜看着清桅,“今天让来你,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带你转转?” 许雅茜很郑重的样子,弄的清桅有些紧张,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许雅茜带着清桅往右边的檐下走,刚走到第一间屋子门口,一群八九岁的小孩从屋里跑出来,围在许雅茜身边,不停地叫着雅茜姐姐雅茜姐姐,很热闹。 “下课了,李老师。”许雅茜跟屋内另一个年轻的清秀女子打招呼。 “恩,雅茜你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那位清秀的李老师指着清桅问,她衣着金贵,长相漂亮,更是千金小姐的气质,不免多瞧几眼。 “她是沈家九小姐。”许雅茜答。 她话音刚落,清桅便敏锐的感受到了李老师眼神的变化,由温和到冷漠,不过刹那。清桅感觉到明显的不喜欢,她本想打招呼也咽了回去。正在气氛凝重之时,清桅突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摆。 “姐姐。” 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站在她身旁叫她。 清桅愣了愣,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齐耳的短发,圆圆的眼睛,一脸甜甜的笑,好似在哪里见过。她想了想,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小妞!” 是在南镇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开心的蹲下身,抱了抱小女孩,又浑身看了一遍,“身体可都好了?” “恩,都好了。” 小妞乖巧的答道,说完还用黑乎乎的小手胸前拍了拍。 “真好,你怎么来这里了呢?” 清桅抚着小妞的头发。 “雅茜姐姐说带我来读书。” 小妞抬头看了看许雅茜,认真的答。 清桅闻言看向雅茜,她脸上挂着笑,但眼神里明显另有他意,她便不再多说,恰好这时,李老师也叫小朋友们进屋子上课了,清桅才与小妞匆匆告了别。 屋内传来稚嫩清脆的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夹杂着雨声,让人不禁想守住这份安宁,只是许雅茜的下一句就让清桅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他们都是孤儿,父母家人不是病死就是战死、饿死了。” 许雅茜说了这话时,脸上并不多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会再痛了。 “那小妞的母亲。”清桅问,她记得那个爱子如命的妇人。 “上个月生病,没钱治,生生拖死了。”许雅茜说。 清桅心里咯噔一下,上次见还好好的,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人就没了……她转头透过窗子看到屋内乖巧的小妞,正积极的举着手要回答问题,她心底潮湿一片,如落了倾盆大雨…… “村里人都说你好,不仅给他们看病,还给了他们钱,这也是我敢叫你来这里的原因。” 许雅茜的视线从雨幕下回到清桅身上,眸色动容,“清桅,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与他们不同。” 他们?她说的是谁?清桅心里疑惑,正要开口问她,便又听见她说,”我替村民们谢谢你。” “不用客气,其实……” “其实不过才几块钱、十几块钱,并不是多大的事,你是想说这些吧。” 许雅茜未等清桅说完,便打断了她,兀自接着说道。 她说的大差不差,清桅第一次参加义诊,并不知道什么情况,钱带的不多,当时给每家留的钱确实不过才几块、十几块,看到大家的生活状况,她甚至还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多带一些。 “你是京城沈家的千金小姐,从小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自然不觉得几块十几块钱是个事儿,可对我们穷人来说,五块可能是一家人两个月的生活费,十块可能救活一条命,都是特别重要的事。” 许雅茜的话,如雨幕里的雾气,淡薄但寒意十足,只是清桅心里凄然,她如今虽然被大家叫做沈小姐,但她以前与母亲在杭州的生活,并不像沈宅这般,但她并不打算跟许雅茜解释什么,她只是轻轻点头,应声道说,“我懂,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许雅茜笑笑,带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一路走,又经过两个屋子,里面是几位老人,不时有咳嗽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阵浓烈的中医药味。许雅茜告诉她,说都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来城里看病,临时住在这里,找医生、找钱,都是许雅茜她们在帮忙。 走过那两间屋子,左转的几个屋子都是年轻的学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情绪都很激动,更是有人大声争吵起来。许雅茜敲了敲门,里屋很快禁了声,又是一阵杂乱的声响,像是在收拾什么,“是我。”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有人跑来开门。 穿着黑色校服的男子打开房门,看到清桅先是一愣,而后才闷闷地叫了一声,“许师姐。” 清桅认得他,是昨天与许雅茜一起去壹书书店的那个男子,她忽略过男子不太友善的眼神,瞟了一眼屋内,不看还好,一看便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屋子满满都是五颜六色的标语,是的,就是她在街上看到游行队伍中那些学生举的标语,用词直白、激烈,一度让清桅像是置身游行队伍中那般紧张。 第52章 家国理想 一直以来,清桅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庞大的野心,她知道这个国家正遭受着苦难,但家国天下究竟是什么,她又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要怎样才能改变正受苦受难的无数同胞的命运…… 她跟着许雅茜走一路,聊一路,她大概知道她和他们在忙些什么,她觉得她们有理想、有热情,是值得尊敬的。但时下的环境,他们也是危险的,她并不敢多说什么。 “我曾经是讨厌你的,讨厌世诚,讨厌所有自私自利的位高权重者,有钱人,他们明明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们在做些什么?” 许雅茜的眼底是浓浓的恨意,“他们贪得无厌,卖主求荣、丧权辱国,不顾百姓生死,贱踏人民尊严,签署不平等条约,贪污公款购买私宅等等,恶贯满盈!就是这样的当权者,怎能让人不恨!” 清桅听到此处,吓得当即转头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她赤目圆睁,愤懑不已。 屋外狂风暴雨,雷声大作,吞没了她的声音,也助长了她的气愤,可若非这样,她俩今日此番言论,只怕早已身陷囹圄,不堪想象。 清桅就那样胆怯却又心疼的眼神看着她,许久,许雅茜才回过神来,雨雾里,她眼底的愤怒与仇恨被盈盈水光代替。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她不了解时事,也不懂政治,但她想起许宴,想起他坎坷的身世和要上战场的誓言,想起陆璟尧从废墟里救出村民,想起西山军营的响亮有力的口号,她想……还是有许多人在为国家、为人民而努力。 许雅茜从磅礴大雨的漩涡里抬起头,擦拭掉眼泪,勉强扯出一笑,“抱歉。” 清桅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清桅,我知道让你来这里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所以我很高兴你能来。昨天壹书书店的事情,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你放心 。” 许雅茜带清桅进了屋子,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她手脚冻的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听到被抓的人与她们并无关系,清桅有些诧异,但也庆幸,彻底放下担忧,安静地捧起茶杯暖着手。 “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事情想让帮忙。”许雅茜递给清桅一个信封。 她放下茶杯,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个活动的邀请函,只是这活动并不是一般的舞会或者晚宴,而是一个慈善活动。 “这是北平五所大学联合举办的,为了给灾民们筹备过冬的物资,11月15日,在燕北大学的文礼堂,希望你能来。”许雅茜温声说。 清桅看着卡片,答应的很认真,“当然,这是好事,我会去的。”若是有她能帮忙做的事,她一定竭尽全力。 “谢谢。”许雅茜真诚道谢,眼神温柔似又有些不忍。“我让书钧送你离开。” “好。”清桅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钟,是该回去了。 许雅茜出了屋子,没一会儿秦书钧出现,清桅跟着他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回身看向许雅茜,犹豫着开口,“我七哥……” “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而世诚的出现是我灰暗的人生里最大的意外也是唯一的光,无论何时,我绝不会伤害他。”她的声音轻柔且坚定,清桅相信她,或者说为了七哥,她想要她这样一句保证。 雨雾弥漫,许雅茜站在门廊下,看着清桅和秦书钧渐渐消失在巷口,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清桅,若将来有一天发现我骗了你,请你原谅我……” 清桅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秦书钧出了七十九巷,他带着她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东绕西转,他们回到了学校门前。 到学校门口时,狂风暴雨骤停,迎接她的是如血残阳,清桅只觉得这天气实在奇怪。秦书钧把她送到门口,问了句要不要等她司机到,她说不用,他便打着伞离开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时候想知道,知道了却又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虽然在许雅茜那里呆了半天,但清桅心里一点没忘宋琪早上说前天游行中金总长家有位小姐受了伤,她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让老赵开车回了沈宅。 金家,是二姑姑沈怀春的夫家,她只在五姐的婚礼上见过一次,是个矜贵优雅的妇人,此次不知是哪位表姐受了伤,作为晚辈,她理应去问候一声。 清桅进了沈宅,走了一阵儿,隐约觉得今日宅子里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更安静些,没有丫鬟婆子们偷偷在廊下聊天,各处巡逻的小厮也比平日少,她心里觉得奇怪,加快了回沁竹园的步伐。 清桅刚进园子,山茶和铃兰就从廊下小跑过来接她,“小姐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衣服还都湿了?” 清桅却未答话,而是问她,“今日宅子里可是有什么事情,进来的时候看着人少了好些。” “大夫人带着大家去金总长家了,说是金四小姐受了伤。”山茶说道。 “哦。” 清桅进到里屋换了衣裳又问,“可来叫咱们了?” 山茶和铃兰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清桅见状,正系纽扣的手一时顿住,好一会儿,又说,“那我去跟祖母说一声,我们也去一趟,看看四表姐。” “小姐,沈老夫人也去了金府。”铃兰急忙叫住正匆匆往外走的清桅。 清桅闻声,脚下停住,祖母也去了,想来是挺严重的事情,只是嫡母带着二房四房的人都去了,却独独没有叫她。她闷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园子里的花木早已谢的谢,枯的枯,一片惨淡破败之相,只竹林处,被雨水冲刷的格外清亮翠绿,生机勃勃。 “山茶,去安排车,我们去金府。”清桅淡淡开口。 别人待她如何,那是别人的为人处事,她既然知道了,也该去看看,不然日后若是提及,更是少不了冷嘲热讽。 第53章 金府探望 清桅领着山茶到达金府的时候,天气已经暗了。她就跟着八姐来过金府送电影杂志,还是夏天正热的时候,当时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个地方。金姑父是财政总长,其财力实力自是不容小觑,只是此时下了车,倒着实被眼前的府邸震撼了一回。 大门口,一片四方的敞地,四根白色的罗马柱落地,一字架楼,朱漆大门。进了门之后,明灯高悬,亮如白昼,又是一个敞大院落,迎面首立一排西式高楼,楼底又有一个门房。门房外的一个听差,看见清桅和山茶含笑迎过来,“沈小姐来了,我这就去通报。” “不用麻烦,我来看看四表姐,我们自己进去就行。”清桅淡淡道。 “好,小姐在二楼,沈小姐您慢些。”听差的应声,顺便退到了一旁。 清桅其实不太记得路,还是山茶之前总跟着沈老太太来,对金府倒是熟悉的。她带着清桅走过一面抄手游廊,绕着一幢楼房。后面的大厅上一座平台,平台之后,一座四角飞檐的红楼。屋子周围,栽着各样树木,这样冷的天,却还是长的很是茂盛。 到了这里,才看见女性的仆役,看见她们都是早早的闪让在一边。院子里时有说话声传来,山茶领着清桅进了东边的月亮门,再过一方小院,上了白色的台阶到了五表姐的楼。 门房的丫头看见清桅,告诉她说大家都在二楼的休息间,清桅便自己带着山茶上了楼,刚上二楼,过了拐角,便听到一阵欢笑声传来,似是还有打麻将的,走近些谈话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劳烦母亲走这一趟,佳佳没事的,您安心些。”是二姑姑的声音。 “没事就好,最近这段时间就没别出门了,实在要出门,也要多安排些人保护些。”祖母说着话,声音有些累 “会的,母亲。哦,九丫头怎么没有来?佳佳还说要问她上次的电影杂志还有没有呢?”金夫人问道。 “九丫头学医课业忙,加上性子比较喜静,不常出来。” 沈老太太温和的解释。 “什么喜静,她就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出门罢了!” 沈老太太刚说完,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扬声说道,语气充满鄙夷不屑。 随即屋内一阵哄堂大笑,“六丫头说话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哦”沈老太太半笑着说她一句。 “这有什么好改的,如今像六姐姐这样的爽朗女子难得找呢。” 一个女声得意地说。 “就是,佳佳姐姐伤着了,她也不说来看看,真是没礼貌。”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屋人听清,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真不知道舅舅怎么想的,让她跟陆家结亲,她哪一点配得上四少,更何况六姐姐喜欢四少这么多年,舅舅为何不让六姐姐与陆家结亲?”佳佳的声音在安静屋里格外清晰。 “是啊,外祖母,你去跟舅舅说说,让他取消了,换六姐姐。”另一个女子附和道。 所有人都看着沈老太太,等着她说些什么,她却只是笑笑,说了句“好。”不知是玩笑,还是应承。 好一会儿,金夫人笑着调侃,“小八,看着你手里的牌,一会儿你六姐姐又要胡了呢。”众人心知肚明一阵欢笑,屋内又恢复了谈天说地,一室的其乐融融。 门外的清桅脸一阵红一阵白,拦下正准备敲门的山茶,“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把东西给楼下丫头,我们先回去吧。” “好。”山茶温声应,赶紧跟上清桅的脚步,她走的那样快,生怕她摔了。 山茶看着手上白色纸袋里的东西,许医生给小姐的进口去疤药,还有攒了三个月的新电影杂志,小姐自从知道金五小姐喜欢电影,就特别让她留意收的。那些话她听着都难受,更何况小姐本人呢,她心里一阵心酸,替小姐难过。 她到楼下给丫头东西的时候,那丫头还问她,为何不自己给,还走的这么快,山茶只说小姐有点身体不适,下次再来探望金五小姐。 一路五光十色,金碧辉煌统统匆匆而过,再没有来时观赏一番的心情。两人很快出了金府,上车离开。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而过,如无声的呜咽,让人听的心里发颤。清桅坐在车内,抱着双膀,觉得好冷好冷……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绝望的以为这辈子都要孤单一个人了,无依无靠,可父亲突然出现在巷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要抬头才能望见他的眼神,他是那样高大,那样温柔,说要带她来北平的家,家里还有好多亲人,都会像母亲一样疼她爱她。 她半信半疑间,觉得父亲会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她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北平。可到沈宅的一桩桩一件件,他没有出言帮过她一回;突如其来被指定的婚约,不容逃避,不容拒绝。那时她便觉得父亲眼里是没有她的,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当她满身伤痕,小心翼翼地踏进沈家大门,那个明堂高位上一头白发的老人,朝她笑,问她好,温暖宠爱的照顾她,像极了从小呵护她的外祖母,她迷失了,她觉得祖母或许会是她在沈家的依靠。她极尽乖巧,讨好祖母,哄着陪着祖母,可如今想来,她仍是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她的心里怕是也没有她,也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整个沈家,偌大的北平城,可有她沈清桅能依靠一二的人吗?有吗? 她不禁嗤笑出声,只觉得自己痴傻,也可怜…… 北平的夜是热闹而暄哗的,街边有卖各样小吃的,半人高的铁皮炉子旁有几个人在等烤红薯,小贩缩着脖子兜着手正与人聊闲,嘴里时不时冒着白气,有猩红的火光从炉壁偷跑出来,灼热且明亮。 往年冬天,家里烧饭的时候,厨房也会在热灰里埋几个,她经常翻出来偷吃,烫的脸通红,一整个冬天都不觉得冷。只是每每弄的满衣裳都是黑色的锅灰,总要挨母亲一顿责骂。 昏黄的路灯闪过,光秃秃的树影间或投在清桅的身上,显得寂寥而落寞。 那一晚,气温骤降,寒风四起,吹的整个沁竹园都要连根拔起一般。清桅一个人立在窗外,吹着冷风,看竹影翻飞,枯枝折损,全身被风吹得冷透了才回去。 那一晚,从西北高山寒川而来的风,吹进偌大的沈宅,也冰封了她的心。 第54章 十八生辰 如果冬季有颜色,那应是一抹素白,被冬日凛冽的风削出清冷的气质。清浅早月生于萧瑟枝头,第二日,便是立冬。 清桅醒来时,有一些恍惚,眼前帏幔重叠,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她起床换衣,一身落霞红的裙褂和同色的绣鞋,铃兰还给她梳了俏皮又可爱垂挂髻,还难得的缀了首饰和绒花。 清桅抬眸瞧见镜中人,肌肤胜雪,美艳夺目,只眼尾拖着一丝疲惫,可见辗转难眠的一夜。她姗姗而出,刚从卧房来到正厅,便见两个丫头携了一众的丫鬟婆子齐齐地跪下,“祝小姐生辰快乐,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岁岁安康。” 清桅看着眼前情景,倒是吓着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给小姐祝寿啊~”铃兰抬头,开心一笑,眼里有心疼闪过。昨晚小姐从金府回来,脸色苍白,神情恹恹,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房里,谁也不见。 她问过山茶,才知道了金府发生的事情,她那么好的亲亲小姐,一向待人温良有礼,怎么能那么背后说她,而最主要的她那么敬重在意的老太太却也未帮她说一句话,所有人还都惦记着拆散她的婚事,她心里定然失望难过极了。 而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谁家小姐逢得此日,不是大办酒席欢庆祝贺,可宅子里一片宁静,半点声响没有,更遑论有人踏进园子里给小姐道一句贺。小姐自小在别处长大,旁人不知她生辰便罢了,如今这光景,只怕老爷也未必记得半分。 “快起来吧,铃兰、山茶,大家都起来吧,一会儿让人瞧见,怪难为情的呢。”清桅小脸微红,眸色淡淡,却也懂铃兰的一片心意。 铃兰和山茶起了身,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起来,又各自去忙了,不过大家这一跪也是没有白跪的,事后清桅让铃兰都给大家发了赏钱。 “小姐,用早饭吧。”铃兰说。 “好。” 清桅轻应一声。 只是清桅刚到餐厅,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又是一激灵,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寿面、寿汤、寿桃……中式的西式的,铃兰数了一下,有二十多碟。 “这是大家的心意,天未亮就起来做了,忙了好几个时辰呢,小姐你多吃些。”铃兰说。 “可这也太多了……”清桅看着满满一桌子,一时有些发懵,“你们都拿一些去吃吧。” “小姐先吃吧,今天您最大,这碗面是我和山茶一起做的,她做的面条,我煮的,你快尝尝。”铃兰端过面条放在清桅面前。 清桅看着铃兰,轻握着她的手,面前一碗清汤面,绿油油的青菜,旁边还有一个荷包蛋,很是可口,“那我就吃这个吧。” “恩恩。”铃兰猛的点头。 清桅用完早饭,便像往常一样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刚出房门,一股劲风吹来,冷的清桅呼吸一窒,唇齿打颤,北平的冬天要比杭州冷得多啊。 在念福堂,祖母还是像以前一样,同清桅闲话家常,嘘寒问暖,清桅也仍旧微笑着一一应笑,偶尔玩笑几句,完全看不出昨日不快。她一直记着,当初她刚到沈家第一日,老太太就托人告诉她“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她一直记住,也一直照做。 祖母怎么看她,她改变不了,且应付着来,该孝敬孝敬,其他的再不奢望。 出了念福堂,到花满阁的时候,只见一身火红的六姐清欢从里面出来,红色的漆皮靴踩得铛铛响,高仰着头,用鼻孔瞅了她一眼,说了句“乡下丫头”,便扭着腰肢离去。 清桅也不在意,她一向这样,高傲的很,习惯了。进了屋内,清桅抬手见礼,便听见嫡母问她,“你倒是难得穿得这个艳丽,瞅着还不错,可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没有,让母亲见笑,都是丫头们一时起意弄的,一会儿去上学就换了。”清桅说。 “嗯,女子还是清雅稳定些好。”沈夫人看堂下女子,半年之间,稚气褪却,倒是多了几分小女人的柔美娇俏,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听说昨儿你也去了金府?” “恩,去了,只是刚到就突然肚子疼,放下东西就回来了。”清桅解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真假。 “既然人都去了,就该正儿八经去给二姑姑她们见礼打招呼,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像怎么回事。”沈夫人语气严肃,“既然姓了沈,出了门,说话做事都代表着沈家,就该处处周到,免得落人口舌,说我沈家女儿无礼无教养,上不了台面。” “是,母亲,我会注意的,今日下学便再去给二姑姑问安。”清桅诚声应答,却始终不看沈夫人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她仍是平静无波的样子,沈夫人也知道再多说无益,便让清桅回了。 清桅出了花满阁的月洞门,经过沈怀洲的书房,听闻有说话声,鬼使神差一般转了廊院就去了沈怀洲的书房。 她很少主动来见父亲,一方面他忙,日常早出晚归难得见到,另一方面,她与他并不太熟,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如何相处。 她进到院内,便见父亲正和慕青玄在打太极,有模有样,应该日常都有在练。院内的两棵大槐树落了满地枯黄,树枝光秃秃的,倒让院子里比起往常明亮不少。 红色的身影再明艳不过,一出现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沈怀洲见是清桅,微微有些诧异,他倒先开口喊了她,“清桅。” 沈怀洲看见正一步一步走来的清桅,眼眸有扫却风霜的明亮。他有九个子女,儿子俊朗帅气,女儿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只这个小女儿,除了容貌漂亮精致,因养在南方,更是多了一份水灵和温婉。 清桅走至沈怀洲面前,抬手见礼,“父亲。” “有事?”沈怀洲说完便有些后悔,他好些日子未见她,此时见着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习惯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一时说话有些生硬。 有事吗?清桅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临时决定来见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但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想回杭州。” 第55章 生辰之礼 有事吗?清桅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临时决定来见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但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想回杭州。” 霎时,一句话如石落湖心,惊起层层涟漪,两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慕青玄默不作声地离开,院子里静的出奇。 “为什么?”沈怀洲目光紧锁着她,声音冷冽如霜。 “不为什么。”清桅愣愣地答,有些怨气。 沈怀洲可不懂清桅的小心思,一惯的理性思考,逻辑至上,听闻女儿没头没脑的一句,心里怒意渐生,“那你胡言乱语什么,与陆家的婚事都定了,你此时告诉你想回杭州,是要拆我的台?!” “我!……” 清桅语塞,她曾经是动过回杭州的念头,可她知道父亲是决不会同意的,不然当初又何苦千里把她带来北平。她这会儿脱口而出,只是心里实在又气又难过。 或者期望他能想起些什么。 寒风料峭,清桅就那样直直的瞪着他,直至眼底酸涩,泛起水雾,在眼泪即将滚落之前,转身跑出了书苑。 一旁的铃兰自是知道她小姐这一番折腾就是撒娇,可不想老爷却全然不知,还彼此闹得不开心。看着清桅跑开,她心里一着急,便移步上前,小声说了句,“老爷,今日是小姐十八岁生辰……” 未等沈怀洲反应,便追着清桅出了院子。 沈怀洲闻言,恍然大悟,他一时懊恼不已,他抬眼看向院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失望从来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无声无息的渐行渐远。 清桅出了书苑,风一样回了沁竹园,换好衣裳就出了沈宅,去学校上课。 在学校的一整天,清桅都闷闷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兴致不高,宋琪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太冷了。对于第一次在北方过冬的南方人而言,确实有些太冷了,一天下来,她手脚冷冰,始终没暖和过来。 宋琪给她搓了搓手,“明天让你家丫头给你备个暖炉,你刚来不习惯,别冻坏了身子。”清桅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黑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敷衍。 下午下学时分,清桅和宋琪两人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往走,却见秦书钧突然跑来了,手里还提了好大一个箱子。 “秦师兄,都放学了,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宋琪问。 “秦师兄。”清桅打过招呼,声音淡淡的。 此时教室里人不多,除了清桅和宋琪,便只有两个同学正在看书。秦书钧走进教室,在清桅面前放了一个白色的医用箱。 “这是?”清桅看着箱子,不解地问。 “刚从和诚医院回来,许宴师兄让我带给你的,说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秦书钧微笑着解释道。 许宴?清桅不记得她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生辰啊?她疑惑地接过箱子,打开看了眼,里面是常用的医用器具,听诊器之类的,还有一件白色医袍。 她虽然不知道许宴怎么会知道她生辰,但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还是很开心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谢谢秦师兄。”清桅莞尔一笑,今日以来的第一个大大的真心的笑容,仿佛一日的阴霾都一扫而光。 一旁的宋琪回过味来,惊呼一声,“清桅,今天你生辰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给你。” “没关系的,”清桅搂过宋琪的腰,抱了抱,而后说,“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当过生辰。” 宋琪一听,当即同意,“还是我请你吧,大寿星,走!”。 秦书钧倒是有些意外,他以为上次的事情之后,清桅会他另眼相看,甚至疏远,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宋琪玩笑着说,“别犹豫了,一会儿喝多了,也得有个人得送我们回家啊!”秦书钧连连点头,笑的很开心,他看着清桅的眼神里闪烁着别样的光。 十八岁,这个年纪永远美好,永远浪漫,永远真诚热烈,兴致盎然。清桅想象中的十八岁生辰那天,是鲜活璀璨的,她会和要好的同学找一个喜欢的地方,逐风踏浪,欢歌载舞,说儿女情话,未来梦想;娘和外祖母也会为她准备贴心的生辰礼物,一套祖母亲手做的衣裳、一碗娘亲手煮的长寿面、或者一个拥抱,一句祝福,什么都好,她都在被人记着、念着。 宋琪想着清桅今日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大概与生日有关,最后决定宋琪带着清桅和秦书钧去了北平最知名的江浙菜系的餐厅-杭记,地地道道的杭州菜,清桅定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清桅刚看到门头,便知晓宋琪之意,打心底的笑的开心。用餐时,点的全是清桅爱吃的,几人谈天说地,聊过往聊未来,包厢里一阵阵欢笑,清桅还被宋琪起哄喝了店里温的绍兴花雕酒,酒香馥郁芬芳,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笑着,如盛夏的桅子花。 三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硬是闹了两个钟头才从餐厅出来,秦书钧负责送宋琪回家,清桅上车回沈宅。 清桅头有些晕,上了车就靠在后座上,打开车窗,痴痴地望着窗外,眼神涣散,不知道看哪,却也不让开车。 她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小姐,回家吧,你喝了酒小心受风着凉。” 司机老赵有些担心,跟九小姐这半年多,还是第一次看她这副模样。 “好,回家……” 清桅开口,声音断断续续,有醉酒的模糊。 车慢慢滑进车流,街道两旁五颜六色的彩灯晃过,“赵叔,开慢些,我头晕……” 清桅小心的趴在窗沿,贪婪风的自由。 车开了一会儿,突然经过一片闹市区,来人来往,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商小贩,在不停吆喝,声音此起彼伏。倏尔,清桅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她急忙喊道,“赵叔,停车,停车!” 老赵在路边停下,正想问清桅要什么,却见她早已打开车门,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跑去,很快就不见了。 第56章 跳支舞吧 清桅来到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前,栗香扑鼻而来,深色的栗子被剪开月牙儿状的口子,露出里面金黄的肉。清桅买了一大包,剥了一颗放入嘴中,又香又糯,只是烫的嘴里哈出一片白雾。 她抱着半包栗子在怀里,热热的,很暖。在人群中不急不徐地闲逛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没有人知道她是堂堂沈家九小姐,没人知道她叫沈清桅,更没人知道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 她觉得此刻是幸福的,能把自己掩没在人群里,是种自愈的能力。 西街其实并不长,清桅走着走着,商铺少了,人影稀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右边的走,是长长的街道,灯影寥落,好似望不到尽头。她走的有些累了,恍惚间看见前面有一方亭子,便想过去歇歇。 只是刚走近几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来几个一黑色警服的巡警,其中一人伸手挡在她前方,厉声喝道,“什么人,此处不能进!” 清桅晕糊糊的,被吓的一激灵,但也许是酒精作祟,她也并不害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对方,便想绕过那只胳膊从另一边进去。 “此处不能进,若有不从,小心……” 巡警话未说完,被亭子那边一个更为严厉的声音打断,“什么情况?” “舟参谋,有人想擅闯进来。”巡警答。 舟亭闻言,微皱着眉向这边走来,只是当他看到被拦之人是清桅时,一时惊的更是眉头紧锁。 “沈小姐?”舟亭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见清桅只是低着头,脚步虚晃,像是喝醉了。他侧身跟巡警低语几句,赶紧小跑回去。 不一会儿,一阵哗哗哗的脚步声,几个高大的身影来到清桅面前,一下遮了她眼前的光亮,与此而来的,还有冷冽寒风里夹杂的淡淡的青木香,有些熟悉。 陆璟尧皱着眉,眼前的女子一副朦胧醉意,迷迷糊糊的样子,显然是喝了酒。 清桅被挡了光,有些不适,她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人,秀眉微蹙,似是在努力辨认,半晌,她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冲着陆璟尧灿然一笑,“我认得你,你是……陆……璟……尧……” 她声音清甜,听着却总有种淡淡的哀伤。 她离他很近,淡淡的脂粉香混着酒香,随清冷的风钻进他鼻腔。她摇晃着在他身前站稳,盯着他看,模样娇憨,神情慵懒,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样子,他上前一步,挡去大半,对身旁的舟亭吩咐,“去备车。” “是!”舟亭跑步离开,其他人也随之散去,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此处便只剩他俩人。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璟尧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臂,却被清桅侧身躲开了,她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不要回家。” 说完,她就绕过陆璟尧,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说,“我走不动了,我要去坐一会儿。” 这回没有人拦她,马路上,亭子里都空无一人,她摇摇晃晃的往亭子里去,纤细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的老长。陆璟尧虽不知她为何这样,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始终踩在她的影子里,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跟着她。 好不容易到了亭子前,清桅却迷糊的没有看见脚下的一级台阶,突然脚下被绊,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往前摔去,跟在身后的陆璟尧见状吓的心里一突,赶紧疾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即将着地的清桅揽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清桅醉意退了三分,冷硬的地砖被温暖怀抱代替,清桅被陆璟尧抱在怀里,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陆璟尧棱角分明的俊脸,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上翘的睫毛,她又惊又羞,脸和脖子涨的通红,一时只愣愣的看着陆璟尧,忘了反应。 陆璟尧怀中温软,亭子里的灯光正好投在清桅的脸上,小脸白里透红,粉扑扑一片,睫毛轻颤,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鼻尖上细小的白色绒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被拨动的琴弦似的,让人一点点地觉得心痒起来。 他转过脸,轻咳一声,扶着清桅靠在亭柱上,清桅顿时后背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下又浮软无力,愣是扶了好几次才勉强自己站稳。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陆璟尧问。 清桅闻言没有作声,她低头四处看了圈,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说,“撒了……” 陆璟尧看她神情低落,却又不明其意,便问,“什么撒了?” “栗子……都撒了” 清桅看向地上,示意陆璟尧。他低头扫视一圈,地上一个个黑色的颗粒,滚落的四处都是,正是她刚刚抱在怀里的糖炒栗子,想来是刚刚碰掉的。 他一念未了,她忽然说,“下雪了,陆璟尧……” 陆璟尧转头看向灯光下,绵绵密密的雪正簌簌地飘着,轻盈如柳絮,北平今年的初雪就这样不期而至。 清桅望着雪,也望着雪中的他,黑色的大衣快要被染白,一阵风吹来,他的发丝微微翻动,抖落一些雪花。 半晌,她忽然说,“陆璟尧,陪我跳支舞吧……好吗?” 陆璟尧回头看她,她眼睛明亮,满是期盼。但这廊桥并不宽,且光线不明……在这儿跳舞,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沉声道。一晚上他说了两次送她回去,她都像完全听不见。 她没动,他也站着不动。 “看在我生辰的份上,就跳一支……要不半支也可?”她仰起脸来看他。 生辰?陆璟尧微微诧异,也陡然明白过来她今夜为何如此。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辰,除了铃兰,家里没有一个人记得,甚至连父亲也忘记了……呵呵” 她嘴角有苦涩的笑,嘴唇被风吹的苍白,“你知道我为什么学跳舞吗?因为你……我刚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嘲笑我是乡下来的丑丫头,突然有一天父亲让我去学跳舞、学钢琴、学社交礼……不久之后,便有了你我的婚约,我想这其中定是有关联的……” 陆璟尧突然听到声响,寻声望过去,是舟亭开车过来了,他微微一抬手,车子停住,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只淡淡的风雪声。 第57章 雪夜浪漫 清桅见陆璟尧始终未动,她移步从台阶上下来,头一低,额头便抵在了陆璟尧的胸口。“就半支……也不肯吗?” 她的额头很热,似是不正常的滚烫,在他胸口拱了拱像在找比较凉快舒服的地方。 “真想跳舞?”他问。 她错愕地抬起头,迷离的目光一下望进他眼底,似看非看,嘴角上扬,眼角眉梢带笑,毫不含糊地说,“想。” 雪夜里怎么会有盛放的桅子花呢,没有……所以此刻是如此难得,她这样子好美,娇媚、温柔、可爱,百态丛生,让人不忍再拒绝。 他从长裤口袋里伸出左手,向前寻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一握,而后缓缓抬起。他又伸出右手握着她纤细的左手手腕牵引着搭在自己的右肩侧,而后自然地搭在她在后背,背脊挺直,轻轻将她还入怀中,柔声道,“跟着我。” 左……右……踮脚……旋转,雪夜里,月光下,她的裙裾被夜风吹拂,扫过他的鞋面,如一朵朵漫天而下的纯白晶莹的雪花。廊桥上一黑一白的身影,舞步华丽,时徐时疾,竟默契的完全不像第一次跳舞。清桅身上越来越热,她紧咬着唇,努力跟上配合,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渐渐渗出汗来。她能听到他沉稳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而她自己的心绪则完全顾不上,乱成一团。 她混乱而急促的呼吸,扑喷在他胸口,他感觉她的疲惫,渐渐放缓舞步。清桅靠在陆璟尧的胸口,喘息着。 清桅实在没有力气了,好一会儿,细柔的声音响起,“陆璟尧,我们结婚吧。”她说完又憨笑两声,让人分不清是否清醒。 还没有等到陆璟尧的回答,清桅却停下脚步,不动了,额头仍低在他胸口,良久,她迷离着声音又嘀咕了一句。 她声音很轻很柔,一阵风声便能掩了过去似的,陆璟尧没有听清,低下头想听的更清楚些,火热的呼吸靠近她,凝着眸子看她。 清桅感觉到他的靠近,不由自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刹那,她的嘴唇几乎碰在了他的唇上。很轻、很柔的一触,像羽毛扫过一样,却让清桅霎时完全僵住了。 突然一束强光从远处打过来,照在两人周身,一片清明。清桅晕乎乎的被光刺了眼,着急的赶紧后退一步。陆璟尧长臂一收,将她拉回怀里扶住,低声道,“小心,再退就要落水了。” 清桅扭头看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廊桥的很边上,她头晕的厉害,这样被陆璟尧搂着心跳也快,她侧过脸不看他,“你先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恍惚间听到一声低醇的闷笑,她看到陆璟尧在笑,转瞬即逝的一笑,却在她心里惊艳了好久。 他松开清桅,转过头看一眼车那边,他知道舟亭是在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他拉着清桅,他在前,她在后,逆着光,走向车边时,清桅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像座高耸沉静的山。 “送沈小姐回去。”刚上车,陆璟尧便吩咐道。 “是。”舟亭应声答道,然后启动汽车,消失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 一大早,万籁俱寂,街上行人寥寥,经过一夜飞雪,道路上的积雪渐厚,踏着松软的积雪而行,脚下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喀吱喀吱的声响,身后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或出早,或谋生。 白色的欧式大床上,女子的小脸被炭火烤的粉红粉红,如墨的长发凌乱的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意示着是个睡觉不太安稳的人。 清桅翻了个身,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还未睁开,就迷迷糊迷糊的叫道,“铃兰,几时了?” 好一会儿没有人应,她又唤了一声,“铃兰?……山茶?” 仍未见有人来跟前服侍,嘴里嘀咕了一句,“一大早,人都去哪儿了?” 她翻身坐起来,睁开眼,入目一惊,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卧房!她视线睃巡一圈,按了按仍有些痛的太阳穴,凝神想了想,她记起自己跟宋琪她们吃完饭,去逛了西街,然后一直走着走着……好像遇到了陆璟尧! 她立时醒过神来,正要下床,就听到门锁被拧动的声音,“沈小姐,你醒了。” 是南镇马场的刘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正当她各种疑惑时,刘妈又开口说道,“沈小姐,我伺候您梳洗吧,少爷在楼下等着您一起用早饭呢。” “好。”清桅听到陆璟尧在等她,赶紧下床换衣,很快梳洗好出了卧房。她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放了各样的早餐,陆璟尧正坐在一旁的沙发看报纸,矮几上还放了一小杯茶。 她轻手轻脚下了楼梯,一时不知该如何时,便撞上陆璟尧看过来的目光,“先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回沈府。” “好。”清桅乖巧的答道。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会睡在陆璟尧的家里,一晚上没回去,估计铃兰和山茶都急坏了,若是让嫡母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样。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回家比较重要。 “上次你说刘妈做饭好吃,我就把她接过来了,提前适应适应。” 陆璟尧淡声说着。 清桅点点头,看向始终立在一旁的刘妈,笑的很温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陆公馆是陆家在北平的府邸,日常是我和大哥大嫂在住,父亲母亲还有家里其他人过来北平,也都是住这里,房间都是现成的。上次你去的花房胡同7号,也可以住,结婚之后,你想住哪儿都可以。” 最近大哥去了东北,他都会很忙,也没有时间再找她谈这些事。现下正好她在,便直接说了。 结婚?要结婚了吗?竟这么快吗?清桅眉头拧成了川字,很是疑惑的样子。 陆璟尧见她一副迷蒙的样子,敢情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 “昨天在湖边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陆璟尧问。 “说了什么?”清桅一脸无辜,完全失忆了,“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说错话了?” 陆璟尧半眯着眼睛看着清桅,试图看出些什么,好一会儿勾了勾,轻笑道,“没有。” 清桅嘴里喝着玉米排骨粥,却是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全身心思都在陆璟尧和他说的这些话。 第58章 离别耳语 吃完早餐,陆璟尧准备送清桅回家,他从餐厅出来,却见清桅慢吞吞的样子。其实清桅有些纠结要不要他送,虽然两人是有婚约在身,但毕竟还没正式完婚,让人知道她在他家过夜,难免遭人口舌。 “去看下大嫂来了吗?” “来了,来了,看给你急的。”陆璟尧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清泉般甘冽的声音。 “大嫂莫怪,今天还要麻烦大嫂送沈小姐一趟。”陆璟尧笑着对正款款而来的年轻妇人说道,而后又对着清桅介绍,“大嫂,这是沈家九小姐沈清桅。” “这是白舒婷,我大嫂,她一会儿陪你一起回沈府。”陆璟尧看着一脸茫然的清桅解释道。 “白小姐好。” 清桅抬手见礼,这会儿她也明白了陆璟尧的用意,幸好刚刚自己没有贸然问出口,心想他还真是心细的人。 “沈小姐不用客气,我们也算见过,并且过段时间就是一家人了。”白舒婷语气亲切自然,当初听说陆璟尧定了亲,她还好奇的和小姐妹一起偷偷去看过她,了解下来是个漂亮也懂事的姑娘,她挺喜欢的。 只是她这自来熟悉的热情,倒是让清桅一下红了脸,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去沈宅的路上,陆璟尧告诉她,昨天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长亭街还有临近几条街上,都突发游行,还有聚众闹事,形势紧迫才不得已将她带回了陆公馆。但有提前打过电话告诉父亲,让她安心。清桅听完,心里很感谢他,但也碍于有旁人在,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一心专注在路途上。 她知道事情可能远没有这么简单。 几人很快到了沈府,门房看见是九小姐和陆家少爷,赶紧跑去通报。虽然有陆璟尧两人同行,清桅心里还是非常忐忑,从进了沈宅,脚下是越走越快,手里的帕子都攥的生紧。 过了二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北,到正屋客厅,刚踏进院子,就听到下人的通报声,“九小姐和陆家少爷来了!” 声音响亮高昂,吓了清桅一激灵。 “自己的主子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当差的!”嫡母严厉的声音,从屋内透出来,响在空旷的院子里,惊落一枝白雪。 她率先进到屋内,屋子里父亲、母亲坐在上位上,一脸严肃,气氛凝固一般,铃兰、山茶都跪在地上,前面还跪着一人,看样子是司机老赵。 “见过父亲、母亲。” 三人进到屋内,清桅走到跟前行了一礼,轻柔的声音响起,屋里气氛一时变了变。 沈怀洲心里暗自松一口气,昨天老赵回来说她在西街那边走丢了,他又惊又怕,当即让慕青玄带人去找。最近北平不太平,四处游行,打砸劫舍,混乱不堪,她此时不见了,稍微不慎,若是遭人伤害或是丢了性命,他如何向她娘交付。 而嫡母似是更淡定一些,只端着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而后便换上了一惯温贤得体的笑脸看向陆璟尧两人。 “见过陆伯父、陆伯母。”陆璟尧向两位打过招呼,又侧身看向白舒婷,“这是我大嫂。” “两位快请座,苏木,快上茶。” 嫡母热络的吩咐道,似乎是对他们的到来比自己的归家重要的多。清桅看了一眼父亲,他眼神不似嫡母那严肃冷漠,有安慰,他轻抬头,意示清桅也坐下,她无声照做。 她刚坐下就对陆璟尧说,“今日麻烦陆少爷和白家小姐亲自走一趟,替我们家清桅谢谢两位。” “陆伯母客气,原也是怪我,昨晚间和几个朋友在西街遇到清桅,便叫来一起,谁知几个女子之间聊的投缘,忘了时间,后来回沈宅的路上就遇到夜间游行,只好将清桅带回陆公馆住了一晚。”白舒婷坐在太师椅上,身姿优雅,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声音不大不小,词速不快不慢,却渐渐让一屋子人相信了她这一番话。 “原是这样一桩事,也怪我,平日里管她管的严,出去交友聊天的少,日后到了陆家,还要麻烦大嫂多照顾她。” 嫡母开口承了情,圆了场,只是这几句话,听在清桅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想起有一晚铃兰守着她时,嘀咕的一句话,“谁曾想过我们小姐也是个十七八岁活泼好动的姑娘呢……” 自从到了沈府,除了家里和学校,她几乎很少去一些公开场合,也鲜少有机会结交什么朋友。一方面嫡母家教甚严,她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出门便也不出门;另一方面,家里太太小姐们,都有自己的圈子,日常参加活动也从不带她,自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其他人。 而陆家也是如此吗?……她看向白舒婷,又看向陆璟尧,却不想正好碰到他也正看向她,一时慌的赶紧扭了头,专注去听她们说话。 “沈夫人客气了,日后清桅到了陆家就是一家人,互相照顾都是应该的。” 白舒婷说。 苏木送来茶,还有一些早上用的糕点,放在每个椅子旁的矮几上,其中有一盘粉色的玫瑰花饼,她想起陆璟尧是爱吃这个的,便也想拿一块尝一尝,只是手还未伸出去,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家父最近可好啊?”沈怀洲笑着问陆璟尧。 “一切都好,几日后到……”陆璟尧话未说完,就见武阳神色紧张的小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 片刻之后,陆璟尧起身,“陆伯父、陆伯母,还有军务在身,今日不能久留,改日再来拜访。” “好好,你赶紧去忙。”沈怀洲看情形也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说道,“清桅,去送一下。” “哦,好。”一旁本就心神散漫的清桅闻言,立即回过神来答道。 几个人又热络了几句才散,清桅送陆璟尧和白舒婷出宅子,她走在陆璟尧前面,人清秀娇俏,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白色的裙摆有一点乱,许是昨晚跳舞时弄的,红色的围巾系的高高的,显了头更小了,头发已不昨天的发型,松松散散被挽在脑后,倒更显了几分小女人的妩媚,让他有一瞬的恍惚,想起昨晚醉酒迷离的她,心底被挠的一片柔软。 送至沈宅门口,寒风呼啸而过,白舒婷匆匆与清桅告别,很快上了车。轮到陆璟尧,他却一动不动,眼睛只盯着清桅看,清桅被他看的浑身一热,有些不好意思,便移了视线不再看他。 倏尔,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陆璟尧低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清桅抬眸看他,霎时脸上被围巾染的通红,她想起昨晚,漫天飞雪中,那似吻非吻如羽毛般的一触,而后匆匆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未等他的车离开就快步回了沈宅。 陆璟尧站在车边看着清桅脚下步子轻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像雪夜里的光。 只是清桅却一直不曾回头看见,因为她刚走近大门口,就看到了正等在一旁的苏木…… 第59章 做客沈府 因为夜未归宿,清桅被沈夫人在佛堂罚跪了两天,甚至连学校都请了假没去。本不至于罚的如此严重,可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有人说她私会男人,看见在西街的一个亭子里与男人跳舞,清桅听到这话的时候,先是一惊既而疑惑。 昨晚她和陆璟尧在亭子里被人瞧见倒也不稀奇,那亭子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树也没什么遮挡,可是那么光线不明的情况下,那人既然能看清她,又为何认不出陆璟尧……无非不想得罪他罢了。 嫡母来责问的时候,清桅正跪着,只说并无此事,昨日确实是与白小姐在一处,其他什么都不说。 嫡母本就怀疑白小姐的说辞,又见此番清桅如此嘴硬不说实话,便一气之下让罚跪两天,清桅硬是撑了一天一夜晕倒在佛堂才算。 其实清桅心里清楚,嫡母并未真的原谅她,只是因为到了陆家登门拜访的日子。 他真的说到做到,而且比她想象的还快。 十一月十日,晴,陆故渊携家眷来沈府做客。 前一天晚上刚下过大雪,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早上起来,阳光灿烂,满目银光璀璨,竟一点都没了冬日的萧条与枯籁。 “小姐,阳光这样好,看着真暖和真舒服。”铃兰一边给清桅梳妆一边说道。 “傻丫头,这就被骗了吧,” 山茶抱着衣裳从外间进来,“屋子里烧着炭火,这日头看着温和,实际此时外面都已经零下了呢,冷的很,小姐还是要多穿些才好。” “真的?” 铃兰有些不信,这日头看着这般明亮,跟夏日里的差不多。 “不信你出去试试?”山茶玩笑着逗铃兰,铃兰这丫头一向不撞南墙不回头。给清桅梳完头,她果真跑了出去。 趁铃兰出去的功夫,清桅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藕茶色的夹棉裙褂,领间袖口都滚着白色的貂白,穿在清桅身上,衬得她愈加的肤白赛雪,柔润娇俏。山茶原给她搭了一串紫粉的珍珠链,颗颗浑圆,被她撤了,换成了一副金镶翠玉的项圈,七八成新,是从杭州带来的旧物。 山茶知道,小姐许是又想起了三太太,便也不多言,只帮忙穿戴打理整齐。“小姐不用紧张,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席间不懂的,还有老爷和夫人呢。” 清桅点了点头。 “小姐今日穿的这般漂亮,要多笑笑才更好看。” 山茶想着法子逗清桅,让她放松些。 清桅闻言,嘴角轻扬,脸上是甜甜的笑。 一切收拾妥当,便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这种时候,没有嫡母的传唤,自是不能随意就去的。 这么大的事情,又没有母亲在身边,她本来是很紧张的,但一个人坐了这一会儿,心绪倒也平静了不少。 快十点钟的时候,苏木来叫,说让她过去见客人。清桅便带着山茶从沁竹园出来,一路往嫡母陶氏的居处花满阁去。 沁竹园到花满阁要走好长的路,树梢上、房顶上、院中的小径都覆着厚厚的雪,清桅越看越是新奇,雪怎么能积这么厚呢,像棉被一样。 杭州有时候冬天也会下雪,但都积不住,落下来就变得滴滴哒哒的水。只有一回,她十岁那年,杭州格外的冷,下完雨就开始下雪,下了整整三天,整个杭州城都变成了白色的雪城。母亲大概是特别喜欢雪天的,一大早就拉着她跑到西湖去赏雪游湖,玩了整整一天。 那时母亲还问她,“宛宛可喜欢雪?” “母亲喜欢宛宛便也喜欢。”她答。 “可宛宛以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母亲说,眼神宠溺。 “那宛宛喜欢的,母亲也会喜欢吗?”她问。 “自然,只要是我们宛宛的喜欢,母亲必然也喜欢。” 母亲说。 “小姐,到了。”山茶突然轻声提醒,将清桅从记忆里拉回来。 她一抬头,便看见一群身影正拾级而上,往正厅去。她凭着记忆认出,走在父亲身边的便是陆璟尧的父亲陆故渊,而嫡母正挽着的妇人,应该就是陆家伯母。父亲不知说了什么,惹的几人一阵会心大笑。她鲜少见到父亲这般放浪形骇的高涨情绪,一时有些恍然。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男一女,那女子她认得,就是前几天刚来过的大嫂白舒婷,思及此,清桅微微愕然,自己竟如此自然的就跟着陆璟尧叫了大嫂吗……而她挽着的男子就该是陆家大哥陆阅川,身型亦是高大强健,看着比陆璟尧更沉稳威严,旁边的七哥再给他们说的什么,有说有笑的样子。 只陆璟尧单单一人走在最后,他难得的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藏蓝的西服外加黑色的大衣,整个人走的步履寥寥,神情淡漠……清桅正想着,陆璟尧突然转了下头,目光精准朝她这边抛过来。 清桅心跳加速,赶紧后退一步,隐在了廊柱之后。好一会儿,她听到七哥的声音,“四哥,这边请。” 随后那道锐利的目光退了去,她才缓了缓呼吸。 “小姐请稍等,我先去通报。”苏木说。清桅点头。 待苏木离去,山茶一脸喜气说道,“小姐,陆家两位少爷长的真好看,尤其咱们姑爷,呵呵……” “山茶。”清桅清冷着声音喝了一句。 “哦,我说错了,小姐与四少爷还未成亲……那等成亲我再叫姑爷。”山茶说完,吐着舌头笑了笑。她也跟了清桅半年,知道她的脾气性格,看她这俏红的小脸,嗔怪的语气,知道她是害羞而不是真的生气,便更是调侃起来。 “就你话多,快别说话了。”清桅看着苏木过来立即止了话。 清桅看了苏木一眼,正色的点头,步伐轻稳的向上房走去。随着她渐渐走近,屋内的交谈声渐歇,她刚步入厅内,便内嫡母醇亮的嗓音响起,“来了……这是我们小九。” 这是日常来请安的地方,走了那么多次,清桅只觉得这屋子今日格外的空阔且深远,走了好久才走到厅中央,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打量。 陶氏笑着让清桅给陆故渊夫妇问安,清桅一一乖巧地照做。她见陆阅川,仍被他气势影响,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倒是白舒婷因为前几天刚见过,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才散。 到了陆璟尧面前,清桅只略微欠身,并未抬头。 第60章 单独谈话 清桅本想落坐在沈世诚左边的空位上,结果临眼前了他右移一个,让清桅正好坐在了陆璟尧对面。 等清桅坐定,陆夫人也一一给大家介绍了儿子儿媳。看着清桅清润秀美的脸庞,说:“几个月前见九小姐的时候还是小姑娘一般,几个月不见,越发的漂亮有气质了。” “陆夫人过誉,小九这孩子从上了大学,钢琴礼仪课都落下了,我前些天还正说她呢。”沈夫人道。 “听说九小姐去了和诚学医?”陆夫人问道。 “是啊,一个女孩子非要学那些个见血拿刀的,一开始我是不同意的,但她父亲觉得没问题,也就去了。” 陆夫人听着,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她是传统的江南女子长成,心里是同意沈夫人的,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学学音乐、舞蹈就挺好的。医院那样的环境,天天与病人打交道,那怎么能行。 白舒婷看了看陆夫人,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沈伯父远见,现在是新时代了,女子学外文、学医、学法的都很多,你看那位第一夫人,不也是留学归来,经常出入政商两届,多厉害,你说是吧,阅川。” “是啊,我部队里也有女翻译官、女医生、护士,都很优秀,也期待九小姐以后学有所成,成为我们陆家第一位女医生。”陆阅川附和道。 清桅听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也不说话。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倒是陆故渊先开了口。 “今年北平的雪下的真大啊,上海已经好些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等有时间,我可真要好好去看看。”陆故渊看了看白雪皑皑的窗外岔开了话题。 “陆伯父也喜欢下雪天吗?巧了不是,我父亲也是,每年冬天下了雪,他总要一个人去觉泉寺赏雪,一呆就是好多天。”沈世诚笑着接话道。 “说起来,我俩还在雪里打过架呢。”沈怀洲说完,看着陆故渊爽朗的笑起来。 “你啊!”陆故渊也大笑起来,拿金丝楠木的烟斗指了指他,似是回忆起当年的什么趣事。 “那谁赢了?” 白舒婷假意深思片刻,笑说“我猜肯定是沈伯父赢了。” 沈怀渊一笑,“还是舒婷会说话啊,以后清桅到了陆家,还望你多照顾啊。” “那是自然,九小姐聪明又乖巧,我很喜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自然互相帮扶。”白舒婷笑道。 她此话不假,虽然以前没见过清桅,但自从知道她与陆璟尧的婚事之后,便有意无意的打听过几回,几番接触下来,感觉确实不错。 之后几人又聊了些旁的,气氛还算融洽。问到清桅时,她也一一应答,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茶续了几盏,屋子里一直欢笑声不断。但陆璟尧却一直未开口说话,他双腿交叠,轻靠在太师椅上,右手食指有一下一下点着扶手,神情恹恹。 陆夫人看一眼儿子,“坐的久了,不耐烦陪我们老人家了?” 沈夫人笑着看看沈怀渊,“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趣儿,让他们自己出去转转吧。” 沈怀洲与陆故渊相视一点头。沈夫人便让沈世诚和清桅带路,领着陆阅川夫妇和陆璟尧出了上房。 白舒婷和清桅走在外面,三位男子后面,出了前院,走了一段廊院小径,就到了后花园。 陆璟尧记得这里,半年前他来找林书良谈事,路过此处,正好碰到她和别人对诗。她诗文不错,一句一句裹着清甜的嗓音,像清泉流石,叮咚叮咚,沁人心脾。后来还因为看着自己发愣,被许宴玩笑不好意思走开了。 他思及此,嘴角上扬,不禁轻笑出声。 “四弟,乐什么呢?也说来与我们听听啊。”陆阅川笑道。 陆璟尧闻言,顿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没什么,哦,你们刚聊什么?” “七少爷说他收藏的翡翠珠宝呢,我正想去看看,你要一起吗?”陆阅川说完,又向白舒婷一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阅川虽然嘴上问着他,但动作丝毫不停,“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那你们四处逛逛,我和小舒去看看。”未等陆璟尧答话,就牵着白舒婷跟沈世诚往他院子里去了。 “他们……”事情发生太快,清桅还没反应回来,突然偌大的院子里就剩她和陆璟尧两个人了。 “他们去看七少爷的收藏。”陆璟尧解释道。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清桅并排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等到陆阅川夫妇跟着沈世诚的身影看不见了,陆璟尧才开口说道,“学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母亲那边我会去沟通,结婚之后也依然可以正常上学。” “谢谢。”清桅轻声道。 “大婚日期大概会定在十二月三十日。” “这么快吗?”清桅有些惊讶日期之快,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听到清桅这么说,陆璟尧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说不是你提的呢。 清桅被他一眼看的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过两天大嫂会去沈家与你母亲商定婚事细节,你若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那你呢。”清桅问出口时,她其实就有点后悔,太尴尬了,于是又急忙补了一句,“我…我随口问的。” “我有事,要离开北平一段时间。” “多久回来?”清桅又问。 她问完就看到陆璟尧明显的一怔,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清桅,眼神森然,“沈小姐,不管你出于何种原因同意此次婚事,但都不要对我期望过高。” 陆璟尧以为清桅会生气,却不想她明朗一笑,“陶先生不要误会,不过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对于嫁到陆家,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换个住的地方,只要能继续上学,我别无所求。而我最终同意这门婚事的原因,跟你一样。” 清桅此话一出,陆璟尧愣了片刻,恍然想起那日在龙觉寺说“如果他们一定要我结婚,我结就是,是谁无所谓。” 明明同样的说法,他此时听来心里却不是滋味。 清桅攥着手指,手心都是汗,她没想在这样日子与陆璟尧有任何争执,毕竟事情未成。 湖边起了风,吹着雪簌簌地往下落,她脸颊冻的通红,连着眼圈好似也红了一片。 陆璟尧盯着清桅,她也看着他,樱红的唇开合好几次,却仍是沉默着。 清桅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甚至大部分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但在面对陆璟尧的时候,他总能轻易戳到她的痛处,让她瞬间竖起所有冷硬的刺,然后再次紧紧的裹着自己不受伤害。 第61章 慈善晚会 临近中午的时候,陆璟尧两兄弟因为军部的事情提前离开,只留下陆故渊夫妇和大嫂白舒婷在沈家用餐。 席间,清桅一直和白舒婷聊一些闲话,不多赘述。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寒冷,清桅赖床不想起,还是铃兰担心她饿肚子才不得不叫醒她。 “小姐,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铃兰在卧室轻声叫着清桅。 雪白的棉被里一个小小身子动了动,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探出头来,“铃兰,几时了?” “九点多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呢。”铃兰在衣柜里找好要穿的衣裳。 “竟睡了这么久,是有些饿了。”清桅的声音翁翁的,许是受凉鼻塞。 铃兰伺候清桅起了床,洗漱换衣,一切收拾好就去餐厅用午饭。正用着饭,听到一阵清脆的高跟皮鞋的声音,“小九?” 一身驼色大衣的沈清夏出现在门口,精致的卷发,肌肤比先前更丰润些,面色红润,想来在南京那边过的很舒心。 “五姐。”清桅看见来人,放下手里的碗筷,跑过去就是一个大大拥抱,“我好想你啊!” “哎呦,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撒娇呢。”沈清夏也抱了抱清桅,语气里是不尽的宠溺。 “快坐,五姐,铃兰,上茶。五姐用过饭了吗?要一起用一些吗?山茶……” “快别忙了,我在祖母那里过来,在她那里用了,你且自己先吃着。”沈清夏见清桅安排个不停,赶紧止住她。不过看着清桅小脸粉嫩,精神熠熠的样子,该是已经很习惯沈家的生活了。 “呵呵,让五姐见笑了。”清桅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来我们清桅真的长大了呢,这段日子过的还好吗?”清夏拉着清桅在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恩,挺好的,就是学业有一点点忙,不过也都习惯了。”清桅说。 “应该是挺好的,我怎么还听说你把老七训了一顿。”清夏说着,满脸狡黠的笑,一副要狠狠八卦的样子。 “哎呀,不过嘴快说了几句,哪里就算得上训,七哥怎么能这么冤我呢。”清桅娇嗔地诉着不公,嘴上还不忘吃着饭。 沈清夏喝着茶,一边说,“下次我们去找老七算账去,自己干些糊涂事,还不让人说呢。” “恩,五姐,你若去说,七哥应该会听的。”清桅有点小期待,不过想想她又觉得沈世诚有点可怜,于是又道,“七哥也是可怜的,感情这种事哪里说的明白呢……” “那你呢?你与陆璟尧……”清夏一回来就听说他们已经定了日子,还近的很。 “五姐,说七哥呢,怎么突然又扯上我了。”清桅未等清夏说完,便抢白道。 清夏看着清桅一本正经低着头佯装吃饭,脸却在听到陆璟尧的名字时,眼里闪过一丝羞色,却也瞬时敛了笑容,神色黯淡。 清夏心里一沉,握了她的手,说,“你跟我说实话,确实想清楚了?” 清桅点头。 “陆璟尧他那个人……”清夏欲要说什么,被清桅打断,“我知道。” “那你还嫁?”清夏不明白,甚至有些无力,摸了摸清桅的头。 清桅微微一笑,郑重地说,“五姐,我想的很清楚了。” “我是怕你……你与他接触不多,他家在上海还有那样的背景,那更是龙潭虎穴的地方。”清夏看着清桅的眼睛,纯净无波的眼里有克制的坚强,却也不见有多喜色。 “…我都明白,五姐。虽然…”清桅说,声音低低的。 沈清宜见清桅突然间耳朵尖一片粉红,不禁问道,“虽然什么?” 清桅深呼一口气,豁出去一般,“虽然婚事是被父亲定的,但我也好像别无选择,所以我想试试。” “小九,你可知道这个试试会有多困难吗?事关你一辈子啊。”清夏看着清桅,眼满心疼。 “恩……我知道。但这婚约是陆沈两家之盟约,我此时嫁过去,不过践行承诺,各得其所。” 她当然知道,从娘走的那天,她就知道,人生有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清桅看着清夏,拉她回椅子上坐下,顿了好久,才接着说,“这段时间我见过陆璟尧几回,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算堂堂正正有担当。他肯告诉我实话,我心里是感激的,至少不至于还抱有幻想,到时候更伤心失望。” 清桅一番话下来,清夏不禁为她如此的冷静成熟吃惊。 “清桅……”清夏攥着她的手,拉她入怀,轻轻抱着她。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你只要记住,五姐永远是你这边的,任何时候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找我,只要是我能做的,必然为你去做。” 清桅听到忍了许久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抱着清夏,重重地点头。 清夏轻抚着她的背,也湿了眼眶。 转眼就到了慈善晚会。 晚上七点左右,清桅和七哥世诚、八姐清宜,还有宋琪一起到了燕北大学正门口。 “小心。”清桅刚下车就差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撞到,还好宋琪拉住她。 “好多人啊。”清桅站稳后,抬头环顾了下四周,街道两旁停满了汽车,夹道间还有一些卖吃食的商贩,小摊前也挤满了年轻的学生。 “这就人多了,你一会儿进去还会看到更多人,这是京城五所一流大学联合举办的活动,虽然名义上是学生会组织,但背后也是有各个大学的支持,我们整整准备了两个多月。”沈清宜一边从车上拿东西,一边说。 “厉害!” 沈清桅。 “厉害!” 沈世诚。 “厉害!” 宋琪。 三人一个眼神流转,齐声道。 沈清宜扭头见三人都竖着大拇指,整齐划一,还都一脸奉承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打趣我是吧,就是厉害!”说完抱着一个纸箱就往学校里走,“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赶紧去帮忙了。” “我也去,” 沈世诚一步紧跟上,嘿嘿一笑,“我帮你拿,八姐。” 沈清宜把箱子往沈世诚怀里一扔,眼睛一眯,“你小子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最好给我老实些,听到没有。” 沈清宜拧着沈世诚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往里灌,疼的沈世诚急忙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姐,轻点轻点……” 两人一路打闹,逗的身后的清桅两人大笑不已,进校门查邀请函的时候,恰好又碰到了熟人。 说熟也没有太熟悉,是舟亭和武阳几个人。 第62章 假寐的虎 “武阳,我们是来出任务,你俩穿这么漂亮做什么?”舟亭看着武阳和张顺一改往日戎装,一身亚麻色三件套西服加上刷的锃亮的三接头皮鞋,还戴着礼帽,不像他,随便穿了个便装就来了。 “你懂什么,你知道今晚要来多少富家千金嘛,我不得留个好印象。”武阳正了正领带说道。 “来多少富家千金跟你也没关系啊?……” 舟亭话还没说话就被武阳打断,“欸,舟哥,你这个思想可就不对了,现在是新时代,请究恋爱自由,指不定这朦胧月色中不经过意的侧目一眼,就有人看上我了呢。” “更何况,除了富家千金,还有这么多女大学呢,你看那儿,多青春多漂亮啊,”武阳一手揽过舟亭的肩膀,半屈着身,指点江山一般给他看这看那,眼里的桃花都快溢出来了。 “我没你们那点小心思,还是……”舟亭话还没说完,就听武阳说了句“桃花来了”,然后扔下他就小跑着往校门边去了。 “什么来了?诶,你小子别乱来。”舟亭转身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清桅她们。 “沈小姐好。”武阳收起那副得意劲儿,认真打了个招呼。 “武阳?你们今天……”清桅还是第一次看见舟亭和武阳穿便装,一会没认出来,认出来之后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愣是把两人上下看了一遍。 “怎么样,是不是特帅,特精神。”武阳得意的问道,差点甩起的头硬是被舟亭从一旁按住。 “恩,很帅。”清桅笑道。 武阳和舟亭其实并不多比清桅大多少,也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加上军人的气质,稍微一打扮确实胜过很多人。 “沈小姐,这是你同学?”武阳看着清桅旁边一头短发的帅气女孩问道。 “恩,我同学,宋琪。”清桅拉过宋琪介绍道。 “美女同学,你好。我叫武阳,他叫……” “他叫舟亭。我没记错吧。”宋琪微笑了下,看着舟亭说道。 对于宋琪不仅突然打断他说话,而且还准确说出了舟亭的名字,他表示惊讶,伸出去的手硬是愣了两秒才收回来。 舟亭本来注意力一直在清桅和周围的情况上,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轻嗯一声,淡淡道“嗯,宋小姐好。” “看来我们记忆力都不错,”宋琪嘴角挂着笑,眼睛直看着舟亭。 “舟哥,你们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唔唔唔”武阳一连串问题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舟亭一掌封口。 “沈小姐,晚会马上开始,你们赶紧进去吧,我们先走了。”舟亭说着又一手圈住武阳的脖颈,在武阳的支支吾吾中快速把他拖离了现场。 清桅笑的欢,正想调侃宋琪几句,就被宋琪以同样的姿势捂住了嘴,半搂半推地往更深处的礼堂去,只留一阵从喉间溢出的欢笑声。 进了礼堂,正如沈清宜所说,人影幢幢,几乎塞满了整个礼堂,热闹非凡。 “这人也太多了,得有两三百了吧。”清桅看着人群不禁发问。 “乡下丫头没见识了吧,让你平常除了学校,哪儿都不去。这都不算什么,这个礼堂坐满也就500人。”宋琪手指点了个清桅的头,调侃道。 清桅傻笑两声不说话,她来京城半年多,没有参加过什么千金小姐们的聚会,这种更是第一次。而宋琪作为她唯一的好朋友,虽然也时常嘴上取笑她,说她乡下丫头、说她土之类的,但她知道,宋琪和沈家的那些人不一样。 她除了开玩笑损她,还会陪她做实验,熬夜写报告,会把她不喜欢吃的葱姜挑出来,然后多买好几份她爱吃的糖醋小排,累的时候,还会把胳膊伸出来给她枕着,虽然没什么肉不软,但很暖。 “傻笑什么呢,走啦。”宋琪一伸手,一个响亮的响指让清桅回了神,眨巴眨巴眼睛仍看着宋琪笑。 宋琪看了眼邀请函上的座位号,又在身旁一排的座椅前面扫了一圈,拉着清桅的手,一路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位置。 “哎呦,可挤死我。”宋琪一屁股坐下,“赶紧坐下歇会儿。” 等清桅坐下,宋琪就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惹的清桅有点痒,缩着脖子往里躲,“呵呵,你干嘛呢。” “干嘛?占你便宜啊,小桅桅。”宋琪每次看到清桅一脸害羞的可爱模样就忍不住逗她。 “这又不是在教室,你快别闹了,一会儿让人看见该笑我们幼稚了。”清桅压低了声音,一边手去制止宋琪乱动的手,一边强忍着笑说道。 “谁敢!”宋琪女王似的一声,惹的周围人不断看过来。 “安静点,别给我在外面丢人。”突然一道厉声不大不小的传来,吓的两人赶紧收了声。 “不用你管。”宋琪立马怼了回去。 清桅被这场景吓着了,什么情况啊? 她正正身子坐好,往刚才那道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离她们三四个座位的前排位置上,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色的大衣,只看到一个侧脸,刀削的下颌线透着冷肃。 旁边的宋琪虽然嘴硬回了一句,但此时还是停下来不闹了,只安静地坐着。清桅有些好奇什么人就敢这么当众凶宋琪,宋琪还会乖乖听话。她侧脸过去附在宋琪耳边问她,“他是谁啊?” “我哥。”宋琪冷冷道。 哥?这气氛看着像仇人一样啊。 “你不喜欢你哥啊?”清桅小声问道。 “谁会喜欢他啊,凶得跟个阎王一样。”宋琪又故意大声说了一句,还特别对着那位。 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若有似无的转着大指间上的黑玉扳指,听到宋琪这话,陡然停住。 清桅以为他会再出声说宋琪,却不想那人只是食指中指两指并拢,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叩着眼睑,慵懒肆意,但无形之中却散发着逼人寒意。 清桅想到一个词,“假寐的虎”。 第63章 指点名山 有了这个冰冷的小插曲,清桅决定安静等晚会开始,毕竟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不小心招惹到谁都不好。 但大咧咧的宋琪却安静不了一点,无聊的开始指着各种人一一给清桅介绍。 “第一排桌上那些名牌看见了吧,那个,是金家,财政总长金总长家的,看着是二公子和太太。这个你应该的见过吧,你二姑父家。” 清桅点头,可能见过吧,她没什么印象。 “那个,是白家,外交部长家,这个说起来跟你也有点关系的。” 清桅疑惑的看她一眼,表示不解。 “你未来大嫂白舒婷的娘家啊,那位应该是她二姐,北平第一位女律师,厉害吧。” 清桅点头,恩,厉害。 “诶,那个,披白色貂皮披肩的,是行政司刘司长家的五小姐,刘芊芊。你觉得漂亮吗?” “恩,漂亮。”清桅点头。 “那你觉得是她漂亮还是许雅茜漂亮?”宋琪一脸坏笑的问。 “恩?”清桅本来还奇怪的她为什么这么问,跟雅茜有什么关系,结果想到她的姓时,才恍然大悟,“她是七哥的那个未婚妻。” “binggo!答对啦。” 清桅不禁又多看了几眼,确实是很漂亮的女子,但她的漂亮和雅茜不一样,雅茜是内敛知性的美,而她则是张扬热烈的明艳的漂亮。 一会儿雅茜还会上台,七哥也在,这是什么刺激场面,清桅想想都替七哥难办。 之后宋琪又指着几个穿着金贵的女子介绍一番,无一不是政要千金,或富贵明珠。 “但是你知道京城第一有名的美人才女是谁吗?”宋琪故意卖关子。 清桅摇头。 “不过她今天好像不在这儿。”宋琪四处张望确认了一下。 “是谁啊?”清桅很是好奇,她心想今天在这里的都已经是各中翘楚,要才华有才华,要美貌有美貌,还有谁能比她们还美,还优秀?那得多惊才绝艳啊。 “我也是听她们传的,说是留学归来入职外交部,因为专业能力非常优秀,一年就直接成了总理的御用翻译,那时她才24岁。见过的人都说她是名不虚传的才貌双全,惊才绝艳之人。” “这么厉害啊。”清桅不禁感叹,很是羡慕,“所以到底是谁啊?你快说啊!” “她就是陶部长的女儿,陶希。” “陶希……”清桅不自觉跟着又念了一遍,好似有点什么不一样。 “沈小姐想见陶希?找陆璟尧啊。”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头顶传来,打断了清桅。 “啊?”清桅被声音吓了一跳,懵懵的应了一声,转身看清来人,更是不自觉紧张起来,好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 “王小姐,你好。”清桅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看到她身后高大的陆璟尧,也跟着喊了一声,“陆先生。” “沈小姐,好久不见啊。”王双自然地在清桅旁边的座位坐下,而陆璟尧也跟着在她旁边的那个位子坐了下来。 清桅笑笑,也跟着坐下,只是这一坐再不如之前舒服。 “上次在南镇也没来得及跟沈小姐介绍我自己,我叫王双,家在东北,欢迎沈小姐以后有机会来东北玩儿。”王双一看就是经常参加这类活动,落落大方。 “我学业比较忙,怕是没什么机会。”清桅实在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她只想赶紧结束对话,安静地坐着。 “总有机会的,璟尧也常去东北,让他带你。”王双看看陆璟尧,笑道,“是吧,璟尧。” 清桅没有等到陆璟尧的回答,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本来轻松八卦的氛围,因为这两人的到来,瞬间冷了好几度,而清桅无疑成了最不自在的那一个。 这个王双是谁?陆璟尧又为什么会和她一起出现?上次在跑马场的时候,陆璟尧对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她以为他们关系并不好,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并且她刚才说想见陶希,可以去找陆璟尧又是什么意思?他也认识那位京城第一美人吗?不过,以他的社会地位,就算认识也正常吧,连宋琪也认识的啊。 就在清桅想到第八百个问题之际,又迎来了另一个让她如坐针毡的不速之客,沈清欢。 “璟尧,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沈清欢如一只花花蝴蝶,扇动着热情的翅膀落在了陆璟尧前排。 “恩,有事。”陆璟尧轻声应道。 “那你旁边位置有人吗?我可不可以坐你旁边。”清桅发誓,她从没有听过沈清欢这么温柔的声音,简直柔到骨子里。 “有人。” “那好吧,那我坐这儿,你正前面。”沈清欢说着正要顺势坐下。清桅就听见旁边的王双轻嗤了一声。 沈清欢本就因为刚刚陆璟尧的清淡的态度而受了周围一圈的取笑,这会儿见王双这么明目张胆,火气一下就窜出来,“你笑什么?” “没笑啊,太冷了,冻牙。”王双无所谓的一句话,更是把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 沈清欢不认识王双,只知道一腔怒火正好找个人发泄,却不想王双根本不接茬,只能咬碎银牙,对着陆璟尧扯出个极美艳的笑容后,转过身坐下。她全程没有看清桅,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清桅虽然不喜欢沈清欢,但同为沈家人,见她被王双生生欺负的哑口无言,不免对王双仅有一点好感也没了。 心里只有一个结论,这人不好惹。 没一会儿,礼堂响起一起轻音乐,晚会正式开场。 激扬的音乐响彻礼堂,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主持人从红色的幕布后款款走来。是许雅茜和一位周正的男大学生,两个人没有穿精致华丽的礼服,都是最普通的校服,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清桅几个人的位子是正中间的第三排,正面舞台,且距离刚刚好合适。 简单的仪式过后,先是校长讲话,对各位嘉宾的到来表示欢迎和感谢,之后是嘉宾代表讲话,是金家二公子,一方面代表上层意识,一方面激励民间财富,面面俱到,侃侃而谈。 仪式进行到颁奖环节,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清桅手脚冰凉冻的几乎快没了知觉,她很想动动脚或者搓搓手什么的,但又怕扰了别人显得不礼貌,强忍着坚持。 终于是没忍住,清桅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还伴着轻声的咳嗽,她急忙拿出手帕掩着,小脸绯红。 “怎么了?是不是冷?”宋琪轻声问她。 清桅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恩,可能还是不太习惯。” 宋琪伸手去握她的手,“这么冷啊?别冻傻了你。”说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你把这个围巾围上。”宋琪立马去解自己的围巾就要给她围上。 宋琪为了她酷飒的风度,一向穿的就不多,清桅本想拒绝,但她实在冻的受不住,于是分开围巾一端绕在宋琪脖子上,一端绕在自己脖子上,“这样是不是好些。” “就你聪明。”宋琪笑着搂过清桅的手臂,两个人挨的更紧些。 脖子是暖和了一些,但手还是冷,清桅真后悔今天没有穿个有口袋的外套,不然还可以收在口袋里暖暖。 正当她无奈地攥着小手时,从左边突然递过来一双黑皮手套。 清桅寻着那只白皙匀称、骨节分明的手,之后隐约能看见经脉凸起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极金贵的腕表,然后是纯黑色的大衣包裹着的有力的臂膀,清桅看到了陆璟尧没什么表情的脸。 第64章 上台领奖 清桅注视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这人是要把他的手套给我吗?当着王双还有沈清欢和一众不知是谁的眼神给我?他是想害死我吗? 清桅犹豫的看着那手套,没有说话,她有点心思是想要的,毕竟她真的好冷,但现在这个情形下,她不敢要啊。别说王双身份还没搞明白,就她六姐一个人的眼神都快杀死她了。 清桅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碰也不敢碰,扔也不敢扔。 就在清桅打算把手套放进手提包的时候,她听到旁边王双一声愉悦的笑,对,就是被逗的很愉悦的笑,“戴上吧,这些眼神杀不能白受不了不是。” “看来陆少对未婚妻,并不像传闻那般冷血无情,毫无所谓嘛。”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清桅还是陆璟尧听的,但默契的两人都没有答话,舞台上一个朗诵节目结束,台下热烈的掌声很快掩过了这件小事。 颁奖进程过半,台下不时有人上台领奖,上上下下,人影攒动。最后一组是大学生捐款代表上台领奖。 “王佑成、李淑娟、李大华、白晓兰、沈清桅……”主持人一一宣读着领奖学生名单。 清桅听到自己名字时,先是以为幻听了不太相信,确认之后,她脸上由诧异变为紧张,在看到宋琪一脸嘻笑的时候,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本来就是我们年级捐的最多的啊,加上选学生代表的那天你正好去老师那儿,我就替你答应了。”宋琪笑着说。 “宋!琪!你等着!”清桅佯装生气,一边咬牙切齿说着,一边起身准备上台。 她本来走左侧过去会更快,但她一眼瞅见左手边几位大神,算了,转身往右边的走廊款步走去。台上台下的掌声渐渐落下去,清桅因着有点紧张,走的步子不算快,不过当她触及台上许雅茜微笑的目光,心下放松不少。 舞台上一排十个青年大学生,有男有女,清桅站在右边第二位,下身格子长裙搭棕色的雪地皮靴,上身穿一件藏蓝色新式毛衣,袖口织有白色小雏菊花样,头戴白色的绒线帽,站在一众北方人中她身高并不算出挑,但她独有的温婉水灵又有少女娇俏的南方姑娘气质,让她格外引人注目。 主持人让每位同学都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到清桅的时候,她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提家庭背景,没有提父母职权。她只说了一句,“大家好,我是和诚医学院大一学生沈清桅。” 但她忽略了,台下坐的都是京城上层圈子的人,尤其她与陆璟尧的婚事几乎人尽皆知。所以在她清甜的嗓音刚结束,台下就引起不了不小轰动,“原来她就是沈清桅啊”“她就是陆四少的未婚妻啊”“看着挺漂亮的啊”各种小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好奇的人转身去看陆璟尧。 而陆璟尧面对纷纷议论,也只是两腿悠闲地搭着,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臂,下巴微抬,一派惬意轻傲的看着台上。 清桅哪里料到这些情况,她早已飞霞上脸,只好对着许雅茜又是假笑,又是挤眉弄眼地求救,许雅茜才安慰的一笑,继续下面的流程。 而这一窘迫又可爱的神情落在陆璟尧眼里,如沐春风般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弧度。 王双见状,唇角含笑调侃道,“沈小姐比我想象的有趣。” 陆璟尧但笑不语,又似乎只心中早知一切。 此时台上上来了一群特殊的颁奖嘉宾,是上次清桅在许雅茜处见过的那群孤儿,因为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妞妞。一件粉色的短袄,不太新但很干净,齐耳短发今天还特意别了两个蝴蝶的小夹子,很可爱。 妞妞从上来就一直冲着她笑,沈清桅伸手摸摸她圆圆的脸蛋,她小声问,“沈姐姐,可以抱一下吗?” 清桅笑弯了眉眼,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低声说,“现在还不行哦,要等颁完奖状。” 妞妞开心的点头。 等许雅茜介绍完这群特殊的颁奖嘉宾,小朋友们都双手将奖状递到每位大学生面前,在大学生们接过奖状之后,她们又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庄重真诚。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她们彼此握手、拥抱,而妞妞更是一下子扑到清桅怀里,开心的大笑,清桅干脆将她抱起,等台下记者拍照记录。 小孩时的童真与纯净永远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藏品,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清桅希望自己也能永远这样,不忘初心,肆意地活。 她边走边扫视下方座席,嘉宾加各个大学的学生,坐满了整个礼堂,将近四五百人。她一眼望去,其实看不清什么,但还是感到莫名的压力与紧张。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尖叫起来,“有炸弹!” 清桅还没分辨声音来自何方,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她整个人被激烈的热浪瞬间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她的脸贴在地面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痛的几乎麻木。而额头更是直接磕在一个尖锐的砖块上,她感觉有血流下来,想抬手擦掉,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猛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地面都在震动,四周一片嘈杂尖叫。 “啊啊啊啊,有炸弹!”“快跑啊 !快!”“从这里跳下去,快!” 爆炸声带来的冲击让她短暂失去的意识在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中被唤醒,清桅用力地甩了甩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双手突然将她一拉,随即将她按回地上护于身下。 “嘭!!!”又一声爆炸,无数的碎石溅起又砸下,哀嚎一片。 清桅伏在地上,头晕目眩,等按在她头顶的手松开,护住他的人看她不动,拍了拍她的胳膊,低声道,“喂,醒醒。” 清桅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一动头上身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起来,我带你出去,你腿受伤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陆璟尧?”她呢喃似的问,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黑色的风衣。 男人一声不吭,一把拦腰抱起清桅从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往外跑,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第65章 爆炸失踪 和诚医院。 “许宴!救人!”男人一步迈过三个台阶,急步抢进医院大厅,急声喊道。 他怀里正抱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脸色惨白,左脸几条红色的血迹,情况相当危急。 “快!急救!”许宴带人推着救护床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接过女子,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许宴进了手术室没几分钟,突然探出头来,看着一身狼狈的陆璟尧问,“陆少,这姑娘谁啊?” “朋友。”陆璟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不是普通朋友吧?还劳您亲自抱来。”许宴八卦之心不死。 “赶紧救人!废什么话!”陆璟尧不耐地扫他一眼。 “刚初步检查了一下,看着吓人,问题不大,就是砸晕了,里面正处理呢。”许宴嘿笑两声,干脆出来跟陆璟尧聊起来。“出什么事儿了?你遇袭了?” 许宴前后看了看陆璟尧,全身都是土,背后衣服破了好几处,右胳膊上还受了伤,正在出血。 陆璟尧把在燕北礼堂发生爆炸的事情匆匆说了一遍,还说如果确认王双没事,他得马上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你这伤,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吧。”许宴说着,带陆璟尧去了隔壁房间。“外套脱了,这背上全是碎石子,都得清洗挑出来才行。” 正在陆璟尧准备脱衣服的时候,舟亭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四少,出事了。” “什么事?”陆璟尧沉声问道。 “沈小姐不见了!……”舟亭额头上汗成线滑下去,胸口压抑着喘息。他说完见陆璟尧仍纹丝不动,心想他怕是没太明白,又急忙补充道,“是沈清桅小姐不见了。” 一语未完,陆璟尧猛地抬头,锋利的眼神投射过来,“千真万确,属下命人找了礼堂所有地方,也问了沈家七少爷和八小姐,都说没有看见沈小姐。” “回军部。”陆璟尧表情瞬间凝重,当即推开房门快步往医院出口而去。 “外套!外套不穿了?这零下十几度的天儿,穿一件衬衣就敢出去,冻不死你!”许宴本来还在认真的清洗伤口,谁知这人二话不说,突然站起身就走。 舟亭听到许宴的喊声,又赶紧跑回来取衣服,跟着出了医院。 军部大楼。 “把所有事情全部说一遍,包括所有细节!” 陆璟尧刚进办公室,立刻吩咐道。 “是!”舟亭把从在校门口见到清桅,以及听到爆炸声,进入礼堂,和最后清理现场,以及找到沈家少爷小姐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事无俱细的全说了一遍。 “抓到的那个两人呢。”陆璟尧点了一支烟,没抽只是夹在手上,他本身烟瘾并不重,遇到心烦或紧张的时候才偶尔抽,但此时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心底不知何时漫上来的些许不安。 “两人一死一伤,死的是燕北大学的学生,他在死前招认是他引爆炸弹。而伤的那个还在医院救治,人目前还未清醒。” “招认的怎么说?” “跟上次游行抓的学生说法一样,痛恨这些政要权贵,丧权辱国。” “你相信?”陆璟尧不屑地哼了一声,眼里的愤怒深不见底。上次就是这样的原因,让校长亲自来说情,直接放了三十多个游行的大学生。那这次呢? “信,也不信。现在全国大学生都受特别关注,他们对某些事情不满的情绪高涨,各地的游行接二连三的发生。但这次距离上次游行时间仅间隔一个月,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策划两起事故,并且他们的说法太过于统一,几乎一字不差,实在让人怀疑。”舟亭分析道。 “现场的勘察报告什么时候出来?除了沈小姐失踪,还有其他人吗?” 沈小姐。陆璟尧在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他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紧张的多。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 “四少,事故现场勘察报告。”武阳将手里刚整理好的资料呈给陆璟尧。 陆璟尧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接过资料,迅速翻看起来。屋子里极其安静,只有滴哒滴哒一针一针的钟表声,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全场只失踪她一个人,还是她第一次当众出现,怎么可能这么巧!”陆璟尧啪的一声将资料扔在桌面上,神色冷峻。“跟她一起的那个同学呢?” “在市一医院。”舟亭沉声回答。 陆璟尧一个眼刀扫过来,舟亭当即右膝跪地,“属下失职,请四少责罚。” 在刚才的汇报中,这里他唯一寥寥几句一带而过的事情,还是被四少发现了。当时他冲进去救人,正好看到宋琪受伤躲在一个椅子后面,她脚崴了走不了,他只好好心将人送到了最近的市一医院,而这个时间正好错过了救沈小姐。 “自然要罚,暂且先欠着。武阳备车,去市一医院。”说完,陆璟尧一脚跨出办公室,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舟亭心里再次沉了沉。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陆璟尧一行人十分钟就到了。舟亭去打过招呼,带着陆璟尧直奔三楼宋琪的病房。 咚!咚!咚! “进来。”宋琪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舟亭推门进去,立在门边。 宋琪原本有气无力的脸看见舟亭瞬间扬起热切的笑容,“舟亭?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小姐,四少有几句话想问你。”舟亭背后寒气森森,逼得他连看都不敢看陆璟尧一眼。 “宋小姐……” “陆四少……” 陆璟尧刚开口,背后却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他一转身就看到病房侧间的房门被打开,宋骏麟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陆四少,深更半夜,携人带枪地闯入我宋家女儿的病房,好不嚣张啊!” 宋骏麟双手插兜,西装平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直挺挺的立在陆璟尧的面前,愠怒的目光盯着他。 陆璟尧望着他,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原来宋二公子也在啊,那正好,一起问。” “燕北礼堂爆炸案是不是你做的?” 宋骏麟听到陆璟尧的问话,不禁轻笑出声,“无、可、奉、告!” 如果是在平时,很可能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脸上挂花了,但今天陆璟尧只能忍了。 陆璟尧上前一步,一把狠狠抓住宋骏麟的衬衣前襟。层内顿时响起一阵利落的拔枪声,舟亭和武阳迅速挡在陆璟尧的身侧,枪口对上门外宋的手下,一旁的宋琪日常再大胆此时也吓不敢说话。 陆璟尧攥紧衣襟的手一用力,骨节发出咯吱的响声,他鲜见地动了怒,眼里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你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此事跟你有半点关系,否则你宋家没有命可以赔。” “怎么,陆少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丢了未婚妻,来找我撒气?”宋骏麟没想到一贯冷静自持的陆璟尧今天这么容易动怒,言语更是故意刺激他。 陆璟尧眼神暗了暗,阴沉的目光怒视对方,他清晰的看到宋骏麟眼里的一抹嘲笑,他却找不到言语反驳。 这是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隐忍,不敢对所有人发火的原因。他的未婚妻是在他的辖区,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见的,他可以责罚舟亭,那他自己呢?这不仅是失职的问题,而是有人在明目张胆的往他陆璟尧脸上甩耳光。 宋骏麟握住陆璟尧的手腕用力一甩,挣扎开来,他松了松领口,忿声说,“如果真的是我,你今天只怕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我对其他人不感兴趣,我只对你、的、命感兴趣。” “随时恭候!”陆璟尧讥诮地勾了勾唇角,冷声警告,然后一手挥开正对着他的几个枪口,大步出了病房。 宋琪听明白了,清桅晚上在礼堂爆炸之后不见了,她心里着急一直想找机会问清楚,谁知这这两个人一见面又斗上了,她是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见陆璟尧要走,急忙大喊,“陆少,你问问许雅茜,她和清桅比较熟,况且……呜呜” 砰!一道有力地关门的隔绝了所有声音。 第66章 被人绑架 清桅是被冻醒的,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而自己的手脚则被牢牢实实绑着。她好疼,头、肩膀、腹部,浑身都疼,特别是左腿膝盖处更是刺骨的疼,随着意识渐渐的清醒,所有的疼痛也一一觉醒。 她缓慢的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其实没什么可打量的,三面灰色的墙,她斜对的一面是一整排铁皮柜子,屋顶一个老旧的灯泡,但没有开。她能大概看清这些,全靠从对面那扇小窗中透过来的月光,幽暗清冷。 窗外寒风呼啸,如午夜幽灵的怒吼。寒风钻过门缝,在屋子里聚集,一再降低屋内的温度,刺骨的冷,让她不禁又缩了缩身体。她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应该还在城中心,偏远郊区是极少能装电灯的,而这么大这种风格的金属柜子、门窗,更不是一般人家里会置办的,这应该是在某个机构的大楼里。 清桅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落寞和悲伤来,她没有忘记昏迷前最后一眼,在爆炸后的一片废墟里,她透过混乱惊慌的人群缝隙,看到了陆璟尧抱着王双拼命护着她的一幕。从来到北平,她一直没有真正的感到快乐幸福过,她总是在被遇到各种事情,被撞车、被拒之门外,被很多人议论、嘲笑,被订婚……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对谁都笑脸相迎,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与人结怨。可即使如此,现在看来还是有人看她不爽。 可那人为什么在爆炸时明明救了她,现在却又绑架她?如果想要自己的性命,那直接让她在礼堂被炸死不是更好吗?又何必大费周章绑架到此? 清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因为腿上伤开始隐隐灼热起来,她必须赶紧清理伤口不然伤口若是感染,那就难办了。她手被绑着,动一下都被绳子勒的生疼,根本不可能自己抽出来。 看到对面的铁皮柜子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她本想试着走过去,谁知道双腿早已冻僵,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朝地面摔了下去。伤上加伤,疼上加疼,清桅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哭了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的站起身,这次不敢再直接走过去了,而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挪过去,好不容易摸到柜子,触手那一刻不正常的冷吓的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缩回了手。 好冷,像冰块一样。清桅用指尖试探的又摸了摸,还轻轻敲了敲,是金属的声音,她心里安定不少。她得找到一个相对比较锋利或者生锈的边缘,好把绳子磨断。她慢慢在柜子前小步小步挪动,纤细的手指在柜面上来回摸索寻找着,不时还俯身贴近去确认,好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温越来越冷,她仿佛置身在冰窑一般,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寒气。 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僵了一下,大叫出声,“啊啊啊啊!!”而后疯了似的往门边躲去,摔倒了也不管不顾地往门边爬,她大力的拍着铁门,哭喊着“放我出去!有没有人,放我出去!啊啊啊……我好害怕,求求你放我出去……” “你是想要钱吗?只要你放我出去,多少钱我都给你,不!不管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出去!开门!开门!!” 清桅语无伦次的哭喊着,声音嘶哑,她浑身颤抖拼命地拍着铁门,一声一声,又急又响,好像身后有无数洪水猛兽一般,就要将她撕咬吞噬。 月亮已经下沉,她不知道呼喊了多久,嗓子说不出话,眼泪都流干了,可回答她的仍然只有一片死寂,就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沈家大宅。 沈怀洲正准备睡下之时,慕青玄来报说燕北礼堂发生爆炸,几位少爷小姐都刚已经安全回来,但清桅失踪了。 沈怀洲闻讯大感意外,当即要去找大儿子沈世献,无奈沈夫人各种劝解,他只得作罢。在书房安排了慕青玄一些事情,就一直等消息。 而花满阁这边也是灯火通明,沈老太太、沈夫人、二太太、四太太,还一众儿女都在。 “母亲,您身子要紧,我安排人送您先回去休息吧。世献那边一有消息,我就让苏木过去传信给您。”沈夫人日常歇的早,这会儿已是困极了,但碍着老太太在,连打盹眯一下都不敢。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信儿了一早来告诉我,也好让我安心。”沈老太太打着哈欠,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母亲慢些。” “送祖母。” 一众人均起身送沈老太太离开。 “清宜,你晚上跟清桅一起走的,在礼堂的时候没有一起吗?”沈夫人问。 “我要帮忙准备活动,我们到校门口之后就分开了,礼堂发生爆炸的时候,我又在后台,等安全了出去一看什么都没有。”清宜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我当时和她离的近呢。”未等其他人说什么,委身歪在沙发上的沈清欢开口了,语气散漫,“当时好像有什么颁奖环节,她上台领奖,然后下台的时候就突然发生了爆炸,屋子里乱成一团,跑的跑,逃的逃,吓死我了。” “那你看到她往哪儿跑了吗?”五姐沈清夏关切地问道。 “没,”沈清欢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她肯定没被炸着。” “你确定?”沈清夏又问。 “嗯……确定吧,当时情况紧急,我好像瞄到一眼。”沈清欢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看她的样子,这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 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着急的,悠闲的,玩手帕的,打哈欠昏昏欲睡的。隔了好一会儿,丫鬟又来添了一回炭,沈夫人突然嘀咕一句,“没受伤的话,那她能去哪儿呢?被人绑架了?” “她是不是得罪谁了?”二太太好像是想到什么。 “她日常就上学,也不怎么出门,加上她性格温顺,不太会得罪人。”沈清宜替清桅解释道。 “那可说不好,谁知道她那温顺是不是装的呢?没准儿在外面仗着是沈家的,耀武扬威呢。”沈清欢嘴角微微上扬,轻谩地扫了一眼大家,见没人说话又补充道,“哦,她别是趁乱逃跑了吧,我记得上次因为婚事她不是还说想回杭州来着。” 她一句一句,充满冷嘲热讽,毫无羞愧地得意劲儿很是傲慢。 “小六,都是一家姐妹,说话注意点,更何况清桅现在生死未卜,还是不要随意开玩笑。”沈清夏看着沈清欢正色说道。 “好好,那我不说了。”她讪讪地笑笑,转而看向沈夫人,“母亲,我那会儿也吓着了,现在头还有些疼,我能先回去休息吗?” 沈夫人轻叹一声,“回吧,没事的都回,别都在这儿等着了。” 沈清欢挽着二太太走,四太太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处住,花满阁一时就剩下沈夫人和清夏清宜三人,沈夫人正想说点什么让她俩也离开时,沈世诚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直奔着电话去了。 “叮叮叮……”乍响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的寒夜。 陆璟尧迅速接起电话,他等这个电话等了两个小时,桌上烟灰缸都塞满了烟头。 “喂。”声音有宿夜的喑哑和焦灼。 “四少,我去了雅茜日常会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沈世诚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喘着粗气,像是跑的很急。 “你大哥那边呢?”陆璟尧沉声问。 “他那边所有可能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连跟沈家关系不太好的几家也都去查了,也都没有找到。”沈世诚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有收到什么可疑电话或信件吗?”陆璟尧又问。 “也没有。”沈世诚回答的声音不自觉低落下来。半晌,对面也没有声音传来,沈世诚犹犹豫豫地开口,“四少……你说小九她会不会已经…” “不会。”陆璟尧脱口而出,果断地挂了电话。 陆璟尧单手按了按太阳穴,又在桌前来回走了几圈,拿起一支散落在桌上的烟,想点,但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打着,一气之下又扔回桌上,最后,他卡卡两下打开了好几扇窗户,凛冽的风扑面而来,让他整个胸腔瞬间一凉,他才觉得终于又能呼吸了。 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他坚定地相信。 不是宋家,也不是沈家的仇人,难道是她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谁?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才来北平半年,除了上学就是呆在沈府,从不参加社交活动,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更没听过她与谁交恶。可问题也就在这里,四五个小时了,不管图财还是害命,对方甚至连一个口信都没有! ………… 难道是在等?到底在等什么? 第67章 刀刃相见 咚咚咚! “进。” “四少,那名伤者醒了。”舟亭手机里拿着一份资料,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审讯出来。 “怎么说?” “是许雅茜。”舟亭沉声说道。 陆璟尧闻言,眉头微皱,眼神有些意外的看着舟亭,示意他继续。 舟亭把资料递给陆璟尧继续说道,“他说爆炸案就是他和之前那位同学一起策划的,炸药一个多月就在学校里埋好了,今天偷偷带进了礼堂,他俩都是奔着自毁的想法去的,就没想活着出来。” “理由跟跟之前那名学生的说法是一样的,问他受何人指使,他坚持说只有他们两个。但我用了点手段,把他父母带过去了,他才说实话,他一直对接的上级只有许雅茜。” 陆璟尧眼前浮现出在南镇诊所为她母亲哭的伤心欲绝的那个女子,很瘦,大学生的模样,是她绑架了清桅?她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她人现在在哪儿?”陆璟尧一边翻着资料一边问。 “他说他不知道,他们一次行动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舟亭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条,“不过,他给了一地址,是他们之前碰面的地方。” 陆璟尧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不远,一个老旧偏僻的巷子里,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地方清桅曾经去过。 杭州花叶巷,阳光好烈,晒的她好热。 “娘,我好热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怎么还不来?”小清桅满头大汗站在巷口不停地张望。忽然一个绿衣的高挑女子从远处缓缓走来,小清桅欣喜地大叫,“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一边跳一边开心的挥着手,希望那女子能看到她,可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飞快的跑过去拥想抱她,就在即将触摸到时却突然扑了空。 “娘!”清桅喑哑惊恐地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响起,她望向虚空,好一会儿才从梦魇中醒过神来。 她恐惧的蜷缩在墙角,眼泪在她脸上形成斑驳的痕迹,发髻散乱,泪渍沾衣,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举目茫然。 梦是假的,但热是真的,她发烧了,在被关在这个冰窖一样的地方六个小时之后,她体力几乎到了溃败的边缘。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遗体捐赠储备室? 不,不可以,她答应过娘,会好好活着,她还没有弄清娘的事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可以就这么放弃自己,她必须尽快解开绳子救自己。 清桅抬头半眯着眼睛,慢慢睁开看向那面铁皮柜,她仍旧害怕,眼里噙着泪,浑身颤抖不已,连眼神都定不住。那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是一具一具用来做解剖学习的人的遗体,她当初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克制动物解剖的恐惧,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绑匪竟然将她关在这个地方。 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从成为医学生的那一天起,老师就说过,无解剖无医学,无捐赠就无解剖,这里的每一位大体老师都是伟大而神圣的,不可轻待。 终于,她艰难地坐起来,郑重地双膝跪地,认认真真地朝柜子那边磕了三个头。而后才再次鼓起勇气扶着墙慢慢挪过去割绳子。 军部审讯室。 许雅茜久久端坐在那,一动不动,还是昨晚礼堂那身校服,只是现在已变得破烂,上面满是血渍泥土。她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个审讯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关于爆炸案行动,关于行动的策划和接头,她应说尽说,非常坦白,全程无所谓生死的自我放弃式配合。 只是关于清桅,不管怎么问,她都只说一句“不知道”。 坐在监听室的陆璟尧早已没了耐心,他面含怒气,直接扔了监听耳机出了房间。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他的内心从冷静、耐心到焦躁、不安,多一秒都是煎熬。 他刚到审讯室门口准备进去,沈世诚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直接挡在他跟前,陆璟尧不悦的视线扫向他。 “四哥,我……我去跟她谈谈,可以吗?”沈世诚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问,语气卑微。见陆璟尧不说话正要拧锁开门,他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乞求道,“陆四哥,看在清桅的面子上,我保证……保证问出来。” 沈世诚和许雅茜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他以前都以为沈世诚这样的花花公子什么时候能那么专情了。如今看他慌乱急切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真心,一时有些另眼相看。 “一刻钟。” “好好!”沈世诚连忙答应,生怕陆璟尧反悔。他拿出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又上下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推门进去。 他一进去,舟亭和武阳两人看了眼陆璟尧,准备出审讯室。只是刚转身,沈世诚又探出半个身子,犹犹豫豫地问,“四哥,能不能给她把手铐解开?” 陆璟尧闻声看都没看他,一甩手去了监听室。舟亭给许雅茜打开了手铐,才带着资料离开,把审讯室留给他们两人。 “四少,给。”武阳把耳机递给陆璟尧,却不想他直接伸手按了关闭按钮,“不用了,我出去待会儿。”说着拿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出了监听室,留下舟亭和武阳两人面面相觑。 隔壁审讯室的气氛也算不上好,沈世诚冻僵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容,眼神温柔地看着许雅茜,轻唤了一声,“雅茜。” 许雅茜似是没有想到沈世诚会来,她漠然地抬头看向他,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他提了把椅子坐在许雅茜正对面,这样能看清她的脸。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许雅茜冷笑道。 “不是的,雅茜。我知道你都是有苦衷的,你放心,我什么都不问。”他双手握着许雅茜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想抽走,他却越抓越紧,怎么都不放,“我只想知道小九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许雅茜毫不犹豫地回答,态度跟之前一模一样。 “雅茜,小九才来北平半年,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她最不无辜的就她是姓沈!!”沈世诚话还未说完,就被许雅茜粗暴露地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对沈家都有很多不满,你要恨、要发泄,都对着我来,要打要杀,我绝不还手!”沈世诚紧紧抓着许雅茜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个女人的温柔他见过,狠心他也见过,却从未见过她如此仇恨的眼神。 许雅茜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手从沈世诚手里挣脱开来,嘴角勾笑,“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 沈世诚闻言一惊,他脸上温情的表情慢慢消失,望向许雅茜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从未想过这句话会是许雅茜对他说的,而且还那么淡然,那么决决。 他怔怔地望着许雅茜,嘴角浮起一抹一耐人寻味的笑意,“好。”他缓慢地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型匕首,去了鞘塞到许雅茜手里。 许雅茜安静地看着他,跟着他手的牵引,将手里的匕首准确的对上他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的命,就在这里,你随时拿去。” 第68章 线索断了 在监听室的两人吓的立马站了起来,武阳一边紧张的盯着视线那头,一边不停的扒拉舟亭的胳膊,“舟哥,要不要去阻止啊?” “不,不用吧,还有八分钟。”舟亭有些不太坚定地说了一句,然后又佯装淡定的坐下,继续观察里面的情况。他不是对审讯这件事有什么担心,而是对「情侣」不太了解,恩…是完全没底。 审讯室里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许雅茜右手握着匕首抵在沈世诚的左胸口,白晳的手指紧紧攥着刀柄,削瘦的手背上青筯毕露,足见她此刻用了多大的力气。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许雅茜眼里在不断氤氲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上方吊灯的冷光。 她咬紧牙关,最后右手用力一挥,匕首在旁边的砖墙上砸出银亮的响声,稳稳落在墙角的黑暗里。沈世诚的胸口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见了皮肉,红色的血丝格外刺眼。 她一双杏眸瞪的浑圆,怒视着沈世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沈世诚,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没有抓沈清桅!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许雅茜!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京师监狱!进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到底明不明白!”沈世诚也终于被逼的爆发出来,他牢牢抓着许雅茜的肩膀,眼里已然含了泪。他没有办法说更多,他只能用眼神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他深深的挽留。 许雅茜控制不住地颤抖,对着沈世诚无力地喊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没有抓她!”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个地方是你让清桅去的。”沈世诚怒不可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里焦灼地几乎崩溃,她始终不说实话,以为最后大不了一死吗?可她根本不了解陆璟尧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千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她到底明不明白! 许雅茜怒极反笑,笑声里掺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痛楚和悲戚,像是晶莹的雪花,在风中摇摇晃晃几下,突然化了。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许雅茜期期然地说道。 刹那间,就在沈世诚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见许雅茜突然发疯似一头猛的往旁边的墙撞去。 砰!一声闷响,许雅茜头瞬间血流满面,等沈世诚反应过来时,心里紧绷的弦齐齐断裂,割裂的心脏血肉模糊,他狼狈无措的跑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许雅茜,沙哑的嘶吼道,“雅茜!!……来人,救人!!” 知道审讯室情况的时候,陆璟尧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反复梳理线索,他一直没想通的问题是绑架清桅人的动机。就像许雅茜说的,她没有理由要抓清桅,清桅没有一官半职,更没有什么社会身份,社会影响,绑定她风险大于收益。 而如果是私人原因,她痛恨沈家,想要绑架清桅威胁沈家,可谁都知道她沈清桅在沈家不得宠,更何况有跟沈世诚的关系,她反而有更多的机会,为什么要铤而走险选择绑架清桅。最重要的是,她如果真的绑架了清桅,她怎么还会呆在那个她曾经去过的地方等着被抓。 所以,陆璟尧一定程度上是相信许雅茜的话的,至于为什么还会让沈世诚再去沟通,那不过是对小叔子的一点怜悯。 正当线索切断,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张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看着王双?”陆璟尧问。 “王小姐一早回了东北,说是家里出了事情着急赶回去,我刚送她到机场才回来。”张顺答道。 陆璟尧抬手看了看手表,才凌晨六点,她走这的急? “哦,我刚上来的时候收发室说有您的信件,我给带上来了。”张顺把信呈给陆璟尧。 陆璟尧打开信封,是一张黑白照片,拍的有些模糊,当他分辨出照片上的人影时,他的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忙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说就是一个普通送信员。” “舟亭,去和诚医学院,后门。”陆璟尧吩咐道,一行人即刻赶往和诚医学院。 凌晨六点的北平,墨色刚刚褪成深灰,透出一点点光亮,太阳很快就会重新出现,照亮整个浓郁厚重的北平。 清桅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缩在门后,她脸颊烧的通红,唇色惨白,满是汗水的头发胡乱地粘在脸上。她手上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丢在一边,她还用牙从裙子的内衬上撕咬了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伤口,做完这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死过一回一样。 她嘴里一直在含糊地念着什么,一晚上高烧不止,冷热交替,她根本不敢睡,实在烧的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就强行掐醒自己。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见窗口透过来的一点亮光,她撑到天亮了。 这一晚上她想了很多,娘、父亲还有沈家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有陆璟尧。如果这次真的死了,她唯一有点遗憾的大概就是陆璟尧吧,这个她十八年来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喜欢他,其实是在反复强调、暗示自己,不要也不能轻易喜欢那么高高在上的他。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她果断决定退开,断了所有念想。可在听到他说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她又动摇了。就是在这样这一次次纠结之中,还是喜欢上他,而且很喜欢。 知道婚事的时候,她曾有一丝窃喜,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父亲凭什么擅自决定她的婚事,他又凭什么主动让自己退婚,他那样大度,那样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很生气。所以她别扭的去找他,找他谈公平,告诉他他也可以拒绝婚事;对他所有的爱慕者,表现的毫不在乎。但其实她表现的很差,她知道,而他也应该早看出来了,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 她还稀里糊涂地跟他求了婚,却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她想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迷迷糊糊间,就在她眼睑再次准备合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来自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且只有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抿着唇,心跳加速,眼里充满了警惕。所有感官好似无限放大,听觉、视觉,她清晰地听见对方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她如雷的心跳上。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清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开门进来时,咔嚓!旁边的半扇窗户被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有一只男人的手从窗外伸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第69章 绝境相救 就在这时,清桅飞快地直扑过去,狠狠地抓住那个手,却不想他手里拿的竟是一杯白水,一撞之间杯子哐当掉在柜子上,水溅了她一身。 对方似是没想到被清桅会突然抓住他的手,他备力地挣扎想抽回胳膊,清桅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手指用力到变形,指甲更是陷进对方肉里,满眼是泪的乞求着,“你们是谁?到底为什么绑架我?你们……” 砰!对方还是挣脱,窗户再次关上,没有给清桅留下只言片语。 清桅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昏睡过去之前,蓦地,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她陡然睁开眼睛,听到铁门外面正有凌乱的脚步声,步伐坚定急促。 又来了?可她已经力气再去抵抗……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身,可刚扶着墙半起身整个人一阵晕眩直接向前栽去,狠狠砸到了坚硬的地上,正当她想要努力爬起来的时候,铁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清桅!” 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一袭黑风衣的陆璟尧逆着朝阳大步向她走来,一眼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她几乎以为是高烧的幻觉,直到她的身体陷入一个结实的怀抱,她才有了真实感。 淡淡的青松香混合着冬雪的味道裹紧了她,清桅迷蒙的双眼瞬间氲满眼泪,映着太阳浮动的晨光,那双明媚的眸子成了陆璟尧日后无数个深夜里唯一的明珠,互相辉印。 “陆璟尧,你来了……”清桅惨白唇间溢出几个有气无力的字,嘴角含着温情的笑意。 “是,我来了。”找到人了,确定人还活着,陆璟尧悬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抚了抚她的脸颊,她整个人温度高的可怕,抱着就像一个滚烫的火炉。尽管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还是直接被烫着了,心底被烫了一大洞,“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出去。” “……”清桅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很小,陆璟尧附耳贴近,才勉强听清。 清桅辅一说完,深深地看了陆璟尧一眼就直接昏了过去。陆璟尧抄着清桅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跟舟亭说了一句,“去抓人!”,就抱着人火速离开。 陆璟尧一刻不停,自己开车将清桅送到了医院,直到清桅被推进手术室,他的心跳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他在手术室外站了没一会儿,沈怀洲带着沈夫人和沈世诚就出现了。 “沈伯父、沈伯母好!”陆璟尧礼貌地打过招呼。 “小九怎么样了?”沈怀洲毕竟是过了大半辈子人,见过大风大浪,眉宇间虽然有些疲惫,但问的很平静,并无太多情绪。 “腿上受了伤,脸上手上也有一些伤口,还有一些发烧,其他的还不清楚。”陆璟尧尽量平静的叙述了清桅的病情,但他没说的是,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只怕她心理受的伤害更大。 “恩。这次多亏你了,我先替清桅谢谢你。”沈怀洲看着陆璟尧略一点头,沈夫人也热情地对着陆璟尧笑笑,表示感谢。 “陆四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折腾了一晚上,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沈世诚在一旁说道。 突然让走,陆璟尧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看着手术室的灯,轻咳一声说,“我还有些关于案子的问题需要问她。” 沈世诚点点头也不再说话。清桅无事他是高兴的,而与许雅茜无关,他更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松一截,只是要怎么求父亲帮忙救许雅茜,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清桅的情况远比陆璟尧说严重的多,她左腿中度骨折加外伤感染、左下一根肋骨也有轻度骨折,其他后背、胳膊还有很多因爆炸而受的伤口,最主要的是她高烧40度,引起了肺炎。 陆璟尧本想等她清醒再离开,等来的却是她直接进了加护病房,刚放下的心一时又被提了起来。 “她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主要一直高烧不退,如果24小时内烧能降下来就没什么大问题。”许宴一边关病房的门,一边对沈怀洲和陆璟尧说。 说完,看大家一脸愁容感觉是不是说过了,于是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不用太担心,这里有我呢。” 他拍了拍陆璟尧的胳膊,“现在你们也看不了她,都回去休息,陆大熊猫。”说着,对陆璟尧诙谐一笑,意味深长。 最后沈怀洲带着沈夫人和沈世诚回家,叫了清桅的两个丫鬟山茶和铃兰去医院守着。而陆璟尧则回了军部,他倒想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原因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绑人。 陆璟尧开车到军部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一天没吃饭,之前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倒是觉得饿的不行,只好让警卫去备些吃的,准备吃了饭再去办公室。 舟亭从抓了那人起,就一直处于一个难以置信的状态,回来的路上就不怎么说话,总是有点奇怪的样子。 “舟哥,吃的来喽~”武阳拿着个煎饼果子,一进门就扔给舟亭,自己顺势往旁边的单人沙发倒了下去。 武阳在沙发上躺了片刻,却见舟亭拿着煎饼果子,纸都撕开了就是不往嘴里送,被点穴一样,“舟哥,想什么呢?不吃啊?不吃给我,我还没吃饱呢。”说着就要起身去抢,舟亭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赶紧自己咬了一口。 好一会儿,屋子都只有嘎吱嘎吱吃煎饼果子的声音,快吃完的时候,舟亭突然嘀咕了一句,“你说朋友关系真的可靠吗?” “朋友?谁啊?”武阳迷糊地应了一句,想了一会儿好像反应过来,起身一把揽着舟亭,“朋友关系可不可靠我不知道,但咱俩的关系肯定相!当!可!靠!” “咱俩什么关系?”舟亭嘴里没停,侧过脸看着武阳问。 “咱俩啊……”武阳挑着眉,眼珠子转了转,好似认真思索了一番,“那不得是生要同袍,死要同穴……” “闭嘴吧你!”舟亭吃完煎饼果子的纸袋直接揉成一团朝武阳脸上砸了过去,拿着本子往外走。 “哎呦,我说战袍啊,我们是兄弟啊,舟~哥~!”武阳一脸得意的坏笑追了出去。 审讯室内此时正坐着一位男子,很年轻,很斯文的模样,但就是他将沈清桅绑架到了遗体储备室。 舟亭做好准备工作,与武阳对视一眼,正式开始审问。 “姓名。” “秦书钧……” “年龄。” “23……” “职业。” “和诚医学院学生……” “为什么绑架沈小姐?” “报仇……” 第70章 出乎意料 “报仇?”清桅眼睛陡然睁大,抬头望着陆璟尧,满是不解。 清桅在加护病房呆了一天一夜,高烧才开始慢慢往下降,直到第三天的上午,她人才完全醒过来,铃兰那个丫头看见她醒的时候,激动的当场在病房嚎啕大哭,吓的许宴还以为人突然不行了。 接着就是大补的两天,各种高参汤、排骨汤、鸡汤哐哐喝,原本清瘦的小脸迅速养的有了些红润。陆璟尧来的时候,她正吃着铃兰刚削的苹果,听她们俩斗嘴玩闹。 “是。”陆璟尧答道。 “报什么仇?我,我……”清桅真是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跟秦书钧怎么也算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学校的时候他也经常帮她解答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叫上宋琪、小胖几个人大家也会一起逛个公园、聊聊天什么的。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惜绑架自己也要报仇? 陆璟尧捡起她刚起身时撞翻的苹果,放在一旁的矮柜子上,才往旁边的沙发走去,“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在这里你没拉住,跳楼死了的那个老太太吗?” 清桅秀眉微蹙,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那件事,思及此像猜到什么,又震惊的坐了起来,“你是说……”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老是动不动坐起来,肋骨不痛?”陆璟尧拿着枕头,重新塞在她的后背处,让她靠着。 “哦,谢谢。”清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靠了回去。 “你想的没错,那个老太太就是秦书钧的母亲。”陆璟尧重新坐回沙发上,继续说道,“他说是你推她母亲摔下楼,才会……。”陆璟尧不想一直在她面前提杀母之仇、报仇之类的词,加重她的心理压力。 “可是你知道我没有,那他呢,他怎么知道是我推的?他亲眼看见了?”清桅慌忙解释,脸上一点笑意也没了,两只小手一下一下抠着手指。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好心的事情,却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他没有亲眼看见,当时他正在跟着许宴在四楼查房,我跟许宴确认过。他说是别人亲眼看见,告诉他的。”陆璟尧解释道。 “那他有说是谁告诉他的吗?”清桅问。 陆璟尧看着她摇了摇头,清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秦书钧肯定没有说,不然陆璟尧也不会现在跑来找她说这个。 清桅没有想错,这也正是陆璟尧为什么这么快就来找她的原因。虽然清桅已经获救,但案子显然还没有结束,而那个背后之人一天不查出来,就意味着清桅极可能被再次伤害。 陆璟尧看着一脸落寞的清桅,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快就来找她说这些。经过这次的事情,她原来有点肉肉的圆脸,现在已经瘦成了鹅蛋脸,唇色也有些苍白,白皙的手背上因为扎针,一片青色,精神也没有完全恢复。刚刚见到他的时候,硬是扯着开心的笑容,眼睛都笑弯了。 他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有点漫不经心,抬手看了看手表,过去了半小时,这么快?他还特意仔细又看了看,确实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他起身准备走。 “我可以去看下他吗?”清桅又不自觉坐了起来,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过几天,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让舟亭来接你。”陆璟尧边走边说。 “好,谢谢。”清桅的眼睛几乎跟着他走了一路,眼看他马上要开门,她突然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陆璟尧。” 陆璟尧停下开门的动作,转身看向她。她眉眼未动,掩在被子里的手指微微抓紧,面上浮起一个微笑。 “见过秦书钧之后,我可不可以请你吃个饭?”她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和紧张,努力保持镇定道,“就当谢谢你那天来救我。” “到时候再说。”陆璟尧淡淡答道,然后开门出了病房。 他从进门,就觉得清桅似乎哪里不太一样,或者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他一直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但在刚刚清桅唤他时,他好像知道了。 这姑娘不知为何,好像一直特别喜欢直呼他大名,得找个机会让她改了才行! 之后的几天清桅就一直在医院养伤,家里五姐、八姐和七哥都有来看过她,沈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也让丫鬟沉香炖了补品送过来。父亲和大哥也见过一次,她失踪当天的事情,铃兰跟她讲过,她其实一直没太弄懂沈怀洲。 你说他关心她疼她吧,平常也未见得,以前就不说了,自打来了北平之后,他也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关照过,如果擅自定下与陆家的婚事算的话,那倒是一桩特别的。但要说他不疼她吧,她一出事,他又表现的比谁都着急。 清桅有时候想,别人的父亲也是这样吗?若是娘在的话就好了,她也能问问。 这天,许宴来查房,一进门就看见清桅乐的不行,“聊什么?这么开心。” “许医生,聊你呢。”清桅笑笑,偏头上下打量许宴。 “聊我什么?还要这么看着我啊。”许宴一边检查清桅的伤,一边说道。 “许医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清桅白细的手指轻点着下颌,一脸好奇八卦的看着许宴。 “清桅,这你就别打听了啊,我怕陆璟尧把我吊起来打。” 清桅本是替那几个小护士问的,谁知许宴转移问题是把好手,突然扯上陆璟尧。 “哎呦,这会儿知道脸红了。”许宴轻笑,在本子上记录上她的情况,“那你是不知道,他那天一听说你不见了,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处理完就跑了。” 清桅听到这里,半掩在长发下的耳根蓦然红了一片,她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说真的?” 许宴见清桅这般害羞又直接的样子,一下大笑出声,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真的!” 清栀这下不接话了,只粉红着脸笑的花开了似的。 许宴见她那样,“别傻笑了,你的腿这几天虽然能走了,但还是要好好养着,等彻底好了,才能像以前那样大幅度走动、跑跳之类的。。” “恩嗯,谢谢许医生。”清栀只管不住的含笑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许宴只好摇摇头走了。 清桅在一片片甜滋滋的情绪中送走了许宴,只是这高兴还没体味过来,舟亭就突然出现,告诉她当天下午可以去见秦书钧。 第71章 究竟是谁 随着车子慢慢开进大院,铃兰牵着清桅的手陡然有些紧张。她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没办法长时间走动,只能铃兰陪着她来。 “小姐,你慢点儿。”铃兰扶着清桅坐在轮椅上,然后小心地推着清桅跟在舟亭的身后,步入大楼。 通道很长,两旁隔几米就站着一位荷枪实弹的看守,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什么,只觉得寒风跟着跑进来,变得更冷了。 最后一个左转之后,清桅透过通道尽头的偷涌进来的日光,看到了陆璟尧高大的身影,一身军装,逆光站着,双手背在手后,严肃冷峻。但在此时的清桅看来,他却是这压抑气氛里唯一可以让她自由呼吸的存在。 她隔着好远对他展露一个温和的笑,陆璟尧对她略一点头,伸出右手,指引她进到右侧的会见室。铃兰推着清桅进来后,就跟着舟亭先出去等着了,屋内只剩下清桅和陆璟尧两人。 陆璟尧倒了一杯水递给清桅,清桅因为坐在轮椅上,与陆璟尧视线相差悬殊,她只好仰着头看他,“我不渴。” 女孩望着他的眼睛小鹿一般晶莹纯粹,鼻尖和脸颊都冻的红红的,他想起那次在龙泉吃的樱桃,也是这般晶莹红润。他把水又往她面前送了送,“拿着暖手。” “哦哦。”清桅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让她喝啊,她呵呵地低笑两声,伸手接过水杯。 “腿……”陆璟尧话还不未说完就被清桅打断。 “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本来说我自己过来就可以,但铃兰那个丫头非要搞个这个东西,我现在就起来。”清桅说着,就要拿开腿上绒毯站起来。 “不用。”陆璟尧紧急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的双肩,蹲下身子,墨色的眸子与她对视着,“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隔壁,有任何问题,我会马上进来。” 清桅听罢,收起扬了一路的笑脸,微蹙着眉心,脸上一片不安与慌张,她以为她藏的很好,在医院从醒来的那天开始,她便都是这样强装着镇定、开心,一副没什么事情,一切安好的样子。而家里所有人看着她这样子,也都觉得她其实不过是有一晚没睡在沈家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只有清桅自己知道,从清醒之后的每一晚她都不曾睡好过,整晚整晚的恶梦,一身一身的冷汗,是铃兰天天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才能安睡片刻。 隐藏所有不安,佯装开心,在所有人眼里都完美无缺的表现,却被陆璟尧一眼就看穿了。清桅抬眼,清透的眸子水盈盈地望着他,他那双一贯冷肃的眉眼里有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的感觉格外专注与安定。 “这个是在他家里找到的,看着不像是他的物件,你先拿着,一会儿或许能用上。”陆璟尧淡声说,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清桅手里,然后用力在清桅的肩膀两侧拥了拥。 “恩。”清桅收起东西,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璟尧出去之后,清桅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等待着秦书钧的到来。没一会儿,她听到铁闸门哐啷啷地连续响着,通道里传来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脚步声停下来,会见室的门被打开。 秦书钧进门看到清桅的时候,很明显的怔了怔。他几乎没什么形象可言,黑色的校服破的破,烂的烂,脸颊嘴角有着了青紫的伤痕,手脚都戴着镣铐。 “秦师兄……”清桅率先叫他,声音清淡,跟无数个往日叫他的声音和情绪都一样。 秦书钧没有说话,他冷漠的扫她一眼,吸了吸鼻子,又扶了好几次眼镜,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无措。 “秦师兄,你那么聪明,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今天为什么来。”清桅道。 “我不觉得,我跟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好说的。”秦书钧终于开口。 “我没有杀你母亲!”清桅厉声反驳道,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激起不小的回声,她的双手在毯子下紧紧攥着,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紧张与愤怒。 而对面的秦书钧刚显得放肆,脸上肌肉线条有微微的扭曲,一脸的仇视与忿恨再明显不过。 半晌,清桅才平静了呼吸,接着说道,“这是今天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我没有杀你母亲,但我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以及她为什么死。” “你休想骗我!就是你杀了我母亲,是她亲眼所见!”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镣铐一阵猛烈的拉扯巨响,样子十分恐怖。 “是因为你大哥!”不顾他的愤怒,清桅说道,“她说她要去找你大哥,她很想很想见他。” 听到大哥,秦书钧眼神顷刻间变了变,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清桅不顾他的反应,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继续响起,“那天在医院走廊,我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碰到你母亲,她穿着病服,一路走一路张望,我想去帮她,问她是迷路了还是要找医生?她说她要找她的儿子,她有一个儿子,去当兵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回来过,她叫他君儿,她说她要去找他。” 秦书钧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脑中轰然炸开,他猛地跌坐在椅子上,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混乱的思维也因为大哥的名字而渐渐变得清晰,最清晰的却是那一阵来自心脏深处的疼痛。 “还说她有一个当医生的儿子,说起来的时候,她满脸骄傲。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来她说的医生儿子应该是你。” “杀死你的母亲,不是我,而是战争。”清桅沉声道。 秦书钧突然双手抱头,深深地埋在桌面上,痛哭起来,一声一声嘶吼,听得人心发颤。 清桅看着秦书钧悲痛的样子,她纵然百般不想提起这些残酷的事实,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自证清白最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她在不仅在救她自己,也在救他。 “你说她亲眼看见是我把你母亲推下了楼,我不知道你说‘她’是谁。但我也有人可以证明我没有推她下楼,并且我随时可以请他帮我作证。” 清桅说到此处,声音顿了顿,视线看向左侧的墙面,她知道陆璟尧就在那面墙之后,而她所说的话,他也一句不落的听到了。 若是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让陆璟尧帮她作证,但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了莫名的勇气与信任,她就是觉得陆璟尧会帮她。 “当然,即使我没有证人,如果你想对簿公堂,我依然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 “你想怎么证明。”好一会儿秦书钧才沙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那与你无关,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信不信随你。”清桅起身,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秦书钧手边,“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秦书钧拿着信封翻看了一下,对清桅问道。 “我在寺里为你母亲立了往生牌,这是地址,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清桅说着淡淡看了一眼秦书钧,准备出去。 待清桅走到门边时,秦书钧突然叫住她,“清桅……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清桅回身看他,她知道她赌赢了,他眼里恨意消散,俨然恢复成了她曾经熟悉的学长、朋友。 第72章 真相大白 “四少,沈小姐为什么不用那个?”武阳跟着听了半个多小时,不禁有些好奇。特别是刚刚沈小姐开门要走的时候,他都着急的扒拉舟亭了。 有疑问的不止武阳,同样不解的还有陆璟尧。他一直都知道清桅是极聪明的姑娘,虽然看着温软清秀,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但其实她处理事情一直都很理智,有她自己的方法。 就单上次他在储备室找到她的时候,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她仍然自己解开了绳子,还给自己处理的伤口,这不是一般的姑娘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足见她的智慧。 清桅听到秦书钧的话,转身看着他笑了笑,“我已经知道是她。” “你知道了?”秦书钧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清桅,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用太过于惊讶,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个。”清桅从手袋里取出刚刚陆璟尧给的那个东西——一个有些老旧的金色怀表。 秦书钧看到那个怀表,颓然地点点头,神情有些恍然,“是,这是她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所有事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清桅和秦书钧的一切了然,却让隔壁的几个人彻底陷入了迷茫,特别是武阳,他奋力的揉了把头发,“舟哥,他俩打什么哑谜呢?到底在说谁啊?” 舟亭瞟了一眼陆璟尧,低声说,“不知道,听着吧。” 武阳和舟亭是不解,迷茫,但陆璟尧此时的心情却五味杂陈,除了疑惑,他更多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戴着耳机,认真的听着里面的对话,食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因为伤心过度在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多月,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群催债的人,把家里仅有的东西全砸了。”秦书钧坐在椅子上,肩膀垮下去半截,开始讲起事情经过。 “催债?”清桅有些不了解。 “对,看不出来是吧,但我就是。”他自嘲地笑笑,“我家里很穷,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独自在把我们兄弟俩带大,吃了很多苦,也落下了一身病,常年要吃药。” “我大哥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压力,很早就主动退学四处打工贴补家用,但因为没什么文化,一直打工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便有了参军的想法。三年前,他说服我娘终于进了部队。刚开始隔两三个月还会偶尔写信来,后来就慢慢就没了信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娘就开始靠着一边借钱,我一边打工还钱过日子。” 清桅有些意外,她认识的秦书钧从来看不出来是个靠借钱生活的人,他学习成绩,穿衣打扮虽然不奢华,但也不是破旧之类的,出门在外,对同学朋友也很大方,是个很,体面的人。 “我借钱的那个老板,也两三年了,但从来没有像上次那样打砸,还涨了利息。我把能还的都还的,去找老板宽限几天,他也不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这个时候,沈清欢找到了你,并帮你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条件是……”清桅翻看着手心的怀表,作思索状,“让你监视我?” 秦书钧摇了摇头,“不,不是监视你,是…接近你,让你……”一句话他说的结结巴巴,甚至有些不敢看清桅,又急忙补充道,“但我没有答应她!” 此时隔壁房间已经一片死寂,武阳在听到沈清欢名字的时候,震惊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眼珠转了不停,急切想跟舟亭说点什么,但扫到一旁的陆璟尧只觉得压制的狂风暴雨一般的即将爆发,他不得不收敛了呼吸。 陆璟尧深沉着一张脸,仿佛能滴出墨色来,冷硬的眸光,山风欲来。 “那时我虽然与你不熟,但我绝无害你之心。她见我不同意,倒也不生气,只骂我不孝。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她亲眼看见是你推我娘摔下楼,她不是自己跳楼。” “她说她看见,你就信了?那当初你娘刚去世的时候,你怎么没怀疑?”清桅听到此处,她已经无多生气,而是想知道到底一个明明有学识的大学生,怎么就突然信了一面之词。 “我娘刚去世时,我没有怀疑,是因为她在知道我大哥去世之后,精神状态就越发不好,时不时会出现幻觉一样,四处去找我大哥,在家的时候就从窗台上摔下来过。而为什么会同意沈清欢的说法,我……我……”秦书钧欲言又止,嘴唇开开合合好几回就是发不出声音,他紧咬着双唇,痛苦的用手捂着脸,不停地喘着粗气,似是在竭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你只是在黑暗破碎的绝望里找到了一个出口,不管出去之后是光明或仍是深渊,你都只想赶快逃出去。而这个理由,就成了你内心的强有力的支点,它能让你心安一理得的接受她所有的钱,能让你之后的所作所为变得理所当然……”清桅替他说了出来。 “对不起,清桅!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真的对不起!”他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掌心紧紧按着眼睛,隐隐有水光溢出。 清桅听罢,想起她认识秦书钧以来发生的很多事,他帮她挑书,教她克制心理障碍,陪她训练解剖技巧,给她过生日……。她以为自己交到了真心的朋友,但那些原来都是有预谋的,是假的…… 她攥紧着拳头,轻叹了口气,压下那些难过,看着懊悔不已的秦书钧,她不可能因为他几句道歉就轻而易举原谅他,也更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她只想弄清真相赶快离开。 “那绑架又是怎么回事?”清桅再次问道。 好一会儿,秦书钧的脸从手掌间移开,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重新戴上眼镜,深切的眼神望着清桅,他知道她低垂的眉眼,是对他的失望。 “绑架,是我答应她的最后一件事。” 第73章 无字告白 “我越是与你相处、熟悉,你每次毫不设防地对我,时间越长,我的内心越是煎熬。在半个月前,我找到她,跟她说会想办法还她那么钱,不想再做对不起你的事,因为我发现我……”秦书钧定定地看着清桅,愧疚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情谊,即将脱口时他却突然咬牙把那句咽了回去。 空荡荡的屋内陡然升腾起别样的气氛,屋顶昏黄的灯光打在秦书钧轻傲又倔强的脸上,像一封写满热烈青春的告白书,只是署了空白名。 他如今有什么资格? 良久,他沉沉地闭了闭眼,而后苦涩的一笑,“她同意了,只要我找机会绑了你单独交给她,所有交易到此结束。” “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将我交给她。” “不是我没有交给她,而是她失约了。昨晚凌晨,我去约定的地方找她,准备告诉她你的位置,给她储备室的钥匙。但当我到地方的时候,却见到她另一个人正在争吵,那个人一直拉着她,说不要一错再错之类的,似乎是劝她。但她情绪一直很激动,挣扎不止,最后那个人一掌将她打晕直接带走了。” “那个怀表就是我昨晚在那个地方捡到的,应该是那个人的东西。”他指了指清桅手上那个怀表。 所有事情到此基本已经真相大白,秦书钧看着她,以为她会再问点什么,但她没有。 她收好怀表,突然一股疲惫袭来,她抬头看看秦书钧,这个昔日的朋友,如今却在这样的地方即将告别,她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体面的结束这场谈话。 她知道秦书钧这件事情的属性与许雅茜不同,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她需要一点时间。长久的沉默里,她突然听到铁门开合的声音,陆璟尧进来了,她迅速收拾好情绪,对秦书钧说了声,“谢谢你的坦白。” 她转身正要拉开门,身后的秦书钧急切地问道,“清桅……” “我想问下,你怎么知道是我?”警察来抓他的时候,他正在教室上课,和往常没有丝毫差别,而昨晚从后门背着清桅到储备室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保安早就被他提前支走了,储备室位置偏僻,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左手大拇指的那条疤痕,你曾经教我解剖的时候,给我看过,你忘记了。” 清桅说完,没有看秦书钧,没有停留,她拉开会见室的门,推着轮椅很快就出去了,留给秦书钧的只有一道沉沉的关门声。 你忘记了……这四个字就像石头一样,砸的秦书钧头破血流,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啊,他忘记了,他忘记了学医的初心,也忘记了为人的善良。 清桅出了会见室,太阳大概已经落下去了,通道里光线较之前更暗了些,一阵寒风吹过,好冷…… 陆璟尧几人早在会见室门外等着她,她一出来,就把怀表还给了他,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他从知道是沈清欢,就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今天谢谢陆军长,案子的事情我会跟父亲商量,到时候她会安排人跟您这边对接。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清桅把轮椅推给铃兰,“铃兰,我们走吧。” “额,小姐,那还是去餐厅吃饭吗?” 铃兰一时有些蒙,她看清桅一脸冷漠,与来时大不相同,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不去。”清桅冷声回了一句,径自往门口去。 清桅走的很快,铃兰担心她的腿伤,想让她坐轮椅,但她跟又跟不上,喊又不敢喊,只好耐心哄着她,“小姐,你慢点,医生说你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呢。” 清桅故意不去在意膝盖处传来的疼痛,仍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铃兰在后面小步跟着,“小姐,我们是回医院吗?” “恩。”清桅轻应一声,脚下不停。 “可是……我们没有车。”铃兰终于把顾虑说了出来,她们是坐舟亭的车来的,这里离医院十几公里呢,小姐气成这样难不成要走回去吗? 清桅闻言一怔,“我们……”突然身子腾空起而,清桅吓的立马禁了声,待晕眩停止,她才看清原来是陆璟尧当众将她拦腰抱起,正往外走。 “你……” “生气,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清桅刚开口就被陆璟尧直接打断。 ”不用你管。” “你的命是我救的。”陆璟尧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里的清桅,说的严肃认真。 “可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出事。” 清桅把心里真实的想法一下子说了出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以前是不敢如此同陆璟尧说话的。 但看到怀表,在知道一切都是沈清欢谋划的,她的那句“我迟早会让你后悔!”就一直像毒蛇一样缠在她心里,让她恐惧不已,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外,她此时一定被沈清欢折磨的痛不欲生,或是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的确是因为陆璟尧,这让她怎么不怨! 这次轮到陆璟尧不说话了,直到将清桅抱上车,两个人你不看我,我看不你,也没人再说一句话。 陆璟尧立在大门口看着车离开,目光深远。 “四少,就这么让沈小姐走了?”舟亭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两人就生气了。 “舟亭,你还记得她说她在礼堂被一个男人抱了出去,之后就晕迷了。可秦书钧说的是,他在礼堂把昏倒的她背去了医学院储备室。”陆璟尧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脑子里是他们说的这两句话。 “秦书钧撒谎?”舟亭疑惑地问。 陆璟尧唇角一勾,眼神邪魅,“也有可能是她,或者还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第三人。” 清桅回到医院天色已经晚了,她刚到病房许宴就屁颠颠地跑来吃瓜,美其名曰:关爱病人。 “清桅,你回来了?吃饭吃的怎么样啊?”许宴像一只瓜田里的猹一样从门外乐呵的探头进来,只是……这气氛不大对啊。 “许医生,你快看看小姐,她好像又发烧了。”铃兰正扶着清桅往床上躺,唇色惨白,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透着不对劲。 许宴赶紧几步过来帮忙,把清桅放平在床上,摸了一下额头,热的烫手,“怎么弄的?不是去跟四少吃饭了吗?吃到高烧,还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没去吃饭。”铃兰轻声说道。 “没去吃饭?”许宴有些疑惑,看之前陆璟尧的心疼着急的样子,不像是会拒绝清桅的啊,“为什么没去?他没答应?还是……” “没什么,你别问了,许宴。”清桅现在难受的不行,哪有心情满足他吃瓜,怒瞪了他一眼,让赶紧闭嘴。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是的话,你告诉我,看我……” “铃兰,送许医生出去,不看了。”清桅一翻身,将头蒙进被子里,强行让许宴打住。 “好好,我不问你了。”许宴见清桅这个样子,陪笑应合着,拉下她的被子,继续检查、开药,末了还嘀咕一句,“得了,你不说,我一会儿去问他。” 但这时,清桅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跟他争辩,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很快昏昏欲睡了。 第74章 夜奔医院 陆公馆。 陆璟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白衣黑裤,一双长腿随意伸展,修长的手指捏着半杯酒,将饮未饮,姿态肆意冷峻。 屋内明灯高悬,丫鬟婆子做完晚饭都已经被打发了。傍晚时送走清桅,他没有留在军部大楼,而是独自一人开车回了陆公馆的家里。 他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看到刘妈准备的一大桌子菜,他却一时没了胃口。自己坐一会儿又去地下室翻了一瓶红酒出来,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喝起来。 酒下半瓶,他忽的听到院子外窸窣的脚步声,还有小孩的说话声。 “小叔……”陆然迈着两只圆乎乎的小短腿飞快地跑向陆璟尧,直直地扑进他怀里。 “我们然然小公主来喽~” 陆璟尧直愣地接住陆然,左臂一用力将她抱在腿上,“来,小叔抱会儿。” “大嫂。”陆璟尧看见后进门的白舒婷,叫了一声。 白舒婷笑着点头,又不忘叮嘱陆然几句,“然然,不要随便捣乱啊。你四叔日常忙,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 “四叔,你喝的什么?好香啊。”陆然看到矮几上的红酒,有些新奇,特意俯下身子皱着小鼻子去闻。 “这是红酒,给你尝尝?”陆璟尧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杯子,给她倒一点。半路却被白舒婷眼疾手快的截住, 一巴掌拍他手背上,“给她喝酒,小心你大哥揍你!” “是她自己想喝的。”陆璟尧转溜着眼睛与陆然一对视,小姑娘秒懂,“是的,妈咪,我自己想喝的,就尝一口。” “一滴都不行!”白舒婷干脆拿了红酒和杯子往一旁的餐桌上放去。忽地扫到一桌子饭菜一动未动,不禁问道,“没吃饭光喝酒了?” “没,正要吃呢。”陆璟尧一边跟陆然玩一边随意的回答,“大嫂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看这个的。”白舒婷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名簿,“这是我和沈家伯母一起商定的,你们婚宴准备邀请的嘉宾名单,你看看。”白舒婷把名簿放在他身边,又抱走陆然,好让陆璟尧方便看。 谁知陆璟尧只瞟了一眼,就直接说,“不用看了,大嫂你们定就行。” 白舒婷怔了一怔,继而笑笑道,“真不看了?到时候少了谁得罪人了我可不负责啊。” 陆璟尧唇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恩,不看了。我娘走的早,母亲又不在,婚事辛苦大嫂帮我。”他起身亲自给白舒婷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 白舒婷本来还想给他大概讲下婚宴的准备情况,这时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好作罢。“都是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和清桅成婚了,我也多了个日常陪我的人,我高兴的呢。” 陆璟尧眼神晃了晃,点了点头道,“恩。” 两人没说几句,陆然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陆璟尧只好抱起她,送白舒婷母女回去。 送完人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他本来就一天一夜没睡,加上又喝了点酒,此时已是有点微醺的样子。谁知他正要推门进去时,身形微顿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出了陆公馆。 清桅晚上心情不好,晚饭都没吃,就打发走了两个丫鬟,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这会儿,病房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壁灯,清桅安静地睡着,蓬松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衬着她因生病而苍白的脸更加憔悴,小鹿般清亮而灵动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眉间因为疼痛微微蹙着,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陆璟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清桅。几个小时前,许宴打电话给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问这问那,他没听进去几句,只记得一句,清桅又发烧了,腿伤处又肿了。 他轻轻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手指轻抚过她的眉心、眼尾、脸颊,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只有他们之间滚烫的触碰。 “救我!”昏暗里清桅一声模糊的呢喃,陆璟尧眼神醒了醒,专注地看着她。 清桅紧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小脸皱成一团,俨然已经被困在梦魇之中。在那个黑暗冰冻的屋子里,那些躺着的遗体突然一个个活了过来,变成恐怖狰狞的面孔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她周围旋转、恐吓、嘶吼……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来越激烈的挣扎,“娘,救我!” “清桅……”陆璟尧温热的手覆在她的耳后脖颈处,“清桅,睁开眼,看着我。” 清桅的手胡乱的挥舞中倏地抓住了陆璟尧的手腕,紧紧地,一动不动地,良久,他沉稳的脉动共振了她的心跳。 她睁开眼睛。 他温热的呼吸中有淡淡的酒气,在她呼吸间萦绕不散,终是缓缓驱散了梦里那些恐怖的邪气。她眼睛在他脸停了停,陌生又有些疏离,似是并未认出他。 “是我。”他的声音极温柔,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你已经获救了,这是在医院。” 她眼里渐渐拢起雾气,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陆璟尧……”她柔声细语地叫着他的名字,良久,近乎呢喃地开口,“我喜欢你。” 陆璟尧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散落一地,都写着悸动与柔软。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这一吻温柔而绵长,清桅在轻吻中渐渐闭上了眼睛,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她软若无骨的手从他青筯凸起的手腕上缓缓滑动,像飘摇的羽毛终于落了地。 ----- 第二天一早。 “去查一下沈清欢现在在哪儿?”陆璟尧吩咐道。 “是!”舟亭利落地答道,转身出去办事。 在告诉沈家实情之前,他有必要先见见沈清欢。对于清桅出事,他猜想了无数原因,却怎么都想过会是沈清欢,毕竟她们是亲姐妹。 没一会儿,舟亭就汇报已经知晓沈清欢现在的所在地——北辰饭店。 沈清欢昨夜在舞厅玩的晚了,没有回沈宅,直接在北辰饭店的包房住了一晚。清晨八点,她睡的正香,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翻了几身又缩进被子里想不理,但那敲门声没完没了,她一下恼了,抓过一旁的睡袍去气势汹汹去开门,准备把那人大骂一顿。 咔嚓!门锁打开,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她瞬间清醒过来,瞳孔放大,脸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璟尧?你怎么来了?” 第75章 我警告你 沈清欢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见舟亭一手推开房门,陆璟尧斜睨她一眼,满是轻蔑地一脚踏了进去。 他人高且健硕,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一手拿过舟亭递过去的怀表,不屑地抬手一扔,怀表正砸在沈清欢的身上。“这是你的东西吧。” 沈清欢被砸的一愣,她从没有见过陆璟尧如此凶狠的一面,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抓了抓身侧的衣服,又慌乱地放开,心里升腾起一阵恐慌。 她捡起地上的怀表,拿在手里来回翻看着,抬头温柔的看着陆璟尧,“这是?这不是我的…我怎么会有这么旧的东西呢?”说完,她一脸无辜地笑笑,将怀表随手又丢在了地上,还满是嫌弃的擦了擦手。 “认识沈小姐这么多年,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冷血无情!既花了大钱又投了感情,现在事情败露,就想翻脸不认人?” “璟尧~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啊。”沈清欢娇媚着声音,扭着身子就往陆璟尧身边走去,却不想半路直接被舟亭拦住。 “你不必跟我装傻,秦书钧什么都说了。我来,是有几句话想告诉你。”陆璟尧嘴里咬着烟,半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皮手套,一左一右认真戴上,几步走跟沈清欢跟前,“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而且不要再以爱我的名义,做半点伤害的她的事情!” “若我偏不呢?”沈清欢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却是森然的挑衅。从听到秦书钧的名字,她就不再装了,恢复成了她一贯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 “从前,我当你是朋友,是沈家人,看在沈伯父的面子上,对你睁一只闭一只眼。”陆璟尧抬手捏住沈清欢的下颌,她脸瞬间变了形,“但你知道的,我陆璟尧没什么好名声,做事更是不择手段,不要逼我!” “啊啊……疼……璟尧,你快松手!”沈清欢拼命摇头,想要挣脱陆璟尧的钳制,她想用手去推他,手却被舟亭死死的绑住,她眼底漫起恐惧,她从没想过会从这个她爱的男人眼里真的看到杀意。 但陆璟尧却不顾她的挣扎和痛苦,继续说道,“记住,她是我陆璟尧的未婚妻,不久之后会是我陆璟尧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是你随便可以碰的人!”语毕,他松手一扔,像丢一块破布一样,毫不怜惜,抬腿就走。 沈清欢狠狠地撞在身后的墙上,跌坐在地上,脸上红紫一片,眼见陆璟尧要走,她再也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嘶喊起来,“我不服!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凭什么最后得到你的却是她!” 沈清欢的几近崩溃的呼喊,按停了陆璟尧的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很远的窗外,朝阳初上,花絮般的云霞闪烁着缤纷的光芒,他沉声道,“沈清欢,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拒绝过那么多次订婚,却为什么独独选择了她?世间女子千千万,却为什么独独是她啊?”沈清欢不堪的脸上泪涕横流,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 她死死的盯着陆璟尧,她在等一个答案,一道从此甘心驱逐的赦令。她白皙的手指深深的扣进地毯里,揪了一团又一团,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可她等到的却是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陆璟尧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就走出了房间,且永久地走出了她沈清欢的世界。 沈清欢告诉了陆璟尧她疯狂而孤注一掷的爱,却没有告诉他,她想沈清桅的命,不仅是因为他,更是因为她要一命还一命! 陆璟尧离开之后,沈清欢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手脚都麻了,她才幡然惊醒过来。陆璟尧知道了真相,那父亲、沈家人很快也都会知道,她得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她一阵风的收拾,洗脸、换衣服、穿鞋、帽子、围巾、墨镜,很快她穿戴整齐,正要开门出去时,突然响起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她心口一紧,这次不敢再贸然开门,她躲在门后,小心的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很安静。 外面的人一连敲了三次,沈清欢依然没有开门,突然外面的人开口说话,轻叫了一声,“六小姐,是我。” 沈清欢闻声赶紧打开门,惊喜出声,“青玄,你来了正好。快,快带我离开,陆璟尧已经查出来了,父亲马上也会知道,我必须……”沈清欢一边拉着慕青玄飞快地往外走,一边嘴里飞快地说着,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未等她说完,慕青玄就沉声打断了她,“我是奉老爷之命,来请六小姐回去。” 沈清欢顿时立在原地,松开慕青玄的胳膊,“父亲已经知道了?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她不停的后退,远离慕青玄,生怕被他不小心抓走。 慕青玄自始至终,表情都很平静,或者说是压抑。但沈清欢手松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手还是暴露了他心里那微末的感情和心疼。 他小心地走近沈清欢,柔声说道,“六小姐,九小姐无事,老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跟我回去吧。” “不可能!你不了解父亲!你们所有人都不了解他,我差点要了沈清桅的命,他不可能会原谅我,绝不可能!”沈清欢疯狂的摇头,瞪圆了双目,牙齿紧咬着下唇,止不住颤抖着,她害怕极了。 未等慕青玄反应,她又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慕青玄,在他耳边哭泣着说道,“他会打死我的,青玄,带我走吧!你不是已经买好票了吗?走,我们现在走!” 慕青玄完全被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晕了头脑,在她一声一声的乞求中,热血翻涌,他拉起沈清欢的手就往楼梯口跑。 两个飞快的身影,刚一转过走廊,就陡然撞上几个黑衣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阿严……”慕青玄震惊地看着来人。 第76章 沈家暗流 “青哥。”黑衣男人粗犷的声音自带压迫感。他们是沈家的暗卫,一般情况不出现,如今出现在这里,慕青玄深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六小姐,请!”黑衣男对着沈清欢说道,并伸手指向电梯方向,强势的不容拒绝。 沈清欢被带出北辰饭店时,清桅才刚刚在稀薄而柔和的晨光下,缓缓醒来。她睁开双眼,明亮的眸子望着天花板醒了醒神,清晨的阳光,像新织的锦缎,色彩鲜亮又温柔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她抬起右手,微微张开五指,清柔的阳光穿过指缝,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闪亮又浪漫。 “小姐,你醒了。”铃兰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转身唤她。“烧退了吗?” 清桅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恩,已经不烧了。”微凉的额头触到温热的掌心,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几个画面,陆璟尧近在咫尺的脸,深情的眉眼,还有……湿热的唇。她的手指停在粉嫩的唇上,眼睛不自觉地弯成好看的月牙,似是做了甜美的梦。 “不烧了啊。”铃兰摸着清桅的头,一脸茫然地问道,“小姐,你在笑什么?” 清桅思绪瞬间拉回,看着俯在她面前的铃兰的大脸,赶紧敛了笑,一巴掌推过去,“没什么。今天早上吃什么?我好饿啊。” “我准备了小姐最喜欢的玉米排骨粥,保你满意。”铃兰掀开被子,准备扶着清桅下床,“我伺候小姐洗漱。慢点,慢点。” 铃兰半边身子撑着清桅,右手小心的搂着她,正要下床坐到轮椅上的时候,奈何力气不够,还是不小心让清桅磕了一下腿,她慌乱地弯腰去看,“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有没有磕到哪里?疼不疼?” “没事,不疼。”清桅稍微动了动腿,轻声说道。 “肯定疼的,都怪我笨手笨脚,没有保护好小姐,才让小姐遭了这么多罪,都怪我,都怪我……”铃兰越说越激动,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清桅一时被吓着了,她抬手在铃兰脸上摸了摸,擦掉她的眼泪,“就轻轻磕了一下,真的不疼,怎么突然还哭了。” 清桅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还起了反作用,铃兰更是哭的伤心了,“小姐以后走哪儿,铃兰跟哪儿,一定拼了命的保护好小姐,不让小姐受半点伤,只是……只是小姐以后不要再赶铃兰走,好不好?”说完,抱着清桅嚎啕大哭起来。 清桅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原来是昨晚冷脸打发她走,吓着她了。“好好,是我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清桅回抱着铃兰,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铃兰跟她不一样,在陌生的北平,她还有沈家一姓的家人,即使大家关系并不太深切,但血缘还在,说的难听,以后她哪天就算出了意外,也还有沈家人顾虑沈家的面子,去找她一尸半骸。 可铃兰呢?铃兰谁都不认识,谁都没有,她只有她。 此时,清桅才真的明白,铃兰是靠着她的,而她有责任,也要有能力护她周全。 清桅又在医院养了两天,许宴才同意让她出院。那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距离她和陆璟尧的婚事还有整整一个月。 赵叔开着车在楼下等,沈世诚上楼帮清桅拿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还有一堆要吃要敷的药。 几个人走到车门边,清桅看看有点高的车台阶,一时有些犹豫犯了难,先抬了左腿不太行,又换右腿,还是不太舒服。 “干嘛呢,不上车,等着七哥抱啊?”沈世诚咧着嘴角调侃道。 “没。”清桅尴尬地笑笑,放弃正准备一腿迈上车,被突然被沈世诚一下拦腰抱起放在了后车座位。 “要抱也没什么的,家里五姐、八妹还有六姐……大小也都抱过的。”沈世诚本是轻松说笑来的,却在提起六姐沈清欢的时候,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继续说完。 “七哥,你刚刚笑的真丑。”清桅看着沈世诚有些疲惫,强挤出的笑脸,想岔开话题。 沈世诚没想到清桅会突然开他玩笑,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清桅的发顶,一汪纠结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清桅,“小九,六姐她……” “七哥,先回家吧。下雪了。”清桅率先打断沈世诚的话。 明亮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移过来几朵乌云,天色顿时昏暗了下来,光秃秃的树枝摆着怪异的姿势,雪零零落落的洒下来,哪里都挂不住。清桅从车窗里扫过一路的冬景,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天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到沈宅的时候,雪下的越来越大,纷纷扬扬鹅毛一样落下来,很快积了厚厚一层。 “去东院餐厅吧,大家都在那里等你。”沈世诚下车走到清桅这边帮她开了车门,又小心的抱她下来,铃兰给她披好披风,正要给她戴上兜帽,沈世诚却伸手抢了先,“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七哥,我想先回去换衣服。”清桅低头上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睨着沈世诚,“毕竟从医院回来,带着病气去见祖母、母亲她们总是不好。” 沈世诚听清桅如此一说,便也觉得在理,也就同意了,“好,那你快些。父亲也在,别让他久等了。” “恩。”清桅点头,转身在铃兰的搀扶下往沁竹园走。 一路上,曲径通幽,小桥回廊,还是那个家,但又有些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安静,更深更远的寂静。 她大概能想到这一顿饭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无非想劝她原谅沈清欢,一家姐妹、手足之情之类。但她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做,同意或拒绝?父亲又是怎么想的? 还有沈清欢,真是只是因为陆璟尧就如此恨我,恨不得取我性命? 清桅在沁竹园换了一件刚熏的新衣裳,里外都是新的,铃兰特意准备的,说是图个吉利。 清桅因为腿伤的关系,走的并不快,到东院的时候已经隐隐出了一层薄汗。刚进东院的月洞门,就听到里面起起伏伏的说话声。立在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声,五姐沈清夏率先从屋内出来接她。 “小九,终于回家啦!快让大家看看。”沈清夏拥抱了一下清桅,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屋里迎。 屋内人很多,沈老太太、沈怀洲夫妇、四太太、还有一众兄弟姐妹,很难得的还看到了大哥大嫂,唯独不见二太太和沈清欢。清桅心想,这面子可是够大的。 清桅进来屋内,正要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出声立即阻止,“快别行礼了,腿上还有着伤呢,快扶九丫头坐下吧。” “是啊,快坐吧!” “是这儿吧,这暖和。” “五姐,你慢点,别磕着小九。”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过来要扶她,又是指这把椅子,又是那个沙发,热情不已,清桅恍惚觉得自己进了戏园子,而她莫名就成了那最受宠的角儿。 第77章 祖母威严 席间,上的很多都是清桅爱吃的菜,清蒸罗非鱼、龙井虾仁、糖醋小排等等。 “吃鱼,是你喜欢的。” 沈怀洲给清桅夹了一块鱼肉,淡声说道。 “谢谢父亲。”清桅仍坐在沈怀洲旁边,同第一天到沈家那顿饭一样,那天沈怀洲也是这样给她夹了一块鱼,说了同样的话。清桅侧目看向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平常。 “清桅爱吃鱼就多吃些,今天特意让厨房多备了。”沈夫人笑眼弯弯,是清桅少见的温柔。 “谢谢母亲。不用麻烦,这些就足够了。” “怎么会麻烦呢,来,再吃一块。”说着,沈夫人又让苏木给清桅夹了一块,“苏木啊,让厨房把炖的养骨汤端上来,别一会儿小九吃饱喝不下了。” “是。”苏木应了一声,转身打发小丫鬟去厨房传话。 “母亲,小九喝不下,我们可以喝啊,今天这么多张嘴呢。”八姐沈清宜笑着说道。 “就你贪嘴,但今天这汤可没有你们的份儿啊。”沈夫人说了一半,转头看向沈老太太,“今儿这汤可是老太太特意给清桅,让人按清宫御厨的配方准备的,独一份儿!” “祖母,你这也不太偏心了吧!”沈清宜佯装着不满,放下筷子不乐意了。 “八丫头,快抬抬头,你这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还抢食呢。”沈老太太陪笑着调侃起来。 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你调侃,她八卦的,聊的很是热闹,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为何,在屋内所有人都很开心的笑着、聊着,但清桅却感觉身旁的沈怀洲今天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大家说话,偶尔笑笑。吃了也不多,给清桅夹了鱼之后,便放下了筷子,一直未动。 吃完午饭,已近下午两点,一群人各自散去,去的去公司、去的去衙门,去的去学校。 “母亲,我安排人抬您回去,现在雪下的大,小心摔了。”沈夫人扶着沈老太太,一边准备人抬轿子。 “不用,让小九送我吧。我俩都走的慢,正好。”沈老太太看着清桅,脸上是温和的笑。 “好,我送祖母,正好我们也顺路。”清桅笑了笑,走过去扶着沈老太太。 清桅扶着老太太,两个人沿着回廊一直出了东院,拐进后院,走过一个小花园,位置就偏僻了些,突然一阵哭喊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隐约是个女子的声音,说着“来人啊!放我出去!” “有没有人啊?你们是要冻死我吗?” 一些骂骂咧咧的话。 “是你六姐。”沈老太太轻叹了口气,“已经被你父亲关在思静院四五天了,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看。除了每天让人送点吃的,什么都不让送,连话都不让送一句。你说这么冷的天儿,炉子都不让点一个,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哦……”沈老太太语气悲戚,说着声音渐渐有了哽咽之音。 清桅只沉默的听着,也不搭话。 沈老太太拢了拢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小九啊,祖母知道这次是她有错在先,有了那样的想法,险些酿成大错。让你受委屈了。”她爬满褶皱的手,拍着清桅的手背,一下紧似一下,“但终究你最后还是安全回来了,她也受到了惩罚,并且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姐姐不是。小九啊,你这次能不能就原谅她?” 清桅明确的感受到手背的力量,是沉重的,一压就压到了她心脏三寸,她抽出手,缓缓抬头看向沈老太太,“祖母,我原不原谅她,其实并不重要。”她笑的有些苦涩,“关着他她的是父亲。” 沈老太太突然喉间荡出几声笑,侧目看向冰封的湖面,甚至更远,“我们家小九,长大喽~” 清桅跟着扯了扯嘴角,仍只顾认真扶着老太太,小心脚下。 “你父亲小时候非常喜欢滑冰,就在这个湖面上。”沈老太太右手指着不远处的xx湖,“每年到了冬天,他就天天盼着赶紧下雪,湖面赶紧结冰,结了冰他就自己到冰面上,跑啊、跳啊、滚啊,一玩就是整天。后来不过瘾,自己用木头做了双木屐,用绳子缠在鞋子上,那样快啊,给他高兴的夜里恨不得穿着睡觉。” 沈老太太望着湖面,脸上不自觉笑着,眼神幽远的仿佛看见了正在冰面上奔跑飞驰的沈怀洲。“后来又做了各种能在冰上玩的玩具,每年冬天只要有时间,他就在这里玩儿。直到你祖父因为矿难意外去世,他不得不担起沈家重任,作为大哥,照顾沈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那年他才二十二岁。 ” “那时他虽然年轻,但他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经营沈家各个商铺公司,短短几年,就让沈家在京城站住了脚。沈家能有现在的经济财富、社会地位和各界威望,是他辛辛苦苦三十多年的心血,咱们可不能拖他后腿啊,小九。” 沈老太太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清桅,锋利而深沉的目光紧锁着她,清桅仿佛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那些飞溅的冰块向刀子一像扎过来,她想躲,却被紧紧禁锢地原地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那些刀子在身子划出一道道口子。 她生硬的扬起唇角,让自己尽量笑的自然,“我明白,祖母。” 清桅送完沈老太太再往沁竹园的走的时候,天气渐渐暗了下来,下雪时的天总是暗的很早,且格外的猝不及防。 但让她猝不及防的可不止天气,更有此时正等在她门前的这位。 清桅刚走进沁竹,她就察觉到一股极不自然的氛围。昏暗的天光下,院子里的正门大大的敞开着,屋内的大花水晶吊灯大亮,白色的光圈照亮了半个院子,院子里却极其安静。天气冷了之后,她日常不会开顶类,也不在正屋里久待,多半在书房,院子里来了客人,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今天可有约了人?”清桅声音轻淡,透着疲惫。 “没有,小姐。”铃兰摇了摇,她也不记得有约了人。 清桅带着疑惑,刚踏进屋子,突然有人直扑过来,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腿,哭喊道,“清桅,凤姨求你,求你救救清欢!” 是二太太梁金凤,沈清欢的娘。 第78章 当年真相 清桅心里一惊,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等看清面前之人,赶紧蹲下扶她起来,“凤姨,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清桅,我知道这次是欢儿做错事,但她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你帮我求求老爷,放了她吧……这么冷的天,她受不住的……”梁金凤平日的精致傲气被彻底击垮,她几乎哀求地紧紧拽着清桅的衣服,跪在她脚边,泪流满面。 “铃兰山茶,快扶凤姨起来。”清桅肃声道,同时自己也半蹲在梁金凤跟前,“凤姨,有话我们好好说,你先起来,这要让母亲知道,又该罚我了。” 梁金凤听她提沈夫人,便不再固定的跪着,几个丫鬟一起把她扶到沙发椅上坐着,她期期艾艾的抽泣着,不时的用手帕沾着泪渍。 “凤姨来了也有一会儿了,铃兰换盏热茶。”清桅吩咐道。 “清桅啊,我替欢儿跟你道歉,她年轻做事没有分寸,是我没有教好,你要怪就怪我吧。”梁金凤开口就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悲伤的眼神望着清桅,让人心生怜悯。 清桅从来到沈家,跟她相处少之又少,有几次照面也都只是在祖母或母亲那里,她一向衣着光鲜亮丽、妆容精致隆重,每次出现都风风火火,像夏日正盛的大树,而沈清欢就是她树荫下摭光挡雨护着的娇花,热烈、张扬。 如果说沈家的兄弟姐妹,她曾经羡慕过什么,那便是梁金凤对沈清欢这份明目张胆的溺爱。 可此时,她像叶子落光的枯枝,干瘪、破败,毫无生气,但她的根却依旧牢牢地抓住地面,不敢倒下。 “可凤姨你知道的,这件事情的根本不在我。”清桅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暖着掌心,在外面走了快一个小时,她几乎快冻透了。 梁金凤没有说话,她捏着帕子的手捏了捏,她心里有没说完的话。 清桅见她没接话,继续道,“关她的人是父亲,什么时候放她出来,父亲说了才算。而她对我……”清桅停了一会儿,才漠然开口,“她一直不喜欢我,厌恶我,甚至深深地恨着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究竟因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如果她心里的那件事不解决,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她也随时可能害了我,也害了她自己。” 梁金凤听到此,突然又掩面伤心的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似是想到了极难过的事,一遍遍摇着头,“解决不了了,解决不了了……人都死了。” 清桅不懂她的意思,等着她说下去,只是这次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止住哭平静下来。 “当年我怀着孕,刚九个月。”梁回忆道。 “是沈清欢?”清桅问。 “不,不止欢儿,还有她的弟弟,”梁金凤悲凉的声音淡淡开口,“那天晚上老爷本来在我院子里留宿,可是歇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慕青玄突然跑来说你娘走了。” “你父亲一听就急了,起身就要走,他走的那样急,那样快,连跟我说一声都来不及一样。我跟着送到门口,外面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六月的雨,又凶又急,我怕他淋坏了,拉着他让慕青玄安排轿子,可他……”梁金凤神情落寞,回忆着眼睛里再次流露出灰败和苦涩。 “他怎么都不听,一秒都等不了的直往雨里冲,挣扎之间,我被推出去,整个人摔在地上。两个孩子早产,因为事发突然,产婆也不在,所有一切都只能现准备,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一夜两个孩子才生下来。最后只有欢儿活下来,她弟弟,我唯一的儿子,生下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眼这个世界,就离开了。”梁金凤说到此处,声痛欲绝,几乎哭倒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捶着胸口,仍止不住的颤抖。 清桅不自觉跟着流下泪,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凤姨和沈清欢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娘的身上,从娘走后,她们默默恨了这些年,直到她的出现。让仇恨有了新目标,有了可以报复的对象,沈清欢便处处看她不顺眼,甚至想让她偿命。 可这件事,真的是娘的错?是她的错吗?父亲在这其中又做了什么? 她心里堵的难受,像被人死死的按在水中,挣脱不开,无法呼吸。她无法分辨这痛楚难耐是因为那个夭折孩子的不幸,还是因为凤姨失去孩子的悲恸,娘的离开,还是自己的委屈? 那份痛楚过于复杂,就像她现在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生。 “清桅,凤姨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追究个对与错,人生很多事是分不清对错的,我早就想明白了。”梁金凤说着,她深深地看着清桅,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人。 好一会儿,她缓缓站起来,“清桅,我知道以你的立场,我没有资格请你原谅清欢。我只是……只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请你看在叫我一声凤姨的份上,帮她说说话。谢谢你。”她说完,朝清桅深深地鞠了一躬。 清桅站起身,准备去扶住她,却又听着她继续说道,“天也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我走了。” “我安排人送你。” “不用送。” 梁金凤没有让清桅送她,甚至没有等清桅再说话,人就已经走出了屋子,朝漫天飞雪里走去。 清桅一直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她离开,外面是灰暗的,屋子里极亮,她其实看不清什么,只看着一个黑色点在不断的远离,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铃兰担心她的腿,去扶她的时候,才听到清桅幽幽地问,“铃兰,你说,如果我那天没有获救,真的没了,他们会做些什么?” 铃兰不明所以,“谁们?” 那天晚上,清桅昏昏沉沉间做了很多梦,有娘、有父亲、有沈清欢,还有陆璟尧,她不记得具体内容,只是第二天醒来时,觉得特别的累。 因为身体关系,学校那边清桅请了很长的假,十二月中旬时去参加期末考试就可以。一大早吃完早饭,她就开始收拾书房,准备自己做个这段时间的学习计划,虽然不去学校,但学习任务还是不能落下。 她正把课本从箱子里拿出来时,铃兰进来了,“小姐,是二太太院子的人。” 清桅无奈的笑笑,她早就猜到了,一早上院子外一直有人时不时走动,估计就是还看她在做什么的,毕竟昨天一大家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明里暗里劝了她半天。 “山茶,你去跟祖母和母亲那里帮我告个假,就说我昨晚上冻着了,身体又发烧了不舒服,这两天就不去给她们请安,等好了再去。”清桅把书一本一本归置整齐,对着山茶说道。 “小姐,你又不舒服了?”山茶一听着了急,立马就要过来摸她额头。 清桅轻笑,抬手拦下,“快去吧,没大事,就是有点乏。” “是。”山茶跟了清桅大半年,这会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之后便出门去了。 雪下了三天,清桅在屋内安安静静学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一个大晴之日,清桅一早起来就收拾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小姐这会儿要去哪儿?”铃兰一边帮她系斗篷,一边问。 “去父亲那里。”清桅声音冷冷淡淡,却又带着某种笃定。 “小姐是决定帮六小姐了吗?”铃兰小心地扶着清桅,生怕她摔了。 清桅闻言一笑,像雪中绽放的梅花,“我是在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她很清楚沈家所有人之所以如此,餐桌上对她热情有加,凤姨下跪,老太太甚至拿出了沈家的名望来暗示她,不是因为她是沈清桅,而是因为她是陆家即将进门的陆家少奶奶沈清桅。 第79章 下跪求情 沈家书房。 “放肆!”一声怒吼伴随着陶瓷碎裂的巨响,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一只玄鸟从雪白的树杈上腾空而起,扫落一片屋沿上的雪,哗啦啦往下掉。 沈世诚跪在屋子中间,头像折了似的深埋在胸口,额头被砸破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着血,白色的瓷片碎在他的脚边,从碎片上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勾勒花纹,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青花压手杯。茶水浸在沈世诚的灰色西裤变得更深了,但他却仍一动不动的跪着,隐隐耸动的肩臂显露了他此时的紧张与害怕。 他本不想这么早来找父亲谈救许雅茜的事,毕竟六姐和清桅的事情让整个沈家都陷在紧张而微妙的气氛里,在此事未解决之前,这不是一个好的谈判时机。可他等不了,许雅茜的事证据确凿,如果他不管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如今她正好移交到了大哥的手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冒死也得试一试。 “谁跟你说沈家害死了许家村十几条人命!”沈怀洲被气的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她许雅茜说我沈家害死了他父亲,害的她家破人记亡?她许雅茜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真理?让你这么死心踏地的相信,甚至如此无礼的来质问你的父亲!你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吗?!” 沈怀洲手指用力的一下一下点在沈世诚的额头上,推的他半个身子都歪到了一边。 “我没有想质问您,我只是想请您救救雅茜。” 沈世诚缩着脖子弱弱地说。 “我凭什么要救一个仇恨我沈家,处处污蔑我沈家的人!”沈怀洲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沈世诚。 “那您告诉我实情,我去向雅茜解释清楚,解除误会。”沈世诚抬头两眼望着沈怀洲,有疯狂的执着。 沈怀洲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悲愤来,直接转身,摆了摆手,“赶紧滚,走走走!” 沈世诚本来想了一肚子理由来说服父亲,却不想刚开口就被打乱,此时他哪里肯放沈怀洲走 。他跪着向前几步,膝盖磕在金石地面上,钻心的疼,他抓住沈怀洲的衣服,“父亲,只要您救雅茜,我保证老老实实与刘小姐完婚。” 沈怀洲听到此话,果真停了脚步,沈世诚抓住机会,转到他侧边,右手举起三根手指,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怀洲,声音发颤,“我发誓,父亲!” 沈怀洲稍扭头看着他这个平日里吊儿啷当儿子,目光平静,“我凭什么再相信你,冒这么大风险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抛开两家恩怨,她做的都是一些为了国家和民众的事情,您知道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更罪不至死啊。” 沈怀洲微微一笑,道“我并不关心她做了什么。” 他说完走到衣帽架前,开始穿大衣,将礼帽戴上,转身往外走去。 “父亲!说您的条件。” “跟清桅同一天婚期与刘家小姐成婚,且永远不能与她再联系、见面。” “那…” “你成婚之日就是她自由之时,至于去哪里,怎么去,那你不用管。”未等沈世诚问完,沈怀洲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率先开口。 “您保证?” “为父是商人,最重承诺,自然言而有信。”沈怀洲说完,也不看他,也不迟疑,仍迈步出了书房,过了一道门,再一道门…… 眼见他要出了书房的院子,沈世诚大喊道,“父亲!” 沈怀洲站住。 “ 我同意!”沈世诚说。 “想清楚了?”沈怀洲转回身,问道。 沈世诚也不看他,说:“想清楚了。” “好。想清楚了就赶紧跟刘家商量成婚之事,时日不多。”沈怀洲说完也不等沈世诚,便大步出了书院。 undefined 清桅领着铃兰出了沁竹园,一路往书院去,出后院的时候,恰好经过静房,又听到了沈清欢的喊尖,她就一脚转了弯,先来了静房。 “九小姐。”阿严看到清桅,认真行了一礼,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不曾说话。 “我可以进去吗?”清桅问。 “九小姐,这边请。”阿严引着清桅往里走,沈清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思静院,是沈府西北角的位置,曾经的废旧房屋,一排三间,以前用来放一些的杂物。整个院子里也不常打扫,杂乱着堆着各种不用的柜子椅子,几棵树被风吹断的树枝,也没有清理,只是孤零零的倒吊着,一派破败遗弃之感。 清桅突然明白沈清欢为什么会不分日夜的嚷着要出去,这地方确实不是人能待住的。 沈清欢裹着棉被蜷缩在木板上,身体冷的直打颤,嘴里念念有词,眼神空洞的望着门的方向,俨然一副痴呆的模样。 突然,吱呀的开门声,让她迟缓的眼神定了定,是有人来了? 她瞬间疯了一样扑到门口,拼命地拍门摇门,“谁?娘?是你吗娘,你来救欢儿对不对?” 未等到来人出声,她突然噤声,将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企图听出来来人是谁。 “父亲?欢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父亲,求求您,我真的要熬不住了……”沈清欢一声声哭喊,从诚恳的认错到卑微的乞求,声泪俱下。 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但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她从门缝里甚至能看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可也仅仅只是衣角,再无其他。 又是吱呀一声,院子的门再次被关上。就在她以为已经没人的时候,突然传一个熟悉的女声,“是我。” 那声音她再熟悉也再恨不过了,她怔了片刻,扶着门缓慢的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了的眼泪,眉梢一挑,脸上扬上倨傲的笑,与刚才的失魂落魄盼若两人。 “沈清桅…你来做什么?”她声音低沉清冷,仿佛她才是门外之人。 清桅但笑不语,果然,沈清欢还是那个沈清欢,一碰到她就会翘起尾巴,竖起芒刺的沈清欢。 第80章 正面对峙 两个人,一扇朱色大门,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明明谁也看不见,但眼里却全是对方。 “是凤姨让我来的。”清桅开口,声音清冷。 “我娘?你把我娘怎么了?”沈清欢很是意外,一双手紧张地抓着门框,紧盯着门缝里那个阴影。 “你放心,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一阵风吹来,清桅拢了拢披风,“她让我来救你。” 沈清欢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不屑地笑出声,“哼,你有那么好心?” 清桅哑然失笑,血缘真是神奇,有些人哪怕一天姐妹也没做过,但对彼此的了解却那么正确。“你说的对,我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救一个企图要杀我的人?”清桅目光沉静,语言讥讽,却语调平淡。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清欢以为沈清桅是来耀武扬威,是羞辱她的,却不想她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门外没了声音,只有呼呼的寒风,吹得枯枝上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冷肃凋零的让人直想躲起来。 风停了又起,起了又停,清桅沉默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我只是有些同情凤姨,我昨天见她的时候,她瘦了很多,在你骂骂咧咧、挨饿受冻的这些天,她天天去求父亲、求母亲,求祖母,甚至不惜给我下跪,让我替你去说好话,希望父亲能放你出来。” 沈清欢相信沈清桅不会拿娘的事情骗她,她在听到娘的消息那一刻,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被关的这些天,还是第一次和娘分开这么久,娘一定担心坏了。她额头抵在门上,咬着牙不让哭泣之声溢出来,只默默流着泪。 “你弟弟的事情,我很同情,但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就是你娘害死的!”沈清欢未等清桅说完,就粗暴地打断她,怒吼出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是我娘害的?你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去要个公道,去质问他!”清桅大声回怼,明明都知道是谁的问题,可却都因为不敢,就把仇恨归到另一个好欺负的人身上。 “因为你不敢!”清桅笃定的声音直击在沈清欢心上,发出震颤,“你有胆就去找父亲讨个明白,要声道歉。”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让凤姨开心吗?你错了,她早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里就放下了所有,只要你。可你呢?” “你让她一个沈家二太太,丢下脸面、抛弃自尊四处求人救你。你若真心疼凤姨,爱她,你就应该照顾好你自己,带着她一起过开心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拉着她一起在仇恨的深渊里打转,越沉越深,迷失自己,让她时时为你担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沈清欢再听不下去,大声质问沈清桅。 清桅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任寒风吹乱掉了兜帽,吹散了头发,只因即使再冷的冬天也抵不过那份痛彻心扉。 “因为我知道失去娘的痛苦。”清桅近乎呢喃,不等沈清欢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思静院。 当那个人在时,人总是想要更多,强求再强求,可一旦那个人没了,你就会知道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一路上,她仍能隐约听到沈清欢的喊声,“沈清桅,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陆璟尧他不爱你,你以为你用尽心机嫁过去,就高枕无忧了吗?……你做梦,哈哈……你做梦……” 清桅第一次觉得北方的寒风也有好处,它们轻易消融了沈清欢的那些呐喊、嘲讽和愤愤不平,就像绵绵密密的雪,风一卷,早就烟消云散了。 清桅从思静院出来,已近中午,太阳出来了,照的整个世界亮亮的,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她一刻不停地往沈怀洲书房走去。 她到书房的时候,正巧碰到沈怀洲准备用午饭,丫鬟们在偏厅布菜,平日严肃的书房,此时多了一丝生活气。 “父亲。”沈清桅踏进门,行了一礼,一时有些无措,不知是走是留好。 “来了。”沈怀洲看到清桅,似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平静地应了一声,“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清桅答。 “那坐下一起吃吧。”沈怀洲放下眼镜,从书桌后起身,往偏厅走,“正好吃完我有事情跟你说。” 清桅本想拒绝,但一听他说有事,便也只好答应下来,跟着往餐桌那边去。 清桅跟在沈怀洲身后一步,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这是她自小对父亲的最深刻的印象。小时候,家里只有外婆、娘还有她,都是女人,家里除了茶味还是茶味,后来淡淡烟丝的味道混合进来,她才知道那是父亲。以至于,后来很长的时间内,只要她闻到那个味道,她就知道是父亲来了。 “坐吧。”沈怀洲坐在上位上,指了一旁边的椅子,“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腿还要再养养,走不快。”清桅乖巧地答道。 沈怀洲低头看了看她的腿,手抬了一下又停下,“最近好好在家养着,不要影响月底的婚事。” 清桅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一顿饭吃的还算轻松温馨,沈怀洲偶尔问几句学业上的事,清桅一一应答,他不说话,她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半个小时便结束了。 “阿严,备车。”沈怀洲一边吩咐侍从,一边让丫鬟穿外套。弄完又去了趟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银色的金属的盒子。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怀洲说道,人已经往门外走去。 清桅不明所以,但想着饭也吃了,事情还没办呢,且先看看他有什么事,便老实跟着。 父女两人出了沈府,上了汽车,很快离开往城西边去了。北平的雪景与南方是大不相同的,枯枝秃树,原来看起来灰蒙蒙的一片,落了雪之后,宛如一幅国画,古朴而神秘,红墙金瓦在雪的映衬下,也更显得庄重神圣,仿佛有诉说不尽的帝王盛世。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实时变幻的雪景中一晃而过。 “老爷,到了。”车子停下,阿严打开沈怀洲侧的车门。 清桅在铃兰的搀扶下也跟着下了车,她站定之后,抬头一望便看见了那有点熟悉的金色牌匾——龙觉寺。 第81章 与卿初识 清桅看着牌匾,想起七哥曾经说,父亲每年冬天下雪时都会来龙觉寺小住几天。难道今天带她来,是一起来赏雪的? “你们都下去吧。”沈怀洲对道阿严、铃兰几个人说,转身看着清桅,“小九,我们去走走吧。” 清桅听见父亲叫她小九,有点陌生又有点亲昵,点头应好。 龙觉寺地处较偏,又在深山之中,气温较城中低了一些,积雪看着也更深实。清桅跟在父亲身后,踩在他的脚印之上,一步一步往上。她低头看着那脚印,他的竟比她的大了那么多,她一点也不会踩出去。 过了山门殿,沈怀洲慢悠悠地停下脚步,再往前是一段台阶,他看着清桅,“我扶着你。” 清桅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在父亲的手扶住她手腕时,怔了怔。父亲的手丰厚温润,只是感觉有点陌生,隔着厚厚地衣服她不仅能感觉到那股温热,还触到父亲常年戴在大拇指上的那个翡翠扳指,生硬的,一如她曾经印象中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了正殿前,两人停下来,视线逡巡过四周。可能因为下雪的关系,并没有看到其他人,院中极静,只有萃冷的袅袅香火味不断传来。院中积雪很厚,只清理了几条窄窄的小道,可供行人行走。 清桅跟在沈怀洲后面慢慢走着,经过一个矮石柱,她伸手捧了一捧白莹莹的雪,心想…好软啊,又举到眼前观看,真亮啊,像水晶一样+。 她听到父亲问她,“不冷吗?”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 她微怔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雪,摇头,“不冷。” “我第一次遇见你娘,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她和她的几个同学,在那里玩雪,玩的不亦乐乎。”沈怀洲指了指寺院东北方向的一个角落,“这一点你和她很像。” 沈怀洲似乎并不在意清桅是否跟着,只是慢慢踱着步子。 “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人对雪这么好奇,这么欢喜呢。后来才知道她和她同学都是从南方来的,此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厚的雪。她在北平呆了一个月,平时在学校学习,空闲的时候我就带着她逛胡同、吃小吃,她对什么都很新奇,遇到喜欢的会开心的笑,遇到不太好的,她也会笑着捧场,是个会处处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清桅看着父亲的背影,站住了。他一身墨蓝的长袍加裙褂,头上戴着黑色的皮草软帽,胸前挂着金色的链子,金黄金黄的,应该是怀表。 “父亲,我们进去吧,外面寒气重。”清桅说。 沈怀洲点了点头。 他们在正殿上了三柱香,沈怀洲便带着清桅去了东侧配殿,那里有她娘的往生牌位。父亲指给她看,牌位是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用一个金色的壁龛装着。父亲在那里抬头看了很久,仿佛不会累似的。 “你要成婚了,我也该跟你娘说一声,我没有辜负她的嘱托。”父亲看着那个方向,悠悠地说着。 清桅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院中,心里有一些酸涩,她微微仰头,把眼里的水光浸了回去。 沈怀洲从袖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清桅手中,是那个银色的盒子。 “这个给你,前段时候翻你娘的东西,翻到了一个刀鞘的设计图样,便叫人照样打了一把。以后,一切平安。” 清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柄纯银的匕首,刀鞘上是一枝上向斜溢而长的三节梅花,从大到小,梅花上和周围缀着点点白色的丝绒,像雪花,是雪中寒梅。她曾经在娘的信纸上见过,她写信的最后总会画一枝梅花。 “谢谢父亲。”清桅望着父亲温声道。 “走吧,天色晚了。”沈怀洲最终还是抬手摸了一下清桅的发顶,温暖有力。 回程又是两个多小时,到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临分别时,沈怀洲像是突然想起,停下问她,“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清桅顿时想起来,尴尬地笑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您,一封麻烦您让人给秦书钧。”清桅看父亲轻拧下眉,有些疑惑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是当时绑架我的那个同学。” “我以为你找我,是想说清欢的事。”沈怀洲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意外。 “六姐的事,父亲心里早有答案,不需要我说什么。”清桅微微一笑,眉目间很是镇静。 “回吧,天冷了。” “恩。” 清桅站在回廊的这头,一路目送父亲走到尽头,拐角去了书院方向,直到连书院方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想,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与父亲拥有这样的相处时光。 第二天,清桅早早的起床,穿戴好衣裳帽子,准时去了祖母和母亲那里请安。在祖母那里得知,六姐已经被雪姨接回了xx院,而许宴也被一大早叫来给沈清欢检查身体。 清桅看祖母的神情,像是心里石头落了地,对她也有了笑脸。但她对父亲的决定也并不意外,当初一顿鞭打加关了十天,既是家法也是对她的交待,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并不会真的把六姐怎么样。 --- 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周的时间,因为是第一学期的年终大考,加上耽误半个多月的学习,她心里慌的不行。好几天前她就让铃兰去给宋琪送信,让她给自己辅导功课。本来约定在家里,暖和还有丫鬟们伺候着,要什么也方便,但她非说家里人多口杂的不方便,嫌弃不来。 “小姐,宋小姐已经到门口了。”铃兰小跑进来传话。 “恩,我马上收拾好。”清桅把书一一放进箱子里,“铃兰拿上箱子,我们走吧。” 铃兰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箱子,吓了一跳,“小姐,你晚上不回来了吗?怎么带这么多?” “回来的,最近落下的功课比较多,都让她讲讲。”清桅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清桅带着铃兰和山茶,刚到门口就看到宋琪一身驼色大衣,高筒皮靴,双手环胸地靠在车门边,要多帅气有多帅气,就是……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但具体哪里不好,她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不坐在车里等,站外面多冷啊。” “接我们劫后重生的沈大小姐,怎么能不隆重呢。”宋琪说着从车上拿出一大束百合花,“欢迎我们沈同学平安归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哟,你是我小姐好吧,你小点声啊。”清桅没等宋琪说完,就一手捂住她的嘴,凑过去让她闭嘴。 “唔唔……”宋琪呜呜耶耶说的不完,清桅堵着她嘴硬是把她关进了驾驶座才松手。 清桅趁宋琪不明所以的时候,从另一侧上了车,而后弯着眉眼对她嘿嘿一笑,“我们走吧。” “去哪啊?”宋琪懒懒地问。 “不是你说的出去呢?你没定地方?”清桅愣住了,这丫头办事果然不靠谱。 “我想想啊……”宋琪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很是认真思考的样子。 突然,她眸光一闪,一打响指,“我知道了。” “去哪?”清桅好奇地问。 “军部大楼!”宋琪一声令下,一脚油门,车奔出去好远,吓的清桅根本来不及反应。 军部大楼?去那干嘛? 第82章 表白之战 “表白?”清桅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转身目光定定地锁着宋琪,满脸的震惊加不解。才几天不见,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宋琪恩哼一声,略一点头,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说天气,“我喜欢舟亭,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呢。” “你喜欢舟亭?”清桅微皱着眉问了一句,问完又立马摇了摇头,“不不,我知道你对他有点不一样,没事多看两眼、多打听几句,但这就喜欢了?” “不喜欢,我打听什么。”宋琪说的理所当然。 “已经喜欢到要主、动、表、白的地步了?”清桅一字一顿,食指还一字一点的说着主动表白的四个字,尾音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一时还没接受了。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身边的亲人、朋友,一直说的都是女孩子要温柔、含蓄,知书达礼,就算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五姐,也没见在爱情上这么大胆张扬的,她心里震撼不小,一再打量宋琪,反复确认她真的正常吗?! “是的,趁现在,去表白 。”宋琪大大方方地说道,脸上表情却有点复杂,“指不定哪天就没这机会了?” “为什么会没机会了?”清桅又听不懂了。 “恩……”宋琪挠了挠头发,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继续,“你想啊,现在四处打仗,他还是个军人,一个不小心哪天出发再没有…你说,是吧。” 她说完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干。 清桅瞅着她,越瞅越奇怪,忍不住摸了下她额头。 “你干嘛啊。”正开着车的宋琪,被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往后一退。 “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清桅俯过身子,凑近了盯着她,轻声说,“我真的觉得你今天有点不正常。” 宋琪余光里一张无辜又好奇的脸,她很是不自在,伸出右手一下把清桅推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哪有…你,你才不正常…坐好,我开车呢。” 清桅问不出来,看也看不出来,只好乖乖坐着,时不时看看前面,又看看宋琪。 车过了王府大街,出了二环往东,清桅安静的坐了十来分钟,心里接受了不少,便开始思索其他的,“宋琪,你表白,有准备什么吗?”她转身扫了眼后座,只有刚刚给她的那束百合,再无其他。 “准备什么?”宋琪一脸平淡地问。 “你来见我都知道送束花,难道表白,空手去吗?”清桅更是无语了,这人不会是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决定去的吧! “那,要不你把那花儿先借我用用?” “啊?”清桅真是被她的脑回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要不咱们回去准备一下,下次再来吧?你这也太…” “别啊,你看,这前面拐弯就到了。”宋琪一抬下巴,打断清桅。 其实宋琪哪里知道,清桅这番犹犹豫豫、坐立不安的,除了这事儿不太靠谱,还怕见到陆璟尧。说起来自从上次医院分开,这十来天都没有见过陆璟尧,也没听到他什么消息,听父亲说,秦书钧和许雅茜已经交接给警察署,那他……应该很忙吧。 “清桅,下车,我们得走过去,前面拦住了,车过不去。”宋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敲了敲清桅的车窗。 清桅裹紧衣裳,戴好帽子下了车,望了一眼四周,车前的路口被两排木栅栏拦住了,灰黑的大门在两三百米外,清桅伸手拉住宋琪,低声说,“宋琪,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军事重地,咱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没事,咱们就到门口,让人帮忙叫出来,又不进去。”宋琪仍拉着清桅往前,就在正要跨过木栅栏里,一时厉喝传来,“什么人?” 清桅吓的脖子一缩,赶紧拉低了帽子,恨不得能摭了整张脸,太丢人了,这要是让陆璟尧知道…… “沈小姐?”好的不灵坏的灵,熟悉的声音直冲清桅而来,是武阳,“沈小姐怎么来这儿了?来找陆少?” 清桅把帽沿往上移了移,就像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却不得不笑脸相迎,“武阳,不是…不找他,我们……我们路过,呵呵” 清桅看着武阳尴尬地笑了笑,扯着宋琪就要走。 宋琪也认出了武阳,熟人啊,哪里肯走,拉住清桅不肯动,“我来找舟亭。” “你是?”武阳上下打量宋琪,有点眼熟,转着眼珠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宋琪,宋家的小姐。”说到宋家,武阳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脸也不笑了,腰也直了,只剩下严肃。 但这也不能怪他,上次在学校遇到,见她气质不凡就跟舟亭多打听了几嘴,谁知一问才知道,是宋家的人。那一丁点儿小火苗立马掐灭的彻彻底底。 “舟哥不在,请回吧!”武阳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宋琪不知道武阳的那些心理,仍礼貌地问。 “这是军事机密,哪能随便告诉你啊。”武阳看着宋琪正声道。 “我有事找他,你帮我叫他出来一下。”宋琪说。 “都说了人不在。你们……”武阳看两人不动,他要严肃的做点什么,但又有清桅在,他一时为难的不行,转头靠近清桅,轻声说,“沈小姐,陆少他们去东北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找他的,你们先回吧。” 武阳一番话,说的清桅面红心跳的,真不是她要来找陆璟尧,但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宋琪,武阳不会骗我们的,既然人不在,我们就先回去吧。”这回不等宋琪拒绝,清栀就硬拉着人塞上了车,转身对武阳说了声“谢谢。”也跟着上了车离开。 -- “谢谢啊,张主任。”陆阅川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那位被称作张主任的男人身边,向他伸出右手。 张主任见陆阅川过来,赶紧站起身,双手握住陆阅川的手,满脸堆笑,“陆长官客气,这都是我们宣市百姓应该做的。” 陆阅川胸腔里漫出几声笑,虽然他很不喜欢这个张主任,但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我先替所有战士,谢谢张主任,也谢谢宣市所有百姓。”陆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也快中午,我让严青带主任去餐厅用餐,本该我自己陪您的,但一会儿还要回南边一个电话,着实走不开。” “不用不用,陆长官军务要紧,我们物资送到了,也该回去给大家个交待,就不打扰您了。”张主任挥着胖乎乎的手,连连拒绝,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那张主任您慢走,严青,送送张主任。”陆假装扯着嗓子喊了几句,示意齐铭去送。 “是!”齐铭立落的答道,赶紧跟着追出去,“张主任,我送您。您这边请。” 打发走人,陆阅川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倒水喝,听到有敲门声,“进来。” “大哥。” “璟尧啊,来,坐。” 陆璟尧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地迈着长腿就走进了办公室。 第83章 神经兮兮 “怎么样?都搞定了?”陆阅川递了一杯茶给陆璟尧,靠在桌沿问他。 “恩。王瑞霖想要在佩城闹一闹,但连着三四天的大雪,他估计也担心闹大了得不偿失,就互相试探了几回,就撤了。”陆璟尧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表情有些凝重。 佩城原先是王家的地盘,易守难攻,大哥这次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自己这边死伤百来人,他们那边只会更多,依王家的个性又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他担心王瑞霖这次的试探后来还有其他更多大的动作。 “别担心,你大哥都打仗十几二十年了,还能怕他一个毛头小子王瑞霖?!”陆阅川胳膊一抬,搭在陆璟尧的肩上,偏头看着他笑。 陆璟尧与大哥陆阅川,虽然不是一个母亲,但因为两人从小喜欢粘一起,打闹、上学,就连他从军都是追随着大哥的脚步来的。这一几年,两人在一个部队,打仗时,你战前线我就守后方,从来都是拿命在护着对方,他们除了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更是肝胆相照的好战友,感情自然是家里其他人不能比的。 “大哥,王瑞霖你还是要多留心些,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刚从国外军事学校回来,这两天接触下来,胆大心细且阴狠果决,他给我感觉只怕比他父亲还难对付。你要小心。”陆璟尧看着大哥,一脸认真。 “我知道,走,吃饭去!”陆放下茶杯,拍了拍陆璟尧肩膀,“快别愁眉苦脸了,你这都要结婚的人还突然跑过来,要是让弟妹知道,还不得怨我这做大哥的。” 陆璟尧松开紧拧的眉,轻扯唇角,淡淡一笑,“她不会。” -- “什么不会?怎么还不会啊?我都说三遍了,沈清桅你脑子是不是让绑匪给打坏了。”安静的咖啡厅包厢里,宋琪戳着沈清桅的额头,痛批出声。 清桅趴大试卷上,手指扣着卷面,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宋琪,满眼无辜,垂下眼皮时不禁嘀咕了一句,“明明才讲了一遍好不好……” “哪里只讲了一遍,你看看这上面的笔记都画三次了。”宋琪声量不减,一边说一边扯过试卷在上面画个不停。 “宋琪,你不能表白失败,就把怨气撒我身上吧。”清桅不满地嘟个小嘴抗议道。 宋琪一听这话,心里那里火星子可是点着了,“谁表白失败了,沈清桅,你给我说清楚啊!” 清桅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求饶,“我我我,我表白失败了,行吗?宋大小姐!” 宋琪佯装着生气,拿着旁边的靠枕就要砸清桅,一阵敲门声让她停了手。 “进!”清桅说。 “两位客人您好,这是您的餐,还有甜品。”两三个服务员端着木制餐盒陆续进来,一一将里面的菜品和甜点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屋内的两人见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流转对话: 清桅一挑眉:【你点的?】 宋琪摇头:【不是啊。】【你点的?】 清桅摇头:【不是我。】 宋琪一皱眉:【那是谁?】 清桅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啊】 “餐已经齐了,两位请慢用。”服务员收拾了餐盒准备出去。 宋琪一抬手,赶紧叫住她,“我们没有点,谁让你们送来的。” “哦,是对面福满楼送来的,说是一位姓宋的先生给两位点的。”服务员说完,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宋琪的回话,等了半天没声音,只好又开口问道,“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走吧。”宋琪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趴在窗口往外看,正好看到一辆黑色汽车缓缓离开,那辆车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陆骏麟的车。 清桅见宋琪一个劲儿往外看,心里疑惑,也跟着凑过去东望西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还是上次那位,你哥?” “恩。”宋琪应了一声,抬手用力一拉,把窗户关上,屋内顿时暖和了不少。 清桅看着宋琪脸色淡淡的,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开口,“说说?你那手腕上的勒痕那么明显,一天了,你当我看不见啊。” “没啥,就是被关了几天,今天刚逃出来。”宋琪假装轻松地解释了一句,又分别把两只毛衣的衣袖往下拉了拉,正好盖住手腕上深红的勒痕。 “你哥关的?”清桅问。 宋琪点头恩了一声。 “你哥干嘛关你?然后现在发现你了,也没抓你回去,还给你点吃的?好奇怪啊。”清桅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冷肃的脸,阴鸷的眼,当时她怎么形容来着-假寐的虎,是挺让人害怕的。 “害,可不是呢,奇怪又神经。”宋琪嘴里吐槽着,很是不耐烦,“来,吃,不吃白不吃。” 清桅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嘿嘿陪着笑,“好,不吃白不吃。”清桅知道宋琪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但她不想说,那她便也不再问,只陪着就好了。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所以格外的珍惜宋琪,她不会刨根问底惹宋琪不开心。 美食治愈啊,两个人边吃边聊了,心情转眼雨过天晴。两个人吃完饭,又学习了两个小时,宋琪才开车送清桅回去。 接下来的一周多的时间,清桅都把自己关在沁竹园学习,每天除了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基本都窝在书房看书,上次宋琪给她补课,她发现落下的功课还真不少,不仅不少,这医学还真是难。 或许是这临时佛脚抱了不错,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题都不难,应该考的不错,出学校的时候脸上也是难得的露了笑脸。 “看小姐的模样,考试该是考的很不错啊。”铃兰接过清桅手上书袋,送上热姜茶和暖手炉。 “恩,应该还可以吧。”清桅抱着手炉,合着衣服就往矮榻上一躺,心想祈祷着,可千万要考好一些啊,不然到时候让父亲母亲看到成绩单,那就太丢人了。 “小姐,你想睡就去床上睡吧,一会儿吃晚饭时我再叫你。”铃兰说着,想扶清桅起来,但清桅累的根本不想动,她这两天熬夜看书,太缺觉了。 于是,闭着眼嘴里嘀咕,“我就睡一会儿,我太困了……” 话才完,俨然已经睡熟了的模样。铃兰只好去里屋拿被子毯子给她盖上,怕她受凉。 清桅这一觉睡的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缓缓有要醒的样子。窗外的竹林积着雪,阳光稀稀疏疏地照着她沉睡的脸上,薄薄的一层,暖洋洋的。 突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哒哒哒响起,清桅被扰的皱了皱眉,刚睁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到山茶说,“小姐,二太太和六小姐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清桅的眼睛猛然一睁,顿时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走了?去哪儿了?” 第84章 再生意外 “不知道。”山茶看着清桅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儿。” 清桅彻底蒙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山茶这才把刚刚在丫鬟们那里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原来是昨晚二太太梁金凤和六小姐沈清欢走了,确切地说是离开了沈家,老太太和沈夫人一众人都不知道,今早去常忆苑看沈清欢的时候,才发觉人不见了。 但最奇怪的是,光沈夫人着急的去找沈老爷的时候,老爷竟然说不用找。 “不用找?”清桅有些疑惑,父亲知道凤姨要走? “恩,老爷亲口说的,不用找。”山茶挠了挠,继续说,“但夫人问老爷,是不是他安排人把人送走了的?” “父亲怎么说?”清桅问。 “老爷说,不是。夫人又问他,那他知不知道她们去哪儿?老爷也说不知道。”山茶说到此处,朝着清桅走近了些,低声又补充道,“所以这会儿下人们都传,说老爷是因为小姐的事,把二太太和六小姐送走了,但他怕老太太生气,所以拒不承认。” 清桅听到这番话,她心里并不意外,原本好好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突然不声不响的走了,父亲还不让找,是谁也会怀疑是因为她的事。 好不容易以为顺利了结的事,结果又来这么一出,她心里又是慌乱,又是烦闷。 “那祖母和母亲此时在何处?”清桅赶紧掀了被子起床,她得出去一趟。 “夫人正在老太太那里,刚刚苏木说已经哭了一个多时辰了。”山茶一边说着一边伺候清桅梳洗换衣。“小姐,你是要去老太太那里?” 山茶这一问倒是把清桅问住了,她是要去祖母那里吗?去了那里说什么?安慰祖母和母亲吗?她们会听吗?还是澄清凤姨的出走与自己无关?那她们会信吗?或者真的无关吗? 清桅只觉得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问号,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解决。 人生真的有好多难题,突如其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清桅直到出门,这一个个问号还是萦绕在脑子里,剪不断理还乱。但她还是坚定地出了门,只是不往老太太的念福堂,而是去了沈怀洲书院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清桅青绿色的身影出现了沁竹园门口,铃兰一见她这么快回来,不禁有些惊讶,“小姐,这么快回来了?” “恩。”清桅微微笑了笑,神色轻松淡然,与半个小时前出门之时的她截然不同。 铃兰瞅着小姐心情不错的样子,想着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帮她脱披风的时候,直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一脸真诚的夸赞道,“小姐真厉害!这么快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跟在身边的山茶闻言笑出了声,看着铃兰直摇头。 这下铃兰不乐意了,睨了山茶一眼,“你笑什么?难道我夸小姐夸错了?” “没错没错,小姐可聪明了呢。”山茶笑着应承,不再与她争辩。 其实清桅这次,不是聪明,是难得糊涂了一回。她出了沁竹园往书院走,一路走一路想,父亲都说了不是他安排的,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儿,更不会去找人,这不都父亲的决定吗?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及过她。 那些说词无非是下人们的闲聊猜测罢了,她为着这些无所谓不重要的人的猜测纠结头疼干嘛,简直自寻烦恼。 思及此,她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不再纠结,她当即调头去了老太太那里,不说什么,就是纯粹的日常请安罢了。 但你不提,别人也会提,到了老太太处,那几个人看到她来,表情先是一愣,后是佯装着笑脸热络几句。当时祖母没忍住,问她知不知道凤姨和六姐,她老实回答,说知道,一早听丫鬟们说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祖母再问她有没有提前得知什么消息、知不知道她们可能去哪,她一律回答——不知道,或许可以问问父亲。 那几个人见她根本不接茬上套,问了几句没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她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念福堂。 沈清欢的事清桅想开了,考试的事也完结了,接下来就是她的婚事了。 此前,虽然早就知道十二月底要成婚了,但此之前,她一连遇到各种事情,又是绑架、又是考试,对于马上要成婚的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但这几天又是试婚衣,又是挑婚鞋的,她才真的意识到——她和陆璟尧真的要结婚了。 可陆璟尧人在哪儿呢? 武阳说他去了东北,那现在还在东北吗?还是已经回北平了?她想着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可她又纠结见面了说什么呢?婚事他很早就说了,有问题,有要求都可以找白舒婷,跟他也说不上。可不见面,她心里又不踏实,她总觉得陆璟尧真的会回来和自己成婚吗? 她突然意识到,她有点想他,只是单纯的想见他,哪怕什么都不说。 她一个人缩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书,已经愣怔了好一会儿了,脸上呆呆的,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 “发什么呆呢?” 清桅的头被书敲了一下,猛的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是许宴挂着笑充满好奇的一张的脸。 “许宴?你怎么来了?” 清桅盈盈一笑。 “我不来,怎么能看到某人竟偷偷犯相思病呢?”许宴坏笑不停。 “你看错了。”清桅下意识放下书,下意识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一眼就被看穿了?她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你要特意来取笑我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许宴但笑不语,放下一个红木的雕花锦缎盒在桌上。 清桅凑近上下打量了下,四四方方,有点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还裹了金线,很是精致,但这风格实在不像是许宴啊,她抬头问,“送我的?” “恩,嫁妆!”许宴一挑眉,得意的在盒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清桅闻言,噗嗤一笑,“你送我嫁妆?”不是贺礼,是嫁妆,清桅有点迷糊又有点哭笑不得。 “我是娘家人啊,备的自然是嫁妆。”许宴随口解释了一句,抬手按了下小盒子的开关,将盖子打开,推到清桅面前,“看看,喜欢吗?。” 清桅看向箱子里的东西,顿时震惊住了,两个赤金手镯、两个赤金垂珠耳坠、一个赤金盘螭珞圈、一个朝阳五凤挂珠钗、一个赤金梅花三朵步摇、一个梅花雕柄赤金如意,整整八件金器! 第85章 特殊嫁妆 清桅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金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 良久,她轻声问,“许宴,当医生这么能挣钱吗?” 许宴轻笑出声,看着始终不肯抬头的清桅,知道她是感动了却又不想表现的那么明显,他玩笑似的答道,“恩。” “那我以后得好好学,不能再偷懒了。”清桅语气里有淡淡的俏皮,却又无比认真。 “好。”许宴看着清桅,就像看着小猫在玩新得的玩具,好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喜欢吗?” 清桅没有立即回答,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深情的目光不停地流转在那些首饰上,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从耳饰的坠子到步摇的镶花,认真又仔细,仿佛在看稀世珍宝,爱不释手。就在许宴以为她要合上盖子时,清桅抬眸,柔声说了一句,“喜欢。” 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脸上绽放着璀璨如星辰的笑容,宛如冬日里的暖阳,灿烂、明媚。 许宴回她极温润欣慰的一笑。 清桅在看到那些梅花图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许宴的,或者说不完全是许宴的。她不知道许宴与娘是怎样的缘分,曾经又是怎样的相识,但她敢肯定,许宴认识娘,且关系非同寻常。 许宴从第一次来沈家为她诊伤,他就对她格外照顾,她当时只觉得为人医者,他或许就是本性善良,为人和善。但一直他总在默默的帮她,上次聊天时他还特意提起一位故人,说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娘吗? 可许宴既已知晓她身份,隐晦地的提及过去,却从未坦言过认识娘,又是为何?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能说明关系?这些东西又会在他手上? 清桅氤着水气的眸子,凝视着许宴的眼睛,她企图从那里看出些什么,直到铃兰再一次来添茶,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那里除了一汪平静,什么都没有。 “好了,脸都花了。”许宴双眸一弯,温热的手在清桅头顶揉了一下,“眼睛哭肿了,成亲就不好看了。” 清桅咧嘴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拿出帕子擦干眼泪,又揉了揉脸上的尴尬。 许宴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医院那边还有事,我得回去了。”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 清桅跟着出来送他,快到门口时,许宴突然停住,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差点忘了,这是秦书钧托我给你的。他今天下午的船已经出发去美国了,我托我以前的教授,让他过去继续学业。” 清桅接过信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清桅,谢谢你。我定努力学习医学知识,不负你今日救命之情,后会有期。” “可有什么话带给他?”许宴等她看完问道,像是特意在等。 清桅抬眸看他,“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有话也带不到啊?” 许宴愣了一下,拍了拍后脑勺,嘿嘿一笑,“我,我写信的时候,多写一句就行了。” 清桅捏着信,折好放回信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想说的,都在那封信说过了。”我们已经道过别了。 “那行,我走了。等成婚那天我再来送你。”许宴裹紧黑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被风吹起,在身侧扬起好看的弧度,像一只报喜鸟离开了沁竹园。 谢谢你,许宴。 -- 许宴从沈府出来,直接回了医院,刚进门被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你小子想吓我啊。” “对不起师兄,我心里着急,一听是你,就……”秦书钧立的墙边,双手抬起又放下,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说下午的船走了吗?我就知道你小子骗我。”许宴进到屋内,脱下大衣,穿上医生袍,不经意扫了秦书钧一眼。 这小子这次办的这事儿,真是让他大跌眼镜,本来大失所望不想再理会了。但意外清桅竟然原谅了他,还说服沈伯父放人。他也是看在他确是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上,才出手帮忙。 “对不起师兄,我骗了你。”秦书钧又是一阵道歉,含胸站在那里,头低的更深了。但却只是片刻,他又着急地走到许宴跟前,眼睛充满期望的问,“她看了信,有说什么吗?” 许宴闻言抬眸睨他一眼,“就为这?” 秦书钧定定地点头。 “恩……”许宴没想到是在因为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说什么?”秦书钧又向前走了步,直逼许宴面前。 “她说,一路平安,学有所成。”许宴说完,拍了拍的肩膀,很郑重。 秦书钧一听,立马激动地握住许宴的胳膊,脸上由阴转晴,眼睛明亮的不行,“会的,一定!我一定不负她所望。” 许宴见他这反应,微微一笑,心里暗暗庆幸,琢磨着应该是做了件好事吧?! 许宴人走了,但疑惑的种子却结结实实地种下了。她看着那套首饰,一个人坐在书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个跟娘有关的事情,许宴与娘的关系?父亲那天提及与娘的相识,娘回了南方那又是什么时候与父亲成婚的?父亲说过,娘是他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太太。 还是凤姨说的那个晚上,娘为什么突然半夜离开?最终真的走了吗? 清桅心里有好多好多疑问,这些疑问好似从娘离开时,播下了种子,经过这半年的风吹,在开始不断的生根、发芽,蠢蠢欲动。 太阳渐渐西落,金灿灿的夕阳余辉铺满整个院子,像是从太阳身上撒碎的金铂不遗余力地洒下来,是落幕时最盛大的致谢。 一切在光里都变的晶莹,也变的摇摇晃晃,就像竹亭里那个人影,她直到叫来铃兰,她才确认没有认错。 “铃兰,你去把他叫来。”清桅吩咐道。 “是。”铃兰应答,踩着一路橙光向那个人影走去。 清桅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在那里已经快半个小时了,走走停停,时而面向正屋而立,时而背对着竹林坐下,但不管什么动作,他都坚持不了几分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有几次清桅的视线与他不经意对上,他却是触电般极速移开看向别处,尴尬不已。 “九小姐。”来人跟着铃兰停在清桅面前,恭敬地行礼,声音与以往并无不同。 “慕青玄。”清桅淡淡抬头。 “是。”慕青玄仍低着头,不看她。 “是父亲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回小姐,没有。” 清桅有些奇怪,“没有?那你在我院子待了这么久是做什么?” 第86章 东北宣市 慕青玄是父亲的近卫,更是同风同雨几十年的朋友、战友,在沈家,下人们从不会把他当下人,兄弟姐妹们也都是慕大哥或青玄哥的叫,就是沈夫人为了能在父亲面前有个好形象,平常也会对慕青玄礼让三分。 他和沈清欢一起被带回来,沈清欢被关在思静院十几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却从没有人听说过慕青玄在哪里,父亲对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他今天突然出现,看他清瘦的身形和倦冷的表情,估计也被罚的不轻。 慕青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爷让我以后跟着九小姐。” “跟着?”清桅抬眸看他。 “以后,慕青玄誓死跟随小姐,绝无二心。”慕青玄后撤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正声道。 慕青玄是习武之人,清桅自是知道这一礼的分量。她想父亲是把这个处置权给了她自己,且无执行期限。 就这样,慕青玄自此跟了沈清桅,且在日后一个又一个紧要关头,救她性命于危难之间,而与绑架案相关的所有人和事也都有了了结,是好是坏,谁也不知。 -- 东北宣市。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两天两夜,几乎淹了整个城市,几个裹着厚重皮草的行人正走在城市主干道上,步履缓慢。宽大的马路上积雪被压出一道道满是泥印的车辙一直延伸出去好远,有几个小孩正在马路尽头的一块敞地上打雪仗,嬉闹的喊叫声,惊起树梢上的松雀一阵扑腾,打断了陆家两兄弟的话别。 “好了,不说了。你快走吧,哪有成婚前三天,还不见新郎人影的。”陆阅川拍了拍了陆璟尧的肩膀,“要是耽误你婚事,父亲非打死我不可,赶紧走!” 陆璟尧舒展眉头,勉强一笑,“那我走了,大哥。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小心王家。” “恩,我知道。”陆阅川一挥手,目送陆璟尧离开。 军绿的越野吉普如离弦之箭飞驰而过,惊起又一轮飞雪风暴。陆璟尧坐在后座上,长腿微屈,手里仍在翻看资料。他没有想到这次佩城之事花了如此长时间,眼见离婚期只有三天,才被大哥催的不得不回北平。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黑色的钢笔,大笔一挥,合上文件夹递给舟亭,“今天务必发电报告知墨白。” “是!”舟亭接过文件,放入箱内。 终于能休息了,陆璟尧轻舒一口气,一手搭在车窗边,头一仰靠在后座上阖眼假寐,虽眉宇间有些许疲惫,但沉寂的面容仍不掩他俊朗英锐之气,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心思如海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魅力男子。 车行十几分钟,即将拐弯出市区之时,突然一个刹车,陆璟尧手迅速按在黑色手枪上,瞬间睁开眼睛,锐利的眸光一闪,“怎么回事?” 舟亭扫视一周,当即下车,看到车前一人一马,俯耳对陆璟尧说道,“是王家小姐。” 陆璟尧松开腰间的枪,稍侧头睨了一眼前方,一身黑色骑马装加红色披风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正是王双。 哒哒的马蹄声渐近,王双骑着马来到车的侧面,与陆璟尧面对面,笑语嫣然,“四少,好久不见啊。” 陆璟尧仍是之前的姿势,只抬眸看她,“有事?” “四少大婚在即,还亲自督战佩城,我五哥让我送声恭喜。”王双看着车内的陆璟尧,他虽然面上冷峻漠然,但散发的独特魅力,还是让她原本气焰嚣张的带话,语气里多了一丝柔和。 “五公子的心意,我陆璟尧领了。佩城之事,还请转告五公子——安分守己,方能相安无事。”陆璟尧道。 王双的脸色变了变,转身拿出一个漂亮的四方锦盒,递到陆璟尧面前,“这是我送给沈小姐的贺礼,麻烦四少带给她。” 这回陆璟尧看都没看,直接吩咐道,“舟亭,出发。” 车子迅速启动离开,惊的白马前蹄高抬,一声嘶呜,王双熟练的拉住缰绳,对陆璟尧喊道,“我的礼四少可以不收,但五哥的礼,不日之内送到,请四少一定笑纳!” 陆璟尧回到北平陆公馆时,已是傍晚,天色已黑。他刚进家门,就看到一路鲜花喜幛,或摆或挂,应接不暇。而到自己的璟园门口,更是明灯高悬,各色的宫灯、彩灯、鲜花围绕,密密麻麻,而不知从哪儿开始铺展开的红毯,一路穿墙过柳,越过主厅大门,在屋子中央蜿蜒成一个大大的双喜字。 陆璟尧在东北被冻住的心,此时竟开始慢慢融化,感到一丝暖意。他闲庭信步般走进园子,推门进屋。 屋内白舒婷正指挥下人们布置屋子,又是擦桌子摆花,又是楼梯上挂喜幛,倒是刘妈先看到进屋的陆璟尧,微胖的身体小跑到他跟前,热情相迎,“少爷回来了!” 一屋子下人闻声都看向门口,一阵欢喜,都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齐齐跟陆璟尧行礼。 “璟尧,你可终于回来了。”白舒婷高兴的几步来到陆璟尧,嘴上跟他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往他身后更远的地方瞅。 “大哥…还在东北,有事走不开。”陆璟尧心知肚明,虽然这话残忍,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她实情。 白舒婷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落下来,转瞬又故意坚强地看着陆璟尧,“战事要紧,我知道的。只是想着毕竟你结婚,也是大事,他可能也会回来一趟。” 屋子里的人还各自忙着,一片喜气洋洋,与此处的气氛完全不同。陆璟尧举目四望,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嫂,只是沉默着。 好一会儿,白舒婷两手一摊,微微一笑,似是已经从那个低落的情绪里出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走,我带你看看这四周的布置,看看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陆璟尧其实已经很困了,本想夸一夸就拒绝的,但转念一想刚刚的事情,便只好答应下来,跟着白舒婷往里面走。 白舒婷一边走一边说,两人转完楼上楼下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陆璟尧极有耐心地配合,直到送走白舒婷,他才回了客卧洗澡收拾。 那一晚,陆璟尧睡了这一个多月最安稳的一觉,直到陆太太派人来请他一起用早饭,他才被刘妈叫起来。 “少爷,大太太来人传话,说请您今儿早上去她院子里跟几位姨太太一起用早饭。” 刘妈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璟尧睡眼惺忪,平日里严肃冷冽的眸子此时多了几分懵懂,让人忍不住亲近。他醒了醒神,“知道了,你告诉母亲,我马上过去。” 第87章 成婚前夕 陆璟尧大概是在东北冻惯了,此时北京城虽积雪未化,但阳光却明亮的像夏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人字纹昵大衣,连围巾都没戴就出了璟园。一路上脚步轻快,踏着雪踩着光,很快就到了大太太的园子。 一进入园子,扑面而来一阵腊梅的香气裹着冰霜,有一种特别的冷香。他绕过层层叠叠的假山和已经冰封的水塘。进到正厅,不见其人,但已闻欢愉谈笑之声,人似乎不少。他顺着正厅的外廊走到尽头,一眼便望见后院中央热闹非凡的玻璃房。 说房其实不太准确,之前是个四面空敞的西式洋亭,这会儿绕着四根白漆罗马柱不知何时围了一整圈玻璃,那玻璃还不完全透明,上面雕的花纹有棱有角,四面八方的折射着阳光,一眼望去真是个漂亮极了的玻璃阳光房。 陆璟尧从一出现,屋内说话聊天的人就已经看到他了,只是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他过来,一个一身雪白旗袍的女子探出来,喊了一声,“老四来了,怎么不进来?半年不见,突然害羞了?”女子声音甜俏逗趣,惹的一屋子人顿时欢笑不已,她是陆璟尧的三嫂宋雪燕,与大嫂比起来,她更是活泼开朗一些。。 “是啊,老四,别是忘记我们都是谁了吧?”有一通身贵气的紫衣妇人也跟着玩笑。 陆璟尧嘴角一扬,迈着长腿进到屋内,屋内暖烘烘的,全是女人,又是花香又是音乐,他是真的有些不适应,不过嘴上自是不能言明的,“薛姨和三嫂还是那么爱开玩笑,都说近乡情怯,我见着大家,自然也是如此。” “大姐,你听着老四说的吗?这要结婚的人了,嘴就是甜的呀。”二姨太梅莉是上海人,说话有着浓浓上海口音。 “是啊,我看不仅嘴说话甜了,人也是更一表人才了呢,瞧瞧这个头又高又俊的。”五姨太薛婉儿也加入调侃之列,一双眼珠打量完陆璟尧又瞅着其他人,掩唇直笑。 “好了,你们别打趣他,好不容易人来了,先用早饭吧。”主位上的大太太宋凌笑着圆了个场,让丫鬟们开始上早饭。 陆璟尧也终于得了空跟大家一一打招呼,母亲、梅姨、薛姨、大嫂、三嫂,全都一一见礼。 陆璟尧刚坐下,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少女模样的女子不乐意了,“四哥偏心,我这么大个美女坐在这里,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坐在薛婉儿旁边的小丫头开口,很是不高兴的嘟着嘴扭头不看陆璟尧。 小姑娘是陆家最小的小八,五太太薛婉儿的女儿陆珍珠,今年十二岁。人如其名,因为得的晚,一家人宠的不得了,养成如今这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珍珠模样,很是可爱,脾气自然也是不小。 陆璟尧哑然失笑,抬手弹指敲了一下她的头,“人小鬼大,见着你四哥,你不先跟我问好,还等我先跟你打招呼?” 陆璟尧虽然玩笑似的说,但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是人精,不约而同地都看向陆珍珠,五姨太不动声色的用腿轻轻碰了一下陆珍珠。 “四哥……”陆珍珠闷闷的叫了一声。 陆璟尧淡淡一笑,长臂一伸又要拍她的头,“乖。” 陆珍珠侧身一躲,双手小心护着头发,“别再拍我头了,四哥,一会儿头发乱了就不漂亮了。” “好了,漂亮漂亮着呢,赶紧吃饭吧。”五姨太薛婉儿夹了一个水晶包放在女儿碗里。 窗外红梅覆雪,雪山晶莹,屋内大家都在默默地用餐,时不时闲聊几句,一室温馨。陆珍珠吃了几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陆璟尧:“四哥,新嫂子漂亮吗?” 陆璟尧停下喝汤的手,怔了怔,正犹豫着不知怎么说,却不想被大嫂白舒婷抢了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 “跟我比呢?比我还漂亮吗?”陆珍珠放下碗筷,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挺直了腰板,摆出一个自认为很端庄漂亮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白舒婷,誓要赢了的样子。 大家见她这般可爱搞笑,都不禁笑出了声。 “这个啊,到时候你自己见了她再看吧。”白舒婷笑着说。 “那位沈小姐,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的?”陆珍珠接着问。 “沈小姐还是学生,在读大学。”白舒婷本是想替陆璟尧解围一二,哪里知道这丫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在座的,除了大太太和陆璟尧认识清桅,也就只有她能回答这些问题了。 陆珍珠一听,扒着陆璟尧,“四哥,真的假的?沈小姐还在读书?学什么的?” “她,学医。” 不是沈小姐,不是沈清桅,是她。屋里人一时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暧昧了。 “学医啊,那她会不会有点凶啊?”陆珍珠大概是直接忘记了吃饭,一门心思全在探寻清桅,“四哥,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陆珍珠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陆璟尧自顾自地几口喝完汤,又吃了几个包子,“母亲,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珍珠,快别问了,再问都要把你四哥问跑了。”三嫂宋雪燕打趣道,其他几人跟着笑。 陆夫人这会儿也吃的差不多了,加上一屋子女眷,想着他定是呆久了不自在,便也没有强留,“去吧,这几天家里客人多,你多陪着些。你父亲和三哥都忙不过来。” “恩,我一会儿便去找父亲和三哥。”陆璟尧应下话,又跟其他几人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的后院小径,后院是整整一片梅林,此时开的正艳,枝如蟠螭或孤削如笔,花吐胭脂,上覆白雪,冷香阵阵。他踩着地上毛绒绒的雪,发出嚓吱嚓吱地响声,与枝头麻雀的嬉闹之声,互相游戏。 父亲喜欢梅花,好像是很多年的事,这么多年住哪儿都要栽上几棵,观赏之用。而这一院子梅花当年也是父亲让人种的,依稀记得还是让人从南京空运过来的树苗,请南京的园艺师傅帮忙设计栽种,讲究很多,每年修枝裁剪,施肥去虫,当宠物一样养。 他对梅花也没什么特别喜欢,此时见着倒是觉得煞是好看。 “四少,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沈小姐来军部找过您。”武阳走在陆璟尧身侧汇报着。 陆璟尧没有说话,只是侧目看了眼武阳,后者似是得了令,把那天在军部大楼外遇到清桅和宋琪的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说完,几个人已经坐在车上,武阳一拧车钥匙,打着方向盘,却有点犯了难,试探着开口,“四少,是去见沈小姐吗?” 陆璟尧脱下羊皮手套,蓦地脑海里划过那晚在医院时清桅那双水润的眸子,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去西区军营。” “好嘞。”武阳嘴有答应的爽快,心里却很是不解,难道刚跟他说的沈小姐的事,他都没在听吗? 这几日的陆公馆可谓热闹非凡,门庭若市,陆璟尧一直在西区军营呆到了结婚前一天才回去。他本想躲到当天晚上再回去的,但奈何一家人子都为他的婚事忙得不可交,特别是三哥,连着几天醉的不省人事,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躲清闲。 “舟亭,如果有大哥的电报,记得随时告诉我。”他没忘了远在东北的陆阅川。 回到家,果不其然就忙到了很晚,林书良和墨白带着当时一起留学的同学、还有部队的一些年轻人,平时虽然敬他怕他,但这个时候一个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似的,灌起酒来毫不客气。 林书良、墨白走的时候已是醺然大醉,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回璟园的路上,一步一晃,步履飘然。看着高悬的花灯,他意识恍惚,好似望到了杭州虎跑那青翠茶园里明媚如桅子花的一抹白。 第88章 大婚议室 军阀权贵陆家四公子与京城首富沈家九小姐的婚礼,在民国二十二年初在北京城内算得上一件大事。虽然在特殊时期,有意低调简办,但当天仍旧声势浩大、盛况空前。 清晨,天将亮未亮时,陆璟尧就被楼下进进出出忙碌的声音吵醒。他看时辰还早,索性也起了床。他洗脸收拾完出来,在卧室里来回溜达了一圈,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最后拿了支烟站在窗边。 窗外天色朦胧,寒雾弥漫,整个陆公馆亮如白昼,彩灯蜿蜒。他长身玉立,双臂撑在窗边,指间的烟自顾自燃着,升腾起几缕白色的烟雾,短暂地模糊了视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发间拨弄几下,墨黑的发全部拢向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小缕头发不安分的垂下来,正好落在眉锋处,像山脊般凌厉。 他抬手把烟嘴往嘴里递,临到嘴边,半眯双眼,顿了顿又放下,眸光深远,脸色平静,难辨明灭。 好一会儿,刘妈来敲门,叫他用早饭,他才换了衣裳下楼。吃完早饭,他又给父亲母亲敬茶磕头,再回璟园的时候,天已大亮,朝阳冒出半个金灿灿的头,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陆璟尧刚走到璟园门口,原本只是忙碌的园子,让一阵刹车、开车门关车门声音瞬间被点燃热闹起来。 “四少。恭喜恭喜啊!” “四少,容光焕发啊,新嫂子看到还不得迷晕了。” “四少……” 林书良和墨白、许宴还有其他一群年轻人,调侃玩笑,一哄而上,墨白长臂一揽,“四少,今天哥儿几个帮你这事儿办好,你怎么谢啊?” “这半年你在南边着实辛苦,等事情结束,好好请你喝几杯。”陆璟尧嘴角勾着笑,左手手背拍了拍墨白的胸脯。 随后到的林书良小跑跟来,停在墨白的右边,左肩撞了下墨白,“什么几杯?你们聊什么呢?” “林哥,你说我这半年,龙潭虎穴、水深火热的,是不是劳苦功高,非常辛苦?”墨白白晳英俊的小脸一皱,手一抚胸口,满是哀怨的样子。 墨白本是南边墨家的小儿子,留学时跟陆璟尧和林书良相识,同在海外四五年,几个人志趣相投,情同手足。回国之时,被一腔热血火烧火燎,家里人让他回去继续家业,他怎么都不愿意,誓要跟他们一起做出一番事业,至于事业具体是什么,美其名曰——报效国家。 他性格看似活泼,实则沉稳,且心思细腻,加上墨家的关系,在陆璟尧的安排下他顺利到南边核心军区工作,跟林书良里外配合,也为陆璟尧及时传递各种南边的军事情报。 “是!非常辛苦。”林书良虽然不知他在作什么妖,但还是非常配合的点头。 “那四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按理说,是该谢谢你。” “诶,我可答应谢你了啊。”陆璟尧打断他俩的一唱一和,插嘴说道。 “你说请我喝几杯,你明知道我不喝酒,那能是谢?!”墨白据理力争。 听到这里,林书良总算听明白墨白阴阳怪气的是为啥了,敢情是因为不满意这谢礼,“小白,这你就不懂了吧,四少说请你喝几杯那还真是难得的谢。” 墨白一时没明白,抬眸瞅了林书良一眼,“什么意思?” 林书良狡黠一笑,“那你是不知道四少的酒窖里有多少宝贝,川酒、汾酒、埋了好几十年的晚清女儿红,还有国外网罗回来的各种洋酒,多少人要他都不给呢!” “真的假的?”墨白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酒窖就在这后院的地下,不信你去瞧瞧?” “走走,快带我去!”墨白松开陆璟尧,推着林书良就让他带路。 “四少,你可听见了啊,是他非要我带他去的。”林书良扭转着不由自主往前的身子,对着陆璟尧喊了一句。 陆璟尧心情好,脸上始终勾着浅笑,“过时不候!” “快快,咱们也去。”后面其他的年轻人也都兴奋起来,一堆人簇拥着跟过去,响亮雀跃的声音跟在后面跑,“四少,听着有份!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四少,今晚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陆璟尧趁大家都去酒窖的时间,回楼上换了婚服,黑色的长袍马褂,黑色的皮鞋、礼帽,胸前系上大红花,通身贵气,英挺俊逸。 一群人看见他时又是一阵玩闹,半个多小时后,陆公馆的李管家出现在璟园,上上下下交待一阵。 “四少,走了!” 不知是谁,高亢地喊了一声,所有人才收了心,风风火火,如潮水一般涌向沈府…… -- “来了?”清桅拨开头上凤冠的遮面珠穗,抬起头来问。 “恩,外面的人传话说,姑爷那边已经出发往咱们这儿来了,一会儿就能到。夫人让提前准备好,别误了时辰。”铃兰小嘴不停,倒豆子一样说的飞快。 清桅放下珠穗,轻应了声好,便安安静静地的端坐在窗前。 窗外仍是那片竹林,当初进来时,它们一片绿意盎然,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她当时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转眼间,盛夏、晚秋、深冬,它翠绿的一身衣衫,变黄,形枯、飘落不见,而她也要离开这里了——这个她短暂的家。 她转头望向屋内,视线走走停停,书房,书架空了很多,有些书前些日子已经整理装箱,书桌上她留了一套青绿陶瓷的毛笔、笔架和砚台,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弄丢,她现在只是想留下,看着有人气儿;窗边矮榻上原有一个鹅黄的丝绒靠枕,大概也被铃兰她们收起来了,此时那里空空的,只有阳光下风动纱帘的影子,晃晃悠悠,不知时光轻浅。 客厅里五姐、八姐、宋琪,几人正低低的聊天,宋琪不知手舞足蹈在说什么,引得大家一阵悦耳的欢笑,宋琪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投过来柔和的一瞥,眸含春水。 宋琪是昨天来的,陪了她一整天,晚上还宿在她房里,说是陪睡一晚,弥补她不能送她到陆家的遗憾。今天一早就起来帮她梳头、换衣,之前倒是不知道,看着那么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梳起新娘头那么细致好看。连五姐八姐来的时候看到都赞不绝口,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清桅,清桅…。”沈清夏手在清桅晃了晃,轻笑道,“怎么还怔住了。” “五姐。”清桅微微一笑,珠穗后的小脸,明眸皓齿,惊艳动人。 “四少他们到了,咱们准备出去。” 清桅心口似是被扎了一下,微微有些疼,她手在袖口中摸到那个梅花手镯,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丝帕,缓缓起身,眼前珠帘晃动,头上、身上、手腕上各种金钏玉镯,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第89章 风动红帘 崭新的红色地毯从沁竹园一直铺到了沈府大门外,清桅从走出房间,就一直被人群簇拥着,众人的欢笑声一路裹着她前行。红盖头面料绸实,清桅是看不到外面的,铃兰在右手边扶着她,时不时小心提醒她,慢走、台阶、右转……过程极其顺利,她想,她对沈府的熟悉比她以为要深切很多。 越往外走,人群的欢笑嬉闹之声越大,她能听到人影攒动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慢走的、小跑的、飞奔的,一浪高过一浪。出了二门,铃兰轻轻握一握她的手示意她停下,她便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尖,还有半截黑檀木镀金手杖,是父亲。 铃兰退出,清桅便挽上了沈怀洲的手臂。 清桅看不见沈怀洲,但她想今天的父亲应该是五姐成婚那日一样,肃穆且端着和煦的笑。 沈怀洲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站在廊下,打量了清桅一下——从上到下,火红的婚服,绣着密密匝匝的金线,红盖头下坠着的金饰在风中轻轻摇曳,挽着他的手腕上梅花金镯格外醒目,沈怀洲视线怔了怔,抬手就着手镯握一握清桅的手腕。 忽然,一阵密集地鞭炮声响起,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鞭炮声,新一轮的鼓乐齐鸣,欢笑和掌声轰鸣不断,清桅被淹没在盛大欢庆的声潮中,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父亲停了一会儿,才托着她的手交出去。 她还没及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冰凉的指尖就碰到一片温热,仿佛有一股热流正通过手指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不,不止是热流,是热血吧,不然怎么会流到心脏里时那样滚烫,沸腾澎湃。 清桅知道隔着红盖头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朝陆璟尧的方向,抬头望一望,就好像她正看着陆璟尧的脸,“陆璟尧……”,她清柔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人潮汹涌中的亲密呢喃。 清桅本就是下意识的一声,在这样嘈杂而热闹的中,她并没有期待陆璟尧能听到或者给她什么回复。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了陆璟尧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恩……”。 清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他声音那一刻时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悬崖边踩落碎石的惊恐忐忑之后,有人突然从身后拉了你一把那样释然又心安,可不又止心安,因为你抬头发现拉你的人正是你喜欢的人,心里陡然又生起雀跃和惊喜。 陆璟尧似是感觉到什么,牵着清桅的手,手腕动了动,将手往更深处移了下,牵的更紧了些。 陆璟尧带着清桅走过红毯,上了花车。 鼓乐又换一曲,清桅知道车子马上就要启动回陆公馆,她感觉到车上坐了不少人,但除了陆璟尧她谁都不认识,哦,或许开车的是舟亭,那有两个。 沈府门口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群众,看两对新人的,簇拥着来接喜糖的,热闹喧哗,幸得两旁的护卫分开民众,让出一条道来,车子才缓缓启动,驶离沈府。 车子大概行进了两三百米,车后方突然又响起密集的鞭炮和鼓乐声,你唱我和。清桅知道该是七哥接亲回来了。她曾经以为七哥即使不能和许雅茜在一起,也不会娶刘家小姐,可到头来竟是这样的因由而与刘家小姐结了亲。 这大概是命,命中注定的命。 “别乱动!”一声轻喝,连着一直在她盖头外晃悠的小手瞬间被拉走。 “三嫂,我想看看嘛。”陆珍珠不乐意嘟着嘴,小手挣扎着从宋雪燕手里抽出来,又要去撩清桅的盖头。 “不可以的,珍珠姑姑,这个红盖头只有小叔能掀。”陆然一本正经的看着陆珍珠,声音软糯,神情认真。 “四哥,那你掀开,我想看看四嫂。”陆珍珠不放弃又转身去找陆璟尧。 一句四嫂,喊的红盖头下的清桅悄悄红了耳尖,陆璟尧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更大了,他正要说话,一旁的宋雪燕先开口,“还没到时辰呢,一会儿再看,珍珠你坐稳些,别闹了。” 荣雪燕拿出一些吃的,递给陆珍珠,小姑娘有了吃的便也不闹了。 清桅听着声音,判断出她旁边坐的应该三嫂,对面坐着两个小姑娘,瘦瘦的那个她见过,是陆然,那圆圆的那个应该就是陆珍珠,果然珠圆玉润,她自己在心里乐了一会儿。 一路上,清桅偶尔能听到陆璟尧同别人的说话声,不急不躁;对面的两个小姑娘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吃巧克力,不亦乐乎。素未谋面的三嫂一直安静的陪她,中途担心她冷,塞给她一个手炉,套着红色的线绒,毛绒绒的,她捧了一路。 迎亲的车队在城中穿梭,太阳升至将近十点钟的方面,耀眼灿烂。很快到了陆公馆外大街,离正门还有四五百米,鞭炮、礼乐齐鸣。 花车在正门口停车,其他人都率先下车,陆璟尧下车后,走到清桅这边,伸手将她扶下来。婚服实在是沉,清桅提着裙子,弯腰下车,刚一只脚落地,突然一阵劲风扫过,清桅头上的红盖头猝不及防的被风吹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被陆珍珠跳着接住。 空中是纷纷飘扬的白色雪花,风掀红帘,清桅低垂的眼眸错愕的抬起,紧跟着红色追去,灵动水亮的眼睛里惊愕不已,白晳的小脸泛着晶莹的珠光,真真的明艳动人。 原本热闹喧哗的宾客们,此时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所有人仿佛被按了静音键,都不出声了。 清桅脸上迅速爬满绯红,窘迫的视线看向陆璟尧,“我……”。 “四嫂真的好漂亮啊!”陆珍珠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旁,眼睛放光似的盯着清桅,手里捧着红盖头递到清桅面前,“四嫂,给。” 清桅伸手去拿,陆璟尧却阻止了她,将盖头随手交给荣雪燕。而后直接一弯身将清桅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之间,清桅听到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响彻云霄。 没有人在意这是不是合乎礼数,都在尽情的为这对新人欢呼,送上最炽热的祝福。 第90章 酒不醉人 婚礼仪式比较简单也进行的很快,近正午时分,所有宾客被请入席,清桅也得了话,终于可以从礼堂退出来去璟园。 三嫂荣雪燕和珍珠陪着清桅到璟园的婚房,安排她坐在婚床上。自从看到清桅的模样之后,珍珠的态度就变了,一整个笑嘻嘻的跟前跟后,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饿不饿,殷勤的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一下午,几个人都呆在婚房里,荣雪燕同她说话聊天,给她介绍陆家的一些情况,因为这次婚事是在北平,而陆家在上海,所以只来了一部分,还有一些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认识。荣雪燕说话很风趣,清桅并不觉得无聊,只是荣雪燕虽脸上始终笑着,但她似乎总有一些阴郁之气,清桅说不上来。 珍珠和然然两个小姑娘在一边玩闹,一边吃东西,手舞足蹈的。不时有女宾客过来探看,清桅也微笑应答……断断续续一直到夜幕降临。 墙上的挂钟叮叮当当响了七下,晚上七点了。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熙熙攘攘的,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像一锅开水瞬间沸腾起来。 荣雪燕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道,“哟,是不是四弟他们回来了?” “四哥回来了?”珍珠眼睛一亮,跳下沙发就跑了出去。 “小姑,等等我。”然然看着珍珠跑了,也赶紧滑下沙发,跟了过去。 “他们应该是来闹洞房了,人估计不少,我去看着两个孩子。”荣雪燕担心人多闹到两个小姑娘,跟清桅说了一声,也急忙跟了出去。 片刻,屋内便只剩下清桅、铃兰和山茶三个人,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清桅从听到闹洞房三个字,她就开始紧张,不禁往床里边挪了几次,总觉得要滑下去似的,两只手握在身前,不知该松还是该紧。 “铃兰,帮我倒杯水吧。” “山茶,你也下去看看,有事及时来告诉我。”清桅稳着声音吩咐道。 铃兰递给清桅一杯温水,她轻轻抿了一口,又乖乖端坐着,等着随时有可能上来的陆璟尧和那群要闹洞房的人。 清桅等着等着,直到腰泛酸撑不住了,也不见有人上来,而楼下的吵嚷声似乎也渐渐小了,她心里奇怪,小猫爪子挠一样,痒痒的。 “铃兰,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清桅终是没忍住。 “好。”铃兰点头答应,还不忘一再交待她,“小姐你千万不能出来啊,不然会坏了规矩。” “恩,我知道。”清桅应道。 铃兰转身往外走,刚要出门,一下撞上正要进来的山茶,笑的一脸灿烂。 “山茶,你笑什么,他们人呢?我听着楼下怎么像是没人了?”铃兰替清桅直接问了出来。 “恩,人都走了。” 走了?清桅放在红裙上的手背被捏的泛白,声音有些忐忑,“为什么走了?” “小姐放心,是姑爷太厉害了。”山茶说的一脸得意。 “你快别卖关子,赶紧说清楚怎么回事,没看到小姐都着急了。”一旁的铃兰忍不住出声,赶紧把她拉到清桅跟前。 山茶看小姐愁眉不展,收了玩笑的心思,赶紧一一道来,“那群年轻人,应该都是姑爷的朋友,个个都又高又俊,他们本来都急哄哄的要上来闹洞房,在楼梯上硬是被姑爷拦住了。他们铁了心的要闹,姑爷就是拦着也不肯,最后谈判,若是姑爷肯和他们每人喝一杯,便走人不闹。” “每人喝一杯?他们多少人啊?”铃兰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是啊,当时很多人一听就吓到了,特别是大少奶奶,当即就拒绝,就说不行不行,说姑爷要是今天喝出事,她没办法跟老爷太太交待,怎么都不同意。” “然后呢?”铃兰听的心里着急,赶紧问她。 “然后啊,正当大少奶奶说好话力劝对方的时候,姑爷却一口答应了,丝毫不惧。那群年轻人分成两排齐刷刷站在长桌两边,一边九个,抬头挺胸,整整齐齐,气势很是吓人。他们每人面前倒了两杯白酒,说是白什么地,一种很烈的酒。” 十八杯……清桅心里略惊了一下。 “所以姑爷全喝了?”铃兰震惊地问。 “当然,姑爷不仅全喝了,还喝的痛痛快快,一点不带犹豫的,五分钟,整整十八杯,一滴不剩!给他们全喝服了,然后就都走了。”山茶像是说书人讲着一个英雄豪杰的故事一般,手舞足蹈,敬佩不已。“最后他们都说是姑爷心疼咱们小姐,不忍心他们来闹,才拼命阻止了他们。” “姑爷真厉害!”铃兰也跟着赞叹,还在身前竖起两个大拇指。 清桅听着山茶的话,心里起起伏伏,紧张与平静交杂,最后竟泛起丝丝清甜,她顾不上夸赞什么的,只问山茶,“那他人呢?” “我刚上来的时候,姑爷还在楼下沙发上坐着。”山茶答道。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楼下也没有声响,只院子更远的地方,有热热闹闹喜宴宾客的声音。 陆璟尧还在楼下,没有离开,也没有上来……清桅坐在床上,她一袭火红的婚服,几乎融在红色的喜被中。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五味杂陈。她很庆幸不会被闹洞房,因为她真的应付不来,那他呢?他又是因为什么不想被闹洞房?还有……他喝那么多酒,身体还好吗? 其实事实被山茶讲的略夸张了些,说是十八杯,数量是没错,只是杯子并非大的酒杯,而是日常喝茶用的落花杯,所以量对于陆璟尧来说并不算大,只是大家起哄的厉害,他喝的急了,脸上浮起一层微红。 他喝了刘妈送来的解酒汤,又在沙发上缓了片刻才起身上楼。 清桅人虽然坐在床上,但耳朵、心以及所有注意力却都在楼下,所以当陆璟尧刚踢上楼梯第一步,她就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沉的,越来越近。 陆璟尧走到卧室门口,身后跟着刘妈和翠微。 “见过姑爷。”山茶和铃兰立在门边恭敬的行礼。 “嗯,你们先出去吧。”陆璟尧说。 “是。”铃兰和山茶齐齐出了房间,走时还不忘望一眼清桅。 等两人走后,陆璟尧又转身对刘妈吩咐道,“东西给我,你们也退下吧。” “少爷,这不合规矩,还是……” 没等刘妈说完,陆璟尧接过她手里的红漆托盘,直接关了房门。 一室安静,房间内只剩下陆璟尧和清桅两人。 第91章 洞房之夜 清桅仍端坐在床边,只是望着他。 陆璟尧拿着托盘来到屋子中央的小圆桌旁坐下。桌上铺着红色的锦缎桌布,火红一片,上面摆着各样的果子和零食,红枣、桂圆、莲子和花生什么的,靠窗边的位置上,还散着几个红色的糖纸,大概是珍珠和然然留下来的。 他把糖纸拾到一边,空出桌面来,又从托盘里拿出两只酒杯,杯身上印着描金边的红双喜字,他提起郎红双喜酒壶斟了两杯酒,有淡淡的玫瑰香。 他示意清桅过来。 清桅起身,腿有些麻,走的不快,穿了一天的裙子,这会儿也觉得格外的重,每走一步都沉沉的撞在腿上,泛起更激烈的密密的麻和痛。她在他身边的软墩上坐下。 陆璟尧拿过一只酒杯给她,清桅接了。 陆璟尧就着她弯折的小臂,长臂一伸,绕一圈,酒递到嘴边,一仰头喝光了。清桅看他喝完了,也学着他的动作,一口喝了酒。 她平常又不喝酒,这一口下去又辣又呛,她忍着辛辣轻咳几声,白净的小脸变得通红,红润的唇上浸着酒渍,泛着晶莹的水光,特别是右边嘴角还有一滴透明的酒滴,悬而未落,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诱人,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擦。 它确实被擦掉了,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陆璟尧的歪头一吻。 惊惶失措间,清桅上半身不自觉往后一仰,陆璟尧紧跟而上,强劲的手臂直接拦腰将人迅速拉入怀中,加深这一吻。狂风骤雨侵袭而来,清桅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被攻城掠地。 她脸色已不是红,而是火烧火燎似的瞬间燃了起来,心里更是慌的像有千军万马在狂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在这个吻里尝到了别的滋味,不是情难自禁,不是爱慕激情,而是愤怒,是惩罚……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红酒杯,不让自己疼痛出声,她紧闭着双眼,默默的承受……就在她惶恐的以为这一夜可能都会这样痛时。 倏地,他停了下来。 “抖成这样…害怕?”冰冷如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清桅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氲满水汽的眸子一下望进他锋利又冷冽的眼里,凝结成冰。 他阴鸷的眼眸漆黑如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还是心虚?”他手臂炙热如铁,用力地横亘在她腰上,清桅几乎嵌入他身体里,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只能用眼睛直直的凝着他。 “怎么,在主动求婚时、医院哄骗人时没想过这些?”陆璟尧空出一只手来解她颈间的扣襻,清桅的手被按压在身前想阻止却阻止不了。当他成功解开第一颗时,她呼吸一窒,用力挣脱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陆璟尧。 她摇了下头。眼角的泪滑出,落在陆璟尧青筋毕露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眼神顿了顿,霎时停止动作,沉沉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清桅。 清桅沉溺在惊恐害怕之中,是被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惊醒的,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院子,也从她的心上狠狠碾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又痛又惶然。 一辆军绿的越野车如一匹脱缰地野马在深夜的街道上狂奔,横冲直撞,每一次油门踩下去就是一阵嘶哑地的咆哮,似是在发泄着主人的怒火。 舟亭原本在休息间迷迷糊糊的打盹,如果不是他机警地听到飞快的下楼声,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的跟上来,就他这么个开车法,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他端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暗暗用力抓着底座,心都飞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飞快闪过的路灯,深吸一口气,看向陆璟尧,“四少,您要去哪儿?我来开吧。” “闭嘴!”陆璟尧一声低喝,舟亭瞬间禁声,心想今天就是赔了小命他也认了。 半个小时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惊醒林中正在沉睡的鸟雀,扑愣愣乱飞一片,惊心动魄。车子在西郊的一处野外靶场停车,陆璟尧飞快地下车,几步跨进大门,没两分钟,不远处就响起密集的砰砰的枪声,好似瞬间被点燃的鞭炮。 舟亭立在车边,没有跟着进去,他知道四少这是受了气,且让他生气的人他还不能施以还手。 可这人是谁呢?四少奶奶吗?可明明上楼之前还好好的啊,他想不通…… 陆璟尧不是想不通,而是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胆子这么大,敢算计他两次。 第一次是突然主动求婚,他知道她心思不纯,他没有拆穿她,还配合的提前了婚期,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 第二次是绑架案后。他仍然记得那晚他从沈清桅病房出来时,那个护士一脸平静地问他,“沈小姐已经睡了吗?这是她要的热水。” “热水?” “恩,今晚她两个丫鬟不在,让我帮忙弄的热水。” “什么时候要的?” “就几分钟之前。”护士理所当然的答道。 几分钟之前?那沉睡的梦魇……还有许宴那通电话,她是故意在许宴面前说的那些话,故意表现的对自己有那般好感,喜欢他?而自己却在一次次出现在医院和配合她的过程中,无形中成了她的棋子。 她以情入局,扯他这张大旗,就是想要沈家一个公道处理。最后她确实做到了,她在医院住了几天,沈清欢就被沈怀洲关了几天,最终母子两人离开了沈家,而沈怀洲多年唯一的近侍慕青玄如今也跟了她,出生入死都听她的。 陆璟尧又打完一发子弹,眼色漆黑如墨,嘴角勾笑,不曾想他的小妻子纯白无害的脸后却有如此深沉的计谋智慧,真是小瞧了她。他从来都不怕挡在她身前,甚至在答应婚事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准备,而如此被蒙在鼓里,不知不何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受,实在让他不爽。! 这注定是失眠的一晚,凛冽的寒风从窗边细小的缝里钻进来,带着深夜的黑暗和刺骨的冷意,一点一点吞食房间里的暖。清桅躺在火红的喜被里,又像没睡在床上,是睡在无边的黑色空气里,睡在一堆纷乱、无措和惶然的思绪里。 这些思绪压着她,缠着她,让她一动不动却累的不行,她一次次努力的紧闭双眼,却总能清晰的望见陆璟尧那双冷峻森寒的眸子,在盯着她,审判、愤怒。 从她主动靠近陆璟尧那天开始,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怎么会是在今天?在他们的新婚之夜…… 可她不后悔,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陆璟尧,爱在桀骜冷漠的人眼里算什么呢? 第92章 尴尬相处 北方冬天,天亮的晚,七点的时候,清桅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敲门,是铃兰在叫她起床。 她打开床头的壁灯,起身去开门,铃兰和山茶捧着熨好的衣裳站在门外。铃兰看清桅脸色不太好,放下衣裳便问她,“小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有,就是有点没睡好。”清桅摇头,不想多说,自己进到里间去梳洗。 铃兰有了前次的教训,现在是仔细的不得了,她拉住清桅摸一摸她的额头,“有一点烫,肯定是发烧了。” 清桅有点意外,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这么虚弱了,抬手自己也碰了下脸颊,是有点热,但并不严重。 “昨儿半夜下起大雪,我要上来给壁炉添柴火,山茶不让说是怕打扰你睡觉,真是的,我就该上来一趟的,我现在就去让刘妈叫医生。”铃兰着急的就要往外跑。 清桅一转身眼疾手快拉住她,淡白的唇弯一弯,“真的没事,一会儿把我们自己带的药拿出来吃一点就好了,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铃兰估摸到清桅眼底的严肃,不再执着,跟着进去伺候她梳洗换衣。 清桅换好衣服下楼去,陆璟尧正坐在餐桌边用餐,旁边放着一叠报纸,不时翻阅几卷。 清桅原本轻快的步子放缓了些,走到桌边坐下。陆璟尧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仍旧落回报纸上,“等下一起去母亲那边。” “好。”这个清桅自然是知道的,新媳妇要给公婆敬茶。只是不想他昨晚那样盛怒而去,此时却无比沉静的坐在这里等她,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刘妈端来各样的早餐,放在她面前,大大小小十来样,她视线扫过一遍,嘴里甚是乏味,便端了一碗白粥喝起来。 “我这些天不常在家,把武阳留在璟园,你有事随时找他,他搞不定的知道怎么找我。或者……” “不用,我有慕青玄就够了。”没等陆璟尧说完,清桅就打断了他的话,可话音刚落,就看到他凌厉的目光直直的射过来,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赶紧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日常都在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军务繁忙,武阳一直跟着你,能帮你处理很多事情,留在璟园,有点……大材小用。” 清桅轻轻柔柔的声音给屋内添入一些温馨,陆璟尧的不悦退散,推过去一张纸片,是刚刚从报纸上撕下来的一角,“或者直接打军部电话,1线找我。” “好。”那纸片离清桅有点远,她伸出手够了好几次,葱白纤长的手指一勾一勾地总是只能碰到纸片的边沿,正当她准备起身去拿时,对面陆璟尧大手一推,纸片正好落入她手里,她先抬眸看他一眼,抿唇一笑,才拿起纸片看,是一串电话号码,很好记。 她看完将纸片放在一边,转头去喝粥时不经意间又扫到陆璟尧正望着她的眼神,又轻又重,她悻悻地抓过纸片捏在手心里,才继续喝粥。 她没有问陆璟尧,不在家里那他会在哪里,而电话,她想她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会紧急到打电话找他。 粥喝的差不多了,铃兰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清桅一看都怔住了,“煮这么多?”她本来想着喝几个药片就行,但铃兰这丫头这么久了还是不太信任西药,煎来这么一大碗中药,她实在不太想喝啊。 “恩,早喝早好。”铃兰将碗放在她面前,“快喝吧。” 清桅从小没什么难伺候的,唯独这喝药一难,小时候每每生病喝药,总是又哭又闹的不喝,叶婉音也是想尽办法,哄着诱着甚至生气了硬灌的都有。她看着满满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舌间直接溢出苦味来,她秀眉微蹙,端看着那药,刺鼻的气味熏的她根本不敢呼吸。 陆璟尧坐在对面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纠结了一会儿,抬头对着铃兰灿烂的一笑,“铃兰,你去楼上看下我的手帕是不是忘拿了。” 铃兰摇了摇头,一脸你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上当的样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帕子给清桅,“手帕我已经替小姐拿下来了,喝药吧,小姐。” 清桅见铃兰这个样子,又换了一副笑脸,谄媚的很,她扯着铃兰的衣角晃了晃,“好铃兰,我一会儿再喝可以吗?我刚喝了一碗粥,现在真的喝不下。” 铃兰不答话,只摇头拒绝。 她又用指尖碰一碰碗,“嘶~好烫啊,凉一凉,凉了我再喝~” 陆璟尧看着她演的一套一套,不知什么时候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可铃兰就笑不出来了,她看着小姐演了一出又一出,不急不躁,端起碗又耐心的吹一会儿,才重新放到清桅面前,“已经不烫了,喝吧,小姐。” 喝吧,喝吧,铃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清桅心里都急了,要是平常她早跑了。但现在不行啊,对面还一尊大神正盯着呢,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她看着那碗药心里一横,屏住呼吸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药,苦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都快出来了。铃兰看着她喝完,放了两颗早就准备好的蜜枣在她手心,微微一笑,“奖励小姐的。” 清桅再不想承她这个情,可耐不住嘴里实在是苦,赶紧将枣放进嘴里缓缓。苦劲过去,她一抬眸撞到陆璟尧正望着她的目光,四目相对,她分不清他眼里是喜是怒,或者是玩味?她的舌尖推着蜜枣在嘴里滚了一圈,不知该做何表情,硬扯一扯嘴角,结束了这顿早餐。 两人用完早餐便出了璟园往陆夫人院子里去。 陆公馆整体是西洋式建筑风格,多是白色大理石柱、墙砖,占地很大,分前后两院,前院做会客之用,一家人的生活日常都在后院。后院又分东西两侧,东侧是两栋西洋别墅,主要是给常驻北平的陆阅川和陆璟尧两兄弟家住,西侧是一个五层的红白洋楼,一般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来北平时暂住,像二姨太、五姨太和珍珠、三哥三嫂夫妇便是住在这里。 而陆故渊带着大太太则是住正中的一栋灰白别墅,这样方便儿女晚辈们日常过去聊天谈事。 清桅和陆璟尧两人出了璟园,一直是一前一后走的,陆璟尧在前,清桅在他身后一两步远,铃兰在侧陪着她。 走到临近院子时,陆璟尧突然停住,左手抬起一点,手掌向外打开。清桅见状不明所以,又见他轻轻淡淡的眼神斜睨一眼她的右手,她瞬间懂了,上前一步将自己柔软白皙的右手递过去,陆璟尧收紧左手,触手一片光滑柔软。 清桅明白了,在外两人需要是恩爱的夫妻,至少面上要是。 第93章 调侃之戏 清桅和陆璟尧两人手牵手的进了院子,一屋子人看的喜笑颜开,陆故渊和大太太宋凌坐在上方主位,二姨太和五姨太坐在一处正说着话,三哥三嫂比他们先进屋几步,这会儿也正找位置坐,而大嫂则带着然然在沙发上做风车,珍珠拿着一只粉色的风车在母亲和父亲前转来转去,笑着叫着,一家人齐乐融融,温馨无比。 大太太接过清桅敬的茶,轻呷一口,侧身放在一旁的茶桌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优雅轻柔,“老四,我听德叔说你早上从外面回来的?” 清桅一听,心里略略一惊,这家里一举一动也都有人盯着,规矩只怕比沈家更甚。 “恩,军部有事,昨晚出去了一趟。”陶璟尧坐在一旁淡定的解释。 他这话一出,屋内的其他人眼神各自流转,也安静下来听他们说话。 “清桅刚来,家里很多事情她都还不熟悉,你还是要抽时间多陪陪她的。”在大太太声音温柔,却也不乏威严,她说完扭头看一眼陆故渊,陆故渊也当即点头,“是啊,军部的事情你酌情分下去一些,安排好时间,不要天天晚上家里还见不着人。” “是,父亲母亲。”陆璟尧没有再说什么,他脸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或许只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结,便了结了这个话题。 清桅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适宜的笑笑,倒也不觉得无聊。 之后大太太又说了一些事情,无非是一些日常安排,璟园下人们的分配、清桅的日常吃饭问题,还有说到过年,眼下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太太说因着老四新婚,今年过年就一起在北平过,到时候过了十五再回上海。 只是三嫂似乎身体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又干又冷,故三哥三嫂准备过几天就回上海。 清桅和陆璟尧在那里闲话家常,待了快一个小时才退出来。大嫂白舒婷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带着然然跟他们一道走。外面天气冷,然然刚出屋子走几步就不愿意,非要陆璟尧抱,陆璟尧只好抱着她,两人在前,清桅挽着白舒婷走在后面。 然然穿着红色的缎面夹袄,头上两个小狮子头饰,一晃一晃衬的她可爱极了。她双手搂着陆璟尧的脖子,面朝着后面的人,有说有笑。 “然然,小叔抱着舒服吗?”白舒婷笑着逗陆然。 小姑娘眉眼一弯,笑的更开心了,一个劲儿点头,“恩,小叔高、力气大,肩膀还宽,喜欢小叔抱。”说完,她还悠闲的趴着陆璟尧晃一晃小腿。陆璟尧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腿,逗的小姑娘咯咯直乐。 白舒婷看着前面两人玩的开心,压低声音跟清桅说 “怎么样,你们也趁着这段时间,快点怀上一个,儿子女儿无所谓,我看四弟都喜欢的。” 清桅被她突然提起的话题躁的脸一下泛红,看着陆璟尧的背影却不知怎的想起他那晚离开时的冷脸。她扯了扯白舒婷的衣服,示意她快别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成亲的人了。”白舒婷看着小脸绯红的清桅,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继续,转而朝陆璟尧喊了一声,“我说的对吧,四弟。” 她一个火星子丢过去,不仅炮仗没响,还听到了自家女儿的一声叫唤,“哎呦,小叔,你怎么又打我屁股。” “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到雪里去。”陆璟尧佯装着威胁道。 “小叔,不是我要乱动,我是看小婶婶的嘴唇好像破了。”陆然天真无邪的盯着清桅的嘴唇,还不忘拍一拍陆璟尧示意他看。 陆璟尧步履未停,也没有转身看一眼,只自顾自地抱着陆然在前面走。 倒是白舒婷听了,凑到清桅面前看的嘴唇,看完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笑。 她笑的越欢,清桅便越觉得尴尬,只得强装着镇定,笑着跟陆然说,“天气太干,许是上午水喝少了,干裂的。” “哦,那小婶婶记得多喝水。”陆然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清桅急忙点头说好,只想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望着前面那个罪魁祸首的背影,脚步轻松,若无其事,如果眼神能化成利箭,只怕陆璟尧这会儿早已一箭穿身了。 生气的时候还真是凶狠,只顾发泄,嘴唇都咬破了,她昨晚只觉得痛的麻木也没在意,今早起来一照镜子,下嘴唇又红又肿,还破了一道口子结了红色的痂,刷牙都痛。 怕被人瞧出来,她还特意多涂了口红遮盖,担心了一上午,好在没人提,此时却被才三岁的然然戳破,只怕其他人也一眼看出来,背后暗暗笑话她呢。 可笑话也就笑话,她不在意那些的,那他呢?他看了一上午,一句话没有,连个询问的眼神也没有…… 清桅心里被搅的一团乱,送完大嫂和然然两人往璟园走,仍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那一步的距离好似有一堵冰封的屏嶂,水泼不进,风吹不过。 到了璟园,陆璟尧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说了句有事,就带着武阳和舟亭走了。他没有说去哪儿,也没有说回不回,清桅便也什么都没问。 临走还是武阳朝她说了句,“四少奶奶,再见。” 她才惊觉成婚的事实,且落子不能悔。 中午用过午饭,可能因为喝药的关系,清桅睡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转醒,不过烧退了,人也清爽不少。一下午她就带着铃兰和山茶整理她带过来的那些东西,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不管外事如何,她自己还是要努力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晚饭时,陆璟尧还没有回来。清桅看着天色渐渐转暗,她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洗完澡,她让铃兰给壁炉里添了柴火,便自己一个窝在沙发里看书打发时间。 晚上十点,卧室的水晶吊灯已经关了,只留一盏休息间的灯,橘黄的光洒下来,照的屋内暖洋洋的。清桅像只小猫一样窝在沙发的角落里,腿上盖着毛毯,手里抱着一本全英文的医学书,清秀的眉目微微拧着,像是遇到难读的地方。 茶几上放着一些她今天刚出来的小摆件,杯子里的水喝到一半,清桅手支着下颌,头往下一点一点的,显得一副困极的模样。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步子快而坚定,清桅顿时清醒过来,放下书准备去看看,她刚起身走到门边,门陡然从外面被打开,扑面而来一阵冰冷的雪松香,顷刻间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第94章 回门之惊 比起清桅,陆璟尧看到她倒是要淡定很多,他刚进院子就看到卧房的灯还亮着,知道她肯定还没睡才进来的。只是一开门,就看到她披散着长发,穿着粉白色丝绸睡袍,甚至胸衣还不小心露了一片蕾丝花边,附着在她白嫩的肌肤上,他眸色深了深,声音有些暗哑,“我来拿洗澡的衣服。” 清桅似是才反应过来,清亮的嗓音“哦”了一声,有点刻意的自然,她立马侧身站在旁边,让陆璟尧进来。 陆璟尧走过她面前时,目光不经意扫了一下她的胸前,清桅感觉到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低头也看向自己胸前,这才发现胸衣竟不知何露出来一点。 唰的一下,所有血液像是齐奔向上而去,涨得她脸通红,身上也顿时火烧一样热起来。她转身偷瞟一眼陆璟尧的方向,发现他已经进去里屋。 还好还好,清桅抱着最后一丝庆幸直奔卧室,一头扎进被子里,床单都要揉碎了,干嘛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跑那么着急,简直丢死人了! 清桅自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窘了个够,只是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陆璟尧那边有声音,就好像他进去之后就消失了一样。她心里纠结要不要去看一下,毕竟她今天整理过东西,他会不会找不到…… 陆璟尧进到衣帽间,一推开衣柜门,曾经灰黑的一半被彩色取代,像是缤纷的春天闯进了灰暗的深冬,带来了春日独有的绚丽与鲜活。 他想起沈清欢哭喊着质问他,“你明明拒绝过那么多次成婚,为什么独独选择她?” 她说的没错,曾经不管是北平的权贵还是沪上的富贾女子,父亲安排过很多个成婚对象,他都一一拒绝。他心里很清楚,从选择上战场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炮弹不分贵贱,砸下来谁生谁死,天说了算。 如此连性命都无法保全的人,又怎敢耽误哪个女子的一生呢…… 可为什么会选择她沈清桅? 说实话,他没有细想过,但……他举目扫了一遍整个衣帽间,她的衣服挨着他的衣服,她的帽子放在他的下层,明明数量差不多,却比他的看起来空很多;还有透明柜面下,左边是他的手表袖扣,右边是她的耳环项链,泛着金银色的光晕,他甚至能记起他俩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哪件衣服她穿过,哪个头饰她带过……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吗?”清桅轻柔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有点慌乱地拉开抽屉,拿起一个领带,发现不对又放下,转而去一旁拿衣服。 “我看这个衣柜还有地方,就把我的东西都放进来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 “没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陆璟尧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清桅的话,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心底凉了个透。 陆璟尧拿了衣服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清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去吃早饭,正碰上陆璟尧要出门,两人的眼神不经意碰上,又不约而同移开,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自然被所有下人们看在眼里,但她们倒是没什么担忧,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那天晚上,同样的时间,清桅没有等到再来拿衣服的陆璟尧,甚至在入睡前都没有听到汽车回来的声音。 新婚第三天,是新娘回门的日子,清桅要带着陆璟尧回沈家探亲。 她早早的就起床收拾,把需要带回去的礼物让慕青玄他们装上车,她知道陆璟尧忙,估计也没有时间准备那些,所以她昨天下午带着铃兰和慕青玄去外面买了不少。 一切准备妥当,清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陆璟尧。陆璟尧没有说过让她等,但她就是想坐在那里等他,或者是在赌。 角落里的落地钟,卡卡地响着,一分一秒,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清桅坐在沙发上看陆璟尧日常看过的报纸,时不时翻一页,似乎看的极其投入。 当……时钟敲响,已经十点,阳光从清桅的手腕移到了她的头顶,陆璟尧还是没有出现。 “慕大哥,你偷偷去给姑爷打个电话吧。”铃兰看着时间,心里着急的不行。 “小姐没有发话。”慕青玄一脸漠然的拒绝。 “可是到现在姑爷都没有回来,他不会是忘记…。”铃兰站在门边,急的直跺脚。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在慕青玄一个暗示的眼神下噤了声。 是的,这里是陆公馆,不是沈府沁竹园,即使她心里再替小姐愤愤不平,她也不能不顾小姐的颜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哗哗一阵报纸响,清桅看完最后一页,把报纸一合,放回沙发旁的书架上,“青玄,去开车,我们走。” “是。”慕青玄应答,转身出去开车。 铃兰拿着大衣,一边帮清桅穿上,一边低声说,“小姐,不等姑爷了吗?” “恩。” “那一会儿老爷夫人问起怎么办?” “没事,我一会儿跟父亲母亲说,他军务繁忙,下次再去也是一样的。” 哪里能一样,今天是新婚回门的日子啊……铃兰扶着清桅上了车,看着她明明在意,却还是要装着若无其事,独自面对的样子,她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还是嘀咕出声,“可姑爷今天不陪小姐回去,让外面那些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又要怎么笑话小姐。” 虽说是嘀咕,但声音其实并不小,清桅闻言看着她安慰地笑笑。刘妈和其他几人听了也只是装作没听见,嘱咐清桅早些回来。 车子出了陆公馆一路向西往沈府而去,夏日里的红墙金瓦,此时也变了颜色,瓦上是厚厚的灰蒙蒙的雪,红墙也被雪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显出斑驳的痕迹。行人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袄,灰的、黑的,统一都臃肿笨重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比春夏时要缓慢得多。 整个城市就像一个走了千年百年的老人,历经风霜雨雪,满目疮痍却又不得不坚定的挣扎的活着。 拐过王府道大街,很快到了沈府门口,慕青玄停好车,又去搬东西。铃兰先跳下车,准备绕过去给清桅,抬头望见正走过来的高大身影,情不自禁的高喊一声,“姑爷!” 第95章 初见七嫂 铃兰清亮的声音惊扰了树梢正在晒太阳的松雀,还闭着眼睛就吓的一阵扑腾扑飞,齐向院内报喜。 清桅正要撩起车窗帘看是怎么回事,就见车门被打开,一身军装的陆璟尧站在外面,身姿挺拔,气质俊朗,一只手伸在她面前,眼睛沉沉的看着她,“一早去军部处理事情,结束的时候发现回去来不及就在这里等你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清桅发现那些一路上想过的借口和理由,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伸手扶着陆璟尧的手下车。陆璟尧把手里的黑色手套扔给武阳,嘱咐他把东西搬下来。 他一路牵着她进去沈府,经过他的车时,她才发现他准备了很多东西,大大小小的礼盒堆成一座小山,全是京城里老字号店铺的包装,还有一些英文包装也很精致。 “这些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清桅低声问陆璟尧。 陆璟尧低头回她,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耳廓里,“结婚前。” 他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这般亲昵的与她说过话,清桅看着在前面引路的下人,不自觉红了耳尖,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似夏日刚漾开水面的荷花。 她松开陆璟尧的手,从他的手肘穿过去,更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跟上他的步伐往沈家东院而去。 出嫁的女儿领着新女婿回门,自是一番热闹的寒暄,握手拥抱,欢笑声不断。所有人似乎都没什么变化,父亲沉稳、母亲端庄、大哥严肃……等等,只一个人清桅这次看见他时,却明显觉出他的不一样——七哥沈世诚。 他原本蓬松张扬的头发被规规矩矩的梳向脑后,油光水亮的没有一根凌乱出格,一身高级挺阔的西服,装扮的他完全脱离了混世祖的样子,俨然一副生意场上经验老道的商人模样。最主要他眼神变了,不再跳脱、散漫,取代它的是沉着、寂静。 有时候,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只需要一场痛彻心扉的诀别,或者一幕无能为力的妥协。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清桅品出那笑容里的一丝苦涩,但不重要,他会好起来的,她也是,她坚信。 她们都在努力的活在当下,都在承担这个时代、这个家庭下必需该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他身边这位漂亮的女子,是七嫂,行政司刘司长家的五小姐,刘芊芊。清桅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为什么七哥一直不喜欢她,她很漂亮,但漂亮的很拘谨,她很精明,但精明的很表面,且气质涵养与许雅茜大不相同,一个是娇艳的鸢尾花,一个是内敛的野百合。 清桅走到她面前,主动行礼,“七嫂好。” “九妹妹好,”刘芊芊亲切地握着清桅的手,“妹妹芳名在外,我老早就想结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下成了一家人,总算如愿了。” “七嫂哪里话,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相处相识。”清桅也客套地应了几句,转身牵过陆璟尧想互相介绍一下,却未等她开口,对方倒直接跟陆璟尧打了招呼。 “四少,好久不见啊。”刘芊芊对着陆璟尧,主动伸出右手,嘴角勾笑,眼里是莫名的笑意。 “七嫂。”陆璟尧淡声问好,并不伸手。 刘芊芊看陆璟尧如此冷漠,倒也不恼,脸上笑容更甚,自己无趣地收回手,笑道,“七嫂……四少,我们倒是缘份不浅,转来转去,还是成了一家人,世事难料啊……真是有趣。” 清桅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和陆璟尧以前就认识,且应该算是熟识,但她好像对陆璟尧有点不满意,说的话酸溜溜的。她抬头看向陆璟尧,以为他会再说什么,却被五姐夫林书良突然叫走了。 陆璟尧走了,但刘芊芊的阴阳怪气还在,“九妹莫要乱想,我与四少因着一位老朋友算是旧识,往日也在一处玩闹的,今天见到他不免有些感慨。” “无妨,他在京城多年,自是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朋友,没什么的。”清桅大方应对。 刘芊芊见清桅如此淡定,倒是有些意外,“九妹不好奇那位老朋友是谁?” 清桅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勾子,就是等着她好奇,她偏不,“不好奇。” 话不投机半句多,聊不来的人何必勉强,她同七哥又说了几句,便去找五姐沈清夏。 而此时正在另一处聊天的林书良和陆璟尧却没有这么淡定。 “她没有在清桅面前乱说话吧?”林书良紧张地拉过陆璟尧低声问道。 陆璟尧看着说话都用茶杯挡着的林书良,不禁发笑,“你干嘛这么紧张,跟做贼似的。” “我看着她在你俩面前小嘴巴巴的不停,担心她乱说话啊。” “她能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陆璟尧背靠在窗边,手肘撑在窗台上,一手正喝着茶,一派轻松自得,毫不在意。 林书良看他那个散漫的样子,自己倒是气笑了,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看你能潇洒到几时,哪天清桅知道了,她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有好戏看喽。” 陆璟尧眸光暗了暗,心里微微一沉,闹?她会吗? 陆璟尧抬眼望向清桅,她正和五姐沈清夏聊天,沈清夏不知说了什么,逗的她呵呵直笑,眼睛眯成一线条,少有的娇俏女儿神态。 陆璟尧鲜少见她这样自在、松驰的样子,是十八岁的少女该有的鲜亮和活泼,他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好一会儿,清桅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向他看过来,眼里盛着疑惑,用无声的口形问他,‘有事?’。 他摇一摇头,放下茶杯,转而继续和林书良说话。 中午一家人用过午饭,陆璟尧因为有事要走,跟大家打过招呼就提前离开,剩下清桅继续在沈家。 清桅去祖母那里说了会儿话,便来到五姐沈清夏院子里,两姐妹坐在沙发上聊天。 “天气冷,喝点茶暖暖。”沈清夏倒了一杯红枣姜茶给清桅。 清桅接过捧在手里,热热的,喝了一口说,“恩,这个茶好喝。” “我特意让人备的,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拿一些。现在天儿冷,我都有些受不住。” “不用麻烦,五姐,我回去让铃兰她们弄就行。”清桅不想太麻烦她。 “跟我还客气什么,再不多讨要些,以后就没机会了呢。”沈清夏说完,在清桅身边坐下来,顺便让丫鬟拿了三盒红枣姜糖茶放在一旁。 “五姐为何这样说?”清桅不解地问。 沈清夏笑笑,一脸温柔,“书良的事业是南边,加上我怀孕了,只怕以后回北平的机会就更少了。” “真的?”清桅高兴地看着沈清夏,自动忽略后半句,看看她的肚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个多月了。”沈清夏拿过毛毯盖在肚子上,小心的呵护着,“所以我和书良后天回南方,我一两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再回北平。” 清桅听到这里,眼里不禁泛起一层水光。沈清夏算是这个家里真心待过她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谈不上多深厚的姐妹情谊,但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突然要分开,且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她是又替她高兴,又有些难过,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沈清夏伸手抱了抱她,“不说我了,你呢?在陆家过的怎么样?陆璟尧待你还好吗?” “我……”清桅欲言又止,突然不知怎么开口。 第96章 一身伤疤 沈清夏见清桅这番模样,又想起上午她和他陆璟尧亲密无间的相处,心里以为清桅是害羞,不好意思讲,故而岔开话题,不再追问。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瞧着他对你还挺好的,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眼睛跟着一个人跑呢。就吃饭的时候,我看他还主动给你夹菜,这要搁以前,我是绝对想不到他陆璟尧会有这么贴心的一天。”沈清夏调侃地说起陆璟尧。 清桅只老实听着,也并不解释什么。其实当时陆璟尧给她夹菜的时候,她自己也很意外,虽说两人心里隔阂未消,佯装着和睦,但他有时候体贴无微的照顾却时常让她恍了神,分不清真假。 而且她发现陆璟尧这个人,虽然平时老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脾气也不好。但做起事来却非常的靠谱和细心,对于两家里里外外的长辈,各种社交规矩,不管繁琐与否,他都一一照办,从不缺席抗拒。 -- 啊嚏—— 陆璟尧在军部二楼办公室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武阳正好进来送文件,听到他这么响亮的一声,赶紧放下文件去把窗户关上,“四少,别是这老两天巡营冻着了,小心感冒。” “哪有那么脆弱,倒杯热水。”陆璟尧翻着文件,头也没抬,把杯子往武阳方向一放。 “那可不一定,从东北回来,你就天天熬夜,又是四区巡营,又是联系海外战备物资,就没睡一天好觉。像你这么折腾,就是健壮如牛,这身体也熬不住啊。” 陆璟尧一记眼刀射过来,武阳嘿嘿一笑,“说错了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虽然身体素质好,但也要爱惜身体。我看早上铃兰盯着四少奶奶喝药,要不我让铃兰也帮你煮一碗?” “没事干可以去东北,佩城正缺人。” “我走了,四少,您忙您的,有事叫我啊~”武阳放下热水,赶紧溜之大吉,佩城那个能冻死人的地方,他才不想去。 清桅从沈家回去之后,就正式开始了作为陆家四少奶奶的生活。 她与陆璟尧能见到的时间不多,五天能有三天碰到,每次不超过五分钟,晚上基本没有见过,她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回来。 但他好像有个特定的习惯,就是每周一早上他会固定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她作为陪同,这一个多小时,她倒是和他说上一些话,左右也不过一些家里日常琐碎。 有一天从母亲院里回来,她正好在整理自己带过来的那些书,有些日常看的,放在显眼的书架上是可以,但有一些藏书和她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她想找个地方单独放起来,但看了一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家里虽然有书房,但那是陆璟尧专用的,且有时候他还要在里面见人谈事情。她最后跑去问他有没有哪个房间她能用来做书房。陆璟尧倒是很爽快地答应,说三楼东侧的几个房间她随便用。 清桅得了允许,便开始着手装修书房,找工人做了大大小小的柜子、桌子,忙的不亦乐乎。只是突然有天晚上,陆璟尧不知怎的比往日回来的要早,车子猛的一脚油门冲进院子,不小心撞倒一排柜子,差点砸到清桅。 清桅本就吓的惊魂未定,她还没缓过神来就被陆璟尧厉声一吼“你搞什么?不知道看车吗?”清桅无语的很,明明是他开车没注意,怎么就成了她的错。 而跟他解释起一院子的书柜书桌时,他更是眉梢一挑,一脸错愕,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她要装修书房的事情! 其他的说起来,这少奶奶的日子倒也与在沈家做女儿的时候相差无几,每天早晚去给母亲请安,陪着吃吃饭,说说话,有时候陪着珍珠和然然玩一玩,闹一闹,倒也还算轻松。 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不管做什么,想什么,心里总是多了一份惦念。这份惦念倒不是思念或想念,就是你生活在他的圈子里,会被各种人和事不时的被告知他的很多事,时间久了,你就会不自觉地在各种时刻想起他。 就像清桅去请安,母亲或姨太太们见到她,第一句总是,老四怎么没来?老四去哪儿了?吃饭的时候,丫鬟们上了一道偏甜味的红烧肉,母亲会说老四就喜欢吃这口味的,大家都觉得甜,他却觉得正好;有天下午在大嫂家陪然然,小姑娘突然拿出好几个木雕玩具,木雕的小猫、小兔子、小猴子,都栩栩如生,连小兔子抱着的胡萝卜都还特意上了色,精致极了……诸如此类,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陆璟尧,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清桅也在众人的口中对陆璟尧更多了一些了解。 时间久了,清桅就淹没在了各种陆璟尧之中,她早上起床会想他是已经走了,还是没有回来?吃到好吃的菜会想这个他会喜欢吗?看到书架上的报纸会去检查有没有遗漏?,看书的时候会想他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上呢?碰到其他人聊起自家先生,她也会想陆璟尧这会儿在做什么…… 清桅由最开始的慌张、小心翼翼到慢慢的接受、适应,半个月过去,她已经渐渐开始习惯陆家的生活。 这天,她一早起床收拾,按约定的时间来医院复查上次膝盖上的伤。 “这儿疼吗?”许宴在清桅膝盖上的按一按。 清桅摇头。 “这儿呢?”许宴又问,一连把膝盖上下左右前后都按了一遍,清桅均是摇头,“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之后可以放心活动。” “恩,好,”清桅点头,看着膝盖上深色的疤痕又问,“那这些疤痕还能消吗?” 许宴轻笑一声,“能消,只是时间问题。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膏药继续抹就行。” “好,能消就行,不然也太难看了。”清桅心里轻松下来。 “都四少奶奶了,还担心这点疤痕,四少那一身伤疤没吓着你?”许宴狡黠一笑。 陆璟尧一身伤痕?清桅原想着他打仗这么多年,身上有伤也再所难免。只是她抬头看到正笑着的许宴,越看越觉得古怪,思量之下才觉察出原来他是那个意思,清桅禁不住露出羞赧之色。 只是穿着衣服的陆璟尧都见不着人,更别说那一身伤疤的陆璟尧了。清桅心里无声的感叹。 “对待伤疤,女人自是与男人不同的。”清桅应付一句,放下裙摆,起身准备离开。 许宴见清桅要走,似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清桅,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什么事啊?”清桅问道。 第97章 出游陪玩 “最近关外战事不断,送过来的伤员多。但医院的护士、助理一部分去了前线,现在院里人手不够……” “你想让我过来帮忙?”清桅快速的接过话道。 “是,你虽然还是学生,但有医学基础,来帮忙观摩、学习一段时间很快能上手。你愿意过来吗?”许宴认真说着,现在是特殊时期,医院常缺人手,之前也有让一些大学生来提前帮忙当实习学习。 “愿意啊,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当然愿意。”清桅一口答应,非常爽快、乐意,“看你犹犹豫豫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许宴无奈地笑笑,“你要是以前的沈家小姐,我早与你说了。但你现在是陆家的少奶奶,我自然考虑到你的身份不同,多些思量。” 许宴如此一说,清桅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陆家的儿媳是不允许参与这些事情的,加上当时谈婚事的时候,说起她的学业,母亲就已经表现出了不同意,更何况现在才刚刚成婚就要出来,只怕是有一些难度。 她甜美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片刻又恢复自然,“你放心,陆璟尧答应过我的,不干涉我的学业。” “恩,那就好。”许宴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今天就有时间。”清桅见许宴点头,也不再纠结那么多。递给铃兰手提袋,一副现在就能开始的样子。 许宴见她热切的不行,连连摇头笑道,“不不,不用这么急忙,你现在没有经验,肯定只能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我先让人过来跟你说下每日的工作流程和内容,然后你后天再过来,我后天在医院,亲自带你。” “好,那我后天再过来。”清桅连声答应。 不用时时呆在陆公馆家长里短,清桅是高兴的,更何况还是跟许宴学医这样的好事,她自是求之不得。当天晚上就等陆璟尧等到深夜十二点,想跟他说一声,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陆璟尧都没有回来。 清桅本想着,先跟陆璟尧说,他答应了再去跟母亲讲,那母亲那边或许也不会说多什么。但见不着陆璟尧人,难道她要先和母亲说吗?若是母亲不同意,怎么办? 清桅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去请安,刚进到院中,就听到屋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是在讨论什么,说到兴起时不住的欢笑和鼓掌。 清桅走进屋内,二姨太就热情地拉着她,“清桅啊,你来的正好,刚刚大姐说最近天气不错,要带大家一起出门转转,你快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清桅被拉到桌边坐下,看着桌子上放着一些景点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纸上写着各个景点的名字,以及顺序。显然刚才她听到那阵讨论正是在说这些。 “马上快新年了,我看一些街上,还有店铺门前都挂了红绸、红灯笼,布置的可漂亮了,这会儿出门正好。”五姨太一边瞅着照片一边说道,她拿起一张颐和园的照片清桅,“诶,清桅,你看去这儿行吗?我们也去看看以前皇上逛的园子长什么样。” 清桅不知为何大家今日突然对出游有了兴致,还是这么冷的冬天,按她的想法,京城这会儿实在不太适合出门游玩,天气冷不说,还没什么好风景,树也秃了,湖上也结了冰,寒风还一阵一阵的,吹在脸上跟刀刺拉一样疼。 “恩…看照片还挺好的,不过大嫂不在吗?我其实对京城的景点不太熟悉,可以让大嫂帮忙出出主意。”清桅端详着照片说道,她这句话虽有推脱之嫌,但也是实话。 “舒婷带着然然回娘家了,估计还得好些天回来呢。”二姨太说道,“就这几个地方吧,反正都没去过,随便转转也可以的。给,清桅你看看我们怎么安排路线合适?” 清桅看大家兴致都很高,讨论的很积极,且都来问她的意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只好咽回去。 看来……只能先和许宴说晚几天再过去。 她笑着接过照片,一一排好,并在纸上排好顺序,然后跟大家讲了一些她仅有出游经验。跟太太们说商量完出游的事情,母亲又让她跟德叔交待出去玩的事情,一些路上要用的、要吃的,都得提前备好。 就这样,清桅去医院学习的事情暂时被耽搁下来。她天天带着母亲和姨太太们在京城里里外外的景点闲逛,碰到吹糖人的玩一玩,见到糖葫芦也要上几串,走累了在湖边茶楼听听戏,碰到好看的衣裳更是买上一堆,一群人玩的乐不思蜀。 清桅本以为可能两三天,大家也就乏了,无趣了,谁知她严重低估日常养尊处优的太太们的闲心和好奇心。两三天过去了,她们不仅势头不减反而兴致更浓,在她们精神勃勃的映衬下,显得清桅身心俱疲。 如此折腾了五六天,大概老天也觉得她辛苦,天突然下起雨,且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雨是停不了,但出游的活动终于是停了,清桅心里欢喜的恨不得在雨里跑两圈,只可惜身体累的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正下着雨,雨丝被风刮在玻璃上,顺着玻璃上凹凸不平的棱迹不停向下,滑出一条条形状怪异的雨线。被雨水砸出的寒气更猛烈的往屋里钻,床上的清桅也一个劲儿的往暖烘烘的被子里躲。 咚咚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大声。 “小姐…”是铃兰在叫清桅起床,“小姐……”铃兰没听到声音又唤了一声。 “姑爷,小姐估计是这段时间累着了,还没醒,要不……” “去拿钥匙来。” 卧室门外,陆璟尧跟铃兰吩咐道。 临近年关,事情少了很多,加上今天下雨,他难得空出时间休息一天。还特意晚起了一会儿,等着清桅一起用早餐,可这人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最后自己一个人吃了一大桌的早餐。 他知道她最近陪着母亲她们四处游玩,花时间花心思,天天早出晚归比他还忙。殷勤周到的城里都在传,说陆家把她这个四少奶奶当丫鬟使唤,又是给太太们端茶倒水,又是扶桥过路。 他想也许是真的累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可是等他从书房忙完出来,都十点多了,铃兰说她还没起。他便让铃兰上来敲门叫人。 “铃兰,我再睡会儿,你别吵了。”悉窣的开门声终是扰的清桅恼了,忍不住嘟囔。 门被推开,一室馨香,是她最喜欢的桅子花香。白色的欧式大床上,鼓起一个暮色的小山包,从陆璟尧视线看过去,能看到她漆黑的长发和半截白皙的小脸,长发散乱的铺在枕头上,脸上有一丝愠色,眼睛闭着,眉头不满地拧着。 陆璟尧接过铃兰手里的早餐托盘,让她先离开。他将早餐放在白色的小圆桌上,走到她床边坐下。 清桅明显感觉床被下压的动静,以为是铃兰,正要翻身再躲进被里,“好铃兰,求你了,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好……” “起来,把早餐吃了。”清桅正拉被子的手腕被一双大手突然握住,制止她再动。陆璟尧在外面站的久,手掌有些凉,他的手附在她白嫩温热的皮肤上,让清桅瞬间清醒过来。 她陡然睁开眼睛,穿着灰色羊绒毛衣,褪去一身锋利,变得有点柔软的陆璟尧出现在她眼前,她有些错愕地开口,“陆璟尧?” 第98章 不请自来 “你怎么在这儿?”清桅顿时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快,差点撞上陆璟尧的头,她赶紧往床头挪一挪,谁知丝绸的睡衣从肩上不小心滑下来,露出一片雪白肌肤,清桅尴尬地脸通红,赶紧拉上衣服,接着又顺过来头发,让自己看出来没有那么凌乱……总之,她窘迫又忙乱的像热锅上蚂蚁,恨不得再重新钻回被子里。 见陆璟尧不说话,清桅只好开口缓解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怎么还在家里。” 这回陆璟尧说话了,“今天休息。” 休息?清桅第一次见他有特意的休息,而且还说的这么端正,有点意外。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清桅视线略过他,扫了一遍卧室、床……有什么事紧急的找到这里来了? 陆璟尧头一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早餐上。 清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她吃了早餐再说事情,她立马爬到床的另一边下来,往卫生间去梳洗,“我很快,你稍等一下。” 清桅再没有比今天梳洗的更快了,她换好衣裳,是件烟蓝的宽领毛衣加长裙,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脸上白净,未施粉黛,江南温婉淑女的打扮。 陆璟尧正坐在沙发上翻她看过的书,她走过来时,他抬头看一眼她,下巴指向小圆桌上的早餐,然后继续看他的书。 清桅乖乖地坐下吃早餐,她其实饿极了,只是太累不想起,就一直忍着,所以这会儿看到香喷喷的早餐,胃口大开,吃的有些急,引起一阵咳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陆璟尧温和的声音在她的咳嗽中响起。清桅从碗中抬起脸看他,他仍是看着书,修长的手指翻书页的时候,被光照的透亮。 “你不着急吗?”清桅问他,他日常那么忙,什么事情让他着急的找到卧室来叫醒她,这会儿却又不急不徐的样子。 “不急。” 好吧,既然他不急,清桅就放慢速度,专心吃早餐。 陆璟尧书大概翻了十几页,全是人体骨骼介绍之类的,他觉得有些乏味时,清桅终于吃完了。 “我吃完了,你说吧。”清桅从小圆桌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像学生等着老师布置作业一样等着他开口说事。 陆璟尧抬头看她,大概刚吃完的关系,她额头有细细的汗,打湿了额边的绒发,贴在脸上,小脸白里透红,眸色认真。他看一眼早餐,基本都吃完了,“吃饱了?” “恩,吃饱了。”清桅点头,心里却犯起嘀咕,怎么还不说事。 她还没想明白,就见陆璟尧放下书,站起身,走过去端起托盘就往外走,“那你接着睡吧。” “接着睡?你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吗?”清桅疑惑地问。 陆璟尧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一道关门声,以及她没有看见的——他唇角赏心悦目温柔至极的莞尔一笑。 所以他是来叫自己起床吃早餐的?清桅兀自想着,想不明白。 既然已经起床,也不好真的倒头再睡,清桅想着他在家,正好去跟他说去医院帮忙的事情。 在陆璟尧下去五分钟之后,清桅也下楼了。 她到楼下时,正好碰到舟亭来找他谈事,眼见着书房的门关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她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看看报,看看雨打发时间。 所幸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舟亭出来的时候,她正要去找他,德叔却不请自来。 “德叔。”清桅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管家。 “见过四少爷、四少奶奶。”德叔一身严谨的黑西服,黑皮鞋,恭敬地站在门边,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手上都捧着一个木盒子。外面雨势大,几个人都淋了点雨,略显得有些狼狈。 “铃兰山茶,拿干毛巾过来,再倒几杯热茶。”清桅吩咐丫鬟们,又看向德叔,“德叔请坐。” “谢谢四少奶奶,我来是太太有点事情请四少奶奶帮忙。” “母亲有事尽管吩咐我就是,还劳烦您大雨天亲自跑过来说。”德叔这个人清桅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是个古板又老派的管家,为人行事,一丝不苟的让人不适。但奈何是陆家主事管家,又很得父亲母亲信任,清桅遇到他也不得不多一份严肃认真。 “事发突然,我跑一趟也是应该的。”德叔从后面的丫鬟手里接过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大太太今儿早起突然有些头疼,坐着都头晕目眩。这不还有几天要过年了,家里还有一些东西在采购置办,上海那边也要备好了寄过去,还要计算各房的压岁钱、年里的节目……” “德叔,那母亲是想让我做点什么?”清桅实在听不下去德叔念经一样的说话,打断他问道。 “大太太身子不适,这些紧急之事又还都未办完,想让四少奶奶帮忙盯着把眼下年关这些事都办了。”德叔把两个盒子推到她面前,里面都是各种采购单子,有的画了勾,有的还没有,“所有单子都在这里,有的没有的,到了的没到的,品类、数量、价钱、各房的分配份额等里面都记着的,四少奶奶一看就明白了。” 清桅看着满满两盒子账单、礼单,有两本书一样厚,她不想看,也不想懂。她拿眼偷瞄陆璟尧,想让他帮忙说说话,谁知他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戏一般,翻着报纸,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清桅无奈一笑,“德叔啊,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这么重要的事,我担心我做不来,到时候做错了、做乱了怕是对不起母亲的一番安排。” “四少奶奶放心,我会留下芸妈来帮你。”德叔看向身后,一个一身绿衣的妇人走上前,恭敬地叫了声“四少奶奶。” 这个妇人,清桅记得,每次在母亲那里时,都是她里里外外招呼、安排,算是母亲院子里的管事,是母亲的人。 如果之前清桅还存着能推拒掉的想法,这会儿她已经完全看清事实了,会得做,不会也得做。 太太们不是突然起意出游,处理过年事宜也不是身体不适,母亲肯定是知道了她打算去医院帮忙的事情,才一再的想法子阻拦。 就在清桅犹豫无措时,陆璟尧冷峻的声音响起,“德叔,东西你先放下,清桅先看一下。一会儿我们自己去回复母亲。” “是,少爷。” 陆璟尧发了话,德叔不再纠结,带着人离开了璟园。 第99章 发生争执 德叔走了,屋里只剩下清桅和陆璟尧,还有那两叠账本。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屋内安静极了,渐起的寒气似乎飘进了屋里,让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从嫁到陆家,很多人见面第一句都是问她,在陆家怎么样?过的还习惯吗?她一直以为自己适应的不错,但现在才发现,她只是适应了环境,而人却没有。 人总是一个新环境里最大的未知和变量,也是最大的压力和恐慌。 她看着那些账本,又看向沙发上的陆璟尧,淡声问他,“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是。”陆璟尧放下手中报纸,目光睨着她,正面回答。 陆璟尧的回答清桅并不意外,但她不死心,“你怎么知道的?” “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前几日愁眉不展,吃着饭筷子都能掉地上,我稍微一问就知道了。”陆璟尧言语轻巧,他后靠在沙发上,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揽在沙发上。 清桅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好像一张白纸,被看的一清二白。 “都写在脸上吗?”听到他这么说,她有点意外又有点失落,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但其实不是,不是清桅隐藏的不好,而是自从那件事之后,陆璟尧对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多了一份揣测。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她每天的生活他都了如指掌,甚至细到她几点起床,几点吃早餐,早餐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几碗粥,事无巨细。 他是故意的,也是不得已。他和清桅是新婚,母亲和几个姨太太都盯着的,如今陆家在他这一辈还只有陆然一个女儿,长孙若从他这里出现,母亲定会不允。 所以清桅有任何事情,他都必须第一个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清桅重新纠结上这份新给的差事,只是她这一问还未陆璟尧说话,就又补充道,“你答应过我,成婚以后也不会干涉我的学业,你不能言而无信。” 陆璟尧看着小姑娘眼里炯炯燃起的光,有威压警告之势,不禁轻笑出声,“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更谈不上言而无信吧。” “那你说来听听。” 陆璟尧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办?” “我当然想去医院,许宴亲自带我,机会难得。”清桅话刚说完,陆璟尧淡然的眼底片刻欺上冷厉之色,她意识到不对,赶紧找补,“我没有经验,还是个学生,有专业医生肯教我,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我想去。” 清桅现在发现了,陆璟尧这个人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意,就好像她嘴里连男人的名字都不能提,上次慕青玄是这样,这次许宴也是这样。 “但还有三天就要过年,母亲现在身体不适是事实,其他人……梅姨没读过书,薛姨要带珍珠,大嫂也不在,现在能帮上她的人也只有你。至于医院的事情,你等年后再去也不……” “陆璟尧,你答应过我的!”清桅率先打断陆璟尧的话,她听着那些话,脸色越发的严肃。 清桅从来都知道,人生有很多事都会事与愿违,她不强求结果,只努力过程。但人为的阻挠,却让她心里升起愤愤不平。 “我没有强迫,我只是建议。这份差事,如果你要做,我便安排人教你,如果你不想做,我现在就去回绝母亲。你自己说了算。”陆璟尧看着清桅一脸愠怒,知道她是真的在意学业,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了他的想法。 清桅没想到陆璟尧会这样说,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晃了晃,定定地看着他。她本来还在生气,心里怒火中烧呢,他几句清清淡淡的话像是雨水浇过来,那团火瞬间熄灭,只冒着奄奄一息的白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陆璟尧看着清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收了桌上的木盒,递给武阳,抬腿就要出门。 清桅见状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拉住他,“听你的。”说完抱着武阳手上的木盒就回到沙发上,打开账本一个一个看起来。 陆璟尧看着沙发上小小的身影,他知道这火不让她发了,迟早埋出大雷来。 事情确定下来,清桅让陆璟尧把芸妈找来一起对账,所有事情安排好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本来答应的事情却一再推后,清桅实在不好意思,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医院跟许宴道歉。许宴听完她的事情之后,一点也不意外,最后反过来还安慰了一阵清桅。 清桅带着铃兰和慕青玄从医院出来时已将近中午,她想起好久未见的宋琪,便想着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她们的车刚在宋家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汽车也同时停了下来。 清桅从车里出来,不小心撞上那人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是宋琪的大哥,宋骏麟。 清桅一直觉得这人莫名的让人害怕,一双蛇一样的眼睛,又冷又毒,被他盯上一眼,就像被毒蛇缠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陆家四少奶奶光临寒舍,宋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宋骏麟一身黑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一弯腰,头却始终抬起,眼中含一抹邪笑,又是桀骜,又是谦逊。 “我来找宋琪,你能帮我叫一下她吗?”清桅从无数的紧张中抓住一丝镇定,淡然开口。 “不能。” 宋骏麟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让清桅再次感觉惊讶,怎么会有人这般无礼、傲慢。 “打扰了,告辞。”清桅冷声回了一句,不再逗留,转身上车离开。 正上车的时候,她听到宋骏麟的声音再次响起,“以沈小姐如今的身份,你和宋琪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她以后不会见你,你也不必再来。” 清桅终于被他惹恼,她停下脚步,转身,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是不会,还是不能?宋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宋琪首先是独立自主的她自己,再是你宋先生的妹妹,宋先生好自为之。” ‘妹妹’两个字清桅咬的格外清晰且响亮,她理所当然的看到了宋骏麟瞬间阴沉下来的脸,之后扬长而去。 第100章 东北事发 雨一连下了两天,断断续续,连绵不断,像个闹情绪的小姑娘。 “小姐睡吧,都十点了。”铃兰一边往壁炉里添柴火,一边催促着沙发上的清桅。 清桅拿着一本书,仍窝在沙发角落里不动,她早就乏了,只是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大年三十,她想再等一等,等到陆璟尧亲口跟他说声‘新年快乐’。 她起身跪在沙发上,趴在窗边,眼睛凑到玻璃上,用手圈一个望远镜的样子,使劲往外看,就好像只要她钻的越前就能越早看到陆璟尧一样。 但窗外的雨那么大,即使趴的再近,玻璃上仍是哗啦啦的水花,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楼下终于传来汽车的声音,清桅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披着羊绒睡袍就往外跑。 陆璟尧从军绿的越野车上几步跨进屋里,虽然不过几步台阶,但身上还是淋湿了,他立在门口拍身上和头上的水。一转身,猝不及防地就看到正站在楼梯口,望着他笑意盈盈的清桅。 陆璟尧突然不想拍水了,他发现那雨落在心里是甜的,还带着淡淡的桅子花香,沁人心脾。 “有事?”陆璟尧稳了稳心神,温声询问。 “有。”清桅抿唇一笑,愣愣地点头。 “上去说。”陆璟尧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上楼。 清桅听话的往楼梯上走,她知道她刚刚鲁莽了,散着头发,穿着睡衣就这么慌慌张张跑出来。 突然,书房的电话响了,清脆的铃声惊的人心里一跳。舟亭小跑过去接电话,陆璟尧脱了外套往衣帽架上挂。 伸手挂个衣服的时间,舟亭便挂了电话跑出来,神色凝重,“四少,大少爷出事了!” 陆璟尧身体颤抖了一下,全身绷紧,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大少爷从佩城回宣市的路上遇到埋伏,受了伤,现在人还没有找到。而王瑞霖……”舟亭的喉咙像是被掐着一样,呼吸困难,“王瑞霖寄了大少爷的物件到军部。” 陆璟尧终于忍不住,“即刻出发去机场。” 清桅在二楼楼梯口,陆璟尧两人说话声不大,她只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正想仔细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就见陆璟尧突然说了一句去机场,然后飞快向门外跑去。 清桅也跟飞奔下楼,看着发狂一样飙出去的车身,她张口想喊一声陆璟尧……但她忍住了,车子瞬间开出去百米,速度之快,生生切断了倾盆而下的雨幕。 蓦地,一道闪电劈下来,漆黑的夜空倏地亮如白昼,紧接着惊雷乍响,怒吼着把天空都炸了一个洞,雨水从破洞里倾泄而下,如九天瀑布。 清桅的视线完全变得模糊,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寒。 万米高空之上,一架直升机如雄鹰一般突破雨幕,一路往北直冲而去。陆璟尧在驾驶位全神贯注的操作着,脸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迟来的新婚之礼,请四少一定笑纳!——王瑞霖】 陆璟尧双眼锐利如双刃寒剑,放在驾驶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拉杆、推杆、升速、降速、侧飞,每一步操作却都有条不紊,可以看出他极强的心理素质和克制能力。 与那张字条一起送来的还有大哥的手表,那是他正式进入部队那年,父亲送给两人的,大哥是金色的,他是银色的,说是战场生死一线,希望他们能时刻平安。 表在人在,除了洗澡,大哥很少摘表,因为事情多,他总喜欢计划到分钟,严格执行。而王瑞霖既然能拿到大哥的表,只怕…… 说起王瑞霖这个人,他除了憎恨讨厌之外,还多了一丝好奇。婚前,他在佩城挑事,耽误他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婚后,又设计陷害大哥,还特意送‘礼’,这明显是针对他来的。 他们在东北驻军,从兵力分配上来说,只是借调,清除当地异己和不安分之人,但从来都是招安为主,分域而治为铺。自从这个人上来之后,屡次三番地挑衅,手段阴险卑鄙,他究竟想做什么!…… -- 北平。 第二天,雨停了,久违的太阳出来了,但陆公馆上空却被团团的乌云遮住。 所有人都知道陆家大少爷陆阅川出事了,现在生死未卜,而陆璟尧也已连夜赶去东北。 本该和和美美一家人吃的新年团圆饭,除了陆故渊,其他人都愁云惨淡,食不知味。特别是母亲和大嫂,母亲原本就在发烧,得知大哥的事情之后,更是高烧不断,一病不起,鬓边白发丛生,人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而大嫂更是连夜从娘家赶回陆公馆,一夜未眠的等消息,熬的脸色苍白,唇色全无。 “你不要哭了,好好的一顿饭,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陆故渊终于忍不住呵斥道,筷子啪的一下摔在桌上,皱眉看着大太太宋凌。 “我担心儿子啊,哭怎么了?”大太太哭着反驳,对陆故渊甚是不满,“哪像你,儿子失踪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还吃得下饭!” “那你在这里哭个不停,儿子就能找到了?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让大家心里更添烦闷,什么作用也没有。” “那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的儿子,我焦心啊……”宋凌哭的更伤心了,“都过去十几个小时,没有一点消息,我的川儿啊……” 陆故渊终是烦了,一挥手,让芸妈扶她回了房间。 饭桌上,没有呜呜耶耶的哭泣声,却也并没有多出几分欢乐,陆故渊客气地说了几句祝贺新年的话,让大家就都散了。 清桅临走去跟母亲道别,并没有得到好脸色,但也不怪她。陆家八个孩子,只有大哥是她亲生的,大哥作为她唯一的儿子,又是家中长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守着护着宠上天的,如今这块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性命难测,她自然比其他人反应更大。 而父亲呢,孩子多,小时候可能对大哥疼爱多一些,后面人多了心也就淡了。更何况他是帮派里出来的,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刀风血雨,生死由命,他早就看开了。 清桅送了大嫂和然然回家,她本想陪一会儿大嫂,但大嫂似乎端着长嫂的气势,沉稳有礼,婉言拒绝了,她也就一个人回了璟园。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左右的时候,大嫂的丫鬟急急忙忙的哭着跑过来说,“四少奶奶,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少奶奶,她…她突然晕倒了……” 第101章 紧急救人 清桅好在学过医,过去就是一番急救折腾,忙了五分钟,人才缓缓醒过来,她扶着白舒婷在床上躺下,掖好被子。 她其实是饿晕了,心里记挂着陆阅川,一天一夜,没睡好,也没怎么吃东西,在沙发坐久了,一起身脑子供血不足就晕了。 清桅让丫鬟煮了参汤过来,她端起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吹了吹正要喂给白舒婷。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喂我,还是我自己来吧。”白舒婷惨白一笑,有气无力的,又有些勉强。 “没事的,大嫂,你就当你是病人,我是医生,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清桅说完,咧嘴痴痴地笑,“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以后总会是的。” “清桅……我……”白舒婷欲言又止,似是想到什么,眼睛眨了眨,不敢看她。 清桅不知她怎么了,心里本来是让她安心放松的,结果怎么反倒弄的人越发尴尬了,干脆不说话,专心喂她喝汤。 一碗汤喝完,白舒婷的气色恢复不少,剩下的清桅都端过来放在她床头柜子上,在小碗里夹好菜递给她,“你慢慢吃,没胃口也要尽量多吃些,这样身体……”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阵孩子的哭声,她又急忙起身去找然然。 陆然睡醒没有看到白舒婷,一个劲儿的哭喊着要妈妈,清桅从丫鬟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一边走一边哄,“妈妈在这里呢,然然,你看。” 她拉着然然的小手,指向正坐在床上的白舒婷,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哭的小脸通红,看到是白舒婷,伸着双臂就要往那边去。 “妈妈饿了,正在吃饭,等她吃完饭再抱然然好不好。”清桅抱着然然在白舒婷床边晃啊晃,一边还用手帕擦着小姑娘湿漉漉的脸,擦完又用手指戳一戳她圆圆的脸蛋,一个劲儿的夸她,逗她,“哎呦,我们然然这小脸蛋可真漂亮啊,是个大美女呢,还有这小下巴,肉嘟嘟的真可爱。” 清桅在她小下巴逗弄着,小姑娘还湿着眼睛就笑的咯咯的。 “清桅,你以后一定是位好妈妈。”白舒婷看着沙发边玩闹的两人,欣然一笑。 清桅呵呵笑了两声,她现在哪里会想那么远的事情,如今这样的乱世,她与陆璟尧能走到哪一步都不知道。在她心里,目前紧要的还是先把学业完成,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清桅陪着白舒婷母子,直到医生过来检查给她身体,彻底确定没事之后,她才回去。 临走时,白舒婷突然叫住她,“清桅,前些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只是母亲发话,我不得不才……” “谢谢大嫂告诉我实话,没有出游,母亲也还是会想别的办法来阻止。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就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人就是这样,你对她好一点,她便回馈你多一点,只是这回馈是好是坏,全凭个人良心。她来照顾白舒婷是意外,白舒婷对她多一分坦诚相待,也是意外之喜。 陆璟尧那边一天不传回来消息,陆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就悬在半空落不了地。终于在第五天,心落了地,却也摔的稀碎。 陆璟尧走后的第五天上午传回电报,说是已经找到陆阅川,但他伤势严重,情况很不乐观,晚上会即刻带他回北平。 电报上说是大概晚上八点到,刚晚上六点,父亲母亲,清桅白舒婷就早早的等在医院。 不等还好,这一等宋凌和白舒婷的情绪直接拉到崩溃的边缘。医院就是有这个魔力,无论平常心态多稳的人,到了医院也会不由自主心跳加快,思绪焦虑起来。 她们坐在许宴安排的一间等待室里,宋凌连天气冷都顾不上,一直趴在窗边探望。七点半时,一辆汽车开进来,不是他们,母亲失望又盼望的心,上上下下搅的她坐立难安。 清桅始终安静的陪着大嫂,这时候语言是苍白的,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一阵刺耳的刹车,响着喇叭的救护车从医院大门驶进来。 许宴跑过来喊了一声,“他们到了。”几个人立刻跟了出去。 医院人最多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门口人并不多,直直照在人脸上的车灯转一个方向,车还没停稳,宋凌哭喊着就要冲过去,被清桅一把拉住。 门被打开,就听到陆璟尧紧声厉喝,“许宴,快!” 武阳和舟亭合力把陆阅川从车上抬下来,许宴跑过来帮忙,“左转去手术室。” 陆璟尧和许宴推着病床,走廊灯泡的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把他的脸照得变幻莫测。 陆阅川被直接推进手术室,陆璟尧被许宴请了出来。临关门前,许宴看一眼清桅,“换衣服,进来帮忙做术前检查。” 清桅表情一僵,怔了片刻,当即准备去换衣服,却被宋凌反手一把抓住,“她不行,她没有经验,我的儿子必须用最好的医生。”宋凌怒目圆睁,气势凌厉,抓的清桅的手腕一片深红。 许宴似是意料之中,清冷的视线从清桅身上移向宋凌,“陆太太,我就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而她是我非常优秀的徒弟,去年考试成绩是和诚医学院年级第一,并且她有义诊经验,现在完全有能力胜任。” 许宴语气坚定,自傲,不容质疑,清桅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学医以前,她总是胆怯的,不被看好,被人嘲笑,但此时却由衷的感谢许宴,当着陆家人的面给她肯定和鼓励。 可宋凌丝毫不为所动,仍死死的抓着清桅不肯放手。 “陆太太,您现在每多耽误一秒,您的儿子就多一份丧命的危险!”许宴不再管她,直接下了最后警告。 或许是许宴的表情太过慑人,宋凌这才松开清桅的手,眼里很快蓄起泪水,一副悲伤、焦急的样子。 衣服是上次就准备好的,因为她各种原因没来,就一直放在许宴的办公室。清桅很快换好,跟着许宴进到手术室里。 进去的时候,陆璟尧看着她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看谁一眼,她不需要鼓励,她会在质疑中不断坚定地成长,一往无前。 第102章 命垂一线 手术室里,陆阅川躺在手术台上,头、身上、腿上各处都缠着绷带,一动不动。 清桅跟着许宴轻手轻脚走到手术台旁,生怕动静太大吵到他似的。 她的视线侧过许宴,看清了躺在手术台上的陆阅川,这张脸仍是两个月前见到的样子,可每一处轮廓却像经历了风霜雨雪的重新雕琢——沧桑、虚弱、瘦骨嶙峋。 她看不出来他具体伤的怎么样,因为他全身上下都被不同程度的绷带缠着,像被束缚的木乃伊,毫无生机。他左小腿应该伤的最重,用简易的夹板固定着,绷带上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大范围的扩散。 清桅紧咬嘴唇,禁不住泛起眼泪,她有些承受不住的想张口呼吸,但她不敢,她怕那份同情与紧张便从眼里跑了出来。 许宴以为她是害怕,出声安慰,“不要紧张,跟着我。” “是。”清桅整理好情绪,应声答道。 “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正式的徒弟了,不要给我丢人啊。”许宴笑说,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恩,我会加油的。”清桅看着许宴,水亮的眼睛异常坚定。 半个多小时后,许宴让人把其他两个外科医师请过来,去了隔壁办公室商讨治疗方案。清桅一个人留下给陆阅川清理伤口,她不是第一次做这项工作,但这次因为对象不同,她格外的认真仔细。 “……沈小姐?”熟悉的声音,有微微惊诧,陆阅川看着她好似才反应过来,唇角艰难的轻轻上扬,扯了一个淡淡的笑,“不对,现在应该叫弟妹了。” 清桅心里发颤,陪着微笑,轻声说,“大哥,少说话,好好休息,一会儿可能还有手术。” 陆阅川闭一闭眼,算是点头知道了。 他缓缓转动眼珠,屋内略过一遍,视线落到她身上,眼睛里有着不解的疑惑,“这是回北平了?” 他说的是回,回家的回。 “恩,在和诚医院,等大哥好了,就可以回家。” “回家……回家,好啊……”他抿唇一笑,眼底有着泪。从驻军到东北,他太久没有回家了,上次还是谈四弟的婚事,两三个月前,但也只在家里待了三天。 “大哥莫要多想,大嫂、父亲母亲都在外面陪着的,还有然然,今天过来的时候她就嚷着要来见你。”清桅心里抑制不住的疼,常年在战场的人,心里有多少期盼又有多少心酸呢…… 然然……他错过了然然一岁两岁的生日,今年应该可以陪她,但舒婷只怕还会不高兴,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嘴唇之前被冻伤,干裂了好道口子,此时一笑便溢出血来。 清桅把棉签打湿后在他唇上沾一沾,他灼热的呼吸,缓慢而滚烫,“你还在发烧,少说话,睡一会儿吧。” 陆阅川缓慢看她一眼,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清桅从手术室出来时,陆璟尧几人仍等在走廊上,白舒婷见她出来立即冲过来问他,“阅川怎么样了?” 她握着清桅胳膊的手没轻没重,掐的清桅有些疼,能明显感觉她在颤抖,清桅轻声安慰道,“大嫂,刚做完伤口处理,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报告出来,再稍等一会儿。” “好好,那应该不严重对吧?”白舒婷仍执着的要一句回复,就好像清桅只要说句还好、不严重,她就被赦了刑,能喘过气来。 但清桅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办法评估严重与否,“许医生稍后会告诉我们具体情况,不要担心,大嫂,会没事的。” “恩,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白舒婷一个劲儿点头,嘴里喃喃道。 作为医护人员那句话清桅是万不能说的,但她看大嫂失魂落魄、惊慌难过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还是多嘴了一句。 她看一眼父亲母亲,母亲神色紧张,眼里明显很是迫切的想要问些什么,但紧攥着手,硬是没说一句话,她不信任自己。 清桅没有多说什么,跟陆璟尧说了一声“我去洗手,一会儿再来。” 清桅洗完手出来,径直往许宴办公室去,她打算去喝口水然后去拿术前检查报告。 办公室的灯亮着,门未关严,灯光从里照出来,在地上拉出三角形的光影。 不是许宴,他现在还在会议室跟其他医生开会。她推开门,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站在窗边。手指烟雾缭绕,窗台边的烟灰缸里堆了一小撮香烟头和烟灰。 红色的火光在玻璃里时明时暗,衬的他的眸光更显黯淡。 听到开门声,陆璟尧转过身,按灭香烟,望住她。干哑的嗓子发出破布撕裂一样的声音,“情况很严重,是吗?” “不太乐观。”清桅如实相告,她知道他等在这里是因为什么,也想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陆璟尧闻言,几欲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转身又拿起一支烟,手有些抖,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 “大哥左小腿伤的很重,且肌肉、肌腱有很大程度腐烂,感染时间长,导致他现在一直高烧不断,加上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目前只能等许宴和医生们的会诊方案,再做后续治疗。” 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怎么可能不错过呢,他花了三天才在冰天雪地的山洞里找到他,看到他奄奄一息蜷缩在石缝中的时候,他吓的心跳都停了,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跪扑过去,摸到他微弱的呼吸,才重新喘过气来。 他看着他满身是伤,血染透了衣服,他根本不敢碰他,甚至不敢想象大哥一个人是怎么熬了那绝望的三天。 “会有生命危险吗?”他嘶哑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清桅心房微颤。 但她没有回答,有些错误犯了一次,就不能再犯,尤其这个人还是陆璟尧。 她走到陆璟尧面前,和他目光相对,温柔的星光在眸间流转,时间被无限地拉长。 良久,清桅抬手附在他手背上,纤软的手指在被血染的脏乱的绷带上摩挲片刻,轻声说,“我帮你换药。” 清桅替他解开被血渍、泥水浸染的面目全非的绷带,入目是一双龟裂斑驳的手,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划伤、冻伤,红紫青肿,没几处好的,就一眼,清桅就瞥见了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时的残忍。 她无法想象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人是陆璟尧,她会怎么样? 她想都不敢想。 但她也怎么都想不到,千帆过境,有一天命垂一线的人不是陆璟尧,而是她自己。 第103章 手术意外 清桅给陆璟尧重新包扎好伤口时,许宴也正好回到办公室。 “四少,你在正好,我跟你说下病人情况,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许宴手里拿着检查报告,表情凝重。 “稍等,我让我父亲母亲一起过来。”陆璟尧一挥手,舟亭和武阳小跑着过去去请陆故渊夫妇。 等陆故渊三人到来,狭小的办公室变得有些拥挤,连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老爷、陆太太请座。”许宴伸手指了一下窗边的沙发,客气的邀请。 “不不,不坐了,许医生,我儿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大太太连声拒绝,她着急的心里都快着火了,哪有心思坐。 “病人情况比较复杂,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十几处,比较严重的,脑部中度脑震荡、胸腔里左侧肋骨断了两根,最严重的是……” “是什么啊?”大太太紧急的追问,上前一下抓住许宴的手臂。 “你先冷静一下,等医生说完。”陆故渊无奈的拉过太太宋凌,让她站回自己身边。“许医生,请继续。” 许宴微微点头,“最严重的是他的左小腿,被炸伤三分之二,粉碎性骨折,伤口感染,加上长时间处在极寒天气,处理不当,肌肉、肌腱有腐烂、坏死的迹象。最主要是,我们目前没有能抵抗细菌感染的特效药,如果不能很好的控制细菌感染,创伤面一再扩大,那……” “那会怎么样?”白舒婷颤抖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她手指死死掐着虎口,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如果情况恶化,我们最后的办法是……截肢。”许宴平静的话语却如平地一声惊雷,让一屋子人悬着的心瞬间掉入万丈深渊,被判了狡心之痛的地狱之刑。 白舒婷脸色煞白,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幸得清桅在旁及时扶住她,眼里灰暗的眼底,只不断地流着眼泪。 父亲罕见地露了悲痛,眉头深锁,双唇紧闭着一言不发。 而母亲却像被雷击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虚空,嘴里胡乱地念着什么,“截肢?腿没了…残疾……残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如果截肢,就一定能保住性命吗?”剩下陆璟尧艰难的继续与许宴的对话。 只是还未等许宴回答,宋凌突然愤怒地冲过去,揪着他衣服,疯狂地对他又打又骂,“不能截肢!不能截肢!!没了腿,你要他怎么活?!!他还这么年轻,有家庭、有事业,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儿子的腿,绝不!!!” 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到忘了反应,陆璟尧更是被打懵了,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才一把抓住宋凌的胳膊,“母亲,你冷静一下!” “冷静?我怎么冷静?!!他是我唯一的儿子……陆璟尧,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找个人找了五天,为什么没有更快一点找到他?为什么留在东北的不是你?成婚都一个月了,你为什么没有去东北替他?”宋凌就像找到了发泄之口,越发的口不择言,“陆璟尧,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害死你大哥,就因为当初你娘……!” 陆璟尧再没有任她胡说八道,一个手刀劈在她脖颈处,宋凌瞬时晕了过去,“舟亭,送太太去休息。” 宋凌被送走之后,屋内恢复了平静,不,不是平静,是山崩地裂之后一片废墟的颓然。 那些锋利尖锐的话,像刺刀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白舒婷心里裂了一道口子,翻出的血肉里是绝望和……犹疑;陆故渊心里是无奈还有一位故人……而清桅呢,她是满腹的震惊与沉痛,替陆璟尧痛,她扶着白舒婷,眼睛却始终望着陆璟尧。 他定定站在那里,双肩无力的松着,微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满是苦涩。他双手紧握再松开,干净的白色绷带猩红一片。 再次抬头时,他脸上已恢复平静,看着许宴,“截肢会怎样?” “即使截肢,也还是可能会有术后感染的风险,也一半一半。”许宴解释说。“我只是把各种情况和后果都告诉你们,具体怎么治疗,你们定。” 最后,陆故渊选择了保守治疗,原因很简单,他不想一个家里突然疯两个。 刚开始纠结时,他让陆璟尧拿主意,但陆璟尧拒绝了。他很清楚,他与陆阅川兄弟之情再深,大哥的命是父亲母亲给的,将来与他亲密无间共度后半生的是白舒婷,他能参与的极其有限。 他没有那个话语权。 并且他在失去亲生母亲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辈子他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人的生命之重。 手术做了近三个小时,清桅全程跟着,给许宴递各种手术器具:剪子、摄子、切刀、尖刀等,各种指令、动作,她完成的准备无误,没有出丝毫差错。 大家都夸她沉稳、有天赋,也是从那天起,坚定了她学临床的想法。 手术后,陆阅川被送进加护病房,除了医护人员,谁也不能见。因为担心他细菌感染病情恶化,清桅衣不解带的在病房陪了三天,同期还有一个住院医生,每天有两个人换班,但只有清桅始终没有离开。 三天的时间里,有两次出血、一次高烧,都幸得她及时发现,通知许宴来抢救,才化险为夷。 陆璟尧一直都在医院,有时候会来问清桅病人的情况,大部分的时候呆在原来那间病房,军部积了一堆事,他要处理。 陆璟尧给白舒婷找了一个房间,她这三天也一直都在医院,白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着,时不时透过窗口看一看陆阅川,她总是看着看着,眼泪就突然止不住的流,清桅劝她回去,她怎么也不肯。 父亲没有再来,母亲没有住在医院,她说她在医院会做噩梦睡不着。但她每天早晚各来一趟,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什么也不做,就是扒在门上小窗处一瞬不瞬的看着里面的陆阅川,直到站不住了才走。 有好几次,清桅总在她来的时候闻到香火气味,后来听陆璟尧说,母亲这三天除了晚上回家睡觉,白天都去寺里跪着,磕头、念经,为大哥祈福请愿。 第四天的上午十点,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微弱的亮光照在陆阅川的脸上,似是有些晃眼,他紧闭的双眼下的黑珠缓缓动了动,接着是食指,在光里若有似无的划了划。 清桅顿时反应过来,立马跑出去,喊道,“许医生,许医生,病人醒了!” 第104章 劫后重生 不知道是所有人的努力感动了上天,还是宋凌的母爱感动了菩萨,总之,陆阅川醒了,脱离了术后高危期,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 这对陆家上下是绝对的好消息,阴霾过后,天好似要放晴了。 陆阅川在再次检查确认之后,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白舒婷在看到陆阅川的那一眼,眼泪瞬间涌出,心里绷了十几天的那根线终于断了,她趴在陆阅川的身体,压抑的、放肆的狠狠哭了出来,控诉的、欣慰的痛通都在决堤的眼泪里。 “别哭了,多丢人啊。”陆阅川干涩的声音轻声安慰,想抬手给白舒婷擦,却发现插着针管完全没有力气。 “我这几天干的丢人的事儿多了,我才不怕呢。”白舒婷难得的小女人模样,跟他撒起娇来。 “哦?我们家一向知书达理的小舒也会做丢人的事?”陆阅川轻笑,硬撑着柔声哄她。 我们家…小舒…白舒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因为他一句话怦然而起。 丢人算什么,她爱这个男人丢命她也不怕。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 是清桅和许宴,清桅端着药跟在许宴身后,陆璟尧也闻讯赶到,跟着一起进来。 “陆大哥。”许宴叫他一声,又一一看过了各个仪器上的数据。 “辛苦了,许宴。” “你自己也辛苦了,幸好你身体底子好,不然我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许宴说的是心里话,这次能扛过来,是他自己身体争气。“当然,清桅也很辛苦。你在加护病房的几天,全靠她没日没夜的守着。” 清桅正给陆阅川换药,没想到话题一下跳到她身上,她有不好意思,愣愣的看了眼陆璟尧,才朝着陆阅川喊了声“大哥。” “谢谢弟妹,还有……四弟。”陆阅川温和的看着清桅,又转过视线落在陆璟尧身上,陆璟尧抬眸头看他,两兄弟目光相对,千言万语不言而喻。 陆阅川很清楚,如果不是陆璟尧找到他,他哪有被抢救的机会,就是哪天死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洞里,可能都没人知道。 “你们成婚时,大哥没能亲自到场,等过两天回家再好好庆贺,补上贺礼。” “大哥不必在意,你现在养好身体重要。”陆璟尧道,清桅跟着点头。 清桅的印象里,陆阅川一直是个谦逊有礼,气质温和之人,就像现在,他刚醒过来,身体其实很虚弱,但看着一屋子人,却一直淡淡的笑着,丝毫不见痛苦的神色。 而他母亲宋凌却是…… 说宋凌宋凌到,她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时候,清桅正要给陆阅川量体温,却不想宋凌直接跑过来,一下撞开她,她往左侧摔去,陆璟尧正要伸手去扶,却被许宴一步上前先扶住了。 “有没有事?” 许宴扶着清桅的两只胳膊,低声问她。 清桅摇头,“没事。” “我们先出来吧。” “恩。” 清桅跟着许宴出了病房,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陆璟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出来,他看着前方两个一高一低的白色身影,许宴偏头跟清桅说了什么,清桅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还动一动脚踝,最后跟许宴摇头,好像说‘真的没事。’ 陆璟尧想这个对话本该是他与她的,他有些不爽的跟了过去。 跟到许宴办公室门口,却正好撞到清桅出来。清桅吓了一跳,“陆璟尧?你怎么在这儿?” “你做什么去?”陆璟尧眼神飘忽不定,不冷不热地问。 清桅以为他是看到宋凌心情不好,温声回答,“许医生让我回家休息,说是病人情况基本稳定了,不需要人时时盯着。” “他还说我……”清桅犹豫的不好开口,又有点疑惑。 “说你什么?”陆璟尧问。 清桅突然凑近陆璟尧,灵动的眸子四下里转一圈,然后小声跟陆璟尧说,“他说臭了。”清桅不解的自己耸着肩,左右嗅了嗅,感觉没有什么味儿啊,末了,抬头问陆璟尧,“你有闻到吗?” 清桅离陆璟尧很近,从远处看几乎躲在他怀里,陆璟尧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白晳的脸上皮肤吹弹可破,只是熬了几天几夜的关系,眼下一片乌青,嘴唇有些白,没什么气色。 他看着清桅一脸真诚的纠结,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有,是有点臭了。” 清桅闻言,瞬间瞪圆了双眼,迅速退出好几步,看也不看陆璟尧,转头就走,“我先走了。” 陆璟尧被她逗笑了,心情大好,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声,“我让舟亭送你。” “好!”清桅利落的答道,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赶紧回家洗澡。 她这几天其实有在医院洗澡,但实在是冷,就洗的潦草了些,但也不至于有味道吧……可是许宴或许会开玩笑,骗她,但陆璟尧应该不会啊,他那个人哪里会开什么玩笑。 真是笑话。 两人分开,陆璟尧去了陆阅川的病房,清桅回陆公馆。 陆璟尧一直等在病房,倒不是找陆阅川说一些慰问的话,而是上面催的紧,他得了解这次事情的全过程,佩城失守,大哥被害,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再加上上面一直在等此次事件的调查报告,大哥的伤势关系着他日后的位置,他若真伤了,残了,一年半截好不了,上面定不会留着他在总司令的位置上。 北平有宋家,东北有王家,前有豺狼后有猛虎,他必须小心处理此事。 清桅回到璟园的时候,整个人都累极了。在医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出了医院就不行了,就好像一直绷着那根线突然松了,整个人也松了。 舟亭一转方向盘,汽车平稳的停在璟园门口。 铃兰几个听到汽车的声音,老早就在门口等,一见真的是清桅,高兴地赶紧跑过来开车门。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这几天我们都急坏了。”铃兰急急的诉说着担心。 “山茶,快去备热水,我想洗澡。”清桅进门第一件事就吩咐道。 “好的,小姐。”山茶哒哒的往楼上,小姐回来了,脚步都轻快了。 只刘妈一听清桅要去沐浴,几步跟近她,“小姐这就沐浴?空着肚子怕是不好,一会儿小心晕了。” 清桅与刘妈也相处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便看着她和颜悦色的说,“我好几天在病房呆着,身上都有味道了,想先洗澡。” 刘妈见她这么说,也不再执着,只看着她又嘱咐说,“那洗之前多少吃点东西垫垫,省得犯晕。” “好。” 铃兰扶着清桅上了二楼,她先在沙发坐了会儿,等山茶她们准备热水、衣服。而楼下刘妈则带着人去厨房准备吃的。 安静了好些天的璟园,终于又热闹了起来,浴室里哗哗的放着热水,热气弥漫;厨房里切菜、炒菜叮叮哐哐的一阵忙碌,缕缕白烟从灰色的烟囱里飘出来,被风吹成各种形状,像花、像鸟,而后消散不见。 第105章 同床共枕 陆璟尧回来的时候,璟园里处处飘着饭菜香,餐桌上放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 “少爷,您回来了。”刘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眼瞧见陆璟尧踏过屋里,赶紧迎了过来。 “少奶奶呢?”陆璟尧一边走一边问。 “少奶奶在楼上。” 陆璟尧走进屋内,看见餐厅那边一桌子饭菜问,“还没吃饭?” “没有,少奶奶一回来就说要先去洗澡,上去也有一会儿了。”刘妈答道。 “那我等她一会儿。” 陆璟尧说着退了大衣,走到沙发边坐下。刘妈见状,去泡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送过去,又倒出一杯放在陆璟尧跟前。 茶香袅袅,陆璟尧在客厅喝茶、看报,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下来。看了眼落地钟,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便起身往楼上去。 “少爷,我去叫少奶奶吧。”刘妈见他要走,紧跟过来说道。 “没事,我自己去。” 陆璟尧进到卧室的时候,看到铃兰正在收拾衣服,手里抱着清桅换下来在医院穿的那套正要送去楼下洗。 铃兰一抬头,看到正进门的陆璟尧,张着嘴巴愣了愣才叫“姑爷”。 “小姐呢?”他问。 “小姐在浴室洗澡,还没出来。”铃兰答道。 陆璟尧走到卫生间门前,没有听到声音,“她进去多久了?” 铃兰看一眼墙上的钟,“遭了,有四十多分钟了……小姐!” 陆璟尧一听,赶紧推门,门没推开,拧了拧门锁,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刘妈,去拿钥匙。” 刘妈急忙拿来钥匙,打开浴室门,铃兰先跑进去,刚要喊“小姐”,就见清桅泡在浴缸里睡着了———她头歪在白色的浴缸沿上,被热汽蒸的红红的,泛着晶亮的水光。她还穿着里衣,估计都还没洗,试着水温就睡了。 铃兰眼圈一红,哑着嗓子,“怎么洗着澡就睡着了?” 陆璟尧走过去,看了清桅一会儿,扯过旁边的浴巾,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以为这么大动静,清桅肯定会醒,可她只是在他怀里缩了一下,将头靠在他胸口,便不动了。 他合着浴巾将清桅放在床上,吩咐铃兰给她换干净的衣服,他自己则去了旁边的房间洗澡换衣。 等他再过来时,铃兰她们已经给清桅换好衣服,又换了床单被子,她安静地躺着,睡的很沉。 只是湿着的头发被撩在枕头的一边,发梢还在滴水,但屋子里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陆璟尧在屋里寻了一遍没找到干毛巾,便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她白色的绒毛睡袍,软软的,毛毛的,看着挺吸水。 他坐床边,一手拿着睡袍,一手小心地拿起一束头发,慢慢地擦拭着,擦干一束又换下一束,无比认真,就好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铃兰拿着毛巾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欣慰一笑,又轻手轻脚的悄悄退了出去,并关好门。 太阳从正上方缓缓西落,金色的光洒在红白色的璟园上,温柔、恬淡地像世外桃园。一下午的时间,陆璟尧在书房办公,清桅在卧房睡觉,一直到晚间用饭时,她仍未醒来。 刘妈担心她饿坏了,一遍一遍跟陆璟尧提醒,陆璟尧耐不住,上楼看了清桅好几次,但每次想要叫醒她时,想起她这段时间的忙碌,在家里照顾大嫂、然然,在医院照顾大哥,经历手术又守三天三夜的加护病房,还要担心他的心情、他的伤。 她一个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娇滴滴的沈家小姐,做起这些来,远比他看到的要辛苦、艰难很多。 他看着清桅安睡的小脸,又纠结的放弃了,让她继续睡吧。 晚上十点,他忙完从书房出来,准备洗澡睡觉。他从旁边的房间洗完澡出来,正碰上端着一托盘饭菜的刘妈。 “少爷,这些你端进去,叫少奶奶起来多少吃一些,一天没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陆璟尧有些无奈,刘妈这股不依不饶的劲儿有时候真是让人办法,他轻叹一声,“她还没醒。” “那少爷你叫醒她啊。”刘妈坚持。 陆璟尧抬手捏一捏额角,“她需要睡觉,要不这样我拿一碗参汤,其他的你先温着,她什么时候醒了就去吃。” 说完,他端起托盘中的参汤,没等刘妈再说话,就径自走进房间并关了门。 陆璟尧没有开顶灯,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壁灯,踏着暖色的灯光,将汤放在清桅这边的床头柜上。又绕过床尾走到床这边,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一点声音。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下,许是带起了凉风,清桅往被子里缩了缩,等他躺好,侧目看到仍酣睡着的清桅,额头光洁饱满,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拉下阴影,绵密上翘的像羽扇,娇俏的鼻头,红粉的嘴唇,睡的像只慵懒惬意的小猫。 他长臂一伸,将清桅整个人带入怀中,满腹柔软馨香,他伸手关掉壁灯,一夜好眠。 幸福是麻醉剂,好像能把时间变得绵长。 第二天,清桅朦朦胧胧醒来时,天刚刚微微亮,她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睛,入目不是熟悉的窗帘,而是……她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是一段脖颈和一颗喉结。 轰!……清桅脑子被瞬间炸开,清醒过来。她灵动的眸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墙面、窗帘、床、被子……陆璟尧! 她睡在陆璟尧的怀里! 昨天是发生了什么吗?她记得她回了璟园,然后让铃兰放水,准备洗澡……对,洗澡,然后呢……后面就没有记忆了。 她脑子里想了一堆,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陆璟尧此时睡在她的旁边,她心里由震惊到混乱再到……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看着近在咫尺,动一动手指就能碰到的陆璟尧的脸,心里百转千回,跟万花筒一般。 她尽量轻、小动作的慢慢退出陆璟尧的怀抱,但还是惊动了他,刚退出一拳的距离,陆璟尧就伸手拉被子往她身上盖,小心又温柔。 陆璟尧扭头看了看窗外,又低头看着怀里的清桅仍然沉睡着。好一会儿他侧了侧身,一手轻抬起清桅的头,另一胳膊从她的颈下撤走,将她小心的放在枕头上,掀开被子下床。 陆璟尧刚下床,清桅就佯装的翻身,转了半个圈,背对着陆璟尧。 她不知道陆璟尧知不知道她醒了,但她现在必须没醒,呯呯乱跳的心脏根本还没有想好面对这样场景下的陆璟尧。 第106章 门外偷听 陆璟尧很快洗完脸换好衣服出了房间,清桅听到关门声,才顿时睁开眼睛,缓过神来。 她计算着时间,等陆璟尧下楼大概十分钟之后,她才悠悠地醒来。 铃兰和山茶听到楼上的声音,知道清桅醒了,便赶紧上楼来伺候。 “小姐,你终于醒了!”铃兰惊喜的看着清桅,转着圈的上下打量,“小姐,你这次睡了快二十个小时,要不是姑爷在,我都以为你是不是中毒晕死过去了。” “呸呸呸,你这个丫头一大早说什么昏话。”清桅轻瞪她一眼。 铃兰嘿嘿一笑,“我错了,小姐。” “他人呢?”清桅装着不经意的问。 “他?谁啊?”铃兰正给清桅梳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碰到镜中清桅瞪她的眼神,她吐吐舌头,“哦,姑爷啊,他走了啊。” 走了?难不成他也不好意思躲着她呢?这么幼稚的想法冒出来时,清桅直拍自己的头,陆璟尧是什么人,怎么可能! “有说去哪儿了吗?”清桅淡声道。 “去宣市了啊,小姐不知道吗?”铃兰有些不解,她愣愣的看着镜中的清桅,“你们不是和好了吗?姑爷没告诉小姐?” 清桅不答,也不知该怎么答。 倒是送衣服过来的山茶,机灵的一笑,“我知道,小姐和姑爷是和好了,但是……又没完全和好。” “哈哈……”山茶一句话,引的铃兰一阵哈哈大笑。 清桅见状,一抬眸瞪着镜中两人,“两个鬼丫头,胆子肥了是不是?!” 两个丫头见清桅不悦,齐齐憋着笑老实认错。 陆璟尧去了宣市,清桅也没有纠结他去办什么事,又什么时候回来。从认识他起,他好像就是这样,会在某天清晨突然的消失,又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身突然的出现,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清桅吃过早饭,便让慕青玄开车送她去医院,虽然陆大哥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她在医院的实习工作还将继续。 许宴在护士的临时休息间给清桅要了一张床铺和柜子什么的,她来医院之后可以在这里放东西,换衣服,累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短暂的休息。 在这里,她不是金贵的沈家小姐,也不是身居高位的陆家四少奶奶,她就是同所有人一样的最普通的医护人员,甚至她还没有人家医术厉害,所以她心里总是默默给自己打气,要更加的努力。 陆阅川一开始就是她的病人,责无旁贷的她需要一直照顾到他可以出院。她每天给陆阅川上药、换药、量体温,推着他去检查,跟许宴汇报他的情况,确认治疗进程,事事认真仔细。 当然还有一些比较亲密的环节,她还是会小心的保持距离,或者让白舒婷代劳,她在一旁指挥。 医院里知道她是陆家四少奶奶,如今却能这么细心的照顾陆阅川时,都禁不住连连夸她。但也有说她卑微、在陆家不受待见之类的话。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背后怎么评价,清桅心里其实想的很简单,陆阅川是他的病人,照顾他是她的职责所在,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是陆璟尧的大哥,她没有忘记那天宋凌盛气凌人的无端指责和恶意谩骂时,陆璟尧脸上百口莫辩的沮丧和颓然。 她当然也没有期望以此能改变宋凌对陆璟尧,甚至对璟园所有人的态度,她只是希望陆阅川和陆家其他人不要成为陆璟尧在战场上的心理负担。 安心,是她现在唯一能给陆璟尧的。 她每天忙忙碌碌,往返陆公馆和医院之间,虽然有点累但也过的很充实,时间飞快而逝。 这天,她正端着药去看陆阅川,刚走到门边,听到里面有些微的争吵,还是一向温和的陆阅川的声音。她本着不偷听病人隐私的想法,本想先离开,却在转身时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你怎么就不明白,璟尧和清桅不是那样的人。”陆阅川的声音带着微微怒意,又有些无奈。 “不是那样的人?那为什么受伤的是你,不是他陆璟尧?”宋凌又是那句话。 “我会受伤是因为中了别人的埋伏,跟璟尧没有关系,他那时候都不在东北。”陆阅川解释。 “是啊,明知东北那么危险,为什么是你留在那里,而不是他。”宋凌继续强词夺理。 “母亲,谁留在北平,谁留在东北,什么时候留,什么时候走,都是要汇报,上面决定下来的。” “你就知道护着他,从小到大都是,都说了她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 “母亲!”陆阅川厉声打断了宋凌的话。 “好好,不提不提。” “总之一句话,母亲,不管你对璟尧有多少不满,那些话以后都不允许再说,特别还是当着清桅的面,她这段时间这么尽心尽力照顾我们,我和舒婷都很感激她,请你也尊重她作为我们陆家四少奶奶的体面。” 陆阅川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宋凌的回话,就听到门边有说话声传来,“清桅,你怎么不进去啊?”是护士小雯。 站在门边的清桅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假装检查盘子里的药,抬腿往回走,“我发现我好像少拿了一种药。” “哦,那你回去拿吧,我先去忙了。” “恩,好。”清桅笑着点头,往回去拿药,脚步慌乱。 清桅在护士站待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往陆阅川的病房去,在门口挑拣出合适的笑容挂在脸上,走进病房。 “大哥,我来换今天的药。”清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先叫了一声陆阅川,走到里面看到坐在沙发的宋凌,面露惊讶的才唤了声,“母亲来了。” 宋凌原本板着一张脸,瞟到陆阅川递过来的眼神,轻勾一勾唇角,“恩,我来给川儿送吃的,刚让厨房煲的骨汤。” “恩,挺好的,大哥现在喝骨汤,正合适。”清桅陪着笑。 “清桅,你吃午饭了吗?”陆阅川看着正忙着换药的清桅问。 “还没,我给你换完药再吃,医院有食堂。”清桅拿出一瓶新药,重新挂上。 “那你在这里一起吃吧。”陆阅川嘴快,反应过来又怕清桅尴尬,“或者你拿一些去,他们每天送的很多,我也吃不完。” “不用,不用,我吃……” “母亲,你给清桅每样都拿一份。”陆阅川没等清桅说完,就朝宋凌看过去。 宋凌得了眼色,很快装出一份来,“是啊,清桅,这个给你,这些天也辛苦你了。” 在偷听到那些话之后,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她一再的拒绝,陆阅川一再的坚持,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好提着那份饭出病房。 不得不说宋凌确实花了心思,那份饭在她刚提进休息间的时候,就被小雯闻到香味,赞不绝口,她也就正好做个顺水人情非常爽快的送给了小雯吃。 第107章 正月十五 清桅在医院忙碌的几乎忘了,现在还在新年期间,直到正月十五前一天,许宴特意来找她,她才意识到半个月过去了。 “清桅。”许宴两手插兜,一身白色的医生袍出现在休息间门口。 清桅闻声,放下正收拾的衣服,转身看到许宴,微微一笑,“许宴,找我有事?” “算是。”许宴轻轻点一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什么事?你说。” 许宴不答反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恩,收拾好了,其实没什么,就是要带回去洗的衣服。”清桅指了指床铺上几个衣服。 许宴看着床铺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护士服,还有几个笔记本,本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应该是记的笔记。 “走吧,送我回家,正好顺路。” 清桅愣了愣,“送你回家?”想笑又不敢笑,看着许宴的眼里满是疑惑。 “怎么,做徒弟送一回师父不行?还是你们陆家的车坐不下两个人?” “没有,没有,这就送。”清桅满脸堆笑,连忙应承道。 她每天上下班,都慕青玄开车送她,这会儿他应该也已经等在楼下了。但看许宴的样子,送人是借口,估计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清桅拿好东西,说笑着许宴作了个请的动作,“师父请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最近的工作情况,有说有笑的出了医院。一月中旬的北平,仍旧有吹不完的冷风,但此时走在风里,清桅却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北平冬天好像很长,会一直持续到几月啊?”清桅不解的问。 “差不多得到三月底吧。”许宴温声回答,两步跨出来,走到风口处替清桅挡一挡。 “还有两个月。”快到春天吧,她灰蒙蒙的冬天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刚下楼,就看到正等在楼下的慕青玄,“青玄,我们今天先送许医生回家。” “好的,小姐。”慕青玄答着,转身又问许宴,“许医生,您把地址说一下。” 许宴说了一个地址,几个人便上了车。慕青玄开车,清桅和许宴坐在后排。 一个利落的转弯,黑色的汽车如一尾墨鱼,顺滑地开出了医院的大门,往东边的街道而去。 清桅和许宴在后排的聊天,聊最近在医院的情况,不知怎么的,聊起共情。清桅就问许宴,“为什么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挺平静的?” 她太难了,在医院这半个月,见到的病人多,说过话的病人家属也多,她总是很轻易的就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总是动不动就会哭,眼泪流个不停。 “在医院久了,看的多,可能习惯了。”许宴沉稳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响起,有历尽千帆的释然。 “所以见多了生死,人就会变更冷漠吗?”清桅问。 车厢内没有声音,许宴看着窗外缓缓划过的路灯,似乎是在认真回想这么多年在医院的经历,那些想救救不活,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幕幕,是否真的让他变得冷漠了呢? 好一会儿,才听到许宴的声音,有一丝笑意,“你觉得我冷漠吗?” 清桅摇头,“没有。”从与许宴认识以来,他帮过她很多,现在还教了她更多,在医院外,他是朋友,在医院内,他是专业的师父,也是为了病人可以随时鞠躬尽瘁的专业医生。 可在有时候面对病人的痛苦折磨和悲痛欲绝时,他又总是出奇的冷静、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很多时候,极端的共情会扼杀自己的激情,也可能会影响医学上的判断甚至错误到危及生命,但更为有深度的共情则是去平衡它们。我想这是我们之间的不同。”许宴轻柔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清桅望向车窗外,正好有一束光照进来,让她每个感官都变得清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一扫而空。 就是这样一句话,在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一个回家的路上,许宴淡定的经验之谈,成了清桅此后医生职业生涯里的一盏指路明灯,时刻提醒自己——以人为本,以医优先。 清桅深思间,便不知不觉到了许宴的住处,是一个中式庭院,门口有两棵香樟,树叶繁盛。 临下车前,许宴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对清桅说,“对了,清桅,下周我留学时的导师从美国过来中国,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接他。” “美国的导师?是你宾西法尼亚大学的那个约翰导师?”清桅一脸震惊,欣喜不已。 “恩。”许宴微笑着点头。 “好的好的,哪一天?几点?是在火车站还是……” “不用着急,下周呢,我明天把具体信息写给你。”许宴打断她的话,“好了,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清桅道别,很快回了陆公馆。 一路上,清桅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西医西医,本就是西方医学,能有机会结识到这样厉害的人物,她心动不已,这次她得好好跟着人学习。 -- 第二天,是元宵节,宋凌想着是个好日子,就想让陆阅川出院。清桅跑去跟许宴商量,最后觉得他身体各项指标都基本稳定,剩下的回家休养倒也无妨,也就同意了。 接着,清桅就一直帮忙办理出院事项,拿要带回去的药,叮嘱白舒婷和下人们的用药细则。谁知宋凌在一旁听着烦了,直接一句让清桅每天早晚去给陆阅川换一下就行。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清桅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晚上,因着陆阅川归家,加上元宵节,陆故渊特意让人备了晚餐,安排一大家子人用餐,只有陆璟尧不在。 席间,宋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络,说话带着笑,做事含着情。只是从头到尾,所有人都好像得了命令,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陆璟尧。 清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一直给然然喂饭。白舒婷要照顾陆阅川,顾不过来,她倒也忙的自在。 只是一桌子人,此时心里藏着事的,除了清桅,还有两人——陆阅川和白舒婷。 出院的时候,许宴告诉他,他的左腿要恢复以前正常程度几乎不太可能,而且以后就算养好了也会有点瘸,要依靠拐杖,不可过于用力。 当然,这些话,他俩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宋凌。只怕哪天知道的时候,又是一声腥风血雨。 吃完饭,清桅顺路送大哥大嫂回去,又顺便做了检查,才安心回璟园。 走到璟园门口,铃兰突然开口说,“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吧,慕大哥说今儿城里有灯会,可热闹了。” 清桅闻言倒是有点心动,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在什么节日出去玩过呢,上次春节就是,天天看着一路上的红灯笼,倒是忽略了这份喜悦。 清桅还在犹豫时,忽听慕青玄开口,“去吧,小姐,北平的灯会还挺好看的。”慕青玄难得主动说话,短短几个字,说的有些拘谨。 “好,去逛灯会。”清桅点头,笑的很开心。 第108章 灯会遇险 元宵佳节,华灯初上,街头巷尾,人声鼎沸,映照着北平的繁华。 这天晚上,明月高悬,处处张灯结彩,人们也都纷纷走到户外,闹花灯、舞龙灯、放焰火、猜灯谜,迎月、踏桥……将节日欢庆的气氛推向高潮。 清桅几人开着车过了天桥,一路上都能看到各个店铺门上悬灯,檐上挂彩,各样彩灯树、彩灯柱、……火树银花,将整个城照的晃如天宫一般。 “小姐,前面不好走了,我们可能得下车走过去。”慕青玄专注地看着车外,人来人往,小心的打着方向盘。 “好啊,小姐,我们走过去吧。”铃兰趴在车窗上,兴奋的指着窗外一处奏杂耍的地方,围着一圈一圈的人,欢呼叫好声不断。 清桅本没有太大的心情,这会儿看着外面这些热闹,被铃兰也带的兴奋,便点头同意。 慕青玄靠着熟练的车技,在一个巷子口找到合适的位置,停好车,带着清桅和铃兰往人群里去。 走到人群里,清桅的活泼与热情才彻底被调动起来。人与人摩肩接踵,倾城而出。一眼望去,灯山灯海,月炮花筒,宛如银河。 她就像瞬间掉入了沸腾的人潮,被嬉闹、欢呼、叫卖的各种声音彻底淹没,听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只觉得自己被热浪卷的飘了起来,晕乎乎的。 她们一边逛,一边看,铃兰好奇的各种问个不停,慕青玄则耐心的一一解答,清桅倒是跟着听了不少。碰到买拳头的、耍杂耍的,几个人也要凑上前,看的尽兴还不忘打赏。 “小姐,那边有卖吃的,我们去那里看看。”果然,还是吃的对铃兰更有吸引力。几个人绕过卖蜜枣干果子的摊位,来到一处卖汤圆的铺子前。 “小姐,买几个吃吧。”不是询问,是肯定,铃兰看着热气的汤圆,早都挪不开眼了。 “好。”清桅笑着答应,晚饭时没吃,这会儿补上也算过元宵了。 “老板,来三份。”铃兰对着正忙碌的伙计吆喝一声。小伙计肩上搭着毛巾就颠颠地跑来,“好嘞,姑娘,都要什么馅儿的?豆沙、玫瑰、桂花。” 铃兰凑近问清桅,清桅说要玫瑰。接着她又问慕青玄,慕青玄说不要。 “青玄,要一份吧,今儿元宵节,也算过节了。”清桅看着慕青玄,温声劝他。 她以为青玄是要忙着照顾她和铃兰的安全,或者觉得不好意思,却见慕青玄轻扯嘴角,勉强道,“小姐,我不爱吃甜的。” 清桅没忍住,轻笑出声。是啊,男人一般都不爱吃甜食,她倒忘了。 好像也不全是……陆璟尧就很爱吃甜食。 “铃兰,我看那边有卖糕点的,我去买一些。”清桅看着隔壁摊位,准备过去挑选一些。 “小姐想吃糕点?”她记得小姐并不爱甜食啊,“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 “不用,我自己去买。”清桅说着,已经迈步往那个摊位去。 摊主是位四五十岁的阿伯,头发花白,脸上笑的热情,“这位小姐,想买什么?” 清桅走近些,一一瞧了,手指点了几样,梨花糕、桂花糕还有玫瑰饼,“这几种都帮我包一些。” “好嘞。”老板阿伯,麻利的拿出三个纸袋,每样装了半包,递过来。慕青玄一手接住,一手给老伯钱,末了打开一袋递到清桅跟前。 清桅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小姐不吃一块?”慕青玄开口问她,他也奇怪买了不少,却一口不吃? 清桅明白过来,微微一笑,“不了,先拿回家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拿回家他也不在,也吃不上啊。她看着身边热闹的人群,却都恍若流光从她身边匆匆而过,让人觉得有些孤单。 铃兰那边汤圆好了,清桅一碗五个,她吃了两个便吃不下了,就都进了铃兰的肚子。 几个人吃完汤圆,便接着往前逛,来到正阳门时,突然一阵锣鼓喧天,人群里爆发热烈的欢呼,人挤人的簇拥着直往前跑去。 “那边发生了什么?慕大哥。”铃兰兴奋的踮着脚尖,伸长了肚子往前看,只看到无数彩灯串成一条线,左摇右摆往这边钻过来。 “是舞龙灯。”慕青玄长得高,微微伸着手护着清桅,生怕她人来人往的被人撞到。 “走,小姐,我们也去看看。”铃兰拉着清桅往人群里窜,慕青玄紧跟在后面,人实在太多了,他有些担心。 铃兰一路走,一边喊“麻烦让一让,让一让……”,也不知被撞了多少次,两个人终于穿过人群,挤到最前一排,清桅刚站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这热闹凑的还真是费体力。 “小姐,快看,龙灯来了!” 随着铃兰的一声高呼,主街上一条色彩斑斓的龙灯在人群中蜿蜒穿行而来,龙头威武,龙身绚丽。龙灯共有十八节,三十六名青俊男子,穿着华丽,彩袴锦衫,捧着龙脚,舞动着龙身,一会儿向下匍匐,一会儿向上飞腾,每一次转身都激起一片欢呼。龙灯在夜空中翻飞,犹如腾云驾雾,气势磅礴。 清桅和铃兰跟着人群一阵阵欢呼,热情投入。突然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划破夜空,一辆失控的汽车从对面的巷道里猛冲而来,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叫,呼喊,原本整齐的龙灯队伍也被瞬间冲散,龙身四散。 疾驰地车子直冲清桅她们这个方向而来,一个小女孩被挤出人群,吓在嚎啕大哭,眼见车就要撞过来,清桅心惊胆战,朝着慕青玄急喊一声,“青玄,救人!” 慕青玄借力一跃,身子腾空而起,抱着路中间的小姑娘,一个利落的翻滚,瞬间躲开。清桅见状心里一松,正要过去看那个小姑娘,却不想横冲直撞的汽车突然转了一个方向,朝她面前横冲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喧嚣声瞬间变得遥远,只剩下心跳在耳边轰鸣。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桅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将她扑向一旁,她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辆汽车。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惊魂未定,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脸上带着关切和担忧。 “陆璟尧……”清桅不自觉喃喃道。 第109章 群情激愤 “四少!” “小姐!” 武阳和铃兰同时惊呼,赶紧跑过去。 陆璟尧看着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清桅,呆愣呆愣的,明显还没缓过来,担心化作温柔,“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这不是在家里。” 清桅深深地看着陆璟尧,他半阖着眼,笑的亦正亦邪,她庆幸此处没有灯光,不然连老天都会发现,她的那份喜欢是多么热烈,多么汹涌。 铃兰扶起清桅,焦急地上下打量,“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清桅摇一摇头,“没有。” “四少,是财政司的车。”武阳看着不远处那四个6的黑白车牌,严肃道。 车子撞到了一根石柱,停在路边,车凹了一块,但看着里面的人应该没有大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是司机,一身整洁的西服,平头小伙子,他几步跑到陆璟尧跟前,连连鞠躬道歉,“陆长官,小心有眼无珠,差点撞到您。” “你确实该罚,按理今天这条街是戒严禁车,你们怎么会开到这里来?还差点撞到人。”陆璟尧冷峻的声音,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不不不是我……”小伙子皱着眉头,结结巴巴,看了眼陆璟尧身后一队穿着军装的军人,摇头叹了口气,“哎呀,是詹姆斯先生,他非要开车过来,怎么劝都不听,刚刚开到那边街上的时候,车子不知怎么刹车突然失灵了。” “那……” “是洋人!”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人们纷纷看向车里,果然看到一个黄头发洋人身影。 瞬间激起人们的愤怒,人群像被点燃的火药,迅速在涌向车边。他们开始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汽车困在了角落。愤怒的呼喊声、指责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失控。 “武阳,快带人控制现场,别伤了群众。”陆璟尧见状立即吩咐,又凑近舟亭的耳边说了什么几句,舟亭也迅速往人群跑去。 武阳带着人来到人群前,试图维持秩序,但愤怒的百姓已经无法平息,各种东西朝汽车这边砸过来,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后排的车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中国女子。 从清桅的视线看过去,她看不到那女子的正脸,只能看到大概的身型,她身姿高挑,穿一身驼色大衣,黑色的高跟漆皮鞋,一头长卷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头戴同色的毛呢宽沿帽。 她站在车前,气质优雅、沉稳坚定,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 众人见这样气度不凡的女子突然出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嘴上的指责谩骂也渐渐弱下来。 女子扫一眼众人,朗声开口,“大家听我说,我知道大家此刻的愤怒、憎恨,甚至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情。但这位詹姆斯先生是上面领导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助我们的。” “帮我们?是帮你们掠夺中国的领土、抢劫中国的财富,杀害中国的人民吗?”那位高喊洋人的青年又率先打断那女子的话,愤然道,“看你的打扮,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权贵,跟那些洋人都一伙儿,都是卖国贼!” “给我砸!!”又一黑衣男子高声喊道。一瞬间,短暂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给我砸!打死这些洋鬼子,卖国贼!” “滚出中国!” “滚出中国!”…… 一时间,无数群众都朝汽车这边涌过来,无数木棍、石头砸在车上。武阳眼见维护不住,带着那女子赶紧从后方的人群里挤出去。 “洋人跑了!”那个黑衣粗暴的拉开车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肯定是趁刚刚说话跑了!往那边追!”那男人手里的木棒一挥,好像一面鲜红的旗帜,无数人跟着往另一方向跑去。 只是哪里还找的到人,舟亭一脚油门,载着詹姆斯一眨眼出了正午大街。 -- 陆璟尧几人也早已趁乱离开事发地,慕青玄带着铃兰去开他们的车。而陆璟尧则带着清桅回到他的车里,等待着武阳。 “你要过去看看吗?这么久还没来,会不会出事了?”清桅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担心的跟陆璟尧说。 陆璟尧坐在座位上,一脸无所事事,指间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淡然的看着车窗外,“出事也能回来,你要担心,我先送你回家。”说着就要起身下车去驾驶座。 “不用,再等等。”清桅本想拉住他胳膊,却不想陆璟尧手一抬,正好拉住他的手。 两人手拉着手,肌肤相触,一时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就好似久别重逢的陌生又熟悉跑了出来,让人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清桅当即松开手,转身看向车外,却正好看到武阳带着刚刚那个车前女子跑过来。 “武阳,这里。”清桅摇了摇胳膊,扬声喊道,声音脆脆的。 “四少奶奶。”武阳老远应答一声,停住跑,带着那女子走到陆璟尧的车窗边。 “四少,刚刚陶小姐也在那里,众人一通乱砸,我怕她受伤,就将她一起带了过来。”武阳看着车内的陆璟尧一一汇报。 此时,清桅终于看清了那女子,标准的美人脸,一双杏眸,像黑夜里的珍珠,闪着灼灼的光,漂亮极了。气质干净娴雅,最难得的是她通身的知识女性的魅力,让人过目难忘。 那女子自然也看到了车内的陆璟尧和沈清桅,她大方一笑,左脸有一个圆圆的酒窝,让她看起来又多了女子的活泼,“想必这位就是明艳动人的四少奶奶,你好,我叫陶希。” 清桅看着伸在自己眼前的纤纤玉手,手背上一道擦伤,应该是刚刚弄的,她抬手轻轻握一握,抱以微笑,“你好,我叫沈清桅。” 陶希跟清桅握完手,又自然的把手移到陆璟尧面前,眼里多了几分温柔,“今天谢谢四少。” “份内之事,不必客气。”陆璟尧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她一眼,却并不伸手,“陶小姐请上车,武阳,送陶小姐回府。” “是。”武阳转身打开副驾驶的门,“陶小姐,请。” 陶希悻悻地收回手,脸上虽仍笑着,再望向清桅的眼神多了一丝尴尬,还有莫名的……伤感。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彼此之间连一个眼神的流转都没有,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凝固了,与车外的喧哗热闹形成天壤之别。 清桅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第110章 气氛诡异 这会儿路上行人多,车子走的并不快,好几次清桅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打个转又咽回去了。 灯光在陆璟尧的脸上明明灭灭,清桅终是忍不住瞟他一眼,而他也正望着她,眼神温和,“怎么了?” 怎么了?她也想问这车里怎么了,但现在有外人在,她不能,她眯着眼勉强一笑,正要转过脸去,陆璟尧突然伸手握了她的手,柔声问她,“冷了?” 清桅不想陆璟尧突然这样,而且前面还有那么优雅的陶希在,顿时有点发窘,手动了动,却没挣脱。 因为担心陆璟尧再突然做点什么,清桅只得乖乖坐着,一路上一动不敢动。 陶希下车的时候,清桅热情的跟她挥手道别,且叮嘱她手上的伤记得要消毒上药,而陆璟尧坐在旁边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 车子再次启动,清桅忍不住嘀咕,“陆璟尧,你怎么回事啊?人家跟你握手,你手也不伸,人家走,你也不知道说句话……人家一个女孩子诶,真是没风度……” 陆璟尧全程只听着。 武阳在前面听到清桅的话,瞟一眼后视镜,正好撞到陆璟尧冷厉的眼神。 他轻咳一声,笑着说,“四少奶奶,后面那个箱子里有四少给您带的吃的,您要不看看?” 他带的吃的?清桅被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她看着旁边一个牛皮纸盒,伸手去拿,“是什么?” “是奶皮花糕,宣市那边的特色,四少特意带回来给您的。”武阳一个劲儿的笑着解释,“四少奶奶,您快尝尝。” 清桅打开纸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七八块糕点,方方正正的,奶白色。她瞟一眼陆璟尧,拿起一块放在嘴里轻咬一口,有牛奶的香味,糯糯的,她弯眉一笑说,“好吃。” “少奶奶喜欢就好,四少为了买这个,我们还差点错过回来的时间……” 陆璟尧手肘撑在车窗边,支着头,皱眉道,“多嘴。” 一语打断,武阳嘿嘿笑两声,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清桅边吃边扭头去看陆璟尧,两人视线相撞,清桅灿然一笑,陆璟尧很快扭头看向车外,清桅又故意凑近眨着眼看他,他偏头看向她,眼眸清澈,眼底是说不清的缱绻。 车子很快停在灯火通明的陆公馆门口,清桅打开车门下了车,却没等到陆璟尧下车。 “你不回家吗?”清桅试探地问,一直轻松愉悦的心情有乌云遮了过来,泛起不安。 “恩,今晚正午门前的事情,我要去军部处理,这会儿舟亭已经带着詹姆斯先生等在那里了。” 这是第一次陆璟尧出门跟她有交待,清桅心里好似刚刚吃的玫瑰汤圆,甜糯糯的,“那你记得吃饭。”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吩咐武阳开车,车子流水一般转眼驶离陆公馆,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清桅手里捧着那盒奶皮花糕,看着黑暗中那明亮的一尾车灯,照着前路一片光明,也照亮了她心里一直方向不明、灰暗难辨的那条路。 那条路叫——‘沈清桅和陆璟尧的未来’。 -- 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陆阅川的空缺,陆璟尧在军部的事情更多,他也更忙,而清桅能见到他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时常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揽她入怀,第二天起床,除了被子上有不太明显的褶皱,却早已不见人影。 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她问陆璟尧,“你为什么不拒绝这门婚事?”,他说,“我忙。” 现在看来,他确实很忙很忙。 陆阅川的事,一度让陆家陷入低谷,但随着大哥的出院归家,母亲和大嫂的状态也好了很多。特别是母亲,看着清桅不再横眉冷对,恢复了以前笑脸相迎的时候。 而大嫂则是更忙更辛苦了些,以前只是带然然,日子轻松舒服,现在每日要照顾大哥,给他换药、喂他吃药,扶他上卫生间等等,虽然有下人帮忙,但她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但对清桅来说,最值得开心的事,就是母亲不再阻挠她去医院,学医这件事好像变得更顺利了。 “清桅,忙完了吗?”许宴走到护士站,敲一敲台面,笑的温柔。 “恩,忙完了。我去换下衣服,我们就走,青玄已经等在楼下了。”清桅锁好柜子,又跑去休息间换衣服。 今天,他们要去接许宴的老师约翰先生。 清桅还特意穿的正式了些,一身黑色有束腰的大衣,高跟漆皮鞋,许宴看到她时,还笑说,感觉她突然长大了。 黑色的汽车一个漂亮的摆尾,顺利停到前门火车站门口。 清桅看着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地方,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慕青玄也在,她自这里踏上了北平全然未知的生活,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竟然都成婚了,当初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赫赫有名的陆家四少奶奶。 人会走,天会变,但所有经历的时间都会记得。 “清桅,你在这里等我吧,我进去找他。”许宴戴上礼帽,准备开门下车。 “我跟你一起去吧,这么大的人物,正好认识认识。”清桅说着,也戴好围巾,一推车门,跟着下去了。 一月底的天,相较于前两个月,气温要高一些,但相比于南方,还是非常冷的。车站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行人旅客,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或送别,或相聚。 清桅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菜市场是最有人间烟火的地方,卖菜大伯大婶们,你吆喝来他吆喝去,花花绿绿的各种蔬菜瓜果,是最平凡最宁静的小日子。 而此刻,她和许宴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与人擦肩而过,与人相视一笑,那些拥抱、呼喊、哭泣和追逐,却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烟火中最浓烈的那一部分,张扬,放肆,是灵魂的共振与滚烫的人生啊…… 两点十分,有火车进站。 火车在铁轨尽头,天地一线处缓缓而来。 一声汽笛鸣叫划破长空。 “是这个了。”许宴带着清桅往头等车厢的位置走去。 第111章 车站接人 头等车厢人不多,很快清桅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外国老人走下火车。 他很高,跟许宴差不多,但比许宴看起来要瘦一些,穿着灰色的大衣,头戴黑色的宽边礼帽,很绅士的模样。 但有一点奇怪的是,他提了很大的一个黑色皮箱,比其他同行之人的行李箱看上去要大很多。 “老师,好久不见。”许宴小跑过去,简单的贴面礼之后,张开手臂与约翰先生抱了抱。 “许-宴-,好-久-不-见~”约翰先生用着并不熟悉的中国口音跟许宴打招呼,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看的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清桅跟前,“老师,这是我跟您在信中提过的沈小姐。”许宴指着清桅向他介绍。 “约翰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叫沈清桅。”清桅大方地伸出右手,跟他打招呼。 “你-好~”约翰先生很绅士了握了握她的手,笑的很温和。 “清桅是我的徒弟,目前还在和诚医学院上学,她很有天赋。”许宴又笑着补充了几句,言语里都是夸赞。 约翰先生闻言,轻拧着眉,眼底透出一丝疑惑,“徒-弟?” 许宴微笑,解释道,“徒弟就是学生的意思。” “那你也是我的徒-弟~”约翰先生笑笑看看许宴,又指了指清桅。 清桅和许宴都闻言一笑,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的出了火车站,上车后一路往北辰饭店而去。 约翰先生不是第一次来中国,他对遇到的一切一点都不惊奇,甚至表现的很熟悉,这让清桅倒是有点意外。 -- 几人到了北辰饭店,许宴带约翰先生去五楼的房间,她在楼下等。 “小姐,这位约翰先生可能没那么简单,咱们小心一点。”慕青玄低沉地开口。 “你发现什么了?”清桅看了看慕青玄,低声与他交谈。 “我刚帮他拿行李的时候,发现那个箱子特别沉,完全超出一个医生远程旅行该有的重量。”慕青玄眸中冷静漠然。 这一点,清桅其实在他下火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提着行李的那只手,肩膀明显下压,且走的很吃力,她当时就想,一个越洋而来的人怎么会带那么沉的行李箱,现在想来并不是她多疑。 但许宴似乎并没有察觉,还是事先就知道什么? “清桅,走吧,我在那边法国餐厅订了位子,我们带老师去吃饭。” 清桅思绪被许宴的一声高喊打断,她脸上扬起笑,跟着他们一起去餐厅。 席间,许宴点菜各种都照顾的很周到,看的出来,他很了解约翰先生,连牛排几分熟,洋葱汤要额外再加奶酪他都做的非常自然。 菜品上来,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大部分时间都许宴和约翰在聊,他们说英语,日常的内容清桅还能听懂,到一些跟医学相关的专业术语,她便只能陪着笑笑。 突然约翰先生看着清桅,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沈小姐,你认识梅花吗?” 梅花?清桅心里的警铃大响,是说的那个梅花吗? 她拿着刀叉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将其小心地放在白色瓷盘中。 “对,当时梅花也戴着这副金色的手镯,你是她什么人?”约翰先生指着清桅手腕上那梅花手锣。 约翰先生的这句话,无疑在清桅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这是娘留下的手镯,而约翰先生竟然见过娘,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 所以许宴今天带她见他,远不止认识老师那么简单!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掌心微微出汗,潮湿的触感让她更加不安,她试探地望向许宴,他温和一笑,对约翰先生说,“她是梅花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约翰身子微向后倾,瞪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清桅。好一会儿又不住地点头,“很像,眼睛、鼻子都很像。” 全程清桅只是看着他,又看看许宴,她不太喜欢这种所谓的被蒙在鼓里的‘惊喜’。 约翰似是感觉到了清桅的一丝不悦,他恢复绅士的模样,微笑着说,“抱歉,沈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母亲是很厉害的人,也很漂亮,我们合作的很愉快。” 他双手一摊,“今天见到你,我很意外,也很……惊喜。” “老师,清桅她只是来跟您学医的,其他的……”许宴看向清桅,顿了顿才说,“您误会了。” 约翰似乎很是意外,“哦,抱歉,沈小姐,真的抱歉。”约翰夸张的一捂胸口,一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清桅完全沉浸在这一系列的震惊里,看着对面的约翰先生和许宴,特别是许宴,她恍然觉得她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面带微笑,会同她玩笑打闹的男人。 她脑中乱糟糟一团,全是这一年以来,与许宴的相识、相处,他为她治伤、给她讲那个贵人的故事,维护她,送她嫁妆、教她医术……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用餐的后半段,清桅就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礼貌和明明白白的疏离。 约翰之后一个月会在医院,等医学院开学,他便会去学校上课一段时间。几个人吃完饭,许宴送约翰上饭店休息,而清桅则准备回陆公馆。 这会儿刚下午四点,天还大亮,只是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天色有些阴沉。 清桅因为这一顿饭,心情并不太好,眼睛虽望着窗外,实际却什么也没有看,空空如也。 成人年的世界里,想要交到真朋友好像是件很难的事。之前他觉得许宴是,亦师亦友,加上娘的那层关系,甚至觉得与他比普通朋友的关系还要更近一些。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她苦涩的笑笑。 慕青玄看着后视中的清桅,心里有些不安, 小姐进去出来完全两个样子,明显是遇到事情了。 他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又放弃了,专注开车。 -- 之后的几天,清桅跟医院请了假,只要去医院,就无法避免见到许宴,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在书房呆了两天,正觉得无聊之时,突然收到了宋琪的帖子,和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电影票。 电影?清桅来北平这么久还没看过电影呢,她一下子来了兴趣。 及着拖鞋就兴奋的往外跑,“铃兰,快帮我换衣裳!” 第112章 为何回国 新都大戏院坐北朝南,左右对称,平顶设计,是典型的西方现代派建筑。彼时看电影还只是一些富家太太小姐的消遣。 宋琪比清桅先到,只走下人,她便等在戏院门口。 清桅刚下车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宋琪,她靠在灰白色柱子上,一身黑衣黑鞋,干净利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工呢,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晃啊晃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 清桅偷偷绕到她身后,踮起脚尖调皮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宋琪转身去看,发现没人,清桅半缩在她身后捂着嘴偷笑,准备再拍一下宋琪,却在刚起身冒头,就一下被宋琪被抓住了手腕,宋琪挑眉看着笑的一脸璀璨的清桅。 “哎哟,小丫头现在都学会捉弄人了?”宋琪大长胳膊一伸,直接搭在清桅的肩上揽着她往里走。 清桅只呵呵地笑,也不说话,一张脸跟盛夏的花儿似的。 “看来沈大小姐这个四少奶奶当的不错嘛,笑的这么春光灿烂的。”宋琪习惯性的捏一捏清桅的脸颊,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清桅脸一下变得通红。 她玩笑的打开宋琪的手,笑道,“我看你也不错嘛,这腰看着可是胖了不少呢。”说完,戏谑的小眼神不忘瞟一瞟宋琪的腰。 “说谁胖呢,说谁呢啊,沈清桅!你看我不……” 两个人一路旁若无人的打打闹闹,进到放映厅内。因为是下午场,人并不多,昏暗的室内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但两人也不好再闹,只低低的说话。 “话说,你大哥终于肯放你出来了?上次看他那个凶狠的样子,我还担心得关你几个月呢。”清桅问。 “他最近忙,顾不上我,嘿嘿。”宋琪干笑几声,分不清开心与否。 清桅暗淡里瞥见宋琪的脸色,有点后悔自己嘴快,聊什么不好,非提什么宋骏麟。但她转念一想,宋琪是她的好朋友啊,如果她愿意讲,她很愿意听,有需要帮忙的她也非常乐意效劳。 “哦,我上次去找你,他有跟你说吗?”清桅想起上次的宋骏麟那个嘴脸,忍不住重提。 “上次?什么时候?”宋琪摇头。 “差不多一个月前吧。”清桅回忆了一下,“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你说,他当时那个样子凶的跟要吃了我似的,还说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你,说你也不会再找我之类的,想想就让人害怕。” 清桅忍不住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 宋琪见她那个样子搞笑的很,“哈哈,别怕,他啊,就是个纸老虎。” 纸老虎?清桅一皱眉,脑中出现宋骏麟那个毒蛇一样的眼睛,那明明真老虎! “那你是可以随便出门了吗?”清桅看着笑的奇怪的宋琪问。 “算是吧。”宋琪拍一拍清桅的腿,“别说他了,电影开始了。” 清桅不再说话,坐的端正,开始看电影。电影是部外国影片,看着幕布上出现的洋人的脸,清桅又想起那天见的詹姆斯医生,又是好一阵走神。 宋琪见她发愣,用手肘撞了撞她,“想什么呢?” 清桅微微一笑,“没事。” 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学医,当初跟父亲那么据理力争,还跟陆璟尧因此吵架,现在总不能就因为突然出现个詹姆斯,就放弃了? 那肯定不行。 可许宴那里怎么办?……算了,还是找机会去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电影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不少观众哭的稀里哗啦,清桅和宋琪倒是没有太大感觉。清桅是因为心不在焉,宋琪则是对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不太相信,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最会权衡利弊,真有人那么不顾一切的愿意为他人而死? 两人看完电影出来兴致缺缺,就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正等着慕青玄开车过来,清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还有点陌生。 “清桅。” 清桅转身寻声望去,就看到两个特别出乎意料的人,她看着那两人身姿绰约地向她这边走来,有些惊讶的打招呼道,“七嫂。” “刚出放映厅我瞅着背影有点像你,就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你。”刘芊芊一身火红的大衣,说出来的话,也是热情似火。 “恩,我和同学来看电影。”清桅看一眼身旁的宋琪,“这是我同学宋琪。” 宋琪自是知道刘芊芊的,京城出了名娇生惯养脾气娇纵的刘家大小姐,她看着对方,轻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只是她身边这位气质美人倒是没见过,眼神不禁多停了一会儿,笑的意味深长。 “哎呦,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介绍。”她转身看着身旁的女子正要开口,没想到清桅先说话了。 “陶小姐,你好,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清桅灿然一笑。 “四少奶奶,幸会。”陶希优雅的伸出右手,与清桅一握。 刘芊芊见两人熟悉友好的样子,不禁有些意外,她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侧头轻声问“你们见过了?” “恩,刚回国那天,我与四少奶奶在元宵节的灯会上见过,她和四少那会还救了我。”陶希微笑着解释,满眼真挚。 “陶小姐手上的伤好些了吗?”清桅礼貌的问,目光扫向她的手背。 “恩,已经好了。”陶希大方的伸出手,右手手背的伤已完全愈合,只剩一道肉粉色的痕迹。 “好了就好。”清桅欣然一笑,正不知道再说什么的时候,慕青玄的车开过来了。“我们的车来了,下次再聊。七嫂再见,陶小姐再见。” “再见。”刘芊芊和陶希脸带微笑的跟清桅两人告别。 只是一人笑的温柔,一人笑的怪异。 刘芊芊看着清桅的车汇入车流,渐渐远去,她收起一脸笑意,看着陶希,“你动作倒快,才回来半个月,这该见的,不该见的,想见的不想见的,你都见了遍。” 陶希淡淡一笑,“碰巧而已。” “碰巧?就那么巧?”刘芊芊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天约我是为了她呢?” “怎么会,你也不过才到沈家两三个月,又能知道多少。我自然是因为想见你才约你出来一聚。”陶希脸上带着笑,目光深远。 刘芊芊倒是好哄的,只是这话她听着也不怎么舒服,心里作怪,挽着陶希往外走,“你这番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倒真是快忘了,你为什么回来?” 陶希闻言,妩媚一笑,“当然是因为工作。” “因为工作?”刘芊芊扬着声音跟着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领导回国,我自己跟着回来。顺便帮他做一点事情。”陶希语气诚恳。 “只是帮忙做些工作上事情?真的都放下了?” “他都已经成婚了,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当初本来也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更何况……”陶希说起他声音很是温柔,又似乎有无限感慨,目光仍是望着清桅离开的方向,“更何况他看起来很喜欢沈小姐。” 刘芊芊原本试探的心,听到她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也不再说话。就像影片里演的,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回头也是枉然。 可是陶希当时那样疯狂的爱,她真的放得下吗? 第113章 往事重提 第二天,清桅一大早起床,按之前的时间去了医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按部就班的进日常的工作。 中午吃完饭,她和小雯刚从医院食堂出来,就遇到了好些天没见的许宴。他一身白袍,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两人面前,微微一笑,“吃完饭了?” “恩,许医生你来吃饭吗?”小雯扬着笑脸温柔地问他。 清桅站在一旁,随意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也不看他,就东张西望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许宴瞟她一眼,装模作样的,这是明显气还未消,不禁脸上笑意更浓,“不是,我已经吃过了,我来找清桅聊一下38床的情况。” “哦,好。”小雯看向清桅,松开两人挽着的手,“清桅,那你跟许医生聊,我先走了。” “恩。”清桅轻应一声。她不知道许宴这话是真是假,但他是主任医师,她也只能听着。 清桅看着小雯走远了,才把视线移向许宴,开口便语气不善,“你明知道小雯喜欢你,干嘛还当着她的面单独找我。” “她知道我不喜欢她。”许宴背着双手,声音轻淡。 “说话真难听。”清桅瞪他一眼,有些不满。 许宴低眉浅笑,“真话有时候都难听。” 他说完抬眸看向清桅,她眼睛里有明显未消的怒气,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以为她会就此发难,因为他曾经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真话。 身边来回走了几波人,她仍是没有开口,看他的眼神由不悦转换成了晦暗不明。 他心底聚起一些无奈,抬头望向医院的后院,“去走走?” 说完,他就抬腿往后面的花园走去,也不管清桅有没有跟上。 此时阳光正好,气温也上升了一些,不似之前那么冷了。花园里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在晒太阳,时不时有人跟许医生打招呼,他都热切地点头回应。 清桅若即若离的跟着他,病人看她穿着护士服,也不断朝她微笑问我。 气氛好像慢慢变得平和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走着,步调协调。 “从你第一天进沈府,我就认出了你。” 许宴直入主题的第一句就惊的清桅一阵心颤。 “因为我曾经见过你的照片。”许宴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汪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可清桅却从里面听出了未知的惊恐,一下一下侵在她的心上,心绪难平。 “你娘三年前给我寄了一封信,说如果将来有机会遇到你,请我多照顾你。”他侧头看一眼清桅,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脸,“你和照片上基本没怎么变,只是头发长了。” 三年前?她十五岁,刚高中毕业,难道娘那个时候就觉得会出事吗?为什么突然给许宴写信托他照顾我?并且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有拍过照片,娘寄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 干枯的树枝垂下来,挡在清桅前面,许宴不动声色地替她撩开。清桅撞到他的眼神,突然有种奇怪的尴尬感。 就像是你一直当作无话不说的朋友,突然间变成了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而且还可能留着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娘经常给你写信吗?”清桅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有压抑的哀伤。 “没有,梅花离开北平之后,我们只联系过三次,那是最后一次。”许宴的声音有些飘忽,清桅分辨不清。 他没继续称呼她娘而是叫了代号,清桅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人就是有这样一种时刻,对藏在背后的真相有着深切的渴求,可一旦发现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时,这份渴求又变得脆弱,心也变得胆怯。 “哪三次?”清桅问。 许宴听见她这么问,偏头看着她,笑的有些无奈,“抱歉,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那我那张照片呢?”清桅追问。 “烧了。”许宴的声音很轻,却让清桅心里有一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走过花园的正中心,四周的人越来越少,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沉重。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那些首饰是怎么回事?”清桅终于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许宴看着清桅淡淡一笑,目光了然,“那是梅花当年为了资助我的学业,不得已当掉的。后来我回国开始工作,挣了钱,才重新赎出来。后来你结婚我便当嫁妆送给你,是恭喜你,也是还她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清桅问。 许宴又笑了,他目视远方,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不是猜到了吗?还生气的这么多天都不来医院。” 说到这个,清桅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生气的不是你的私心而是欺骗。” 听到清桅这样说,许宴发现事情的走向好像与他想的有些不同,他停下来专注的看着清桅,“若我一开始就说实话,你确定不会吓走吗?” 清桅也看着他,想了想,转移视线,“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会?……许宴没有拆穿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但清桅自己心里知道,如果许宴在一开始就对自己说实话,她多半会直接走人,再也不见。因为那时她心里想的只有如何保全自己,在沈家生存下来,然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就可以了。 但现在,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她的心境大不相同,人生短暂,要认真的活,有意义的活,如果没有意义,那就去发现,去创造意义,才不枉此生。 “那现在呢?清桅。” 许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现在什么?” “现在有考虑好了吗?”许宴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的紧张,这是他今天来找她的最主要目的。 花园里起了风,清桅没有穿大衣,觉得有些冷,她缩一缩脖子,正纠结如何回复他时,小雯突然跑过来,神色焦急,“许医生不好了,上次刚动手术的陆家大少爷出事了。” 第114章 我有什么不敢! “川儿,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医生!!医生!快来人啊!” 清桅和许宴刚进医院大厅就听到宋凌撕心裂肺的哭喊,甚是骇人。 清桅定睛一看,大哥陆阅川躺在病房上,脸色惨白,疼的满头大汗,受伤的腿微屈,伤口处的白色绷带已经渗出血,用来固定腿的小夹板都断了。 而站在一旁的宋凌扑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大嫂白舒婷也是一脸焦急的站在床边。 但最令清桅意外的,是站的稍远一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陆璟尧。 以往陆阅川受伤,他一定是最着急,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今天怎么站那么远? 清桅推着陆阅川进手术室的时候,陆璟尧没有过来帮忙,仍是远远的站着,他虽然看着这个方向,但清桅没有捕捉到他的眼神,却一眼看到了他额头的伤,正流着血,一片鲜红。 清桅心里一惊,脚下晃神差点摔了。 两兄弟打架了?不可能啊,陆璟尧那个人只怕宁愿打他自己也不会他大哥一根手指头。 “怎么了?”进到手术室,许宴发现清桅的异样,开口询问。 “我看到陆璟尧好像受了伤,头上有血。”清桅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位置。 “那你要不先去帮他处理,这里我让其他人过来。” “不用,大哥的情况我比较了解。”清桅想也没想的拒绝,把脑子里的陆璟尧短暂屏蔽,专注手术室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 陆阅川被推出手术室,情况不算严重,骨头有些错位,只是伤上加伤,他估计要疼上更久,之后也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修养恢复。 许宴在病房跟白舒婷沟通陆阅川的情况,还有之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清桅都仔细地在一旁记录。 陆璟尧从病房外进来,走到陆阅川床边,宋凌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陆璟尧,当即怒火中烧,腾的一下站起来,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清桅见状猛地大步向前,挡在陆璟尧面前,一把抓住宋凌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推,“这是医院,请你安静些!”清桅压着声音,语气凌厉,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凌脸色一变,她未曾想清桅会出现出手,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沈清桅,你敢推我?!” “我有什么不敢!陆璟尧尊您一声母亲,处处忍让,不与你计较,可你呢,作为陆家当家主母,像个泼妇一样,轻则对他凌辱谩骂,重则出手伤人,你哪里对得起他唤你的一声母亲!” 清桅的怒怼让宋凌的嚣张气焰为之一窒,但她仍不甘心,试图反驳,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清桅狠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再敢放肆,我就立即叫人让你滚出医院!” “母亲,你冷静些,阅川还伤着,他需要休息。”白舒婷适时出来,拉着宋凌到一边,不耐地缓和气氛。 宋凌被白舒婷拉进里间,眼睛却仍是死死地盯着清桅和陆璟尧,恨不能用眼神将他们千刀万剐才好。 清桅也转身拉着陆璟尧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 陆阅川用了麻药人还未醒,白舒婷安抚了宋凌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守望在床头。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母亲,但从她的角度她也没有怪罪她的理由,所以只好什么也不说。 清桅拉着陆璟尧出来,她本来是想跟同事说一声,然后和陆璟尧回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她转身跟小雯说几话的时间,他人突然就不见了。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三楼的走廊尽头看到他,是当初他救过她的地方。 他立在窗前,面朝窗外,一身黑衣,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夹着一支烟,自顾自地燃,烟灰烧了好长一截,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 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可就是那样柔和温暖的样子,清桅却感觉那阳光被他活生生拖入了黑暗的深渊里,满身孤寂。 清桅在他颀长的影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陆璟尧都没有发现,这对一个军人的警觉性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陆璟尧。”清桅轻声唤他。 他似是被惊吓到了,右手不自觉一颤,烟灰抖落满地,在阳光下摔的粉碎。 他转过身看到清桅,眼神晃了晃,有些许不自然,抬手想把烟丢掉,被清桅一伸手拦下,“这里不能丢,下面随时有病人。” 她接过他手里的烟,在窗台轻轻一摁,用纸巾包上,捏在手心里。 烟被拿掉,指尖有些空,陆璟尧食指和大拇指摩挲几下,转身看向窗外。 清桅敏锐的感觉到他难得的一丝窘迫,并未着急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在窗边。 窗外是医院后花园的一角,一大片空草地此时还是枯黄的,最外面几棵大槐树在阳光下倒是显得生机勃勃。几个病人正坐在木椅上聊天,时而欢笑,时而低语。 倒是有一对年老的夫妻,显得格外安静一些,老太太穿着病服坐在轮椅上,老头在后面推着她,慢慢的绕着花园小径闲逛。 “你的伤……” “没事。” 未等清桅说完,陆璟尧就很快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是日常的清冷,却也多了一份落寞。 “伤处理过了吗?”清桅不管他,接着原话问。 “处理过了。”陆璟尧低沉的声音应付她。 “谁处理的?”清桅继续问。 陆璟尧这回不说话了。 “怎么处理的?” “抹的什么药?” 清桅见他不理人,就索性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一边问,还一边凑近了去看他的伤。 可是陆璟尧太高了,她半个身子都凑到了他面前,还是看不清那边受伤的额头,她只好伸手去掰他的脸。 她刚一伸手,就被陆璟尧一下握住手腕,犀利的眸子看着她。胸口前清桅一张小脸白净粉嫩,灵动温柔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眼神微颤,开口的声音却是温柔,“你做什么?” “你终于肯看我一眼啦?”清桅一笑,说出的话也俏皮可爱。 陆璟尧紧绷的脸松了松,眼里的幽冷淡去,放开了清桅的手。 清桅趁他不注意,赶紧伸手掰过他的脸,看了一眼额头的伤,又在陆璟尧发怒之前赶紧松手站好。 伤看着确实是处理过了,不过应该只是他自己去洗了一下,血迹没了,留一大一块淤青和伤口。 “大哥的伤怎么样了?”陆璟尧开口,声音里有明显的小心翼翼。 “不严重,之前接好的骨头有点错位,之后好好养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得再痛上一段时间。” 好一会儿陆璟尧没有说话,但清桅很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我先回军部了。”说着,陆璟尧转身就要走。 “诶,”怎么说走就走,清桅急忙追上他。下楼两个方向要分开时,清桅眼疾手快拉着陆璟尧的手就往她们的办公室去。 “你做什么?” “去上药!”清桅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人就一个劲儿往前走。 周围人来人往,陆璟尧只好跟着她去上药,只是被一个女孩子这么拉着,还是头一回,他一时有些窘。 清桅倒是大方的很,碰到熟人还和人热情地打招呼,毫无不适。 清桅给陆璟尧上完药,他便直接离开了医院,也没有去病房看陆阅川。她虽然心里疑惑,但也只能等回家再说。 只是谁知,当天晚上清桅并没有等到陆璟尧,他一夜未归。 第115章 陆璟尧小时候 第二天,清桅等到早上九点,也仍然没有等到他回来。她虽然有军部的电话但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大概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她照例去了医院。 清桅在要去给陆阅川换药之前,特意还做了心理准备,若是再遇到宋凌怎么办?昨天的那一举动和那些话,定会惹恼她,只怕以后见面都尴尬。 但她不后悔,因为他是陆璟尧。 她看了看托盘的各样药品,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是陆阅川的声音。 清桅推门进去,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陆阅川一个人,宋凌和白舒婷都不在,她心里轻松不少。 “小舒送母亲回去了,她熬了一夜,身体受不住。”陆阅川看着清桅解释道。 “哦。”清桅看他一眼,淡声问他,语气与往常并无不同,“大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已经没那么疼了。”陆阅川笑笑,有些无奈。 “恩。”清桅轻应一声,不再说话,开始给他换药。 一室安静,屋内只有拆药袋、剪绷带纱棉的声音,等到清桅一切处理完,陆阅川才开口说话,“听说你昨天与母亲吵架了?” 清桅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陆阅川,他脸上没有不悦,而是挂着淡淡的笑,她想他大概没有生气怪她的意思,“恩。”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正面跟她动手的。”陆阅川笑着道。 “是她先动手要打陆璟尧,我才…没忍住。”清桅嗑巴了下才嘀咕着把话说完,她生平也第一次与人动手,就是面对沈清欢她都能忍住,昨天确实有些冲动。 “你能这么护着璟尧,倒是让我以后放心不少。”陆阅川看着清桅,眼神欣慰。 以后?放心?清桅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没有再接话。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又喝了杯水,清远的目光看向窗外,“你一定也奇怪为何母亲为何璟尧会如此态度。” 清桅觉出他有一种要讲述往事的冲动,她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铺不远处,好像那故事是有重要的,她怕自己吃不消。 “璟尧的娘,陈美瑶,是我父亲的第三任太太。她与其他几位太太不一样,与父亲是成年后相识、相爱并结为夫妻。瑶姨是从小就跟着父亲的,可以说是父亲一手养大的,所以父亲对她最是喜欢,也最宠她。” 陈美瑶的父亲陈啸当时是上海最大的帮派三兴帮的老大,陆故渊是他收养的义子,也是他的得力助手,年仅二十岁就成了他的二把手。后来有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陈啸为了救陆故渊死了,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陈美瑶。 陆故渊理所当然的接手了整个帮派,还承担起了照顾陈美瑶的责任。小姑娘原本性格活泼,可爱俏皮的很,可是自从亲眼目睹了陈啸死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呆在腥风血雨的帮派之中生活。 陆故渊为了她的情绪,另寻了住所,安排人将她养在别处。刚开始为了她的安全,她哪里也不能去,只有他偶尔过去陪她,日子久了,她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强,这份依赖也渐渐变成了爱慕。 可陆故渊却并未对她表示出任何别的情感,只当是恩人的后代,日日小心的照顾守护。并且他忙于事业,也没有分出什么心思来顾及一个小姑娘的感情。 后来陈美瑶十岁的时候,陆故渊娶了大太太宋凌,宋凌是上海顶级的富家之女,一夜之间,让陆故渊在上海的权势如日中天。陈美瑶什么也没说,只问陆故渊能不能将她带去新家一起生活,陆故渊同意了。 从那之后,陆故渊在家时,几个人相安无事,他一不在,宋凌和陈美瑶便经常发生争吵、不快。但不管事情如何,陆故渊知晓之后,都会护着陈美瑶。 这让宋凌大为不满,一个嚣张骄矜惯了的大小姐,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自那之后,两人彻底交恶。 随着陈美瑶慢慢长大,越发的漂亮,而她对陆故渊的爱也越来越明显。陆故渊刚开始察觉之时,他其实是拒绝的,她是恩人的唯一血脉,他怎么敢呢! 可当她哭着跟他说要嫁人时,他终是忍不住要了她,他舍不得,他也终于明白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之中,他早已深深地爱着陈美瑶。 之后的一年多,两人如胶似漆,直到陆璟尧出生,陆故渊也没有碰过宋凌,以至于她嫁到陆家十几年,只生了陆阅川一个孩子。 陆璟尧的出生让陈美瑶转移了曾经在陆故渊身上爱的目光,自然也转移了宋凌对陈美瑶的恨。 陆璟尧长大的过程中,没少被宋凌欺负,突然关个小黑屋、莫名其妙罚个跪之类的都有,但他如今之所以仍旧对宋凌毕恭毕敬,并不是陆璟尧害怕,而是因为她娘,陈美瑶。 陈美瑶在生了陆璟尧之后,也开始接管陆家的一部分慈善相关的事业,办孤儿院、收容所、四处捐款等,为陈美瑶带来的极大的好名声,很多小孩都叫她‘人美心善’的瑶妈妈。 好名声是比坏名声更难承担的,因为好名声背负起来会更沉重,你必须表现的足够优秀人们才会觉得你名副其实。 陆璟尧在这样极具美名的娘亲之下,被要求的格外严格,要学习优秀、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等等,稍有做的不好,便会被母亲责罚。 有一次,陆璟尧和陆阅川陪着陈美瑶去一个孤儿院探望小朋友,有一个小孩故意踩脏他的鞋,他没忍住推倒了那个小孩,却不想那个小孩恶人先告状,导致陆璟尧被陈美瑶当众打了一耳光,他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原本不过发泄脾气的跑,却不想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甚至让陈美瑶丢了性命。 陆璟尧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被敌对的帮派的人绑了去,绑匪没有直接找陆故渊,而是又在半路拦截了来找陆璟尧的陈美瑶和陆阅川。 一石三鸟,陈美瑶三人被绑架,陆故渊疯了一样带人赶来的时候,大开杀戒,两方火拼,混乱之中,陈美瑶为了救陆阅川被一枪打中心脏,当场毙命。 陆阅川和陆璟尧虽然都获救了,但都受了伤,特别是陆阅川的伤更重,好几次差点没救过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宋凌一口咬定陈美瑶在被绑架中拿她儿子保护陆璟尧,所以才几十年过去了,仍旧对陆璟尧怀恨在心。 “其实母亲不知道,当时绑匪要吊人的时候,瑶姨选择了璟尧,而不是我。”陆阅川声音沉重,眼里是深深的伤痛。 清桅突然也明白,为什么陆阅川会这么疼陆璟尧,那是从小就交付过性命的兄弟。 清桅本想再问他昨天到底发了什么,但见陆阅川实在情绪不佳,又伤着,便也只好作罢。 清桅一天在医院都惦记着陆璟尧的事情,晚上九点,清桅的车准时停在璟园门口。 “小姐回来了。”等在门口的铃兰,车刚停下就跑过去开门。 “恩。”清桅把手上的东西都给铃兰。 进到屋内她一抬眼就发现有点不一样,角落里衣帽架上的大衣正是陆璟尧今天在医院穿的那件,她问铃兰,“他回来了?” “恩……” 咔嚓,书房的门突然从里打开,霎时打断了铃兰的话。 “四少奶奶。” 是舟亭和武阳,两人出门恭敬地跟清桅行礼,只是武阳好几次张嘴要说什么,却又被舟亭胳膊肘一下撞回去了。 清桅看他俩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刘妈端着饭菜出来,神色也有点凝重。 “他人呢?”清桅扫一眼大家,侧身低声问铃兰。 “姑爷今天六点就到家了,而且…让刘妈拿了好几瓶酒。””铃兰附在她身边轻声说道。 清桅闻言微微一怔,睨一眼铃兰等她说完,“他自己在楼上待到现在都没出来,还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准上去。” 清桅淡漠的眼神望向二楼,看来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第116章 受伤原因 她脱了外套拿在手上,一级一级台阶踩上去,似乎每一步都在思考。走到楼梯尽头,她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身,很快的走下楼梯,直奔书房。 “舟亭,你跟我进来。” 舟亭第一次被清桅叫进书房,愣了愣,看一眼武阳才转身跟进去。 半个多小时,书房门才再次打开,而清桅也对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解清楚。 原来是上次宣市陆阅川遇袭的事情,上面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只是这结果却是把陆家这片天搅了个天翻地覆。 上面的意思是陆璟尧顶替陆阅川的位子,任职整个北方军区的总司令,而作为原总司令而陆阅川调任北方军区的总参谋长。这兄弟的位子对换,在外人看来本也是意料之中不足为奇,却不知有多少人正隔岸观火,等东窗事发。 上午的时候,陆璟尧收到电报就立即从军部回到陆公馆来找陆阅川商量。 两人屏退了所有人,在陆阅川讨论此次事情。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陆璟尧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陆阅川,他刚换完药,折腾的一头大汗,脸色通红。 “这个处理结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换你上去,也并无不妥。只是上面为何突然提了宋骏麟上来,还放在我的手下,当副参谋。” “他把整个东北区域划进掌权范围内,兵力猛增10万人,他肯定会放个人上来制衡我们陆家。眼下整个北平,宋骏麟确实是最合适人选。” 在北平谁都知道宋陆两家不合,不仅不合,还是有大仇大恨,宋骏麟的腿现在都不利索就是当年陆璟尧一枪造成的,他可是时刻都在找机会,恨不得一枪毙了陆璟尧。 而宋骏麟之心狠手辣,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两家原本并不完全在一个体系,陆家在军,宋家在警。 看来这次他是花了大力气挤进军部…… “制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烟雾后面的陆阅川,双眼半阖,深不可测。 “大哥,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抽烟了。”陆璟尧看着陆阅川书桌上的烟灰缸被塞了很多的烟头,起身拿走他指尖烧的正旺的雪茄。 大哥虽然平和隐忍惯了,日常都是儒雅有礼的样子,但他知道大哥一向心思重,如今腿伤在身,军务又多,他却只能天天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他比任何人都着急、憋屈。 壮志难酬,他心里的苦闷和焦灼比谁都盛。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陆璟尧起身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分析,“他将我调离北平,常驻东北,可东北是什么样的地方,狼窝虎穴,经济荒漠。加上这么多年张王两家一直阳逢阴违,对上面的命令,喜欢就听,不喜欢就充耳不闻。他是去我给他打江山啊。” “明升暗贬,大哥,陆家不稳……”好一会儿,陆璟尧的声音像从谷底传来,带着慑人的压迫。 陆阅川看着窗边陆璟尧的背影,他的弟弟其实一直是个目标纯粹的人,他不喜欢这些内部斗争,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在国家危难之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很少。 所以他纵然才华出众,有勇有谋,却一直愿意在他手下只是当个军长,做好自己手上那些事。 但无奈时局不允,如果不能强大自身,拥有绝对实力,你那些救国抱负就都是纸上谈兵,一文不值。 “四弟,这不正是你一直在等的良机吗?东北虽然权势复杂,但以你的聪明才智,打造出一支真正属于陆家的部队,为你之后想做的事排兵布局,将来大有可为!” 陆璟尧闻言转身看着陆阅川,眼里是笑,“大哥,可你知道,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走了,这边剩下我这个瘸子,要处理各方事务还要应付宋骏麟。” “大哥……我不是……” “没事,瘸子虽然难听,但已成事实,而且以后可能更多人这么说,我总要慢慢习惯。”陆阅川打断陆璟尧的话,笑的温柔。 陆璟尧心底却泛出一股酸涩,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陆阅川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升任总司令的事,暂时先不要让母亲知道,不然……” 砰!书房的门被一股暴力猛然推开。 宋凌盛气凌人的脸出现在门口,“我已经知道了!” “他升总司令?那你呢?”宋凌几步来到陆阅川跟前,旗袍下摆被掀的翻飞。 陆阅川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瞟一眼陆璟尧,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看他做什么?是不是他抢了你总司令的位子?” 宋凌神色紧绷,对着陆阅川说话的声音虽然柔和,夹枪带棒的话却直接打向了陆璟尧。 “不是这样的,母亲,这是上面刚下的命令,与四弟……” “那就是真的了!”宋凌笃定地打断陆阅川,眼神变得凶狠,转身看向陆璟尧,“我就知道你这个狼崽子没安好心,川儿从军,你就跟着报考军校,他在北平,你也眼巴巴的跟过来,前些天还要砍他的腿,现在又夺了他的总司令之位。终于得手了,你满意了?” 宋凌面孔扭曲着,眼中闪烁着刻薄的光芒,尖锐而刺耳的话如刀子般划过空气,直戳陆璟尧的心。 他与陆阅川对视一眼,陆阅川使了一个眼色,让陆璟尧先走,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默契。 只是这次,他刚喊一声“母亲”,陆璟尧刚抬腿,宋凌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朝陆璟尧砸了过去。 茶壶里可是大半热水啊,陆阅川见状一下慌了神,忘记自己腿受伤的事,一下扑向宋凌的胳膊。 砰!啪!一连两声,震惊众人。 陆璟尧因为分心大哥,茶壶砸破他的头,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而陆阅川却因为扑空,整个人砰的一下摔在轮椅和他母亲之间,绷带迅速染血。 “大哥!”陆璟尧率先反应过来,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我带你去医院。” 陆璟尧不断自己头上正流血的伤,打横抱起陆阅川就往楼下跑。而被吓懵的宋凌看见儿子满腿是血的被人抱走,她反应过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哭喊的跟着跑了出去。 陆璟尧将陆阅川放在后座上,正要上车,却被宋凌一把抓住,“你要带我儿子去哪儿?你滚!这里不需要你,你滚啊!” 陆璟尧二话不说,抬手挥开宋凌,打开车门,进到驾驶座,“大嫂,扶住大哥!” 这样才有了清桅在医院见到的两兄弟受伤,陆璟尧却不再上前的场景。 舟亭出了书房,清桅却没有出来。 第117章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在陆璟尧坐过的漆皮椅上,四下打量,书房两面书柜,一面地图。书柜上满满都是书,中文的,英文的,分门别类,摆放的很整齐。地图上画了很多小标记、线条,仿佛可以看见深夜里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思考、谋划事情。 书桌很大,两侧的柜子都是锁着的,大概是些军事机密。让清桅目光停留的,是书桌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陆璟尧和陆阅川两兄弟的合照,都是一身军装,互相揽着肩,意气风发的笑着。 清桅想,宋凌对他如此之恨,他这么些年只怕受过的欺负、委屈更多…… 那些她不知道的,又是什么呢?他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承受了这么多年…… 清桅出了书房,往楼上去,觉得自己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头重脚轻,踩在地上都没有实感。 楼上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自觉连呼吸都变轻了。推开主卧门之前,她猜想了很多,她想陆璟尧可能醉的不省人事,倒在休息间的沙发上,周围是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或者已经睡着了…… 但当她推开门,却发现期待看到的场景一个也没有,陆璟尧不在主卧房。 清桅出了卧室去其他房间找,一间一间看过去,都是黑着的。只到了左侧最里面一间房的时候,门没关严,灯光从门缝里透里,在地上拉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清桅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声音,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仍是没有反应。 她手里端着药,小心地推开门,门刚被打开够她进去,突然一只酒瓶猛地飞过来,她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满脸惊恐。酒瓶擦过她的发梢,重重地砸在门边的墙上,玻璃碎片四溅,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酒味和破碎的玻璃味,填满了清桅紧张的呼吸。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陆璟尧低沉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 他似乎并不知道是清桅,她站在门边有些无措,突然砸过来的酒瓶让她有些生气,想立刻走人。但听他的声音,明显含糊不清,情绪很不好,她又有些担心。 “怎么样了?小姐!”铃兰和刘妈听到声音立即跑上来,看到清桅站的在门口,急切的问道。 “少奶奶有没有受伤?”刘妈瞥见门内一地的玻璃碎片,担忧的问清桅。 “没有,刘妈,去给少爷煮一碗解酒汤。”清桅说。 “好,我这就去。”刘妈点头,拉着铃兰去了。 清桅转头进到屋内,陆璟尧坐在沙发上,他已经发觉了,正歪着头看她。 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里一片深红,望着她,过一会儿才开口,“有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清桅看他刻意强装着镇定、疏离,举一下手中托盘,“来给你上药。” 她没等陆璟尧说话,关了门,朝他走过去,越近酒气越重,仿佛随时能让人醉了。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排四五个的酒瓶,已经空了三个。她找个位置放下托盘,在沙发上坐下。 陆璟尧侧靠在沙发上,手肘搁在沙发上边,支着头,发红的眼睛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将她锁得死死的。 他身上酒气很重,清桅觉得他或许是真的有些醉了,她想靠过去离他近一些看他头上的伤,但发现落地台灯在她这边。 “你坐过来一些。”清桅倾身去拿托盘里的药。 陆璟尧身子有些笨拙地移过来,在离她一寸时停到,他的膝盖碰到她的腿,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过来。 清桅拿着沾好药的棉签,抬头正好撞上他正望着她的目光,好一会儿,她被他看得心突突一跳。 她抬起胳膊准备给他上药,发现陆璟尧太高,她坐直了身子,也够不到。 “低头。”清桅轻声说。 陆璟尧似乎是看她出了神,闻言也没有反应,清桅只好自己动手,一手按着头顶,一手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低到合适的位置。 刚低下,他又自己抬起来。清桅又按,他又抬起来,只深深地看着她。 “你故意的是不是?”弄了一两个来回,清桅有些嗔怪他。 陆璟尧摇了摇头,乖乖地低下。 清桅先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又抹上新的药膏,药膏很凉,抹上去的时候,陆璟尧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很疼?”清桅垂目看他,正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直直地向下洒开,看上去意外的乖巧。 陆璟尧仍是摇头,不说话。 “好了。”清桅处理完伤口,放棉签和药放回托盘。 陆璟尧靠回沙发,恢复了之前的动作,深沉的目光落在清桅脸上。 清桅转头看他,一下就被那样细碎的目光烫着了,心里被烫了好大一个洞,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与酸涩。 她看着那片青紫的伤,手指在他光洁的额头划过,一个堂堂军区总司令,那么高贵桀骜的一个人,被自己母亲砸破了头,却仍旧尊她敬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喝酒,发泄、疗伤。 她看着他,忽然倾身向前,手扶在他的颈间,温热的唇碰触到他的眉心。她能感觉到自己如擂的心跳和微颤的唇,却依旧鼓足了勇气继续往下,柔软的嘴唇印在他的唇上。 她馨甜的呼吸和清润的唇同时袭来,让他瞬间清醒,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陆璟尧将她推开,眼底闪过一抹刺痛,“沈清桅,你又想算计我?” 他推的猛了,清桅一下摔在沙发扶上,钻心的疼,“我没有。”清桅忍着背上的痛,从沙发上坐起来,抓住他的手,果断地摇头。 “那是同情我?”他混沌的眼睛看着她。 “不是!”清桅再次摇头,语气坚定。 陆璟尧深红的眼睛看着她,眯了眼,卸下紧绷的身子,往后退去,就在这一刻,清桅突然扑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仰起脸去亲他,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不停,嘴唇却紧紧印在他的唇上,毫无章法的吻他。 “沈清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嗓音低哑似是压抑着极致的炙热。 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他再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铺天盖地的吻袭来。 第118章 同舟共济 清桅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她吸着气,闭着眼,努力去回应陆璟尧的亲吻。却在他将她抱起放在绵软的床上时,她紧绷的身子到了极致,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 她心跳更加迅疾,眼里噙了泪。 可兽已经被放出来,又怎会轻易放鹿归巢。 陆璟尧低头,轻啄她的唇,血红的眼睛捕捉到她眼里的破碎,他渐渐放缓了动作,轻柔而缓慢地亲吻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在她寸寸光洁的肌肤之上,试图让她放松、柔软,他耐心地等着她…… 屋内燃起炙热的火焰,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他等到了她绵密的温柔。 可迎接她的却是狂风暴雨,她仿佛回了泛舟西湖时的光景,风浪袭来,将那一叶扁舟抛向天空,又狠狠的拉下漩涡,起起伏伏,漂浮不定。这风浪实在太过强悍,她想逃,想逃离风暴中心,可不过片刻,又一反向的热浪再次袭来,她只堪堪承受。 终于,风浪渐歇,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风浪拍打折磨的支离破碎,散落成一片片,随意地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漂流…… 这一觉清桅睡到天大亮,若不是密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她还醒不了。 她伸手在旁边摸索了一番,一片冰凉,陆璟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唤来铃兰准备起床,小丫头一进门就笑的贼嘻嘻的。 “小姐,你这里。”铃兰扶着清桅下床,指了指她颈侧的红印,红着脸憋笑。 清桅扯了扯睡袍挡住,一个眼神扫过去,却见铃兰仍笑个不停,“这里也有。”铃兰又指了指她的脖颈后面。 这下轮到清桅脸红了,她一边扯着衣领边轻声问铃兰,“很多?” “恩。” 清桅见铃兰那模样,心下一横,也不挡了,只吩咐道,“去放热水吧。” 铃兰点头,却仍憨笑个不停。 “还笑?”清桅瞪她。 “我高兴嘛。”铃兰转身去拿衣服给清桅披上。 清桅斜睨她一眼,“高兴什么?” “小姐和姑爷感情好,我高兴。”小丫头说完,我乐呵呵地去了浴室放水。 铃兰去放水,准备洗澡的衣物,清桅坐在床边,浑身酸痛,转头看一眼他昨晚睡过的地方,一巴掌狠狠的拍在被子上,嘴里嘀咕个不停。 早饭是在楼上休息间吃的,刘妈送饭上来的时候,也是笑嘻嘻的,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温柔。 吃完早饭,她又让慕青玄去趟医院跟许宴请假,她今天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出门。 她在休息间窝了一上午,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终于在下午的时候精神好一些。 “铃兰,准备笔墨。”清桅起身,准备往三楼的书房去,那里从装修好,那些书一直还没来得及整理。 “好嘞,小姐是要写字?” “我给外婆写封信,上次年关写的信,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铃兰熟练的在书桌上,铺好毛毡,信纸,准备笔墨,清桅悠悠地坐下,开始认真书写给外婆的信。 -- 医院。 陆阅川的病房里一室凝重。 “川儿,是娘的错,娘跟你道歉,你不要不理我啊。”宋凌坐在床边,紧紧的拉着陆阅川,温声好气的说。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四弟!”陆阅川厉声说道,目光看也不看宋凌一眼。 宋凌被陆阅川冷漠愤怒的态度吓到了,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乖巧温顺的,但是一到陆璟尧的事情,他就总是和她对着来,今天更是从未有过的敢厉声吼他。 “为了他,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宋凌松开他的手,状态变得强硬起来。 “你一天不跟四弟道歉,我就会一直这么跟你说话。”陆阅川靠在病床上,脸色淡白,说出的话却气氛凌厉。 白舒婷站在一旁,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出声劝道,“阅川,你跟母亲好好说,不要动气伤了身子。” “舒婷,她今日伤了璟尧,一壶热茶拿起来就砸过去,幸得放了时间长了茶不热了,只伤了头。若真是一热水浇过来,我怎么跟九泉之下的瑶姨交待!”陆阅川实在对她这个母亲爱恨交织,她爱自己胜过其他所有人,但以此就去伤害别人,特别是璟尧,他真的接受不了。 “交待?她想害死你,那是她死有余辜!”宋凌像是被突然引爆,怒火更盛,凶狠地骂了起来。 陆阅川闻言气的正要坐起来,病房的门猛然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陆故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宋凌,“你说谁死有余辜?” 宋凌显然没有料到陆故渊会突然出现,一时被吓的脸色惨白,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阅川,你的伤怎么样了?”陆故渊见宋凌没了气势,转头看向床上的陆阅川。 “父亲,我的伤没事,许医生说正常调养就可以。”陆阅川没想到陆故渊会来,稍微坐直了身子回话,声音有些拘谨。 陆阅川虽然作为家里的长子,对这个父亲一直是充满敬畏的,很小的时候还会央求他抱一抱,五六岁时他被带着去过一次堂口,亲眼看见父亲一枪解决掉一条性命,他对他便多了害怕。 他很多时候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但一旦触及他的底级,开口便是雷霆之势。 “没事就好。”陆故渊犀利的眼眸转向一旁宋凌,“明天,我和你母亲回上海,短期之内就不再来了。” “回上海?川儿的伤还没有好,我不回,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宋凌不依,张口就要拒绝。 “不跟我回上海,就滚出陆家!你自己选。”陆故渊声音平稳,却有泰山压顶之力。 宋凌眼里瞬间聚起眼泪,紧抿的唇颤抖不已,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大,战场无眼,生死由命,你和老四自己多保重。” “是,父亲。” 陆阅川目送陆故渊和宋凌离开,剑拔弩张的病房里突然变得安静无比,他胸中一口气泄出,靠在病床上,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无奈和怅然。 晚上六点,军绿越野稳稳地停在璟园门口。 陆璟尧从军上跳下来,精壮的长腿几步迈进屋内,脱掉大衣和军帽扔给武阳,“父亲回来了?” “老爷下午将大太太从医院带了回来,还说让您回公馆之后去见他。”舟亭答道。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抬手解开衬衣的领口,转头看向一旁的刘妈,“少奶奶呢?” “少奶奶在三楼书房。”刘妈递上一杯温茶给陆璟尧。 他顺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尽,看了一眼三楼的方向,最终抬腿往旋转楼梯走去。 第119章 不想我走? 三楼除了几间客房,就是三间储物室,一间放着他以往各种读书时的东西,一间放着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些画和艺术品。 清桅的书房装修好之后,他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是哪间屋子,前面几间推开都不是,他便径直往最里头的那间走去。 黑色的军靴在门前站定,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轻轻被推开了,他走进屋内。 看上去都是秋色的房间,有满满的秋意,一整面木制书柜,已经被放入一些书,木桌上铺着宣纸,写了什么,深绿的窗帘,橙黄色的沙发,就像进了北平十月里黄绿相间的银杏树林。 清桅就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穿着兰青的立领裙褂,身上盖着半截暖玉毛毯。她手肘支着下颌,垂目看书的样子,只是眼睛已经闭上了,还一晃一晃的正在打瞌睡。 陆璟尧背着手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又一个猛然地点头,他赶紧伸出手掌轻轻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脸,白皙的小脸被手掌挤出一团,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啊……”清桅还是被自己打瞌睡的动作吓醒了,她轻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边正看着她的陆璟尧。 “陆璟尧?你回来了。”清桅转头看一眼窗外,朦胧的天色,还未全黑,“几点了?” “六点多。” “哦,我还以为看错了。”清桅莞尔一笑,伸手摸了一下陆璟尧的脸。 如此亲密自然的动作,陆璟尧微微一怔,清桅也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就要缩回来,却被陆璟尧瞬间抓住,顺势一拉,另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清桅半睡半醒之间被陆璟尧吻得措手不及,她含混地“唔”了声,陆璟尧松开她的手腕,揽腰直接将人带进怀里,贴的更近。 陆璟尧突然明白他今天一天感受到的那种模糊的甜蜜,在刚刚看见清桅时就一切都具象化了,而昨夜那些酒醉的狂野、那由最纯粹的吸引所引起的喜悦,成了阳光一般,闪耀至此。 他的唇滚烫,渐渐地让清桅雪白的肌肤上染上了樱粉色,整张脸红扑扑的,他的手指贴在清桅耳后,柔嫩的肌肤贴着他的指腹,停的越久,越是不想离开。 清桅以后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不想陆璟尧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我走了。” 说走他就真的立马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就像他刚刚突然吻上来一样,毫无征兆。 “这就走了?”清桅反应过来,一抬手拉住他。 “不想我走?”陆璟尧看她一眼,衣领遮住的红红点点,一目了然。 清桅发现他的视线,扯了扯衣角,没有接他的话,笑着问,“你去哪儿?回军部吗?” “去见父亲,一会儿回来。” “哦。” 陆璟尧走了,像一阵风,清桅本想去送他,走了两步想想又算了。 晚上清桅睡的早,陆璟尧几点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被人拉入到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夜好眠。 -- 第二天一早,清桅下楼吃早饭时,难得的陆璟尧还在。 “刘妈早上好啊。”清桅心情不错,看着刘妈笑的一脸开心。 “少奶奶早上好。”刘妈乐呵呵问安,眼睛却是看了看陆璟尧,“少奶奶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 “不用,我自己来。”清桅在陆璟尧的对面坐下,还是那张餐桌,两人还是那个位置,但心情好像大不一样了。 好一会儿,餐厅里只有碗筷汤勺的声音,陆璟尧用完早饭,拿过一旁的报纸,看着对面的清桅。 “父亲他们今天回上海,一会儿我们去送送。” “今天回上海?”清桅一口汤差点呛着,“怎么这么突然?” “上海那边有事。”陆璟尧解释。 “那母亲和薛姨她们呢?”清桅问。 “都一起回去。”陆璟尧喝一口茶,看着清桅,“她们本来就是为参加我们婚礼而来,如今也待了两三个月,是该回去了。” 清桅喝着参汤,愣愣地点了点头。 二姨太和五姨太跟着父亲回去,她自然想的明白,只是宋凌,大哥还在医院,她就愿意走?难不成…… 她抬头瞄一眼陆璟尧,发现对方也是盯着她,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就好像刚刚脑子里想的那些全部被陆璟尧看见了一样。 一顿早饭,后半程吃的静默无比。 清桅趁还有时间,吃完早饭就带着陆璟尧去储藏室,看能不能找一些东西送给二姨太她们当临别礼物。 事出突然,现在去买也来不及,幸得家里东西多。最后拿了几样北平的特产还有珠宝首饰送过来。 早上十点,陆公馆大门口。 两辆黑色汽车前后而立,德叔带着下人们忙碌地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清桅和陆璟尧送陆故渊一行。 这是一场算不上有浓烈的离愁别绪的送别,二姨太嘻嘻哈哈的很是欢乐,一路上说着上海哪里好玩,什么好吃,邀请清桅和陆璟尧去上海;五姨太带着珍珠,正在看清桅她们刚送的东西,说这个要带回去给二哥,那个要给六姐。 宋凌则只是安静地跟在陆故渊身边,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情绪,或许只是因为她舍不得的人不在。 慕青玄早上说,大太太昨晚一个人在大哥的院子里待了很久,很晚才回中院。 陆璟尧扶着陆故渊最后上车,关上车门,陆故渊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量力而行,一切还有我呢,陆家倒不了。” “恩。”陆璟尧点头,声音有些低沉。 在陆家这么久,清桅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陆故渊这样沉默式父亲对儿子的爱,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 就像她的父亲沈怀洲一样,虽然不参与后院复杂的女性关系,也不怎么与孩子们沟通交流,但在真正关键的时刻,却总是以一己之力,护所有人周全。 “清桅啊,既已嫁入我陆家,日后就是陆家的人,做事要以陆家安危与利益优先,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要多找璟尧商量。”陆故渊看着终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清桅,脸上难得的有一丝笑容,说出的话,却不温和。 “我会的,父亲。”清桅恭敬地答道。 清桅没有想到一向寡言的陆故渊会突然对她说这么几句话,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理解,是叮嘱?还是警告? 清桅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影,陷入迷茫…… “清桅,我走了。”陆璟尧手肘碰了碰清桅。 清桅回过神来才发现舟亭已经开了陆璟尧的车来,他已开了车门,准备上车,“哦,好。” 陆璟尧看她愣愣的,有点奇怪,不禁又多问了一句,“你今天还去医院吗?” “恩。一会儿去医院。”清桅微微一笑,点头应道。 “我送你?” “不用,一会儿青……”她碰到陆璟尧的眼神,紧急刹住车,甜甜一笑,“一会儿我自己去行。” 陆璟尧没有再说什么,吩咐舟亭开车往军部去。 第120章 他们认识? 清桅到了医院之后,先去看了陆阅川,两个人看见清桅都很亲切,但估计还是心里有事,表情有些不自然,清桅也没问,给他换完药就走了。 对于不关她的事,她一向不太纠结。 她给几个负责的病人做完检查,正在一个一个写记录报告,一抬头正好看见许宴,还有一位好些日子未见的约翰先生。 “许医生,约翰先生。”清桅起身打招呼。 “下午约翰先生跟我一起有个复杂的脊柱重建手术,你来看看?” 清桅欣喜不已,她之前还担心许晏会因为上次那件事不再特意带她,连忙应道,“不是看看!是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 下午一点到四点,整整四个小时,清桅都在手术室观摩学习,约翰先生主刀,许宴配合,她再次被他们的医学技术深深的震撼,敬佩不已。 从手术室出来,许宴跟她讲了很多手术中关键操作,她在她办公室一直待到晚饭时分才结束。 “走吧,去吃饭。”许宴收起资料,起身准备出去。 “许医生。”清桅出声叫住他。 许宴停住,转身看她,“还有哪里不懂?” “不是。”清桅合起笔记本,“你上次问我是否愿意。” 许宴听见她旧话重提,便抬手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办公桌旁,“你现在想好要怎么回复了吗?” 许宴一脸平静,清桅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期待或是什么,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么纠结的意义。 “是。”清桅淡定地开口,“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你。” “你说。”许宴没有拒绝,解开医生袍的扣子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同时也伸手让清桅坐下。 “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娘?”提起娘,清桅心口有一些发紧,她捏着衣角,有些害怕听到许宴的回复。 许宴沉思了一会儿,似是在组织语言,“不全是。” “还因为什么?”清桅问的很快,几乎跟着许宴的话脱口而出。 许宴终于抬眸正视着她,眼神无比认真,“因为你身份特殊,你既是沈家的女儿,又是陆家的少奶奶,这对我们很重要。” 清桅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此事跟沈家和陆家有关?那娘呢?娘与陆家也有关联吗? “你们做的事与沈家、陆家有关?”清桅犹豫问出了口。 “是。”许宴回答的干脆果断。 清桅看着许宴,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会与陆璟尧交好,还是整个沈家的家庭医生。 窗外,天色渐渐灰暗,屋内没有开灯,就好像在预示着她们的谈话并不光明。黑暗给清桅带来了隐藏情绪的外衣,却也增添了更多倍的对未来想象的压力。 特别是,早上陆故渊离开时的那句话,也突然跑出来一再提醒她,警示她。 良久,清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果我成为梅花,你会告诉我,所有关于我娘的事吗?” “当然。” 清桅抬眸,碰到许宴灼灼的目光,像是黑夜里的豹子,放出了足够诱人的肉饵,在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墙上的钟一秒一秒的走着,卡卡的声音在清桅耳朵里无限里放大,与她的心跳重叠,她双手交握,骨节被捏的泛白。 咚咚咚……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房间里的灯被打开,啪的一声,一室明亮,清桅如雷的心跳陡然停了一拍,看着许宴笑了笑,“师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全力配合。” “好,走吧,徒弟,去吃饭,该是约翰先生来找了。” 许宴笑的温和,拍一拍清桅的肩,走过去开门,果然是约翰先生。 清桅同许宴和约翰在医院食堂用了晚饭,又值了会儿班,一直到晚上8点才离开。 坐在车上,她脑子里沉沉的,看到驾驶座上的慕青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青玄,你对许宴了解多少。” “许医生是当年三太太带回来的,第一次进沈府的时候才五六岁,三太太说他是孤儿,没了亲人想带在身边照顾他。”慕青玄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所以许宴是娘从杭州带到北平的,这个倒也不难理解,娘一直以来就会资助一些孤儿,这么多年都是。 “所以许宴也是在沈府长大的吗?”清桅问。 “不是。”慕青玄摇头,“老爷当时有意想让他留在沈家,但三太太没同意,说他始终是外人,放在沈家内会让其他太太不满。老爷就在花椒巷租了两间房子,让他住。后来三太太还找了一个老妇人在那里照顾他,她自己也时常会去看他。” “那他是怎么进沈府当了医生的?” “几年前,他已经成了和诚有名的外科医生,突然有一天跑去找老爷,就要感谢他当年救济照顾之恩,给老爷送了一大笔钱。” “父亲没要钱,让他做沈家的医生当报恩?” 慕青玄点头,“是的,小姐。虽然当时沈家有自己的医生,但都是中医,老爷也就抱着试试的态度同意了,然后一直到现在。” 两人的声音一来一往在小小的车内有序的响起。 “那当年我娘离开北平之后,他就一直留在了北平了吗?”清桅记得从她出生记事起,她没有见过许宴,也没有从娘的嘴里听过他的名字。 慕青玄拧眉想了一下,“不太清楚,当年三太太离开之后,老爷去过那个房子找他,但他和那个老妇人也都已经离开了。之后在北平也没有再碰见过他。” 许宴说娘的那些首饰是为了救济他才当掉了,按慕青玄的说法,那肯定不是在头几年,难道是在娘离开北平之后?还是她当年没有立即离开北平,只是父亲不知道?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对于遇到头疼的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找慕青玄聊几句,他跟在父亲身边多年,说话做事都很沉稳,清桅对他是很感激的。 车子继续往前,清桅坐在后座,陷入沉思之中。 好一会儿,慕青玄突然开口叫她,“小姐。”。 “嗯?”清桅轻应一声,视线从窗外移向慕青玄。 “是姑爷和舟亭。” 清桅还没从纷乱的思绪里缓过来,又听到慕青玄突然提起陆璟尧,一时有点懵。 “在右边的广德楼门口。” 清桅闻言,转头望去,在广德楼的金字招牌下,正是陆璟尧和舟亭,从他车上紧跟着下来的是一个洋人还有一个穿旗袍和大衣的女人,很高,腿很长。 清桅不认得。 但陆璟尧却难得的笑着,跟那个洋人谈笑,又亲手扶那个女人下车。那样的笑,她几乎不曾见过,是很爽朗自然的笑,隔的老远她仿佛都能听到从他胸腔里漫出来的笑声。 清桅有些好奇,定睛仔细去瞧,正巧那女人转身跟司机交待什么,清桅一下就看清了她的脸。 是陶希! 他们认识?不,不止认识,还很熟悉。 第121章 心绪难眠 大街上,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灯笼高高挂起,小贩的叫卖声、戏楼里传出的锣鼓声,与远处的胡琴声交织成一片,茶馆、酒肆灯火辉煌,笑声、谈话声不绝于耳。 清桅在车里看着对面几人相谈甚欢,喜笑颜开的进了广德楼,舟亭开着车离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慕青玄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车,“小姐,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用,我有些累了,回家吧。”清桅放下车帘,吩咐道。 当天晚上陆璟尧没有回来,清桅倒也没有特意等他,只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在脑子消散不去,扰的她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楼下响起汽车声音的时候,清桅正在吃早餐。 她以为是陆璟尧,却只看到一脸疲惫的武阳。 “四少奶奶,四少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他今天要去西区军营,三天之后回来。” “好。”清桅应了一声,准备低头喝粥,拿起汤勺,顿了顿,又抬头问武阳,“那他现在在哪儿?” “四少现在在军部,昨晚晚上跟陶小姐和詹姆斯先生谈事到很晚,加上又喝了些酒,就直接回了军部。”武阳没有隐瞒,说的正是昨晚她看见的那几个人。 清桅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她看武阳着急的去了书房拿东西,便只是叮嘱他们在外一切小心,也就让他走了。 之后的两天,清桅都一直在医院在帮忙,有了约翰先生,不仅让她涨了不少医学见识,连英语口语也变好了不少。 第三天,清桅照例去给陆阅川换药,走在门口时,正碰上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从里面出来,一身军装,眼睛里尽是肃杀之气。 “沈医生来了。”陆阅川看着门口的清桅,不禁开起玩笑。 清桅闻言有些尴尬地笑笑,“大哥,那人是?” “是我的手下,严青,刚从东北调回来。”陆阅川放下手中的书,解释道。 “从东北调回来?你们都在北平,东北那边……”清桅话未说完就碰到陆阅川盯着她的眼神,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冒犯,赶紧道歉,“抱歉,大哥,我没有要打听的意思。” 却见陆阅川并不是生气的样子,轻扯嘴角笑了笑,而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璟尧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清桅取下空的药袋,放在托盘中。 “三个月之后,璟尧要带部队进东北常驻。” “嘶……”清桅扎药袋的手一顿,锋利的针尖扎进粉嫩的手指,瞬间冒出一粒血珠,疼的心口一窒。 “怎么了?”清桅背对着陆阅川,他看不见清桅的脸。 “没事。”清桅佯装风轻云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挂好新药袋,柔声问他,“去东北的事已经确定了吗?” “恩,上面已经下了命令。”陆阅川点点头,抬头看到清桅的表情,才敏锐地发现一丝异样,“璟尧这段时间估计在忙调兵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她收回视线,抿唇笑一笑,“恩,他最近确实忙,我也不常能看见他。”清桅拿着文件板,在上面勾画着什么,最后整理完,临走的时候又问,“大哥确定身体状况良好,明天可以出院?” “恩。” “好,那我去安排。” “谢谢,这一两个月麻烦你了。”陆阅川声音温和,看的人如沐春风。 “应该的,那大哥你好好休息。” 清桅强装着淡定和平静跟陆阅川说完所有事情,才从病房出来。回到休息间的时候,内心的不安和慌乱才像波涛汹涌的海浪,翻涌而上。 三个月后、东北、常驻……一个一个熟悉的词,组成了一句陌生的句子,在清桅脑子里一遍一遍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陶希的事在她面前演戏,如今连进驻东北这么大的事也不同她说吗?去多久?三年?五年? 当天晚上,清桅很早就回了卧室,洗完澡也支走了丫鬟们,铃兰虽然看出她心情不佳,也没有多问,只在外间的休息室守着。 快十点的时候,清桅躺在床上又来回翻了几次,眼睛在黑夜里瞪的溜圆,没有一点睡意。 突然,楼下由远及近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清桅躺着不动了,耳朵却极认真地抓取楼下每一个声音。 刹车声、开门关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听出来是陆璟尧回来了。 脚步声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卧房的门被打开,迷糊的铃兰吓了一跳,看到来人,立马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站起来,“姑爷……” “小姐睡了?”陆璟尧沉声问。 “恩,睡了一个多小时了。”铃兰点头,轻声回答。 “下去吧。” “是。” 铃兰轻手轻脚出了卧房,小心的关上房门。 陆璟尧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暖黄的灯光下,清桅一张小脸睡的安稳极了,他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清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她真的快睡着的时候,才朦胧间感觉他起身离开。 第二天清桅起床的时候,陆璟尧已经起了,她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 她本想问他,今日怎么难得在家。后面陡然想起,今天要去接大哥出院,也就反应过来了。 到了医院,清桅跑上跑下帮陆阅川办理出院,好在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现在办这些事情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 等陆璟尧推着陆阅川下来,又将他抱上车,两人站在车外,跟大嫂告别,“大嫂,你们先走,我们另一辆随后就来。” “好。”白舒婷一旁扶着陆阅川,另一边的然然也笑眼弯弯的开口,“小叔,小婶婶,一会儿家里见。” “一会儿见。”清桅微笑的跟陆然挥手。 等陆阅川的车离开,武阳跑过来要去开车,陆璟尧一挥手,和清桅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清桅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挺暖和了,但她却好像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有路过熟识的医生护士跟她打招呼,她也没什么反应……突然间一阵车声,她一醒,以为是陆璟尧,抬眼望去才发现是一辆陌生的汽车停在不远处。 女子一身黑色的束腰大衣,黑色漆皮鞋从驾驶座下来,极为高挑漂亮,惹的路过之人均向她看去。 清桅面朝着阳光一时没看清,拿手一挡才看清那抹身影,是陶希。 第122章 有什么话就问 陶希今天画了很精致的妆容,面若白瓷,唇点朱红,头上的帽纱遮了小半张脸,弯唇一笑,极尽魅惑。 她一下车就认出了清桅,一路微笑着走过来,在离清桅前面一米远处停下,“沈小姐,好巧啊,你也来看医生?” “恩。”清桅神色淡淡,并未像之前一样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只是轻嗯了一声。 陶希发觉清桅的冷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试探的问,“沈小姐可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清桅一挑眉正色瞧她,“陶小姐可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我误会的事情?” 陶希比清桅略高出一些,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得抬眼望着她。 “没有。”陶希微微一笑,仍旧优雅,“如果有,我想璟尧也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我们如今见面聊的,都是工作。” 这几句话,说的不可谓不高明,说清了事实,解释了误会,还挑拨了关系。清桅看着陶希的神气,以及她脸上有些微妙的情绪……她想,她没有猜错,这大概就是另一位凯瑟琳或者沈清欢。 可她眼里没有那两位的曾经都有的忐忑或失落,清桅不由得与陶希对视。 一道刹车声打破了沉寂,清桅料想该是陆璟尧,一抬眼果然看到他下了车正往这边走来。 陶希也看到了陆璟尧,微笑道,“四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詹姆斯那边……” “这里不谈公事,有进展了告诉舟亭,他会安排时间。”陆璟尧未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越过陶希走到清桅身边,“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没事。”清桅看一下手袋,“大哥的报告好像忘记拿了,我回去拿一下。” “让武阳去吧。”陆璟尧说。 “不用,我自己去,他不知道需要哪些。”清桅说着便走开了。 陆璟尧本想说陪她一起,但看她走的那样快,话也就咽回去了。 慕青玄很自觉地跟上,武阳便也迈不开步子,只能远远的看着。清桅走进医院大厅,直接去了二楼。 陆璟尧收回目光,望着对面的陶希。 “看得出来四少很爱沈小姐,护的这样紧。”陶希脸上一直扬着的笑带了些酸涩,在陆璟尧面前,她有些强装不下去。 “那是自然,她是我太太。”陆璟尧说。他望着陶希,自然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酸涩的眼神,盯的他心里一动。 “我以为你会娶一个精明强干,能辅佐你事业之人。”陶希目光远眺,望向刚刚清桅离开的方向,“却不想是这样一位性情单纯,连公事都不能聊的小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陶小姐还是如此自以为是。我娶清桅,只是想她做我太太,其他的,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任何事。” 陶希怔了怔。陆璟尧神色冷峻漠然,语气里已有了隐约怒意,可即使这样,她如今看到他这样端正的立在她方寸之外,怎么看,怎么有种独特的魅力,让她念念难忘。 陶希脸红了红,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其他,语气柔和了些道,“真替沈小姐开心。” 陆璟尧看到清桅正往这边走,两人视线相撞,清桅微微一笑,那笑容简直是盛夏里开的正艳的桅子花娇媚的花蕊。 他嘴角微微上扬,对她点了点头。 陶希也看到了正笑着走过来的清桅,“沈小姐长的这般漂亮,是四少追的她吧。” “无可奉告。”陆璟尧的目光始终在清桅身上,声音冷沉。 待清桅走到他身边,他才转头又看向陶希,“我们还有事,陶小姐,失陪。” 清桅也对着陶希微微颔首,转身跟着陆璟尧离开。 清桅走在陆璟尧身侧,刚走了几步,陆璟尧伸出右手,清桅看他一眼,笑着把手递过去,两两相握,两人亲密而又和谐的样子,就像新婚后第一次在陆公馆中院那次一样。 陆璟尧替她开车门,护她上车。 车子转弯的时候,清桅看见陶希仍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她转头看一眼陆璟尧。 “曾经的旧友,陶部长的女儿,詹姆斯是她的朋友,现在在帮我们对接采买武器装备的事。” 清桅听着这算不上解释的解释,并未说话。 陆璟尧见她不说话,也就不打算继续往下说,车子很快出了医院。 他们没有直接往军部去,也不是陆公馆的方向,等清桅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停在了一个什么不具名的小巷子内,两边的树枝密密麻麻的遮了个严严实实。 “下车。”清桅望着车窗外,听到陆璟尧说。 “这是哪儿?我……”清桅以为是让她下车,正想问,却见驾驶座的武阳利落的开门下车,往一旁的小道走去。 清桅有些蒙,怔了怔,她转头看向陆璟尧,却发现陆璟尧也正专注地望着她。 刚刚陶希的阴阳怪气,连着昨天的郁闷,她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停车,还一句话不说……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陆……” 他突然欺身过来,嘴唇准确地堵在她的唇上,所有的话被淹没之后的唔唔咽咽之中……清桅气恼地挣扎想躲,头差点磕在车窗上,幸好陆璟尧大手一伸及时护住,却也将她搂的更贴近自己怀里……陆璟尧吻得深而急,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点燃了她的身体,她喘息间微微张了口,让他得了机会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 呼吸被夺,酥麻和疼痛渐渐集中在她的心头,就在她将要窒息前一秒,陆璟尧终于停了下来。 她闭着眼睛,不停的喘气,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听到他低沉地声音在问,“有什么话就问。” 他心跳的那么剧烈,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然后刚刚还灼热的心却在迅速的冷却、下沉。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发髻被他揉得散乱不成样子,几缕发丝垂下来,她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不该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陆璟尧就那么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清桅被他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在沉默中淡漠地看着他。他心情大概也不算好,刚刚那么凶狠地吻她,脸上的表情有种特别的执拗,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愤懑和烦躁。 也许是因为她,也许不是。 第123章 好清秀的一张脸 陆璟尧完全放开了清桅。 他沉吟片刻,“你跟许宴说一声,医院暂时就别去了,你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清桅以为他要说陶希,却不想突然提起她开学的事情。离开学就剩七八天了,她原本也计划这一两天跟许宴说,暂且不去医院,等开学之后看情况再说。 “恩。”清桅随意应了一句。 他又拿出个红色的帖子递到清桅面前,“五天后,市政思南厅有一场晚宴,是为了我此次晋升,到时候会有市里的很多高层政要参加,你同我一起去。” 清桅接过红贴,像是捧着一团红色火焰,烫手的很。她看着上面三个金色的字,“邀请帖。”翻开里面写了几句话,有陆璟尧和她的名字。 她看着看着,突然顿住,转头直直的看向陆璟尧,“你是故意的?” 陆璟尧没有接她的话,他敲了两下车窗,武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开车门上了车,碰到清桅的眼神,眯起眼睛一笑,纯良的精明。 陆璟尧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在清桅看来,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以宋凌对他的恨意,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位就职,他这一招苦肉计不仅把宋凌赶走了,还把她也搭进去了。 她当时就奇怪,他那么聪明,警觉性那么高的一个人,还能让宋凌一个老太太一再当着众人辱骂?最后还砸破头?现在想来怕是砸破的是她的头,才会那么上赶着心疼他,还…… 清桅思及此,迅速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陆璟尧。 陆璟尧但笑不语。 第二天,清桅便去了医院,跟许宴说了开学的事情。他也欣然同意,只说想来的时候随时找他。 清桅很感激许宴,即使在之后发生重大矛盾的时候,在学医这条道路上,她最感激的人都始终是许宴。 他有目的的接近自己,诱导、试探,让她气愤不已。却也带着娘的痕迹与嘱托,在小心地守护着她的成长,让她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慢慢站稳脚跟。 -- 清桅从医院回来,阳光正好,她在陆公馆门口就让慕青玄停了车,她想走走。 说起来,她来陆公馆这么久,除了每天请安,她似乎都不曾认认真真看这个园子。 “小姐,冷不冷?”铃兰替清桅又围了一圈了围巾,裹的几乎只剩个眼睛了。 “不冷。”清桅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西院那边,轻摇一摇头。 西院从陆故渊他们走后,便一直空着,只有德叔日常带着下人们住在那里,清桅说着不冷,但其实看着安安静静地院子,怎么都还是有一点清冷的。 几个人穿过中院,到了后花园,忽听到几声嬉闹,听声音该是陆然。 清桅沿着蜿蜒的小径,穿过几处修竹和古木,绕过一面石影壁,陡然间,满院子盛开的梅花扑面而来,红梅、白梅竞相开放,繁花似锦,一片芬芳的花海。 阳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洒落斑驳光影,清桅迈着轻步,寻着声音找去,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幽香,只见在梅花园的湖边水榭,有一大一小的人儿正在画画。 那个矮小的人儿正是陆然,穿在一身火红的夹绒裙褂,坐在一把木椅上,面前支着画架,手里拿着长长的画笔,笔尖沾着彩色的颜料,正在画纸上描些什么,表情极是认真严肃,只有两个不停晃荡的小脚还透露她小姑娘的一些不耐。 立在她旁边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西装,身型很瘦,看起来是个极文艺的青年,他正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时不时出声哄几句。 陆然晃动的眼睛,从树枝间瞥到清桅,放下画笔,就从椅子上蹦下来,风一样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小婶婶。”陆然清脆的嗓音像百灵鸟一样欢快。 “然然在做什么呢?”清桅抱起陆然,往水榭中间走。 小丫头过个年好像又胖了,圆乎乎的,她抱着没走几步就觉得吃力。还是小孩子好,即使外面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她们眼中还是吃吃喝喝的快乐最重要。 白衣男子此时也看到了清桅,他转过身跟清桅问好,“四少奶奶好。” 清桅瞧见他的面容倒是惊了一惊,好清秀温润的一张脸,笑起来如沐春风。“你是……” “小婶婶,他是教我画画的老师,叫文轩。”陆然搂着清桅的脖子抢答道。 清桅看着站在对面一身文静的男子,微微低着头,也不看她,在听到陆然说他名字的时候,还几不可察地红了脸。 这么害羞?清桅略有些诧异。 “文轩老师好。”清桅礼貌地笑笑。放下陆然,牵着她走到画架前,“然然不给小婶婶介绍一下大作?” 陆然嘿嘿一笑,胖乎乎的小下巴叠起一团小肉,“画的爷爷的梅花。”小手指在画纸上一一点过,“看,白色的、红色的,这里还有一个花苞。” 清桅看见画纸上的画,心里不禁好笑,除了大大小小一团团的颜料,能勉分辨出颜色,其他她可什么都看不出啊,倒是右下角,有一个漂亮的签名,极艺术的两个字,‘文轩’。 画还没看到,字倒真是写的秀气漂亮。 清桅佯装着仔细看了遍,捏着陆然的肉肉脸夸奖道,“我们家然然真棒!”清桅 陆然乐的更欢了,“真的?那我一会儿拿给妈咪看。” 清桅正要回话,就听到院子外一个丫鬟来叫,“小小姐,大少奶奶让回去用午饭了。” 文轩一听,走过来准备收拾画架、颜料等东西,他把陆然画的画,标上记号,是个日期后面加个01,又小心地取下来,然后认真叠好,递给陆然,“然然,这个给妈咪,好不好?” “恩。”陆然乖巧地点头,接过画纸,“文轩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文轩看一下手表,温和的一笑,让清桅看的心里一暖,一个男子怎么会有那么清秀温柔的笑,“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了,你帮我跟你妈咪说一声吧。” “好。那文轩老师再见。” “然然再见。”文轩收拾好东西,看向清桅,“四少奶奶再见。” 清桅见的东西有点多,便开口,“我安排人送你吧,你东西这么多,走回去怕是很不便。” “不用麻烦四少奶奶,我日常出门都要带这些,习惯了。”文轩拒绝的很干脆,清桅没有坚持,让丫鬟领着出门去了了。 待陆然跟着丫鬟走了,清桅才叫来慕青玄,“青玄,跟去看看。” “是!” 第124章 陆璟尧的画室 慕青玄回来的很快,带回来的消息也很正常,只说文轩在东街主道上有一间很精致的画室。 清桅问慕青玄怎么个精致法,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有很多漂亮的画,这倒让清桅有些好奇,想着哪天有时间了去逛逛。 说起画,她倒想起陆璟尧好像也会画西洋画。她记得卧室的墙上挂着几幅,一幅向日葵、一幅夕阳下欧式建筑风格的校园还有一幅很抽象的黑白画,右下角标注的都是一个‘璟’字。 她放下茶杯,起身下楼,楼下几个丫鬟给正在擦桌子打扫卫生。 “刘妈。”清桅屋里看了一圈,叫道。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刘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小跑出来。 “刘妈,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清桅说着要去拉刘妈。 刘妈吓的连连后退,自己解了围裙跟在清桅后面,“少奶奶,你尽快问,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桅坐在沙发上,铃兰跟着过来倒茶放在她跟前,她看刘妈面上有紧张之色,有意放松些说道,“刘妈,少爷可是会画西洋画?” 刘妈听完拧着眉,“少奶奶,什么是西洋画啊?” 清桅闻言一抚额头,怪她,微微一笑道,“那不重要,少爷他会画画吗?” 刘妈连连点头,“会,少爷十几岁的时候就会画画,画的可好了,那会儿还在学校得过奖呢!” 刘妈说起陆璟尧来,满脸得意,很是骄傲的样子,只是似是想起什么,又紧接着皱了皱眉,“不过,好像上大学之后突然就不画了,留洋回来更是连画室也没再进去过。估计是太忙了,也没那个时间。” “他画室是哪一间?我可以去看看吗?”清桅笑着问。 “可以的,少奶奶,画室就在三楼楼梯口右边第一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钥匙。” 刘妈去了一会儿拿来钥匙给清桅,她准备上楼前,突然转身问道,“刘妈,你要陪我一起上去吗?” “不了,我还要给少爷煲汤。”刘妈憨憨地笑笑,看着清桅一脸慈祥。 清桅看着刘妈去厨房的背影,心里有些安慰,陆璟尧这些年幸好有她。 -- 她自己一个人来到三楼,画室的位置极好,前面走廊是亮堂堂的一片。钥匙孔都有些生锈,清桅用手帕擦了擦才顺利的插入钥匙。 啪嗒……门锁被拧开。 清桅莫名有些有紧张,就好像她去的不仅是一间画室,而陆璟尧被封存起来的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灰尘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用帕子扇一扇,等灰小了些才进到屋内。 屋内一片灰暗,一整面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清桅摸索着打开灯,一屋子画架、画框瞬间清晰起来,地上一排排叠放着的,墙上挂着的,有些装裱好了,还有还被封皮包裹着,满满都是有画,西洋画、素描,甚至还有几幅江南烟雨的水墨画。 清桅虽然不懂画,但她转悠一圈看下来,陆璟尧画的比那个文轩厉害多了。她手指划过一个一个画框,有木质的棱痕,仿佛曾经陆璟尧斑驳的少年岁月。 清桅看日期,大部分都是十几岁时画的,确实如刘妈所说,十八岁的之后再也没画过。 看得陆璟尧很热爱画画,为什么突然就封笔了呢? 算了,清桅不想纠结。 清桅定定神,看到一个高脚台子的角上有两本相册。她拿了一个,打开发现全是陆璟尧的旧照。看日期,都是高中时期拍的了。 很多都是合影,看衣服应该都是他的同学,翻到后面几张的时候,她看到了许久不曾想起的沈清欢,剪着齐耳的短发,头上戴着网纱礼帽,看得出来她从小就很爱美,笑的也很漂亮。 其中还有一张,让清桅有些意外,是陆璟尧和陶希双人合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游玩,风景十分的美丽,陆璟尧和陶希并肩坐在草地上,陆璟尧看着镜头浅浅的勾着唇,陶希深情地扭头望着她,笑的特别灿烂。 清桅心里有些发堵,啪的一下合上相册,放回原位,看着满屋子的画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该出去了。 —---- 军部大楼。 “人数统计的怎么样了?”陆璟尧按灭了指尖的烟,看着刚进门的舟亭问。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统计兵力,协调驻东北的部队,陆璟尧忙的连下四大军区,但进展并不乐观。 “东南西北四大区军营,各2.5万,城中2万,按我们一期计划,自愿报名的人数并不多,只有……” 舟亭欲言又止,看着本子上的数字实在不好开口。 “大老爷们,支支吾吾做什么?”陆璟尧冷峻的眸子看着他。 “目前只有1万人自愿报名,离目标人数还差4万,这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跟着我们的嫡系部队,如果直接把这批带走,那大少爷在京中也会受人掣肘。”舟亭完整地汇报情况,语气里满是担忧。 他以为陆璟尧会生气或者着急,但看他神色,倒是没有,嘴角还牵着笑。 “不急,才刚开始。东北的驻军条件可远远比不上北平,这帮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看不到好处,自然不会主动。”陆璟尧站起身走到舟亭面前,拍一拍他的肩。 舟亭点点头。 “墨白那边有消息了吗?”陆璟尧问。 舟亭摇头,“没有。” 陆璟尧表情凝滞片刻,抬手捏着额头,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要带兵去东北,还要从詹姆斯那里买军备,这预算少说也得一千万两银元,这钱没那么要好啊。 如果墨白那边一直没有进展,他得提早想别的办法。 好一会儿,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来。”陆璟尧声音低沉。 “四少,陶小姐传来口信说,我们上次递过去的采购清单,他那边的供货商沟通的差不多了,想约我们具体详谈。”武阳一一汇报道。 “拖上几天,等晋升宴之后再聊。”更要等墨白那边的消息,他才有谈判的筹码和底气。 “是。” 窗外夜色浓重,几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从军部出来往陆公馆而去。 第125章 当他是个男狐狸? 陆璟尧已经两三天晚上没有回璟园了,说起来还真是挺奇怪的。从成亲以来,他去哪儿、回去或不回去,她从来不过问一句,给她的军部电话,她也没有打过。 她还真是跟其他的太太不一样。 陆璟尧摸到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一圈又一圈,从戴上他就没摘下来过,倒是她好像一直都没戴,一直放在床头柜子的首饰盒里。 “少奶奶这几天在做什么?”陆璟尧靠在后座凭空问出一句。 正开车的武阳微微一愣,扫一眼旁边的舟亭,才开口,“少奶奶自从没去医院之后,前两天一直在家收拾东西、看书,今天白天约了宋家小姐出门逛街,去了时装店、李记、画室,下午五点回的璟园。” 她到是怎样都能过的自在,陆璟尧望着车窗外似是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陆璟尧似是想起什么,又问舟亭,“舟亭,我上次听说有个姑娘喜欢你,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话一出,前面两个,一左一右,一愣一笑。 “舟哥没说话,人家姑娘也不好一个劲儿往前凑呢。”武阳笑着解释。 “哦?”陆璟尧眉梢一挑,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姑娘,舟亭不喜欢?” “没有的事,四少,你别听武阳太乱。”舟亭有点招架不住四少这连环问。 “我可没乱说,上次人家都找到军部门口了,嚷嚷着见你呢。”武阳一个嘴快的怼了回去,“只是……那姑娘是宋家小姐,就是日常跟少奶奶玩在一处的那位。” 武阳倒也不是口无遮拦,他舟哥的性子他知道,他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就是喜欢也只会老老实实放心里,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积极主动,追上门的,他也并不讨厌,武阳自然是想帮帮他的。 更何况这姑娘是宋家的,怎么也得句四少的话,有戏没戏,后面也才知道该怎么处理。 “是宋家领养的那个最小的女儿?”陆璟尧在脑子搜寻了一下那晚慈善晚会时,总和清桅在一起那个姑娘,但……什么也没有,高矮胖瘦他都一点印象没有。 “对,就是她,她现在和少奶奶是同班同学,关系还挺好的。”武阳又补充道。 “舟亭若是能将她带出宋家,我倒是喜闻乐见。”陆璟尧摩挲着下颌,眼睛透出一股狡黠,他没有忘记那晚宋骏麟守在她病房里的霸道与嚣张。 舟亭闻言心里感觉怪怪的,什么意思?当他是个男狐狸? 车子进入璟园的时候,一楼的灯还亮着,这是刘妈的习惯,不管陆璟尧回不回去,她都会亮着灯。 陆璟尧刚一下车,刘妈胖墩墩的身影就移了过来,“少爷回来了。”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刘妈你以后早些睡,让她们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她们都还小,很多事怕做的不好。”刘妈笑盈盈的跟在他身后。“少爷,吃点什么吗?你喜欢的吃的我都备着呢。” “有参汤吗?”陆璟尧问。 “有有,我这就去拿。”刘妈连连点头,开心往厨房去。 陆璟尧其实不饿,但老人家一片心意,他不好拂了去。喝完汤,刘妈安心的收拾,他又在客厅一个人坐了会儿才上楼。 陆璟尧到了二楼,站在卧房门口停了一会儿,里面亮着灯,但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清桅是否睡了。 他轻声推开门,又小心关门,休息间没人,他走进卧房,桅子花的馨香淡淡的飘过来,他一眼就寻到了那个纤巧的身影。 她背着门口坐在白色圆桌旁,正低头认真的写着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走得更近些,冷冽的气息贴近她的后背,她抬眼看他,柔声说,“你回来了。” “嗯。”陆璟尧弯腰,一手搂在她腰间,脸靠在她白皙如玉的颈间,“在写什么?” 清桅吸了口气,他身子贴在她的身上,温热的呼吸更是弄的她整个脖颈又痒又麻,“给外祖母的信。” 清桅还想继续写,陆璟尧已经侧头吻上了她的唇……她手里还拿着毛笔,被陆璟尧吻得措手不及,混着玫瑰花香气的舌有力地开启了她的唇,逗弄着她……清桅含混地“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划下凌乱的一笔。 清桅担心墨弄到他身上,硬推开一条缝隙,轻柔地嘟囔了一句,“去洗澡。” 陆璟尧将她的下巴托住,黑眸半阖,看她……明亮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两颊粉润,双唇更是被他吮得水亮樱红,良久,他才哑着声音说,“好。” 他行动极快,说好人转身就已经进了浴室。清桅继续写完信,仔细的叠好装进信封,又把笔墨纸砚收拾好放到休息间的茶几上,才安心地躺到床上歇着。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的响,实在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看到陆璟尧出来。只是这人却并没有朝她过去,而是往门口去了。 清桅猛地睁开眼,急声问道,“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真想我留下?”陆璟尧问。 清桅被他问的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脸上飞红,微笑道,“再忙也要休息啊。” 陆璟尧也笑了笑,“今晚不回来了,你好好睡一觉。” 清桅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前,仰脸看他,“你明天有时间吗?” 陆璟尧看着眼前笑眼盈盈的姑娘,“有事?” “我想去画张像,我和你的,然后挂在那里。”清桅指着卧室一面空墙,那里原本设计的时候,是要挂她们的礼服相片的,只是当时忙的也没顾上去拍。 此时清桅提起这个,陆璟尧倒是想起来了,“可以,约时间了吗?” “恩,我跟人家约了下午三点。”清桅连连点头,笑的很开心。 “好,明天我让武阳来接你,然后……” “不用,我们直接到店里吧,这样时间比较充足。”清桅莞尔一笑。 “恩,好。” 陆璟尧说完,出了房间,他今晚还要赶去南区军营,那里有一群人在等着他开会。 夜风微寒,寂静的窗外,一声越野车啸急速地奔向无尽的黑暗里,孤勇、顽强。 第126章 旗袍配军装 第二天一早,清桅吃完早餐,就让铃兰和山茶陪在房间里试衣服。一连试了好几件裙褂,铃兰都说看着太像小孩子,她也只好换下。 又换了几件洋装,毛衣、衬衣、长裙、中裙,她想象着陆璟尧肯定会是一身军装,两人站一起会不会有点不搭,又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山茶说,“小姐,要不穿旗袍吧?旗袍配军装,肯定好看。” 清桅眼睛一亮,开始挑旗袍,试了半个小时,选出两件,一件白色,一件红色,白色旗袍是丝绸面料,质感细腻如雪,触感柔滑,仿佛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月光。手工刺绣的玫瑰花纹,针脚细密,图案精美,为这袭旗袍增添了几分高贵的气质。 红色的那件则更奢华,旗袍上的是一只凤凰腾飞的刺绣,栩栩如生,寓意吉祥。领口和袖口处有金线镶边,与红色面料相得益彰,增添了一抹华贵的气息。 两件清桅都很喜欢,她纠结之间决定两件都带上,到时候让陆璟尧选。 下午两点半,慕青玄开车带着清桅和铃兰两人就到了文轩画室。 她一下车就看到画室左右橱窗里摆着的大幅画作,四幅有两幅山水,两幅人像,不巧,这两幅人像中的人,她还都认识。 一幅是大嫂白舒婷和陆然,看时间应该是去年然然生日时来画的,两人都是一身红衣,大嫂抱着然然,都笑的很开心。 另一幅是一个洋人女子,很漂亮,清桅乍看有点眼熟,但一直没想来是谁,最后还是铃兰在一旁喊了一声,“凯瑟琳小姐。” 文轩从里面走出来,仍是那副不紧不慢见谁都笑的模样,见她们正在看相片,笑道,“当时大少奶奶觉得没画好,就留下了,我瞧着喜庆就挂上了。四少奶奶里面请。” 到了画室二楼,文轩带着她先四处转了一圈,清桅看着走在前面的瘦高的身影,穿着棉布衣衫,围着画画的围裙,通身的文艺清雅的气质,确实难得。 时间来到三点整,清桅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墙上钟,“文轩,你有事先去忙你的吧,他来了我叫你。” “好。”文轩也很干脆,便去了其他房间。 客厅里剩下清桅三人,她看着旁边支好的画架,倒是也来了兴趣,坐在凳子上,描摩起来。 “小姐,我去楼下等着。” “好。”清桅画着画应声道。 铃兰登登登跑下来,到画室门口站着。 半个小时过去,文轩突然出来,手里端着白色的托盘,“四少奶奶用些茶点,我刚做的。” 清桅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看看桌上的糕点,是漂亮的桂花糕,上面带淋了蜂蜜,是清桅爱吃的,但此时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你自己做的?你还会做糕点?”清桅笑着问。 “四少奶奶莫见笑,都是随意弄的,不是什么厉害手艺。”文轩微笑着,将糕点和茶放在清桅面前。 清桅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算可以,但她没有说话,她心里惦记着陆璟尧,此时也没什么心情闲话聊天。 但文轩也并非想聊天,只是怕她等的不耐,找些事情混时间罢了。 一时之间,两人心思各异,都不再开口,气氛很是尴尬。 清桅没吃两口,便径自下了楼,看见铃兰还在门口站着,脖子都快伸出二里长了。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天阴的不像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时钟再次响起时,清桅去找了文轩,“文轩,不等了,麻烦你帮我画一张吧。” “好。” 文轩没有犹疑,也没有多问什么,把清桅带到合适的位置,然后支起画架、画布,开始着手绘画。 清桅端坐在黑色的太师椅上,一身白色的手工刺绣的玫瑰旗袍,精致的盘发挽着一支汉白玉的发钗,搭配珍珠耳环、珍珠项链,脸上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文轩抬眼看向她时,霎时愣住了,他觉得美极了,甚至不只是容貌上的漂亮,而是如此镇定、坦然的气度。 随着画笔在画布刷刷地响,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空阴沉如墨,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似乎在加重心头的负担。 清桅就这样在连绵的雨声中,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结束,她才缓缓起身,跟文轩告别。 铃兰给清桅披上大衣,摸到她的胳膊和手一片冰凉,心里一惊,赶紧帽子围巾统统戴好,山茶刚拿着其他东西跟在后面。 文轩送清桅到门口,外面的雨仍在下着,“四少奶奶稍等,我去拿伞。” 清桅看一眼停在十几米远的车子,想也不想,抬腿就直接走了出去。 “小姐。”铃兰惊呼一声,赶紧跟上。 清桅走的很快,像是带着怒气,不管不顾地,一下甩开铃兰好远,她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文轩隔着雨幕看着她高跟皮鞋直接踩在水里,旗袍的下摆瞬间被泥水打湿,她也丝毫不在意,与画上的她截然不同。 清桅回到璟园时,把刘妈吓坏了,又是备热水泡澡又是煮姜汤驱寒,一直折腾到晚上六点多,她才得了时间去给陆阅川换药检查。 “大哥,这个止痛药,如果你感觉没有那么疼了,我觉得可以停了。” 清桅一边收好绷带、药膏,放进医药箱内,一边说道。 “好。”陆阅川温和的答。 “然后……” “大少……” 清桅正要开口,另一道声音自门口同时响起,是严青。 清桅见他神色焦急的样子,快速收好东西,“大哥,那你先忙,我明天再过来。” “好,辛苦弟妹。” 清桅提着医药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严青说什么,东街……洋人……遇刺,四少……。走廊里来回有下人走动,清桅也不好久留,提着箱子下楼,刚到一楼又碰到正从外面回来的白舒婷。 “大嫂。”清桅笑着跟白舒婷打招呼。 白舒婷抱着陆然从车上下来,看到清桅似是有些别扭,眼神躲着她就过去了,“弟妹啊,那个……阅川的伤怎么样了?” “大哥恢复很好,大嫂不用担心。”清桅摸了摸陆然头,回复道。 “恩,那就好。”白舒婷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清桅也不想纠结,怕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别给耽误了,说了声就准备回去。 结果她刚走出院子,白舒婷只身小跑着追了出来,看着清桅有些欲言又止,“清桅,听说你下午去了东街的文轩画室。” “恩,我找文轩画幅画。”清桅笑着回答,一脸坦诚,“他的画画技术还真不错,画的特别好。” 白舒婷笑笑,脸上有些干,“那你没受伤吧,我听说那里今天发了事情,去了很多士兵。” “没有。可能不在一个地方吧,画室当时没什么事。” 清桅看着白舒婷脸色平静下来,她握着她的手,拍一拍她的胳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人,现在外面实在是不安全。” “好,那我回去了。” “恩。”白舒婷点头,笑的很温柔,像她初见时的模样。 第127章 不要碰我 清桅原本是有些累的,回来洗过澡之后反倒清醒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来来去去就是严青那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那是他没有来的原因吗? 窗外一个惊雷,噼里啪啦地雨越下越大,彻底让她睡不着了。 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她决定下楼倒杯水喝。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摸黑挪到了楼下,直到进了餐厅,才松了口气。她摸索着点亮一支蜡烛,将烛台放在餐桌上,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烛光小小的一团火光,照在玻璃杯上,亮晶晶的。她坐在餐桌边,一口一口的,不知为 何,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过,喝进去的水都变成了泪,又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拉着衣袖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瞥到柜子里有半瓶红酒,拿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渐渐的,她觉得自己有点醉意了,湿漉漉地眼睫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滚烫。她以为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的…… 陆璟尧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清桅伏在桌上,走近些,才看清她脸上深浅的泪痕。他把大衣和军帽放在一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侧支着额头,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伸手过去想擦掉她眼角的泪,手腹刚碰到脸颊,她就动了一下。他收回手,许是他动作太大,她忽地睁着眼,看到陆璟尧。 她就那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陆璟尧跟着起了身,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又冰又凉,“清桅。” 他喊她的名字。 他极少这样清润着声音喊她的名字,清桅心里被烫了一下。 她动了动手腕,没有抽出来,陆璟尧握的很紧。她皱着眉看他。 “晋升宴推迟了。”他看着她说。 清桅没有说话,眉宇间松了松,只是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后话。 “詹姆斯下午在东街永顺茶楼被刺伤,他是上面邀请的贵宾,又正在与我谈军火买卖的生意,此时遇险……”陆璟尧手握成拳,轻轻敲着额头。 清桅目光低垂,看着他握着手腕的手,她明白,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在他的晋升宴前一天,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他怎么能走得开呢?她理解。 陆璟尧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到客厅的沙发边,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餐厅一小盏烛光亮着。 他将清桅的手一扯,清桅就坐在了他的腿上。柔滑的丝绸睡衣,触手一片水嫩,他将头靠在清桅肩上。 清桅立马就感受了他的重量,身体险些没稳住,她伸手想搂住他,却在即将碰到他身体上停住了手,表情怔一怔,开口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陆璟尧抬头看看她,松开了手,说,“没有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 清桅当即从他腿上起身,摸着黑就要往楼上去,半途中磕到茶几,她也直接冲了过去。 “你站住。”他说。 清桅停下,转头看着他。 “有什么话就说。”陆璟尧从沙发上站起身。 一大片阴影泄下来,压在清桅身上,她有些窒息的紧迫,“只是因为詹姆斯受伤吗?” 陆璟尧轻拧着眉,反问,“你知道什么?”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足够的气势,说出下面这句话,“我知道,你身上沾着别的女人气味的时候,就不要碰我。连靠近都不行!” 陆璟尧眸色瞬间变得深沉,烛光映在瞳孔,似是烧了起来。他拉过清桅的胳膊,一下甩在沙发,清桅的头直接摔在沙发沿上,“啊!陆……” 后面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突然欺身压过来的陆璟尧用唇堵了回去,她用力地推拒,扭头去躲,却被陆璟尧紧紧地掐住下颌,吻的更加凶猛。 清桅心下发狠,一口咬在陆璟尧唇上,血腥味瞬间涌出来,陆璟尧明显一顿,森寒的眸子盯一眼清桅,之后是更加疯狂的撕咬、侵略。 她渐渐觉得无力,疼得几乎晕过去,她紧紧地闭着双眼,一滴清泪从颤抖的眼角滑落。陆璟尧疯魔之中尝到了腥喊的味道,他微微一怔,从她身上缓慢拉开些距离。 黑暗中,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控诉、委屈的眼泪一股股往下流,她哽咽道,“陆璟尧,你混蛋!” 清桅挥过去的手被陆璟尧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他定定地望着她,伸手摩挲在她脸颊,一点一点小心地拭去那些泪水,喑哑着声音,“是,我这辈子就是这么浑蛋了。” 她的唇破了,嘴角留着他的血渍,鲜红,让她看起更加地楚楚可怜。他的指腹碰到她的唇,有一些粗糙,伤口被磨的生疼,清桅气恼地咬住下唇,怎么都不松开。 他眼眸一沉,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亲吮掉那滴血珠,“以后不要随便发脾气,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哄。” 清桅死死地咬住下唇,压抑着哭泣,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她几乎看不清陆璟尧了。 但他最终还是静静地将清桅拥抱在怀里,幽冷充斥着她的呼吸,让她浑身发颤,“我送你上去休息。” 陆璟尧将她打横抱起,走上一级一级台阶,清桅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陆璟尧什么时候离开的,被放到床上时,她几乎分不清是太痛还是太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 第128章 他抱过去的 天一亮,清桅刚起床,就收到宋琪送来的帖子,说晚宴的礼服做好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试,她没去,回了宋琪,就让慕青玄带铃兰取了回来。 礼服是前几天跟宋琪一起逛街的时候去订的,她本来不太在意,但宋琪一直说,陆璟尧晋升,这是大事,而且是他结婚之后第一次带太太参加宴会,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让她一定要好好打扮,惊艳全场。 清桅看着铺展在床上的欧式礼服,像一朵盛开的黄玫瑰,耀眼高贵,“收起来吧。” “是,小姐。”铃兰和山茶两人对视一眼,抱着裙子往衣帽间去。 她俩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只觉得今天的璟园安静极了,仿佛一夜之间被谁偷走了所有声音,连窗外的鸟都不叫了。 清桅用过早饭之后,去给陆阅川换药,却不想意外看到了许宴。 “许医生?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清桅看着正给陆阅川做检查的许宴,“是大哥哪里不舒服吗?” “是我一早打电话给许医生的,阅川昨天半夜突然有些发烧,我有点担心。”站在一旁的大嫂白舒婷答道。 “哦,那现在怎么样?”清桅问。 “没大事,幸好大少奶奶电话打的及时,我提前带了药来。”许宴一边回答清桅,一边从医药箱里拿出两个白色的塑料药瓶,“你把这个喂给他,一次2片,一天两次。” “好。”白舒婷接过药,又转身吩咐丫鬟去备水。 “我医院还有事,那我先走了。”许宴看着陆阅川道。 “麻烦许医生跑一趟。”陆阅川温和的笑着,脸色有一些苍白,“小舒,你送下许医生。” 白舒婷放在手中的药,正想起身,就听到清桅说,“我去送吧,大嫂你在这里照顾大哥。” “好,那清桅你帮我们送下许医生。”白舒婷本就担心陆阅川的情况,不想离开,有清桅帮忙,她正好安心留下。 “走吧,师傅。”清桅笑着对许医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在他身边走了出去。 两人走下楼,许宴没有车,让铃兰回去璟尧让慕青玄开车过来送他。两人便顺着小道往陆公馆大门而去。 “后天要开学了,在家休息了这么多天,我看你这脸色,怎么还不如之前天天上医院呢?”许宴斜睨清桅一眼,嘴角带笑。 清桅低着头,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走过一道月洞门,她看了看许宴,不禁也调侃他,“你这个脸色也比平日里要差好些啊,医院最近很忙。” “之前还好,昨天东街那边出了事,送来的几个患者比较麻烦。”许宴清润的声音解释道。 清桅闻言心一动,佯装着轻松道,“是一位洋人?” “一位洋人,还有一位小姐,好像姓……”许宴思索着,好像话到了嘴边就是想一起。 “陶。”清桅接着他的话,说了个陶字。 许宴晃然大悟,一拍额头,“对,姓陶。” 他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清桅,“你怎么知道?” 清桅看到许宴的疑惑,她前后甩了甩手,用极自然的语气说道,“昨天陆璟尧回来提了一下。” 许宴缓慢地点了两下头,轻笑道,“也对,昨天是他抱着陶小姐来医院,我倒是忘记了。” 清桅跟着笑一笑,问道,“她伤的严重吗?” “伤倒是不严重,她好像是为了救那个洋人,被刀划伤了右臂,不过吓的不轻,被陆璟尧抱进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已经晕过去了。” 不知道许宴是不是故意的,清桅只觉得她再也不想听见抱这个字了。 此时,一阵刹车声,正好慕青玄到了,清桅请许宴上车,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许宴才离开,清桅也原路回了璟园。 -- 开学前一天,清桅去了趟沈府,七哥让人传话来说,祖母身体不太好,让她回去看看。 她没有叫上陆璟尧,自己一个人去的,大家好像都知道他忙一样,看见只有清桅一个人,礼貌地问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没人提。 她去看了祖母,老太太身体经历一个冬天,好像缩了不少,靠在木榻上的时候,小小一团,衣裳堆起了层层褶皱,显得空荡荡的。 七哥说病了大半个月了,就是咳嗽,一直不好,清桅便去医院找许宴拿了药,送过来,好说歹说的,才劝她服了一顿。 从念福堂出来,清桅本想去看看陆怀洲,七哥却说父亲去了上海,已经一个月了,她也只好作罢。 -- “小姐,大衣大衣。”一大早,铃兰伺候完清桅用早饭,便开始帮她收拾去学校要用的东西,这会儿都要出门了还上楼取了大衣来。 清桅看着铃兰手里的黑色毛呢大衣,眉头轻拧,“不用穿这个了吧,你看外面太阳那么大。” “小姐还是带上吧,这才三月初,正倒春寒呢,别冻着。”一旁的刘妈插进来话。 “是啊,小姐听话。”铃兰哄着给清桅把衣服披上,又讪讪一笑,拿出一围巾给她缠上。 清桅无奈,只好统领穿戴上去了学校。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被冻结了一整个冬天的医学院,此时正逐渐苏醒。 校园内,有些暗沉的墙上贴上了鲜亮的欢迎标语,古老的教学楼相映成趣,学生们身着朴素的长衫或旗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纷纷返回校园。 清桅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正围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声音高亢。 有人瞥见正进门的清桅,高声叫道,“清桅清桅,快来看,上学期你是第一名诶。” 清桅老远就看见小胖手里晃着一张纸,大概是成绩,清桅本想说她已经知道了,但看到大家那么急切、热情的叫她,她只好小跑过去,“真的?我看看。” “真的,你看,这儿。” “厉害啊,清桅。” “真是没想到呢,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经过了半个学期,大家也都相互熟悉了,都知道清桅不是那种矫情跋扈的高门小姐,也能与大家玩儿在一起,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清桅和大家挤在一块,努力去看那张成绩单,兴奋地 与大家说话,脸上开心不已。 “咳咳……”一阵刻意地咳嗽突然打断了教室里的嬉闹。 同学们纷纷看向门口,只见一身帅气的宋琪身后,跟着一位洋人,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一身灰色的三件套西装,气质儒雅。 第129章 去约会 宋琪将白发先生引到讲台中央,底下同学们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听说新来了一位客座教授,是个洋人,难道是他?\" 前排的一位男同学激动地说。 \"真的吗?那我们可有福了,哪个国家?哪个学校的啊?\" 旁边的女同学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同学们!”宋琪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非常隆重的介绍道,“让我们热烈欢迎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医学教授,约翰先生!” 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约翰先生微笑着向学生们点致意,“同学们,大家好,我是约翰。” 约翰先生不太熟练的中文口音和温和的话语,让同学们纷纷欢笑起来,更加热烈的鼓掌。\"欢迎教授!\" \"我们期待您的课!\" ……教室顿时欢呼一片,热烈的气氛,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整个教室,也照亮了每一位学生求知的心。 清桅坐在座位上,笑的眉眼弯弯,一个劲儿的鼓掌。目光触及到约翰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微笑。 -- 军部大楼。 武阳一个急刹车,急匆匆地跑向二楼,“四少!” 陆璟尧正襟危坐在桌前,厉眸一抬,“慌慌张张,门都不敲。” “我错了,一会儿我自己去领罚。但我是有好消息要汇报,太激动了。”武阳不停地喘着粗气,兴奋不已。 “同意降价了?”陆璟尧放下手中的笔,看向武阳。 “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还降了整整一百万两。”武阳比着1的手势,急步走到桌上,放下一张采购清单,“詹姆斯同意,500万两10门150毫米重型榴弹炮!” 陆璟尧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得意的微笑在脸颊上绽放,“那小子呢?” “给了他一笔钱,昨天已经连夜送出北平了。” “越远越好。” “是!目的地是云南,到了南方随时准备下车,并且一路有人跟着,他不敢乱来。”武阳一一汇报道。 陆璟尧满意地点点头,想起詹姆斯现在还在医院,他得抽时间再去慰问一下,“詹姆斯的伤怎么样了?” 说起他的伤,武阳有些好笑,“他的伤不严重,当时陶小姐替他挡了一下,他这几天天天在医院鬼喊鬼叫,不过许医生也没怎么理他,到是把陶小姐折腾的不轻。” 陆璟尧本来只是安排人去刺杀詹姆斯,吓吓他,陶希为了他受伤,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但也是值得了,一百万两,都够墨白跑断腿几次了。 武阳见陆璟尧深沉着脸,以为自己说错话,他真是恨不得打几下自己这张快嘴。以前一提陶小姐三个字,那可是整整的三千米,他简直后悔死了。 “想打就打,磨叽什么。”陆璟尧看着变脸一样的武阳,站在那里舌头都要咬断了。 “四少,这次就别罚了吧,刚刚还有三千米呢,要再加三千……” 叮叮叮……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武阳的话。 陆璟尧一偏头,武阳赶紧小跑过去接电话。 不一会儿,武阳跑过来说,“四少,是刘妈。她说今天是四少奶奶开学的日子,问你这么久没回去,今天要不要回去一趟?” 陆璟尧闻言,看一眼旁边的日历,自从上次夜里,已经五天没回去了。 “那……咱今天回去吗?”武阳看着陆璟尧试探着问。 “晚点再说吧。”陆璟尧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大衣和帽子,“走,去趟医院。” “是。”武阳紧跟其后,两人下楼,出了军部往和诚医院而去。 -- 一天下来,清桅觉得在学校的时间好像比在家里要快,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现在还能上学,不然天天都待在家里,那个老是有陆璟尧身影的家里,她实在憋屈地慌。 “没想到约翰教授的中文还挺好的。”宋琪拉着清桅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 “恩,是还挺好的。”约翰先生今天没有表现出与她相识,她也就并没有特意跟宋琪。 “你干嘛走这么慢?你不饿吗?我都饿死了。”宋琪拉着清桅,“走快点,沈清桅……” “好好,快了快了。”清桅敷衍地靠在宋琪身上,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走。 天色已经暗淡,身边三三两两的同学,或跑或追的都往校门口走,赶点回家。清桅却好似没那么急切,步子迈得慢,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到校门口,门前的车已经走子大半了,宋琪一眼看到对面宋家的车,“清桅,我走了啊,再见。” “再见。”清桅跟宋琪挥挥手,看着她跑去对面。 她转头四处看,想找慕青玄,并不在之前的老位置,难道换地方了?清桅想往另一方向去找,一转身却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陆璟尧一身军装,斜靠在越野车旁,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清桅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愣了几秒,心跳有点快,她举目四下里看了一圈,想着他是不是带人来执行什么任务。但看了一圈,除了他自己也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周围的同学们开始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停下脚步,互相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哇,那是陆家四少吗?好高大好英俊啊!\" \"真的诶,天啊,他怎么来学校了?\" “四少不会是来接四少奶奶放学的吧?!” 又是一阵窃笑和细碎的议论声,清桅多了一些真实感。一抹红晕飞上脸颊,她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来到陆璟尧面前。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陆璟尧看着她,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来接你放学,不可以吗?\" 清桅闻言一怔,瞟了身后的正看戏的同学们,她窘的不行。拉着陆璟尧打开车门,就往车里推,“快上车,快上车。” 陆璟尧嘴唇一抿,在清桅看不到的地方,嘴角上扬一抹好看的弧度。 等陆璟尧上去之后,清桅也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刚坐下又把两边的车帘赶紧拉上,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四少奶奶好。”武阳笑着打招呼。 清桅尴尬地咧嘴笑笑。 来学校接她,是临时起意,他看完詹姆斯从医院出来,正好离学校两条街,他就让武阳直接开车过来了。 “去哪儿?”武阳看着后排两位,都不说话,只好他开口问。 “回家。” “维多利亚餐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武阳眼睛瞥向后视镜,看到陆璟尧淡漠的目光,心中了然,启动车往餐厅去。 “为什么去外面吃饭?刘妈肯定已经做好晚饭了。”清桅问。 “去约会。” 陆璟尧话音刚落,咔嚓——一阵刺耳的刹车,清桅猛地往前栽去,陆璟尧 急忙伸手拉住,又是一个后挫力,清桅整个人结实地摔在他怀里。 “四少,对不起!我回去自动领罚……”武阳悻悻然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当即被陆璟尧打断。 “你搞什么?”陆璟尧冷厉一声。 是啊,你搞什么?清桅也想问,只是她想问的人是陆璟尧…… 第130章 陆太太不必客气 维多利亚西餐厅是最近新开的英国风情西餐厅,以深绿色为主调,搭配着精致的金色线条,有一种古典而优雅的氛围。 陆璟尧牵着清桅刚走到门口,便有穿着制服的西仔过来,“欢迎光临,两位这边请。” 清桅跟着陆璟尧一路往里走,餐厅里人并不多,有悠扬的钢琴声传来。天花板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投射下柔和而温馨的光线,营造了极其浪漫的氛围。 西仔引领两人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拉开两边的椅子请两人坐下。 清桅有些恍然,才放开陆璟尧的手,坐到对面的位置,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些紧张和局促。 陆璟尧看出她的不安,伸手过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看看你想吃什么?” 清桅看着他推过来的菜单,全是英文,她秀眉一蹙,瞪他一眼,低声说,“你故意的吗?”又把菜单推了回去,不再看他。 陆璟尧宠溺地笑笑,跟西仔点了几个招牌菜。 餐厅内摆放着雕花木质家具,桌上都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放着闪亮的银器和精致的盘碟。 陆璟尧坐在对面,一派闲适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约会……这是会发生在她和陆璟尧之间的事吗? 清桅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抬头看他,正好撞上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那里有万千星河,却也深沉如海。清桅非常确定,她不了解陆璟尧,即使他正坐在她的对面,即使他们曾亲密无间。 他们的相处好像变得有些刻意的自然,一举一动都像计划好的一样。 “学业重吗?”好一会儿,陆璟尧淡淡地开口。 “才开学还好,但这学期的课程安排比去年多。”清桅认真地答。 她望了一圈餐厅,灯光昏暗,气氛浪漫,三三两两的人四散的坐着,低语浅笑,朦胧暧昧,确实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但为什么她和陆璟尧之间,却像是刚开完会回来询问学业情况的家长。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西仔送来点的菜品,陆璟尧很自然的拿过她面前的牛排切了起来。 他切的很认真,暖黄的灯照着他的侧脸,硬朗也柔情,清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又将视线移向别的地方。 “恩,吃的时候小心,别戳到自己。”陆璟尧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面前。 “谢谢。”清桅声音软糯。 “陆太太不必客气。”陆璟尧低声说。 陆太太……清桅心里一动,似是被什么撩了一下,又痒又麻。 她抬眸看他,就见他勾着唇角,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眸子深情地凝着她,邪魅一笑。 清桅这会儿突然就明白,山茶为什么会说全北平的女子都想要嫁给他,只要他愿意,一颦一笑都能引得人为他发狂。 不知道是灯光离的太近,还是陆璟尧目光太热,清桅陡然见他这样恣意、魅惑的样子,她觉得有点热,脸红扑扑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餐厅里音乐声悠荡,两人安静地用餐,很少说话,突然自门口走进来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清桅认出那位女子,是陶希。 她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陆璟尧,他的眼神移向清桅看的方向,也发现了那两个人,但他很淡定,只一眼,就扭回了头。 “不喜欢吃吗?”陆璟尧看着清桅只吃几小块的牛排。 清桅点头,又摇头,她有点吃不惯这半生不熟的,但也不想再麻烦。 “那你看……” “璟尧,沈小姐,你们也在啊。”陶希的声音在头顶突兀的响起。 “陶小姐,晚上好。这位是?”清桅心里虽不乐意此时见她,但也只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陆太太不认得我,在下谢宇东,是陶小姐的……”谢东昌偏头看了眼陶希,顿一顿才笑着说,“是陶小姐的朋友。” “你好。”清桅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她起身握了握。 陆璟尧自始至终表情淡淡,一动不动。清桅尴尬地笑笑,脚下不自觉踢了下陆璟尧。 “两位晚上好。”陆璟尧抬头,看着两位打了声招呼。 陶希有些勉强地笑笑,看着陆璟尧,“前些天多亏你救我,一直还未来得及感谢,要是方便的话……” “不方便,我太太用餐不喜欢人多。”陆璟尧未等陶希话说完,就打断了她。 陆璟尧冷冰冰一句,瞬间让周围冷了几度。谢宇东脸跟着黑了下来,想开口说什么,被陶希一手拦住。 ”那好吧,那等下次有机会,你们慢用。”陶希得了没趣,眼神暗了下来,脸上却仍旧笑着,她对着清桅优雅地一点头,然后挽着谢宇东的胳膊走了。 等那两人走远,清桅才坐下,她看陆璟尧一脸平静,很是不解。他明明与陶小姐相识,明明还能抱人家去医院,却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对她一副冷漠、敌对的样子? “快吃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陆璟尧淡淡地开口,完全没了刚才的冷峻。 清桅拿起水喝了一口,看五六米远处,陶希和谢宇东正在点餐,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有来有往的说着话,但清桅却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奇怪。 一个多小时后,临走前,清桅想去趟洗手间,西仔为她领路,去了三楼的一角。 三楼都是包厢,比楼下要安静的多,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上都坠着,玫瑰花的水晶吊灯,有些英式田园的美。 清桅从洗手间,正低头往外走,拐过走廊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撞上谢宇东。 “陆太太,你没事吧。”谢宇东说,想伸手扶她,被清桅不经意躲开。 “没事没事。”清桅揉着额头,正要侧身离开,又被谢宇东突然叫住,“陆太太。” “还有事吗?”清桅抬眸,看见他正笑着,很精明的眼神。 “陆太太来北平的晚,怕是还不知道四少与陶小姐的故事吧?” 清桅闻言心里一紧,预感告诉她,这不是一个会让人高兴的故事,甚至不是一个适合聊故事的地方,她想直接离开。但谢宇东盯着她的眼神灼灼的,似乎勾子一样,“什么故事?” “说起来,四少风流倜傥,陶小姐漂亮优雅,在当年也是旁煞无数人的恩爱情侣,甚至四少为了哄陶小姐开心,当年还……” 砰!一个黑色的身影晃过,谢宇东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脸上,整个人直接撞在墙上,嘴角瞬间流出血来。 第131章 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第131章 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清桅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怔在原地,一抬头就看到怒不可遏地陆璟尧冲上前,又是一拳狠狠地打在谢宇东的脸上,“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谢宇东被打一阵发晕,视线模糊,他甩甩头,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凶狠的目光怒视陆璟尧,抹去嘴角的血迹,嘲讽一笑,“敢做不敢当啊?看来四少还有不少好故事没有说给沈小姐听呢。” 陆璟尧轻而易举地抓住谢宇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一拳紧握,又要打出去。清桅终于反应过来,冲到陆璟尧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陆璟尧,别打了,他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在意。” 陆璟尧和谢宇东的动作同时一滞,但对峙的目光仍旧充满了敌意。 周围包厢里的人,听到动静,陆续有人开门往外看。 “陆璟尧。”清桅又拉了拉他的胳膊。 陆璟尧紧紧握拳,僵持几秒,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清桅赶紧拉着陆璟尧从三楼下来,途中又遇到正上来的陶希,两人碰面谁也没有说话,脚下走的飞快。 一直回到车上,清桅才放开陆璟尧的手,不那么明亮的车灯下,他的手背关节处有些红肿,她想拉过来仔细看一下,被陆璟尧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 清桅睨他一眼,也只好作罢,安静地坐着。 路灯一盏盏滑过,像是会发光的彩带,车子里明明灭灭。清桅脑子里闪过谢宇东说的那些话,他们曾经是情侣,她之前想错了,陶希不是另一个凯瑟琳,也不是另一个沈清欢,她是陆璟尧曾经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陆璟尧当众大打出手? 清桅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坠,一直往下坠,空洞得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车子开进璟园,她耳朵好似才恢复了听力,终于有了声音。 “少爷,少奶奶回来了。”刘妈和铃兰几人站在门口,纷纷开心的笑着,格外的温暖。 清桅心里突然亮了,那口气好像一下就过去了,是怎样惊天动地故事又能怎么样呢? “刘妈,去把医药箱拿来。”清桅进门,脱下大衣交给铃兰,又接过陆璟尧脱下的大衣,递给山茶,一起挂在衣帽架上。 一切弄好,两人才往沙发那边走去。 刘妈拿着医药箱,看到陆璟尧手背上的伤,皱着眉,有些心疼,“哎呦,这是怎么弄的?武阳打电话说你们去了餐厅吃饭,怎么还弄出伤来了?” 清桅安慰地一笑,轻声道,“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刘妈点点头,看了眼一直不曾说话的陆璟尧,放下医药箱,带着下人们都退出了客厅。 清桅拿出消毒药水和膏药,拉过陆璟尧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侧目看他一眼,轻笑道,“自从有了医药箱,你好像特别容易受伤,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陆璟尧看着低头正给他处理伤口的清桅,神情专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里一片清澈无波。他想起她在餐厅拦住他时说的那句话,“我根本不在意。”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从遇到陶希,她除了有点意外,一直表现的都很平静,听到谢宇东说那些话,她也只是拉着他离开,不吵不闹,甚至没有追问他一句话。 可他自己这是怎么了呢,一个天天锻炼、打格斗的军人,揍人两拳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他现在却矫情的坐在这里等着她帮自己处理伤口。 “好了,今天晚上最好不要碰水,怕把药冲没了。”清桅扔着手里的棉签,将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自己起身开始收拾医药箱。 收拾完,她提着医药箱正准备找刘妈送回去,陆璟尧看到她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一慌,当即开口叫道,“清桅。” “啊?”清桅停止,回身看向陆璟尧,声音明朗,“怎么了?” 陆璟尧起身看向她,她神情淡然,他却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在发脾气,你说的话我都有好好记着。”清桅看着陆璟尧,弯唇笑一笑,“我还有作业,先上楼了。” 说完,未等陆璟尧再说什么,递给刘妈医药箱之后,便自己上了二楼。 陆璟尧看着她上了旋转楼梯,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愣神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书房。 -- 一声春雷响,人间万物生,惊蛰过后,天气渐渐转暖,所有人和物好像都变得轻快雀跃起来。 璟园里,刘妈带着大家把院里前前后后都收拾了遍,显得更加清亮宽敞了。铃兰和山茶也将清桅和陆璟尧衣柜里的冬日衣物都收了起来,把春日的稍薄的都挂在更外面的位置,深沉的、鲜艳的,看着也越来越融洽。 清桅每天上学下学,忙的跟陀螺一样,她也终于理解许宴当时说的,学医很辛苦这句话。 陆璟尧去了东北十来天,给她带回来一些那边的好吃的,好玩的,倒是新鲜的很。 三月十五,市政华安礼堂晋升宴。 华安街附近都被提前布置过了,连绵不断的电灯拉出去好远,将整个礼堂门口和街道照的亮如白昼。三步一岗十步一哨,巡警和便衣在街上巡逻。 汽车马车纷至沓来,市政的接待人员有条不紊地一一将他们引领到合适的地方。 接待员一早看到陆家的门,忙过来接待。 清桅一袭白色的旗袍,婀娜娇俏。这旗袍是陆璟尧找人做的,与一般旗袍不同,腿两侧的高开叉被改低了,只到膝盖上方一两寸的地方,并不裸露。衣袖到手肘,就连上半身清桅好看的身型也被一圈蕾丝花边挡着,只是隐约看到灵动的弧度。 陆璟尧一身崭新的深绿色军装,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金色的领章和红色的兵种标识,彰显着他此刻至高无上的地位。他腰间束着武装带,脚踩着擦得光亮的长筒靴,每一步都显得铿锵有力。 后车是大哥大嫂,大哥陆阅川亦是一身军装,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仍旧可见不凡的军人气质,大嫂白舒婷则是一身宝石绿苏绣旗袍,两相相得易宜,般配至极。 严青推着陆阅川往会场去,陆璟尧突然走过来。 第132章 这里好生热闹啊 第132章 这里好生热闹啊 “我来。”陆璟尧对严青说,顺手接过轮椅的推杆。 “璟尧,不可。”陆阅川的手越过肩,按在陆璟尧的手背上,“今天是你的晋升宴,怎么能……” “你是我大哥,什么时候都是,有何不可。”陆璟尧固执的坚持。 陆阅川闻言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那好吧。” 于是陆璟尧推着陆阅川,清桅站在陆璟尧左边,白舒婷站在他右边,严青紧随其后,几人一起走向会场。 清桅看着陆璟尧推陆阅川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怀疑,那天她问他是不是故意受伤,任宋凌打压,他没有否认。但现在看来,这或许无关故意与否,只是宋凌从不曾真正进入到他们两人之中,也就无足轻重罢了。 会场内自是另一番景象,从进门就铺着厚厚的地毯,明灯高悬,衣香鬓影,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瞬间将人拉入宴会的气氛。 陆璟尧是今天的主角,从他进门,就被报以热烈的掌声,众人热烈的欢呼与祝贺,“恭喜四少啊!”“祝贺陆公子高升啊”“陆司令,以后得改口叫陆司令了啊,祝贺祝贺!” 除了热情祝贺的人群,自然也有一些年龄稍长的人,只是远远的观望着,或审时度势,或低调地想一探究竟。 一波又一波人来跟陆璟尧问好、恭贺,清桅像个精致漂亮的娃娃跟在陆璟尧身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仪态端庄,优雅漂亮。 “恭喜四哥!”是沈世诚,还有刘芊芊,以及清桅意料之中的陶希,和那位受伤刚愈的詹姆斯。 清桅其实从进门就看到了她们几个,毕竟像她们这样年轻,还才貌出众的人并不多,特别是陶希一身萱草黄缀绀宇蓝花纹的晚礼服,站在人群中就是夺目的存在。 “你怎么还叫四哥,今天该叫陆司令了。”刘芊芊在一旁笑道。 “都一样,一家人叫什么都无所谓。”陆璟尧淡声回道,又看向旁边的清桅,玩笑的说,“你说是吧?” 清桅突然被问,只跟着点头,“恩,七哥七嫂。” “恭喜你晋升,璟尧,这么多年终于离自己的目标又更近一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陶希,举着酒杯上前,碰了一下陆璟尧的酒杯。 “感谢。”陆璟尧回举一下酒杯,并未与她多说,而是看向一旁的詹姆斯,“感谢詹姆斯亲临,您的伤好了吗?” “恭喜陆司令,伤已经好了,还是感谢陆司令相救。”詹姆斯用着不太熟悉的中文磕磕绊绊的说着。 “不客气,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陆璟尧朝詹姆斯一举杯,喝了一口酒。 “合作愉快!”詹姆斯也举杯共饮。 十几分钟过去,终于又送走一波人,清桅松下一口气,放下笑容,揉一揉脸。陆璟尧看她这可爱的模样,低声问他,“累了?” 清桅愣愣地点点头,稍提起裙摆,“鞋子有点高,穿不惯。” 陆璟尧低头看向她右脚,一双浅粉色钻石高跟皮鞋,裹着她白皙光滑的小脚,小巧玲珑的让陆璟尧心里一痒,他下意识捏了捏手中正握着的清桅的手,软若无骨亦是细腻光滑。 他将手搭在她的腰间,不动声色地将她搂近些,“再坚持一会儿,累了就靠着我。” 陆璟尧的声音很近,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萦绕不散,将清桅整个脖颈烧的粉红,轻柔着声音回了个若有似无的“好。” 陆璟尧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从胸腔里荡出一声笑,又在她粉嫩的耳朵尖亲了一下。 看似不动声色地一切,却完全落入了不远处陶希的眼里,晦暗不明。 -- “陆司令!求求你放过我们谢家……”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下跪在陆璟尧跟前。 清桅吓的当即站好,往陆璟尧身后躲了躲。舟亭和武阳瞬间挡在陆璟尧左右,周围的人也霎时安静,熙攘着往这里看过来。 中年男人跪在陆璟尧,双手紧握,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哀求:“陆司令大人,求您开恩,……” “爹!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起来。”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冲过来,拉起中年男人就要拉他起来。 清桅原本听声音只觉得有点熟悉,在他抬头怒视陆璟尧时,她看清楚了他的面容,是谢宇东。 “你这个逆子,你赶紧给我跪下!”谢父见到谢宇东,一张脸气的通红,挣扎间死命拉着谢宇东。 “爹,我不跪!”谢宇东挣脱谢父,趾高气扬的走上前,却被舟亭在两米之外拦住。他不屑的一挥手,仰头盯着陆璟尧,气焰嚣张,“不就一船货嘛,大不了我谢家不要了。” 陆璟尧唇角一勾,左手微抬,舟亭退后,黑亮的军靴往前两步,“原来是谢家父子,我当是谁的狗在这里乱叫。” “你……” “你给我跪下!”谢宇东话未说完,就一脚被谢父踹跪在地上,他想挣起来又被他父亲死死按住。 “司令大人,都是犬子的错,是他不知好歹,前些日子冒犯了您,今儿特意带他来跟您赔不是。”谢广荣堆笑着,脸上大汗淋漓,掐着谢宇东的胳膊,咬牙切齿道,“快跟陆司令道歉。” 陆璟尧半阖着眼皮,低头看向谢宇东,他被他父亲按着头,挣扎的脖颈深红,,“我看他好像不怎么愿意啊。” “愿意愿意,快给陆司令道歉,你这个逆子,那是一船货的事吗,快道歉!!”谢父对着谢宇东又拍又打,恨不得掰开嘴。 “对不起。”谢父焦急的混乱中,谢宇东终于开口哼了一句,极其不清楚。 清桅离的那么近,都差点不听清。 陆璟尧哼笑一声,扬着声音问,“舟亭啊,谢家那船货为什么被卡来着?” “回司令,有禁运品。” 谢父一听急了,按着谢宇东砰砰在地上磕头,咬着牙道,“认真点!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这回谢宇东老实了,跪趴在陆璟尧面前,认认真真道,“对不起,陆司令,那天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说错话,请司令大人原谅。”说着,一个响亮的磕头声让众人闻之一惊。 陆璟尧弯腰的看了看谢宇东,也不说话,此时,正好有端着酒水的服务员走过,陆璟尧一抬手,拿过一杯香槟,又转头问清桅,“要哪个?” “司令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谢父胖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周边也慢慢聚集了不少人,正端着模样看好戏。 陆璟尧仍未理他,而是看向服务员手中的托盘,将上面的水酒一一看过,最后挑了一杯橘色的果汁递给清桅,“这个吧,看着不错。” 清桅接着高脚杯,捏在手中,手心里一层薄汗。 “我听说谢家有一艘千吨运输货轮。”陆璟尧冷峻的眸子看着谢父,语气淡漠。 “全听陆司令安排,司令什么时候用谢某随时听命!”谢父额头上汗淋漓,连连点头。 “那就先谢过谢总经理了,舟亭,送客。”陆璟尧一声令下,舟亭和武阳走向谢家父子。 人群中又渐渐热闹起来,与前次的热闹交际不同,很多之前不了解陆璟尧的人,这会儿也捧着笑脸过来跟他打招呼,奉承几句。 谢父毕竟年纪大,跪的久了腿走不利索,哆嗦着腿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好舟亭及时扶住了他。 “这里好生热闹啊!”突然自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声高气朗。 第133章 他刚得了新欢 宴会厅内刚刚消散的紧张之气,随着此间一声,又瞬间聚拢。人群随之望去,窃窃私语夹杂惊叹再次响起。 清桅闻声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总是觉得像毒蛇一样的人——宋骏麟。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嘴角勾着邪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阴鸷,像是黑夜里刚醒的猛虎,一步一步向陆璟尧这边走过来。 他身边还跟着两位女子,一位是宋琪,她很熟悉;还有一位倒是让所有人为之眼前一亮,一颦一笑都风情万千,让人心神荡漾。 那女子一身明黄色的晚礼服,极其明艳张扬,而更为大胆的是这礼服袒胸露背,大片雪白肌肤泛着晶莹的光泽,高开叉的裙摆下一双又长又顺的美腿,加上她美艳的妆容,在清桅脑子里活脱脱冒出”妖精”二字。 “这女人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女子好艳啊,身材也太好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穿的这么暴露。” …… 人群里中随着那女人的步步风情,议论声不断。清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一瞬间那女人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对视,好冷艳的眼神,清桅心里感觉有毒蛇在爬,果然是宋骏麟的女人。 宋骏麟走到陆璟尧面对面而立,绅士的伸出右手,“祝贺四少高升!” 陆璟尧斜睨一眼宋骏麟伸出的手,并未搭理,“宋副参谋,下个月就要到军部任职了,有些规矩还是要提早学起来,比如,见到上级说话要打报告。”陆璟尧开口,语气森冷,极具威严。 “这是自然,以后还要请司令大人多多关照。”宋骏麟空悬的手紧握成拳,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看着陆璟尧,笑道,“陆司令不久将远赴东北,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不知司令大人的军饷可都有了?” “怎么,军务机密,宋公子也要打听吗?” “属下不敢,只是司令大人若有难处,属下愿助一臂之力,宋家大门随时恭候司令大驾。” “不劳宋公子费心。” 围观的群众正坐山观虎斗,听的正起劲,不远处的舞台上,音乐停了,主持人从后台缓缓走出,让大家保持安静,宴会即将开始。 清桅跟着陆璟尧站往前走,经过宋骏麟那边里,她望向宋琪,两人默契的挥了挥小手,微微一笑。 宴会开始,掌声雷动,最开始由市长讲话,之后是其他几位政府领导,无一不是赞赏陆璟尧,祝贺他晋升,也期待他能更好地带领北方部队,保家卫国。 最后是陆璟尧上台讲话,只短短几句话,感谢组织认可,定不负期待,效犬马之劳,言简意赅,意气风发。 清桅看着盛光之下,人群之顶上的陆璟尧,她有一些恍惚,那个高头大马上的惊鸿一瞥,极具荣光与魅力的男子,竟然成了她的先生。 她将何以与之相守,共度此生呢? 她无法意料到的此后经历,竟将她整个人生搅的天翻地覆,永远无法忘怀。 她突然感觉到旁边一束冷光,她四目望去,都在看着台上,只有陶希正看着她,笑的很温柔。 清桅略点头示意,强压下心里那股不安,转头继续看向陆璟尧。 上半场讲话结束,陆璟尧要和一群政要领导去楼上谈话聊天,清桅不能跟着,只能自己找地方待着。 她穿过人群,走到窗下的长沙发处,坐下来,抬头看着宴会里来来往往,推杯换盏的交际场面,心里觉得有些累。 同样是累,但她好像更喜欢在医院忙的那种累,让人踏实,不像现在,她看着一张张笑脸,却完全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发什么呆呢?”宋琪一屁股跌坐在身边,“哎呦,累死我了。” 清桅呵呵一笑,将头靠在宋琪肩上,“我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哥又要绑着你不让走呢。” “才没有,他刚得了新欢。”宋琪靠在沙发上,眼睛不知在看哪里,兴致并不高,好似真的累的不行了。 清桅闻言,眨着眼睛看了看宋琪,狡黠地笑笑,“那你呢?” “我什么?”宋琪被她问的有点懵,不知道清桅什么意思。 清桅看着眼皮,不接话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顿了一顿,才又开口,“你大哥身边那个女子就是他的新欢?” 清桅提起那个黄衣女子,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总觉得特别有杀气,好似积怨已久,可明明才第一次见。 “恩。” “她是什么人啊?”清桅问。 宋琪拧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领回来了,说话穿 衣,都极其夸张,跟个妖精似的。” 清桅愣愣地点点头,脑海里都是刚才她出现里,妖冶丰韵的身姿和特别有诱惑力的媚态眼神,确实是个很有风姿的女子。 “诶,陆司令今天在这里,那舟亭,是不是也在这儿啊?”宋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清桅闻言吓了一跳,心中暗自替舟亭捏一把汗。 “走。”宋琪利落地起身,拉着清桅就往外走。 “去哪儿?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忙呢。”清桅有些哭笑不得,聊什么天啊,刚刚直接去吃吃喝喝不好吗…… 宋琪哪管这些,拉着清桅就往有巡逻军人的地方去。沿途电线拉着彩灯,院中也安置了一些沙发坐椅,方便客人们休息闲谈。 离着大厅越远,人声渐渐弱了,宋琪拉着清桅一连找了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舟亭,最后宋琪直接去问了其中一个人,人家才大概指了方向。 跑了一圈,终于在大厅后门的走廊下,找到了正在执行任务的舟亭,一袭军装,身姿笔挺,鹤立鸡群一般耀眼。 “诶,等等……宋琪,你先说你要找他干嘛?”清桅拉着宋琪停在一棵树下,轻声问她。 “表白啊,上次不是错过了呢。”宋琪理直气壮的,说着就要冲过去。 “非要现在吗?这个地方,这么多人,真的好吗?”清桅心想要是陆璟尧知道她这会儿跑来搞这些,怕不是又要骂她一顿。 “哪里不好?我多难得才见到他啊,现在不说,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清桅闻言一思忖,宋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犹豫着开口,“那边那么多人,要不我帮你把人叫过来?你在这儿说,要是人家拒绝你也没人知道,不丢人。” “呵呵,清桅,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宋琪捏一捏清枯的脸,笑的直乐,“好啊,那你帮我把他叫过来。” 第134章 你害羞了? “那边盯紧一些。”舟亭警觉地看着四周,安排两个士兵去了另一边,一转身看到几米之外,笑意盈盈的清桅。 他赶紧几步跑过去,“四少奶奶,是四少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清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那少奶奶是找我有事?”舟亭问。 “恩。”清桅点了点头,却突然不知怎么开口,纠结着说,“舟亭,我……有点事情跟你说,你方便…跟我过来一下吗?” 舟亭眼神顿了一下,才利落的点头,“好。” 清桅见舟亭答应的很爽快,心里轻松不少,转身带着舟亭往宋琪那里去。 舟亭跟着清桅身后,小心地看护着她,两人转过一个走廊,光线陡然明亮不少,清桅看到树下的宋琪,脚步一顿,舟亭跟着停下,抬头就看到树下正望着他的少女。 舟亭心里一紧,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宋琪直接高声喊道,“舟亭,你站住!”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格外响亮,像一枚炸弹一样准确地落在舟亭的脚边,截断了他的去路,他直愣愣地停在原地,心里雷声大作。 他本不至于见到宋琪就弄得这么慌乱,就是因为上次武阳在陆璟尧面前提起此事,陆璟尧虽然还调侃他,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的大小姐,你可小点儿声吧!”清桅吓得当即飞跑过去捂住宋琪的嘴。 “唔唔……” “我放开,你别再喊了啊。” “嗯嗯……”宋琪眨着眼睛直点头。 结果清桅一放开,宋琪又是一声舟亭,赶紧往他那边跑去。 “宋小姐。”舟亭后退一步,礼貌地点一点头。 “你干嘛见着我就跑,我有那么吓人?”宋琪双手环胸,笑着问他,眼睛追着舟亭的眼神看,但舟亭就是不看她,活像一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 可舟亭越是这样,宋琪越是想逗他,见舟亭还是不说话,她又上前一步,往他跟前凑,“你害羞了?” 舟亭吓的赶紧后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再走一步,我可就喊了啊。”宋琪又是高亮的一声,‘你’字声音特别大,眼见着舟亭停了,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低下来。 “宋小姐有何事,请说!”舟亭转过身,声音里染了些怒气。 宋琪见他气势凌厉,说话也收了逗弄他的心思,温声道,“你生气了?” 舟亭严肃的眸子正视宋琪,“宋小姐现在是在妨碍公务,若我将宋小姐抓起来,只怕你大哥也无话可说。” “干嘛说的这么吓人。”宋琪听他提到宋骏麟,心里的弦倒是紧了一紧,“我有话跟你说。” “宋小姐请说。” 宋琪收敛了笑容,仰脸看着舟亭,他比她高很多,站在她面前,完全挡住了身后的灯光,军帽下一双眼睛,有纯粹的坚毅和笃定。 这是她一眼就喜欢舟亭的原因。 “我喜欢你,舟亭。”宋琪的声音不大不小,干脆利落,脸上一贯的洒脱自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专注和一丝小小的慌乱。 舟亭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变化,少女眼里烧着星星点点的光,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不感动是假的,可也仅限于此,也只能如此,“我知道了。”声音喑哑低沉。 “然后呢?”宋琪笑着问,声音有些不稳。 “没有然后,我还要忙,你和四少奶奶早点回大厅,注意安全。”舟亭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宋琪突然一把拉住,“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舟亭瞬间抬眸看向她,这女子着实胆大,思想前卫,他有些应付不来。 “是因为宋家?”宋琪又问。 “宋小姐清楚就好。” “可全北平的人都知道,我是宋家领养的,没有血缘关系,我……” “舟参谋。”外院有人来寻舟亭,打断了宋琪的话。舟亭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就走。 宋琪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里难过的有些发酸,忍不住朝他喊道,“舟亭,若我哪天不做宋家人,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 一墙之隔,回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毅然决然。 宋琪深吸一口气,自嘲的笑笑,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她真实的感觉到心里缺了一小块,不知道该拿什么填补。 她想,大概是她太鲁莽太草率,吓着他了。 清桅躲在角落里,眼眶有点湿,看着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宋琪,心里有难掩的失落。她正纠结要怎么安慰她时,就听到宋琪喊她,“清桅?” “诶,我在这儿。”清桅自角落的阴影里走过去,脸上挂着笑。 “干嘛啊,笑得比哭还难看。”宋琪捏着她的脸,笑变了形,更难看了,“走,喝酒走。” 清桅点头陪笑,宋琪的样子似乎比她想的要好一些,哪怕是装的,她就陪着装吧。 两人一路返回宴会大厅,仍是互相挽着手,却比来时气氛要沉重了些。 “喝一个!喝一个!” 大厅里传来一阵整齐响亮的簇拥,隔的老远,就能听见震天响的声音。 “干嘛呢?”清桅瞪圆了两只眼睛往大厅里瞅。 “走,我们去瞧瞧。”宋琪二话不说,拉着清桅就往人群里挤,她这会儿正需要这些嘈杂的热闹淹没掉心底那些失落与难过。 “干嘛呢,发……”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一看情况,两人均是一愣,特别是宋琪,喊话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宋大公子刚才打赌输了,正罚他酒呢。”旁边的一个女子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随口解释道。 “哦。”宋琪生硬的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消失。 宋骏麟在听到她声音的第一秒,冷厉的眼睛就准确的投射过来,看得她浑身一哆嗦。 “快喝啊,宋公子不会这点面子不给吧。”人群中有人高声嚷道,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嘀嘀咕咕,跟着起哄。 但其实只是宋琪知道,宋骏麟这个人看着阴狠毒辣,手段精明,唯一有个缺点就是不能喝酒,几乎沾酒就倒。 “我替宋少喝吧。”站在宋骏麟身旁的花滟,柔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让众人皆是一惊。 甚至有人光是听到这声音,脸上就已浮现荡漾的笑,让人甚感不适。 “不过一杯红酒,何需让宋少为难。”花滟纤细的手指捏住宋骏麟手中的高脚,媚眼如丝。 “如果花小姐代喝,那就得再罚一杯!好事成双嘛!”之前那男子又起高调,就是不放过宋骏麟。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好事成双!”“两杯两杯!” “不需要。”宋骏麟拿过花滟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喝去大半,紧接着长臂一伸,掐住花滟的后颈,低头嘴唇对着她的嘴唇,一口一口将酒渡给了花滟。 大厅里众人皆被宋骏麟这一举动吓的哑口无声,几秒之后瞬间爆发热烈的欢呼声,“哇!”“噢吼!!”“还是宋少会玩儿啊!哈哈!!” 欢呼声、掌声、起哄的各种声音,轰然乍响,宋琪却仿佛失去了听力一般,眼里只剩下好似亲吻着的两人。 第135章 璟尧,救我 花滟仰着头,白皙的脖颈拉出好看的弧度,随着她一下一下的吞咽,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溢出,滑过细颈、锁骨和雪白的胸脯,最后没入黄色的衣裙,场面极度刺激和香艳,让现场所有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尖叫。 宋琪就那样站在喧沸的人群之中,看着宋骏麟以那样的方式将整整一杯酒完全喂给了花滟。 清桅被吓的有些不敢看对面两人,她想拉着宋琪离开,“宋琪,我们要不走吧?” 她叫了两声,宋琪没理,又拉了拉她的衣袖,“宋琪。” 宋琪仍旧没理她,只愣愣地说了一句,“他不能喝酒。” “啊?谁不能喝酒?”清桅没太听她的话,看着宋琪的样子也有些奇怪。她正想再问,但人群里实在太吵也只好放弃。 “各位玩的愉快,宋某就先失陪了。”宋骏麟狭长的眼尾染上一抹红晕,扫视众人一眼,将酒杯回侍者托盘上。 酒也喝了,戏也看了,众人心情愉悦,有人礼貌地劝宋骏麟再留下玩儿,就听宋骏麟冷厉的声音对着清桅她们的方向,“宋琪,该回家了。” 又是那样似笑非笑,阴鸷难测的眼神,清桅吓的心里一颤,她明显也感觉到宋琪身子一缩。 “宋琪,你没事吧?” “没事,清桅,那我先跟大哥回去了,明天学校见。”宋琪恢复一惯的笑容,跟清桅告别,然后跟着宋骏麟走了大厅。 -- 乐队曲风一换,宴会自然进入到下一个环节,大厅内的男男女女有序地邀请跳舞,一对一对身影在变换的彩灯中扭动、旋转。 宋琪走了,清桅又变得无聊了,她想离开又觉得没跟陆璟尧打招呼,有些不礼貌;想找大嫂,但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她想着还去沙发上坐会儿,一转身不小心撞到一个陌生女子,半杯红酒顷刻就洒在白色的裙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陆太太,我……”女子一脸慌张,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清桅拿手帕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这时,一名服务员走过来,“陆太太,楼上有换衣间,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哦,不用,我去洗一下就可以。”清桅笑着拒绝。铃兰她们不在身边,清桅对于去一个陌生地方换衣服有些不放心。 “好的,出大厅之后,右转走到头就是。”服务员指着左侧的一个后门方向说道。 “谢谢。”清桅礼貌的道谢,然后提着裙子往左侧的后门走去。 走出大厅,外面安静很多,与里面的喧哗吵闹形成鲜明对比,清桅心也安定不少。她循着服务员告诉的方向走去,找到洗手台之后,用帕子沾着水,擦了擦裙子。 好一会儿,裙子浸湿一大片,酒红成了粉红色,倒是不那么明显了。 她提着裙子出来,风一吹,冷的她一哆嗦。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声呼救,“有没有人?救命啊……”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呟然若泣,还透着惊恐害怕,听的清桅心里一颤。她寻声望去,对面有些黑,一棵大树还挡去了大半的光亮,隐约看到两个推搡的身影。 清桅不傻,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有人遇到危险,但她又有害怕,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你走开!不要碰我!!”女子的声音更加尖利,好似被人捂着嘴,唔唔咽咽的有些听不清。 她往回走了几步,想去找舟亭他们,但越走那女子挣扎嘶喊的声音就越凄惨,她心一横,还是决定过去救人。 高跟皮鞋在青石地板上,走的飞快,湿冷的裙子被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冷的她更是害怕。 昏黄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放轻脚步,她听到了另一个的声音,是个洋人,断断续续的中文,和一长串气愤的英文。 她正要拐到房间那面,一声厉喝,吓得她当即停住了脚。 “詹姆斯先生!”是陆璟尧,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一阵干脆有力的脚步声响声,挣扎哭喊的声音的没有了,只有断断续续哭泣。 清桅缓过神,小心地躲在墙后,手扒在墙边,探出一点头,往房间那边看去,果然是陆璟尧带着武阳,正与那洋人说话。 “陆司令,这是我与陶小姐的私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插手!” 陶小姐?是陶希?清桅心里升起别样的滋味,她移了移位置,从那几个人的缝隙里,果然看到了一袭萱草黄晚礼服的陶希,她被詹姆斯搂着怀里,头发散乱,肩上的衣服被撕下一条,很是狼狈不堪。 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她的头低垂的靠在詹姆斯肩上,手却死死抓着詹姆斯的衣服在不停的推拒。 “在北平发生的所有事都与我有关。”陆璟尧笑着,温和的解释,但凌厉的眼神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詹姆斯。 “我喜欢陶小姐,这有什么错?” 詹姆斯因为蹩脚的中文,听得出来他有些生气陆璟尧的突然,但气势却远比上陆璟尧。 “詹姆斯先生喜欢陶小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强人求难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 “璟尧,救我……” 詹姆斯还要再说,被挣扎的陶希打断。他拧着眉,脸上有一些尴尬。 “武阳,带詹姆斯先生到二楼做客。”陆璟尧吩咐道。 “是!”武阳带着两个人走到詹姆斯跟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詹姆斯先生请跟我来。” 詹姆斯看了看陆璟尧和武阳几个人,又瞟一眼怀里的陶希,女子的体香混着酒香一缕一缕钻进他的呼吸之间,他实在难奈不住,瞪着陆璟尧咬牙切齿道,“陆司令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坏了你我之间的合作?” 陆璟尧嗤笑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凶狠,“我相信詹姆斯先生不是公私不分之人,更何况……”陆璟尧上前一步,更加逼近詹姆斯,“你如今在我中国的土地之上,为了确保性命无忧,詹姆斯先生还是要好好遵守我中国的法律。” “请吧,詹姆斯先生。”陆璟尧不顾詹姆斯的怒视,发出最后的警告。 詹姆斯顿时放开陶希,转身跟着武阳走了。 没有詹姆斯的支撑,陶希绵软的身躯无意识地往地上倒去。陆璟尧见状,心里一惊,当即上前一下接住了她,“小希……” 陆璟尧轻轻柔柔地一声小希,将灰暗角落里的清桅瞬间定在了原地,她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以至于她忘记躲开正朝她走过来的武阳等人。 武阳带着詹姆斯刚走过房间,就正正撞到愣在原地的清桅,“四少奶奶。” 第136章 我喜欢他,表白有什么错 第136章 我喜欢他,表白有什么错 院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风,穿堂而来,吹的清桅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武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武阳带着一群人走了,不远处陆璟尧正半跪搂着陶希,柔声叫她,陶希一声一声的璟尧,听的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痛了。 她没有自虐倾向,也没有什么围观的情趣,转身准备离开。 “清桅。”陆璟尧急切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清桅停下,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你来帮我一下。” 帮?……一向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陆璟尧,竟然因为陶希请她“帮”忙。。 清桅顿了几秒,眸光一再暗淡,仿佛索性放弃一般,利落的转身来到他们身边。陶希紧紧的抱着陆璟尧,头在他怀里不停地蹭着,很是难受不安的样子,清桅眼睛一闭,冷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扶住她。” 清桅伸手扶着陶希,触着一片滚烫,有异样的香气扑过来,清桅皱了皱眉。 陆璟尧抓住陶希的手,抽出她死拽着的衣服,脱掉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披在陶希身上,挡住被撕坏的而裸露的肩膀。 动作小心翼翼的令清桅诧异,一度错觉眼前这个温柔贴心的男人是她认识的陆璟尧吗? 清桅发愣之际,陆璟尧已经接过陶希,将她打横抱起,说了句,“去医院。”就大步往外走去。 清桅看着他走的那么快,比风还快,慌张又焦急,她告诉自己陶希中了药,救人要紧。 到了车上,清桅本来想坐在副驾驶位,结果陆璟尧冷着一张脸不让,她只好和他们一起坐在后排。陆璟尧怀里抱着陶希,她可以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陶希中了药,可她无法忽略陶希在陆璟尧怀里的抚摸、呻吟和亲密的呢喃。 她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只希望这一段路能快点,再快一点。 -- 宋公馆。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黑色汽车稳稳地停在宋公馆门口,四下寂静无声,有些莫名的压抑和冷肃之气。 花滟挽着宋骏麟走在前面,宋琪晃晃悠悠的走在后面,她看着宋骏麟的背影,走的还算稳健,看来今天的那个酒没那么厉害。 走过主厅,只听宋骏麟开口,“回去吧。” 宋琪闻言,自然地点点头,“好的,大哥再见。”说完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就要听到宋骏麟冷喝一声,“我说你了吗?给我站住。” 宋琪有些莫名其妙,怔了怔,不敢再动。而他身边的花滟触到宋骏麟森寒的眼神,这才反应,原来是让她走。 花滟有些尴尬地笑笑,火红的唇凑到宋骏麟侧脸,亲了一下,“宋少晚安。” 花滟在下人的带领去了另一个方向的院子,待她走远,宋骏麟一抬手,一路跟着的几个侍从也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间,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宋骏麟和宋琪两个人,宋骏麟一身黑衣站在夜色里甚至比它更黑,更让人害怕。 宋琪莫名有些心慌。 可她想了想,今晚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啊,她抬眸快速瞟了他一眼,“大哥,有什么事……” 话未说完,宋骏麟突然几步跨过来拉着她就往西南方向的一幢小别墅走去。 宋琪一看去的方向,顿时急了,“大哥,你做什么?!!” 宋骏麟置若罔闻,脚下走的飞快,青筋暴戾的手拉着宋琪纤细的手腕,生生要扯断一样。 宋琪痛的眼眶一下湿了,拖身子抵抗,“宋骏麟,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宋骏麟野蛮地拖着宋琪,像一头发怒的兽只管往前冲,宋琪毫无还手之力,黑色的高跟皮鞋早就知道被丢在哪里了,她光脚踩在冰凉的石转上,灰暗的灯光下凌乱的深一脚浅一脚,脚底、脚背早已磨破了皮。 拐过走廊,马上就要到那幢别墅了,经过一个罗马柱,宋琪眼疾手快的一手抱住。 宋骏麟猛然感受到一股拉力,身子顿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宋琪。 宋琪满脸泪水,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水亮的眸子愤恨又胆怯地望着宋骏麟,乞求道,“大哥,求求你,不要管我……” 那么让人心生怜悯的模样,那么可怜兮兮的卑微乞求,让宋骏麟有片刻的心软,他手指松了松。 可几秒钟他就反应这过来,这都是她一惯的把戏,就是拿捏的可恶的手段。 他不再犹豫,一步上前瞬间将宋琪打横抱起,继续朝小别墅走去。 突然的天旋地转让宋琪短暂的失神,等反应之时,才爆发了更强烈的反抗,她疯狂的踢打着宋骏麟,“宋骏麟,你这个浑蛋!赶紧放我下来!我到底哪里又得罪你了?你快放开我!” 砰! 白色的欧式大门发出巨大的响声,突然的关门声让宋琪的谩骂戛然而止。 宋骏麟放下宋琪,高大的身躯将她强压在门后,漆黑的眼睛里有无边的愤怒和狠戾,他捏着宋琪的下巴抬高,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看来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乖。” 宋琪下巴被捏的仿佛要碎掉了,钻心的疼。她看着宋骏麟,感受他的怒火,却不明白为何。 “就那么喜欢陆家那条狗?还不知廉耻地跑去跟人家表白。” 宋琪怔了怔,原来他看到了,她心里顿时窜起火来,无时无刻的监视她吗? “你不许那么说舟亭!”宋琪争辩道,“我喜欢他,跟他去表白我有什么错?!” 宋骏麟明显被‘我喜欢他’四个字刺激到了,他眼里怒火丛生,一片腥红,手移到她脖颈处,一把掐住,“喜欢?喜欢到被人拒绝了还向着他说话?” “是!”宋琪被掐的满脸通红,眼里却还是倔强的承认。 “喜欢到连宋家的身份都可以不要?”宋骏麟仿佛看不到宋琪脸上的痛苦,手上的力气又加重的几分。 宋琪被迫张着嘴,竭力想要更多一点空气,她想推开宋骏麟,手根本抬不起来,而双腿更是被压的死死的。 身上被强迫屈辱,激发她内心更坚决的反抗,她眼底深红,咬牙切齿道,“是,如果他愿意,我明天就可以离开宋家,从此再不踏进宋家大门半步!” 第137章 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骏麟不是没听过她说难听的话,这些年为了反抗他、忤逆他,她说过的那些愤怒的混账话,数不胜数,每一句、每一次都像一把刀一样,凌迟着他。 而再扎心都不如今天这一句,他在暗夜的阴影里听到他喜欢的女孩对别人说喜欢,说要离开宋家,不做宋家人。 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刺进他心里,穿膛而过,伤的他鲜血淋漓。他当时就怒意横生,恨不得一手掐死她,就像现在这样。 宋骏麟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他青筋暴露的手再次发力,宋琪的脸已经变得紫红,呼吸渐渐微弱,眼睛微微阖起…… 突然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落上,宋骏麟眸光微愣,恍惚间触电一般松开她的脖颈。 宋琪重获呼吸,她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和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股逼近死亡的窒息感。 他的手松开了,但身子却没有,他整个人仍然像冷硬的铁块一样压着她,她抬眼看他。没有刚才的疯魔,也没有了怒意。只见宋骏麟唇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眼中尽是阴鸷,她心里顿时一惊。 宋琪眨着眸子,透出一丝恐惧,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他冷阴的声音响起,“不做宋家人?那你没机会了,今晚我就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宋家人……” 宋琪心尖震颤,在她还没反应时,胳膊上突然一股大力,她整个人被宋骏麟拖进房间,直直的甩在床上。 哐!一个不稳,她的头直接摔在黑色的床栏上,整个人被砸晕了一般,眼前一阵晕眩。 她甩甩头,手抓住栏杆,摇晃的想站起来,却被宋骏麟抓住脚踝又拖了下去,慌乱中,她吓的尖叫不已。 床头一排黑色的雕花铁柱,左侧挂着一个银质手铐,在两人剧烈的挣扎之下,不断碰撞着铁柱,发出阵阵阴冷银亮的声响。 又是一阵金属撞击之声,宋骏麟将宋琪的一只手拷住,双腿死死的夹住她的腰身。他脱掉西服外套随手丢在地上,又解开领带,将宋琪的另一手也绑在黑色铁栏之上,一圈一圈,越缠越紧。 两只手被束缚,整个人被他压着,一动不能动,看到他嗜血的眸子,阴厉的笑,正一粒一粒解开衬衫的纽扣。宋琪瞪着惊恐的双目,她此时才真正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她真的怕了,泪水决堤一般疯涌下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大哥……” “恩?”宋骏麟冷哼一声。 宋琪赶紧改口,哭着求他,“不,宋骏麟,不,骏麟,不要,不要,我求你……” 她丢了高傲、抛弃了自尊,她拼命的摇头,轻柔的声音求他。 可宋骏麟此时早已疯狂,他不信任她,以前那么多次,只要她开口,只要低个头,柔着声音哄几句,他就立马缴械投降。 一次一次,可换来是什么?是让她喜欢上了别人!是要离开宋家!离开他! 绝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长臂一挥,布料撕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宋琪黑色的礼服瞬间被撕碎,破布般落在地上。 身上顿时一片冰凉,宋琪吓的猛然嘶喊起来,“宋骏麟!不要!” “我求你,我不喜欢他了,再也不喜欢别人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听你的话,求求你,不要……” 宋琪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绝望的恐惧,一声一声刺破宋骏麟的耳膜,顺着血管神经在心脏里炸开,他有片刻的心疼,不忍。 但这个女孩他了解,不真的让她受到教训、吃到苦头,她是不会轻易听话老实的。 宋骏麟眼里聚里浓郁的黑暗,倾下身,不顾宋琪的挣扎,一寸一寸靠近她。 宋琪眼泪模糊,看着宋骏麟越来越近的脸,眼里是深深的绝望与痛苦,她真的好害怕,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能让这个男人停止。 她纤瘦的手死死的揪着被单,手骨几乎撑破白皙的皮肤,她憋着一口气,疯狂的摇头不让他靠近。 他灼热的气息混着红酒气味萦绕在她的颈间,就在宋骏麟的冷唇刚刚触到她颈侧的皮肤时,她突然暴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宋骏麟,你在父亲灵堂发过誓!” 空气瞬间凝滞,一切戛然而止…… 宋骏麟冰冷的唇停在她的颈间,宋琪也不再挣扎,一切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停在最疯狂的一霎。 宋琪哽咽的呼吸着,胸腔一上一下的震动,她还活着…… 良久,宋骏麟从她身上起身,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宋琪,记住你说的话!” 随后,他利落的起身,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宋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又好似什么也没看,眼里一片虚无,像失了魂一般…… —-- “小姐,小姐……”铃兰碰了碰站在窗前的清桅。 她家小姐从宴会回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坐在沙发一坐就是好久,站在窗前一站又是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清桅回过神,轻应她一句。 “热水放好了,可以去洗澡了。”铃兰答。 “好。”清桅从窗前走开,往洗浴间里去,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车子开到和诚医院的时候,陆璟尧抱着陶希下车,清桅未看一眼,也没有下车,而是直接吩咐武阳送她回了璟园。 一路上,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确实她好像才是一个外人一样。陆璟尧没有问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更没有发现她湿着的裙子上一大片红酒渍。 他眼里只有昏迷不醒,意识混乱的陶希。 清桅坐进白色的浴缸,整个人躺下去,直到热水完完全全没过她整个人,热意从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涌进来,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从水里起来,她眼底一片深红,不知是水是泪。 自去年冬日那次,她很少再有这么难过的情绪,就好像不管你努力,仍然会被人忽略、不在乎,那种无力的难过。 那一晚她站在漆黑的窗前,盯着璟园门口,始终没有等到熟悉的汽车回来。 第138章 他也曾经那么疯狂过吗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清桅就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浑身沉重,头很疼。铃兰她们还未醒,她自己起身找了两片药吃,又回去躺下。 有了药的效用,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上午十点才幽幽地醒过来,身子也舒服了很多。 今天不用上课,她吃完早饭,便去看大哥。因为上课的关系,现在不用天天过去,一周去看下恢复情况就可以。 清桅带着铃兰一路出了璟园往陆阅川的院子去,天气难得的好,阳光明媚,还没有风,连带着清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要啪啪一串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像是花瓶或者陶瓷摆件之类的,之后是陆然陡然响起的哭声。 清桅心里着急,赶紧寻着哭声找去,只见大嫂坐在偏厅的沙发,低头抱着陆然轻声哄着,脚边一地碎片,两个丫头正胆战心惊的打扫。 “大嫂。”清桅轻声叫白舒婷。 白舒婷听到的声音,没有当即看她,而是扭头擦了擦眼泪,才一脸笑意的回头看她,“啊,清桅来了。”声音略有些哭后的鼻音。 “我来看看大哥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清桅往前走近她,摸了摸陆然柔软的小辫,“小然然怎么哭了?” 陆然见是清桅,止了哭,焉焉地叫她,“小婶婶。” “来,小婶婶抱抱。”清桅从白舒婷怀里接过陆然,陆然也乖乖的伸手搂着她的脖子。 “刚刚她不小心打碎了两个花瓶,说了她几句,就哭,一哭一闹的弄我也……哎,不说了,阅川在楼上,我带你去。” 白舒婷随口解释几句,心绪不高,起身带着清桅往楼上去。 到了陆阅川书房,陆然甜甜的声音先叫了声爸爸,他愣一愣神,顿了一下才从转着轮椅过来,好似刚从一个深远的故事里清醒过来。 “然然。清桅来了。”陆阅川一如既往,笑的温和。 清桅俯身放下陆然,小姑娘迈着两只小腿,只往陆阅川那边跑,一头扎在他怀里,笑的咯咯的。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白舒婷才带着陆然离开,让清桅专心给陆阅川检查伤势。 好一会儿结束,清桅忙的一头大汗,才让铃兰帮忙把东西都收拾了。 “大哥之后,可以尝试起来站站,慢慢做康复训练。”清桅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看着陆阅川。 陆阅川点点头,“好,谢谢。” 清桅明显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是一进门开始从大嫂那里就有的,难道他们吵架了?可大哥性格那么温柔的人。 “大哥是在担心腿上的伤吗?”清桅问。 陆阅川抬头看向清桅,她眸子澄亮,一脸真诚,陆阅川难得的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是啊,现在局势复杂,我伤了腿,只剩四弟一个人在撑着,我有些有心无力。” 昨天宴会上,陆阅川虽然被陆璟尧亲自推着进了门,给了大哥底气面子,也给了在场所有人警示。但他残缺着身子已然成了事实,不能上战场的将军又有多大的威慑呢。 席间谈话,所有人都捧着陆璟尧,实则都是沉重无比的压力,人前的荣耀是要在背后付出血的代价的。 清桅听他突然提起陆璟尧,只是听着并未说话。 “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陆阅川边说边观察清桅的神情,他与她相处并不多,也不了解她如今对四弟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说起话来有些拿不准。 “大哥说陶希吗?”清桅坦然说了那个让他纠结的名字。 “恩。”陆阅川笑着承认,“你能如此坦然提起她,想来你心里已经有过思虑。” 清桅轻笑出声,有些无奈,“思不思虑,我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你不需要改变什么,清桅,你只需要相信璟尧。” 清桅收起脸上的戏谑,认真的看着陆阅川。 “我的弟弟我再了解不过,他既然肯娶你,就是这辈子认定你了,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否则以他的性子,没有人可以逼他取亲。” 是这样的吗?……清桅不知道,但她想起曾经听的那些传言,说北平有多少女子仰慕于他,又有多少女子请人说亲于他,就连有人找到陆故渊亲自说亲,也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她曾经问过他,为何同意这门婚事,他说他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这件事…… 正当她陷入沉思迷罔时,又听开陆阅川温润的嗓音响起,“他与陶小姐曾经是五六年的同学,也短暂的互相喜欢过,但后来陶小姐突然丢下他,独自去了英国,他们就再没有往来,璟尧也早就断了那份情谊。” 听到他与陶希的事情,她还是心里一阵酸涩,“丢下他?陶希丢下陆璟尧吗?” 以如今陶希对陆璟尧的种种来看,完全是依然深爱着的,她怎么会丢下陆璟尧呢? “是,那天璟尧得知陶小姐要去英国,当时只有十七岁的他,一个人开着车,疯了一样的往码头赶,最后还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出院。”陆阅川知道清桅的疑惑,但他知晓的也并不多,“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之后问过他,他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陶小姐的名字。” 开车追人,还出了车祸,他那么冷峭孤傲的人,曾经也那么疯狂热烈过吗?他当时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陶希吧…… 所以才会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表现的一反常态,对她冷漠,充满敌意,她当时还不明白,还责怪他没礼貌,想来他是心有不甘…… “清桅……”陆阅川看精桅想的入了神,又叫了一声,“茶要洒了。” “哦哦。”清桅慌乱收起茶壶,赶紧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溢出来的茶水,“不好意思,大哥,我……” “没事,你放下吧,一会儿她们会来收拾的。”陆阅川见她手忙脚乱的,打断她安慰道。 “清桅。” “啊……”清桅放下帕子转身看向陆阅川,脸上有些尴尬。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在此事当中作出牺牲,你有任何不满、不悦,你都有权利去质疑甚至质问璟尧。我只是希望,在此事上你对他多一些信任,毕竟陶小姐现在是他与英国那边重要的沟通渠道,之后有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会与她有关,你不要让自己太陷入其中。” 清桅昨日郁结的那团不适,似乎散了一些,心里变得轻快了不少,她看着陆阅川,认真地点头,“我懂,大哥。” 第139章 秦书钧的信 从陆阅川那里回来,清桅在璟园用过午饭,她让慕青玄开车送她去了和诚医院。 前天约翰先生上完课找到她,说许宴有事找她,让她方便的时间去找他。 清桅下了车,径直往许宴的办公室的去,在上二楼的时候突然遇到从楼上跑下来的福生,满头大汗的。 “福生?”清桅叫他。 “啊,九小姐。”福生一个急刹车停住,转头看她。 “家里有人生病了?还是七哥……” “没,没人生病,我送七少奶奶来看个朋友。”福生急急忙忙地说完,转身就要走,“九小姐,我还要回去接少爷,先不跟你说了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 清桅愣愣地哦了一声,像是回答她自己。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许宴正好忙完,一抬眼看见门口的清桅,微微一笑,“来了,好久不见啊。” “许医生好。”清桅也笑着说道。 “怎么,去了学校,这师傅就不认了?”许宴玩笑着,给清桅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清桅接过水,在办公桌上的椅子上坐下,“师傅,许大师傅!总可以了吧,几天没见,怎么还矫情上了。” “哎,此话有违师道啊。”许宴闻言,轻拧着眉佯装不悦的拿手指点她。 清桅知他是开玩笑的,也不俱他,只呵呵地笑。 少顷,她淡淡开口,“师傅你找我什么事啊?” 正说着,许宴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个信封来,递给她,“因为这个。” “这是什么?”清桅接过信封,好厚一沓,她翻到信封正面,就看到了久违的三个字--秦书钧。 “秦师兄寄回来的信?!”清桅眉眼可见的欣喜,这实在是意外。三四个月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给她寄了信回来。 虽然因为绑架的事,闹的很不愉快,但在清桅心里始终是把他当朋友的,如今跨洋而来的这信封更是证明,她当初救他的那个决定没有错。 她来回翻着信封,抬手就要撕开。 “诶诶……等等,你一会儿回去再看吧,别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惹的我尴尬。”许宴打趣道。 清桅轻笑出声,白了许宴一眼,“能有什么,让你说的我们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似的。” “你是没有,但人家可不一定。” “好好,不看,不看行了吧。”清桅说着,将信放进了手提包里。 许宴等她收好信,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正色道,“找你来,这信是其中一事,我还有另外一事拜托你。” 清桅抬头看他,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有不一样的严肃,“你说。”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清桅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慕青玄开着车拐出医院,正要右转回陆公馆,被清桅提醒,“青玄,我们去趟火车站。” “是,小姐。”慕青玄沉声应答,然后一打方向盘往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 清桅离开医院,但同时来的沈家七少奶奶却还在病房聊的正欢。 “你说四少抱你了?”刘芊芊一脸八卦的看着陶希,满脸震惊。 “恩。”陶希点头,连同脸上的神色都染上了一抹娇羞,“不仅抱了,还抱了一路,从思南大厅一直到和诚,二十多分钟。” 陶希一身病服,靠在病房上,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笑的很沉浸,仿佛在回忆昨晚在陆璟尧怀里之时。 “哎呀,你别光笑啊,赶紧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刘芊芊丢掉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提着裙子坐到陶希床边来。 陶希眼眸微亮,泛起盈盈水光,开始跟刘芊芊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太阳渐渐西斜,有昏黄的光照进病房,陶希讲的一脸沉醉,刘芊芊更是听的激动不已,“所以你是觉得,他对你还有感情?” 陶希扣着手指,眼珠转了一圈,抿唇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刘芊芊问。 “什么怎么想的?”陶希抬眼看她。 “你别跟装啊,一个拥抱就让你笑的花枝乱颤,魂不守舍的,你对他就没有想法了?”刘芊芊轻哼一声,一副看透她的样子。 “可他已经成婚了。”陶希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失落。 “成婚怎么了?现在谁不是好几个姨太太,更何况他还是一区总司令,就是娶十个八个也没人会说什么。”刘芊芊说完这句瞥见陶希的神色不太好,尴尬地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还喜欢他,他也还喜欢你,那你们为什么不可以 在一起呢?” “当然了,家里那位比你先进门,前期她大你小,可时间这么长,后面的事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她那个愚笨的样子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刘芊芊直勾勾地盯着陶希,像毒蛇的舌信子一下就缠在她的心上,连带着那个放肆大胆的话都塞进她心里。 陶希望着她良久,心疯狂的跳动。不知是被她的眼神引导,还是她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底埋了不甘的种子,在昨夜那个滚烫中的拥抱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起来。 她还爱他,她舍不得,也不甘心就此放手,那在无数个夜里疯狂想念的,他的人,他火热的胸怀,她统统都要! -- 从火车站离开之后,清桅又让慕青玄带去北平的一些老街逛了逛,一直到晚上六点才回璟尧。 吃完晚饭,洗过澡,她打发了所有人,自己在二楼的休息间看秦书钧给她写的信。 信的内容真的很多,他跟清桅讲他在国外的生活,事无巨细。承蒙约翰先生的照顾,他已经正式入读宾西法尼亚大学的医学专业,主修脑科医学。每天学习压力,因为除了专业课之外,他还要精进英文。 当然,收获也很多,美国的西医学水平远超国内,他遇到了很多行业专家,会努力学习,将来回国报效国家。 他还说了他租住在一对美国夫妇家里,他们只有一个孩子,也把他当儿子看待,对他很照顾,他很感激。还有美国的一些其他游玩的活动,他希望清桅将来有机会一定也要去看看,不为别的,增广见识。 暖黄的灯光下,照的清桅一身柔光,她看完信,满心欢喜,且有一股不知名的热烈在心里默默燃烧起来,她磨墨提笔,准备给秦书钧回信。 第140章 少奶奶走了 第二天,清桅一早起床,收拾好东西准时去上学。 本想到了学校问问宋琪,舟亭的事情她打算怎么办呢,结果人没来,她也只好作罢。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陆璟尧在办公室接到刘妈的电话,才知出了大事。 “刘妈,你不要着急,你再说清楚一点。”陆璟尧稳着声音再次说道。 “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走了,她离家出走了……”刘妈哭泣慌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陆璟尧有些慌了,但明显刘妈哭哭啼啼的也问不清楚,“让山茶接电话。” 那边一阵声响,山茶不安的声音的传过来,“姑爷,我们刚刚去卧房放衣服,打开衣柜,看到小姐留了一封信。上面说她有事要回杭州一趟。” 陆璟尧心里猛地一沉,“上面还有说什么?” “没有了,姑爷,你快去找找小姐吧,她从宴会那天回来就一直心情不好,把自己一个关在房间里眼睛都哭肿了。现在突然说要去杭州,这么远她怎么去啊?会不会有危险……” 山茶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的说个不停,陆璟尧再听不下去,果断挂了电话。厉声喊道,“武阳,舟亭。” “四少!”两人齐齐跑进来,一见他脸色铁青就知道出了大事。 “清桅去了火车站,武阳,给交通部打电话,立即让前门火车站全力搜查,特别是往东南方向的火车。舟亭,去火车站,快!” -- 前门火车站。 清桅提着棕色藤条的行李箱,坐在候车厅一个背人的角落里。 她换了一个深灰色长大衣,戴了一顶旧色的毛线软帽。帽子洗过几次,已经变形,宽边帽沿拉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和慕青玄分开了,这是提前说好的,因为青玄实在长的高大,跟他走在一起太过扎眼。 她把帽沿推上一点,偷眼看车站墙壁上满是灰尘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她要乘坐的运往上海的火车就要发车了。 进站口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开始排队,清桅站起身,提着箱子往人群里走去。本来慕青玄说帮她提箱子,但无奈里面都是她的衣物,全是女人用的东西,查票的时候解释起来费劲,她也就只好自己提着。 “让开!让开!” 突然大厅门口响起一阵呼喝声,她迅速往那边瞅了一眼——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拿着黑白警棍的警察,从人群中推搡出几个背着大包行李的人,去往他们指定的地方接受检查。 清桅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提着箱子又往进站口挤了几步,几个被挤的陌生男人拧眉的她一眼,她只好尴尬地停下,跟着人群慢慢往前移。 等清桅好不容易挪到进站口,她将车票递到检票员手中。候车室突然安静下来,一队训练有素的统一着军装的士兵,压着整齐划一的跑步声进了大厅了。 她努力压抑着恐慌,学着众人的样子往门口望过去。 清桅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个站在队伍最前面,穿一身灰色制服的领头士兵,就是舟亭。 她看着被捏在检票员手里的车票,手心里冒出一屋屋汗,恨不得赶紧抢过来进去。 不知舟亭说了什么,整个士兵队伍散开,分别去往各个进站口。有一个平头小子跑到她面前的检票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检票员笑着连连点头。 检票员看了眼手里清桅的票,油印的字迹都已经被他刚刚捏花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把车票还给她,挥手让她通过。 “后面的人,男的女的分开站,男左女右,快点!”检票员高声呼喝道,瞅着人群的年轻女子一个一个精准的扫过去。 清桅抬头看向火车站台的方向,迅速朝那边走去,下台阶的时候,正与两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擦肩而过。她连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被人发现一点异样。 好不容易进了车厢,她贴身的衣服都已经全被汗湿了,坐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还不到开车时间,车厢里人来人往,嘈杂而混乱,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抱着小孩妇人,小孩一直哭,她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清桅被吵的有些头疼,想起口袋里的糖,伸手掏出来两颗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停了哭声,似是没见过糖果,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手心里的糖。 清桅笑着撕开一个放进自己嘴里,笑着说,“这个给你。” 小姑娘愣愣地点点头,直接张开圆圆的小嘴,清桅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撕开另一个糖放到她嘴里。 小姑娘尝到甜味,看着清桅直笑。 清桅耳朵清静了些,但看着小姑娘的样子,却陡然想起南镇的那个小妞,那天夜里在燕北礼堂被炸死了,她才六岁。清桅心下沉重,眼眶里不自觉盈起水光,赶紧转移了视线,看向车窗外。 等了好一会儿,清桅算着时间,早该发车了,但火车一直没动。车上也有人开始嘀咕是怎么回事。 突然,火车咯噔一下响,清桅身子跟着一震,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后面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她偏过头,往那边看了看,就见舟亭带着一队士兵,跟在列车员的身后上了车,正逐一查火车票。 清桅取下箱子,从座位上挤出来。 “小姑娘,你不坐了吗?”有大婶见她起身,座位空了。 “不坐了,您坐吧。”清桅随意答了一句,眼见着舟亭越来越,提起箱子就快步往前面的车厢的走去。 通道中间的人实在是多,她磕磕碰碰,不知道踩到了谁,那人大骂一声,引得车厢里不少人看过来。 清桅捂着帽子稍一抬眼,恰好看到舟亭正往这边过来,她心跳越来越快,在通道里快步走着,脑中正盘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穿过普通坐席车厢,看到下一个车厢是卧铺车厢,卧铺车厢人少,且很多小房间,有门,躲起来会更方便。 她一下推下车厢,飞快的小跑进去,刚跑几步。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去路。 “陆璟尧……” 第141章 我要回杭州 清桅一见是陆璟尧,不知为何心里更是生起一股气来,猛地转身就往回跑。 只是一推开车门,就碰到了正挺身站在外门的舟亭。 一回头,陆璟尧已来到她的跟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你跑什么?!” 陆璟尧声音冷厉,吓的清桅一哆嗦,却不敢吭出半声。 他看着清桅被吓的不轻,垂着头,也不敢看他,意识到刚刚自己估计太凶了。 从听到她走的消息,直到刚刚看到她,最开始是有些愤怒,但之后更多的都是担心,她一个女子在外,万一遇到不测……。 陆璟尧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下语气说,“跟我下车。” “我不下。”清桅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冷声拒绝。 陆璟尧闻言一愣,捏着她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沉声问道,“为什么不下?” 这回清桅不说话了,手臂上隐隐的疼痛传来,她清晰地感受陆璟尧此刻的愤怒,可她就是站着不动。 突然,一道火车汽笛声响起,绵长而响亮,接着又是一声……清桅知道马上要发车了。 陆璟尧自然也听到了,再次厉声开口,“跟我下车!” “我不下车。” 陆璟尧见她仍是不肯动,突然拉着她的手臂就往门口走。 “陆璟尧我不下车,我要回杭州。”清桅拖着身子不肯走,胳膊上像被铁圈箍住,勒的生硬。 她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可陆璟尧就像听不到一样,拉着她直往门边走。 很快,陆璟尧一把拉开车门,车外凛冽的风猛然灌进来,清桅被吹的呼吸一窒。眼见着出了车厢,马上要上站台了。 清桅不顾一切地喊道,“陆璟尧,你做事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被风吹的破碎,让人听着心里发颤。 周围所有人都一愣,陆璟尧猛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旧色的毛线帽子下,一张小脸面色惨白,满是泪水,被风吹乱的头发胡乱的飞舞着,她气恼又倔强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陆璟尧就那么看着她泪湿的面孔,无奈的,遣蜷的,好一会儿,直到火车缓缓启动。 两人四目相对的僵持着……最后,陆璟尧低下头,脱掉手套,抬手将她脸上纷乱的头发拨开,擦着她的脸,有些无奈地说,“好,不下车。” 清桅怔了怔,看着眼前不停擦眼泪的手,很大很热。 他擦的很认真,先是手掌轻抚着两个脸颊,再是食指微屈着,一下一下轻柔的刮着眼敛下方,还有湿漉漉的睫毛,像照顾小孩一样。 “走吧,进里面。”说完就拉着清桅往卧铺车厢走。 前两个包厢的门是关着的,第三个开着,没有人,他让她先进去坐,然后转身又跟舟亭吩咐了些什么,才推门进来。 清桅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风景,心里像大石头落了地一样,泄下一口气来,整个人陷入一种紧张之后的迷茫中,傻傻的。 车厢门吱呀一声响,她蓦地回头,一眼就撞上陆璟尧投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 狭小的空间总是能氤氲出一些暧昧的气氛,清桅眼神顿了一下,而后垂目错开。 陆璟尧关好门,转身走进来,一步一步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清桅却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他解开大衣、摘了军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坐在清桅的长椅上,手解着领口的两个扣子,眼睛却始终盯着清桅。 她一直看着窗外,就好像有什么特别迷人的风景让她陶醉似的专注,但掩在衣裙间不停扣着的手指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和紧张。 陆璟尧看着她身旁的箱子,淡淡开口,“你这个箱子,我先放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清桅果断拒绝,在陆璟尧还没完全站起身,她就迅速起身,提着箱子走到门口的木柜里放了进去。 陆璟尧对她动作之快略有惊讶,愣了一下,才重新坐回去,轻笑一声说,“好,你自己来。” 清桅听到他的笑声,心里一怔,惊觉自己刚刚反应有点大,只好关了柜门又悻悻然坐回去。 陆璟尧靠坐在长椅,好似泄了一身军阀之气,多了一股子贵公子的骄矜和倦懒劲儿,半眯着眼睛散漫的看着清桅,在等她先开口。 但无奈清桅根本不搭理他,盯着窗外连看也不看他。 好一会儿,火车渐渐出了城,车窗外开始山野之色,清桅推开窗,陆璟尧温润的声音才随着清风一起飘过来,“不和我说说今天的事吗?” “我信里写了,回杭州有事。” “你娘的事,我知道。” 清桅闻言一怔,过几天是娘的忌日,她很早就打算回去一趟,本来是想当面跟他好好的说,可因为晚宴一事……算了,大概是铃兰跟他说的。 “为此事回杭州,我并不会拦你,那你为何见我就跑?” “我……”清桅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时有些语塞,就好像显得她特别无理取闹一样。 “你什么?如果是因为陶希,你也该给我一个解释机会不是?” “那你现在解释。”清桅听到从他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她压抑许久的愤懑又起。 为什么他总是在陶希的事情那么理所应当,那么风轻云淡,却搅得她心神不宁,夜夜难寐。 “我与陶希是年少时的同学,她父亲还只是行政部司长时,就住在陆公馆旁边,因为离的近,又年龄相仿,同期上学,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常在一处玩……” 陆璟尧说起曾经的那些事,面不改色,表情极淡,但对面的清桅就不一样了,她每听一句,脸色就沉一分,“然后呢?” “她喜欢我,我……”陆璟尧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就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她要去留洋,就分开了。” “为什么留洋就分开了?” 清桅果断问道。 这是她最在意的一段,当时在西餐厅时谢宇安说他为了挽留陶希还做了什么事,也正他说这里的时候被陆璟尧一拳打趴下了。 第142章 做不到那就不做 第142章 做不到那就不做 “太远了。”陆璟尧随意敷衍道。 清桅感觉到他有了一些不悦,可她心里这根刺不拔,她难受的厉害。 她坚持问道,“那谢宇安说你当时为了挽留她,做的什么事还轰动全城?” 陆璟尧神色蓦地一凛,虽只有一霎,但清桅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心里愈发的酸楚。 “那不重要。” “我想知道。” “沈清桅!”陆璟尧凌厉的眸子看向她。 “我要知道。”她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陆璟尧终是被她的犟脾气惹恼了,压着逐渐暴躁的心绪,冷声道,“我说过, 不要……” “不要乱发脾气,你没有时间哄,也没有耐心哄,我知道。”清桅未等陆璟尧说完,狠声截断他的话。 “可是我做不到!我看你亲昵地喊她小名,温柔地抱她,哄她,那一幕幕就像针刺进我心里,一想起就撕心裂肺的疼。”她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起泪水,手攥着身侧的裙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璟尧,倔强地不肯妥协,誓要把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委屈与难过都发泄,“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曾经喜欢的人,都过去了,不要在意;是因为有重要合作,才继续见面,不要在意,我每天记着你的话,不要在意,不要发脾气,可是我这里做不到!陆璟尧,你懂不懂?!!” 清桅捂着心口,声音哽咽的哭喊出来,一句一句,不管不顾,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神色满是不甘与心痛。 火车进行,声音冷漠,车轮仿佛不是碾压在轨道,而是她的心上,让她痛的难以呼吸。 突然,朦胧的视线里,猛地撞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压倒在床铺上,嘴唇一阵疼痛,哭泣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 她一边哭陆璟尧一边吻,她不悦地挣扎着推拒他的身体,他一手轻易的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让她无处可逃。 怎么能每次都这样对她?不言语不解释,可对她却还如此强势霸道? 清桅心里漫起无边的悲伤来,闭着眼睛一串一串的眼泪滚落,哭的停不下来。 蓦地,唇边的亲吻慢了下来,温柔耐心,她听到陆璟尧在唇边,低低的说,“做不到那就不做,有脾气那就发,以后……我都受着。” 她混乱的哭泣倏地一哽,接着便被更加绵绵密密的吻抢夺了呼吸,陷入一阵晕眩,火车车轮哐哧哐哧滚动的声响也变得渐渐遥远。 清桅再次醒来,是在几个小时之后。 迷迷糊糊中陆璟尧正在用湿帕子给她擦脸,眉梢、眼角,一处一处的仔细又温柔,她觉得有些凉扭开脸想躲,又被陆璟尧的手捧回来。 “清桅,该醒了……”他低沉的嗓音裹着热息,扫的她脖颈脸颊忍不住发痒。 她轻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撞进陆璟尧别样温柔的眸子里,让她微微一怔。 到底哪样的是他? “起来吧,我们该下车了。”陆璟尧说着伸手扶她起来。 下车?清桅转头看向车窗外,漆黑一片,远处隐隐有一些楼房和灯光。 “到了吗?” “马上到天津了。”陆璟尧看着她解释,“我们从天津转飞机去杭州,我出来的匆忙,不能耽误太久。” 清桅想说其实他可以不用陪自己回去,但望着他的眼神,想想又算了。 他那么执拗的人,她是劝不动的。 没一会儿,就有乘务员走过车厢,高喊‘天津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清桅跟着陆璟尧下了车,人群熙熙攘攘,她被一个大包差点撞到,幸好陆璟尧及时搂住她,“跟紧我。” “恩。”清桅牵着他的手紧了紧,跟的更近的随着人群往出站口走。 好不容易出了车站,一直不曾出现的慕青玄,这会儿已经和武阳等在了门口,倒是舟亭不见了。 武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车,陆璟尧带着清桅赶紧上了车,之后又报了一个地址,清桅想大概是住的地方。 “四少,咱们先去吃饭吗?”武阳问。 “先去住的地方吧,然后你去军部走一趟,让张军长明天安排飞机送我们一程。” “是。” 汽车飞驰,窗外的街景与北平很多地方并无二致,一路的店铺,酒肆茶楼,热闹喧嚣,只是吆喝声口气不太相同,清桅有的听不太懂。 过了两条街,车子正在转弯时,突然从旁边街道冲一个人,差点撞上车子。 武阳猛然一脚刹,车子堪堪停在那人一步之外。 清桅整人从被座位上甩出来,差点一头撞到前椅背上,幸得陆璟尧眼疾手快抓住她。 “没事吧?”陆璟尧问。 “没事。”清桅摇了摇头。 “四少,好像是个乞丐。”武阳看着车前衣衫褴褛,一头脏乱的头发几乎糊在整个脸上,漆黑的手抓着衣角,看鼓起来的样子该是兜着什么。 陆璟尧也往前瞅了一眼,身形很高大,却是瘦的不成样子的佝偻着。 “下车看看。” “是!” 武阳和慕青玄两人打开车门,街道的的喧嚣立马翻滚进来,武阳走到大高个旁边。 大高子一见他俩,整个人更是吓的一哆嗦,直接当场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两位大哥,救救我,我……” 未等他话说完,陡然响起一阵咒骂,“快,给我抓住他!” 只看百来米远的地方冲过来几个人,带头的是个衣着略讲究点的黑衣壮汉,后面跟着几个下人打手,手里都拿着一两人米长的木棍,气势汹汹地一边追一边吼,“臭要饭的,瞎了你的狗眼,偷东西偷到老子家了。” “给我打!!”黑衣壮汉粗声骂着,一扬手,后面几个小喽喽就要冲上来打大高 个。 武阳看了眼车内,当即一步跨上前,挡在大高个身前,“各位且慢,不知这个兄弟偷了您家什么东西?” 慕青玄扶起大高个,大抖着衣兜给武阳看,“就是几个包子,我还是留了钱,没有偷。” 武阳瞟了眼,黑漆漆的衣兜果然几个又白又圆的包子。 “你懂个屁!我们二狗包子铺的包子,祖传秘方,老字号,当年就是咸丰爷来了,都要提前预定,你一个臭乞丐,留二钱碎银,就敢买了??简直是笑话!”黑衣壮汉很是得意的吹逼了一番。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实在是饿急了…”大高个担心武阳他们不帮他了,急忙解释道。 “哪个小偷会说自己是小偷,是不是啊兄弟们?!” “就是!就是!” “就是小偷!” 壮汉几个纷纷起哄,气愤的跟着骂起来,弄得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武阳看人越来越多,必须快速解决。 第143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敢问他这些包子要多少钱?”武阳沉声问道。 “哟,这是想当救难英雄呢?”黑衣壮汉摸着下巴,一双鼠眼上下打量着武阳和青玄以及后面的车。 他迈着嚣张的外八,走到两人跟前,又想凑到后排车窗往里外,被慕青玄一身拦住。 不屑地蔑笑一声,伸出一只手,“一个大洋。” “你简直是抢钱!!这这!!” 大高个一听气的当场大骂,浑身发抖地就要冲过去打他。 武阳一抬手,大高个咬紧牙根,硬生生把气憋了回去。 “没钱?打肿脸充胖子啊,你以为英雄好当啊!”黑夜壮汉又是一阵嘲讽奚落。 武阳也不在意,面无表情道,“一个大洋,放这位兄弟离开,确定?” “当然,我黑二狗从来说一不二。” 武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洋,扬手一抛,“滚吧!” 黑衣壮汉也是个混的,接钱的手熟练又无赖,一个大洋在手里掂了掂,歪嘴哼笑一声,痞气十足,“走,兄弟们!” 大高个见人走了,转身扑通一声跪在武阳和慕青玄面前,不停地磕头,“谢谢两位大哥,谢谢……谢谢!!” 武阳心中一恸,弯腰扶起他,“快起来,遇到也是有缘,你走吧。”说着又拿出两个大洋给他,“这些你拿着,救救急。” “这怎么……哎,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的姓贺名虎,日后……” 清桅坐在车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人大高的个子,不停地朝武阳弯腰致谢。 咔,车门打开,武阳和慕青玄进来。 “四少,是锦阳的一个汉子,因为日本人作乱,整个城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他带着他娘逃到这里实在饿的不行了,拿了人家几个包子。” “恩。”陆璟尧看那人举止身型,也完全不是乞丐流氓之辈。 “说起来咱们年前还路过锦阳呢,竟不知短短几个月变化这么大。”武阳有些感慨,年前去佩城路过锦阳里,还看着祥和温馨的一座山城。 可这些话听在陆璟尧耳朵却是另一番想法,东北之乱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此去驻军东北刻不容缓。 半个小时后,车子转入一条比较安静深暗的巷子,两旁的楼房都掩在高大的树木之中,幽深寂静,看不真切。 车子在一个黑色的铁门外停下,陆璟尧扶着清桅下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迷糊的有些困,强睁着眼睛打量了四周。 武阳按了三下门铃,里面响起窸窣的脚步,很快铁门被打开,发出一阵冷硬的声响,一个六旬的白发老头出现在门口。 老人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看清陆璟尧眼睛陡然放亮,声音颤抖,“四少爷!快请进,快请进。” “小德叔。”陆璟尧对着老人一点头,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太太,沈清桅小姐。” “四少奶奶好。”小德叔看着清桅,笑的亲切,“之前我大哥写信来就说四少爷娶了一位年轻漂亮又能干的少奶奶,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清桅微微一笑,略一点头,“小德叔好。”之后又有点疑惑的看向陆璟尧。 陆璟尧侧身附耳过去,低声说,“他大哥就是陆公馆的德叔。” 清桅的嘴微微张成o型,点一点头。 陆璟尧被她的样子可爱到,牵着她的手进去屋内。武阳和慕青玄两人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冷清了不知多久的院子,终于在这个深夜有了片刻热闹。 小德叔领着陆璟尧两人到二楼的卧室,让他们休息,自己则去准备晚饭。 陆璟尧解开大衣,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散闲地坐在那里,看着蹲在行李箱边收拾衣物的清桅。 深灰色的毛呢中长裙扫在地毯上,上身虽然穿着白色的宽边毛衣,也还是能隐约纤瘦的脊背和腰身。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凌乱散在颈窝里。 从陆璟尧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那一段白晳的脖颈,他小腹顿时有些发热。 清桅收拾完自己的衣服,正好看见他扔在沙发的大衣,走过去想收起来。 刚一伸手,就被陆璟尧抓住皓洁的手腕一拉,整个人霎时跌在他怀里。 “你做什么……”清桅吓了一跳,瞪着陆璟尧嗔怪道。 陆璟尧紧了紧手臂,将她圈的更近些,慵懒的声音说,“想吃包子吗?” 清桅睨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德叔不是去做饭了吗?” “小德叔做饭不好吃。”陆璟尧歪头看着她,眼里含笑,“要不我们也尝尝二狗家的包子?看看皇帝都要预订才能吃到的包子有何不同?!” 清桅闻言看着陆璟尧直笑,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倒是少见。 “那我让他们去买。” “让小德叔他们去吧,武阳和慕青玄就别去了。” “好。” 清桅说着从他身上起来,出门去安排。 -- 回杭州的路途并不顺利。 几个人一早八点就到了机场,但因为雷雨天气,飞机在机场等了两小时才起飞。待飞机抵达杭州上空,却又是大雨大雾无法降落,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只好决定飞往上海。 等飞机在上海降落,已是深夜。 清桅因着昨天做梦梦见外祖母出事,一夜未眠,加上一路上脸色极差,这会儿更是难受的直吐苦水。 陆璟尧提议先回陆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去杭州,她却不愿意。 最后陆璟尧从陆家调了汽车过来,几人连夜从上海赶往杭州。 直到第二天晨光拂面,周围响起的此起彼伏的人声和车马声,迷迷糊糊的清桅才渐渐清醒过来。 “到哪儿了?”清桅从陆璟尧腿上坐起身,看了眼窗外,是杭州特有建筑街道。 “小姐,我们已经进杭州城了,具体的位置还需要你来指挥一下。”慕青玄跟武阳轮流开车,一夜没睡,此时声音也有些暗哑。 “好。” 清桅看着窗外仔细辨认位置,只是一年没有回来,各处的景象也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小心地看着路,指挥武阳,汽车直往她住了十几年的花叶巷而去。 第144章 抱歉,我太太有点着急 三月下旬的杭州,已是春暖花开,可车开着开着,阳光渐渐淡了,阴沉的云压过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清桅坐在车上,只觉得一股寒冬冷意。她扶着车沿,一直仔仔细细地看着窗外,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完全忽略了旁边的陆璟尧。 陆璟尧温润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良久,小姑娘从昨晚就一直处在焦虑之中,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伸手牵住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 车子到达家门口,很简单的木制大门,两个铁圆环,门上贴的春节对联已经褪色。没有门匾,只有一小块木牌上刻着‘花叶巷18号程家’,很秀气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车刚停住,清桅没等人开门,就自己打开车门,迅速下了车。 她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家门口,瞬间眼圈就红了。 娘,外婆,我回来看你们了。 清桅急切地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没有声音,想着外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怕是没听见。又大力地拍着门,“外婆。” 还是没有人。 她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身后的三个人都略有些惊讶,慕青玄和武阳对视一眼,两人分开两个方向各自走开。 陆璟尧跟在清桅后面进了院子,这是一处极典型的南方宅院,三面都是二层的木制楼房,中间是天井,石桌石凳,四处的花丛草木,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温馨。 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有点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 像江南的水,柔和却也有坚韧倔强的一面。 “陆璟尧,外婆不在家。”清桅从里屋跑出来,看着他神情有些焦急。 “会不会是出门了?”陆璟尧看茶桌上泡茶工具都是分散开的,明显不久前人还在。 “那我现在去找。”说完,清桅转身就要往门外跑,陆璟尧眼疾手快拉住她,双手扶着她的肩,俯身与她面对面,柔声说,“我跟你一起去,不要着急,肯定能找到,恩?” 他的眼神莫名让清桅没那么心慌了,她稍缓了缓呼吸,点头,“好。” 陆璟尧牵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她,外婆日常会去的地方都有哪些。 现在是明前茶的采摘季 ,程家有自己的茶园,以前都是娘带着她还有几个阿婶一起去采,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方便,有时候实在念着茶园也会跟过去,但也不会亲自去摘。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只有一家小寺庙,她隔几天便会去走走上香。 两人去寺庙转了一圈回来,没有找到人,正好碰到回来的慕青玄和武阳,两人四周跑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清桅,外婆会不会去你舅舅家了?”陆璟尧问。 “不会的,外婆与舅母关系不好,她极少会去他家。”清桅摇了摇头,解释道。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时,一辆黄包车拉着一位青衣妇人停在他们隔壁房屋前。 那妇人身姿袅娜地下了车,看到几人,视线扫到清桅时,停了停,又走近些,试探的问,“是宛宛?” 清桅闻声看过去,瞬间有些激动,“阿兰婶。” “真的是你啊,我看着模样像,变得更气派更漂亮了呢,我都不敢认了。”阿兰婶嘴上跟清桅寒暄着,眼睛却把陆璟尧几人打量了个遍。 “这是我先生。”清桅指着陆璟尧,给又他介绍道,“这是阿兰婶,从小很照顾我的。” 陆璟尧微微一笑,对阿兰婶略微一点头。 “你都结婚了啊?” “恩。” 阿兰婶看着陆璟尧,西装西装革履,气宇轩昂,一看就是豪门世家出身,眼睛里很是欣赏。 “阿兰婶,我回来看我娘和外婆,你知道我外婆去哪儿了吗?”虽然看到熟人很开心,但她心里记挂外婆,没什么拉家常的心情。 “你不知道吗?”阿兰婶看着清桅,有些疑惑。 “知道什么?” “你外婆病了,去年冬天极冷的,她一个人在家里,连个送柴火的人都没有,发烧了好几天, 我只好去叫你舅舅把她送去医院。在医院治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身体更差了,昨天在家里又摔倒了,这会儿还在医院呢。我以为你是知道才特意回来看她的……” 阿兰婶后面说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在听到外婆一个人在家里冻病了,连个送柴火的人都没有时,她就心梗的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更是心疼的眼泪停不下来。 当年娘从北平回了杭州,一家人住在一起,但舅母天天阴阳怪气,借着各种法儿的对舅舅和外婆骂骂咧咧,说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大着肚子被赶出来,还赖在娘家。 外婆担心娘的身体就带着娘从大宅里搬了出来,独自住在了花叶巷。 舅舅茶庄生意忙,到了采茶、买茶季,更是离不开人,舅母嫌外婆不回去帮她们,只守着娘和还小的她。 自此,两家人走动就更少了,关系也日渐恶劣。 车刚在医院门口停下,清桅就迫不及待地下车往门诊大厅跑,陆璟尧差点跟不上她。 大厅里人很多,她四处望了一圈,看到住院楼在四楼,就往楼梯口走。陆璟尧怕人撞到她,一直紧跟在她身后。 她跑的快,正要拐上楼梯时,砰地一下,正好撞上一个女医生。 医生手里的托盘和药散落一地,两人均是吓了一跳。 “李医生,没事吧?”跟在女医生后面的小护士关切地问道。 “没事。”李医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清桅。 清桅已然有些懵了,怔在原地。 “这位小姐,你还好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清桅没说话。 “抱歉,我太太有点着急。”陆璟尧搂着有些惊慌的清桅,淡定的说道。 之后又看向武阳吩咐道,“武阳,处理一下,损坏的东西,我们照价赔偿。” “是。” 留下武阳和慕青玄,陆璟尧小心地牵着清桅往四楼去。 有了刚刚状况,清桅不再冲动,老实地跟着陆璟尧。 “您好,我想问下…”陆璟尧开口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外婆的名字,他看向清桅。 “叶晓容。” 小护士翻了一下资料,“是程家老太太是吗?” “是。” “在406病房。” “谢谢。那个,她情况怎么样了?”清桅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 “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 第145章 宛宛回来了 住院层安静到气氛有些压抑。 陆璟尧带着清桅站在病房门口时,她心里已经慌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四脚冰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正要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孩,他看见清桅,也有些惊讶,好一会儿瞪着眼睛叫了一声,“宛姐姐。” “小昱。”是舅舅的小表弟。 程昱看了看他们,打开门的同时,又向里面喊了一声,“爸,宛姐姐来了。” 门推开, 一室惨白,不仅是屋内,是连人连气氛都惨白的让人喘不过气。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看到门口的清桅和陆璟尧皆是一愣,太过于意外而短暂的安静了几秒,才恢复过来。 程远孝急急地走过来,他一身青衣长袍,带着眼镜,神情里又惊又喜,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尴尬,“清桅?你怎么回来了?”接着似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低叹道,“回来也好,还能看上一眼。” 清桅仿佛没有听见,径直朝着床上的外婆走去。 躺在病房上的叶晓容,被子下的瘦得像纸一样薄,干瘪而皱……清桅跪在病房前的地上,泪如泉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抓住她的手,可是又不敢用力,想晃醒她,跟她说说话,可也不敢动,她就那样虚抱着她,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宛宛,奶奶刚打了针,才睡下。”二表姐程茹拍了拍清桅,“她念了你好些天,终是把你念回来了……醒来看见你会开心的。” 清桅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外婆,这个一手把大带她,陪伴她呵护她十几年的人,就这么毫无生气地躺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娘已经走了,如果外婆再离开,那她这辈子唯一真正亲近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她死咬着嘴唇,伸手轻抚上她的干枯的脸庞……从未有过的凉。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爸,车子安排好了。”程家长子程延急匆匆走进去对程远孝说道,“现在就抬下去吗?” “等,等一会儿吧,清桅她…”程远孝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 “可车子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租来了,就租了两个小时,要是耽误了时间。”程延不同意,耽误了时间不说,钱也要白花了。 程远孝一听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一向性子软,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 “宛宛,你别太难过了,别让奶奶担心。”程茹挽着她,想让她坐下来,“大哥安排的车到了,来接奶奶回家。” “回家?”清桅转眼望着程茹,“你什么意思?” “医生说老太太不行了,让我们拉回去准备……”一直未开口的舅母接话说道。 “你胡说!”清桅一声厉喝,死攥着手,深红的泪眼怒视着舅母,“你给我记着,如果外婆有个三长两人短,都是被你害的!”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舅母被吓的一懵,反应过来就要怼回去,被程茹猛地拦下,给程昱使了个眼色,赶紧拉出了病房。 陆璟尧此时正与程延说着话,听到清桅的哭喊,几步走过去,低低牵起她颤抖的手,柔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外婆在睡觉,我们不要吵到她好不好?” 清桅愣愣地点头,豆大的眼泪滚下来。 她懂的,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没忍住。 程远孝跟陆璟尧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外婆的情况,清桅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的难过一沉再沉。 他知道现在谁也劝不动清桅,只好让程延叫来了主治医生,让他亲自跟她又说了一遍。 之前高烧引起肺、心脏多器官衰竭,加上昨天摔倒致身上多处骨折,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任何的治疗,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了。 医生的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清桅心上,听完她抬眼看看程远孝,扑通一声跪下去“舅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娘没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为什么?!” 最终外婆还是被接回了家,不是舅舅家,而是花叶巷的旧屋。 冷清了一年多的屋子,突然间被挤进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外婆是被舅舅抱进房间的,在医院、在车上全程都是被舅舅抱着的,这是习俗,怕她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儿子。 程茹和清桅帮她铺好床,盖好被子,她一路都没有醒,好像只是睡的很熟一样。 房间当西,有浅浅的光照进来,清桅就坐在光里,安静地陪着她。 时间已近中午,一群人都没有提起吃饭事情。但陆璟尧远道而来,程远孝还是要尽娘家本份,该照顾的照顾。 这里的厨房简陋,也没什么食材,做不了饭。程远孝就让夫人和女儿带着小儿子回家去准备,做好了再带过来。自己则和大儿子守在这里。 时间过的很快,却又让人觉得漫长。老太太一直黄昏时分,才缓缓醒过来。 “宛宛,奶奶醒了。”程茹跑了出来。 清桅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房,扑到床边,看见外婆睁开了眼睛,“外婆。” 她这一声喊的小心翼翼又压着声音,听着却比任何言语都让人撕心裂肺,程茹几人纷纷湿了眼眶。 叶晓容眼皮无力地下拉着,好一会儿看清楚面前的清桅,愣了愣,似是又反复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摸清桅的脸,“……宛宛?” “是,外婆,我是宛宛……”清桅小心地握着她的手,瘦的只有皮包骨头,她心都碎了。 “……宛宛回来了” “恩,宛宛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叶晓容艰难地抚了抚她的脸。 “我想你了,外婆。”清桅哭腔的声音撒着娇,“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你没有收到吗?怎么都不回我信呢?” “原来是怪外婆了。”叶晓容竟笑了。 清桅看见她的笑,心里更是酸的不行,“是,所以外婆赶紧好起来,才好写信回我。” 叶晓容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转了话题,“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是陆璟尧陪我回来的,我跟您在信里说过的,我结婚了,他是我先生。” “真的?” “是真的,我让他进来见您。” 叶晓容摇了摇头,“一会儿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第146章 祝婚书 “没事,外婆,等你好了再说不迟,这回我不走了。”清桅说。 叶晓容笑了笑,说“傻孩子尽说傻话,这话让姑爷听见他该不高兴了。” “他不会。” “能看见你成家,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拉开床头最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来。 “这个,是我做女儿时的物件,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清桅见她实在没有力气,急忙接住,将她搂在床前,“你留个念想……如果将来……你有了女儿,再给她……” “我不要,您到时候自己给她。”清桅眼泪滚下来,她知道外婆是觉得亏欠,替娘,也替她自己。 “我们家宛宛,什么都好,就是这嘴硬心软的脾气哦……得收收。”叶晓容的干瘦的手放在清桅的手上,“不然在婆家可是要吃亏的。” 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暗淡地光线中,她看到外婆皱巴巴的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她哽咽,“嗯,我知道……” “傻孩子,外婆这辈子有你娘,有你,知足了……别难过。” 清桅憋着哭,豆大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外面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程茹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她把参汤交给清桅,“让奶奶喝一些。” 清桅接过碗,拿了勺子一点一点喂给叶晓容。待程茹要出去时,她轻声喊住她,“麻烦表姐,帮我把陆璟尧叫进来,外婆想见他。” 陆璟尧到门口的时候,清桅正喂着参汤,她勉强吃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 “请姑爷进来说话,我老太婆这个时候了,不讲究这些……” 清桅示意陆璟尧进来。 陆璟尧刚进来,就看到清桅哭得红肿的一张脸,他牵住她的手,在床边蹲下来,轻声唤她,“外婆,我是璟尧。” 叶晓容眼前一片阴影压过来,她勉强掀起眼皮,看着陆璟尧,“原来姑爷长的这般英俊高大……难道宛宛在信里一直夸你……我们宛宛有福气了。” 陆璟尧看了看清桅,“宛宛也很好,遇到她是我的福气。” 叶晓容笑了笑,“宛宛自小跟我和她娘,难免有些女儿家的脾气,日后……姑爷多担待……” “应该的,外婆。”陆璟尧认真地说。 “宛宛,书房那个檀木柜子的最底下,有个红色的锦盒……你去拿过来。”叶晓容望着清桅。 清桅看着她,犹豫着松开她的手……又看了眼陆璟尧,才起身。 待清桅离开,陆璟尧便换了个位置,离叶晓容更近些。 没一会儿,清桅托着锦盒进来,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外婆,拿来了。” “打开吧……” 清桅打开锦盒,明黄的内里,躺着一个卷轴,她小心地拿起来缓缓展开,刚看到前三个字——《祝婚书》,她瞬间就红了眼眶。 “你们成亲,外婆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当时写了这份婚书……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病倒了……如今能当面送给你们,我也就再无遗憾了……”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锦上整整齐齐的小楷,笔锋秀丽温婉,言词深切。 最后是她和陆璟尧的字, 诗宛和恂初。 清桅看着婚书哭的停不下来,最后还是陆璟尧先开口,“谢谢外婆,我们很喜欢。” “喜欢就好,你第一次来,让宛宛带着你去转转……别一直陪着我了。”叶晓容说着,已是累极了。 清桅看着外婆,知道她的意思,可她不想走。 陆璟尧硬是拉着她,绕过屏风,出了房间,唤程远孝带着程延几个人进去。 外面天色已黑,但院子里却明光大亮,似乎就是在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灯光实在刺眼,她眼睛酸痛,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 陆璟尧牵着她,轻轻地将她拉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们毕竟是母子,宛宛,你宽心些,恩?” 清桅不说话,就靠着他直流泪,整个世界都暗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清桅坐在天井的石凳上,整个人都快失去知觉了。 面前是陆璟尧送过来的晚饭,她一口没动,望着外婆屋子的方向,她娘曾经住的屋子的方向,痴魔了一般。 突然里屋传来杯碟坠地的声音,清桅猛地一怔,起身就往里屋跑,正好撞上要出来的程茹,哑着声音道,“奶奶,走了……” 清桅心头一窒,泪滚下来,差点当场晕过去,幸得赶过来的陆璟尧扶住她,“宛宛……” 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眼里被染成了红色,呼吸急促,显见得拼命压抑着的悲痛就要爆发出来。 “有我在,宛宛……” 院子外面不知谁点了鞭炮,噼噼啪啪彻底打破了沉寂。 不停的有来来往往的人在院子里穿行,有邻居阿伯阿婶来送外婆,对她说着安慰的话。 她没有再哭,就好像外婆的离去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眼泪,她安静专注地守灵,跪在灵前一个接一个磕头,仿佛没了灵魂的空壳。 停灵三天,她完完整整守了三天,日以继夜,谁劝也没有用,整个人瘦的可怕,脸颊都凹了进去。 虽然近邻远亲都知道,这一辈子程远孝待她母亲不好,但这次丧礼却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隆重风光,来吊唁的人都夸他孝顺。 清桅并不在意这些,直到最后送走外婆,才与舅母大吵了一架。 那是从墓地回来的第二天,花叶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不,甚至更冷。 清桅一早起来,一个人坐在天井的石桌边,薄薄一层的阳光洒,让时光都变得恍惚。 “宛宛,快点,该上学了。” “哎呦,你这孩子,让你择菜,都让你糟蹋了。” “祝外婆,娘还有我自己新年快乐~!” …… 这个院子目之所及,都是外婆和娘的身影,往日的一幕幕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失去的日子,再也见不到的人,让她陷在无法抑制的绝望与悲痛中,不愿清醒。 陆璟尧带着武阳他们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或许他走时说了,只是她注意听。 院子里阳光很暖,树影在墙上来回的摇晃,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突然外面一阵熙熙攘攘地说话声,她听的恍惚,也不想理。 等人进来,她才回神望过去。 是舅舅舅母,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年轻壮汉。 “佳玉,有什么事等几天再说好吗?清桅她…”程远孝满脸为难的劝着陈佳玉。 “等几天?等几天只怕整个家都让她搬空了!”陈佳玉声音尖利,十足的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