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第1页 [gl百合] 《渡我》作者:欢喜莲【完结+番外】 文案 生而有命 死是因果 情之始终 乘未所乘 无所不乘 乘之如何 何如渡我? 我之存在,你与相对。 名为渡我,亦为渡你。 看上去是一个徒弟寻找师傅的故事,实际里却是一个身负因果之命的骨头架子反抗无限因果的故事。 最终能否跳脱出一切,依旧是只看‘你我’二字了。 一以命运,二负因果,三化以情,是否可以渡过这生生求不得之苦? 阿宁:我喜欢的人只是一幅骨头架子,我不管它是男是女,我喜欢的就只是它。 秦时欢:我原以为身负因果,则可以翻转因果……可笑了我这一身自负,到头来,依旧是求不得…… 内容标籤:幻想空间 前世今生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时欢(战神),阿宁 ┃ 配角:林西凛,慕清,衮衮,姬明夜,解浮生 ┃ 其它:师徒轮迴 卷一贪字卷之第一章:狐狸面具 我叫阿宁。 无姓。 问我的是只狐狸。 我看得出这漆墨里的诚意,但是我不相信。 这个世界我唯一该信的,只有一个,也仅仅只有一个。 心底的锐疼使我扣紧了右手心里的龙骨剑柄,盯着小狐狸那双漆墨的眼,轻轻咬出一个字。 “斩。” “万青山,埂贯整个褚璐川南北线的山脉,起东北冰川之海,出西南巢冷湿地,扩东南肥沃之平陵野,进西北之晋漠北……” 我本是沿着字路轻滑的纤细修长玉指停顿在玉帛锦书漆墨的字体上,偏头对着衮衮轻轻问了句,“无往书院是什么?” 我问的是那只狐狸,它叫衮衮。 此刻它正在高我一头的树杈上懒散着身子睡着囫囵觉,被我一问,似有些被吵醒的烦躁,鼻尖里轻嗤了缕不耐的气息,才缓缓睁开了眼。 狐狸很是漂亮,逆着光看过去,巴掌大的身子,火红的毛色印着余晖的金边,天生的华贵隐敛不住,顺着尾巴的轻摆,流溢出丝滑般的神采。光影明暗之下,眉心一点白色如同开启的第三只眼,衬着两侧真实的瞳孔骨碌碌的漆墨。 漆墨的黑,总是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日,我手中的白骨龙魂剑并没有斩下去。 并不是我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我在催动灵机的瞬间,便晕了过去。 似是又回到了无尽黑暗的冷寂渊,师傅走的那一日,一直枯干的生死树盛开了无数莹蓝色的蝴蝶般的树叶。 像是无数次重复一般,我依旧沉溺在那些画面里难掩惊嘆,一回首,眼底却是炫光一迷,立时抬手微掩,余光透过指尖缝隙看到那虚晃的人影后是无数蓝色蝴蝶树叶扑闪着翅膀,摇摇听听地层层摆动如同水纹浪潮,细微的踽踽语音如同踏过万年时光一般,一世一尘,万物万生,婀娜生姿,纷沓而来。 虚晃的人影是师傅的那一身枯骨,我又惊又怕,忙探出手去想要习惯地拽紧师傅的小臂,就看师傅隐在那些莹蓝色的蝴蝶树叶里,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我紧灼的眼底。 痛苦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窒息的感觉如同一只利爪紧扣在我的颈项,几乎捏断了我所有的生机。 “师傅!” 我在尖叫中醒来,大口的喘着粗气,喉咙火烧一般的灼热干涩,舌尖却是一股血气,夹杂着狐狸的特殊腥气,我警觉地祭出右掌玉珏里的白骨龙魂剑,指着眼前本是蹲坐着的随着我的动作惊跳起来的小狐狸。 “餵!你别恩将仇报啊你,好歹是我救了你!”小狐狸站立不安地来回急促跳着脚,扬了扬前肢上的伤口,“还是用我的血,我的血才救了你!” 唇齿间的血气让我相信了小狐狸的话,我缓缓放下了剑,虚脱的感觉瞬时充斥了我的全身,我无力地倚在树根上,缓缓转动了眼眸,就发现这还是当初遇见小狐狸的地方。 “我昏睡了多久?”我轻吸了口气,压了压因说话扯动的内腹疼痛,低声问它。 “七天。”小狐狸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看着白骨龙魂剑收进了我手背的玉珏里,才放心地又懒散了身子,斜睨着一双吊梢眼看着我。 七天前,我是在冰凉中惊醒的。 被大雨醒来的瞬间,我就祭出了白骨龙魂剑,龙魂甲也化作了贴身短甲,腕间一转就突入了山魅精怪飞扬的巨大藤蔓造就的噬人吞骨的雨幕里。 山魅多为灵气宝地修炼多年的植物所化,也有灵泽水汽与非意识灵机,经歷千年万年,衍出一念自然而生。心性平和无纷争之性,记忆短暂,故存不下痕迹,难生文明。一般安于修炼,或在生处无意识游荡,并不常聚众而居。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昏睡在这万年生长的古木深山里,这里环境如此适合山魅养成,翻涌而出的恐怕不下百计。我得以初醒,灵机滞涩,虽不敢大用,但也不将这些小精怪放在眼里,而白骨龙魂剑本身的龙魂之力就足以抹杀这一切。 白骨龙魂剑身负强大的龙息,也正是这龙息带我出的冷寂渊。 一想到这里,我心底冷得发凉,龙魂剑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挥洒出去,下意识地嘶叫着,“斩!斩!斩!” 第2页 山魅的藤蔓不断扑打而来,我不断的砍杀出去,腥臭的液体溅在我身上,很快就被大雨沖刷掉了,忽然间我停了下来,左手颤抖地摸上自己的脸,分明是柔软的触觉,可是我却觉得分外的可怕。 “谁!”失神的瞬间,我感觉身后一道妖气扑来,龙魂剑下意识地噼了过去,就看雨幕里一道火红的身形飞窜而出,我足尖一点,剑气凛冽,直追而去! 我看着剑尖下缩成一团的小狐狸,嘴里撕咬着一根巨大的藤蔓,妖气并不强烈,灵机也不过几百年的道行,只消一剑便可了结。 我无声咬唇,腕间一转,龙魂剑就要刺了下去,就看那小狐狸一吐嘴里的藤蔓,怒斥道,“好个野丫头,好心救了你,反倒是拿着剑来刺我!果真人类都是黑心肝的,原不该管这闲事的!哼!” “救我?”我看了看它吐出来的山魅藤蔓,思忖了下,想来我方才失了神,山魅趁机偷袭,却被这不知哪里来的小狐狸从后给咬了去。 如此一想,我灵机松散了下,看着周遭里被砍杀殆尽的山魅精怪的残体,堆叠了层层数丈之高,分外让人觉得噁心。我转身就走,不欲在此多做纠缠。 “餵!你就这么走了?不是瞧你戴着个狐狸面具,我还真懒得管,你难道连个谢字都不给么!”听得它说得面具,想起我方才失神时触摸脸颊的感觉,难怪雨水打在脸上并没有打在肌肤那般的冰冷,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么。 我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那小狐狸,“你说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你脸上有面具么?”小狐狸眼底闪过惊讶。 我想了想,左手灵机祭起,抬手在雨幕里横划而走,形成一道光滑的水镜之面,映衬出雨水淋洒之下的少女。 那是一张狐狸面具。 贴在少女略显消瘦的颜颊上,轻软的似是一层透明的皮相。 五彩斑斓的狐狸纹络眉梢轻佻,夸大的嘴角弧度在安静而游离的气息下,漂浮着十分诡异的笑。 未曾侵入面具下的雨水顺着眼角滑下,放佛是在哭泣一般。 高高束起如同马尾的银髮,在大雨的沖刷下,散乱的几缕贴在颈项上,几分狼狈之意摄得人心底发慎。 一身白色软甲护住了前心后背,腰间的博带两掌半宽,因为太过瘦削的缘故,高衬的博带更是衬得腰间不过盈握。同腕色的细纹锦带繫着两块细小的骨头,指骨般短短的两截坠在博带下面。玉珏的护腕尾羽湿透了地沉沉下坠,小臂至肩白玉般的肤色泛着微微的透明,白色靴子高至膝下,至襟摆的露白肤色依旧是透明的苍白。整个人似是清溪里流水轻淌过了千年万年的玉石,被一双莹润的双手捞起来一般,苍白之余,更觉分外惊艷。 “哗!”面具似哭似笑的表情让我无法忍受,灵机撤散,水面之境轰然溃散! “餵!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小狐狸,对于它的得寸进尺,我忽然无法忍受。 我叫阿宁。 无姓。 问我的是只狐狸。 我看得出这漆墨里的诚意,但是我不相信。 这个世界我唯一该信的,只有一个,也仅仅只有一个。 心底的锐疼使我扣紧了右手心里的龙骨剑柄,盯着小狐狸那双漆墨的眼,轻轻咬出一个字。 “斩。” “斩!” “斩!” “斩!” 混沌的脑中只有那些无比混乱的画面。 “阿宁,师傅好不了了,你走吧……” 嘆息的声音如同魔音诅咒一般,牵引得万年沉寂的冷寂渊犹如被煮沸一般沸腾起来,层次摞叠的枯骨都恍如活了一般,随意撕拉着就近的枯骨,拼凑着扭曲的肢体,各种奇怪的躯体咧着早已枯干的大嘴,露出腐朽的牙齿,低吼着想要靠近师傅那具沉渊之中的生骨,可师傅枯骨之身倒逆而出的魔气犹如洪流般喷射而出,撑开了骨脉上的细细裂纹,溢出无尽的黑暗。黑暗的影子扭曲着藤蔓一般躯体的向外急速地扩散着,不仅吞噬了扑就过来的怨灵恶兽,更是急急扭成了一股巨大的黑暗涌流向我所处突来。 “师傅!师傅!师傅!”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从师傅疯狂汲取魔力到逆行而走,所有的疯狂像是停不下来一样。我竭力想要靠近,才发现自幼在冷寂渊中厮混到大的能力此刻也被牵引着倒行逆施,根本无法靠近师傅分毫。 眼睁睁地看着师傅被逆行而走的魔气撕裂得粉碎! 那一双回望的熟悉的黑洞洞的眼眶被魔气瞠裂! 我想要叫,却发现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胸口像是要炸裂开来,一个念头不停生长,“撕裂我吧,撕裂我吧,让我像师傅一样被撕裂吧……” 我像是疯了一样,对着那些怨灵恶兽无声地嘶吼着,挥舞着双臂…… 我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 怨灵们本就未曾安宁,此刻感应我的疯狂之意,无数呜咽幽怨之音汹涌而起,充斥了整个冷寂渊…… 混乱的魔气咆哮之下,径直扑向我而来! 我轻声惨笑,反手运起灵机就要迎面而上,立时发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物,低头一看,碎裂的心一下子痛得不知何处,压抑的呜咽终于迸了闸,倾泻天地。 第3页 那是一段枯骨。 有着我最为熟悉的气机。 “师傅!” 咆哮之后是无力的轻唤,掌间的枯骨活了一般从我手中脱笼而出,发出强烈而耀眼的光芒,迅速腾化出一条银光龙兽,数十丈的身子比我之前借用的龙兽枯骨之影还要大的太多。它耀眼的光芒在黑暗的冷寂渊里画出数条优美而具有张力的弧光,所过之处,张开的饕餮大口吞噬着在师傅消散后反扑而来的冷寂渊怨灵恶兽。 在经歷师傅寂灭般的残忍画面后,冷寂渊一片汹涌沸腾,魔气慑人。银光龙兽矫健非常,面对冷寂渊数万年累积的恶灵凶兽丝毫不短气势,灼人的气息每到一处,必带走一份狰狞。 身陷囫囵的我此刻被银光龙兽圈顾出一个丈许的相对安全的位置,就在这一恍然的时间,耳边轰然一炸,银光龙兽极为悽厉地嘶吼了一声,就见头顶之上银光龙兽被汹涌而来的恶灵团团围攻,银色白磷上亦侵染了好几分血色。 我知道那是师傅骨脉所化的银龙,饶是如此兇悍,但冷寂渊中千万年累积,到底有多少恶灵,是断不能计数的,无论银光白龙吞噬得再多,它们也会源源不绝,冲击不断。我再见不得银龙为恶灵所伤,灵机祭起,就要上去帮忙。可这一运气,本是同生万恶之渊的灵机立时引发得身旁本是扑向银光白龙的恶灵转身又突向了我。 耳边尽是恶灵撕裂般的咆哮声,纵使我长于万恶之渊,能够借万恶之渊里任意掌握枯骨的生前之力,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恶灵扑将过来,一时也有些不知从何出手,更多的是,骨子里的不愿出手。 心中一片冰凉,反而释然了一般。 这里是生我养我之地,这些恶灵自来与我厮混交好,我如何能出手呢? 师傅死了,我还有何所依存? 轻轻一笑,我撤销了满蓄的灵机,就那样睁着眼任由那些狰狞无相的恶灵扑向了自己。 “吼!” 失神之间,银光龙兽嘶吼一声,周身光芒大盛,带着烈焰俯冲下来,血盆大口熘着一抹火光笼罩了我,眼前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里,直至冰冷的雨水惊醒了我。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章:荒原血 小狐狸是个话唠,是从族里偷跑出来的,顺手还摸出来一本书,据它说是叫方物志。 这方物志似乎是本奇书,似帛似锦,甫一打开,什么字也没有,但是随着你走向一处,它便会显现出字来,详细地说明身处何地,有何存在,不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便是山魅精怪,但凡它所知晓的便都会显现,更为奇特的是,它也会自行记录一些东西,我看过几次之后,大约明白了它是在记录它所不曾见过的一些事物。 算起来,当真是件至宝。 小狐狸用血救了我,当时的我看着它,本以为会如同在冷寂渊底看尽一切枯骨背后的目的和过往一样地看透它,谁知道竟丧失了这能力一样不能察觉它的丝毫所在。忽然我就明白了,大抵是这张面具的缘故,将我能够看透骨子里隐藏能力的天赋给禁锢了起来。 我不知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面具在我颜上,我欲从龙魂剑中唤出龙息询问因果,它却似消失了一般,我无从可感知它的所在。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它一定还存在着,就像是无比肯定着师傅一定还活着的坚定念头。 从小狐狸口中,我方知现在身处所在是为人间尘世,乃凡骨肉胎的人类励精图治之地,而我所赖以生存的冷寂渊却是被人妖仙界所无穷忌惮的所在。 传闻冷寂渊是一处极恶之地,不仅封存着千万年前的魂兽,更是无数妖魔衍生之地,万年黑暗,不见天日,恶念相生交错,断不能绝。 所以当我说出是来自冷寂渊时,小狐狸很明显是被吓到了,但随即平静下来,并且嘱咐我不要再对其他人表明我的出身。我看得出它的担心,对于这个我不了解的尘世来讲,它这样说来,我选择了相信。 随后我调息休养的日子里,小狐狸便开始聒噪的讲述它逃离族中在人间遇到的一些趣事,然而我对于它口中的一些名词甚是不了解,以及我并不曾对于师傅之外的人讲过话,故多数的时候并不能应和与它,惹得它数度索然无奈,了生无趣之感。 伤好后,我决定去找师傅,但是从何寻起我却是毫无头绪,虽是如此,我依旧趁着小狐狸浑然无绝的时候,独自一人离开了。 人间不似冷寂渊的暗无天日,它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师傅虽然教过我一些,也曾以灵机幻化出一些与我见过,但很多事物我依旧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能感受到这些与我来讲的新事物的美好,这令我十分愉悦,愉悦之余,我却是甚是担心。 我担心人间这般美好,师傅若真是还在这人间存在,可还会与我一同回到冷寂渊,回到那无比冰冷的世界里? 这让我十分焦虑,我却无法消除这种焦虑。 不知行了多久,行到了哪里,眼前是一片广袤无际的原野,半人高的草木笼郁葱葱地似是铺到了天边,夕阳半沉的余韵衔接了草木的边界,黑暗的一条缝像是随时会裂开的巨口,吞噬的气息让我心底郁结多日的情绪如同被压抑多年的巨兽一般喘息着想要咆哮而出。 我无法再压抑,右掌玉珏灵机祭出,白骨龙魂剑带着压抑的唿啸铮鸣抖出寒光烁烁,一抹残阳涂上,更是衬得其中的暗槽中的血色符文如同血痕一般,诡异地随着我斩杀的动作流动起来。 第4页 白骨龙魂剑是师傅的那断枯骨所化,我醒来的时候,随手抖出,自然地就像是用了多年一样。 七尺长的身子,三尺半的锋刃,仅宽两指的刃面两面皆刃,锋利无比,正中一道三分之一指宽的暗槽,布满了血红的符文,流动如噬骨的血涌。 刃柄同样三尺半,是空细的一截枯骨。 灰白的骨质色气,在凌厉杀伐的时候会发出极为亮眼的光芒。 三分诡异,七分煞气。 我发泄般地随意挥舞着龙魂剑,砍杀着那些令我觉得十分美好的人间景致。 我怕,怕这些让师傅惦念,惦念得一走就是多年! 好不容易回去,却是与我一场生离死别,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改变! 我是如此的怕,怕得恨不得毁了这一切! 我放任着脑子里灼烧般的感觉,勐地一个回身噼,就感觉剑身撞在一个物体上面,陷入极深,我单手竟是抽不回来! 脚跟一旋,我反身望去,就看一个比我还高两倍的巨大绿色东西,扭曲挥舞着无数小臂粗的触手。那东西左半边身子的触手紧紧缠缚着龙魂剑,而右手的十几条触手便向我袭来! 初醒时我就见过山鬼精魅,故此时也不见得多怕,一面在龙魂剑上催动了更强的灵机震开了束缚,左手灵机反手划出一道结界屏障护在身前,人已是抽出了龙魂剑后跳而走,不想就看结界屏障上面忽地撞上一团火红,细看下去,心底立时一顿! “笨死了!”我看着小狐狸被藤蔓缠身抵在我的结界上面,内心烦躁地低叱了一句。手下却是迅疾地撤了结界,由着绿色精魅大力将小狐狸像我推来。 龙魂剑并没有闲着,冷静下来的我一剑径直刺向了绿色精魅,快而带着强大灵机的龙魂剑顿时惯透了绿色精魅的身体,它的身体在灵机震动下迅速溶解般地溃散下来。我依势捞住了小狐狸的身子,一回眸,就看那溃散的绿色肢体如同泥人一般又融合了地上被我砍断的草木肢体,快速地形成了一头绿色的四肢巨兽。在头颅形成的瞬间,它咆哮地嘶吼了一声,又像我俯冲而来! “是魂兽!”小狐狸惊奇之下还夹杂着一丝痛楚,显然方才那一撞,它受了伤。 我抿了抿唇,不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太笨!”小狐狸没好气的回了我一句,下一瞬间便是紧緻地跟了一句,“松开我一下。” 我狐疑地看了它一眼,看着它眼底的认真,便依言地松开了手,就看它一个轻跃翻落在地,身形忽然暴涨而来,眼前眩迷光烁,就看它化作了一头约莫三丈高大的巨型狐狸,三条赤色尾巴撑开了一片天地,竟是将我团团护住,而它自己嘶牙一声低吼,撩起爪子就往那绿色魂兽扑了过去! 那绿色魂兽却是敏捷往后一退,身形急速发生变化,本是一堆草木堆砌的无面无目的身体迅速衍化成了小狐狸的模样,眉目也依稀构成了狐狸特有的尖锐气质,三条尾巴抖了几抖,却是抖出了更多的尾巴。 我极目看去,暗数了下,硬生生地是多了五条,竟是接近了狐狸最为厉害的九尾之数的八尾! 这番变化之下,那魂兽爪下亦不示弱,依似狐狸的爪子趾尖窜出细长的藤蔓,如同地蛇一般迅速地缠绕到了小狐狸前肢上,缚紧的力道让小狐狸死死定在原地。 小狐狸呀此毕露,嘶吼不已,尾巴一甩,灵机迸发,生生断裂了藤蔓的束缚,一个起跃,长着獠牙白口,就往那化了狐狸模样的绿色魂兽扑了过去。 眼看就要撕咬到那魂兽颈背,就看那魂兽藤蔓组成的尾巴倒卷而来,如同开合的食人之花,一下子咬在小狐狸腰上,将它甩了出去! 小狐狸跌落在十丈开外,还未挣扎而起,那魂兽便又扑了过去,爪子按在小狐狸肩上,趾尖的藤蔓附骨之疽地钻透了小狐狸的肩头,鲜红的血液顺着它火红的毛色滑落,顿时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原以为它是拿稳了这魂兽的深浅,却不想是如此结果,心中滑过一丝甚是难受的感觉,龙魂剑惯透灵机,一剑径直斩向了那绿色的魂兽! 不想那魂兽此时陡然转过了眼,嘶牙咧开了嘴角,露出口齿里的黑洞洞的画面,眼窝子里的黑放佛一下子被这诡异的表情给扩大了! 阴测测的感觉瞬时掠过心头,但是我掌下剑意已决,人也扑身而走,一剑随斩而下! 剑身入体,那魂兽却浑不在意一般,咧嘴似笑,瞬间消失不见,而我身后强大的灵机袭来! 我反应极快,剑道逆转,身形入空,一个噼空斩下,就看剑下的绿色魂兽被我一剑噼成两半,跌落在地。然而并没有结束,它如同先前一般,又迅速凝结,半拉身子顿时完好无损,生生在我面前立了两个,咧着嘴,挂着嘲弄似的笑。 “魂兽,须得破坏魂骨!”小狐狸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我看着它一身血气,心底愈发难受。腕间一寸,就要再出手,就听它急道,“这魂兽不比寻常,恐是化魂依附在这无尽的荒原之野,纵使能找到它魂骨所在,恐怕也要大废时间,而它的再生之能恐怕也是源源不绝,你是斩杀不尽的。” “那该如何?”我知它必有打算,毕竟这人世一切我不了解,它厮混多年,此刻必然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第5页 “走吧。”小狐狸尾巴晃了晃,一个灵跃,也是御行到了半空我身旁,横着身子看着我,“你上来。” 我抿唇。 心中实在不知如何回应。 我生来长在冷寂渊,除了师傅的一幅枯骨相伴教养之外,多数于冷寂渊冰冷水底的无数枯骨厮混嬉戏亲近,眼前这只小狐狸不仅险些被我杀了,一二再的拼了性命救我,我不知它为何如此待我,心底的感觉顿时难以言说,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回应。 这厢我在踟蹰,小狐狸却是听着那两头魂兽的嘶吼之声,语气一阵焦躁,尾巴一卷,便将我卷到了背上,身形便飞驰起来。 “这魂兽既然依附此地,魂骨所在,它们不能轻易离开,故而只要我们脱离此地,必能摆脱它们。”小狐狸一边御风飞行,一边如此与我说到。 我抿着唇,很多东西忽然就想问它,但是明白此刻不是时候,只好压下心底翻涌的无数思绪,安静地抱着它的脖子任由它带我离开。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章:这个世界 不知到了何地,此处万木葱郁,高木广陌,小狐狸一个顿足,落在一颗巨大的古木树杈上,身子一晃,便缩小了为巴掌大的样子。 我方稳住身形,就见丢它给了我一本似锦似帛的东西,漆墨的瞳子看着我道,“我要睡上一阵子,你别乱跑,也别让我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叼了去。” “嗯?”我不解地望着手中的东西。 “这是方物志,你要觉得无聊,可以看看。”小狐狸似是累不住,眼皮开始耷拉,迷煳道,“我知道你很多疑问……就在这里面找吧……” 它话音愈来愈小,最后咕哝的几句,我一时也没听得清楚,就看它缩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我哑然无语,可是看着它这般样子,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温软,抬起指尖小心地蹭了蹭它火红的毛色,柔顺轻滑的感觉让我想起冷寂渊底那些狐狸的枯骨。 犹记得师傅当时教习我的,狐狸是一种极其美丽的存在。 眼前的狐狸的确是美丽的存在,还如此的信任一个莫名的我。 我祭起灵机,在它周身蕴出结界,不仅是为了保护它,更是要以我的灵机助它恢復。 在那绿色的魂兽面前,纵使被面具隐掩,我依旧能感受到它们骨子里对我体内灵机的一种极尽渴望的贪婪之欲,放佛是见到什么至宝一般。 所以,我想,大概,小狐狸也是想要的吧。 我轻轻笑了笑,师傅当年教习的东西,似乎都是很有用的。 想起师傅,我心中就是撕裂般的痛楚,酸涩的感觉侵袭了身体,让我难以忍受地打了个冷噤。 师傅,我来寻你了。 我在心底如此笃定道。 我拿着方物志在日升日落的三天里,终于了解了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蛮荒纪元后的千年,渐渐形成仙、魅、凡 、魔、鬼、畜六界。 所谓的蛮荒纪元,则是指天地生而之初,由时间洪荒里衍生的神兽统领治世的年代,距今已有万年。在那个时代,除却神兽之外的存在皆尽为神兽统治。 神兽是天地衍生的最早成形具有意识的灵物,他们各司所命,掌握天地诸方之力。 天地所在,不寂不灭,无情无感。 其外形千变,不同而一,但血脉至亲,归属感极强。 繁衍或生天地,或两神兽互为阴阳交合而诞生。其本身不具阴阳本性,而是在后代衍生出人类变化之后,模仿其繁衍后代的一种方式。神兽习人,互为欢喜者,则可自定阴阳,从而以有情而行繁衍阴阳欢喜之事。 人类是在一次偶然的机运下,由一位神兽创造出来的。 本是玩物而已,神兽未曾想人类竟衍生出一种天地从不曾有过的牵繫,出于好奇,神兽便开始特意照顾人类,并且没有阻止这种牵繫的逐渐繁衍开来,以至于后来人类数目诸多,几如蝼蚁。后神兽为了制衡天地之则,神兽开始暗地里豢养人类,既有神兽定期饲食而之,亦偶有神兽视人类为玩物,玩弄与之。 这种境况直至困兽之战的发生。 困兽之战,是人类为了反抗神兽的统治,从而进行了一次暴动,从而脱离了神兽的统治。该战持续了数千年,最终以神兽溃败消散为果。 人类面对千疮百孔的大地,最后找到了诸璐川进行安定繁衍。 而这万青山就是几乎梗惯了整个诸璐川的主山脉。 我如今所在,依方物志的能力所述,就是临近如今凡界人类姬朝都郡邺城的万青山中部。 如今的凡界人类并不同于当时的人类。 仙、魅、凡 、魔、鬼、畜六界,其中仙界是困兽之战当时的统领一脉。人类得以推翻神兽的统治,并不是其本身的能力,而是在千万年与神兽相处之中,人于神兽或有交合,其繁衍之辈,或为神兽,或为人,然其都并不纯粹。为神兽者,神力多半不如真正的神兽,而为人者,则是具有了神兽的一些能力。这些具备了神兽能力的人固本养元,后来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凝聚了推翻神兽统治的强大力量。 推翻神兽统治后,这些半神半人的人类以仙自居,寻诸璐川东海之空大东莱山浮地为居,形成仙界之地,凡人若欲成仙,必先修行为之,若能通过仙界南门之考验,方可位列仙居,以获长生之术。 第6页 而凡界,就是人类本身所衍之族,栖居地界,如今治理有序,几方境地,各自安生。诸璐川万青山东部则是姬朝为治,北部则是青叶一族,游散而居。南下则是山魅族地,多有部落,不一而述。 魅,或山,或水,或木,非本形而有,吸取天地灵气,仿人类而形,是为魅。魅无本性,多半为凡人所居影响,故而生出,意识亦为所固。若无凡人影响,则依旧无形无迹,漂浮一缕青烟如散,逍遥生于天地间。 魔,则是当年神兽人类交合之下,为兽形者,算是如今仙界同辈之人,极其尊敬神兽一族。仙界之辈推翻神兽统治后,此族报仇復兴不果,遂远离仙界之人,数千年来,一直想要夺回统治权。如今所居,不知其踪。 鬼道一脉,是人类生养之命结束后,所依存的天地灵气所化。天地存在之物,本就是不生不灭之脉,只不过多幻化为其它的生存方式。仙界一脉本生于凡人,故而为了保存凡人一系,将人类生养之命结束之后化作的形态归束管制起来,以鬼称之,并以轮迴为道,让人始终繁衍人类形态。 畜,则是天地生化之物,形态似各种神兽,却毫无神兽之天地神力,人亦可伺之食之,倒是像极了最初神兽统治人类的模样,故而,仙人两界,对畜生一脉,最是为不屑。 “那小狐狸口中的魂兽又是什么呢?”我偏过头,看着结界里睡得沉沉的小狐狸,伤口早已癒合,唿吸沉稳,一幅慵懒的懒散模样,心底沉吟着,是不是该叫醒它了。 小狐狸又过了一日才自行清醒了过来,期间我解决了几只小山魅,魂兽倒是在没出现。山魅这种本是无欲无求的存在,对于我的所在而发生巨大的兴趣力,这让我愈加肯定我身上一定是有着它们所需求的东西,是能力还是其它,我倒是没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因为即便它们能说话,也无法说个明白。 它们的意识是狂躁而混乱的,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处理完山魅之后我靠着树干稍作休憩,察觉到小狐狸跳在我腿上,我并没有睁开眼。 对于小狐狸所抱的什么心思,我很想知道,故而,倒是想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 小狐狸一点都不安生,在我腿上跳来跳去的,口中絮絮叨叨的,“冷寂渊出来的……那么个鬼地方,怎么会生出个人类来呢……可恨了这么一张古怪的面具,难道是因为长得太丑的缘故?啧啧啧……” 听得它絮叨到此处,我真是有些无奈,不仅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知道这世间是怎么去评判一个人的容貌,但至少我知道,渐渐长成的时间里,师傅总是会抚着我的头髮轻轻说着我愈来愈令人移不开眼了。 应该,不算差吧。 冷寂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方物志没有记述,大概是因为不曾到过的缘故吧。 若是有朝一日,我带它回去,倒是真想看看它是怎么评述我的家的。 嗯,我的家。 正想着,就感觉到眼皮上一道轻触,我下意识地睁开眼,就看到小狐狸浮在我眼前。大约是被我的突然睁眼吓到了,它一个浮步倒退了数丈开外,睁着大圆眼睛,抚着胸口大声道,“唿!忽然的睁眼干嘛,差点没吓死我!” 我瞧它眼骨碌子直飘,知道它是故作的夸张,心中不禁好笑,故意生气道,“你在做什么?” “唔……”它咕噜了一声,最后眼底神色一转,一幅委屈模样地飘进了我的眼前,“人家就是想看看面具下的你什么样子嘛,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见个面,也算是应当的吧,你说,是也不是?” “那看到没?”我挑了挑眉,这个举动大约它是看不见的。 这张狐狸面具除了眼睛可以看到外部之外,其它均被笼罩着,但是唿吸丝毫不为阻碍,故而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它,直至我无法感觉到雨水滴在面上的惊凉触感,才发觉到了它的存在。 “唔,摘不下来。”小狐狸眼神一黯,忽地又挨近了几分,小心道,“不如你摘下来给我看?” 听它这么一说,我心底一阵古怪的感觉滑过。 “我不是没摘过,但是,摘不下来。”我轻声道,听得出自己语气里的黯然无奈。 “怎么会?”小狐狸神色惊疑,歪了歪头,“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不欲在这上面多纠缠,语气不免重了些。 “你在生气?”小狐狸飘远了一些,落在树杈上,微微晃着尾巴,漆墨的眼就那么看着我,一时间,安静极了。 我微微避开它这过于安静的目光,心也沉了下来,“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不免有些急躁了。我知道,我应该冷静下来处理这一切,但是,与我来讲,这里不是冷寂渊,不是每一处都是我了解的地方,也不是任由我闹得天翻地覆,也都会有一个人来替我收拾残局的人在。我害怕,我害怕找不到我师傅,害怕极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心底最为隐秘的话,但是说了出来,我忽然觉得轻松了。 “你师傅……不见了么?”小狐狸轻轻问。 不见了? 第7页 我脑海里浮现师傅被撕裂的样子,我勐地转过头,绷紧了身子,急促道,“嗯!只是不见了,所以我来找他。” 我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是无比的相信,师傅只是不见了。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认为,如今,我却是无比的期望眼前这只小狐狸也同我一样的相信师傅只是不见了。 我忽然很想哭,但是我只是看着小狐狸,轻轻说了句,“你相信就好。” “我相信。” 小狐狸点点头,漆墨的瞳子安静的如同一潭幽泉,我看着这汪幽泉,心底也缓缓安静下来,身体放松地倚在大树杆上,不想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狐狸安静了许多,只在我对方物志记载有疑问的时候才会又恢復了精神般,滔滔不绝地与我解释诸般物事。那日所谈的话题,我们放佛有意避开不谈一般,它不问我师傅是何人,我亦不问它为何要救我。彼此信任的温吞感觉像是清风过境,轻得放佛随时可以消失不见。 我们在万青山行了许久,我意在引出魂兽,它们就像是冷寂渊底那些巨兽枯骨,给我带来的一种别样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的出现,多少让我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出一些期待。 只是山魅精怪遇上许多,依旧没有发现魂兽的踪迹。 从小狐狸衮衮口中得知,魂兽是当年统治治世的神兽在困兽之战后,脱离肉体,化魂而生的存在。遗落凡间的枯骨被凡人利用其中残存的神力修行,这类人,则是凡人口中的修行秘术师。 所谓的秘术师,是凡人凭藉肉身以器入道,修行五行御法之术,期以同仙界天生灵体之人一般达到长生不老境界的修行之人。 器法入道,是以万古遗落的神兽之骨为器,借其本身蕴藏的不灭神力而参悟修行,以五行御法之术为基本。多年衍化,器法之下,术道之门旁生繁多,各为其是。到如今,山门洞府多如牛毛,不乏颇有境界的,也不缺沖犊之类。反观器法之道,却是为最末之乘了。 秘术师根据驾驭的法器不同而进行分级,同级别的又根据法器神兽之骨所蕴含内藏的灵机不同而又有所区别。 法器以白骨为王,其次是墨骨为尊,接下来依次以赤蓝紫绿灰黄为序。黄色最为不纯之质,多半为初级秘术师或一些江湖混子拿来唬弄一般人的,灵气散失,仅仅是能驱些普通物件罢了。到了灰色介质,便是能够作为御行之物了,有些把式的,就成了最为末等的秘术师了。一旦涉足秘术师境界,则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强大的神兽魂骨为器。 我在万青山也遇到一些秘术师,他们的法器多为灰黄为质,修行根底也是浅薄,穿梭在万青山处,四处搜寻山魅,夺取它们的魅骨。人类毕竟肉体凡胎,贸然夺取山魅魅骨,虽有手中神兽魂骨法器仰仗,但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夺取不成功者,则是被山魅食肉吞骨,转而再化为其人形而走。 这种代替人类活下来的山魅其实是带了极大的怨恨的,归其家去,多半会将其家人皆尽害死殆尽方为罢休。 我初见此事时,衮衮便与我说不消理得便是,因果循环,自有天则报应。后来再为遇到,不是山魅被人类修行吸收,就是人类秘术师被毁家断后,我眼瞧不过,便为出手护了几次。不曾想,护得山魅,自性未曾偏颇的山魅,多有自行离去,少有者,反是趁机灭了秘术师肉身,吞噬其三魂七魄。我犹记得有一次,那被山魅反杀的人类秘术师看我眼神,我说不清楚那里面的复杂东西,但是让我极为难受,竟是惹得数次与噩梦中惊醒。 为了弥补此事的遗憾,我便开始阻止人类搜寻山魅,来不及被人类寻到之后,我也是尽量平和两边的杀手,不曾想这竟惹得山魅一脉更加暴躁。本来我所在之处就极容易引得山魅出动,这样一来,山魅出动,而人类秘术师也尾随而来,倒是惹得两方为祸,一时惹得这万年沉寂的万青山难再为安宁了。 我虽是不怕山魅,但也是被骚扰得颇有些无奈,往往在驱赶走山魅秘术师两脉后,甚是疲惫,好在有衮衮在,总能寻到一处清静,安睡一段时间,于此,才算得到一些休息。 这一日我醒来,阳光正好,透过万青山万年葱郁的林叶缝隙洒在懒散在树杈上面的小狐狸身上,一片片斑驳璀璨,衬得小狐狸一身火红毛色,更是亮眼。 真是美丽极了。 我顿时心情大好,伸了伸腰,舒展了下身体,忽然地我体内灵机惊觉了一下,我偏了过头,看向了密林一处幽深之地,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正走过来, 是人?是山魅?我一时竟分辨不出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章:把你的心给我 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丝紧张,暗自捏稳了玉珏里龙魂剑的出击之姿,紧紧地盯着那处幽暗。 过了一会,巧合般地一抹阳光忽然照射下来,笼罩在那暗处,形成一道极为朦胧的光景,令我我几乎有些看不清了。 我微微眯了眯眼,缓和这种不适感觉,便在这时,那里密林被分了开来,走出一道人影来。 是人类。 我悬着的心忽地放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缓步慢慢走来。 人类和山魅,说不清的,我更偏向于人类一些,或许是因为师父是一幅人类的枯骨的缘故,又或许,我也自认为是人类。 第8页 但到底,即便我拥有者人类的形态,却依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人脚步很轻,轻的如同谪落的羽毛。 这羽毛随着他轻缓的步子飘啊飘啊,飘过了万木葱郁,树影斑驳,才随着那发觉我所在之处,而微微抬起的深眸轻漾了起来,温和平静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心底惊嘆一声,自从在人类和山魅之间无法做出平衡的选择之后,我会尽量选择避开他们,故而此时能够被这人发现,我便生出了一丝被发现的窘迫尴尬之感来。 “魅?” 温和韵底的音色让我微微迷了神思,他是名很是年轻的男子,若论人间的岁数来看,也不过二五六的样子。眉目深邃,凤眼似的眉梢总觉着要说什么话儿一般,欲语还休的让人移不开眼地期待着他将要说来的话语。修挺的鼻樑在他稜角分明的颜上掩过一丝阳光斑驳的阴影,衬着他薄唇角儿上轻挽的笑意十分温和。一身月白素衫,合着身后的琴匣冒出肩头一点儿的墨色,清墨似水的气质如同刚刚从画里走出来一般的轻意流淌。落腰的长髮比墨染了还要纯色,随意梳了个偏髻,月白色的髮带垂到了身前,随着林中微风,一带发一缕墨地轻轻的晃着。 “不是……” 正在我微微迷思在他给我的极为温和的感觉里时,他仰看我的下颚敛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说着不是。 “你是秘术师?”我看不出这男子的深浅,猜测般的问他。 “算是吧。”男子仰头又看着我,没有了那丝轻微的疑惑,依旧笑得温和,玉雕般的颜颊迎着阳光,干净而澄澈。 “你,要小心。” 男子忽地莫名地说了一句,看我的眼光忽地转为甚是悲悯,我心底瞬时闪过一丝不痛快的感觉。 “为什么?”我咬了咬唇,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你会被山魅看作人类,被人类视为妖魔,被仙界所摒弃,被妖魔所排斥,不为鬼畜所纳,如此不为这个世界所认同,是很痛苦的。” 他收正了身,敛了所有的笑意,无悲无喜的看着我,如同看一个将死的事物一样。 他如此说到,我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去反驳他这些话语,毕竟,我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我……是什么?”我听得出自己话音里一丝隐隐的颤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希冀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说的,你信么?”他忽然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意,在他无悲无喜的颜上,甚是瘆人。 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这个人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径直逼迫我面对心底最深的疑虑。 “你这么问,难道不是想让我相信么,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呢,尽管我是想要相信你的。”我缓了缓心绪,轻笑着反衬着他。 “呵,倒是不笨。”男子反嗔了一笑,斜抬了抬眉,一幅觉得很是有趣的表情,勾起唇角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同你饶舌了,总之,你保重便是。” “你到底是谁?”我看他一幅急欲要走的模样,急急问道。 “此间相遇,也是机缘,若是有机会再遇,便来无往书院寻我罢。” 他边走边回着话,看似缓慢的步子一眨眼竟是消失在了密林的另一处,我望着那处光影暗落,心中亦是一片空落得紧,总觉得这人似梦似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无往书院?”我喃喃道,连忙拿出方物志想要寻解答案,却不曾想上面浮现的并不是无往书院的解释,而依旧是万青山的一个述明。 “万青山,埂贯整个褚璐川南北线的山脉,起东北冰川之海,出西南巢冷湿地,扩东南肥沃之平陵野,进西北之晋漠北……” 察觉到小狐狸要睡醒了,我本是沿着字路轻滑的纤细修长玉指停顿在玉帛锦书漆墨的字体上,心底浮现的画面硬生生的被打碎了,只好平復那莫名出现的男子所带来的情绪,笑着偏头对着衮衮轻轻问了句,“无往书院是什么?” “你又看迷煳了吧?哪里来的什么无往书院?方物志也不知晓的东西,我又怎会比它知晓的还多?”小狐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几个步子跳到我肩上,轻盈极了。 它看了看方物志上的字,懒洋洋道,“我看这是临近姬朝都郡邺城了,近日里邺城有热闹看,你可要去?” “你怎么会知晓?”我斜睨了它一眼,看着它一脸笑得有些掩饰的表情就知道它肯定趁我休憩的时候又自个儿跑出去玩了。小狐狸是个闲不住的东西,若敢出去,定然也是确定我休憩的地方是安然无恙的,所以我也没打算深究,睨了它一眼也就算过了这事了。 “我上次来邺城的时候见过一个大美人儿,仔细算来,如今差不多到一年之期了,也不知她的约定有没有人解得了的,现下既然临近到了邺城,总想着去看上一看。”衮衮说着晃着它的小狐狸尾巴蹭了一下我的脖子,咕噜道,“那可真正的是美人儿,你要是见了肯定恨不得那张脸是长在你自己身上才好。” “是么?你又不是人,干嘛要一张人的脸?”我笑着打趣衮衮,有时候真是觉得它的一些心思真是可爱的紧。 第9页 “你若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衮衮语气飘了起来,带着一丝嗔怪,“你不仅是个无趣的主儿,还是个不长没脑子的。哼,这邺城为姬朝都郡,人来人往,往息不绝,什么山魅精怪,妖魔散仙的都爱去凑个热闹,说不准会有你那师傅的消息呢。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好,你爱去不去。” “……”我被它一阵抢白,一时也无话可说,想起那莫名出现的男子,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或许当真能如衮衮所言,能够在邺城找到些什么线索,总归比在这万青山里漫无目的的游荡要来的好。 “我若去了,要是惹得些山魅入城而闹,岂不是会徒惹事端,伤了人命?”山魅虽非万恶,但也不无手段,若我入城当真引得大批山魅前去现身纠缠,恐怕难为收拾。这是我下定决心前去邺城所最为担心的事。 “放心吧,邺城各路神仙妖魔居多,届时,恐怕你不出手,就有人先出手了。”衮衮眼珠子一转,古灵精怪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揣摩它那些看似玩笑的话语背后到底算计了多少心思。 不过我始终相信,它定然是不会算计到我身上的。 我怀着这种心绪看了它一眼,它却似浑不在意般瞥过了头,满腹委屈道,“我饿了。” “你想着出去玩,就没想着怎么填饱自己的肚子么?”我笑出声来,有时候真是拿它跳跃的心思没有办法。 “我们抓鱼去吧!”衮衮一跳而起,满眼兴奋的飘在我眼前,跃跃欲走。 “好。”我抿唇应和了一声,祭出龙魂剑御剑随上了小狐狸就在我应声时就飘出去的身形。 邺城的主水源来自于万青山中的泗水河,这水流北起诸璐川极北的冰川之海,沿着万青山一路南下,于中部东出姬朝境地,分支入东海而走。邺城人为了取水,于万青山中便开始引渠,蜿蜒数百里之遥,直接引入城中,不仅解决了城中数十万人的引水问题,更是就此而在皇城外围四周造就了护城河,亦因此而取名曰为泗水河。 万青山中的泗水清源清浅而凉,其中生了一种无骨白鱼,食用起来甚是美味,衮衮极为爱之。我随不用食用这些来固养生息,但口腹之慾所在,亦是捨不得此种美味,故而小狐狸时常拉着我去觅食,我也是依性而去的。 师傅常说,本性所在,不应抑,不应滥,当则其有,当其所在,依性而为,是为本心。故,我在此此间,多有情绪波折,也都是随性而来,随性而去,任由本性生灭,并不为抑。只是依旧少言少语,除非被小狐狸闹得烦了,才会逮着机会反衬它几句。其实,看着它这般在我身边闹腾的模样,我总会想起我在师傅身边的时候,也是这般无顾无忌,嬉闹非常,师傅自来由着我闹,也总是温和地替我收拾着或是散乱的衣衫,或是打发前来告状的巨兽枯骨。故而,我对着这样的小狐狸,任由它再怎么闹腾,都生不起气来,反是时常心底泛滥起特别的温软之感。 我想护着它,让它永远都这样无忧无虑的,一直这样就好。 我第一次有了这种保护他人的想法,心中却是难过。 因为,我最为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不过多时,便到了泗水河边,我却陡然停驻了身形,因为我察觉了龙魂剑由轻及重的发出颤抖,我忙将衮衮从肩上揽到了怀中,身形落在一颗巨树枝杈之上,将龙魂剑握在手中,看着它发出低低的呜咽般的龙息咆哮,挣扎着身子想要飞出去。 我紧紧握住了龙魂剑,心底随着它这般剧烈的颤动也开始砰砰直跳,一种特别的想法慢慢浮起在我的脑海里。 我觉得唿吸也紧了,身子也热了,急不可待地探查到龙魂剑想要飞去的方向,运起灵机放远了目光可达之地。 “你怎么了?” 我听到小狐狸的话语,却无法抽出神思来回应它,我只知道,这个世间,只有龙魂剑与师傅最为亲近,它生出这般反应,定然是与师傅脱不了干系。 我极目望去,就看到了我们惯常抓鱼的泗水河边蹲着一个掬掌饮水的蓝衣少年。 我几乎是立即咬紧了唇,血气瀰漫在我齿间,极力压制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师傅是一具人类模样的枯骨,并不是这般样子。 可是龙魂剑的反应又是如此真切,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他饮了几口,似是发觉什么一般,整个人便如同豹子一般紧绷了起来。 他勐地抬起眼,剑眉星目里满是紧锐的杀气,掬水的手掌不知何时暗扣了一把短匕,缓慢警惕地站起来的身形在靛蓝短打衣袍之下,更衬得他愈发精瘦而有力。挽了的袖刚好到了肘尖,衣领翻出几寸歪斜,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墨髮长繫于后做了一个高髻,蓝色髮带顺过了肩头,尾梢静静贴在了胸前,原该几分肆意风流的意味,此刻却别有一分刚毅的意思。足蹬的快底薄靴在暗自拿捏的退步之下,已经控制到了离清流溪边三丈外的一颗数人围抱的树干之下,全然一幅迎敌之姿。 “一!”少年短叱的音节随即撞出了清脆的交击声,只看他短匕出锋,快准狠地挡住了左上方扑下来的一方黑影,那人一身黑衣蒙面,手中短杖挂幡,布满了奇怪的符文。在两者兵器交击的瞬间,沉睡的符文像蛇一般活了起来,扭动着奇怪的曲线,涌动着黑色的暗芒,如同噬蚁蔓延,数息之下就过了少年持着短匕的手腕,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少年的手臂,直往心口钻。 第10页 少年眼中一暗,短匕腕间忽然发出天青色的芒来,那芒纯净而温润,看似无害,却陡然炸出勐烈的光来,耀眼的光芒之下,可以看见扑到少年周围的并不只有一人,前后左右乃至头顶各有一黑衣人,皆是手中自持不一般的符文兵器,兇狠异常地扑向少年。 “二三四!”芒色耀眼,瞬炸瞬开,五条人影忽闪而进,就听少年口中铿锵数字,三字连节,数声连撞,奇怪的符文涌暗之色如同挣扎般在芒色里面扭动了几隙的空间,便萎靡消失。 “五……”这字音节在少年口中玩味悠长,天青的芒色也清晰消弭,只看背倚大树的少年,短匕左手在握,暗垂腿侧,右手捏着一蒙面黑衣人的颈项将他提起,青筋在他臂上蜿蜒尽显,足见力道之盛。 少年的脚边,四名黑衣人被自己的符文兵器穿过手掌定在地上,那些令人觉得噁心的符文仍旧涌动不休,顺着被钉穿的手掌噬脉而走,在少年将手中黑衣人扔出去的时间,那些符文已经把那四名黑衣人吞噬得尸骨不存。符文暗芒闪烁,散发着犹如饱食之后,轻轻舔过唇角的感觉。 “嘁!还是这么噁心。”少年收回手,眼底充满了厌恶,转身欲走,忽然一股大力破空而来,他双臂立时横格,护住来向,在触及温热的感觉时,指骨立时变爪,将来物扣下,旋转腰身后踏一步,终是止住了这股冲击力。 一抓而放,少年已经知道手中扣下的是那个被自己扔出去的第五名黑衣人。原本是要将他撞上方才就被自己拍飞钉在一颗大树上的符文兵器上的,而此刻那里却是生生站了一个人,一个同样是黑衣蒙面的人,不过单从气场上看,这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的秘术等级显然比先前的五人更高。 “慕公子,这里已经是邺城城外了,你确定,还要往前走么?” 后来出现的黑衣人音色喑哑,古怪难听,便是听在我耳中,也倍觉难受。只看他的长袍垂地,袖拢身侧,除了一双浑浊的眼外几乎看不到其它肤色,似是飘浮一般慢悠悠地靠近着被他称作慕公子的蓝衣少年。 少年将手中的黑衣人扔回到了来人脚下,瞳色里既是坚定又是嘲弄,“追杀了我一路,此时,再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短匕再次暗扣着力,嘲弄褪去,眸底是待机勃发的紧锐,“姬家的秘术师难道就这些本事么?” “慕清,你不过仰仗了一把能够吸收任何秘术的短剑而已,小看姬家的后果,不仅仅是用命来承担的。” 黑衣人喑哑难听的音色夹杂着莫名的悲悯,让我再度生出不舒服的感觉来,忍不住的就想要出手。 就看被唤作慕清的少年勐地抬头,盯着不知何时欺近到他头顶方寸之外的黑衣人,毫不退缩道,“卿志门,我会亲手拿回来,然后一寸一寸地剐了那个老头子!” “放肆!” 黑衣人发出如同天雷一般的咆哮,这咆哮直似轰在人耳际之畔,数丈之外的我依然能感受到那巨大的破坏力。 我咬了咬牙,不管这个少年是不是师傅,但至少龙魂剑对他有着特殊的反应,应该和师傅有着什么关系,基于这一点,我将灵机催到了极处,一剑直突那黑衣人的后背,生怕来不及一般地惯透了黑衣人的心口腕间一甩,径直将他必死之身甩出了数丈之外。 这样,我就直接对上了蓝衣少年慕清的颜。 他的颜苍白而倔强,嘴角沁了一抹血丝,纵使我出手再快,但如此之近的距离,他终究还是受到了波及,伤了肺腑。 毕竟,是个彻底的凡人。 似是反应不及我是救他之人,他瞳孔一缩,短匕已经扎向了我的颈项,竟是极为狠辣的招式。 我挥剑格住他的短匕,稳住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 我本是极为难以抑制的激动,真正到了面对他的这一瞬间,却是如同灼铁入水,一下子就冷得彻底了。 我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一张狐狸面具,想要说些什么,齿间却干涩无比,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是想要摘掉这张面具,让他看清我的模样。 想要他看着我,然后认出我。 轻抚着我的发,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阿宁。 “把你的心给我。” 我不知晓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齿间依旧轻轻发着颤,眼角的滚烫早已滑落,我甚至可以听到它滴落在地的声音。一切敏锐极了,他那轻微狐疑的眼神没有逃过这种敏锐的捕捉,像是一把剑,径直刺穿了我的心口。 我觉得我死了。 “师傅,什么是喜欢啊?” “你太调皮了,怎么能……怎么能……随意窥测他人的心呢?” “看不到师傅的心……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 “阿宁,等你找到那个能把心给你的人,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了。” 我脑子里混乱一片,只盯着眼前的少年的眼,从狐疑到害怕,到倔强地凝起反抗之意,短短数息之间,他便站了起来,我才察觉到龙魂剑上的力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吞噬着,消失着…… 我忽然想起那黑衣人所说的话,少年手上的短匕是能够消除一切秘术的,难道它竟然连龙魂剑的力量也能消除么? 第11页 来不及细细思虑,我身形已经跳开,那少年短匕落空,眸底闪过一丝得意,斜看着我冷笑道,“想杀我,可是没那么容易!” 说着短匕一提,横臂一划,竟是挥舞着杀招向我扑将过来! 我心底一阵难过,想来他是认为我也是要杀他之人,他招式甚是迅捷,我只好撤了灵机,一边单凭招式与他拆解,一边道,“我不是……” 他并没有听我解释,只是一招紧似一招的攻来,无法,我只好陪他拆解。 他似乎并无秘术,招式都是单纯的技击之术,我看出来后,手下更是小心许多,极怕伤了与他。 百招过后,他忽然撤了手,一退三丈之外,收正了身子,绷紧了神情,紧锐非常的看着我,“你为什么不下狠手?” “我说过,我不是。” 我看着他对我的这种警惕之意,心中难过得不行,龙魂剑不知怎地又突然铮鸣咆哮了起来,便在这时,衮衮不知怎么就变大了身子,挡在了我身前。 我知道衮衮一旦变化,必然是有极大的危险,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就听一人极为惨烈的痛苦之声传来。我听得是那少年所在发出,奈何衮衮挡住我的视线,我只好一个纵跃而出,瞬时落尽我眼底的就是那少年胸口被一方乌黑的枯瘦爪子惯透而出,鲜红的心脏在那爪子之中,犹自挣扎地跳动着,但下一瞬间就被那乌黑的爪子捏的粉碎,跌落了一地的肉泥。 少年尚且睁着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脏就这样被捏得粉碎,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我看着这画面,脑中瞬时一片空白,身形也顾不得,竟一跤跌在了地上。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反覆地咆哮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些干系……怎么会就这样……就这样断了呢?” “是死术!秘术师到了一定的境界,功力虽高,但也极容易引起其它秘术师的觊觎,故而会有这样一种同归于尽的秘术存在,即便自己被其它秘术师杀死,但是也可以在交战无望时提前在那秘术师身上种下死术,待自己死去的瞬间便为发动,是为同归于尽。想来,在你剑斩透那秘术师的瞬间,他就把这死术种在这少年身上了,之所以撑了这么久,估计是他强撑着在传递消息吧。这下子倒好,恐怕日后你更加不得安宁了。” 衮衮冷着声音说了一堆,我却是断断续续地听得不甚清楚,犹自沉浸在极度的绝望里。 一声龙啸忽地划破天际,震耳欲聋之间,我看见手中的龙魂剑窜出了一道巨大的白色龙息光影,正是那将我从冷寂渊里带出来的龙息。 我惊怔间,就看它龙尾一摆,巨大的身体竟是径直钻进了那蓝衣少年的心口,那黑色的枯骨之手,瞬间摧枯拉朽般的融化掉了,强大的龙息瞬间笼罩了少年的身体,促就了一团灼人眼目的白色光晕。 我也受不住这白色光晕的灼目之感,偏过了头去,不知过了多久,白色光晕散射出来的光渐渐淡去,我便迅速去寻那少年所在,看着那破损的心口已经全然恢復,正轻微的跳动着,我几乎是爬着扑了过去。 清晰地看见少年跳动的心口上若隐若现的白色龙纹,我眼角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了,咬着唇终于是哭出了声。 龙息救了他,就那样安静地作了他的心脏,这个世间,若他不是师傅,还会有谁呢? 我终于寻到了你,师傅。 卷一贪字卷之第五章:第一美人 “你该不会就认为他是你师傅吧?”衮衮又缩小了身子,蹦到我面前,一脸愁容的看着我。 “龙息如此救护与他,我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够让它做到如此地步。”我不清楚衮衮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还沉浸在找到师傅的喜悦里。 “餵!你脑子清醒点,多想一下。”衮衮忽然睁大了眼,一脸的恼。 “什么?”平时少见衮衮认真,此刻见它这般模样,我不由得正视起来。 “你从冷寂渊出来,是被这龙带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从冷寂渊出来需要千年甚至万年的时间,仅仅凭着这么一条脱离肉体的龙息就把你带出来,即便它以前是神兽,但现在却是魂兽,他现在的这种力量我并不觉得是它带你出来的。还有,你方出冷寂渊没有多久,便这么轻易的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人,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小狐狸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分明。 确然,这些东西我不曾思虑,但是与我来讲,这世间最为重要的就是师傅,即便他在冷寂渊里是一幅枯骨,我不知他什么容颜,什么性别,什么年纪,我只知道他是待我最好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会待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爱护他,欢喜待他。 是的,我喜欢他。 喜欢得不得了。 我无法容忍失去他。 所以只要有那么一点希望,我都会追随下去,直至真正的找到他。 但是小狐狸说得也并没有错。 我忍不住地抚上那少年的面颊,不似师傅的枯骨恪人,他是温暖的。 “不管他是谁,但至少,与我来讲,他算是最为与师傅有关系的人。我会在他身边,直到真正找到师傅。” “你!”衮衮气结地翻了个白眼与我,“随你吧,愿你如愿。” 第12页 “衮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我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什么叫好?我只是看不过你这般愚笨的人,来日恐怕被人欺负了也不知晓。” 小狐狸依旧是气鼓鼓的,我却听得出它语气种一丝别扭的音色,心下暖然,不禁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哼!”衮衮别过头,身子一滑,出了我的掌下,跳到一旁去了。 我知晓它过一阵子便好,也不再迫它,转头又去看那少年。 是叫慕清么? 师傅从未告知过我他的名字,从记事起,我便只叫他师傅,他唤我阿宁。 他唤我的时候,多半温柔而清和,只有在我闹得过了之后才会带着稍显无奈的语气。 我忽然很想知道,从这个少年口中,叫我的名字是怎样的一番语气呢。 这样想着,就看少年慕清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我以为他会欣喜,不曾想见到我,眼底顿时盈满了惊惶,一窜而起,远远地盯着我,“你是谁?” “你也害怕我?”这种惊惶的眼神我在很多秘术师身上见过,那是恐惧。我心底难过,声音也带了一分悽然。 慕清看了我一眼,惊惶不减,又是多了几分惊疑,立时低头去看心口,“我没死?” “嗯,没有。”我淡淡道,一时明白我脸上有着狐狸面具,他见不得我的颜,二来,此间事情大约令他觉得匪夷所思,恐怕一时也难以接受,故而我只应和了他的话,并没有解释龙息入体之事。既然决定要跟在他身边查明缘由,便也不着急在此一时。 “是姑娘你救了我么?”慕清忽然一散惊惶和警惕,竟是一步上前,急切问到。 我想了想,龙息救了他,不好说与,便轻轻点了点头。 “慕清有谢姑娘了。”他说着长身一拜,甚是见礼。 我本当不起这礼,微一个侧身,便避了过去。 慕清起身,见我侧身,神色轻变,一脸歉意道,“慕清害怕也是情理之中,还望姑娘见谅。” “我本不会怪你,你无须自责。” “慕清还有要事在身,今日来不及重谢重生之恩,待慕清事了,定重金酬谢姑娘你了。敢问姑娘是何名姓,不妨告知慕某,来日也好寻得姑娘以作报答。”慕清拱手做礼,表情甚为诚挚。 “阿宁,我叫阿宁。仅此为名,不曾有姓。”我听得他问我姓名,心中甚是欢喜,语气里却是淡然得紧,怕他听出别样,对我愈发见得生疏起来。 “阿宁?阿凛?” 我看他神色忽地一迷,自顾喃喃低语,我心头一跳,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我生生压下了那一份急切之意,轻问道,“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宁姑娘误会了,是慕某的心上人名字当中也有一个凛字,故而慕某才稍微恍了神,倒是让宁姑娘见笑了。”他说到心上人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别样的温柔,这种温柔甚至比师父的宠溺我时候还要多上几分令人惊心的感觉。 我感到惊心。 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 更令我惊心的是,我终于发觉了他对心上人的那种温柔与我师傅对我的温柔是不同的。 我终于明白,师傅当时为什么要同我将那些话了。 “慕清就此告辞,来日定会重谢宁姑娘的。”慕清再度长身一礼,转身欲走。 我心中一片冰凉,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地开了口,“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呢?” 慕清尚未走远,自是听得明白。 他步子一顿,并未转身。 “宁姑娘,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我听得出他音底的冷致疏离,心下愈发见冷。 “慕清在外游歷多年,烟柳之地没有少去,不曾记得有姑娘这般之人。于哪般大家,闺阁女子多有偷偷着我风采者,是有些许疯狂行举,但也未必会追我到邺城来。我不知晓姑娘这个‘是’字是否真假,慕清却只能予姑娘一句话。这千里万条的,慕清此行又十分危险,若是姑娘为一时迷惑而失了理智,枉没性命,慕清可是担不起这拐骗的罪名。何况慕清已有欢喜之人,姑娘若是贸然而进,错付心意,岂非无趣?” 慕清说完即走,他连看我也不愿再看一眼。 我知他是要断我非念,只是如此决绝,终是令我顿生心灰意冷之感。 师傅第一次悄然而走的时候,我并未眼见。所以那些难过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最终如同生死树上那些层叠绽放的蓝色蝴蝶树叶,即便冷寂渊万年黑暗,也终究能令我心生希望。 慕清终究是与师傅不同的。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小狐狸不知何时立在了我肩上,“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说喜欢的,生怕别人不把你当做妖物么?” 我并没有答话,心底一片冷灰。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因果,前世今生的事我也见的多去了,多半痴痴缠缠,怨怨哀哀的,也没什么新趣可言。只这一世他既然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就放过自己吧。”小狐狸难得认真的语气道。 “你好像很懂似的。”我淡淡道,小狐狸的因果之说,忽然点醒了我,我开始收敛情绪,带上了一贯与它言说的清淡语气,“三百年的小狐狸而已……” 第13页 “三百年怎么了,怎么了!总比你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强吧!闷头闷脑地就沖了上去,这下子好了吧,人家不仅有喜欢的人,还认为你是那烟柳女子,闺阁的傻小姐呢!”小狐狸不服气似地跳了起来,我看着抱着手臂在我面前晃悠,虽是一幅生气的样子,但是眼底的那一抹担心顿时让我觉得心底生暖。 “衮衮。” “嗯?” “我只是叫叫你。” “有什么好叫的!” “说起来,你的名字还真是奇怪啊,难道是因为你常常滚来滚去的缘故么?”轻踏而出,冷静下来的我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我总归要依凭慕清来找到师傅,既然他要以身犯险,我想要追上去看看,确保他无事才行。 “我知道你是打趣我好转移心思,懒得和你纠缠。倒是刚才那小子说他心上人好像叫什么凛来着,可巧这邺城第一美人叫林西凛来着。那人儿倾城倾国,他那般小子怎么会被看上呢?算起来,你还是有机会的。”小狐狸到底是了解我几分的,知晓我是撇开话题,也不随我闹腾。这会子随着我轻步踏出,它则是在林间跳着跃着,灵动的像是一道光,这道光随着走出林间的视野开拓,忽地停驻了,回头对我笑言。 “那就是邺城了。” “是么?”一步踏出,事业开拓处,一座城池落入眼中,四方围固,城墙蜿蜒巍峨,城中人来人往,妖魅横生,散仙游歷,热闹非凡。我极目望去,灵机之下,清晰得看见每个存在的面孔、衣饰、神情都是不一样的。 我心底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惶惑,轻语随风,“你看,他们都在那里。那么多人,那么热闹,若是师傅在,我却不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呢。” 林西凛是一年前到了邺城的。 一人。 一马车。 四匹全身无一根杂毛的白夜驹拖着镀着青铜镶边的车厢抵达邺城城门的时候,惊嘆了城门门守。 三日后,林西凛以三样着称了姬朝首郡邺城。 最强的秘术结界,最上等的桃花醉,最美的人。 首算其一之称的“最强的秘术结界”是百年前号称褚璐川第一秘术师,空明子的缚月之术。 自空明子的最后传人在百年前褚璐川的兵祸中死去,空家秘术就再无出现过在这片陆地上。 当这辆马车出现在邺城城门时,城守年延平因在车厢门隙瞧见了内里林西凛的侧颜,便固守城门死不放行。只因他怀疑生得这般超越美丽的并不是凡人,而是魅。 他需要亲自查验确认她的身份。 魅本为山中精怪所化,多外形美丽非常,一般安于修炼无争,若是有意识来到邺城这等凡人纷争之地,那么必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都郡邺城,基于职守,尽忠恪守的年延平并不打算就此简单放行。 “城守司职,查验应当,小东莱山,林西凛,有请。” 林西凛没有为难年延平,透过那一缕微缝看着不惑之年的年延平,柔媚的声音如同春风沐境,沁人心脾,过耳难忘。 年延平心底打了个突,几乎迷失了心智,暗自掐紧了手心,惊醒了恍惚的心神,这才靠近了马车。 如同敞开的门一样,只要跨进去就可以了,但是年延平却花了三天两夜,也没有做到。 第一天,他知道是有秘术结界护持。 第二天,他请了十八名秘术师进行破解,无果。夜里急赴内廷请旨。 第三天,受命的姬朝秘术国师到来,只远远瞧了一眼,便踩着几乎小跑的步子上前对着车厢长拜不起。 “空门缚月之术,失传百年,今日得见,实为老夫幸事。干门山外弟子得姑娘机运,有幸瞻仰先古之术,此处就先谢过姑娘了。”激动的气息吹撩着老国师的花白鬍鬚,不似为假。 “老先生见礼,西凛也不为难,你让那没脸皮的走吧。”车厢里传出的柔媚语调有着轻微的不耐烦。若论是谁在这三日无礼的要求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再养不得一身好脾气。林西凛如此挨了三天,没有找年延平麻烦,已算是上好的修养了。 国师依礼退后几步,转头示意守卫放行,随后拉过年延平到一边悄声说道,“老夫的本事也只敢在后辈们面前夸一夸,这古人的东西,却是现下的我们参悟不透的。此乃空门缚月失传之术,凡人无法得解。她一人敢来,必有把握所在,此间不可贸然行进。眼下情景,唯只有放她入城,看她后续作为再做安排。” 年延平皱眉,沉吟半响才迟疑道,“那位主子知道这事么?” “满城风雨的,如何不知。”国师眼眸瞥了瞥已经被放行通过的马车,“此事另有安排,她在城中的行为你且盯紧了。这小东莱山,我亲自去一趟。” 年延平知道国师是要去查底,当下点了点头,目送老国师消失在城门甬道里,转身招来几个亲近的兵卫低低吩咐了几句,这才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也尾随着入了城。 入夜,林西凛的马车到了邺城最为风盛的烟柳之地——花涧坊。 花涧坊位于邺城南,一阁二楼十三巷,盘了方圆大约一里之地,南北走向过满了一条街。 第14页 林西凛的马车梗的位置非常的巧秒,就落在了坊间出入的南北街北门巷口子上。 人雅雅致致地下了马车,丢了一枚姬朝通用的银钱给旁边看得顺眼的小丫头,指使她搬了条桌,摆了一坛青瓷罐的酒,亮了三个酒盏,全给满上了,完了就撂了话。 “第一,我就等三个晚上。第二,有姑娘和能我喝上这一杯‘桃花醉’,而能走出这花涧坊的,我这花魁就让了她来做。第三,若是那家公子来和我喝上一杯嘛……” 随着话,她人就勾起了一杯桃花醉,长袖轻掩,递到了唇边,欲饮还休。欠身而掩的一双媚眸盈色水雾,撩远撩近,似看还看。只让人情生了一处,偏又吞咽不下,分外难以忍耐。 她人本生的极美,此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不仅让人觉得很是享受,又让人觉得她一双水瞳只看了自己,心肝儿轻颤得难为唿吸之际,便看她妙腕一转,尽饮杯中酒。弃了酒盏,她指尖儿又是一陷,顺着唇角滑了下去,无骨般贴过了颈项,落在了襟口,似解不解,只来回轻盈荡漾地划拉着,端地引起场中好一阵吞咽闷声此起彼伏。 “呵……”轻笑一声,曼妙旋了腰身,步摇轻晃,林西凛一幅娇弱不堪盈握地样子靠近了马车,踩着条凳踏了半步,忽似晕了酒一般晃了身子,纤纤玉手堪堪抵在了马车橼门上,头也似撑不住地挨了上去,斜撩回眸,端地是百媚横生,场中吸着气的压抑声又是一波浪来潮打。 待这潮汐过去,林西凛掠了掠耳边散落的鬓髮,醉了酒的诱人媚色悠长了轻笑,“若是那家公子喝一杯,走得了这花涧坊的南北头,那我这四香车也随由公子来去了……” 场面安静了一片刻,随即爆发的震天吆喝喧嚣如同滚滚的潮水再次翻涌,前仆后继的不仅是风流雅士,更有不少莺莺燕燕也都撕破了头地往里面钻,完全忘了林西凛这自封的花魁称号并没有被花涧坊所承认。 林西凛倚着车驾,媚笑的盈色里渐渐染了些冰凉。 那些仗着秘术在身,暗自使着小绊子手段的人,或者,非人…… 一干干地落尽了眼底。 一年的时间,无人能在喝过桃花醉之后还能保持清醒地走出花涧坊百米长的南北街。 桃花醉,成了人人慾得而不敢得的,最上等的酒。 人,也成了人人慾得而不敢得的,第一美人。 我合上方物志,看完上面对林西凛的论述,盯着下面的灯火辉煌,忽然对这第一美人生出几分期待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六章:一曲相邀 花涧坊,邺城最大的烟柳之地。 一阁二楼十三巷,最为有名的还是年前新起的绛红阁。 阁主,林西凛。 绛红阁建有三层,中空而起的大厅吊盏了一丈多高层次相叠的角兽油灯,照得整个通透三层的大厅恍若白昼。玲珑塔的构建二层以上除了坐北的琴阁,皆由高档厢房环住了,各个角度都能欣赏到琴台里主琴人的身姿。 我和衮衮两个坐在绛红阁的主橼木上悠闲地晃着小腿,一边与它说着我在冷寂渊里的一些生活琐事,一边等着今夜的主场角儿林西凛的出场。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你师傅的样子,仅仅是一幅骨架子,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衮衮晃着狐狸尾巴,眸底里闪烁着惊奇的神色,“难怪你说你见过狐狸的骨架,敢情冷寂渊里都是一堆烂骨头?” “不是烂骨头,那些是我朋友。” 我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它却顺势跳到了我的腿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正要蜷起身子闹腾,就听它叫到,“那不是你师傅么?” “嗯,我看见了。” 我抿了唇,小狐狸说的是慕清。一到此地我就见到他了。他一个人坐在廊下角落里的桌子旁,已是换过三壶酒了。 我看着廊下灯火辉煌里的人来人往,心底幽幽而思。这些人里不乏强大的秘术师,散仙,妖魔,山魅……披着人的皮相,做着凡人寻花问柳该做的事。 为什么都要披着人类的皮相呢? 慕清是个凡人。 难道师傅也是如此地想要作人的么? 我想不透这其中的缘故,索性也不去想了,祭出灵机去探察那几个暗自隐藏在慕清身边的秘术师,他们修为并不差,但是我也自能应对,此番祭出灵机是想要以强大的灵机迫使他们知难而退,到不曾想这个几人虽是惊怕,冷汗渐渐渗满了一脸,也依旧坚守此地,毫无退去的意思。 “找到机会,带慕清走。” 这话我是以灵机催动直接无声地传到小狐狸耳朵里的,话一到,就感觉到小狐狸接着传过来的话语。 “走不了啦,角儿出场了。” 顺着小狐狸的视线,也是慕清喝着闷酒一直注视的方向看去。 那是布满朱翠琳琅的二楼廊道。 烛火昏暗,愈发显得廊道幽深邃远。 轻纱隐掩之下,廊道深处慢慢显出一道摇曳生姿的婀娜身形,步履亭亭,环佩清音。 本是极为喧闹的绛红阁,一时安静下来,雅雀无音,只余了深深浅浅的唿吸起伏。 我对于魅的认知不多,多见的是暴走冲动的山魅精怪,丑陋无比,对于林西凛以山魅之美冠名天下的传闻,只是听闻而已。所以在帘后的人出来的时候,她倾城容颜尽落了我的眼底,我甚至连唿吸都忘了一瞬。惊嘆之下,我却是想到了那些藤妖肆虐的画面。 第15页 这样一比较下来,眼下倚在廊道栏杆处笑的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红衣少女一下子就十分立体了。 “她很美。”我心口说不出的堵得慌,急切地去寻慕清。 视线转下,慕清身上流露出的那种属于情人间的痴迷而温柔的眼神,让我险些在橼木上跌了下去。 “林西凛的美算得上九分,可是她的媚却是超了十分之一二。这天下的男子,比起一个女子的美来,大概更是多在意了这几分媚意来。既要通情达理,还要了解男人的小心思,而后恰到好处的给上些甜头,又保持着不逾矩的距离,这才算得是一个成功的男人眼中的……女子呢。” 小狐狸的头头是道,似是瞧见了我的怔然,睨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看来你家小师傅果然是喜欢这林西凛,只是这林西凛名气所在,人又有本事得紧,你这师傅仅仅是个凡人,恐怕是不大容易吧。” “他喜欢就好。”我知道它的意思是慕清配不上这林西凛,但他既然如此在意她,定然是会拼尽了他的心意的。因为他的眼神不仅是痴迷和温柔,更多的是过于坚定的认真。 “你还真是淡定!”小狐狸无语地翻了翻眼珠子白了我一眼,回过视线就看场下的林西凛款款落坐在琴台,宛若无骨地在琴弦上拨了一下,音调清扬地安抚了场中的喧闹。 只看她媚眼一抬,颦笑盈盈,风情顿生,朱唇轻启,极具魅惑的音色在场中绵缠响起,“今日是西凛来到这邺城花涧坊的周年日,不巧的是,西凛年前三日之愿,到如今也未曾实现,西凛确是有些心屈的很。今日以一曲相邀,若再无人能得西凛心中一系,那这邺城,西凛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话音一落,人群便咋唿了起来,不明者,忿然者,不无本事的自是不敢大声,闷头喝酒相交而言的声音踽踽满了全场。 我亦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慕清握紧了酒盏,似是极力地压制着情绪的迸发,方站起来欲要上前的身形却被一道大声打断,循声而去,就看出声的是名雅士。 那雅士一身缎紫的袍子,隐敛了华贵。稜角有致的脸上抬了了七分笑意,对着台上的林西凛拱了一礼道,“姑娘这话就说得差了,可是瞧邺城无人么?” “邺城有没有人,一年的时间若不够论得清楚,便再凭上这一曲罢!”林西凛唇角勾勒,虽是温婉而笑,可一丝轻噙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腕骨一折,铿锵起调平地而炸,捎带眉尾也辛烈了起来,一双媚眸峰折路转,刀子般地扫过了场下所有角落,落尽了因不同于自己一贯柔媚的凛冽气质,而变化万般的诸方表情。 起调的高昂如雄雉于飞,恍若天际突破,于翅雄飞。一调下而平走,似灵台清明睁眸,芸芸苍生浮屠之苦,烟也似地飘进了眼底,浓韵了谜之当局诸人心底最化不开的结。 一时场中幽然肃静,惆怅者哀,悲愤者激,欢喜者承,无欲者求。 哀一个脱身之法,激一个自甘之苦,承一个生平抱负,求一个稳乐安平。 谁求谁予,谁得谁失,万般种种,皆从曲中,得一铮鸣。 “好一曲求不得!” 这一声贊好来自于正对着琴台的二楼厢房,甚为雅致而温和,似是余韵犹自回味一般,这话落下,厢房里静了好一阵子,才幽幽地又传了声气来。 “万般诸法,世人鬼畜,皆有求不得的时候,林姑娘此曲,却是符了诸般心境,确然是首好曲子。某家亦然心折,斗胆献上一曲,不知可否?”来声清濯濯的,雅致持礼的音气足令人想像到厢房门后定是一位十分素雅的男子。 我正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就听那厢林西凛又是接了话。 “既是西凛邀曲,先生又是惜音之人,西凛静候妙音。”言罢,林西凛微微一笑,甚是清澈。 诸人为陡然冒出的挑战者吸引了目光,少有人回头来看林西凛的回话,而瞧见了这般清澈的微笑的人,似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一时怔然不已。 这一怔然,琴音慢起,恍若隔世,犹只见得那一张绝世容颜不知何时幽幽欺近了眼前,柔软的身段儿也挨进了怀中,散发着迷人的幽香,盈盈惑惑地让人抬手想要去抱紧这一软玉幽香,就发现这人勾了唇角,狐狸一般地滑出了身际,渐行渐远,缭绕了一身的烟气,淡了身姿杳杳,渺渺不相见……伸了手去扑去留,一扑就着了地,跌了个实诚,痛感传来的同时,环绕的琴音也按下了最后的尾音,余音悠长地盪在心头,缠绵不绝。 “这是怎么回事?”跌倒的人爬起来,看着周围吃酒的哥儿少爷们都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皱着眉头去寻答案,得到的却都是不解的摇头答案。 “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间随之的是林西凛饱含欣赏的笑意,“看来邺城,我是走不了了。”眼眸轻撩,斜斜睨着对面紧闭的厢门,唇角勾起,意气轻扬,“怎么,西凛的服输还眷顾不到先生的赏脸一见么?或是先生自认为这同一曲的求不得到了您手里就变成了有所得,自视甚高的不肯低头见人了么?” “林姑娘说笑,只是林姑娘乃天下美人之首,若是让某家得了这筹,岂非惹得天下男儿所恨?”男子说得轻巧,语气雅致得让场下一干人等既是心疼又是窜火。 第16页 “哪来的野汉子,这般无礼,林姑娘是赏你脸,别不识抬举!”脾气暴躁的,就先忍不住了。 林西凛笑看了那人一眼,表现出感激的意味。转眸又往那厢房看去,朱唇轻启,一缕轻意明明白白,“只是这约定就是约定,先生既以曲邀而胜,西凛必不食言,若是先生有甚难处,西凛也自会为之一同承担,不必多虑。”她人说着话,步子也没停,纤纤修指滑着雕花的栏杆慢慢地往对面厢房挨去。 她这话已是意思坚决,表明的很是明显。明理的人一听便哑口闭了嘴,无望的则是抱着一幅再也见不到般的决然心态,贪婪而放肆地盯着她这慢步行走的亭亭姿态,全然没了平常故作的雅态。 “慢着!” 角落里的蓝衣少年终于出了声,我看着慕清撩了袍角,走到了场中间,仰头直视了林西凛不解而询问的眸子。 “难道西凛没有说清楚么,这位公子还要纠缠?”林西凛少见地淡了笑容,淡漠而疏远地看着蓝衣的少年。 “姑娘既是遵从约定,那么必然是要以一年前的三日约定为先,这酒还没喝呢,怎就如此随了人?”慕清白皙的脸因激动略显潮红,星眉朗目的肆意姿态也是多了几分紧张。 “三日无人,西凛延期一年,如今这最后一日,却还没过。怎么,公子若是应约……那么,是喝酒呢,还是比琴?”林西凛终于停了脚步,敛了所有的冷漠,腰肢儿一旋,身子俯在栏杆上,低了眼眉,笑盈盈地俯视着这十七八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我……自然是喝酒!”慕清一抱拳,铿锵应道,随即深深行了个礼,转脚就往大门外走去。 “这是沉不住气了?”小狐狸重重地踩在我的肩头,提醒着我人已经出了门外。 看着一大群人凑热闹地也跟了出去,我却犹自在想着那厢房里到底是什么人。方才那首曲子,我也几乎深陷进去,若不是知晓师傅已不再身边,恐怕也不能脱离那般幻境。 “跟去的那几个我能解决,厢房里的那个既看不出深浅,也没感受到敌意。”自厢房的男子出声后,我就祭出灵机去试探与他,不想他毫无所隙,竟是任由我探查与他。 然而我却什么也探查不出来。 人群很快都走了出去,本是热闹非凡的绛红阁一时安静极了,林西凛孑然一身而立,慢慢敛了所有的笑意,忽然抬起了头看向我所处的木橼所在,眸底幽幽甚深,轻轻开了口,“先生既是不愿见,那么还请先生在西凛回来之前离开。” 一语双关,请的不止是厢房里的人,也是请了木橼上的我和衮衮。 我知道再无躲藏的必要,一个跃身,落到了正厅中央,直直地望着林西凛,清晰地从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狐狸面具上的无情无绪。 “西凛失陪。”林西凛对着我委身一礼,再抬眸时,又是那种风情万种的笑意,盈满了倾城的容颜。摇摇听听的身姿,走得似急似缓,片刻却是到了门前,明眸一回首,深浅莫测地又是看了我一眼。 我看得出她眼中有一种特别的审视的意味,这种审视让我很不舒服,低眸一让,便避了开去。 衮衮看着林西凛收了眼神出了门,才跳下橼木,窜到了我的肩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上面一直紧闭的厢房吱呀一声。 竟是开了。 那人甫一出现,我便认出了他。 依旧是轻的好似羽落般的脚步,依旧是一袭月白素衫,琴匣背负,清墨流水的气质,轻漾而来。眸子映衬着辉煌的灯火,琥珀色地晶莹剔透。 印证了我的三分的猜测,正是我在林中遇到的那名月白衣衫的男子。 “她那般倾国倾城,你怎么却是好不在意似的?” 他的温和依旧,再次落入眼底,蔓延到心上,我终是明白了他这种温和看似好生亲近,实际上却是疏远得紧了。 “皮相不过眼底一梦,到头来,黄土一抔,白骨一堆,到底都是一样。计较多了,多半是自讨苦来,何必何必。” 男子听得我所问,初始时一愣,随即唇角的笑意扩大了那么一息,径直染到了眼底。言语间拍掌而笑,颇有仰天大笑,洒脱而走的意气。 这一走,就走下楼来,欠身对着我拱手打了个礼,起身时抬手将髮带往后一撩,这动作三分雅致七分洒脱,展眉间肆意一笑,就越过了我的身侧。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忽然升起了一种想要拦住他的冲动,意走而身转,就看他收身而立,逆着门口的光,长身雅致而朦胧,如同立在久远的时光里,轻语渗透了洪荒之惑,清响在我耳际。 “姑娘你只可惜了一点。” “什么?”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让我恍惚极了,应声之间,不知他所指何意。 男子指尖点了点脸颊,比划了个狰狞的动作,比划完后似是觉得冒犯了我一般歉意地笑了笑,这下子是真转身头也不回地要走了。 “等等!”我紧步上前,追着急道,“是面具么?我也不想的。” 如此急切解释般的语气,放佛害怕他对我产生哪怕任何一点的误解。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能解决得了的。” 男子回头,温和伫立,似是在等我一般。我如此想着,脚步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琥珀色的眼底里的白衣少女心口有着浅浅地起伏着,竟是紧张极了的样子。 第17页 我紧紧压抑着心底升起的莫名感觉。 不同于对于慕清身份的确认惊喜感,不同于在师傅面前的肆意妄为的任性感,这种感觉让我惶惑的不知所措。 “那个……外面有热闹看,你去不去?”我觉得要说些什么,来缓和这种奇怪的气氛。当真一出口,便觉得自己问得内容简直是莫名其妙,尴尬顿生,令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就去?”男子又笑,礼貌而无声地亦往后退了一步。 “一起。”幸好有着狐狸面具,否则红透了脸的我让小狐狸看见一定是要被它打趣好一阵子了。快速并步到了男子身旁,看着男子伸出了优先请的动作,我逃也似地先走了出去。 卷一贪字卷之第七章:一步之遥 场外已经很热闹了,鼓气的浪潮一声赛过一声。 “坚持!坚持!” “只差二十步了!坚持!” 看热闹的人自行站在丈宽的南北街两侧,当中的蓝衫少年步履晃得已经十分厉害,盯着尽头的红衣少女死死不放,一步难似一步地往她走去。 鼓譟声大过了我紧锐的心跳声,看到慕清背影的那一瞬间,一切忽地就都平静了下来,任世界再为喧嚣,我也只看到了慕清一人而已。 “很在意他?”男子温和的声音一点也不突兀,嘴角挂着浅笑,温润的让人觉得格外的心平气和。 内心的平静温和让我偏头看了眼这男子,方才那些奇怪的感觉放佛不曾来过一般,一点涟漪也泛不起来。我点了点头。 “看我的。”他说话间便侧过了我的身旁,快步地走到北街口的条桌前,抱起桃花醉,转身清晰明朗地喊了一句, “既然要比,自是算我一份!”说罢,也不打盏,径直抱了罈子勐喝了几口,往桌上一撂酒罈子,跨开步子就往南街尽头追去。 大约是男子的快步优雅,丝毫没有晕酒的样子,鼓譟的声音一时骤停一般安静下来,旁观热闹的人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男子不过片刻就追到了慕清身后,丝毫没有停顿地超过了慕清直踩终点线。 人只当他拿定了这花牌头筹,正待叫好,却不料就见他那素雅的袍子飘起了袂角,人一个旋身,双脚并立地停在南街最后一块青石板上的人,清雅温和地噙了笑,竟是遥遥地看着北街起始点的我。 我一直藏在绛红阁大厅的橼木顶上,一时这般暴露人前,奇怪的装束和诡异莫名的狐狸面具顿时惹起了不少踽踽而言的猜测低语。 我听到了有人妖魔精魅地说我,亦有人当我是那仙居之人,难为消停之间,我感觉到了人群中秘术灵机的涌动。 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呢。 我暗自轻嘆一声,迎上男子一半温和沉敛一半意气飞扬的眸光,眉心也跟着蹙紧了起来。 他率性洒然的举动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会有个人在某一刻是全心全意的为了我而去做一件事。 这目光……太过直视我的心底。 这种被看的透彻的感觉实在太过于可怕。 “啊!” 正在我纠结于男子这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时,那厢慕清却是嘶吼了一声,努力克制着身体的失调感,紧踏了三步,挨近了男子一步之外。 他这种醉酒之下的急冲动作,让他险些跪倒。 眼看他极力地平衡了身体,站了起来,才似发现男子的目光根本没有他身上,顺着男子的目光就看到了我。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惊异,瞬间又转化为一种忿恨,最终却是化作一丝冷笑挂在了唇角,极冷地看了我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我心底凉极了,慕清肯定是误会与我了。 分明是要保护他的,让他安好的,怎么反而就让他愈发地讨厌我了呢? 让他赢! 我勐然对上了男子琥珀色的眸子,心底的兽咆哮得想要撕碎一切。 男子眼眸闪了闪,薄启了笑意温和浅然的唇,“既然那么喜欢她,非她不可,为何不再努力一次?” 他这话说得很是大声,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得清楚,顺风到了我这里,也是清晰非常。 我很是感激,几乎有些崩溃的心绪开始安稳下来。 慕清亦是听见了,转头看了看他,踉跄一步,与他终是站在了同一个点上。 男子亦转过了身,平视着慕清,笑道,“这样便是公平了。” “那便请吧!”慕清清冽地低吼了一声,勐一发力,这一步就跨了出去。 这一步很快,快得慕清踩着终点线跌了出去。 骤起的欢唿声里,我看到林西凛扶住了跌倒的慕清,对着他笑得轻盈见喜。此景之下,我眼角竟是一酸,几乎有种喜极欲泪的感觉,胸口一片灼热,瀰漫了一种几乎令胸腔轻裂的疼痛。 慕清跌在林西凛怀中,半响不见起身。 我才发觉不知何时那些暗藏的秘术师竟是不见了,我暗道一声不好,灵机祭起,就察觉林西凛已然暴涨了强大的灵机,将慕清死死地护住了。 我方要动身去追那些秘术师,就看林西凛忽地将慕清扶到匆匆而来的两名侍女手上,灵机也是隐敛了去,她这般形举想来应是已经解决了那些秘术师,故而才能如此放心将慕清交付出去。 第18页 她婷婷而立,目光却是寻上了月白素衫的男子,似嗔似怪地轻语了一句,“难道西凛如此不济,如何也是入不了先生的眼么?” 男子素雅的薄衫在夜风微微轻漾,依旧站在一步之外。人群沉浸在慕清取胜的兴奋里,使得街面是如此的喧嚣热闹,可在这份喧嚣里,伫立着一份疏离和萧索,怎么也不能使我从他消瘦的背影上移开了眼去。 “眼里眼外,情法理中,你道是入了我眼,还是我出了你眼呢?”男子肃立,轻笑而答,不卑不亢,“倒是眼里存你之人,恐怕此时并不好受吧?” “我的人,谁都动不了。”林西凛眼神一飘,斜斜睨了个媚色,盈腰轻转了身姿,边走边道,“先生眼中之人,恐怕,同样也不好受吧。”她这样说着,微微侧首,一缕幽幽眸色就那样远远地飘了过来,遇上我眸色的瞬间我清晰地看见她勾了勾唇,这抹轻哂的笑意合了她的眸色,像是看到一件极为好笑的物事一样,甚是玩味。 她为什么会这般看我? 慕清跌下去没有起身,我不知是他真的醉酒,还是受了秘术师的袭击所致,不得他安稳的消息,我几乎是一刻也不能呆的想要去确定慕清的情况如何,故而随着林西凛的身形隐在了绛红阁里,我步子一动,也准备往绛红阁追去。 方踏出一步,我便察觉到了一道目光,我脚步一滞,缓缓转过头去,几乎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夜风,惊冷惊冷的。 我想我,大概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眼前这番画面了。 一阁二楼十三巷,南北走向过满了一条街,此时全都打了盏,里面灯火辉煌的映射出来,衬得沿街挂满红色的灯笼柱子也薰染了昏黄之色。 一串串灯笼泛出的火红耀眼映下,那一抹瘦削的身形隐在灯火的斑驳阴影里,格外地萧索而孤独。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依旧能感受到他那温和的目光,如夜风漾起他的发梢衣襟一般,随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片火红而温暖的画面,偏生了感觉他就似了一抹暗到极致的阴影,长长地拉了一道影子,径直延伸到了我的心尖儿上。 他看着我。 安静极了的身子忽地动了起来。 他先是用指尖点了点脸颊,比划了个狰狞的动作,比划完后,还是那副似是觉得冒犯了我一般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一步一踏地往后退,退了七步之后,一个旋身,髮带飞扬。 他来似清墨流水,去时也如一点浓墨入水,化开在了那昏黄的火红里。 我看着他的髮带扬起而又落下,继而隐没在长街尽头的阴影里,心头一口唿不上来气顿时顺畅了,那种酸热的感觉也渐渐冷却下去。 我抚上脸上的面具,滑到唇角位置,勾起唇角,轻笑着出了声。 这个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如此想着,步伐轻盈地御行而走,落到了绛红阁的楼顶。 灵机探查之下,锁定到了慕清是在顶楼的一间厢房里,人便移了过去,方稳下身形,就感觉肩上落了一个小东西,不用说,肯定是在方才就不知所踪的小狐狸了。 林西凛是只魅,故而我不得不格外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气息,小狐狸修行不高,顺带也掩了它的气息后,才敢与它说上话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捏了捏它的小耳朵,冰冰凉凉的,让我觉得很是舒服,语气轻快地问着这个调皮的小东西。 “看你傻。”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想要逃开我的抚弄,我心情正好,那容得它轻易逃脱,反是更生了兴趣逗弄与它。 “我怎么就傻了?”我笑问,抬手把它捉在怀中,抬起它的小下颚,看着它漆墨瞳子里的不乐意,心情愈发见好。 “你不仅傻,还很坏!再惹我,我就咬你了!我不仅咬你,还要变形,惹得林西凛那只魅也来咬你!哼!”小狐狸呲牙咧嘴道。 我知道它是故意的,指尖便是换了力道,转而安抚似地去挠它痒痒。这种挠痒是它惯常喜欢的,我心情好的时候,它会贴过来,求着让我帮它挠痒。我这力道一转,它变得舒适起来,瞳子也懒散了起来。 我弯了弯唇角,感觉到它软化在我怀里,不时地发出舒服的轻哼,便道,“你乖点,要是让人发觉了,我就拔了你的毛去。” “哼!”小狐狸滚了滚身子,哼唧道,“好也有你,坏也有你,看谁会喜欢你这个奇怪的东西!” 我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它便身子一滚,缩进怀里窝得更深里去了。我便不再管它,专心透过窗棂处的薄纱观察里面的动静了。 慕清从暖香舒适的闺床上起了身,赤足搁在踏板上,未束的发散散披在肩上,倒是显得他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稚嫩清气,面白唇红的眼染了闺阁里特有的几分暖黄,也是变得格外温和起来。只那星眉朗目的眸子,冷清清地看着依桌而坐的红衣女子,语气也是透着极为寡淡的疏离。 “怎么,你就想用这般一幅急急地与我要撇清关系的表情来对付他么?”林西凛搁在桌上撑着下颚的左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脸颊。 笑盈盈的眸光则是随着慕清的起身到了临窗的暖榻。 撩起榻上暂新的蓝色锦衣,慕清沉默有序地穿着新衣。 林西凛忽地嘆息一声,略显轻愁地道,声音依旧柔媚精緻,“楚家从你欲打算回邺城就不断派出秘术师截杀与你,这期间就没出现过什么旁的状况?” 第19页 慕清背对着林西凛,故而那俊颜上的一丝僵硬瞬逝却是清晰地落到了我的眼底。 我抿了抿唇,只看他一袭幽蓝转身,拢出领子里的散发,斜斜倚在软榻上,拍开了榻上案桌的一坛桃花醉。 酒香肆意的时候,慕清已是豪饮了小半坛,抱着酒罈,似醉似醒地终于是看向了林西凛一贯深不见底的眸,撩开了心口的衣衫,露出了那银色的龙纹。 “十年前,你带我离开卿志门,叫我一声师兄!顾我七年,在我七岁生日时,递给我一把短剑,教我復仇搏命之术。奈何我这不能修习秘术的身子累得你辛苦,费劲了心思的到处寻技击高手教习于我,我很是感激。三年前你叫我自行上邺城,以自己本事夺回卿志门,我应了。我却知道,前两年,你是一直暗伺在旁,保护我,直到我可以狠下心来面对任何情况,才真正离开。你在邺城响了名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东西是变了的。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达到邺城,想要见你一面。万青山中,我以为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慕清脸色酡红,语气也急促了起来,只眼睛清亮亮的看着林西凛早已变得凝重的倾城容颜。 “我才发现,七年相处,不管你与我说的那些前世真假与否,我……我都是!不愿任何一个旁的男子染指于你的!” “师兄……”林西凛轻轻嘆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很欢喜。只不过,这样的喜欢,与我来讲是不真实的。因为啊……你还没有遇见那个人呢……呵……两世因果,我已经认命。”她轻抿着一丝笑,干净而轻柔,“至于那个男子,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歷,不过他和那个面具少女一样让人摸不出修为深浅,若不是他们自行放出气机,恐怕没人能知道他们所在。那个少女……看你的眼神……师兄你,不打算解释下么?” 慕清脸色一僵,眼神奇怪变了变,放开酒罈,抬手点在心口上的龙纹,“万青山,她救了我一命。” “仅仅如此?”林西凛眼眸撩了撩,眉梢也轻了起来。 “仅如此。”慕清垂了眼眸,拢了衣襟,系好腰身站了起来,走到林西凛面前,半蹲下身子,平视着林西凛墨色的眸子,“这世间,我只知道,唯你一人真心对我好,旁人何从说我不管。若你不信,那就请你以魅族长生之命,看我这短短一生,如何尽了这一份只在意你的心。” 林西凛眸光温柔地落在慕清身上,眸光愈来愈深,看过好半响之后,忽地翻过慕清握住她的手心,摊开了地细看了许久,才紧紧握住了。眸光不知何时已经水色盈盈,轻盈地又跃回了慕清的颜上,另一只手亦缓缓轻抚而上,仔细而温柔地描摹着慕清的眉目。 她看上去温柔极了,而他,则是认真极了。 两人之间盈漾的契合缠绵,让我犹感到一种极致的美好,使我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倖的希冀彻底泯灭了。如果慕清就是师傅,眼前此景,已经让我放下了所有的奢望,只期盼着他们能够一直到老。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傻的可以,一门心思的修道,清心寡欲的一幅模样,便是仙人也比不得你几分。”林西凛的指尖描摹下去,停顿在慕清那紧抿的唇角,“那个人出现之前,我以为你只是不善表达,不曾想过,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 “嘘!”指尖封住了慕清要说的话,林西凛轻嘘的唇,丰润而饱满,挡着慕清的急于表达。 “我不过是比她早遇上你几年,这几分先机并不能使我心安理得的信任你这份心,但是……我,愿意一试。” “阿凛!”慕清眼眶一红,激动极了地看着林西凛。 “我都快五百岁了,对上你这么个年纪,还真是有些脸红了呢。”林西凛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慕清紧握着她的手。 “这会子可还要用冷淡的脸来对着我?”林西凛眉梢轻佻,没有放过慕清的窘迫。 “那不还是以为你……”慕清涨红了脸,不敢再看林西凛。 “好了好了,这一场戏总是得做足,不然你这般情绪外露,也容不得他们信着你与我并不相识。”林西凛收敛了情绪,挪过了桌旁的矮凳,示意慕清坐下,“楚家不会罢手,而你既然明面上得了绛红阁的相邀,藉故去一趟卿志门,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你对如何夺回卿志门可有什么计划没?” 慕清依言坐下,声音随着眉目的凝重也变得沉郁,“卿志门是父亲辞官时脱不得身,不得已依姬家老儿所命,为他依江湖门道而培养有识之士。数十年经营下来,为姬朝培养了不少能人,多身居要位。父亲本就是因为战功显赫才欲辞官远走,如此奉命之下,反而比单纯的战功在身更叫人忌惮。可恨的是,姬家老儿一方面应了父亲的再度辞官,命长子姬明澈前来接管时,又暗地里下了毒手谋害我父。这事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你将我救走,我也难以回来报仇。如今姬明澈依旧执掌卿志门,不过听说他却散漫的紧,反不如他二弟姬明宗来得认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起来倒是有可能这些秘术师都是姬明宗安排去的,毕竟姬明澈的声名在这。但他姬家的人,并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王嗣之位,不可能有人寡淡而待的。同样的十年前,姬明澈邺城十里送别幼弟姬明夜,表面上是贬,实际上确是为了保护失去母亲庇护的幼弟远离宫廷争斗罢了。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个认命之人。所以,这究竟是谁,倒是有必要去试上一试了。”林西凛轻声说着,眼眸深邃起来。 第20页 “若你尚无计划,倒不如由我安排,请了帖子,你我一同去卿志门走上一遭,探探口风。”林西凛神思定下,向着慕清道。 慕清皱了皱好看的眉,沉声道,“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若论牵扯二字,那就不单单是这一世了。”林西凛轻轻睨了他一眼,半是嗔怪,半是柔情。 慕清接过林西凛的眼神,心下一软,笑了笑道,“也是,倒是我小气了。” 我看到这里,便知道差不多了,既然知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以防万一,我决定先去那卿志门看看。 我低头看了眼小狐狸,见它倒是睡得舒坦,便伸手挠醒了它。 “卿志门在哪里?”看着它睡眼忪惺的模样,我又捏了捏它的鼻子,它勐地一番挣扎,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又是搞什么鬼?前阵子问什么无往书院,这会子怎么又往那种地方跑?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妖魔鬼怪都强着呢!”小狐狸自顾自地顺着毛髮,边说边睨着眼瞧我,“可真要去?” “嗯。”我点了头,就看它甩了甩尾巴跳在我肩上。 “那走吧,在城外西北呢。” 闻言我随之起身,一步踏出,又停住了,转身回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随着小狐狸的指向御行而走了。 御行途中,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停在了慕清和那男子并排而立的画面上。 他没有踏出那一步,我想,我也没有踏出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永不能至。 卷一贪字卷之第八章:卿志门会 卿志门离邺城不过百里,身后就是万青山,万木葱郁之下,方圆数百丈的院子建立了数十年,青石板的庭院角落生出的青苔漫漫,使宅子显出古朴而深重的意味来。 小狐狸舔了舔爪子,眼神轻漫地看着我落在卿志门外围的护院围墙檐上。 我低下头,看着白色的靴尖,心底一片轻盈,步伐也轻快起来。 这院墙大极了。 我隐藏的很好,连带了小狐狸的气息也隐了去,故而当那辆暖灰帷幕的四人步辇停在内庭门口,透过帷幕的而来冷沉目光仅仅在树杈散叶轻微的晃动静下来之后,便收了回去。 “文大人,怎么了?”步辇旁一身锦衣跨刀的中年人也收了那厢审视的目光,欠身问到。 “没什么,快走吧,小心误了时辰。”帷幕里的人,声音很是弱气,大约是身体也极为孱弱的缘故,气机也是半吊半续的,比平常凡人也不如。 “是。”中年人沉稳应了一声,余光看不到树杈后的动静后,抬手示意轿夫继续走。 “大王子有几年没传召您了,该不会是因为前门主慕大人的事吧。” 中年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得并不远,可是要落在我耳中,也是很简单的事。 我稍微缓了缓脚步,甚至是停顿了下来。目光透过面具下的一切阻碍,稳稳落在了帷幕后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墨衣便服,前襟锦绣的纹络像是只山雉,腰间带钩嵌了块明玉,按照姬朝的玉珏佩戴的礼数来看,这人为官,且不在低位。墨色葛巾裹严实了墨发,压低了的额头下浓眉紧蹙,似是焦虑着什么。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却横生了许多褶皱,让他过分的显老。 “秋池,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些事怎容得在外胡说!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帷幕里的人无法强硬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无奈。 “秋池知错,还请大人责罚!”被唤作秋池的中年人弯腰抱拳,行了大礼。 “罢了,这就到了,有什么回去再说吧。”说罢,那文大人示意步辇停下来,抬手撩开了帷幕,踏在古朴的青石阶上,抬头看着门廊上的匾额。 漆金的古体。 明夜居。 他理了理衣襟,收身正立,下了半腰拱手揖礼,“侍前暗近卫总长文无常赢殿下召,前来见驾。” “无常,这是在朝外,不必见礼,进来吧。” 淡漠的浓浓疲惫透过雕花的门扇似是安抚了文无常略显佝偻的身影,他挺直了身形,对着秋池道,“外面有只道行不高的小狐狸,兴许是误入的,丢出去了事就行。” “是。”秋池暗自咬牙,面上一阵潮红的羞愧之色。 文无常沉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秋池的肩,这才转身,推开了门。 我见他入了门内,轻轻勾了勾唇。小狐狸的气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来试探这人的底细,想不到效果还可以。如此算来,小狐狸说的此处多有能人,倒是不假了。 与此同时,我已顺势潜到了屋内。 甫一进去,就闻到里面瀰漫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浓郁而奢靡。 眼瞧过去,就见那文无常低着头,缓步上前行了七步,身子跪伏下去,以头抢地,“主上竟是还在服用万寿香么?” 屋内空旷而冷清,陈设简单,除了左右两排的座榻,也就只有正中坐北的一方简单的案几,上面铺散着几方上好的玉帛纸,砚台笔架一应俱全,香炉青烟冉冉而起,使得雾色缭绕的后长发未系的男子朦胧而模煳,素白色的外袍松垮地简单繫着,露出胸口些许净白的肌肤,狭长的眉眼衬得他单薄而俊美,因着脸颊轻微的凹陷,薄唇反而更是立体了些。 第21页 想来便是文无常口中的姬朝大王子,姬明澈了。 “昨夜小王做了一梦。”姬明澈抬眉看了一眼文无常,继续着笔间书写。 “主上还是禁了这香的好。”文无常跪伏不动,深深地挨着冰冷的木质地板。 “小夜回来了……在梦里……”姬明澈指尖笔画稍作停顿,沉默了好一会子才转向了文无常,语气见深道,“你起来说话。” “是。”文无常起了身,挨在左侧首座坐下。 姬明澈笔间续动,轻稳有力,一时厅中安静的可以。 “梦中的小夜长大了,离开那天的衣冠在他身上明显的小了。不过是十年而已,我竟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姬明澈又沉默了。 文无常没有接话,只安静的听着。 “他没有去宫里找我,只在当年分别的十里亭里望着我。我不得不走,等走回这里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后面跟着,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我……很怕……我着急地向他走去,他却是退后了,嘴里说着要去找我的话,就那样逃一样的消失了……明明……明明……我就在他眼前……” “主上只是太过担心三王子了。梦是不算数的。”文无常不平不仄的道。 “我一直在想,这算不算是报应。”姬明澈像是想求得印证一样,将视线落在了文无常身上。 只可惜文无常并没有回应。 “他在广陌川的时候,和慕清有过三月之交,两人兴趣甚是相投。在卿志门的门前选择不认识我,我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个巧合的预兆。” “三王子如今还在广陌,短时间是不会回邺城的。” “那如果是我死了呢?”姬明澈轻轻笑了笑。 “主上说的是什么话!”文无常语气激动,跪伏的身子起了半拉又是一下子磕了下去,闷闷地在木质地板上撞出了声。 “慕清若是来访,就直接放行吧。毕竟有着第一花魁的陪同,小王也不能驳了面子。”指尖点了点桌上散漫的玉帛书,姬明澈缓慢起身,赤足踏在地板上,绕过了左侧的缎紫面的屏风,掩了身形,话头也渐行渐远,“今日也就到这里了,小王新抄的古物经,就麻烦文大人呈给父王了。” 文无常对着姬明澈的背影再次跪地一拜,确认姬明澈彻底走远后,才起了身,走到了案几前,仔细地卷了姬明澈留下的玉帛拢到袖袋里,这才缓步退了出去,掩上了门扉。 他这一出门,转身就见秋池一脸的苦恼。 见文无常出来,秋池拱手汇报导,“大人,小的方才追将出去,并未见到什么狐狸。动用灵机探查,也毫无发现。还请大人降罪!” “罢了,是对方太强。” 文无常眼底蒙上一点精明之色,此时看上去竟是格外令人觉得残酷,这让我本来对他的毫无所感骤然变成了格外的警惕重视。 “对了,二王子的吩咐,可以着手去做了。”文无常声音出奇的冷肃。 “您……不是一直在拖延么?怎么会?难道是大王子他……”秋池睁大了眼,很是惊奇文无常突然而来的命令。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质疑我的命令了?” 文无常冷硬着语气,回头瞪着秋池。 “是,秋池这就去安排。”秋池不敢再反驳些什么,低头应命逃也似地匆匆离去。 文无常忽然转向了我藏身的方向,我心下一惊,就看他眼眸一敛,低头进了步辇,稳当坐好了,才沉声吩咐道,“走吧。” 脚夫应了一声,四人一阵发力,抬起了步辇就往外走去。 “那老头子明明是个凡人嘛,为什么总是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小狐狸咋咋唿唿地,我怕再被那文无常发现,灵机催得深了,将气息又隐藏得更深了些。 我倒是小瞧这文无常,接下来,我得更加小心些了。 “他虽是个凡人,灵识倒是敏锐得紧。”我淡淡地说道,“这老头子耗费了我不少心神,我的睡上一会,他们来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 “谁要来啊?”小狐狸咕噜道。 我白了它一眼,“少装蒜,那会子装睡,应是睡够了吧。你别再趁我睡的时候跑出去了,这里比不得万青山,跑远了我可管不着了。” “嘁!你赶紧睡吧你。”小狐狸勐地跳到我头上,小爪子一阵子乱刨,我一巴掌拍了它下去,懒得再理它。几个轻落,寻到了院子偏远角落里一颗不起眼的老树,选了个合适的树杈身子一横就躺了上去。 小狐狸追过来蹦跶了几下,看我实在没心思理它,便躲到一旁去了,我总算落了个安静。 林西凛的四香车是第二日一早到的。 他们的车行数里之外就触动了我的灵机结界。这使我立时睁开了眼,低头看着怀里缩着的小东西,心下一软,忍不住地笑了,“小东西,起床了。” 不等它闹腾,我抬眸远目,只看正是日出光景,天若灿霞,好一片清朗。 我在院墙上晃悠着,慢腾腾地折腾到了院前,林西凛和慕清也是到了。 第22页 慕清一袭清蓝衫子,神采熠熠,微笑着接过林西凛红衣拢袖里探出的玉手,扶着她下了四香车,并肩立在卿志门前。 林西凛依旧美得不可方物,此间收了媚色,多了几分端正而来。慕清本也生得好看,这一袭蓝衫锦衣,也是显贵了清俊的气质。 两人相携而立,璧如对人。 我远远瞧着,心底波澜无惊。 大约是旧地重游的缘故,思及旧事,慕清的脸上有些暗沉,林西凛安抚似地对他笑了笑,才转头与那守门的小哥儿道,“花涧坊林西凛,已经请过门主拜访帖子,今日应约门下,还望小哥行个通报。” 四香车闻名邺城,那小哥儿远远瞧见,便早早地端了身子候着。终于挨得林西凛前来搭话,想来心底激动,红着一张脸欠了身子回了第一美人的礼数,讨好的笑容堆了满脸,“林姑娘哪里话,爷昨个儿就吩咐了,一直让小的们候着呢,您这边请,这边请!” 林西凛笑笑点头,先挪开了步子,“有劳了。” 慕清则是暗藏了脸上的表情,随了上去。 “这进门第一眼的嘛,便是卿志门外门修身庭。”小哥儿边走边给林西凛两人介绍,熟不知随着他的言语解说,慕清脸上的表情愈发沉郁。 入眼的是熟悉的白玉阶,长宽的行道一直通到了三进院门的最里处。旁侧两道是青石板的习武场,横纵三十丈,是卿志门内子弟修习技击之地,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在场。由此可见卿志门鼎盛时是如何风光了。 慕清忽地别过了头,我看到他眼角泛红,想来是思极心中极为重要的事情,惹到心绪,难以忍耐。 林西凛很快发觉了慕清的情绪触动,步子一缓,微错了一步转到了慕清的另一侧,温柔的眉目笑对上了慕清的眼,手下里亦是握住了慕清的手。 慕清得此安慰,勉强笑了一笑,脸上亦是好看了许多。 “此处多为入门子弟教习强身健体的技击之术,人嘛,脑子要聪明,身体也要好,才能倍事能担。”小哥儿引以为傲地挠了挠后脑勺。 “不知小哥儿如何称唿?”林西凛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当即接了他的话。 “门里的师兄弟们都叫我老七,单姓一个明字。”小哥儿嘿嘿一笑,稍稍挺直了腰板。 “明老七?就是那个护在王城二王子宫门外,一夜斩杀数百妖魔,身中数十种禁术而不死的明不死?”林西凛惊讶道。 “林姑娘客气了,老七只是生来占了点运气,活着又多了点努力,名气无意而起,不过是想多活几年罢了。”明老七一直堆笑眯着眼,此刻站在二道院门的影壁旁,周身看似散漫,实则以极为有利的位置占据了一切先发之机。 林西凛敛了笑意,冷笑了一声,“王子既已召见,何必又着你来扯些什么幌子,若不消得见,何不早早明说,到省了西凛来这一趟。” “林姑娘不必着急,主上自是要见的,请!”明老七一俯身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林西凛柳眉轻横,正要再说,慕清却先将她掩在身后抱拳一拱手,沉声道,“那就请吧!” 越过影壁,是知礼院,乃是卿志门弟子修文所在。 同修身庭一般,纵横三十丈,高三丈,木屋加顶,通九十方圆。院内木板做底,漆面光滑可见,通摆了数百张案几,除了前通后门,依墙之面皆尽站了书架,竹简玉帛,凤皮雕骨,都是驻满了各种体制的文字,逡巡望去,不下数万。 风过摇生,檐角的木质角铃,闷脆脆地撞在一起,令人晃了神思的音节飘摇而来。 两人一进门,就齐齐望向了左侧书架的角落。 那里晕着一团浓墨,那浓墨忽地散了一散,细看去,原是一个黑衣裘袍笼罩了全身的人。此时正边走边褪了罩帽,露出了一张精烁的颜来。 “主上。”明老七对着那人弯腰一拜。 慕清眼眸转了转,勐然抬头,锁住那人,“你不是姬明澈!” “本王当然不是。”那人斜眉鬓长,鼻挺高量,薄唇似笑非笑。长发玉冠高束,便是一身黑衣笼罩,也在合适的肩宽之下,显得精緻。他眼底精神烁烁,极有意思地盯着慕清看着。 “大哥对你宽容多年,即便小夜儿与你相交,也没有过多阻挠,你却还想要着回来报仇。若本王是大哥,定然心寒的紧呢。” “你说什么?姬明宗!”慕清脸色变了变,盯着这姬朝二王子姬明宗不放。 “本王说你,不知好歹呀。”姬明宗咧嘴一笑,拉长了音节,肆意而阴谋的味道便瀰漫了出来。 “哎,别动手!”大约是慕清过于狠戾的表情太过让人惊心,姬明宗摆摆手,表明了他并不是来打架的立场。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在万青山你本就是死人一个,若不是那什么奇怪的少女救了你,你也活不到这邺城。再这么不知好歹下去,恐怕不仅搭进了你自己,还要连累林姑娘呢不是?”姬明宗收了点肆意的表情,但是那一抹不以为意的轻笑之意依旧挂在嘴角,这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是轻浮的人。 “这卿志门,本也不是你慕家之物,何必再来纠缠?你父亲当年明知父王之命,为何不走?还不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这般浪费他的用心良苦,又是何必?大哥是心软,本王替他料理些也是应该,只是你太不知进退,反叫本王与大哥面前不好做来,你说,本王该不该打你呢?” 第23页 姬明宗说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一连数问,问得慕清脸上怒火忿然,一口气涌来,张口大声道,“难道父亲的倾心沥血换不来一个功高震主的信任么!难道父亲至死不走换不来一个忠恪不渝么!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冷血无情,视人无物,但凡有人威胁了你们的位置,不管功过,定要那人死不是么!放过我?我是不是该跪着求你们放过我啊,哈哈哈!” 慕清反问的大笑声在空旷的知礼院里来回迴荡着,勐一收回笑,他呲牙狠狠道,“可是我为什么不害怕呢?那是因为对你们的恨,已经超越过了所有的害怕,今日若是你们不叫我死在这里,我慕清一生,定叫你们姬家王朝毁于一刻,断子绝孙!” “你!”姬明宗气得脸色发白,满目狰狞地看着疯狂的慕清。 “都住口!”疲惫之音从内院的进门处传来,来人一身松垮便服,随意繫着长发,苍白而消瘦,脸颊凹陷进去,眉目轻皱而不耐,正是一脸倦容的姬明澈。他快步走来,轻晃的身体隐约有着踉跄的不济。 姬明澈横在两人之间,淡淡扫了眼姬明宗道,“二弟何故来此?” “父王担心你身体未好,处理不及,遂叫明宗过来看看。”姬明宗说罢皱眉看着慕清道,“这子弟不肖,父王恐也容不得,大哥也就不要操心了。” “今日是卿志门邀客,本王自有主张,二弟且先秉报父王,稍后明澈会带着慕家子弟清回宫请旨,归还慕家卿志门。”姬明澈不管姬明宗脸上如何表情,这厢站直了身,正对了慕清,眼底极为平静。 “本王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什么?”不等慕清眼底的讶异消失,姬明宗却是先跳了起来,“大哥你这般胡闹,可是眼底还有父王存在?” “到底是谁胡闹,还要本王明讲么!”姬明澈一直一幅倦极了的样子,此刻瞪目而视,瘦削的气质一下子凛冽起来,压得姬明宗面目惊然,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算你狠!”姬明宗勐地一咬牙一跺脚,忿恨极了地看了一眼慕清,“老七,我们走!” 明老七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精锐的锋芒一闪而逝,这丝毫没影响他笑盈盈地模样小跑着跟上了愤然而去的姬明宗。 “好了,人走了,你可以回答本王了么?”姬明澈松散了凛冽,眉头深拧,似是再也压抑不住地剧烈咳了起来,袍袖掩上唇角,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我不信姬家人。”慕清沉默良久,在林西凛轻轻摇头的目光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父亲一生亲信姬家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我不甘!母亲知礼贤良,万事皆依存父亲,最终也正因为这依存而无法离开,一同葬身此处。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如何能甘心仅凭了你一句还我卿志门便放手!” “难道小夜……你也不信了么?”姬明澈轻轻喘着气,说到小夜两个字的时候,格外的轻。 “他?”慕清不解。 “姬朝三子,十年前被本王藉口送出邺城,数年前与你在广陌相遇,你们相知甚欢不是么?既然他当你是朋友,作为嫡亲的长兄,本王自然也怜他一份心意,护得你罢了。卿志门还给你是应当,至于你之后如何去做,本王不会管,若是你执意要姬家人的命,那么本王愿意以项上人头奉还你们慕家,也会禀明父王让他不追究你的罪责。只不过,你切莫让小夜知道是你杀了本王便是。”姬明澈说到此处轻倦的气息似是有了一息生机勃勃之意,眼眸也清亮了些许。 “为什么要这么做?”慕清一脸的疑问和惊讶。 “因为,”姬明澈忽然抬起眸,盈笑满眼,眼底浮现出一种迷茫之色,似是透过慕清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般,“本王不想小夜失去他唯一认定了的朋友。” “你!”慕清咬了咬牙,眼眶又是有些泛红,额上青筋暴起,“怎么就知道我和他认识!” “他不常写信,为数不多的几封,大都有你的名字。”姬明澈轻轻咳了咳,那一丝生意便又淡了下去,眼神也辽远了起来。 “或许本王不该让你选择。这样,也好过小夜以后怪责与你。也罢,你们稍带本宫片刻,本王去挂了衣冠,领着你们直接进朝请旨。待旨意请了下来,届时你们直接动手便是。”说罢,也不得慕清的回答,转身就走,背影孱弱踉跄的像是个刚学步的孩子。 慕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知礼院通往里院的后门里,脸上情绪翻涌,悲喜难测。 林西凛靠了过去,轻轻握住慕清的手,宽慰道,“这些人,总以为是看透了命运,随而就下了决定,也不管旁人理得不理得。”说着抬手抚着慕清皱着的眉心续道,“你啊,既然别人替你安排了这么一出两全的法子,也就不要再苦恼了。随了他的心,反倒也是成全与他罢。” “我只是怕……”慕清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我来动手便是。”林西凛扬眉一笑,指尖封住了慕清张口欲脱的拒绝,“便算是我入了慕家,做了该做的事如何?” “好。”慕清红着眼,握紧了林西凛的手。 第24页 卷一贪字卷之第九章:朱雀门变 “他们俩算是定了终生了,你还赖着脸皮跟着有意思么?”小狐狸幸灾乐祸的语气并没有阻止我远远地坠在返回邺城的四香车后面。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信步走着,却始终把握好距离,并没有脱出四匹白夜驹驾着飞驰的四香车百尺之外,小狐狸安安稳稳地在肩上发着牢骚。 “我跟着他只是因为我师傅的缘故,倒是不消做其它想了。就算他是师傅,他眼下有着这般欢喜之人,我诚心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会胡闹。”我言语灼灼,一心想要小狐狸别再为这事反覆打趣与我了。 “嘁,还狡辩!”小狐狸没好气道。 “好好好,我承认我是想保护他,毕竟我是真得想要弄清楚龙息护他心脉的缘由。这其中定然是会牵扯到我师傅的不是?说不准的那日里,师傅就出现了。” “林西凛作为一只魅还是很厉害的,修习的又是阴阳两极的心法,这凡人间的秘术少有伤得了她的。你不消操心啦。” “明老七不是一般人。”小狐狸道行不高,自是没察觉到明老七身上有着一种特别的东西所在。这种东西有时候很浓烈,有时候又几乎烟消云散地遍寻不着,我很好奇,这种特别的东西竟隐隐有着一丝吸引我的能力。 “总是个肉体凡胎,就你的本事,还不是一剑了事的局面,瞎操个什么心!何况这心也不该是你来担着吧?”小狐狸不满地嘟了嘟嘴,嘴边的长须抖得十分令我想去扯上一扯,我也当真扯了上去,惹得它一个白眼回来,我只好又听它继续絮絮叨叨。 “那慕清也真是,自己也是个不能修仙问道的身子,偏偏惹上的就是些秘术金石之人,随便那种人出手,也足够他十七八次的死了!唉,你别恼,这是实话,你自己也清楚!要保护他,还不如让他自己强来得干脆。或者,你只是想借这个理由一直呆在他身边?” 小狐狸蓦然促狭的语气让我停了下来,将它从肩头上拎了下来,眯着眼看着它,森森地说了一句,“你很吵呢。” 腕间力道一转,就将它丢了很远出去,顿时觉得耳根清净极了。 “餵!你很过分耶!”听着小狐狸的惊唿声远远传来,我笑出了声,眼眸过处,看着前面的四香车,灵机所在,仔细地捕捉着车内的动静。 “小夜他……如今,长什么样子?” 车厢里的气氛一直是怪怪的,听得姬明澈问话,我知道他终是憋不住了。 姬明澈换了一身明黄稍浅的对襟袍子,足底蹬了同明黄浅色银描的云海纹络厚底靴,青爪的龙纹暗底铺满了前襟后背,衣领袖口,带扣七节七玉,繫着块麒麟纹玉佩,青色的穗子晃悠悠的。便是如此团簇的衣着,依旧面无血色,衬不起他几分生气来。长发束在嵌着朱玉的金冠里,朦胧的眉目才显了少有的认真。狭长的凤眼眸底此刻几乎是噙着几分不能克制的紧张问着慕清。 似是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的一般,姬明澈补充道,“你也知道,纵使我能得知他的消息,也总来不得真实的样子,你与他亲近,总归知得他心思一些。” 慕清偏过头看了看林西凛,她眼中也是有些不解,只好回过头,轻咳了声道,“我离开广陌也有三年了,近况是不大知道的。” “哦。”姬明澈的语气一下子黯淡了,整个人也毫无精神地依靠在了车厢上。 “嗯,那个,他和你有七八分的像,不过要比你精神许多,也稚嫩了些。骑术和箭术都是极好的,我一直赛不过他呢。”慕清看着他陡然失去的精气,忙说了这些话来,说完了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后悔来,轻轻握了握林西凛安抚过来的手。 “是么?”姬明澈眼底似乎升起了一丝亮光,瞥过来却是看见慕清眼底压抑的神情,唇角又垂了下去,显然是心头一下子又不好受了。 “抱歉,我不该问的。”姬明澈抬手推开了马车的木窗,音色里的愧疚渐渐褪去,平淡而自律道,“四香车果然名不虚传,这就进了城了。怎么没见城门守来问话?” “年前那一闹,姓年的长了记性,索性就免了四香车所有的出入查证。”林西凛冷声笑了笑,“大约是没脸见我了罢。” “四香车的结界当真无人能破?”姬明澈拧着眉头,轻轻侧了侧颜,余光透过木窗的光景,淡淡补充了一句,“朱雀门到了。” 朱雀门乃是内城南门,也是朝见的官员必行之门。前后分南北二门,二门之内才环以护城河而护,两门间有隔百丈宽三丈的白玉阶,有箭塔常驻。南门通行者,初鉴身份,是为朝中官者方可为进。北门过者,文下轿,武卸兵,由内庭监察之人搜身而察,确无问题之后方为放行。 姬明澈轻车从简,连个近卫也没有带,故而当朱雀门廷尉见打开车厢厢门的是大王子时,脸色一变,径直先拜了下去。 姬明澈摆了摆手,一幅累极了的模样,随而关上了车门。 那廷尉起身,打了放行的手势,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待马车行至二门内正中的时候,他忽然仰着脖子大声叫了起来。 “慕家逆子慕清擅闯朱雀门,来人与我拿下!” 第25页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本欲径直奔上城门随行而进的,不曾想这一陡然□□,眼前城门光景随着空气里的一阵扭曲便又恢復了无人通行的平常的样子,显然是结界封锁的缘故。 我当下再也顾不得,白骨龙魂剑祭出,御行而走径直跃到城墙之上,跃过那些明知是假的守卫,一剑扎了下去。 果如我所想,这个结界非同一般,至少有四名蓝紫法器的秘术师在支撑着这个结界。我灵机祭出,透过白骨龙魂剑全力冲破结界。 而在此同时,我亦通过白骨龙魂剑的接触结界从而探查内部的境况。 那廷尉一声令下,如若黄蜂惊巢,两门当值的守卫立时架出兵刃团团围住了四香车,箭塔上的长弓赫然而对,最令人惊惧的却是由姬朝私下里组织的秘术师暗卫队已经出动,而四香车此时也发出剧烈的晃动,里面应是已经发生了对战。 我暗自咬牙,又强催了一道灵机,顾不得这种巨大消耗所带来的结果,我急切地想要知道四香车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任谁也没有想到有着缚月之术的四香车里除了林西凛还有另外一只魅的存在。 魅直接蛊惑了慕清的身体,强行运用秘术使慕清自杀之时,林西凛化了魅形,一朝红衣涌满了车厢,窒息而惊艷的美丽铺满了我的眼。 林西凛化魅而走,强大的灵机压迫之下,就看慕清的背后一点点地抽离出一只黑色的魅影。那魅影惨声厉叫,带着挣扎而不甘的撕裂表情,几乎是带着绝望的嘶叫才从慕清身体里完全撤出。 林西凛眼看拍出了魅的真身,玉指成爪,僚长的指尖趁机去捏碎那只魅的精气,不想黑魅迅速□□成一缕黑色的短剑锐刃模样,径直又往慕清背心里钻。 “斗胆!”林西凛惊叱一声,撩眉一跳,一把掐住了那魅尖锐的刃尖,林西凛顿时亦嘶叫了一声,显然很是痛楚,然而随着这痛楚的深入,她轻媚的颜上慢慢浮起一线诡异的红色纹络,整个人愈加浓郁的像是盛开的地狱红莲,不仅灼人眼眸更是令人又忍不住沉溺在她那种极具诱惑的吸引力里。 林西凛是强慑了内机之力压制着这只黒魅化形成刃的全力一击。 相击之下,那只黑魅释放的强大怨气使得林西凛纯粹的修行之性受到侵蚀,故而才会发出极为痛苦的嘶叫。 我可以肯定,那是一只咬人魅。 咬人魅是凡人秘术师在发现魅这种种族之后,在其心智未全之际固养身边,以尸骨怨气之地饲之,除了饲养自己的人,其它人一概不认,嗜血而残忍,不知痛楚,对于所下之命令,不死不休。而其所谓的死,除非精魂化散,否则总有一缕缠而不绝,十分令人头痛。 这只魅不仅怨气浓烈,更是杀伐精纯,应是从战场万数尸骨中养成,这种类型能够养到今日,其主不是染定血腥之人,那么便只有掌握大部分人生死的朝廷中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藏在四香车内,而又牵下这局的人,不是姓姬的,还能有几人来? 林西凛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凝眉对着姬明澈冷然一笑,眼底杀意迸现,咬牙道,“好一个姬家人!” 林西凛出自小东莱山干天坤宫门中,修习阴阳道法,一时心思迷惑,吃痛之余便已有应对之策,当下便脱了出来,掌下凝诀,不仅混合了天生的青魅气机,也暗合了干坤两门阴阳之道。只看一股三分黑白赤颜色,天地物三道气机快速注入林西凛掌下,压制住了咬人魅的疯狂嗜血之刃。 咬人魅吃了压制,拼命地释放出更强的怨气之力,一时绞得整个四香车颤动起来,林西凛眉头一皱,左掌僚长的指尖扎进了咬人魅虚幻的身体里。这种扎入顿时发出轻裂的声音,生生咬了人耳膜,令人极端的不舒服。但这一点音色,却是令那咬人魅更加痛楚般,挣扎的动作也更剧烈,身体扭动着打击在车厢壁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过了数息功夫,那咬人魅才停止了挣扎,林西凛也轻轻吁了口气,指尖犹不敢松开那只咬人魅,凝着眉心转头对早已吓得苍白无色的姬明澈道,“外面说的什么话,你可听清楚了?” 慕清也被咬人魅吓得脸色见白,看着怒气不可遏制的林西凛道,递上了自己手中的一把青色短匕,“西凛,他……他方才还想护我来着!撇开这个不谈,你先试试麒麟,看能不能杀了它!” 林西凛暗红的眼扫了一眼姬明澈,冷哼了一声,“这麒麟剑能消万法,我碰不得,你来!” 慕清脸色一凝,看着林西凛掌下那乌黑一团的似是人形的咬人魅,青色短匕反扣掌心,咬了咬牙往那咬人魅刺去! 便在此时,四香车周围一道气流涌动重重撞在车身,巨大的撞击力让方静下来的四香车再度剧烈晃动起来。 我知道是秘术师动了手,咬人魅饲养起来颇难,也很难出上这么厉害的一只,对方大概也是不想无故就此损失了此魅,故而相出这般法子来避免慕清一刀斩杀了他。 而那只咬人魅也配合着车厢外的秘术之力愈发挣扎得强烈起来,林西凛暗自恨了一声,又自稳住了那只咬人魅,咬牙道,“还不动手!” 慕清眉心一狠,手腕转下,锋刃再度朝着咬人魅刺去! 偏在此时,车厢又是勐一阵剧烈震动! “嘶!”林西凛轻嘶一声,显然是吃痛的轻吟。 第26页 原来那般剧烈震动之下,慕清掌下未稳,麒麟剑划到了林西凛的手背,术法消透之下,林西凛再无法压制咬人魅。 咬人魅一朝得机,立时脱困,一笼黑影人形立时散入虚无的空气里,化成无数细小黑影贴在车厢内壁上,一沾即化成无数麒麟剑似的短匕锋锐,立时反了先手往车厢内的三人刺透而下。 “破!”林西凛一声厉斥,阴阳术法暴涨,红衣魅如火焰,烧灼了无数黑炎短匕。 得消数息,黑炎渐渐散去,林西凛白着一张倾城颜,额角的汗珠晶莹剔透,愈发衬得她眉目浓墨,朱玉相间,惑人心神。 她抬眸就去寻慕清,便看到姬明澈展开了的身体伏在慕清身上,瘦削的身体被黑炎倾覆,皮焦肉烂,此际在林西凛的阴阳术法之下,黑炎虽是慢慢消散,但依旧挽救不了姬明澈失去的生机。 慕清眼眶通红,隐忍咬牙的表情里满是不置信。 “为什么?”不忿不甘,不解不措,充满在慕清这颤抖的声音里。 “你!”林西凛也是不解,眸底满是疑惑。 “本王……说……了……护着……你,就会护着你!”姬明澈勉强要撑起身来,终究是无力地搭在了慕清的肩上,唇角贴着慕清的耳际喘息道,“替我……照顾……小夜……我……终究……无法再续……十年……十……年之约了……” 忽然一声刺耳的铃音转角处炸来,两门三丈高互为而通的桥廊上转出了四名黑衣罩袍兜满了头脚的秘术师,从四角飘然而下,手中的符文器皿各为怪异,盈满或蓝或紫的诡异光华。 “小的方才一眼没看得清楚,大王子车架里依稀一人,似是慕家十年前被人救走的小儿子,也是前几日冒然出现在花涧坊的慕清。这四香车是林姑娘的车架,想来,林姑娘也在车中吧?”廷尉在秘术师的示意下,提着长刀靠近了四香车,吊着胆子问道,“可否容小的们再次确认下车架内是何人所在?” “不劳驾!”林西凛的声音即便冷致,也有着一丝轻媚所在。“花涧坊林西凛,卿志门慕城之子慕清,的确是在这四香车上。至于你口中逆子一说,却是要凭朝中那位定夺了。大王子此行回朝,便是奏明为了此事,你等若是不顾因果冲撞了来,不怕以下犯上之罪么?” 姬明澈已经说不出话,气息仅存。 林西凛一面应对着外面的境况,一回头又看见慕清悔恨而充血的眸子,自持冷静的面容上终是显出了些许焦虑。 我亦同样着急,林西凛阻挡下那一只魅,已是耗费了巨大灵机,如今面对修行不差的秘术师,恐怕撑不了多久,思极此处,我想到这结界既是由四人驾驭,我单从中心突入,面对四人之力,定然难以为继,若是从四方突入,即便那四名秘术师深藏结界下面,亦能受到我的最为直接的突破力。 如此只消破损一角,这结界就算是破了。 我念走意走,径直朝门口东南角落扑去,那是四名秘术师最为薄弱的一角。 我迅速抵达了东南角,以龙魂剑为媒介,终是祭出了我一直未曾放出来的的魂兽——黑炎。 黑炎本是冷寂渊底的一方大鹏枯骨,幼时我常与它厮混,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在我化身之时与我魂骨相溶,自此便成为了我身体里的一道特殊所在。此时祭出,我已是没有办法依凭自己的灵机从外部突破结界了。只有以龙魂剑与结界相触为媒介,让黑炎以火炎之身渗入结界内部,突入之后再化作大鹏之身,从而再为作战。 黑炎之火,能灼烧一切,若不是当时它几乎灼烧殆尽我幼年身体,我也不会与绝处逢生,从而化出少女之形。 我相信它能够带给我生机。 我轻轻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黑炎一片,看着指尖的黑炎顺着龙魂剑蜿蜒而下,我只期盼它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我很怕林西凛会做出什么令慕清绝望的事情来。 林西凛虽是焦虑,心底亦是瞬息万变,思虑对策,忽然间舒展了眉心,轻轻地笑了笑,“慕清,四香车外无可破的缚月之术响彻邺城,人若死在里间,害死姬明澈的名头必然是挂在了你我身上。这一无从可破的死局,怕是要被扣实了。今日来的对头太强,恐怕我也不是对手,但若论护你一场,尚且可以。来日你若有机会寻得我一缕精魂,且把我好生安置了,这样我才有机会再去寻你。你看,可好?”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章:魅如西凛 大约是林西凛妖异非常的倾城颜上笑得太过绝然,慕清下意识地就认为她是做出了什么可怕的决定,张口急道,“你要做什么!” “姬家出动的不是一般的秘术师,都是大乘之道,四香车的缚月之术,恐怕不能支撑太久。待会我下车后,替那四匹宝驹防护一层气机,最大程度地拖住那些秘术师,你直接驾着四香车走,不要回头。”林西凛气机涌动,一身红衣轻袂,青丝飞扬,愈发妖冶非常,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眸依旧温柔似水地看着慕清。 慕清一把越过姬明澈奄奄一息的身体,拽住了林西凛的手,深深地锁住了林西凛温柔眸底那一丝悽然的诀别之意,惶然道:“这怎么行?怎么可以!” 第27页 “慕清,你忘了,我是魅。你安全出去了,我自然会想法子脱身。只要一缕精魂所在,便是花上百年千年,我亦能再去寻你的。难道你忘了么,这已经是你我的第三世了么?”林西凛反握了握慕清的手,再度抬手轻抚了他那愁然欲哭的眉心,“不要担心,也不要成为我的……累赘……好么?” 慕清终是没忍住,滚烫的泪珠滑下,咬着牙道,“不!不能!” “难道你也要我跟着你一起死么!”林西凛耐不住,眼底决然灼起,压灭了尾音里的最后一点凄楚,撒开了慕清的手,一把推开了车厢门,纵身跃了出去。 厢门的光线一闪而逝,慕清呆呆的视线从再度被合上的厢门上落到了空空的手心里,失了魂似地喃喃低语,“姬明澈,你看,你们都保护着这样一个无用的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啊!”慕清抱紧了姬明澈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又哭又笑,他额上青筋扭曲,眼眸血红的丝线布满如网,野兽般的呜咽声响彻了车厢。 林西凛一落地,灵机运脉,一身红衣飞扬,衬得她眉梢的煞气愈发浓烈,倾城颜下阴暗底处,紧抿的唇角噙着杀伐的冷笑,眸色犹若刀刃寒光,一刀一刀地剐着面前的两名秘术师。 前后四方包围的四名秘术师在林西凛跃出的同时就祭出了蓝紫两色法器,林西凛一眼瞧过,便知以在干坤两门修习的一般术法不好对付此间四人,于是径直祭出了她红莲之身的本尊接近五百年灵机又融合干坤阴阳两道而自成一道的莲息术。 “能得蓝紫二色之骨器,修为不浅,不问道寻仙,又何必为了姬家一干凡人卖命?”林西凛冷笑一合眸,再睁开时,肃杀淡漠,左眼轻抹出一方淡似清烟的红色,而右眼则同样清淡的冰白色烟胧,如同身处冰火两重天,一半炽热如火,一半冷似寒冰,整个人不再凛冽,反是仙气儿轻盈,魅影之身凌空浮起,风姿绰约飘然如仙界之人。 “林姑娘,您果然是以魅之身风姿天下,幸我年延平当年没有走眼。”邺城城守年延平不知何时从提刀的守卫后面慢慢走了出来,一脸平和的笑,唯独没有笑入了眼。 “西凛不过是只魅,你们就怕了,那要是只冥道之兽,你们岂不是要就地赴死?”林西凛长袖拢于身侧,垂而不见玉骨縴手。只见她步履隔空轻踏一步,涌出的灵气立时铺展出强大的压力气场,径直延伸到了朱雀门强大的结界边缘。 “冥道?”年延平扬眉,讶异轻显。 “是呢。”林西凛一语笑得仙气,一干守卫眼底露出了迷惑之色,显然是被恍惑了心神。还未来得及多为沉迷,就看林西凛那那朱润的唇瓣一个轻合,吐出两个字。 “夜雏!” 林西凛背后的空间随着她的轻声,裂了一道缝隙,一声嘹破天际的凤鸣之音破空而来,丈宽的火焰凤凰小而敏捷地从中窜出,强大的灵机立时击倒了一干凡人守卫,四名秘术师当下各占前后左右方位,祭起手中法器,只看法器中沖天而起小臂粗的灵机光柱,于上面的结界相触,竟是又洒下来一个小型结界,笼罩了巨大的魂兽,林西凛以及她身后的四香车。 凤鸣声再度嘹响,火焰般透明的身体双翼铺展开来,巨大的光华耀人眼目,跌坐在地的年延平苍白了所有血色,瞠目结舌地看着夜雏收拢了巨大的双翼,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破了小型结界! “魂兽……是魂兽!”提刀的守卫们被夜雏的巨大压力沖得四散,吊着嗓子惊唿着夜雏本尊的魂兽之体,胆小的几乎是尿夹了裤子,抱头蜷缩成一团,抖索不已。 “你们不是应该庆幸,我仅仅是只魅,还不是冥道之人呢?”林西凛出言讥讽,冷笑暗藏。手下亦是奇快地捏着印诀,虚步一踏,双袖祭起,拢袖画出两道赤白灵机,这一式阴阳道,凝聚了她三成灵机,在身前左右互融成圆,虚浮的冷灼之气在她的玉指推送之下,急快地朝朱雀南门左右修復结界的秘术师袭去,拖曳出巨大的行动光道! “夜雏!”林西凛一式推出,人反身后退,落在四香车顶的时候,半膝而跪,指尖快速结印,印结之下,灵机铺展,迅速从上而下笼罩了四香车,形成了赤白气流涌动不已的保护结界护住了车厢。与此同时,四匹白夜驹脚下也生了风一样的红白灵机清流烟胧,撒开了蹄子往朱雀南门冲去。 一声夜雏之唤,怒沖结界的透明火凤也倒头俯冲而下,径直冲在了四香车的前面开路。 看来林西凛的打算是让魂兽集中灵机冲破南门的结界,从而使四香车在结界被破的同时突破出去。 “好一副赤色之魂!”猖狂而贪婪的笑意从南门城墙头上俯冲而来,同行而咆哮的,是不同音色的巨兽低吼之音。 这低吼声径直穿过了夜雏的身体,只看它燃烧的双翼被一团浓墨的巨大阴影咬合扑倒,重重地跌在白玉路阶上,兀自挣扎地发出嘶鸣,不住地抬头去咬那团浓墨的巨大黑影! 那团浓墨的黑影爪子一抬,勐地按在夜雏的颈项,仰头嘶吼,一身涌动的浓墨烟气才自头顶散了出去,显出了狴犴的透明真身,虎头似的巨大头颅此刻鼓着铜牛大小的垩白眼珠俯视着强行遏制住四香车冲劲的林西凛,再度发出一声气势非常的低吼。 第28页 “吼!” 林西凛举袖祭起灵机抵过狴犴的低吼气机,看着被狴犴按在地上挣扎的凤凰夜雏,朱唇暗咬,颜上满是心疼和愤怒。 那狴犴一身黑气,是仅次于白骨的魂兽。 林西凛正要出手相助夜雏,就看她身后数丈之外陡然显出一方浓墨似的团影,正是方才那只车厢里的咬人魅! 她反应极快,顿时掌下印诀变化,阴阳道出,封字诀落,灵机在身后迅速祭起一道红白相间的屏障,延展七尺方圆,封住了咬人魅攻向四香车的成千上百的黑炎锐刃! 前后相击,林西凛脸色又是一阵苍白,此刻祭出封字诀,巨大的灵机消耗下,又被身后的咬人魅的灵机冲撞,但看她似是再也压不住体内的郁气般勐地前倾了身子,呛出好大口殷红的血来。 夜雏感受到林西凛受伤,嘶鸣悽厉,周身火焰暴涨,几乎湮灭了狴犴魂兽的墨色灵气。 狴犴似乎没想到夜雏如此搏命挣扎,险些被啄喙了眼珠,尾巴一甩,跳了开去,低吼之下,浓墨的灵气再度晕染了周身,凛冽的杀机随着不断的低吼聚拢见强,爪下一按,腾跃而起,一点泼墨地朝着夜雏急速扑去。 夜雏脱困,反身飞旋于空,巨翼抖开,灼热的灵机烧了三丈的赤炎,如同巨大火球,反爪也朝着狴犴扑去。夜雏赤骨在身,虽是比墨骨次上一分,但若不是被那狴犴偷袭,凭着它凌空占据的先机,并不见得弱于狴犴。此刻它完全展现了居空的优势,啄喙刁钻,数次啄得狴犴虎背巨痛,难以周旋。 就在两者难为分解之下,一声狰狞长笑,穿透魂兽们纠缠不休的画面,径直扑到了林西凛面前。 散如风沙的灰色颗粒在她面前随着桀桀的笑声盘旋聚拢起来,凝成了一个人形。 “明老七!”林西凛咬牙暗斥了一声,咽了一口涌上喉头的血气,印诀骤然再变,在明老七那张少年般的颜清晰的瞬间,封字诀强撤而散,身形亦在同时消失不见。 明老七爪下落空,就见眼前咬人魅冲刺的成百上千的黑炎锐刃齐齐向他刺去。 但看他阴暗一笑,托掌横划,咬人魅凛冽的锐刃骤然停下,忽然绕过明老七,激射出他身后三丈开外又陡然反转而回,兜天刺向了乍然出现在明老七身后红衣飞扬的林西凛。 林西凛似乎并没有躲的意思,印诀快速变化,就看明老七周身陡然出现了白色气机封住了他所有的走位,与此同时,林西凛掌中火焰如剑,迅捷而凛冽地刺向了明老七! 她竟是拼着拼着被咬人魅撕裂的结果,也想要将手中的火焰剑刺穿与他! 谁知明老七周身封固的白色气机瞬间消失,这让他甚是轻松地一个侧身就躲过了林西凛的杀招,左手更是刁钻地拿住了林西凛持剑的手腕。 然而林西凛趁着白色气机消失反是收回了分出的气机,左掌一划,灵机倒回再度凝聚在剑柄末端,只看一阵白色晃眼,烈焰般的剑刃终是刺破了明老七的左肩。 眼瞧着伤了明老七,林西凛却并没有轻松之意,反是面色更为见白,泛着透明而渗人的光。 只看明老七反转腕间擒住了林西凛持剑的手腕,右手亦如同捏住蝼蚁一般捏住了她修致的玉颈,嘴角夸张而狰狞的笑着将林西凛稳稳固在半空,身后的咬人魅化成的黑色万千锐刃,轻轻悬浮,放佛是仅仅在等明老七的一声令下,便可使她经歷万刃穿心之苦。 “你果然是冥道之人!”林西凛眯了眯眼,挣扎扫向了明老七左臂伤口处漂浮的那三条白的透明的寸许来长的细小龙形魂兽。 明老七笑了笑,饶有意味地打量着被钳制在掌下的林西凛。即便身陷如此境地,她也没有失却一丝应有的仪态,眯眼的动作于凛冽中溢出别样的媚质来,令人难以移眼。 那三条龙形透明魂兽舔舐着明老七伤口上的灼烈,身形随着伤口的复合渐渐融入进去,等到没入的时候,伤口已是全然消失,肌肤如同新生,令人惊嘆。 “冥魂兽是冥道之人随着生死缘灭的最亲密的伙伴,受伤的时候为我们疗伤,在我们死的时候吞噬我们的身体,随而寂灭在冷寂渊深处,冥道存世所在,总不会沾染半分凡人尘世的污浊。”明老七收回了注视冥魂兽的目光,温和的少年颜上彰显着既是轻狂又是得意的轻慢笑意,“这么有幸所见,你难道就不觉得兴奋么?” “呸!”林西凛啐了一口,一脸愈发讨厌他的表情。 “那只魂兽叫夜雏么?难得的赤骨之身呢。”明老七指尖微微用了力,看着林西凛逐渐涨红的颜,语气里愈加兴奋,“面对上等的魂兽,总是让我很兴奋,所以,能够夺取一只能够臣服于一只魅的特别的魂兽对于我来说,是件很令我有趣的事。至于……” 明老七看了一眼四香车,笑得得意,“这件事,的确是个局,姬明澈不是个心外之人,他所筹谋的是对另一人有益的事。而刚好有人想要他死,那么,这个局,便是好做极了。引你来,确实是件意外的事情。本以为能够轻巧处置了你,却不想有着夜雏这么一份额外的大礼,如此,我便笑纳了……哈哈哈……哈哈哈……” 明老七兴奋的眸子透过林西凛的背影看着想要过来救她的夜雏被狴犴缠得难以□□,喉咙间发出令人觉得噁心的咕咕狞笑。 第29页 “赏你们了罢!”明老七一抬手,林西凛身后的万千墨炎锐刃立时如同得到解禁一般,发出悽厉的嘶鸣,迅疾了身体朝林西凛刺去! “吼!吼!” 便在此时,不同于任何魂兽咆哮的龙啸声从四香车中震开,震裂了四香车,也震住了正在撕咬夜雏的狴犴,一道沖天的龙形白光从四香车激射而出,穿透了结界,震散了明老七所设下的局。 而我也终于是赶到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一章:水下之斗 明老七的双肩被身后披着龙魂之力的慕清紧紧抱住,而我龙魂剑也在同时惯透了他的心口。 谁都没有料到慕清会借用了心口龙魂的力量突破而出,我怕龙魂剑会穿透明老七的身体伤到他,硬生生遏制住强大的灵机,反噬力无法被控制,倒戈相向地反扑而来,震得我胸腹间一片疼痛,腥甜涌上,齿间顿时瀰漫了血气,嘴角溢出的殷红顺着面具的狐狸唇角滑落而下。 比起这种疼痛我却是更加担心地盯着慕清的那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疯狂而凄绝的眼呢。 我忽然觉得冷极了。 放佛让我再度置身在了师傅寂灭的那天。 万年黑暗的冷寂渊里,我守着一颗生死树,不知道等了多久。 久到我以为放佛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 梦到师傅撕裂了黑暗的帷幕,不再是无底洞似的黑沉沉的骷髅眼,温柔极了的看着自己。 心疼得苦涩极了。 飞奔过去,扑向那久违了的怀抱。 想要对师傅说,我再也不会说你的怀抱恪人了,再也不会说……喜欢了…… 不过是说了喜欢……师傅就离开了这么久……我不该说的…… 太孤单……太可怕…… 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不要走。 师傅。 “啪!”清亮的耳光响彻在了龙凤嘶鸣的咆哮声里。 “白骨龙魂剑!果然是你!”林西凛几乎是压抑着哭腔吼出这句话的,妙目死死瞪着我,带着像是要在脸上剜出几个洞来的疯狂。 她这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力道之盛,让我不可迴避地重重偏过了头去,灼热的疼痛感沖褪了我因回忆而惊起的澈冷。我咬紧了牙根,压下了此时对她不明就里打我一巴掌升起的怒气,一把将她从明老七手中夺过,推到了已经变大了小狐狸身旁,挺起下颚,再度盯着慕清的眼,狠声道,“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好一副白骨!哈哈!” 我不置信地看着明老七一把按在惯透他心口的白骨龙魂剑上,眼底的贪婪随着狰狞的笑意倾泄而出,桀桀怪异地说着。 他被惯透心口一点血丝都没有渗出,我惊奇之下便感觉到龙魂剑在明老七的掌下渐渐被吞噬一般开始不受控制,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如同被什么汲取一般急速流出,竟是有种迫使着我的指尖放开对白骨龙魂剑控制的强大力量。 “吼!” 我从未有过这种被压迫的感觉,正在急速反应该如何来应对时就听慕清一声嘶吼,几于龙啸。 龙啸之下,慕清身后的沖天龙光一颤而灭,消失在他的心口里。他的疯狂一闪而逝,明显是不能正确把握龙魂的力量,整个人随之萎靡下来。 我感觉到龙啸的强大灵机笼罩之下,龙魂剑身上那种反控制力弱了几分,我趁机拔出长刃,欲要再度斩向明老七,就看明老七反手擒住了萎靡无力的慕清,冷笑着瞥了我一眼,人一个纵身后跃,落入了护城河中。他的落入,带着一股强大灵机撞在水面,致使水花暴涨数丈之高,从两侧漫过白玉路,竟是连残破的四香车也卷没了去。 我纵身追去,不想四名秘术师也散了结界,四道灵机激射而来,我横划龙魂剑挡了开去,就看他们四人顺势也没入了护城河中,一时朱雀门内只余了一干躺在地上的守卫,哼哼唧唧地奄奄挣扎。 结界散去,狴犴和夜雏也散了形迹,慕清被明老七带走,和那对着我手中长刃的深切贪婪感受得千真万确,想也不想地,我一步而踏,又追着想要跃入护城河。 不想手腕生生被人一拉,力道之大,险些让我一个后退踉跄,若不是感觉是林西凛的出手,我恐怕就是反手一剑的举动了。 轻轻嘆了一口气,我停步回首,就看见小狐狸的一脸无辜走了过来。 它定然是拦不住她的。 我轻轻顺了顺它的毛,示意我并不介意。 “衮衮,那文无常带回去的姬明澈的手抄书帛,你去查查看吧。” “嗯?”小狐狸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我瞅了眼林西凛,解释道,“今日之局,肯定与那日姬明澈会见文无常脱不了干系。大约是察觉屋外有人旁侧视听,那姬明澈也聪明,言语间虽是没有明地里给文无常指示,却是留下了手抄书帛。那书帛上是否有什么玄机所在,就要靠你了。毕竟就算在此地救出了这两人,在姬朝律法之下,明面上的罪名肯定是在的,若不能得明面上的论证,那姬朝肯定会一直通缉两人,不死不休。” 小狐狸闻言点了点头,尾巴轻轻晃了晃,冷哼道,“你可是要小心得紧了,千万别死了。” 第30页 “好。”小狐狸自来没什么好话,心却是极好的,我自是晓得它是眼瞧了明老七的本事,担心我才这样说的。 我慢慢与小狐狸说着话,对林西凛是刻意的忽视。这让林西凛脸上青白迸现,复杂难明。 “我和你一起去。”她忽然说。 我并不意外她的决定。 林西凛是如此的讨厌我,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反是能证明她是如此的在意着慕清。 我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毕竟,明老七的身法灵机,都太过诡异,这使我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救出慕清。有了林西凛,自然多了几分胜算。 “好。不过你有伤在身,万事切不可勉强。我怕……他会……担心……”我语气的踟蹰,让林西凛眼底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我不再看她,一个轻跃,转身没入了护城河中。 入水的冰冷和黑暗是预期的,我自幼厮混在万年黑暗的冷寂渊,比起渊底水下里的寒冷,这点与我来讲几乎毫无感觉。适应了水下的光线后,我祭出了内机护在周身。 身后的一声入水,使我回头望了一眼。 林西凛没入水中的红衣妖冶非常,惊人的倾城颜色在水中更加青白,令人生出格外的怜惜之心。 握住林西凛的手腕,我将自幼厮混在冷寂渊枯骨之底的内机运转法子渡给了她。 林西凛甫一接触,就生出挣扎之意,我微微用了些力,数息引渡,她便明白了我的用意。 在水下我并不觉得寒冷,但是与旁人来讲已算得上彻骨至寒了。尤其林西凛受了内伤,她应该避过这些寒冷的侵体而入。 林西凛对着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周身也运机起了白色的光晕护身,我便遂松开了手,转身在前面开路。 水下的世界比想像的要大得很多,不过比起冷寂渊,始终是差太多了。 但是这里面给我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幽暗的光晕里,放佛随处可以冒出些什么东西来。 灵识忽地生出一丝警觉,龙魂剑顿时白光暴涨,我对着黑暗里涌动的水流之处,全力噼了过去。 “在这里!” 我一剑噼空,就听林西凛拿稳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只看林西凛左掌间赤白火焰正烧灼着一团不知是什么的幽蓝色东西。那东西兀自挣扎着,但很快便被灼烧了个干净,残留的嘶鸣声在冰冷的水底里,幽幽地传了开去。 “是水魅,只是速度快,不足为惧。”林西凛手腕轻转,收回了灵机,冷冷瞥了眼我。 “嘘!”我轻吁了一声,食指点在面具唇上,又点在耳侧,示意她静静的听周围的情况。 就看她林西凛拧了拧眉,很快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一只水魅不足为惧,但若是来了数十甚至上百只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我们周身的水流里此时随着水魅的冲击汹涌起来,龙魂剑方挑开数只,就看林西凛掌下火焰再度祭起,我忙一把便握了过去,紧紧地给它按灭了。灵机运转之下,一带林西凛周身的白色光护迅速湮灭,我们融入水色里,喑蓝的暗色下,看清了竟是不下数百的水魅黑影向我们这厢勐冲而来。 我反握着林西凛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再次渡过一道特别的灵机。 我看到她眼底的诧异,轻笑无声。 眼前这个女子,虽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心思,却是诚挚的。 爱也好,恨也好,都是真挚的。 值得被保护。 我看着她周身再度护起白色而温暖的光晕,我心底安心下来。 这种灵机是我在冷寂渊为了躲避渊底那些兇恶魂骨的追击,而自行领悟出来的。可以封存里面的一切灵机气息释放,算是结界的一种。但是不论是修行之人也好,妖魔精怪也罢,不管是身负灵机,亦或普通凡人,都会有一种属于自身的特别气息所在,只要有心有能力,那么就一定能察觉到这种气息所在,这也是大部分修行之人以此判断妖魔凡人的区别所在。而我的这种结界,就是连这种天生所在的气息都能封印隔绝,更不消说其修行之能了。但也只能针对我所能了解和把握的气息施展,若是比我灵机强大,失却把握,疏远之息,我是断不能做到这种结界防护的。 林西凛方才接受了我的内机防护,我才得以有机会试探到她的特殊气息,故而才能依此为她施展这种特殊结界。 我曾给它起名,叫作,封宁术。毕竟它本是以保护我自己而生。 我拽着林西凛的手,在水中迅速下沉,而那些数不清的水魅黑影极力嘶鸣着四处来回窜着,想要找到我们。但即便它们撞到我们身前,在封宁术的防护下,水魅果然似是看不见我们一般迅速地窜走了。 林西凛脸上惊疑不定,数度想要挣开我的手,都被我强行按下了。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隐约看到下面有着一团蓝光晕绕的墓碑一般的东西时,我身体忽地一阵僵硬,竟是半步也动不得,灵机护持的结界迅速褪去,连同最基本的防护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护城河水的渗骨冰冷一下子让我打了个冷颤,身体在这惊冷之下忽地又能动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灵机的衰弱让我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第31页 我拽着林西凛的手往前推了她一把,急切道,“下去,到那墓碑里去!” 林西凛一时怔愣,眉间暗拧,咬牙看着我道,“凭什么要你护着我!” “别看!” 我用最后的灵机给林西凛祭起了结界,将她朝那墓碑之处推了过去。 一个转头,就看见一片喑如星空的画面。 分不清是朗朗夜下,还是深沉水底,只看头顶有着无数个星辰在闪烁着,曳着流星的轨迹,美丽极了,而又诡异极了。 我紧紧盯着它们,入目的是它们即将而来的变化。 那些星辰陡然扩大,像是陡然睁开的眼,裹着里面的狰狞血丝,急速地俯冲下来。过程中漩涡一般融合着无数散落的眼睛,扑倒我面前时,已然形成了一只巨大瞳孔,周身的浓烈的怨气如同黑暗的火焰燃烧着,吐出的黑色火舌里无数只狰狞的眼垩白地旋转着,不知从哪里诡异地发出放肆的桀桀笑声。 这是一只数百只水魅融合成的咬人魅,损失了速度,却是提高了水中的灵识强度,以及这般俯冲带下来的压力是极其巨大的,因压迫受损的耳际的轰鸣不已,胸腹的疼痛泛滥开来,齿间血气再度瀰漫溢出。 我难受极了,像是要被撕裂一般,拼尽最后的意识,我挥出了龙魂剑,嘶叫了一声,“黑炎!” 黑炎依命出现,将我托负在背上,我抱着它的脖子,眼底里的那只巨大的血色瞳孔恍惚而又模煳。 我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 看了看手中的龙魂剑,我已经是催不起它的白色光芒了。苦笑一下,反手振了振腕间握住它的力道,拍着黑炎的脖子,低叫道,“黑炎!” 黑炎一身枯骨乌黑,在我的示意下,本体的黑色炎火顿时暴涨而起,本是三丈的身子硬是撑到了七丈,双翼抖开,带起巨大的漩涡往那血色瞳孔扑去。 黑炎本身的炎火具有烧灼一切的能力,数次冲撞之下,那血色瞳孔眼底每一次被炎火侵蚀烧却,却是不久便又重生復出,这种强大的恢復能力并不是真正的重生,而是更多的水魅的迅速凝聚成型。 我挥舞着龙魂斩杀那些细小突进的而来的水魅,它们冲过来时,瞳孔闭合,幽蓝如暗,细小狭长,迅速而敏捷。龙魂虽无灵机催动,但是锋利无比。我每一剑命中,那些水魅便被撕裂两半,但残缺的身体却立时顺水滑走,离了龙魂攻击所在,瞬间又粘合在一起,重新睁开的垩白瞳孔里恍若明镜,映衬着一方白色身形。 我细看而去,竟然发现那就是我自己。 孤单而落寞的少女倚在一颗满是幽蓝蝴蝶树叶的树根处,下面是平静的水面,反衬的倒影纤细得如同随时可以断去一般。 我捂住了唇,才制止了自己的惊然之声迸裂而出。 那些断了层的画面,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 我惶急地又是一剑噼了过去,那画面轰然碎裂,不消数息,又重新显现。我一抬头!就发现我的头顶,周围,竟然全都是那样的影像,密密麻麻地充满了我的世界。 “啊!”我头疼欲裂,忍不住地抱住头,仰天大叫起来。 意识里一片混沌。忽地,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二章:廊回影画 “师傅!” 我在惊叫着直起身来,睁开眸子就发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压下了因为噩梦而惊怕不已的情绪,我才抬眸细看了所处之地。 这是一个甬道,宽大约五尺,高也不过九、十尺的样子,皆是磨得稍微平整了的灰黄土石。我身后好像是甬道的入口,此时已是被落下的石壁封死了。甬道两侧每隔七八尺的间距,离地面七尺高处生了虎头灯座,点了角油灯,往里面不知名的深处盏盏延去。 昏昏黄黄的灯光下,我发觉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有着细墨的暗纹,像是有什么东西画在上面一样,好奇心使我想立刻站起来过去看看,奈何灵机难聚,当下只好敛了心思,暗运灵机进行恢復。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感觉好了许多,而灵机的充盈毫无衰弱让我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又昏睡了多久。 慕清呢,林西凛呢? 他们会在哪里? 如此一想我的心便急切起来。 我方站起身,忽地觉得脖子左侧血脉出有一丝轻疼。我抬手试探得摸去,发现触及之处更疼了,右手一挥,便祭出起一方水镜来,这才发现那处竟是有一道血痕,像是剑伤。我灵机过处,就感觉到了那上面龙魂剑残留的气息。 这让我心底极其惊讶,我犹记得的是我受了水底那咬人魅的刺激,惹得头脑一片混乱,最后晕了过去。何时到了此处,却是毫无所觉。然而这一探之下,便在这甬道里又发现了林西凛遗留的气机。 若是如此……那么…… 我想到了是谁,惊奇消然而散,反而是多了一丝轻松。 林西凛没有下得了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思,我都已经很是开心了。 我收拾了下心情,便往那甬道走去,这才发现这不知尽头的甬道壁上皆尽是这细纹,仔细眼下,就可以看清那是一幅幅可以连贯起来的壁画。 壁画是简单的线条走向,山石草木,飞虫走兽,依了轮廓,填了黑暗的色土,清晰而分明的跳跃在黄土色的光滑壁面上。 第32页 我顺着壁画看了一路,心底愈发是心惊起来,那些简单的线条,却是刻画了一幅方物志上论述过的神兽治世的画面。 为什么姬朝都郡下面会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我正自惊嘆不已,忽然听见甬道深处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我听得那脚步声,本是惊异,听得几步,心反而静了下来。 我屏住了唿吸。 那人月白的衣衫随着他的轻步移动微微晃着,终是落进了我的眼底。 他完全沉浸在壁画的影像里,似是嫌角油灯不够亮,右手里执着一盏犀角灯,贴着视线所及的画面移动而走,使他在更近的光照下看得更为清楚。 背上的琴匣不见了,使他看上去更加瘦削而单薄。 我心头放佛飘过了一羽极轻的羽毛,漾在心上,懒洋洋地飘起来……又落下去…… “好像,这也不是无往书院呢?”我忍不住了,先开了口,“我们,又见面了。” “无往无妄,若无机运,怕是穷其一生也难以为见。”他像是早已发现我所在,没有显出任何惊讶,平淡而自然的语气放佛是对待一个多年的友人。 “你怎会在此?”到底是我先耐不住了。 “你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他说着转过了身,言语一如既往的温和。 一张狐狸脸。 确切的说,是一张狐狸面具贴在他的脸上。 竟和我脸上的一般无二。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疑道,“为什么……你会有……” “凡人总是擅长学习,模仿,然后再衍化创造出更上一层楼的事物来。”他说着抬手取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温润如玉的颜来。 “南北街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噙着笑挑了挑眉,看着手中的狐狸面具,眼底有着轻微的看好戏一般的神情,“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邺城,满大街的可都见得到这样的狐狸面具,与你一般的衣饰,甚至,连发色也都以植物汁液染了银色?” “是么?”我脑子里忽然浮起初见邺城时见到的那些人的画面,想着那么多人都与我一样,多少生出些别扭的感觉。实在想不透凡人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形举,轻微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了,那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那要是有人藉机做了些事,那岂不是会以为是你,这样你也不介意么?”他晃了晃手中的面具,沉眸如水,眼底轻轻漾着手中的烛火之光。 “你到底是谁?”我祭起龙魂剑,毫无情绪地指着他,言语一片寒意。 “放心,我可没有你这般娉婷的身姿。”他说着眼眸转向了我,上下撩了撩,轻哂而笑。原本是温和的人,一下子就轻浮了。 我脸上一热,叱道,“说什么劳什子鬼话!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无情有情都是情,不消分得清楚。”他将面具收在身后,抬起了微敛的下颚,一脸正色地看着我,“既然来到这人世间,面皮心思都要稳重得些,不要为了旁人些许话就乱了自己的心绪。” 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着这些话的样子,忽然有那么一丝像极了师傅。 我一阵迷惑,摇了摇头,想要甩出这种恍惑之感,再抬眸时,就看他又侧过身子,专注在了那壁画之上。 “我叫秦时欢,是无往书院的院主。喜好游歷,观世间之瑰奇所在,近期游歷至此,故而多逗留了几日。不曾想南北街一事,惹得姬朝国师注意,邀我小住一段时间,以作论道。论道之余,我在皇城偶然发现了此处入口,顺道而下,竟得此万古久远之景观瞻,也算是有幸了。” 我听他娓娓道来,微微思虑,轻声问道,“无往书院?” “嗯。”他应了一声,“这壁画你可看了?” “没看完。”我只觉得他这会子忽地升起一股特别幽远的气息来,让我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有所觉?”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壁画上面的记述。”我如是而言,看着他转过来的视线里,有着复杂的情绪。 “你过来。”他眼眸一转,再度回归了壁画之上。 我忽然觉得憋屈,这个人简直太过不知所谓了。疾步走过去,想要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这里。”察觉到我的站定,秦时欢将犀角灯贴近了他所指之处,好让我看得更加清楚。 我不解,但是看他一幅认真的模样,只好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人类形态的婴儿,被置于一个高大的石台上面,石台周围跪伏着无数的神兽,像是对那个婴儿行着极为尊崇的礼仪。 顺着往下看去,那个婴儿在神兽的呵护下,逐渐长大,得到人类两三岁模样的时候,婴儿骑在御风飞行的龙首兽身的奇怪兽形背上,开心地拍着掌。 这时一直祥和的画面突然一转,很多人类出现,背负长弓,手持长矛。一些人在地面骑着马,一些人则是御风立在空中,一幅蓄势待攻的样子。 接着,龙首兽被人类刺翻在地,浑身浴血,兀自挣扎着,而那婴儿则是被人类抱走。 第33页 画面再是一转,那婴儿在人类之地渐渐长大,一身毛髮披散,几如猿猴。一同长大的还有三个人类孩子,四个人玩耍嬉闹,亲密无间。 再往下,就看三个人类孩子当中的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而令一处,一身毛髮披散的猿猴躲在树后看着他们。 猿猴狂奔而出,身形发生变化,最后竟是化成了一曼妙少女,而在她化形之间,被三个孩子中的另一个男子碰见,面孔惊讶。 往后的画面就逐渐变得残酷了。 化形的少女像是天赋异禀,在残酷的争斗中脱颖而出,无论是多么危险,甚至是对面强大的魂兽,也都能面无惧色,斩杀如常。她和人类的三个孩子带领着人类一步一步走向辉煌和强盛,最终计划和完成了困兽之斗,仅存的神兽化魂而走。人类则是分食了神兽留下的肉体,骨头作为了战利品进行炫耀。当发现其中残存的神兽力量后,神兽之骨便又成为了人类手中的法器。 壁画便到此为止了。 我看到此处,压抑不住的惊异通过我轻微欺负的心口完全显现了出来。 方物志上面对神兽统治和被推翻的描述都很简单,远远没有甬道壁上面惟妙惟肖的画面来得真实。 我除了惊异之外,甚至有些恐惧。 “她是谁?”我看向秦时欢,喘息道。 “无往书院里的书并没有记述这些,我也不知道。”秦时欢轻轻摇了摇头,“凡人的世界,恐怕就更难了。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大东莱浮地所居的仙界。” “你是仙? “不。” 我一再地追问着他的身份,他都否认得真挚,这让我有种除非他自己说出来,旁人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挫败感。顿时觉得他讨厌极了。 “可惜了。”他忽然低声似喃似语,一脸惋惜地看着壁画。 “怎么?” “可惜了这么一个妙人儿,恐怕难以有个好下场。”他抬手又将面具带上,整理着衣衫。 “壁画上并没有记述,你何以断测?” “凡人是贪婪的,这种贪婪使他们生存,也将使他们灭亡。”他嘆息一声,抬步便走,“我来得够久了,眼下就要出去,你呢?” 他这般一说,我乍然想起慕清的事,但我身后醒来的地方是封死的,只好跟着他往前走,“我不知道怎么在这里的,但是我亦有要事要做,跟着你,能出去么?” “我不确定出去的时候会不会有秘术师拿着剑指着我,你要是不怕,尽管跟来好了。”他言语轻淡,毫无平仄,我却仍然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 “你这人,怎么总是喜欢绕着弯子说话。”我愈发讨厌他这种说话的方式。 “话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他执着灯在前走着,我落在他后面数步之距,揣着警惕,反衬道,“那对于无心之人,又该如何?” “若是无心,那便无话可说。” 他的话让我心中忽地一寒,想来终究与他无甚干系,于是也不再说话。 大约行了小半盏茶功夫,他停在一道嵌在甬道石壁里的木门前,抬手推开了门,“咦?” 他发出的惊疑声很是细小,但在这静谧的甬道里足矣让我听得清楚。 “怎么了?”我几步上前,与他并立,就着犀角灯的光亮,就看黑洞洞的门后是一道往下的石阶,无止尽似地不知道通往何处。 “这阶梯本该是往上的。”他转过头看着我,狐狸面具下的幽深的瞳孔眸底闪烁着一点犀角灯的光芒。“或许是我弄错了,你可还愿意随着我走?” “我叫阿宁。”我忽然想起,我还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好的,宁姑娘。”他说着便抬步先走了出去,这次的脚步却是快了许多。 我们抵达木门的时候是在右侧,这次他是直接往木门左侧的甬道疾步而走。 我们走了盏茶功夫,才又到了一道门前,但是这道门是打开的,里面依旧是向下而走的石阶。 这个瞬间,我几乎是立刻怀疑我们绕回了原地。 秦时欢停了下来,半响不说话,忽地抬起手往那木门边的甬道摸去,可他一触即退,随即迅速解下自己的面具,往那壁上扔了过去。就看面具并没有如期地发出撞击掉落的声音,反而像是黏在了甬道壁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渐渐地融化在了里面,一点影子也没留下。 “……”我抽出龙魂剑,也想要去刺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在此时,秦时欢伸出手拦下了我。 “是我大意,皇城下面有这么一处地方,我早该想到有问题的。” 他转身,温和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抱歉,宁姑娘,累你受了牵连。这个甬道有部分化骨魅被封印其中,大概也是为了保存此处甬道故而特意封印饲养的,应是有人定期投食,否则这些壁画也不会被保存的如此清晰明目。贸然破坏甬道的话,不仅会毁了这珍奇的壁画,也会给化骨魅可乘之机。既然设局之人刻意留了这条暗道,我的想法是,不妨将计就计。” “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从护城河追着明老七来到这里的。他抓走了慕清,林西凛跟我一块下来,也是在这甬道里不见了的。”我顿了顿,带着歉意的语气,“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第34页 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别色,盯着我看了数息,才道,“不管如何,你我同陷此地,那便一起想办法出去吧。” “将计就计。”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他点点头,一个转身,抢先走在了前面。 “等等!”有些问题我怕来不及问,我需要抢得一些先机,“若是能够出去,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同难之谊,理所应当。”秦时欢因抢在前面,故而此时落在石阶上,仰头望着我。 我捕捉到了他眼底的诚挚,忍不住笑了笑,“带我去无往书院罢。” 波澜不惊的眼看了我一下,秦时欢放佛料到了我会这般要求,一个转身,他执着灯,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再度走了下去。 我勾着唇角跟了上去,就听前面的昏黄里,低声传来一句,“真是狡猾得紧。” 我听得分明,抿唇笑得厉害,心底愈发觉得他是个爱绕弯子的人。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三章:万骨冢 “远古的结界都用上了,设局之人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秦时欢一直沉默在前的身形忽然顿住了,我本也觉得奇怪,这石阶道怎么就陡然升起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来。 “你是一个人来的么?”他停驻的脚步又往下走去。 “林西凛也来了,不过我与她失散了。” “那或许是她误入是惹到了什么,从而引发了结界的触发。这下子可真是难以出去了。”他又走了几步,“到底了,注意脚下。” 我几步跟了上去,一步踏实了就觉得脚底里升起一股恶寒,“怎么这么冷?” 我这一问,眼前就是一暗,秦时欢手中一直亮着的犀角灯灭了,便在这时,我感觉手腕上一紧,竟是被人握住了。 冰凉的感觉,甚至比我脚底下的寒意还要重上那么几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渐渐适应黑暗,我看着秦时欢的背影影绰,心底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也是惊凉惊凉的。 “我说我是鬼,你信么?” “你又来这一说,什么我信你信的,鬼才信你!”我觉得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做到他这般淡定。 “你也是鬼?那怎么会怕冷?”他说着回头,一幅确认我到底是不是鬼的样子。 装模作样,我心底暗衬了他一句。“你不是拉着我的手么,怎么,神通广大如你,还看不出我是什么?” 我藉机又是试探与他,他却不再说话,转过了身,“这里冷得紧,你最好运机护身。” “那你呢?”我反握住了他的手,祭起灵机,护身术也渡在他身上。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畏寒的。”一时我们两人身上莹起淡淡的白色光护,借着细微的光,我发现此地也是通往某处的甬道,只是不同于上面土石堆砌,反而是由七寸径宽的冰砖组成,高低与上面的甬道差不多,两人行走,绰绰有余。 一时有了光亮,秦时欢便松开了我的手,我瞅了他一眼,便随他去了,反正护身之术在他身上了,牵不牵着,也没什么关系。 “这些冰块好像是是从冰川之海运来的,能够运来,并且以冰系秘术保存之,恐也费了不少人力。”秦时欢指尖在冰砖上划了一下,边走边道,“定然是用来防止某些东西的腐败,而且这东西还很大。” “用秘术不是更好?”秦时欢总是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偏生我想知道的他又不说,这总让我心生烦躁之感。 “秘术总归借用的是魂骨之力,并不能源源不绝。而且借用之力远不如本身事物的纯粹,效果差之毫厘,便可能毁之千里。”他停了下来,立在一处出口,光晕透过他的身体传来,使他周身莹韵一层薄薄的幽蓝。 寒冰甬道并不太长,我并步立在他的身侧,看着眼前的一片幽蓝,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底升起无比震撼而亲近的感觉。 放眼望去,是无数具枯骨,人形,兽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皆尽保持着他们生前最为美丽的姿态,被封存在依量它们身形大小的冰块里。封存在它们周身的冰块里流曳着各色的光芒,那是魂骨之力,颜色不一而具,却都以蓝紫为主,而这些蓝紫环绕之中,是一条巨大的龙首兽身魂骨。 它依附在一方从地下直直立起不知通往上方何处的赤金柱子盘旋而上,头顶一片幽暗,暗如黑夜,闪烁着一颗颗璀璨星辰。 我看着那些星辰,心底陡然一阵恶寒烦闷。水下里猩红的巨大瞳孔放佛就在我眼前一般,浮现出的无数只睁着垩白眼眸的咬人魅,那里面的清晰的孤独身影如同又环在了我的世界里……我的头又疼了起来,忍不住地抱着头髮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别怕,都是幻景……”温和脸忽地出现在我眼前,秦时欢眼眸平静而安宁。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抚在我左侧额角,一股温暖的灵机缓慢注入,蜿蜒而下,驱散着我心头的烦闷之感。我看着他的眼,渐渐平静下来。伴随着心底的燥乱褪散,我扯出一抹安好的笑意,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移开手,偏过头去,不知为何我在他转眸的瞬间,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深处的一丝悲悯。 第35页 “你在可怜我?”我冷笑出声。 “世间命运,难为所料,岂是我辈可怜得起的。”他偏过头,指着那龙首魂骨道,“你看那龙,像不像壁画里的?” 他有意转了话题,我不好再为追问,站了起来,随着他的指向,刻意避开了头顶的无尽黑暗,重新打量了那龙首魂骨。 龙首巨大,身子偏短,四肢骁键而强壮,龙尾之处,分叉而走,形成两条尾骨,环绕在金色巨柱末端。壁画里的那条驮着婴儿的龙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是两条尾巴。 我斜着看了一眼秦时欢,却看他视线循序而下,眉头不知何时轻轻地蹙了起来,显然是见了什么令他苦恼的东西。 我继续往下看,就看龙首长长的下颚之下,是一处高台。 高台上一方金色座椅,椅背高约三丈,上面布满了血色一般的扭曲符文,纹络间隔的暗色血槽里镶嵌着各色宝石,大如鸟蛋,小若珍珠,看似散乱,却隐约有着规律,乱不逾矩,让人倍生尊崇之感。 座椅里一幅人形枯骨,披着一系红得似血的锦衣,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盯着我们所在之处。 我看着那具枯骨,伴随着惊讶而生的是师傅的模样。 抑制不住地就想看个清楚,龙魂剑祭起灵机,就想御行而走,突进到那平台之上。 “别乱动。”秦时欢忽地出声,侧过来的颜上眉头愈发地见紧了,“别乱用灵机。” 就在他说话间,这巨大的空间里忽然想起咔擦咔擦地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什么碎裂了一般。 “那日,我游歷至万青山,感觉到山中精魅都躁动非常,便停了脚步,前去查看。然后,我就发现了你。”秦时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知他忽然说起这些是要做什么,就看场中那些巨大魂骨缓缓动了起来,周身的冰块撑裂一般地蜿蜒着裂缝,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裂缝里出来的。 声音响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撑裂也随之而停,那些魂骨之力从裂缝中杳渺升起,渐渐往一个方向凝聚。 那些魂骨无数双黑洞洞的眼忽地一起看向了我,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紧抿了唇,暗自握紧了龙魂剑。 魂骨的这一举动,使我明白了秦时欢话间的意思。 山魅精怪是被我吸引出来的,那只绿色魂兽也是,便是眼前的秦时欢,和那明老七,恐怕都是发现了我上的奇特所在,才会有着如此的行径。 “连你,也是么?” 我忽地一步跃在秦时欢面前,背对着龙形魂骨的方向,直直地锁住秦时欢的眸子。 他沉眸如水,我看不出丝毫波澜。没有我想要的解释存在,我感觉一掌出去是抓了个空,虚浮的空落让我一路的忍耐再也藏不住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秦时欢,我脚底灵机一踏,浮身入空,更为强大的灵机带动龙魂剑噼出一个亮眼的圆弧,看着那些蓝紫的魂骨之力凝聚的朝向,一声长啸,“黑炎!” 长啸声下,碎裂之音更是急速,咔擦咔擦地带着碎裂的冰块天降下雨一样地悉数落了下去。 冰封的魂骨们再无封存禁锢,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伴随着身体枯骨的坍塌响彻了整个空间,场面混乱极了。 穿透这混乱的一切,我敏锐地看到了魂骨之力聚集之处的一条人影。 明老七。 他的身后,横躺着的则是姬明澈,心口并无起伏,显然已是死去多时。一左一右,跪着慕清和林西凛,两人朝里间金色柱子毫无意识地耷拉着头,气息犹在。我略得心安,一按黑炎的颈项,从它背上后跳而起,双手握在龙魂剑柄,灵机系数运起,准备全力一击噼斩。 明老七一直藏在金色柱子下面的一处幽暗平台,气息隐得很深,若不是他吸取破封而出的魂骨之力,谁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各色的魂骨之力此时环绕在他的身侧,化成一缕一缕幽梦似的气息从他灵台而入,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诡异。 眼见此景,龙魂剑蓄力一噼,黑炎也挥舞着巨翼扫开那些跌落的碎骨冰砖,为我开路。 便在此时,链子拖动的声音哗啦啦地由远及近,我耳脉一动,循声望去,就看我方才所立的冰砖甬道里秦时欢已不见踪影,从那里面激射出来一人粗细的黝青锁链直扑我而来。 我忙一个侧身避让,反手一剑噼了过去,触及之处,强大的灵机反衬而来,震得我险些没稳住。极目看过,发现并不是仅此一处,反而是各处都有锁链而出,迅速地形成了锁链封锁网。 “黑炎!” 我一声低叱,黑炎巨大的身体依命消散。 我在避让开无数锁链路径的过程中,透过重重锁链交叠之影,看到了锁链网后的明老七已经尽数吸收了魂骨之力。 锁链的出现,使我摸清了这里的大概。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壳。 壳顶布满了无数拥有垩白之眼的咬人魅。 壁上则是无数的冰甬道口,锁链从道口一头激射出来,进入直径另一头的冰砖甬道里,交错如网。 若不是我及时让黑炎回归我的身体里,恐怕它巨大的身体也会被这些带着诡异灵机的锁链伤得几分。 道口突出的锁链布满了血色暗纹,散发着诡异的灵机,将我隔绝在一人大小的空间里。 第36页 封禁的魂骨均以碎裂,跌落在下方无尽的黑暗里,只有当中一根通天彻地的金色柱子上的双尾龙首兽魂骨犹自睁着一双黑洞洞的枯骨之眼盯着我。 明老七不知何时站在了龙首下平台的金座旁,一脸痴迷沉醉地缓缓跪在了那具披着红衣的枯骨脚边。慕清和林西凛也被他带到了金座之旁,依旧是耷拉着头,不知清醒。他完成了魂骨之力的吸收,眼眸里闪着淡淡地金。眼角忽地一滑,视线就落到了我身上。 “若不是你,恐怕我还不知要在这万骨冢里浪费多少时间呢。” 他站起身来,仰首大笑,甚是张狂。笑着笑着,他的容颜忽地发生了变化,渐渐显出一张令我十分惊奇的脸来。 “秦……” 我还未吐出后面的名,就听身旁一人清冽道,“那不是我。” 我勐然转头,就看身旁正立着消失不见的秦时欢。正捏着一把七寸长白玉做的戒尺,手法极快地拍在我们周围的青铜锁链上。锁链上的血色符文顿时亮了起来,发出嗜血的光芒,一阵燥乱地嘶叫声忽地在锁链上响起。 我转眸去看,就见是一些黑色的东西在锁链间来回窜着,是魅! 这一眼看去,落入眼中的更是了不得的画面。不管是催出血色符文的链子,抑或是暗淡着符文的,都攀附着不计其数的魅,无脸无形地,一团黑影地蹲在上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和秦时欢。 “想不到你竟能催动这上面的血祭术。”明老七眼底闪烁着惊疑、不屑,以及难为忍耐的怒气,对着秦时欢吼道,“你的脸……怎么能……和我一样呢!” “到底是谁的脸,还不一定。”秦时欢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森寒。那个瞬间,我几乎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他。 闻言明老七再度一声低吼,脚步一踏,双掌一握即放。随着他的动作,后背陡然生出的金色羽翼一闪而逝,强大灵机进而迸发出来。所有的青铜锁链在灵机铺呈之下,通体的血色符文燃烧起来,吞吐着巨大的火舌,发出甦醒般的扭曲吼叫。 “小心!” 秦时欢一声轻语,将我护在身后,身上迸发出耀眼的青光迷濛了我眼前的一切,只剩了他格外瘦削的背影泛滥在了我的眼底。 青铜锁链本是血色的符文烧灼,在秦时欢的灵机催动下,反是以我们所在之处,蔓延出天青色的火焰来,烦恶的灵机侵蚀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变得清冽起来。 两人相斗,放眼望去,便是青红两色的火焰在锁链上彼此你进一尺,我推一丈的胶着起伏。那些魅似是惧怕这两色火焰,只在锁链上下两处的虚无黑暗里嘶叫着掠阵飞舞。 “哼!” 明老七一声冷哼,脚下反马成弓,背部虚空生出一只巨大的透明犀角,双臂挽弓成势,一支金色之箭遥遥瞄准了秦时欢。 秦时欢恍若未觉,不断变化着手中玉尺的印诀,抗衡着青铜锁链上强大的诡异灵机。 我见秦时欢无所发觉,心生急切,灵机迸发,身形脱困而出,闪至明老七身后,龙魂剑光芒暴涨七尺,噼头斩向了他的后背! 一剑稳稳噼中。 就看我噼中的不是明老七的后背,却是那虚空的犀角,它在瞬间变成了龟甲。龙魂剑陷入甲中,被牢牢吸住,一时竟拔不出来。 灵机入腿,我一脚蹬在龟甲上,欲借力而出。便见龟甲上一点金色迅速扩大,待我反应之时,这点金色就化成了耀眼的金芒,直冲我脸面而来。我极快地侧身一躲,就看那只金芒耀眼的长箭没入穹顶暗夜虚假的星辰里。 金色的长箭一没而入,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就听黑暗里中发出极为痛楚的咆哮声,强摄心神地看了一眼那虚假的暗夜,只看那些星辰如同下雨一般地掉落下来,一团巨大的黑暗也随之而来,气流的压迫感使我迅速窜离了金柱的平台。 我窜出的过程里,满目的赤色光影忽地变成了青白之色,我惊异之下,转头就见与秦时欢对峙的赤色火焰正在迅速褪去,天青色的冷焰火趁机蔓延了所有的锁链,径直窜到了平台之下。 视线所及,明老七一身金芒护身,半跪在金座的半空之中,全力顶着头顶之上掉来来的那团巨大黑影,显然是为了保护金座里的那方红衣枯骨。 黑影忽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我看着里面的赤红,头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虚假的星辰还在坠落着,如同雨幕一般迷濛着我眼前的景象。 巨大的血色瞳孔终于睁开了全部,再度充斥了我的世界,耳朵里都是桀桀的笑声,身子一片虚浮,灵机再也稳不住身形,我觉得自己在往下坠,撞在锁链上,一层一撞地不可遏制地往下坠着,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坠落之下,撞击发出的声音忽地消失了,我以为落到了底处,处身之地却是格外柔软。左侧额角一片温凉触及,好像之前有什么人这样做过一样……剧烈的头疼之下,我想不起谁这么做过,只是觉得头疼正在缓缓褪去,身体放佛陷入云端一样,绵软得不知何处着力。 意识渐渐恢復,我忽然想起甬道里那抚在我额角的人是谁,一声惊叫而出,“秦时欢!” “我在。”温和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我忙转过头去,唇角撞上一片柔软。 第37页 我惊然地睁大了眸,看着那双熟悉的眼底平静无波,心底一阵羞怯涌起,抬手便将他推了开去。 狐狸面具隐藏了我的容颜,却没有隐藏所触之地是柔软的感觉,即便我无法感知这份柔软。 我撞上的,是秦时欢的唇。 我面红耳赤地鼓着哄哄的心跳往后退,身下锁链碰击之声串串而起,想来是跌落在锁链网上。 “别怕……别怕……”眼前的人温眸似水,向我展开了双臂,想要安抚我失控的情绪。 我摇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浮现的是冷寂渊底我孤单守在生死树下的单薄影像……混乱而入的是秦时欢萧索疏离的背影……不可触及的师傅枯骨…… 它们混乱地变幻着,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 “师傅……”羞怯冷却,我失却了最后的一点支撑,无力地低声啜泣着…… 秦时欢眼底忽地闪出一丝不忍,勐地身子一倾,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抚着我的后背,反覆地道,“不怕……不怕……都是幻象……不做真的……不做真……” 我感受到他怀中的暖意,一点也没有初次握住他手时的冰凉。这使我心底的虚浮感渐渐稳落下来,开始逐渐意识到身处的环境所在。 慕清,林西凛,都还在明老七手中。 我还要救他们。 我闭上了眼睛,允许眼角的最后一点滚烫滑落。反手抱紧了秦时欢的颈项,俯首埋进了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平静的心跳,张了张唇,深吸了一口气,收正了所有的软弱泛滥。 再抬头时,我眼底一片坚决。 秦时欢看着我,眼眸平静地牵了牵唇,笑容温和。 我心口又是一酸,险些又忍不住。 忙唿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便听到一声幽长的吸气声。 像是从沉睡中清醒,清晨里唿吸的第一口气,带着一丝轻吟,慵懒极了地拖着尾音久久不息…… 我和秦时欢对视了一眼,一起抬头看向了金座。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四章:红衣枯骨 “吵。” 金座里的枯骨开了口,即便是一幅被打扰的不耐烦,也掩不了她那种高高在上自带的尊贵感觉。 “浮生该死……让外人饶了大人好睡,请大人降罪。”明老七此时犹自强撑着头顶的哪只巨大血色瞳孔之魅,语气稍稍有些不顺,但他能撑了如此之久,足以见他灵机之强。 “大人,谁是大人?”枯骨抬头,寻着了明老七所在,语气虽是疑惑,右手却是随意般举起过头,对着那血色瞳孔隔空一握。就看那瞳孔巨大的黑影之身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一点一点地凹陷着身子,发出痛苦的嘶叫。随着红衣枯骨握得愈来愈紧,那黑影痛苦之声愈来愈大,身形也愈来愈扭曲。 “破。” 枯骨这一声轻轻的破字而走,枯掌握紧,明老七头顶的扭曲嘶叫的黑影身形随之破碎而散,残存的肢体跌落下来,眼瞧了又是一阵豪雨,却无我预期的那般倾落而来,抬头看去,天青色的淡淡芒色迎护在了上方。心底暖意升起,方要去寻秦时欢,就听一声慵懒传来。 “谁在哪里?” 是枯骨。 想来秦时欢一动灵机,她就发觉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凌冽的金色之箭。 看来是明老七一脱困,听得枯骨所言,立即向我们发起了难。 “谁允许你动的手?”质问的话语从枯骨口中威严而出。 金色之箭极快,随着话硬生生地顿住了。像是被抓住尾巴一样犹自挣扎着向前,却是再也不能前进半分地抵在护住我的秦时欢额心。 我手心里一阵冷汗,忍不住将秦时欢拽到身侧,确认他没事一般才轻吁了口气。 我和秦时欢都没来得及出手,也没有摸清枯骨是怎么出的手阻止了长箭,彼此的眼底都是匪夷所思的惊怕。 明老七一个转身就跪在了枯骨脚下,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巨大而空旷的响声,“浮生知错,请大人降罪。” “大人……大人……你叫来叫去的,可是叫我?”枯骨轻然而玩味地吊着尾音,微微直起了身子,左手撑着下颚,右腿搭在左腿之上,右手随意放在腿面上,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不失威严的慵致满溢了出来,让人忍不住心生臣服。 “可我并不记得我叫大人,你们知道么?”她说着黑洞洞的眼眶从明老七身上移到了我和秦时欢委身之处,竟是在问我们。 秦时欢低头想了一下,反手一拉我的手腕,灵机祭起,两人一同落在了平台之上。 明老七依旧一动不动地跪伏着,显然是很怕这枯骨再为发怒,并没有再针对我们。我趁机跑到慕清和林西凛身旁,发现他们只是被封禁了六识,我终于是落稳了心,但也不敢贸然强行替他们打开六识,毕竟金座里的枯骨小觑不能。 轻而一举地捏碎了血色瞳孔,又毫无所现地阻止了明老七强大的一箭,且不论她深不可测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她是我除师傅之外见到的第一幅能说话的人形枯骨。 这让我生出了无比的亲近感和急切的好奇心。 第38页 “战神大人,此等蝼蚁之辈,不配您的询问。”明老七忽地出声,铿锵掷地,很是清响地盪了开去。 “他们是蝼蚁?那你呢?还有,我有在问你么?”枯骨并没有看明老七,却是在我秦时欢脸上逡视了一遍,最后落在了秦时欢脸上。 “跪着的,你抬起头来。” 大概是发现了明老七和秦时欢的脸的相似之处,枯骨也有了疑虑,故而叫明老七抬起头以便确认。 枯骨对着两人看了几眼,好像分不清似的歪了歪头,轻点的指尖停了下来,“你们,不该是一个人么?” “不是!”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一个是坚决否决,一个则是平静否定。 两人对视一眼,秦时欢淡然转开了眼,明老七却犹自带着忿恨地看了一眼才低眉顺眼地继续跪着。 “哦?”枯骨又是一番思索地轻轻晃着眼洞来回地看着两人,“我总是觉得好像……见过这张脸……你们,到底是谁?” “战神大人.!浮生可以向大人说明一切,但是绝不能当着这两人之面。且让浮生解决了这两人后,再向大人仔细禀明。” 明老七一直自称浮生,想来他明老七的脸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金座里的红衣枯骨看上去好像什么也不记得。认不得明老七,但是却记得明老七和秦时欢哪一张相同的脸。 那么这张脸,既有可能不属于名字和脸都作假的明老七,也有可能不属于一直帮助我的秦时欢。 我轻轻转了头,默然地看着秦时欢的背影,心思翻转,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个人。 他与我的,好像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帮助。 更多的,像是在点醒什么一般。 我该怀疑他么? 他,又在暗示些我什么呢? “不用,把你知道的就此说来吧,我听着。”枯骨玩味一笑,“听完之后,需要介意的话,我杀了他们就好。又或许,会杀了你。” 她说的很是自然,放佛别人的命运就在她的掌握里,一点都不容置喙。 这时,秦时欢好像是发觉了我在看他,回过头,依旧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轻挽着的唇角挂着我惯见的笑意。他接着一转头,玉尺轻握,对金座里的枯骨一个俯身,雅致见礼道,“这位姑娘,我无意闯进这里,并没有其它的一个打算。至于这所谓着称唿你为‘大人’的人,不见得是用了什么光彩的手段引得我的朋友身陷危险。我猜想,恐怕是为了你吧。我说的对不对,明老七或者应该叫你别的名……” “他说的不错。万青山里,姬家对慕清一战,我发现此女的血液很是奇特,对诸多山魅有着惊人的吸引力。朱雀门中,我亦以狴犴试探了魂兽是否对她也有这种反应,得到狴犴的确认后,我就决定引她来到这里。结果是预期地成功引出魂骨之力的暴走,从内部沖开了封禁术,使我得以吸取了姬家万骨冢里所有的魂骨之力。”明老七得意地笑了一声,随即又伏地对着金座里的枯骨叩首到,“只是惊扰了大人安睡,是浮生没有考虑周全,请大人降罪。” “你叫我大人,而你,又叫我姑娘,这么算来,我到底叫什么呢?”枯骨忽地从金座里起了身,一身红衣落地,放佛轻淌而下血液,带着浓烈的血气曳了一地,妖冶而又诡异。 “你又是谁?”她忽地朝我走来,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心头突地一跳,然后这心跳就停不下来了。 “心跳的这么快?”她笑意见哂,已是走到我的面前,似是对我的面具很感兴趣一般微微侧了侧头,“是狐狸?” “嗯。”我心底乱得很,很多话想问,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这样应着她。末了,我追了一句道,“我叫阿宁。” 好似告知了她我的名字,就能让她想起什么来一样。 我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她却毫无所觉地抬手抚上了我的面具,顺着纹络一点一点地勾勒着,“你们都有名字呢……可为什么我就没有呢?” “不是。”失望之余,我不知为何要帮她否认着这点,“一个人……不,只要你存在着,肯定会有名字的。” “大人是族中的骄傲,请不要妄自菲薄。”明老七亦是急急地解释到。 “骄傲!”枯骨一声怒斥,转身对着明老七冷哼道,“那你告诉我,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枯骨从醒来就展现出自恃的尊贵威严,这样突然的大声驳斥,彰显了她心底对自己身份的惶惑。 “此事关系族中一脉之命运,不宜外传,只消打发了这几人,属下定会全数告知大人。”明老七脸上因急切生出些许潮红来。 “我说过的话,还要我再说一次么!”她言语里寒意森森,可明老七却仍是一副跪地叩首,死不开口的样子。 “不如我和阿宁带着她的朋友出去就是,也省得他为难。”秦时欢缓了几步,走到我身边,我知道他是怕这话惹得枯骨陡然发难,故而护在我身侧。 心底一暖,就看那枯骨转过来的眼眶,幽幽地把这一点暖意褪却了。 第39页 她一袭红衣,白骨隐隐,立在那里,像是一具尊贵的雕像,使我生出无尽辽远的疏离感。 “餵!你记得不记得有个和你一般模样能行能走的骨头……架子……啊……”我突然无法遏制地对着她大叫了起来,生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她望着我,久久不说话。 绝望之感潮水般涌来,就快要淹没我了。 “我记得……我以前……分明……不是……这个样子啊……”她幽远的尾音的一缕悽然,攸地滑过了我的心底。我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喉咙却似堵住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忽地一个仰头,顺着金柱而上,死死地盯住了那条龙首魂骨。 当时所有的魂骨坍塌碎裂后,唯独金柱上攀附的龙首魂骨完好无损,巨大眼眶此时放佛与那红衣枯骨对视一般,渗出幽幽的光。 “双……尾……?”她想起什么一般,偏了偏头思索着,下一瞬间,就凭空消失了。 我忙环目四顾,捕捉她的所在。就见一抹流红,轻羽似地落在龙首之上,她附身伸手,抚在龙形魂骨的骨面上。 “那是战神大人您的神驾。”明老七空响而来。 “我……想起了它的名字。”她指尖一滑而起,轻轻而唤,很是亲昵,“猰……貐……” 她一声轻唤,龙首魂骨龙头下颚忽地往下一错,发出吱吱呀呀地骨头错位音,闷哼的龙吟低吼随来,像是在回应她的唿唤。 “猰貐!”不同于上次的亲昵,这一声很是气势威严,和有三分兴奋之意。 猰貐极为敞亮地吼了一声,震人耳膜。龙首一摆,一声低吼,身子一蜷,就从金色柱子上脱身而下,强健的四肢重重地落在平台之上,张嘴又是一声大吼! 喷薄的龙息扑面而来,震得我和秦时欢同时后退了半步。 “哈哈哈……”枯骨发出清脆的笑声,人在猰貐背上看着我们的狼狈,一幅笑得几乎坐不住的样子。 “……”我和秦时欢对视了一眼,警惕大生。 “大人!”明老七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让枯骨止住了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枯骨摆了摆手,忍住笑意般道,“你这人简直无趣极了,我被你大人大人叫的头都疼了。” “还请大人降罪。” 听着明老七再次说这话,我觉得他在这枯骨面前除了这句话好像就没别的话了,心底不免升起一丝嗔笑。 正思忖着,就听枯骨再次而道,“你再别说这话了,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拐个弯。猰貐想出去熘熘,我随它去了。你要是想解释些什么,就跟上来吧。” 说话间,猰貐一个甩尾,跳在金柱之上,几个纵跃就没入了金柱通顶的黑暗里去了。 明老七立时起身,周身金光攸地薄发而出,回首甩给我们一张冷脸,冷哼道,“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外传。大人虽是有意放过你们,可我解浮生就未必了。”言罢,人随之化作一缕金光顺着金柱追了出去。 “恐怕这枯骨就是那壁画之上的婴儿了。”秦时欢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惊觉自己看着他们消失的黑暗发了呆。 他这样一说,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壁画上的内容,“你说过,那婴儿恐怕没什么好下场。若真如你说言,那她在此,又失却记忆,恐怕是被有意为之了。” 秦时欢点了点头,语气见沉,“能够把如此之强的人禁锢在此,恐非一人所能为之了。” 我点头附和,思忖之下,想起这两人既然走了,那么便可以给慕清和林西凛解开六识封禁之术了。 我急忙回头去看慕清和林西凛所在,心底一下子就凉了。 那里哪还有两个人? 宽阔之地,只剩了慕清一个人犹自昏却地跪在那里。 而这时,脚下的平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五章:姬家坟冢 “西凛呢?” 慕清毫无焦距的眼死死盯着我,抓着我的肩膀反覆地只问着这一句话。 林西凛的凭空消失,我和秦时欢都不能确定她是被枯骨带走了,还是自己醒了。她是一只魅,不像慕清是个凡人,是有可能突破六识的封禁的。但是依照她对慕清的情意,是不可能独自离开的。 我和秦时欢的猜测更多的倾向于是枯骨带走了她。 但是我不能这样告诉慕清。 林西凛对他有多重要,我很是清楚。 我忽然很心疼他。 就像是,心疼我自己一样。 “他的意识恐怕还停留在某个瞬间,六识又被封禁了许久,怕是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秦时欢的玉尺忽地拍在慕清的后颈,慕清眼皮一耷拉又是昏了过去。 我揉了揉肩膀,慕清虽是个凡人,力道倒是不弱,何况我没有用灵机护体,怕反伤了他。 “现在怎么办?”我低头看了眼脚下,询问着又看向了秦时欢。 他负着手,背对着我看着那金色巨柱,声音低沉,“这东西在走。” “嗯?”我不解。 第40页 他转过身,手搭在金座上,缓慢地抚摸着上面的符文纹络,眉梢平敛而慎重,“你没有感觉到么?除了初始的剧烈晃动,随后便是平稳而有节奏的,就像是驮着什么东西在走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又细细地感觉着脚下的震动,好像正如他说的一般,节奏感很是平稳,“好像是的。” “这根金柱是打实了的,上不知何处,下不知何地,金座上的又是万年远古的封禁之术,即便此时灵机已经全然消散,依然能够把这些如此稳步移动着,要么是在驼在一只远古神兽的背上,要么就是在它肚子里。”他顿了顿,移步到了那座椅之后,发现了什么似的,对我招了招手。 我带着疑虑走了过去,顺着秦时欢的视线,看到了金座背后,浮雕凹凸的纹络勾勒出了一只龙首蛇尾的魂兽,身体则是一个龟壳,圆柱似的四只脚深深地扎在了地里,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它身上的确是负着重物,负着的正是一根金色的柱子…… 一切就像此处的一个小型缩影,正如秦时欢猜测之一,我们所在,就是在这名为玄武的魂兽肚子里。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浮雕唯一不同的就是金座里的红衣女子是有着肉身和容貌的。 我指尖停在她的颜上,内心一阵轻颤。 冷寂渊是无尽黑暗和幽冷的,我总是喜欢到处戏耍沉睡着的枯骨们。它们被我惹得不耐了,总会选择藏起来。 有一次,我找遍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枯骨们,心生了闷气,散了灵机任由身子往下里无尽地沉,不知道沉了多久,我忽地察觉了一丝光亮,就见那里漂浮一抹殷红。 仔细里看去,就见是名披着红衣的女子,坐在两条藤蔓的一块木板上,轻轻地晃来晃去。 殷红本是灼人眼眸之色,可在她清冷的眉目间,放佛失却了颜色一般,幽冷幽冷的。 像是在等人。 当时我就是这般感觉的。 我向她靠过去,就见她发现我似地转过了眉目。 我心底一窒,几乎忘了唿吸。 她美极了。 我只能这样去想她,沉溺在她的容颜里。 回过神来,她就消失了。 我就见过那一次,却时常想起她来,像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一样,与师傅也不曾说过。 但是随着时日长久,我却几乎想不起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时常让我觉得苦恼和惋惜。 得到被黑炎灼身,我忽然就想到了她,像是初次遇到她一般,清晰地记起了她所有的眉目。 化身之后,冷寂渊反衬出我的眉目,竟有七八分像她。 我不知是如何缘故,看着自己的脸,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自己,好像,也不是我。 指尖描摹的触感,让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抚上面具,想起面具下自己的那张脸,偷了别人东西的感觉瞬间又强烈了起来。 “在哪里见过?”秦时欢轻声问道。 我对上他的眼,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见到明老七那张脸,你会觉得,你,不是你自己么?” “嗯……”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快得我没捕捉到那是种什么,就听他续道,“是有那么一瞬间。不过,一旦想到我所认识的人和事,他们会叫着我的名字,会顾忌我的心情考虑,我就觉得我还是我,是我所认知的存在。并不是,另外一个人。” “是这样么?”他口中的人和事,与我来讲,好像就只有师傅和冷寂渊底那些无尽的枯骨了。可是,他们现在都不在我身边。 那么,我该是谁呢? “凡事都是相对,而彼此依存的。一个存在,总是要通过另一些存在来彰显,但是这仅仅是表象。真正的存在,还是要自己去认同自己,这才是究根里的东西。你要是惶惑这一点的话,那么就需要好好想想了,到底你要的是什么了。”他温和一笑,玉尺点了点太阳穴,做出需要思考的动作。 “我想要的,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我的话并不假,在这里,好像又多出了些什么东西,比起秦时欢在林中说来的话讲,一切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化繁为简。”秦时欢笑着补充道,继而又自环视了一眼这个空间,“好像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这玄武要去向什么地方,我们要想法子赶快出去。这般冷下去,凡人可是受不了。” 我知他说的是慕清,当下点点头,也望向了穹顶的黑暗,“他们是从这里出去的,为什么不试一试?” “我有想过,但是你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玄武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结界比方才我们进来时要强得多了,依我的能力,可是没有办法打破这个自魂兽内部升起,浑然天成的结界。”秦时欢牵唇苦笑了下,缓步走下了金座,去到慕清身侧,灵机祭出,泛着天青芒色的玉尺在慕清额头结了个护体结印。 “你待人总是这样好么?”我知他是想避免慕清受寒气所侵,当下忍不住道。 “你不是很在意他么?南北街要我助他,如今我这护着他了,你反而要说我的不是么?”秦时欢起身,侃侃而言,随手一抬,玉尺自行落在空中,打横着身子浮着,两头剧烈地摆动了几下,随即渐渐朝着一个方向停止了摆动。 第41页 “它在朝东南走。”秦时欢看着玉尺的指向,一个转身,眉目清雅地看着我,“既然喜欢,为何不去争取?” “我喜欢的人,或许是他。”想起失踪的林西凛,我看着慕清,心底升起一阵难受,轻轻道,“不管最终,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会护着他。权且,如你所言,把他当做一个我认识的人吧。” “这样想就对了。”秦时欢扬了扬眉,眼底生出几分赞赏,挽手收回了玉尺。 我抿唇一笑,不无疑问地问他,“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等么?” “那些甬道或能一试。”他说着转过了头,看向了锁链网后面的甬道口。 能够从甬道里安全进来,那么也是一种出去的可能。 但在强大的结界下面,也仅仅是可能罢了。 便在此时,秦时欢眉梢忽地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随即一个闪身抱起了慕清,甩给我一个视线,灵机动处,身形便落到了一处甬道口,我随即跟了过去,身形方落地,就感觉平台下方的无尽黑暗渐渐亮了起来,散发着寒冰似的惊白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秦时欢动的瞬间,我也察觉到了是有几道灵机的变化,所以才跟上了他的行动,此时落定,就察觉到灵机是从下面传来,故而随着变化落定,才掩了气息,顺着甬道口向下望了去。 原本的无尽黑暗现在被全部驱散,惊白的光芒来自于巨大的冰块,像是把冰川之海的冰川陆地搬了过来一样,铺满了整个地界,蔓延开去,竟是看不到边界。 顺着我们所处甬道壁下去,在冰川之面数十丈高处就到了底层,底层只有四个甬道口,对角铺展了甬道口宽的悬空冰砖桥,像是一个十字交汇到了中心惯透而下的金色柱子。圆形的冰砖平台依旧是以金色柱子为中心展开,金色的符文小字一圈一圈地环形散开,一共七圈,蔓延到了四角冰桥与冰砖平台相交之处立着的四名黑衣罩袍裹身的秘术师脚下。 “嘿!小夜儿,你猜这那一棺是你最为敬爱的大哥呢?” 我听过这声音,是姬明宗。 随着他刻意调侃和意在激怒的语气,他人也从正北的甬道里走了出来,身后阴影里也随之跟出了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来。一身银甲冑身,盔帽翎羽,眼眉如刀,鼻挺修致,薄唇冷叱不屑的语气在他稍显稚嫩的颜上有一点儿的不协调,似乎冷着一张脸才能保持着那一幅故作的老成。 按着腰间嵌玉银剑,少年人冷眉横了一眼姬明宗,“二哥!大哥下葬之事,不等着我也罢,又弄了个什么慕家子弟按了名头!大哥的死,别以为你们耍了手段就可以瞒过天下人。今儿我还敬您一声二哥,要是还想着弄什么煳弄与我,待我查清真相了,就别怪我再不敬你这一声!” “那明老七负责下葬,偏生你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人影子,我要是不实心,那里还会随你下到这死后之地。”姬明宗说着放眼望了望十字冰桥的交叉空间里浮着的数十具冰棺,“姬家墓葬,一直为修仙问道之人所觊觎,若不是有玄武魂兽的保护,也存不得这些年。” 他这话一出,我心底一动,想来他身后这少年就是姬明澈的同母胞弟姬明夜了。眼角瞥了眼不知何时靠过来观察的秦时欢。他的侧颜被惊白的光芒衬得一缕幽白,我心底一时思绪万千,亦慢慢冷了下来。 这个人,会不会也是觊觎着这墓葬的呢? “万骨冢的魂骨之阵被破坏殆尽,缚魂索系数尽出也没有留住战神之骨,玄武魂兽又为惊动,如今也不知打算去哪里避难。你拼着从封地私回都郡的罪名,不查这些,偏要捞在一个逝去的人身上,你觉得父王会如何看你?” “他如何看我一点都不重要。我从来都不屑于王位之事,你也不消把我看得那么重。”姬明夜少年老成的脸上浮现了坚决之意,“我只消知道是谁害死了大哥,报了这仇,我自是会回我封地广陌,永不再返回邺城。” “也罢也罢,只是当时朱雀门的事情,以及这里间所发生,恐怕也只有明老七最为了解。眼下他人已经不知所踪,如今恐怕只有放出战神甦醒,已经不在姬家墓葬的消息,自会有觊觎战神的人去找他们。这样一来,既能保我姬家墓葬安全,又能替你找出明老七等行踪,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姬明宗得了姬明夜的许诺,显然心情大好,笑意满满地帮姬明夜打算着。 “这战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有上古魂兽保护,更是惹得如此多的人觊觎?这些年我们姬家也为它付出了不少人命吧。”姬明夜到底还小,好奇心也是藏不住,他这厢说着,又对那四名秘术师点了个头,“你们开始吧。” “自然是有好处,好处还大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们姬家是凭什么得到这天下?若非战神所在的威慑,姬家又怎能稳居人间这么多年?” 姬明宗话语间,那厢四名秘术师掌间印诀已经发动,七圈金色符文发出淡淡的金芒来,流水一般地缓慢转动着,随着快速密集地低喃声起,这种转动愈来愈快,光芒也越来越耀眼,而悬浮的冰棺棺盖缝隙里亦发出淡淡的金芒。 “起!”居东的秘术师一声低喝之下,悬浮的冰棺之盖立时自起而揭,露出里面的枯骨来。 第42页 “主子,并无新近下葬的大王子。” 冰棺上的封禁之术不亚于我的封宁术,非起棺不得当中之气息,故而在起棺的瞬间秘术师就将里面的气息探查得一清二楚,立时便禀明了上去。 “找!给我找!翻遍墓葬也要给我找出来!”姬明夜一个急沖,冲到那秘术师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子吼道。 那秘术师也不见恼,不动声色地拂下了姬明夜的手,颔首无绪道,“是。” 姬明澈的尸身就在上方的平台,依秘术师的本事并不难发现,果不其然,那秘术师很快就抱着姬明澈的尸身落在了姬明夜面前。 “大……哥……”姬明夜一声轻颤,泪就落了下来。跌撞几步到了秘术师面前,接过姬明澈的尸身就跌坐在地,一脸苍白地呜呜大哭了起来。 “明夜,大哥已故,你还是收正心思,就战神之事多上些心思,立下功劳,保不准父王便会既往不咎,饶了你擅离封地,不受命而返都郡之罪。”姬明宗弯腰拍了拍姬明夜的肩头,不想被姬明夜一个甩肩,就给甩了出去。 “什么劳什子战神,什么姬家,你们都是害了我大哥的人,待我查得清楚,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姬明夜一声冷哼,“鬼剎!” “在。”方才那秘术师应声而命。 “将我大哥好生安葬。” “是。”那秘术师指尖印诀一动,就看姬明澈的尸身隔空飘了起来,横移到了一方空着的冰棺里。 “封!”四名秘术师同一个封字出口,一直浮在冰棺之上的棺盖齐齐落下,闷闷地发出盖棺声来。 盖棺的同时,姬明夜扑通一声跪地,对着姬明澈的冰棺连叩了三首,悽然而道,“十年之约,夜不能赴,大哥,你在黄泉路上且等上一等,等着看小夜如何替你报仇。” “鬼剎,我们走。”姬明夜说罢,一挺起身,抬步便走。 他犹自少年,本该意气的身姿此时却透出缕缕沉重,我看着他挺直而倔强的背影,心中颇有些发堵,说不出什么感觉来。 那姬明宗坠步在后,眼角里都是算计的得意神情。姬明澈之死恐怕他参与的不少,却是全数推给了明老七,更是利用这一点让姬明夜来替他着手战神之事,当真是好一手算计。 我心底冷笑,世间险恶,也不过如此了。 “跟着他们。”秦时欢忽然出声,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既然是姬家墓葬,出入必得魂兽允许,只消我们灵机隐藏得当,趁他们出去之际,定然能寻得机会。 我点点头,随紧了他背着慕清抢先而动的步子。 一路无话,跟着姬明宗一行在黑暗的甬道里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姬明宗一声细语,“大哥既已安葬,卿志门无人掌管,你可有什么想法没?” “慕家当年之事因由到底如何都不重要了,战神又是甦醒之际,卿志门的力量恐再也封禁不住与她,留着也是无用。既然慕清认定我们姬家亏欠与他,不若归还与他,也算了了大哥心愿。”姬明夜顿了一顿,恨声道,“明老七一方面利用姬家,一方面又害了大哥,不论他主子是否真的就是战神,即便是,这笔帐我定然也要讨回来。” “那随你罢。”姬明宗似是无奈地嘆了口气,“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无往书院院主不是来到了邺城么?” “你是说?” 姬明宗语气里透露出惊讶,我侧头盯着秦时欢,他显然也是一副没有想到意味地挑了挑眉。 “无往三问,百年难得,未必只有我们能想到。更何况,如今也恐怕只有再度请势之卷出山,方能重新封禁战神了。” “小夜儿,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思虑周全了。”姬明宗语气很轻,说不出一种轻意的寒就那么渗了出来,令我心头很是不舒服,愈发不待见他了。 “姬明宗,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么请你要动手,也等到我报了大哥之仇,如何?”姬明夜冷冽叱道,不留一丝余地。 “哼。”姬明宗一声冷哼,“我倒没那般无信。那人在地利苑,是国师请过去的,你若要去,我去知会国师一声便是,余下的,我不会帮你,亦不会再阻你。” “……” 如此便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直干燥的甬道里,忽地迎面而来一股潮湿的风气,就听秦时欢道,“应是到出口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六章:无往书院 甫一出来,迎面的就是浓烈的潮湿冷风,放眼一片潮头翻卷的阔海,昏黄的夕阳半挂在天边,像是随时都会被浪头卷没了去。 回头去看我们来处,就见了那通天惯地的金色柱子,依旧是直立着遥遥地伸到云深里去了。 “我们是从柱子里出来的么?” 虽是在金座后面看过这玄武魂兽的描绘,但真的眼见了这不知高处的真实景象,我还是忍不住地指着金柱,惊嘆地问着秦时欢。 “应该是的。”秦时欢笑眯眯地道,眼神一挪示下,示意我去看脚下。 “有什么好笑的!”知道他是挪揄我的大惊小怪,冷了他一眼,随着他的示下我亦转了眼眸。 第43页 脚下是青黑色的地砖一般地一块一块铺就,依着金柱为圆心广袤地铺就了弧度,一直下顺到了了海面。 我心念一动,不确定道,“我们……该不会……真的在那只什么玄武魂兽的背上吧?”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时欢依旧勾着令人着恼的笑,知道他是故意调侃,我懒得与他再为纠缠,轻哼了一声,转身祭出龙魂剑,灵机一踏,落在了剑身之上,御行而飞,坠到金柱后方的空中,放眼了视野开阔,由上而下地看清了这只巨大的魂兽。 大约是夕阳的余韵有些灼人眼眸,我微微眯了眯眼。 这宽不知几百里的龟壳浮在海面,顶着通天的金柱,划拉着山一般的四肢,似缓似慢地往那半沉的夕阳游去。 一时只觉得万物造化,当真匪夷所思,却又是如此瑰奇美丽,让人心生惊嘆佩服之意。 “吼!” 忽地一声嘶啸响起,我寻声望去,就看龟壳前面升起一只不知几座山大小的龙首头颅来,正仰天嘶啸着。这声音浑厚而绵长,听起来颇有愉悦之感,我心下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轻松来。便在此时,眼前忽地一道巨大的黑影砸来,我忙催动龙魂剑避开,落稳身形才发现那黑影竟是不比龙首细得几分的一条巨长的蛇尾来。 龙首蛇尾,龟壳为身,玄武也。 正思忖着,哗啦一声豪响,蛇尾啪地砸在海面上,激起的巨大水花,像是下雨一般,兜了我一头一脸,更是扑了我满口的咸涩海水,呛得我咳嗽不已。 我这厢正难受咳着,忽地就听一声轻笑,接着那笑就似停不住地一直笑,笑得我一眼就瞪了过去,“秦时欢,咳咳……有本事的,你也给这样兜一脸,保证呛死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我一阵抢白,竟是也不咳了,于是捋着湿透了的银髮,冷眼瞧他收了好几次才忍得下笑意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人好生讨厌!” “是么?”他说着收正了身子,敛着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个讨厌法?” “你!”他脸上的表情逆着夕阳的余韵,甚是漂浮和虚幻,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一样。 “总之,很讨厌就是了。”我咬了咬唇,轻声而道,几乎自己也听不得清楚。 一时间,我浮在御行而飞的龙魂剑上,他在顺水而走的巨大魂兽之背,遥遥而望,潮冷的海风吹得我心底轻软地不想在说话,只觉得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残阳渐渐没入,秦时欢的身形也渐渐暗下去,这种暗,有种深陷的感觉。我仔细看去,就发现是玄武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往海底里没去,想也不想地,我急急道,“餵!你快过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带着慕清快离开,那玄武在下沉!” “我知道。”他淡淡道,一个转身,望着快要没完的残阳,“能在玄武背上欣赏此等美景,实为幸事。事情已了,你带着你的朋友离开罢。” “难道无往书院的院主便是只知欣赏世间美景,不知言行践诺之人么?”我原以为同难之谊不算多深,但至少也不算得就此别过,到不曾想,他竟真是这般想的。心头浮起淡淡的酸涩,咬唇倔强地以甬道之底他所应的话语来激将与他,好似期待着他能有什么转念一般。 “我并没有应你。”他言语间冷淡和疏离,让我最后的一丝期待瞬间湮灭了。细想起来,他的确没有应我,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反驳。 他的衣衫在海风鼓盪下翻飞不已,人也似随时会消失远离一般。 “好。我走。”他疏远至底,毫无牵绊之意。我心底浮起莫名的恼意,言语间也不再客气,身形一转而下,扶起倚在金柱旁依旧昏睡的慕清,御起龙魂剑,转身便走。 御行数里,心底的一点委屈泛滥翻涌,我想不出他为何这般变了一个人一样,生出万分疏离,忍不住地回了头。 随着最后的一点光亮消失,他依旧背对着立在玄武背上,疏离的身影与玄武一同没入了深海之中,终是没顶不见了。 “真是……讨厌极了……” 我带着慕清回到了绛红阁。 这是我唯一想到能安置他的地方。 确如我所想的,绛红阁的人把他照顾的很好。 三天后他来找我的时候,看上去还不错。 彼时,我正在二楼的厢房里喝着桃花醉。 人间,总有些东西妙不可言,比如酒这种东西。 姬家墓葬里发生的一切,让我有些理不清头绪,衮衮也还没回来,我在想若是它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文府或者卿志门去寻它了。 我忽然很想它。 “西凛在那里?” 怎么又是这句话,真是惹人头疼。我醉了几日酒,这样一想,头就愈发疼了。 撑着随时放佛要倒下去的脑袋,我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少年,一脸的冷峻严叱,生出几分逗弄他的心思来。 “明老七比你厉害,她跟着厉害的人走了。” “你胡说!”他一拍桌子,将桌子上剩余的酒罈子全都扫了下去,一时间,碎裂的声音炸在我耳边,令我烦躁。 第44页 “胡说!什么是胡说!是你们!是你们都在胡说!”我也恼了,拍桌而起,瞪着他道,“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我不知怎地就想哭,言语间都带着哭腔,忍也忍不住地眼角酸热,滚烫的液体在面具下泛滥而来。 慕清大约是被我吓到了,一时怔愣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眼底一滑,神思几遍,抿着唇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哭了一阵,头愈发的疼痛,脑子里混乱得很,身子撑不住地又趴在了桌上,陷入了昏沉。 再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慕清愁意沉沉地眼。 看着一地的碎裂酒罐子,我想起,我好像是发了酒疯。 “那个……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我低低地瞥了眼他。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慕清眉眼低沉,紧紧地看着我。 “阿?那个……算是吧。”我倍觉难堪,忽地不敢再看他。 “我不管你把我当成谁,我都不想和你有任何关联。眼下,我之所以过来,是想你告知我,西凛她到底去哪里了?”他似是急了,额角的青筋都扭曲了出来。 我想他是彻底没耐心了,便只好把事情过程都与他讲了一遍。 他听完后,脸色铁青,森森道,“无往书院势之卷的传闻,自来有之,但都是百年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都无从考据。但他既然决定入手,肯定是有把握,若真是真能对付那什么战神,寻得西凛回来,这无往三问,便是如何为难,我都要去试上一试。” “这无往书院到底什么来头,无往三问又是什么?”我见他说得一二,想来对那无往书院也是有些眉目,便想趁机了解下无往书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晓?”他斜着看了我一眼,好像不相信。 “嗯,我是真得不知晓。”我点了点头,认真道。 他眼眸幽幽一缩,沉默了片刻才道,“无往书院兴起于何时,谁都不知道。但他的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各方人士的觊觎,传闻它拥有与天命卷齐名的上古奇书的地势之卷。两卷本都为上古神兽所掌,后来神兽失势,天命卷不知所踪,而地势卷则是从一开始就是由神兽赠与人类,故而一直在凡间流传。在最近几百年的传闻里,据说地势卷都是保存在无往书院。百年前,无往书院与姬家接触,助姬家得以执掌现世,这更加坐实了地势卷的在无往书院的传闻,也增添了它力量强大的传闻。” “为什么这么说?” “所谓的天命卷,就是天命所归。也就是说,上面记录了每一个人,每一颗花草的命运。而地势卷,则是以天命为准,因果操纵为手段,从而达到你所想要的命运。就像一盘棋,每一颗棋子都是相同的,而又不同的。地势卷就像是纵横落棋,所产生的局面,可以相同,亦可以不同。万千变化,只要你所想,便没有不可能达不到的局面出现。” 我想了想他的话,心底生出些疑问,“既然是天命,那么就有既定的宿命。照你这般所言,随意更改,那又怎可能称之为天命?” “天命!天命!”慕清勐地起身,“人势可为,是为天命!” “那如果你的人势,你的所为,又本是天命所安排既好的呢?”我轻然一笑,想听他接下来如何回答。 慕清一听,脸色一白,垂着头极力地思索着什么,未过片刻,额角冷汗就有轻薄的汗意渗出,唇瓣哆嗦着,“那该如何……又该如何……我……该如何……” 他完全陷入在自己的迷思里,我怕他心绪大乱,连忙大喝了一声,“慕清!” “啊!”慕清身子一颤,惊醒过来,后怕的眼神在他眼底一闪而逝,随即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有谢了。” “你可还好?”我不放心地问他。 “无碍。”他摇了摇头。 “那么……无往三问又是什么?”我的第二个疑问终于问了出来。 “是无往书院每次出现收学生的试题。一问无,二问往,三问无往……”他说罢,眉心清明忽地一散,神情恍惚,脚步轻浮地往厢房门外走去。 我不知他又是想到了什么,背影看上去是如此颓然,怕是又是与林西凛有关罢。 我揉了揉眉心,用灵机驱散了酒意,打算好好理一理目前发生的一切。 我用桌上的酒盏分别代表了师傅,衮衮,秦时欢,慕清,林西凛,明老七,战神。 师傅是在我化身那日,第一次出了冷寂渊,我在生死树下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的却是师傅一身是伤的回来,生生在我面前被冷寂渊的魔气撕裂,令我崩溃欲死时,被具有师傅气息的龙息带出了冷寂渊。 龙魂不灭,这一点使我确定师傅并没有真正的寂灭。 出冷寂渊我面对的就是暴走的山魅精怪,遇到了小狐狸衮衮,接着我无故昏迷过去,被小狐狸以它血气救醒,在广袤原野遇上第一只魂兽。 此时发现山魅精怪以及魂兽皆是对我有种几乎嗜血吞骨的奇特欲望,这种欲望最终被明老七利用,引我深入万骨冢,被封禁的魂骨利用这种欲望激发了魂骨之力,突破了封禁,散乱的魂骨之力被明老七全数吸收,同时亦使得金座里的战神甦醒。 第45页 战神……这个和壁画里有着千万关联的枯骨,一方面是同师傅一般以枯骨之身存在,另一方面,则是金座后面她的容颜,是我在冷寂渊底见过的,以及我化身的容貌七八分似她,如此一看,她反而是比慕清身体里的龙魂之力更具有接近师傅的一个说服力。 遇到慕清之前,我先在林中遇到了秦时欢,不管是林中初遇,绛红阁南北街之事,还是姬家墓葬发生的一切,一路里他总是莫名出现,屡屡带着别有意味的话语让我觉得他是在刻意点醒着什么,加之又是传闻里有着地势之卷的无往书院的院主。神秘,温和,这是他给我的印象。 我轻轻抚上唇,想起那一触之感,秦时欢平静无绪的眼眸歷歷在前,忽地心生了些许怨念,要是师傅,他会做如何表情呢? “还真是讨厌极了。”哂笑声出,我有些好笑自己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事,轻轻拍了拍脸颊,把无关的心思撇了开去,眼眸转向了代表慕清的那只酒盏上。 转着那只酒盏,我抚着它的杯口,心中一时如流水轻淌,不知该如何作想。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和林西凛两人相对的样子。龙息是师傅的脉骨,甘愿化在慕清心口,保他性命,我想不出除了他是师傅之外的其它理由让它这么做。他和林西凛感情如此之深,而我又如此在意着师傅,既不忍破坏他和林西凛的感情,又不愿放下自己对师傅的欢喜之情,我只能找出真相,才能将一切真正放在眼前,才能面对最后的选择。不管是师傅的,还是我的。 在此之前,我不仅要保护他,还要保护林西凛这只魅。 林西凛这样一只魅,美丽极了,让人心生怜惜,厌恶不起来。而她,好像是自很久前就认识了慕清一般,若真是被那战神带走,那么她身上定然是什么东西是令那战神在意的。 衮衮不仅救了我,还给了我一本从族中偷出来的很是奇怪的方物志,拥有这般奇书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明老七是知道战神身份的,而姬家与战神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一介凡人姬家会有着魂兽守护着墓葬,墓葬之中又有着如此厉害的战神存在,他的脸,为何又与秦时欢一般无二? 神秘的秦时欢,终于有了一个看上去可以突破的点,只是这个点关系这战神和明老七,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破解掉的。 一个一个问题列出,慕清和林西凛的关系是交互的,衮衮是独立的,而姬家,不仅与慕清有着卿志门的恩怨,亦与墓葬中的战神相关。战神则是关系着秦时欢,而秦时欢的无往书院又和姬家有着最初的势之卷相关。势之卷,传闻中的上古之书,依照姬明夜的话来讲,似乎是能够对战神产生出一定的威胁的。 姬家这一环是能环扣起来的,而我站在圈外,看着战神,看着慕清,似乎只有这两个点是与我最为密切的。战神力量深不可测,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而且她的记忆似乎断了层,不一定就能解释我想要问的问题。 慕清的打算是跟着姬明夜从无往书院出手,这样一来,姬家也算是要到了明面上了。 眼下,恐也只有无往书院这一个点了。 我将代表着师傅的酒盏放在被其它几人环绕的最里面,而我则是站在圈外,默默地看着,心下里觉得很是疲惫。 这样大的一个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是那日我没有惹得师傅生气,没有惹得黑炎灼身,是不是师傅就不会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冷寂渊虽是无尽黑暗和冷致,但是比这人间,对我来讲,始终是最为温暖的存在了。 我轻嘆了口气,将酒盏都收了起来放好,心下盘算着,该去那里找衮衮。 衮衮是独立圆环之外的,但我让它去寻那姬明澈留下的古物经,已是将它牵扯了进来,怎会放任它不管呢?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七章:再见狐狸 还是打算先去文府看看,推开厢房门,我去林西凛的房里找慕清。一方面是想要告知他我也打算去无往书院走上一遭,另一方面则是想从他哪里打听下文无常的府邸所在。不想走到林西凛房前,就见在南北街上从林西凛怀中接过慕清的那名侍女正关着门退了出来。 “那个……姑娘,慕清可在?”我上前一步,轻问到。 她一见是我,笑意轻盈,欠身与我着了一礼,“公子出去了,宁姑娘不知道么?” 我拧了拧眉心,他身子虽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意识却是受了些许刺激的,这时候出去,会是去哪里呢? “可有与你说过要去何处? “这个,公子并没有示下。”她歉意一笑。 “好的,我知晓了,谢谢。”她看上去并不似说谎,我亦不好再为追问,与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又问了她一句,“暗近卫总长文无常文府你可知在邺城何处?” 用手指拨了拨那侍女给我的罩帽轻纱,水镜中身上的龙魂甲褪了短甲外形,仿着世间女子惯常的水袖盈衫轻柔柔地贴在肌肤上,感觉很是舒适。侧过身,瞅着水镜中的自己走了几步,衣袂盈动,银髮散下,末梢几乎落到了地板上。 除了这发色,这狐狸面具……我看上去就像是了一个凡尘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青葱玉指,纤细盈腰……仅仅只是像而已…… 第46页 灵机动处一挽长发,乌墨之色迅速掩盖了银白之色。如此,我满意地笑了笑,将罩帽戴上,轻纱垂下,遮掩了我的狐狸面具。 走出绛红阁的时候,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依稀有着人顶着狐狸面具走过,我心底闪过一丝紧张。想起出万青山时,我面对这座城,遥望着这些人,心地生出的惶惑。 眼下,我也在这里。 在这茫茫人海里。 不会有人认出我。 不会有人认出我,那我又紧张些什么呢? 我抬眉瞥了眼罩帽的轻纱,轻轻勾了勾唇,文府离南北街七条街,穿越这份热闹喧嚣抵达哪里,又会遇见什么? 外面的世界不同于无尽黑暗的冷寂渊,是热闹的,充满了人气。 高楼云阙,低篷矮户,街头摊位热气腾腾,随处可见的平和喜悦,亦有角落里的哀嘆忧愁。 鲜衣怒马者有,破衫褴褛亦在。 我穿行其中,一袭白衣轻衫,罩帽流纱,遮掩着我肆意观察他们的眸。 我像是一个新生婴儿,睁着眸,如同第一眼见到师傅那般,干净澄澈地接受着眼底所遇的一切。不用去想每一张脸后会有着怎样的心思,只单单地看着。 看着看着,就过了这一段路,依着侍女所言,到了文府面前,踏上石阶,将她给我的拜帖递给了看门的小哥。 林西凛的名头是蛮好用的。 如此想着,就听那小哥儿道,“之前有位慕公子来过,也是打绛红阁来的,姑娘怎么没同他一起来呢?” 我听他所言,想来应该是慕清,心念一动,慕清来这里做什么?压下疑问,笑了笑道,“我本是要同慕清他一起的,只是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才来晚了一些。” “哎哟……那公子还真是叫慕清。这样的话,那姑娘您随我来罢。慕公子也是刚来不久,估计这会子正与大人在书房说着话呢。您去了,也晚不上些许。”小哥半信半疑,面上倒是做得足,领着我穿廊进庭,又过了一间花苑,才到了里处的一间中院,弯腰立在房门前,正打算敲门,却是转头礼貌问我,“如何称唿姑娘您?” “阿宁。”我亦轻然笑应。 他笑着点头,这才恭敬地低着身子,敲了敲门,“大人,有位宁姑娘拜访,说是与慕公子一起的。” 趁着他叩门,我已感觉到房间里有三人。一个是慕清,一个是文无常,另一个,则是……姬明夜。 想起卿志门里姬明澈说过的话,慕清原是和姬明夜彼此认识的,交情似乎也是不浅。 那么,慕清突然来此,恐怕就是为了会见不便明里现身的姬明夜。 看来,我来此处竟是机缘巧合地撞对了。 屋内静默了半响,才听到文无常轻咳一声,“有请。” “姑娘请。”小哥笑着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谢了。”我点点头,身形借过,踏了进去。 甫一进屋,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淡淡的药味。 文无常我初见他时便觉得身子孱弱,这一股药味倒也算是他常年食药的佐证了。 还未打量这里间如何光景,便得三双目光直直投射而来。 我轻吁了口气,摘下了罩帽,入眼的是端正坐于正北书案后的少年人。一袭朱紫华服,墨发玉冠高束,稚嫩之颜熘尖了下颚,未见长开的眼眉间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灼灼地看着我。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老成,正是姬明夜。 慕清依旧是一身蓝衣右首在座,眉目深锁地盯着我。倒是文无常理了理墨衣常服,斜撩了我一眼便口鼻端正地坐在左首位置,动也不动地正襟危坐…… “不知文大人手中的古物经可还安好?”我径直问明了来意。 “尚可尚可,小狐狸太过闹腾,文某下属不知轻重,也不知它可觉得还好否。”文无常到底老成,反是拿着小狐狸要挟了我来。 我轻轻冷笑一声,灵机动处,衣袂一阵盈盪即落为平復,意在以强大的灵机迫之,“不如,大人让它亲口与我说来如何?” “姑娘在卿志门一路隐藏得好生本事,何不就此隐匿下去,何故多惹事端?” 文无常说话间指尖在座椅扶手里一点,我立时便觉四周勐地升起几道秘术师的气息来,灵机相当不弱。 我挑了挑眉,眼眸在秘术师藏身所在轻扫而过,不屑笑道,“卿志门都不能奈我何,大人觉得文府又是如何?” “姑娘好生胆气!”说话的却不是文无常,而是依北而坐的姬明夜。 我眼眸落在姬明夜正色而视的颜上,一缕轻意地看着他,语气见冷,“哦?我这人什么都没有,偏生了就是容不得朋友受得欺负。小狐狸若是受了文大人待见,阿宁不才,亦定会如数奉还。” “能得宁姑娘做朋友,慕清你可真是好生福气。”姬明夜话锋一转,轻轻看了眼慕清,笑得飘忽。 “宁姑娘救了慕某,清答应了定会报答与她。文大人,可否看见慕清面上,将宁姑娘朋友交还与她。”慕清说着起身,对着文无常抱拳附身一礼。 “既是慕清的恩人,无常,你便依了罢。”姬明夜也出来说话,“古物经本是寻常经文,随处可见,便是给了宁姑娘也是无碍。” 第47页 姬明夜发了话,文无常脸上一阵明暗闪过,便道,“来人,请宁姑娘带着她的朋友出府。” “如此,便谢过慕清,文大人了,亦谢过……”我尾音一转,俯身作礼地瞧着姬明夜,他并不知道在姬家墓葬我是一路跟着他们出来的,故而,我亦不能不装作并不认识他。 “姬明夜。”他抿唇一笑,“慕清的朋友,便是明夜的朋友,不知明夜可有幸?” “姬姓?可是好姓。”我淡然一答,见他轻轻点了头,显然是满意我并没有明面挑明他的身份。 “有谢了。”我说罢,转身走了几步,侧头对着慕清道,“你身子尚未见好,乱为走动可是不好。无往书院一事,我也会去。”说完了,我抬步便走。 “慢着!” 我心下一松,以无往书院试探,果然试探出了他们是在商议此事,不然姬明夜也不会叫住我。 “你也知那无往书院?” 转身就见姬明夜一脸的煞气,我故作惊然道,“不是慕清说的要去么?我要护他周全,自是会跟着去的。” “谁要你护!”慕清眉梢一跳,人也低声吼道。 “护着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冷然。 姬明夜在我和慕清之间来回了几眼,煞气消散,一脸沉郁道,“那卿志门发生的事你可知晓?” “嗯?”我不解地看着他。 “罢了,卿志门如今被毁,那无往书院院主又请旨在卿志门旧址上新建书院。半月后,进行入院考试,你若要去,就去罢。慕清会在文府小住,直至考试之期。” “卿志门被毁?”我讶然地看着慕清,就见他脸上一阵铁青,齿间暗咬,显然是在极度忍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万青山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山魅精怪,甚至魂兽都受到了影响,暴躁地四处乱撞,卿志门首当其冲,波及的还有都城周围的其它地方。大哥不在了,无往书院院主又恰好与国师一同阻止了变故,父王也就应允了他的要求,一来借他之力,恢復被波及毁坏之地。二来则是借无往书院之名,震慑下因战神甦醒离开,对姬家徒生觊觎之心的小辈们。”姬明夜揉了揉眉心,一幅对此事甚是烦恼的样子。 慕清对秦时欢只有一面之缘,虽是恍惚之间,我却不能保证他对秦时欢有没有印象。若是有,如果知道院主就是秦时欢,他又该如何作想呢? “卿志门出事,肯定不是巧合,波及其它,或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你现在很危险。”我踏前一步,紧张地盯着慕清,“你若要留在这里,那我也留下来。” “我说过我不要你护着,你不明白么?”慕清终是压抑不住,一个拂袖,大声地对我吼着。 我咬了咬唇,拧声道,“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若再出事,她怎么办?” 慕清一愣,神色一阵颓然,跌坐在椅子里,痛苦地闭上了眼。 “既是如此,宁姑娘你便留下罢。”姬明夜看了一眼慕清,继而对文无常道,“无常,你去安排。” 文无常起身,对着姬明夜附身一拜,掩袖轻咳了一声,“是。”说罢,一退三步,转身对我说道,“随我来罢。” 我看着慕清模样,知道此时再说也是无用,只好随着文无常出了书房。 一出门,文无常就叫来小厮,说是领着我到后院厢房里去见衮衮。我对卿志门发生的事甚是担心慕清的安全,但与此间,毕竟有姬明夜在,慕清至少还算有个人照应与他。心下稍作安慰,便跟着那小厮去了。 “好呢,你这傢伙倒是好吃好喝地好着呢,亏得我拉下脸来去求人放了你。” 一路走到后院里的一间厢房门口,我对着那领路的小厮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这一推开门,就见小狐狸巴掌大的身子在桌面上的一堆美酒菜餚里蹦跶着吃着正欢。疾步走过,拎着它的耳朵凑近了身子瞪着它没好气道。 “额,那人家……不是等你来嘛……你先放下我来,在说话。” 小狐狸胡乱地蹬着四肢,我下手也不轻,看它嘶牙咧嘴的模样甚是好笑,一甩腕子,将它丢了出去。眼眸睨了过去,见它在空中摔了几个跟头,我抱着双臂收身一立,故作见恼道,“嘴吃熘弯了,记得抹了油水。我看你,事没办成,倒是肥了好生一圈呢。” “不是吧,可怜的我小腰身!”狐狸惊诈地低头环视了一圈,发现我是骗它来着,骨碌一转眼,嘿嘿笑道,“那文无常本事大着呢,我连那什么经,见都没见着……为了保住小命儿等你,我可是受了好多委屈呢……”说着说着,晃悠着尾巴就凑了过来。 我指尖一弹,将它又是一个跟头弹了出去,嫌弃地看着它,“拿什么藉口不好,偏拿了文无常那病痨身子来,你也不怕说谎酸了牙口。” “他不厉害,有人厉害啊,那些个秘术师,还有那不丁点大的少年,可是耍得一手好秘箭术呢。”小狐狸苦着一张脸,好像对那少年觉得甚是麻烦的样子。 “姬明夜?”我心念一动,收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地看着它。 第48页 “你见过他了?”小狐狸一跳,到了我肩上,尾巴轻轻蹭着我的颈项,惯常的讨好手段,我倒是一贯了受用,暂且饶了它。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我双手抓着它放在眼前,安心一笑,“那姬明夜若如你说的那般厉害,眼下你没事,我就觉得已经很好了。原是我不好,贸贸然地让你身赴险境,你可怪我?” “这不是没事?”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发出舒意的声音。 “小狐狸,你会不会骗我呢?” 自从梳理了眼前的一切事后,我总觉得所遇到的这些人,都似乎在圆一个很大的谎言,让我无法安心。眼前这个唯一圈外的存在,忽地就成了我最后的一点希冀。 “你骗我,我就骗你!”小狐狸冷哼一声,睁圆了漆墨的眸子瞪着我。 我轻轻看着它,终是心底一阵暖然,举着它脚跟一旋,轻盈转了个圈,欣慰笑道,“就知晓你是最好的。” “可别,方才不是还骂我来着?”小狐狸没好气地反衬了我一口,甚是得意地吊着眼瞥着我。 “那好,算是我的过错,我给你赔不是了,可算是好?” “呀呀,我可受不起……你放我下来,我还没吃够呢。你可别说,文无常这人虽是讨厌的紧,待了阶下囚的态度倒是不差。我估摸着他是在卿志门就发现你了,不然也不会这般好生待我。”小狐狸咂咂嘴,瞅着桌子上的吃食。 我将它往桌上一放,“撑不死你。” 小狐狸横了我一眼,一幅懒得再理我的样子,继续往嘴里塞着吃食。我看着那些精緻的吃食,心下见好,拿着牙箸翻了几筷子尝了一下,味道是不错,难怪小狐狸这般吃得停不下来。我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小狐狸吃着,心底一片安然。 “小狐狸。” “我有名字的。” “你在凡尘多少年了?” “嗯?问起这个做什么?差不多……有一百多年了罢……”小狐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凡人间的喜欢……是什么样子呢?你呢,可有喜欢过什么人啊?”我撑着下颚,问起这些话来,懒洋洋地轻软瀰漫了心底,生出些醉酒的微醺感来。 小狐狸停了下来,包含惊异的眸子转过一阵古怪之色,咕噜道,“你……没事吧?” “怎么会觉得我有事呢?”我指尖点了点桌面,斜睨了它一眼,对它的大惊小怪有点不解。 “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又是一阵咕噜,跳到我的额角,油腻的爪子贴到我的额头,“可是脑子被拍了么?” 我一巴掌拍了过去,嫌弃道,“脏兮兮的,你脑门子才被拍了,这不正是?” “嘁!说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惹得白纸似的你千头万绪的。” “白纸么?”我轻轻道,心底闪过了姬家墓葬的画面,“是遇到了……一些……人……” 便在这时,响起了叩门的声响,门外有人道,“宁姑娘,大人差我送来古物经。” “就来。”我起了身,揉了揉小狐狸的头,走到了厢门前拉了开,就见先时领路的小厮双手捧着一方托盘,上面放着一方锦帛文书,正是那日姬明澈手下的古物经。 我双手接过,正要道谢,就听那小厮笑道,“公子备好了宴席,请姑娘前往一续。慕公子也在的。” 不知姬明夜又是什么盘算。我心念动之,垫了垫手中的托盘,“稍待片刻,我搁下就来。” 我转身走到了桌前,将托盘放到了小狐狸面前,“狐狸,你要去么?” “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也罢,你在这好生呆着,别乱跑,我去去就回。”说话间我稍稍整理了下衣襟,罩帽在书房就摘去了,只是发间灵机未去,依旧是乌墨流曳,落至腰下。 “我就说怎么不一样了……原来,是你这身……不过,挺好瞧的。”小狐狸又塞了一嘴,咕噜着依旧让我听清了它后面的话,“要是面具摘了,估计就更顺眼了。” 我轻笑了下。心底暗衬,我倒是也想啊。这样啊,没准儿师傅瞧见了,先认出我来呢。 压下蠢蠢欲动的苦涩,我脚步轻移,衣袂微动,随着那小厮前去赴宴。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八章:少年游 文府不似卿志门深广阔气,也不是绛红阁的富丽辉煌,质朴简单,应有的却是都有。飞檐阆苑,穿行数次,才来到一精緻别院。 院中前后数丈,盛开的桃树一路缤纷,蜿蜒的小径顺着引渠通往一水榭小亭,里间的人紫衣华服,蓝衣清濯,推盏饮酒,我几乎可以闻到那桃花醉瀰漫的酒香。 小厮见礼退下,我一人孤步行去,恍若前往一幅水墨仙境。 明明还邀请了我,怎地这两人就先饮上了。 “晚来晚来,定要罚酒!”姬明夜眼尖,远远瞧见了我,挥着衣袖,大声笑道。 “晚来是客,不该是做东的自罚,怎地怪得我来?”我轻笑应之,步履轻踏,覆尽一地落花,到了亭中,就听慕清哂笑,“哪里有客,客从何来?” 第49页 我不曾见过慕清这般肆意的模样,一时心中微怔,想来他憋屈已久,此时借了酒意,便撒将出来。 “不曾是客,是一友乎,应有惩罚。”说罢,我挽手执起酒壶,将为我备好的空盏满上,一连饮了三杯,才放下酒盏落座。 “好酒,好友,好豪气!”姬明夜一声豪笑,一杯与我,一杯自斟,举盏平我而视。 对上他少年成熟的眼眉,我抬手与他酒盏轻碰,亦勾起唇角,洒然道,“好酒,好友,好算计!” 不等他答,我仰头饮下,就听慕清一声冷然嬉笑,“好一个好酒,好友,好算计!” 他冷笑间,拂袖一勾,吊起酒壶,掀了酒盖,抱头痛饮,酒渍汹涌,跌落在他的衣襟,斑斑痕迹,恍若泪沾。 我平静地看着他,余光所见,姬明夜脸色一阵阴暗。 慕清痛饮完,一抹唇角,抱着酒壶坐在水榭亭前的石阶上,散了身子倚在亭柱上,颓然笑道,“小夜儿,是不是从一开始,广陌的相遇,你与我都是算计?也算计好了的让姬明澈知晓我的身份,死在我怀里,让我背负了一生愧疚与你?” “阿清,你还信不信我?信我的话,就按照我们惯常的方式来解决。” 姬明夜说话间,一推酒盏,褪下锦衣外袍,露出里面的贴身短衣来,身形一跃,就跃到了桃花树下。微风拂过,桃花落在他肩上,殷殷地斑驳嫩红,衬得他眼眸清澈极了。 慕清微微抬了抬下颚,斜斜看着姬明夜,半响才轻笑了句,“好啊。” 我见他们这是要动手的意思,便捞过余下的酒壶,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递到唇际,慢慢地抿着,“好酒须慢品,好友须交心,算计嘛,就须得好生欣赏了。” “你啊,起手的,永远是这一招。”姬明夜侧身一躲,避开了慕清投掷而来的酒壶,接着身子一矮,肘角击出,撞嚮慕清随之攻来的身形腰侧。低眉间,却是横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番话很是不满意。 慕清反应也是快,腰劲勃发,生生一个硬旋,掌下横走,抵住了姬明夜的肘角,笑道,“你不也是一样?” 两人如此依凭单纯的技击相博,一招一式,都好似能洞察彼此的出招所在,你挡我拆,你解我封,你来我往地竟是斗了一个时辰。 言语交错,我大约也知道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十年前,慕清与七岁生辰月前,遭逢家变,随后被林西凛带走,照顾了他七年。期间,因他的身体不能修习秘术,故而林西凛带他游歷各方,遍寻技击高手,教习与他,终是学得一身搏命之术。随后,林西凛离他而去,他带着她在七岁时赠予他的麒麟剑,孤身一人返回邺城报仇。途中歷经广陌,遇到仗着秘术之身一时骄横的姬明夜,慕清以手中麒麟剑能消万法之力巧胜了姬明夜。姬明夜不服,一直缠斗与慕清,慕清无法,只好约定两人单纯以技击之术相博,如此一斗,就是月余。 两人年纪相近,兴趣相投,几番下来,惺惺相惜,竟是成了好友。同习同坐,互相切磋之余,除却秘术,两人的技击修行都是大有增长,最后,竟是谁也赢不了谁。 慕清寻仇心切,找林西凛又是认真,耽搁月余,已是难得,得到互不胜负,随而辞行。 姬明夜纵使不舍,奈何封地所在,也是不能擅离,只好应允。再次相见,便是因姬明澈生死之局,如何不叫人多想? “算计,我不知什么是算计,我也从未算计与你。大哥之死,死在四香车,林西凛又是只魅,这是一早就算好了的。我心小,容得大哥,容得你,便再也容不得算计之人,你若信得过这份心,便该同我一般去找那算计之人,而不是在这里颓然撒着酒气!”姬明夜将慕清按在身下,一脸恨得他不争气的样子。 慕清反手一挣,不想姬明夜竟是用了秘术之力,“你我相博,何时轮得到秘术来论?”言罢,眼眸一迷,竟是一抹龙息溢出,白光耀眼间,他一挣而脱,左手臂衣袂撑裂,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银白龙纹,恍若心口上的那般,散发着强烈的龙息。 将姬明夜高高提起,慕清恨声道,“就算不是你,也是你大哥。他自己践行不了十年之约,何故要我来担负,凭什么,你们都要这般期望与我!我……我……根本,担不起啊!” 他一声低吼,将姬明夜远远掷出。 我见他几如疯狂,显然是控制不了体内强大的龙息,忙祭起灵机飞身而出,接住了姬明夜。落地时身形再出,祭出龙魂剑以剑柄磕在他的后颈,龙息得龙魂剑引导控制,终是安稳下来。 慕清也恢復了眼底的清明,看着姬明夜踏花而来,别过了脸去,“我……抱歉!” “大哥之事我会查得清楚的。只是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姬明夜走至跟前,眼眸深邃地盯着慕清手臂上的银白龙纹,“魂骨之力?你不是不能修习秘术的么,又怎会有魂骨之力?” “他在万青山已经死过一次了,若不是龙息化心而护,他恐怕不能活了。”我知道终是掩藏不住,只好将真相说了出来。 只是龙息化心,一直都好好地护住心脉,如今蔓延到左臂,难道在数次激斗之下,龙息竟是在缓慢地改变慕清的身体结构么?我一时也想不明白慕清身上的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但他现在不能控制龙息,随时可能因为刺激而陷入疯狂,这种疯狂不仅会蚕食他的身体,也保不定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来。 第50页 我看着手中的龙魂剑,忽地生出了一个想法,但又是一阵踟蹰。 毕竟,这是师傅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这么说,他也是可以修行秘术了?”姬明夜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控制不住龙息,即便能修习秘术,恐怕也只能加快身体透支的速度罢了。” “那该如何?”姬明澈急道,一脸的担心,“身体承受不住又是什么意思?” “他本是凡人之身,本没有自来修行养护身体的魂骨之力,贸然接受了如此强大的魂骨之力,本就承受不住,如果再因暴走冲撞,那自然是会被反噬损伤的。如今只有……”我心下一横,还是决定助他。 “如今只有将我的龙魂剑予他,帮助他控制引导体内的龙息,免为损伤。” “你!”慕清听完,惊讶而起,撑着犹自失力的身体,“不要帮我,我也不需要!” 姬明夜见状,忙扶住了他,“阿清!” “我不能!我心底……只有阿凛一人……而已……”慕清神色难堪,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 我终于明白他所担心的,不过是怕林西凛介意而已。 我眉眼敛了情绪,抿唇淡然,“林中那些话,你权当是我疯言疯语,无须挂怀。我帮你,如今已没有其它的意思,即便我是真得有什么目的,你只需记着,我也是不会伤害与你的。更何况,我们,不是朋友么?”我将龙魂剑双手递出,托于慕清面前,瞥着姬明夜道,“你说,是不是?” 姬明夜神色复杂地眼眸闪了闪,随即咧开了唇角,大声笑道,“是,当然是!明夜能有两位如此好友,当浮一大白!” 姬明夜眼底的清澈诚挚让我很是安然,眼见了慕清为难的表情,轻声道,“就算是为了林姑娘,你也该保重身体,不是么?” 慕清闻言,低头思索了数息,再抬眸时,眼底已经平静和坚决,推开姬明夜扶住他的小臂,站直了身体,俯身对我深深一礼,郑重而道,“慕清承蒙你数次照顾,此生只当你是我再生恩人,定会寻机报答,万死不辞!” 我知道他还是在介意着我曾说过的话,刻意撇清身份,当下也不勉强,待他直起身来,将龙魂剑放进他手心里,平眸温道,“是朋友,不是恩人。” “对!是朋友!”姬明夜一按慕清肩膀,随手就要来按我的肩膀,到了半路又退了回去,尴尬笑道,“忘了你是女儿家的,勾肩搭背的,不成礼数。” 我不介意地一笑,“说好的来喝酒吃宴,偏生被你们两个混小子打闹一番,酒都洒完了。” “文府别的不多,就是酒多,还都是上好的桃花醉!”姬明夜俯过身来,侧耳低声,一幅怕是人听见的模样,“别看文无常羸弱,可是喝酒的一大好手呢。” “是么?”我讶然,确实是看不出来。 “我着人拿酒来,我们再喝。”姬明夜说着就走了,留下我和慕清两人静静相对,也不知是他故意,还是心思单纯地忘了我和慕清之间的尴尬。 “剑,是好剑。”终是慕清先打破了这尴尬。 我知他是想缓和,心下也算是得了安慰。 “龙息龙魂本是一体,如今合二为一,也是应当。”想了想又补充道,“秘术修行运转之法,明夜应是清楚的,届时你问他便是。” “好。” 慕清应的平静,我亦平静无澜。 这一场宴如人生,聚也罢,散也罢,我都似走不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姬明夜简直是有些刻意玩闹的意思。 除却晚间助慕清修习秘术之力,控制龙魂之力,白日里他就招唿着我和慕清两人到处游散,几乎都把邺城逛了个底朝天。 我欢喜得紧,毕竟人间热闹,处处新奇几乎都让我难耐兴奋,恨不得将这些一股脑的都搬回了冷寂渊里去,也让师傅瞧些。 苦了的则是慕清,白天陪我们两个嬉闹,晚间里还要勤奋修习,好在他人善于忍耐,白日里倒是没什么不对付的情绪。纵使我与姬明夜逮着他数次以此打趣,他都是毫无所感,万年不变地冷着一张脸。 日子就这样似缓似慢地过去,很快便到了无往书院的入院之期。 我担心的是,慕清修习半月,依旧只有左臂能够运用魂骨之力。 面对各界对无往书院的觊觎之心,这一关,恐怕,并不好过。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九章:无往三问 这一日到了,姬明夜早早着人叫了我们起来,沐浴过后,着了他送来的新衣物,我看着镜中的一身短打白衣,甚是精神。想来,姬明夜怕是会有争斗,故而也没准备水袖盈衫。我习惯了龙魂的利落护甲,于此,倒也是方便得紧。面具未取,罩帽依旧是得戴上。顺了顺罩帽轻纱,透过轻纱瞅着犹自沉睡的小狐狸,心下想了想,我本是与它该无牵连,古物经一事已经挨它受累,此间,便也罢了吧。收了水镜,不想吵醒它,脚步亦愈发轻了地到了厢房门口。 小厮在门口候着,径直领着我去了后院马房,姬明夜早早在那等着了,亦是一身紫衣轻短,掩不住的神气。瞧着我来,先是打了招唿,“轻夜白都等得不耐烦了,阿清呢,怎地还不来?” 第51页 “来了来了,我瞧着你才是最不耐烦的那个。”慕清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侧过身子,眼瞧着他一身蓝衣贴短护身,从我身旁走过。 这几日里,我们虽是时常嬉闹,但他依旧与我隔着有礼的疏离,刻意得紧。 我多少有些在意,眼下瞧他又是这般模样,心底轻嘆一声,也朝着姬明夜走去,“可都吃了夜草了?” “我吩咐得,谁敢大意,扒了皮去!”姬明夜大声一笑,牵出我出门常骑的那匹周身通透似雪的轻夜白来。 我接过缰绳,轻轻抚了抚它的鬓毛,看它打了个舒适的响鼻,笑道,“看样子是吃得足了。” 姬明夜亦牵出了他的红叶。他那马一袭熘红,每次出门,最数得它耀眼。性子是烈,脾气也不好,旁人碰不得。此时刨着蹄子,一幅耐不住要出去撒欢的样子。 “昨晚个什么时辰起的?”我打趣着姬明夜。他的红叶性子烈,闹脾气的时候,非得他亲自照看,看它这蹄子刨的,想来昨晚个是闹了。 “亏得我起来,不然你的小白还不得让那黑子咬几个窟窿出来。”姬明夜说着斜看着那厢安静立在一匹黝黑骏马的慕清身上,“喂,阿清,你那黑鬼子,不知道昨晚发了什么疯,逮着轻夜白咬呢,若不是我红叶叫的瘆人,小厮按不住,我可管不来这事了。” “它有名字。”慕清安静立着,黑马也立着,就像一道黝黑的影子,黏在了慕清身侧。 “马呢,也是有着脾气的嘛,我们不是还常常闹么?”我随口道,心底并不以为意。 “这话可就听得别扭了,感情你还把我们比作马来了?”姬明夜朗声一笑,牵着马就往外走。 我随他笑了笑,“可是你自己认的,与我什么相干?对了,平日里出门,多去的凡间闹市,以马代步我倒是觉得可以。可今日是去那无往书院,来往的都是修行之士,御行即可,怎地也牵上马来了?” “少不得也有凡人去的,敌暗我明的,掩藏下实力,总是好的。”姬明夜人虽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心思却是谨慎得紧,大约这也是他身为姬家人的一个可怜之处,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下来。 “倒也是。”我附和道,也牵了轻夜白,随着他出了后门。 从邺城去卿志门的路我也是随着林西凛的四香车走过一程的,我们三人座下马匹不差,但是比起林西凛的车架来,到底是慢了些许。我们出门时天方泛白,到了卿志门下,日头已是挂高了。卿志门残破的大门前也堆满了人,当然,少数里也是披着人形的,或魅,或妖,或掩了气息的修行秘术师。 我们三人马蹄子一落,就惹得不少人回了头。 慕清与姬明夜面向生得都是不错,惹得几个少女妇人之相,眼眸潋滟地多看了几眼。姬明夜立时侧过头来,哂笑地瞅着我道,“好在你遮了头脸,可不然要惹人回头几许呢。” “就你话多。”我白了他一眼。他是个不饶人的主,先前我闹了他一句,想来是随时惦记着。 我们三人下了马,让随行的小厮牵过一旁照顾,就随了人流进了卿志门。 我注意到慕清的脸色有些沉,知他是见景起意,心下也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姬明夜先说了话,“阿清,你这什么事都放在脸上的,可别让监考的先生没了好印象,不许得你入院。” 慕清听得,一个人在前沉沉走着,半响才闷出了一个字,“嗯。” 姬明夜摇了摇头,轻看了我一眼,“他哪一点儿好了?” “我也不知……”我敛了声气,语气轻极了。 眼眸所在,是慕清渐远的背影,恍惚间,好像与一抹瘦削的背影重合了。 卿志门几乎被破坏殆尽,高大的院墙到处都是残存的山鬼精魅肢体,也不知秦时欢怎么想的,都懒得打扫些许,任由这副样子摆在前来应试的人面前。 一路过了修身庭,到了倒了半拉房檐的知礼院前,人群的长队才停了下来。 这里倒是稍作了打扫,与万般残破间,显得独立一隅,檐角的木质风铃犹在,依旧是随风地轻轻闷撞着,别惹了一番清宁。 我仰着头,透过轻纱看着它,心中想的却是,待会见了秦时欢,该以怎样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这么想了。 回过神来,是姬明夜在我眼前晃着手指,“阿宁,发什么呆呢,该我们了。” “是么?” 我回过眸,知礼院的门前空荡荡的,先前那些长长的队伍,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只有一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静着一双乌墨的瞳子看着我。 我勐地转头望向来处,满眼的是看不清人数的队伍排到了末处。那些人眉目各异,神情不一。见我回头,少有的露出些不解之色来。 我一时惶惑,几乎想立刻逃离此地。 姬明夜却是一把拽起我,几步到了那女童面前。 “你们三个要一起?”少女动了动眸,乌墨里闪出一丝琥珀色。 “是的。”姬明夜一口应下。 “我叫苏浅,随我来罢。”她很是冷淡,语气里一丝感情也无。人像是个木娃娃一般,步步有序地在前带着路。 第52页 知礼院我见过一次,除却四周贴墙而放的书架,宽阔的厅中都是列列书案,此时就中挪走了一些,显得更是空旷,尽头落了一架屏风,透过纱面,可见后面一方书案,案后坐了一人,衣衫素雅。 我眼角一涩,只觉得这人,是更瘦削了。 “无往三问,一问无,二问往,三问无往,三位请作答吧。”秦时欢的声音依旧温和,不平不仄,无情无绪。 “无家,往仇,无往不摧。”慕清抢先答了话。 姬明夜看了眼慕清,随即踏前一步,亦昂着下颚道,“无家,往仇,无往不利。” 我听得心底一阵发颤,喉咙哽着,如何也说不出话来,缓缓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彻底僵住了身子。 “家仇因果,无往因果。你们去罢。”秦时欢声淡而远,一字一字地响在了我的耳边。 “先生,慕清家仇难报,如今就指着先生这里了,求先生可怜慕清了。”慕清说话间,就地一跪,扑身就叩了头。 “阿清,你起来!”姬明夜见状,一把穿过慕清的腋下,就要拽他起来,不想慕清死力之下,竟是拽也难动。 姬明夜一跺脚,恼道,“你怎地就这般没了志气,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如今你已具备了魂骨之力,大不了我们去夺别人的魂力去,怕什么!又求个什么!” “如此行径,无异于白送性命,何必?”一点清音乍起,秦时欢竟是勾了琴弦,寥寥几手,音色空荡荡地震在了人的心上 古井本是无波,此刻了,澜无止尽。 “秦时欢!你无,我往,本是无往,何来无往!”我不知哪里来的闷气,很想推倒屏风,撕开了他那温和的表面,看看他的一颗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轰然一阵乱音,是人一掌按在琴弦面上的缘故,就听秦时欢似是极为隐忍地道,“你起来,都出去。说话的,留下。” “起来罢。”苏浅冷淡出声,木娃娃般走到慕清身前,掌下托起他,携着他就往外走。 姬明夜看着我,眼底疑惑不掩,动了动唇,终是轻抿上了唇,随着苏浅一同架着慕清走了出去。 我无力地垂下了肩,跌坐在了一方书案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总是……忍不住……对你……我……” “你对我,有很多问题,对么?” 秦时欢走了出来,月白的单衣素衫,墨发未挽,脸色苍白,薄唇一丝血色也无。 见他这般颜色,我心底一紧,直起身来,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灵机很是孱弱,忍不住压着声问道,“你受了伤?” “后面还有很多人,晚间若是有时间,便再来此处罢。”他并不答我,似是很累,眼眸里的琥珀亦是黯淡。我知得眼下场面也容不得细说,只好应道,“我就在此等你。” “那你去后院等我罢。”他说着抬了抬手,指向了屏风后面,“简单收拾了下,算不得太差。” 我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回过头就看他亦看着我,眸底神色复杂。 “你撑得住么?”我掩不住心底的担心。他这幅样子,看得我心底是悬着的,怎么落都落不下去。 “你去罢。” 依旧是不正面回答的语气,我心底又是一阵闷气而起,拧着眉心地轻恨道,“你若是死了,做了鬼,我也会揪你回来!”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章:你是谁 我步履见沖,不消多时便来到了后院,眼见的残破让我心烦意乱,胡乱扫过,余光里一抹清幽静然而立。那是一方不大的竹林,拔高的身形上挂着些许残叶,显然也是没有逃过一劫。幽林竹下,一角飞檐而走,我顺眸而视,足下不停,几步到了竹林之前,拨开一片视野,就见一方独立的院落整齐地隐在后面。篱笆围栏护了一圈,愈发显得它遗世而独立。 心想着此处便是秦时欢所指的简单收拾出来的地方,心思颇定,欺身近前,推开了篱笆院门,踏着青石间隔铺就的小径,走到了屋前。檐角很宽,门廊亦是铺就了三人径宽,围绕了屋身走了一周。护栏半人与高,扶面两掌见宽,零散了些简帛之书铺着,而另一边的护栏上则是摊开了些茎草,干枯地散发着特殊的气味。 我闻得出那是药味。心下一阵说不出的压抑,踏上了木板门廊,推开了檐下的房门。 门桕发出吱呀的声音,首先落入眼帘是一方简单的客厅,靠墙的正方案几上放着一战角油灯,灯油清冷。左右两张简单的椅子,椅子旁侧是通往后院的两道小门,视野过去,是后院里依风晃动的竹林。我站在门侧,左右而视,两处各有房间,细思了下,我抬步走向了左侧的房间。 房间里依旧很是陈简,一方木床,一方书案,两张椅子。案上书砚笔墨一应俱全,散乱着几页薄锦,清清白的底子上面墨色点点,我缓步走了过去,低头看下,是数幅黑白墨画。我抬手一页一页摊开了看去,绘的是姬家墓葬之下甬道里的壁画故事。 想起秦时欢的话,心底一时不免复杂。他说他是游歷各处,只为欣赏世间瑰奇,眼下的绘面到是有这么个意思,但是一路所来,他身上的疑问愈积愈多,如何不让人在此之外,多想上几分? 第53页 环视一周,除却案上的书画,别无所察,我便放弃了,走到另一房间。不曾想只立在门口,就将右手的房间瞧了个透彻。几乎与左侧一般无二的布置,书案干净的让人无法多想。整个屋子给人一种简单通透的冷然,使得我心底愈发空落,神思飘忽地走出了屋子,踏下门前木阶,放缓了身子,贴着门廊坐了下来。 倚在门柱上,我盯着篱笆的院门,心底慢慢地就沉下了无尽的虚空里,唯一念着的,就是秦时欢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睁开眸时,夜底特有的幽蓝铺散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了。 身后的屋里投射出了温暖的光,映在院中躺在一方竹椅里的秦时欢依旧苍白的颜上,让向来飘忽的他忽地多了那么一丝人气。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恍惚地想了想。 稍稍直起了倚在门柱的身子,或许是夜里特有的宁静使得我怎么也不想动了,就那么撑着下颚看着睡过去的秦时欢侧颜,听着自己轻轻的心跳声。 微风里有着时浓时淡的药味,略有潮气。院后有着药罐煎熬的泛水声,咕噜咕噜的,浅浅地压着我心跳的节奏。 “夜里凉,回屋去睡。”不知什么时候秦时欢转过了眸,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屋里投射而来的烛火,莹莹惑惑地飘进了我的心底,惹了轻浅的心跳微微轰然了起来。 “屋里也不见得多暖和。”我索性双手托起了脸颊,压缓了心绪,不平不仄地道,“你很累。” “应付了几百人,是有些累。”秦时欢对着夜空地又闭上了眼,疲倦的语气悠悠而来。 “问了那么多人……妖……魅,你可有问过了自己?”不知为何分外地想亲近他,而我也这样做了。缓步走到竹椅旁跪坐下来,小臂枕在竹椅扶手上,下颚也搁了上去,仰望着他削刻般的侧颜,感觉他身上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秦时欢的喉结动了动,“有些事情问了也是没用。” “是么?那我问的,会不会有用?”我勾了勾唇,想着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有着一句清晰肯定的话呢。 “你问罢。”他的声音愈发的弱了,隐隐有着嘆息之意。 “你是谁?” 秦时欢的心口眼底可见地起伏了一下,挣扎般地睁了眸,眉心紧蹙地定定地看着我,半响不说话。 “你,是谁?”我紧追不放。 “我是无往书院院主,秦时欢。” 我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抿了抿唇,扩大了苦笑,懒懒地歪过了头贴着小臂枕面,也不看他,散了语气,“秦时欢,你绕圈子都不累的么?从一开始,你就好像洞察了我的命运一般,不管是林中初遇,还是一路而来,看似的巧遇,你都是在帮我。我自来不认识你,是什么让你这般做来?而我,为何总是,对你,生出自然的信任来?即便,你到了此刻,都还是绕着弯子,一句实话也不曾说来,我都是从心底里相信着你是不会害我的。这样对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世间本没有公平二字。实话虚话,相对来讲,虚虚实实,不也是虚虚实实。”秦时欢嘆了口气,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长髮,这个瞬间,令我几乎有种回到了冷寂渊与师傅相处的错觉。 我眼角一片潮热酸涩,心底再难为忍耐,回手一掌拍掉了秦时欢的手,抓着扶手,绷紧了身子,自上而下地死死地俯视着他,“秦时欢!” “我在。” 他轻声而应,眼底一片平静,我愈发觉得无从可处,身体颤抖得难以止住。一掌挥出,灵机过处,噼倒了一片竹林,哗啦啦地声音碎裂不休,跌落的竹叶恍若夜雨,散了秦时欢一身。 “你无故发难,对这翠竹可又算得公平?”秦时欢轻轻拈下额角的一片竹叶,坐起了身子,随即就是一阵咳嗽,渐渐剧烈,捂着唇的指缝间渗出殷红来。 我心底一阵惊悸,颤声道,“你果然是受了伤!” “先生,药!” 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未回头,一双手捧着一只瓷碗就递到了秦时欢面前。我侧过头望去,就见是先时见过的白衣少女苏浅,依旧木娃娃般的冷淡表情,肢体僵硬。 秦时欢左手撑着身子,只好用沾血的右手去接,我见状忙抢了过来,小心地递到了他的沁血唇边。 他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心底一阵发紧,冷声倔道,“还不喝?” 他忽地轻轻牵了唇,温柔一闪而逝,贴着碗口将药尽数喝了下去。 苏浅见状,接过了我手中的空碗,呆呆立着。 “你去罢。” 秦时欢命令一般的语气,让我听得一愣。瞧着苏浅依命转身,又是木娃娃一般地进了屋,我甚是惊奇,“怎么是个小孩子照顾你,还是个死物?” “她是个傀巫,前不久巧遇,算是我救了与她罢。”秦时欢擦着唇角的血渍,眼底有些闪躲的急切,放佛是怕这血引起什么一般。 看着他擦血的动作,我忽地生出些对那血气渴望的汲取之感来。深吸了口气,我压着这种奇怪而愈发强烈的感觉,几乎是从牙缝里问了一句话,“傀巫?” “傀巫虽是没有生命之相,却与人一般无二。”秦时欢终于擦完了血渍,放佛是耗费了巨大心神一般,脸色虚弱至极,眼底倒是平静下来,毫无闪躲地又看向了我,唇角挂着浅浅的温和。 第54页 “所以你救了她?”我心中闪过一阵古怪之感,迟疑问到,“你……就这般……在意,人间之相?” “万物万生,我都在意。”他轻轻道,“换做是你,我也会救的。” “呵呵,”我轻眉一动,冷笑出声。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大抵是想用这么一句话就挡了我所有的疑问,“不,你不是一个博爱之人。否则,你不会出手。生死有命,就像我的命数一般,你根本不该与我说些什么,而该是任由命数发展,任由我的生灭,这或许才是最大的慈悲和博爱。处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我顿了一顿,轻看着他愈来愈挂不住的温和,冷笑见深,“你这样的人,最是清楚了,何必惹得一身是伤?”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命数。”秦时欢似是想到了什么,眉间愈发冷冽,挣扎着起身,步履虚晃地往里屋走去。 “你到底怎么受的伤!”我收拳握紧,指甲深陷,丝丝锐疼在掌心里蔓延开来,“难道是因为墓葬里的争斗,所以你才藉机躲开了我?” “不是。”秦时欢身子稍稍顿了一顿,随即又继续前行。 “不可能!卿志门残留的气息我探查过了,那些小东西根本伤不了你!”我不可遏制地吼了出来,急切地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就算是,那又如何?”秦时欢轻轻咳了一声,人已踏上了门廊,“明日入院。你的朋友也会来,早些休息罢。” “好。”他的背影反衬着屋里的烛火之光,瘦削地渡满了一层暖色,却是让我觉得彻骨的寒冷,亦将我的音色侵染得无比冰冷。 我坐在门廊,倚着门柱,看着那架空了的竹塌,依旧不能隔绝地想着秦时欢。此间一席话,似乎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他仍是那个疏离的人,偏生了一股特别的信任之感。这股信任让我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可愈是靠近,他便离得我俞远,我怎么也接近不了真相。虚浮的感觉如同踏在满是陷阱的黑暗之上,放佛一步踏错,就会坠入永无止尽的不可挽回里,让我再也看不清这个人,感觉……也再找不到……师傅…… 我埋头深深地躲进膝盖里,紧紧抱着自己,逃避着这种虚浮带来的绝望。 “先生,是好人。”苏浅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旁。 我抬起头,看着她漆墨的瞳,莹润得那么像人的眼睛,可是一点灵气也没有。冷淡的语气合着木然的身子,精緻的容颜放佛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我知道。”我轻轻嘆了口气,“即便他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先生,怕担心。”苏浅直愣愣地道。 “嗯?”我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是秦时欢缓慢沉入海中的背影。 “那天,先生背后,被人打了一掌。”苏浅转过了脸去,像是在想什么画面一般地冷冷道。 “是什么人?”我一惊而起,移步到她面前,锁住她僵直的目光。 “老,鬍子,长。” 我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符合这几个词的人,符合的人很多,但都是街上无关要紧的人,便是今日队伍里有几个,但灵机浅薄,是一眼都能瞧出根底的低级秘术师,即便是偷袭,都不可能伤得了秦时欢的。排除这些人,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自那日海中分别后,接触到他的消息,一是姬明夜口中说的,他和姬朝国师一同阻止了万青山的变故,二来就是这无往书院之试。 等等,国师!我心下一紧,忙祭出方物志来。 当时看到林西凛的记述时,曾提到过这么一个人。我心底默念着国师这两个字,就见方物志上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相,皱纹蔼蔼,鬍鬚鬓长。我心底一阵发凉,提着方物志就冲进了屋里去。 “是不是他?” 秦时欢正立在书案前,翻着那几幅绘画笔墨发呆,眼瞧着我冲进来,指着方物志上的面相问他,显然讶异,瞟了一眼我手中的方物志,转身继续收拾着书案上的绘帛,轻描淡写道,“苏浅多嘴。” “姬家一方面求着你,一方面又暗算着你,你还和他们纠缠个什么!”我实在不解他到底什么盘算。 “此事与你无关,不劳费心。倒是你那朋友,你多留心些。他根基不强,入了院,虽是会得我指导牵引,但是他心性不稳,易怒易躁,这是修行之人大忌,你要多劝解些才是。” 秦时欢就着手上收拾书画,自顾地说完了话。 我抿着唇,心底憋屈,恼他恼得不得了。 他收拾完,见我无甚反应,随抬起头,看着我,沉默了半响,眼眸转过别处,“我要休息了。” “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叫在意你的人如何作想?” “不会有人在意的。”秦时欢轻飘飘来了一句,转身开始解衣服,显然是要以此迫我离开。 我转过身,没好气道,“你这人不仅无信,还没心。若是没人在意,苏浅凭什么多嘴。” “她又不是人。” “那我呢?” 秦时欢解衣的簌簌声停了下来,我绷着心,话没过脑子,就那么出了口,顿时唿吸也不敢大气儿了。 第55页 “你,也不是。”好半响他才说了句,我话哽在喉间,他又飘来一句,“我睡下了。” “你,真是恼煞人了。”我气极,砰地带上了门,冲出门口,差点撞上了立在门口的苏浅,脚跟立时打旋,一个侧身避了过去,看着苏浅毫无灵气的眼,心底又是一阵恼意,足下一跺,灵机祭起,御行飞了出去。 我御行了一路,冰冷的风也吹了一路,收身立于一湖落脚边,借着幽蓝暗光,瞅着水面里自己幽白的倒影,头脑瞬时清醒了些,心下里愈发觉得这一晚与秦时欢处得诡异。 他分明是有话的,细想之下,才发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极有意思的。 公平,虚实,他在…… 明明救了人,明明受了伤,明明应了慕清他们入院,明明……知晓……我不是人…… 将一个个问题都丢给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 想来想去,似乎一切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之上。 我轻轻甩了甩头,想要剥离这一切的真面目,湖对面里忽地响起一阵水花,水花里随之缓缓地升起一方枯骨来。那方枯骨出水伫立,幽暗里便伸出一双玉手来,提着滴血似的缎锦轻衫披在了枯骨身上,动作轻柔而恭敬。 我极目瞧去,不禁屏住了唿吸,封宁术自然祭出,封住了所有灵机气息的散出。 是战神。 那双玉手的主人,却是林西凛。她褪却红衣,一身幽蓝似水,衬得面无表情的倾城颜色无比冰冷。 战神让林西凛打理好了轻衫,掩了一身枯骨,随行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黑洞洞的眼眶盯了我一眼。我心底一颤,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撤封宁术,灵机祭起正准备开走,就见战神收回了目光,幽幽地没入了黑暗的林子里,隐了身形。林西凛毫无反应,恍若木人一般,也跟了上去。 林西凛随着战神的出现,对待战神的态度亦是极为恭敬,一脸的毫无表情,没有被强迫的意味,这让我看不出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思跟在战神身边。好在的是,确定了林西凛确实是被战神带走了。这样一来,除却战神出手,林西凛至少是安全的。 我心底这样宽慰着,脑海里却是浮起了慕清纠结的颓然表情。 暗自沉吟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一章:二次考校 天光泛白的时候,我回到了卿志门。 确定战神走了的时候,我潜入了湖水里,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吸引如此强大的战神,灵机散出,探查了几乎每个角落,除却湖水的格外冰冷,却是毫无所获。 天亮之后是秦时欢安排入院的时间,眼下再回去文府找慕清他们,定然是来不及了,我便决定先返回卿志门,届时与到了的两人再行汇合也是正好。 方到了卿志门地界,我就察觉了多数灵机所在,各有所异,应是得到秦时欢三问认可的一些人已是先到了。便掩好了灵机潜到人群聚集所在的知礼院房顶,静静扫量着下面的数十名神态各异的秘术师。 这些人聚集在知礼院面前各个角落,或有冷漠,或有淡然,其中一人却是悠哉地横躺在一方阆苑廊道雕栏上,翘着腿晃悠着墨靴尖儿,白衣打底,黑锦对襟落下,右手枕在后颈,左手套了一双黑皮墨甲指套,隐隐泛着寒光,显然是锐刃暗藏其中,搭在心口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年龄也是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朗眉星目的,薄唇微翘,闭着的眼眸轻轻动着,应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看不出他灵机深浅,是除了秦时欢,战神及明老七的第一人,这让我心底隐约有些不舒服。天下之大,奇人妙多,慕清的安危,我一时真有些担心,很是怕自己保护不得与他。 眼光一挪,就瞅着影壁阴影处立了一男一女两人,两人灰色素袍一般无二。男子长发高挽了沖天髻,束了一灰色轻纱冠,系带指宽贴耳而下,背负一柄灰鞘长剑,看上去仙风道骨,超然物外。女子则是随意挽了两缕墨发后系了灰色髮带,垂绦而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心一点硃砂掩不了她眸底一片冷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容颜,竟是不比林西凛差上几分。若说林西凛是媚,那她,便是冷了。 两人的灵机很是奇怪,若隐若现,似强不强,似弱亦是不弱,几缕气息幽幽缠绕,不生不灭地透彻淡然。我曾在林西凛身上有觉察到过这样的气息。林西凛出身小东莱山,莫不是这两人与她有什么关联?这两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眼角却是隐隐有着尾纹。我隐隐觉得,他们,也不大是凡人。 林西凛奇怪地留在战神身边,如今又冒出这两个人来,着实是令我头疼费解。 这时便听见影壁后面越过人的说话声来。 “慕清,你精神点,好容易过了初试,过会子要见那院主正容了,别失了你这卿志门第一任门主之子的气度。”姬明夜的声音精神烁烁,意气斐然,一时觉得有他这么个朋友,在慕清身边,也是幸事。 姬明夜说着人就越过了影壁,侧着头又道,“你说我说的这是也不是,阿宁?” 阿宁? 我见他这般模样,似是正与我说话般的轻松自然,可是,我正隐在房顶,并没有返回过文府。他这一侧头的姿态,放佛我此刻就在他身侧一般。 第56页 惊奇之下,随着他的身形越过,身后走出了两人。正是一身蓝衣长衫昂首阔步的慕清……还有……一袭白衣,罩帽遮掩容颜的……我……自……己…… 小狐狸安安稳稳地蹲在那个‘我’的肩头,眼骨碌子一如既往的灵透乌墨,显然也是没有发现那个‘我’的异常。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另外一个……我? 而且,就在慕清身边,这让我惊怕极了,几乎忍不住就要突下去,撕下那个‘我’的罩帽来! “都来了?”秦时欢不知何时立在了知礼院门口,一身月白素衫,墨发梳了一个简单的散髻,眼眉精神,薄唇朱润,竟似全然好了一般。 他灵机受损巨大,如何过了一夜,就这般好了? 眼前种种,恍若铺了一层浓雾,让我看不清到底如何模样? 警惕地又看向了慕清身边,就发现方才那个‘我’已经不见了! 心下惊惧更甚,我自恃灵机不差,却连那个‘我’如何行动也是不知,简直让人觉得十分诡异。 战神面前,我都未曾这般惊怕,一层冷汗沁出额角,手心里更是潮湿不已。 想了一想,我悄然落下檐顶,偏过了几个阆苑,收了封宁术,几个疾步混进了人群,悄然走到了慕清身边,拿捏了灵机随时准备应付变动。 小狐狸亦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轻窜到我的肩上,我眉头一皱,就听小狐狸以灵机传音道,“你可算来了,我还真怕你出了事。” “这么说,你知道那个不是我?”我狐疑道。 “他根底子我一清二楚,回头与你细说。”小狐狸难得正色,我也只好压下惊异。 “那谁,帮我点下人齐了没?”秦时欢看着从院后转来的少女苏浅,指着院里的人。 他的形举,让我觉得这不像他。 “你,不是。”苏浅木娃娃的表情,张口就是拒绝。 “我?不是什么?”秦时欢忽地一笑,眼眸诡异,俯身偏头,就那么斜瞅着苏浅。 “这闹得哪一出?”姬明夜凑过头来,低低问着我。我瞧着他一幅瞧好戏的模样,想来是根本没有发现方才那个‘我’的问题,心下一时又是一寒,勉强应付着他道,“你瞅着可有什么不妥?” “我说不上来,总觉得别扭,可又看不出这别扭在哪里。”姬明夜扯了扯慕清的袖口,“你瞧出什么来没?” 慕清摇了摇头,瞅着秦时欢道,“这人在故意卖破绽,他肯定不是昨日里那个院主。” “嘿,我说阿清你厉害啊,看出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姬明夜显然惊讶,上下打量着慕清,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不同来。 我听得慕清这般说到,心底更是奇怪。若是慕清能看出他不是秦时欢,但为何就没能看出方才那个‘我’的不同来?照这样的话,那就真如慕清所言,眼前这个秦时欢是在卖破绽,故而才能有着不同于他的形举出现。这样算来,这个人就更可怕了。 “颜良,别欺负小孩子。”略带弱气的声音从苏浅身后传来,脸色依旧不是很好,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落在附身瞅着苏浅的人身上。 这个人,才是我认识的秦时欢。 一时,场面上两个秦时欢并阶而立,除却了一个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几乎一般模样,辨不出伯仲。 “哈哈,院主见笑,颜良只是开个玩笑。”说着,那面色正常的秦时欢,洒脱一笑,抬手一抹脸,他的脸就完全变了。苍老的褶皱在他布满斑纹松弛的脸上堆砌,眉毛稀疏灰白,眸色浑浊,眼角耷拉,随着身形一步一步落下石阶,背嵴也佝偻了下去,像是一个苍老到随时可以死去的老人。他颤颤巍巍地走进了人群,转身之际,却是抬眸瞅了我一眼,转到小狐狸身上,萎缩的唇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嘿嘿了两声。 “好了,十六人都到齐了,你们便听下接下来的题目。” 秦时欢依旧是一幅很累的样子,抬眸扫了一眼场中的人数,续道,“三问皆问心,既然你们都有所答,亦得到了自我的承认,是个不错的开始。那么开始之后,就是行动了。”他轻咳了一声,稍稍喘息了一下,“你们也看到了,卿志门被毁了十之八九,姬朝大王又让我在此教学,故而,为了来日你们能安生修行,麻烦你们助我重建这里罢。十日时间,以此为限,你们随意建造所想要长住的居所,无所顾忌,随性而为。可一人独建,亦可数人同建,都随你们意罢。” “十日?可否短了些?”一人出声,发自廊下。 我回头望去,正是那横卧廊下围栏之面的黑白衣饰,戴着奇怪手甲的青年。他一脚踏在扶面,一脚垫地,看上去很是肆意张狂。我看不出他的灵机深浅,敢如此作为,定是有着强大秘术的仰仗。 “你们可以聚众而建。”秦时欢看了他一眼,淡淡言过,转身便走便道,“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定是要你们最想要长住的居所模样。” “既是院主要求,那我等依从便是。”灰衣素袍的负剑青年对着秦时欢渐远的背影,单掌立在胸前做了个揖,言语淡漠而见礼。 第57页 “十日之期,诸位切莫到后院打扰与我便是。其它随意。”秦时欢的声音已经远了,庭中人面面相觑一阵,好在都是颇有修行之人,互不相识,倒是没什么无趣的话来碎语,祭了灵机便去寻建屋之地了。 佝偻的老人,走得很慢,慢得第一个出了我们的视线。 灰衣素袍的青年倒是与我们点头打了个招唿,便随着清冷的女子拐过了一方阆苑角落,没了身形。 那黑白衣衫的少年,却是嘿嘿一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都是些奇怪的傢伙,倒是你们几个,怎地还混进了两个凡人?”说罢,玩味地扫量了我们几眼,嘬唇打了个唿哨,一白毛畜生不知从哪里落在了他脚边。墨绿的眼珠子嵌在巨大的头颅里,发出渗人的幽光。 竟是一只巨大的白毛虎来。 那白毛虎一声低吼示威,少年的黑色手甲落在了它的额头轻轻抚摸着,低吼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舒适慵懒的轻哼。 少年人一声低笑,很是亲昵地看着白毛虎,“大白不懂事,吓坏了凡人可是不好。在下空十方,只是路过,诸位不要紧张。无往书院名气大得很,我来瞧瞧这无往书院到底何等神奇,不过,却是失望得紧。”言罢,身子一动,稳稳落在那白毛虎的背上,腿肚子一驾,白毛虎就窜了出去,几个纵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想不到千机门也来凑热闹了。”姬明夜瞅着空十方消失的地方晃了晃头,淡然里藏着讶异。 “千机门又是怎么个说法?”这些人一时走得干净,我顿时卸下了几分警惕,不免也轻松了些许,由着好奇心顺着姬明夜的话问了下去。 “我了解得不多,只晓得他们很是隐秘,很少走动,但是一旦出来,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姬明夜摇了摇头,扫了我和慕清一眼,轻声道,“那么,考校之试,我们怎么办?”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二章:梦中庭 秦时欢那一句我们每个人最为想长住的居所,说得我心底一跳,同时又生了万般警惕。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心下里一阵不安稳,一直以来总觉得有些东西唿之欲出,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把它给引出来。 眼下的境况,我忽然觉得是一个机会。 “衮衮,你随着慕清他们去罢,那颜良你既然知些根底,我好歹放心些。”我瞅着自己的脚尖儿,低眉避过姬明夜审视的眼神。 “那你自己小心些罢。” 慕清突如其来的关心语气让我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底不免升起些喜悦来,抿唇一笑,看着他说完就走的背影略带欢喜地轻轻应了一声,“嗯。” “你又做什么鬼?”小狐狸晃悠了下尾巴,一脸疑问,眼眸子里显然是在怪我贸然说出它和颜良的关系。 “既然阿宁说了话,想必自有她的打算,我们也走罢。”姬明夜眸底有着刻意遮掩的勉强笑意,语气缓重地勾上了小狐狸的身子放在肩上随着慕清走了出去。 我知他们定然疑虑,此刻也难为解释,驻足看他们离开后,这才转身在这颓败的卿志门中慢慢走着。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片幽林之下,残破的竹叶散乱撂着。我心下一惊,抬头看着那篱笆院门,才发觉就不知怎地又到了秦时欢的独立院落前。 竹塌空落落地搭在院中,那门也关着,依风而来的,是浓烈的药味。 想了想,我还是转了向,往别处走了。 秦时欢这个人,除非他想说,否则,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何况,他的伤还没好,十日之期,不管后面如何打算,他固然还是养伤要紧。 自该留些清净与他。 我边走边逡视着卿志门,残破的橼木掩在废墟之下,散落的木门扇页雕漆红红绿绿的,沾染着腐败的黑渣,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彩绘,散发着霉透了的气息。 不知走到了何处,放眼的是一方数十丈大小的圈湖,绿水幽暗,边缘里跌落些散碎的木块,腐败的气息一缕一缕地,逆着风幽幽盪来。 我将罩帽取下,清晰了眼前的景象,心下一动,缓步走向了湖边,俯身拾起水下里侵泡的一方碎木。仔细想了想,我有了打算。 任这红尘多为热闹,人世多为喧嚣,风景再为瑰奇,都不是我所想要呆的地方。 我最为想长住的地方…… 不就是冷寂渊么。 心下所有的浮躁虚无,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清晰所见的,是黑暗里一片干枯木林,那一具白骨,倚在木林中心,横卧着身子,以休憩的宁静之态,温柔地看着我。 师傅…… 我抿了抿唇,指尖动辄按在湖水边的泥土地面,仰头一声轻啸,灵机顺着地面铺脉而走,背后的卿志门里顿时哗哗大响,废墟里的巨大橼木破开残物阻挡,破虚而出,兜天而走,一根一柱地深深扎进了我眼前的湖水里。 溅起的水花,冰冷的砸在我的身上,我却毫无所觉,心底犹如窜着一团火,熊熊地灼烧着我,几乎要把我烧化了。 像是要把这团火烧透了一般,我又是一声轻啸而起,不断地催着灵机,引着那些橼木残枝不断地往湖水中砸入,拢聚成一片巨大的枯木林子。橼木为生死树主干,细小的破碎树枝组成枝干,一颗一片一林,终是渐渐组成了我记忆里的大概模样。 第58页 灵机的消耗,让我心底的火渐渐冷却了下来。眼前的粗糙成型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撑起身子,一阵晕眩随之涌来,忙深吸了一口子,稳住了轻晃的步子。一步轻踏,入水而走,涟漪蔓延开来,带着灵机铺散开去,清理着水中的杂物。 冷寂渊的水面是干净澄澈的,这里亦不能不同。 涟漪不休,我渐渐接近了湖水中心的枯木林,心下里轻颤不已,眼眸直直锁着中心之中,放佛下一瞬,那里就会出现了我最为敬爱欢喜的师傅枯骨之身。 指尖抚上枯木枝干,灵机运转,眼眸所在,粗糙搭建的枯木林扭曲着融合着,依着我记忆深处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冷寂渊里的生死枯木林。脚下的涟漪也停止了蔓延,脱水而出的簌簌声也停了下来,水中杂物堆砌在湖水边缘,被我用多余的废墟门扇木板压了下去。袍袖一扫,灵机变化,门扇木板压着杂物变化着成了一圈依着湖面周围而走的观水木桥。 于此,秦时欢的第二试,休整卿志门废墟,我算是完成了。 过度消耗灵机,乏力的感觉让我周身泛冷,眼眸一阵晕眩发黑,心慌之下一撑身子落在枝干之上,横卧了身子,一眼再次扫过了眼前的场景,即便不捨得闭眼,但是依旧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运行休憩之法。 我忽地睁开了眼,入眼的是暗夜里的满天星辰,血红的瞳孔放佛立时可来,一时惊怕,我身子一颤,跌落水面。仰面所见,依旧是漫天的璀璨星辰,又自盯着看了许久,终是确定了这是真实存在的星辰,并不是在邺城护城河水下水魅聚成的虚假之景,心下才落稳了。擦了侧额角的冷汗,一撑水面,就听水面涟漪盈盪之声清响了来。 并不只有一声。 我耳脉一动,顺着涟漪蔓延所向缓慢转过了眸。 眼眸所及,是一圈一圈的涟漪,似缓似慢地盈盪到了一抹流红之畔。那流红的锦缎半身入了水下,被一段枯骨的脚踝缠绕着在水底里晃来盪去,诡异的媚质在水面水下里轻轻漾着。 见是枯骨,我心底一跳,压不住视线就顺着枯骨脚踝走了上去。 枯骨白质清晰可见,滴血似的红衣锦缎放佛随时会褪去,露出一身里的空荡无依。枯骨坐在一方木板之上,两侧翠绿的藤条系在木板端处,枯瘦的指尖轻轻握在上面,不着力似地飘忽着轻轻盪着。一足水下,一足则随着轻盪,拍打着水面,发出清脆的击水声,响在我纷乱的心上,蛊惑了我所有的感知。 “师傅……” 多少次的梦中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怦然地撞击着我的心脉,淹没了我这一声轻唤。 本是低头恍若无人的枯骨,随着我一声轻唤缓慢地抬起了头,黑洞洞的眼眶就那么在一声嘆息里对上了我的眼。 我心下一怔,那是……多么令我熟悉的注目……感觉…… 身子早已反应,提着裙裾,急急踏出一步,我又生生遏制住了,生怕贸然的举动会破坏这梦幻一般的画面。 “师傅……” 我又轻轻唤了一声,忍不住心底的感觉,声音亦是颤抖不已。 轻轻地,又踏近了一步。 余光所见里,是脚下一片红光乍起。 我低头看去,是一朵妖冶的红莲在我脚下绽放,一步一朵地在我眼下绽放了一路,径直铺呈到了那枯骨脚下。 我惊喜极了。 自我有意识以来,我第一眼见到的是师傅的一具枯骨,所见为广的是枯木见幽的生死树林,而所感知的就是冷寂渊底,温暖而具有生之灵气的红莲。 彼时,我尚自婴儿之身,红莲为床,在上面玩闹嬉戏了不知多少年。 一切熟悉得就像是冷寂渊里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再也忍不住,脚踏莲花,一路疾奔到了枯骨身前,喘息着低头,紧紧地凝视着它。 “阿宁。” 分不清男女的声音温柔极了地轻唤着我的名,正是我听了千年万年的声线。 我身子一颤,酸热从心底里满溢而出,扑到枯骨膝面,‘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师傅……师傅……师傅……” 我一声一声急不可耐地叫着,放佛确认着师傅是真实存在的一般紧紧抱着那恪人的枯骨腰身,把它往我身体里死死揉去。 “很辛苦吧?”师傅依旧用它熟悉的动作轻抚着我的头髮,含笑的轻问里我感觉到了语气里的心疼。 师傅温柔的轻抚让我想起头髮还是墨色,生怕师傅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一般勐地抬头,灵机动处又催着变回了银白之色,长发散了我一身顺到了水面,像是浮萍轻盈地漂浮着。 “没有……一点都没……”我紧紧盯着那黑洞洞的眼眶,怕极了师傅的再度消失,心下里酸涩难耐,瞅着里面的心疼和温和,言语委屈起来,“师傅……我好辛苦……好想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阿宁再也不说喜欢你了……再也不说了!师傅,你不要走!” 我越说越激动,挺直了身子,勾着师傅的颈项,将头埋了进去,一点也捨不得放开。 “那阿宁还喜欢师傅么?”师傅轻轻拍着我的背,轻幽的嘆息。 第59页 “我……不敢……”我不知师傅如何会这般问,心下惶急起来,只愈发地抱紧着它,不敢看它,也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 因为我的告白,师傅罚了我,让我承受了黑炎灼身之苦,化身之痛;让我经歷了离别,孤独的等待;让我眼见了师傅被黑暗吞噬,撕裂无存。我如何还能再这样承受一次,承受尘世纷乱的惶惑,万物百相的迷乱,妖魅人心的纠葛。 我只想安静地守着师傅,守着万年的黑暗,独享师傅一人的温柔相顾,不管是出于怎么样的情感,只要有了师傅,一切都以足够。 “那么,慕清呢,秦时欢呢?” 温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致起来,寒意僵硬了我的身体,我脑子忽地清醒起来,推开了眼前的枯骨,盯着它,死死地打量着它。 “你是谁?” 它的脸变化着,一下子变成慕清,一下子又变成了秦时欢,又变成了林西凛……战神……明老七……纷乱的让我万分恐惧。 我一跳后退,深深踏进了水面,坠入了整个身子。沉重的感觉不断地拉着我下沉,下沉…… “黑炎!” 我勐地一声长啸,黑炎从我的身体里窜出,巨大的黑色火焰爆发出来,驮着我从水底里沖水而出。 一出水面,我就去寻那枯骨所在,就见那藤条木板所在,依旧是一袭红衣身影轻坐,依旧是隐掩了一幅白质枯骨,形似了师傅,但是气息却完全不同。 战神。 为什么战神会在这里…… “吼……”黑炎忽地不受控制地绕着战神低低盘旋了几圈,随后发出了一声嘶吼,我不知黑炎为什么会如此反应,印诀捏下,让它于高空盘旋警卫,自己则是一个轻身落在湖水莲花之上,紧紧盯着她。 余光轻扫,生死树在,莲花犹在,这一切并不是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解,我疑问,我警惕。 “你的动静这么大,扰了我清睡。”战神歪了歪头,恍若在考虑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这话。 “那他们呢?”若是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惊扰到的肯定不止战神一人。 “眼前的景象太过匪夷所思,凡人靠近不得,靠近了的,不想多牵惹是非,让我打发回去了。”战神轻轻盪着木板,愈发显了几分不在意的高高在上的气质来。 “那你为何还留在此地?”我盯着她,警惕地拿捏着灵气,准备随时应战。 “你灵机数次大损,仅仅休憩睡上一觉,是不可能恢復的。”她说着,语气里忽地一阵怜悯嘆息,抬眸幽幽地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你是需要以血养身么?” “你到底是谁!” 冷寂渊底,自我意识到是婴儿形态起,就是师傅每隔一段时间拿着一盏殷红的血液叫我喝下去,直至师傅离开。上一次饮血,是小狐狸的。 我一直对这件事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直至上一次我看到秦时欢捂唇沁出的殷红时,生出的一股特别而急切的汲取欲望,便对此多了几分奇怪的感觉。说不清什么的,是生出了别扭的意味。 正想着,就听战神续道,“你所仿造的这些,似乎还少了些什么呢?” 她根本不在意我的疑问,自顾自话地道破了我所有的秘密。 这让我惊惧,又让我心生了一丝希冀。 “你到底是谁!”我身形一扑而走,径直扑到了她的面前,灵机运掌,还未挥扫到她,就被生生擒住了。我知与她实力悬殊,依旧是使出了最为笨拙的方式。轻易地被她擒住,灵机压制之下只能死死地瞪着她,放佛能瞪出个什么结果来。就见她稳住了木板轻晃的动作,另一手枯骨忽地从水袖下翻出一玉盏来,透明的玉质里是殷红的液体,腥气隐隐而来。 绷紧的神经似乎是得到了吸引,汲取的欲望从心底涌起,让我忍不住地将视线转到了那盏殷红的血液上,熟悉的味道划开了我经久的记忆感。 是师傅餵我的那股血液味道。 “喝了它。”战神冰冷地命令道。 “为什么,你会有它!”我勐地逼近了她黑洞洞的眼眶,抵在她毫无温度的枯骨额头咬牙切齿道。 “喝了它。”战神的语气轻了下来,依旧不容置喙。 我感觉我的下颚被一股力道钳制住,一点一点地迫使我张开了唇,眼看着战神将玉盏推送到了唇边,腥气而熟悉的液体顺着我的喉咙温热滑下。 我不可遏制地吞咽着。 这种汲取就像是身体里藏了一只勐兽,无底洞般地想要被填满。 身体沸腾着,却是无力的。 我闭上了眼,忍不住的酸涩滚烫,溢出了我的眼角。 一盏全部饮下,周身浮起的是我在冷寂渊底饮下师傅递给我的血液同样的感觉。 战神松开了我,我无力地倒在水面之上,灵机缓慢而迅速地往身体里收拢,可依旧撑不起我想要站立的身体。 “为什么……”我无力极了,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只能转着眸子锁住了她。 战神忽地轻身倚在了左侧翠绿的藤蔓上,以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道,“你会看到的。” 第60页 努力地想要辨明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意识便有些恍惚起来,无数的幽蓝蝴蝶扑闪着翅膀,散发着冰冷的光,瀰漫了我的世界。 幽蓝里,渐渐浮现出些许画面来。 我想要睡去,却如何也不能闭上眼,放佛有什么东西,强迫着我去看那些画面一般。 好像是在一座山里,幽径小路上走出来一袭白色窈窕身影,她越走越近,近的我可以清晰地见到她与我七八分相似的容颜。 我恍惚地挥了挥手,想要抹去这不可置信的画面,又似是要看清她那与我一般无二的容颜,更加地睁大了眼眸。 少女走着走着,忽地停下了身子,直直地盯着眼前临崖盘坐的灰衣素袍的少年。那袍子我见过,是那日无往书院里一男一女身上同式同色的。 少年似是发觉被人窥视,转过脸来。眼眉让我我心底一惊,赫然是慕清容颜。他梳着与院中男子一般的沖天髻,带着同色的纱冠,依耳垂下的冠带逆风飞舞,衬得他临风欲飞。 依稀里,少女和慕清相视而笑,随即拔剑过招,两人斗了许久,亦不分胜负,最后和解而笑,一同并携而走,御行天下,不仅除妖伏魔,更是日益亲近。 画面一转,忽地到了一座百梯山门前,数十名灰衣素袍的青年男女拔剑指着跪着的慕清。慕清背上背负的是那名白衣少女,看似受伤的样子。忽地那些青年男女闪开一条道来,随而走出的是一男一女两位极老的老者来,他们一脸怒视着慕清。而他们身后则是一身灰衣素袍的少女,倾城容颜,不是林西凛,却是谁来? 我脑海里轰然一炸,画面顿时纷乱起来。 有慕清割破手腕,以血滴进白衣少女毫无血色的唇际;亦有速袍的林西凛哭泣着抱着慕清的画面;亦有两位老者同时出手打在慕清身上的画面,最终落在的是慕清满身鲜血护着白衣少女难以阖目,白衣少女悽然欲绝的画面上。 我心头一阵绞痛,这种绞痛让我蜷缩了身子,抓破了身下的红莲……纷乱复杂的画面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无论变了多少场景,变了多少人和事,不变的终究是有着与我相似容颜的白衣少女和慕清的悽然纠葛,亦有林西凛一路追随的坚持和绝望…… “你与慕清纠葛如此之深,如此,你还喜欢着你的师傅么?”战神的声音不知何时轻嘆而来,带着幽幽的怜悯之意。 我捂着心口,压抑着绞痛,喘息地撑起身子。水面里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狼狈颓然,散乱银髮下的狐狸面具依旧笑得诡异,这份诡异让我忍不住想要挥去,双手拍打着水底映画。乱水泼面之下,我勐地回头,就见战神一身红衣,仰望着生死林上幽蓝绽放的无数蝴蝶,迷离得像是一缕轻烟,放佛随风一吹,就会散了。 “慕清,到底是不是我师傅?”我嘶声而泣,急切地想要印证些什么。 战神回过了头,眼眶里的黑,愈发地暗了。 “我不过是喜欢了师傅,怎么就这么难呢?”战神的迟迟不应,令我丧失了再为坚持的力气,闭了眼,放空了所有,不想再睁开眼。 不能! 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师傅的突然出事,定然是有原因的。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师傅,定然是有着特殊原因才会离开的。这一切都还没有弄清楚,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不能! 意识混沌而模煳,依稀里见得一袭红衣飘来,大约是对红衣枯骨贴近师傅枯骨的缘故,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了过去,抓住的时候就发觉眼前的红变成了月白,欺近的脸,赫然变成了秦时欢苍白的颜。 “我是想信任你的,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信任一下呢?”打心底的安心,让我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份信任,纵使他是如此的冰凉。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秦时欢的房间里。灵机的充盈,让我很快探查到了这里并没有其它人所在。我起了身,为了确认,还是到处看了看了,直到到了右边房间里,看到秦时欢一动不动地躺在简单的木床上,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没有气息,没有灵机,没有任何生气……我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他! 我吸了口气,忍住了眼泪,疾步走到床前,连忙去探查他的身体。摸了摸心口,毫无起伏,我又去撩他的左袖,想要去探脉博灵机,不想才撩开袖口,就发现一点银色。我心下一动,随即将他整个左手的衣袖都撩了起来,上面布满了银色的龙纹,几欲慕清左臂上的一般无二。 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秦时欢为何又突然如此模样? 我怔怔地放下秦时欢的左臂,想了想,将秦时欢的衣袖全部整理好,确定毫无破绽之后,我重新走回了秦时欢原本的房间,依着原样躺好了,就像是从未醒过来一般。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三章:戏中戏 我将灵机半隐半藏,这样至少让来的人看起来,我像是在做梦一般。于此,我也可以趁机留一点灵机探查来人境况。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一人急语随着轻踏而来,“十镜,阿宁好像要醒了,我得抓紧时间回到太清的身体里,融合身体还需要一日时间。这一日,就要你好生照看了。” 竟然是师傅的声音! 我心底一阵发紧,生生压住之下,就听的令外一人冷冷应了一句,“是。” 第61页 是那白衣少女苏浅的声音。 我忽然很想笑,又想哭,我想要找的人,其实早已经找到了。 “师傅……”我再也压抑不住,哽咽出声,却是没有睁开眼睛,乱骨碌着眼珠子,看上去就像是依旧沉浸在噩梦里一般。 师傅和苏浅立在了我的床前,良久才听得苏浅淡漠冷然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样,不好。” 苏浅的声音冷得不得了,让我愈发觉得冷,梦魇一般地蜷起了身子,虚抱着自己,生怕了他们发现了什么破绽。 “阿宁……对不起……”师傅轻轻一嘆,怜悯而又自苦。 随着师傅的一句道歉,心底如同碎裂了一个巨大的洞,我深深地塌陷了进去,埋葬了所有的感觉。 轻轻抚在我的发上,师傅的轻柔温和,一如冷寂渊底日常宠我疼我的姿态。 我愈发想哭,心底生出万般的委屈来。 “十镜,有劳了。”师傅的声音忽地一声冷致清绝,抽离了手,随步走了出去。 “十方,来了。”苏浅忽地带着一丝莫名的低婉,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音色里听出了情绪,脑海里一时浮现了那名白衣黑襟的少年来。 “你在。”师傅冷然了一句,人已经到了右侧的房间里。他说着这句话,我忽然想起他以秦时欢的面目与我说的两次‘我在’,忽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有十镜在,是不是十方就不需要担心? 有了你在,我是不是也不需要了担心? 你到底是冷寂渊底的师傅,还是秦时欢,抑或是,那个说着‘对不起’的我的师傅? 随着他们走出去的动作,我终于让憋了许久的眼泪肆意流了出来。 我想了很多。 想着在绛红阁摆的那些酒盏,想着这么盛大的一个局,如果是由师傅摆来,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师傅求的又是什么? 脑子里赫然想起战神的面孔,水底里那女子的容颜,金座后的浮雕,饮下玉盏血液后纷乱画面里的白衣少女,以及,面具后我的容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太清,又是谁? 纷乱的画面和思绪,一点一点地剥离又柔和,到底是什么念头,支撑着师傅来做这么大的一个局? 我想着想着,心底忽地惊凉起来。 白衣少女抱着慕清的凄绝画面格外地清晰起来,让我的心痛苦地揪成一团。 我与师傅在冷寂渊底相处那么多年,那般温柔相顾下来,都容不得我的一句喜欢,只会有一个原因。 师傅,有喜欢的人。 这个人,不是我。 “怎地还没醒?” 是姬明夜的声音,隐隐有着惶急。 我竟是又睡了过去,还睡得如此毫无警觉? 暗自运起灵机,身体的感知渐渐恢復过来,察觉房间里不仅姬明夜在,慕清和小狐狸也在。 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还是在秦时欢的房间里,一时思绪翻涌,又强自压了下去。 撑起了身子,我坐在床沿,抬眸所见,是姬明夜惶急不定走来走去的身子,而慕清则坐在椅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一脸神游物外。小狐狸已是跳到了我的腿上,骨碌子眼珠紧张而担心地看着我。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弄得自己跟个死人一样地叫也叫不醒?” 一贯的嗔怪语气,让我心底生出些许暖意,轻轻抚了下小狐狸的额头,笑道,“急着考校之试,不免多耗了些灵机。慕清你们怎么样了?” “啊?”姬明夜反应过来,忙转过一直愣在原地的身子去找慕清,“我说阿清,你怎么见过阿宁建的居所就一直神游到现在?阿宁醒了,你都不来看下么?” 慕清似是被唤回了神一般,聚焦了眸色,缓缓落在了我身上。 “明夜,衮衮,你们出去下,随后我会和阿宁去寻你们的。”他的眼底有着很多东西,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种格外的坚定。 “出去吧。”面对小狐狸和姬明夜疑问的眼神,我推了推小狐狸的身子,轻声又道,“不准偷听。” “好。”小狐狸乖巧地应了,一跳落到姬明夜肩上,“碍事的,咱们走吧。” “嘁,就知道你们疑神疑鬼的有事,下次再有什么悄悄话,可别让我们知晓了,否则,我可定不走开!”姬明夜回首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知得他一路肆意,却也有谨慎小心之人,有些东西,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晓和不介意。 王家之人,再是朋友的身份,也不能一直无视他而任性下去。 “这个你可就得问慕清了,毕竟贴上脸的是我,可不是他。全凭他的兴趣罢了。”我亦半是玩笑的回了姬明夜,就听姬明夜轻哼了一声,带着小狐狸出去了。 “怎么,人都走远了,还不肯开口?我就这般不值得你一顾?”我轻轻笑了笑,带着戏嚯的语气。或许是被欺骗的感觉太过浓烈,让我对自己一直以来抱有的执念产生了动摇,对自我的不可肯定亦使我万分迷惑。慕清的言语也随之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湖中之林,是你建的?” “是啊,好看么?” “那叶上的记忆,是你?”慕清迟疑,眼眸慎重而谨慎,又压抑着不可名的痛楚。 第62页 “树叶?记忆?”我不解。 慕清盯着我看了一会,蓦地起身,急切道,“你随我来。”言语间,几步走到我身前,一把拽起我的手,转身就走。 低眉瞅着他牵着我的手,大力而又灼热。我勾了勾唇,心中不免嬉笑。曾几何时,我是多么期盼他能够这样地亲近与我。眼下里真实相触,心中反而牴触起来。 灵机动处,我轻松脱离了慕清的掌下,平缓了心境认真地道,“我随你去便是。” 慕清驻足回首而视的身子一时僵立,又是那般饱含痛楚地看着我,僵硬地收回了手,涩声轻言,“好。” 我轻晃着步子不紧不慢地随着慕清急切的步伐,心中却是思及他方才所言,树叶和记忆? 这种只会存在于冷寂渊底那些形似树叶的幽蓝蝴蝶身上。 那些在我化身之日尽数绽放在生死书上的蓝叶之蝶,承载了万物万生的记忆,凡人的,魅的,兽的,顽石枯草的,妖魔神仙的。 这些记忆,只消轻指一触,便可涌入脑海,根深蒂固。 在师傅离去后的漫长时光里,我倚在生死树下,指尖碰触着这些蓝叶之蝶,成了我唯一可做的事情。 世间的瑰奇万物,在那些记忆里我见之不少,世间斐情,我亦通晓明之。 若师傅是秦时欢,是否代表着我或可有机会一遇这世间师徒斐情呢。 想到此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便听慕清道,“你在笑么?” 我眼眸清醒,扫了一眼慕清身后我亲手所建的生死枯木林,一路恍思,竟是随着慕清到了这里。只看并不曾有物的枯干上,此时却布满了幽蓝的叶叶层叠,正是幽蓝之蝶。 “你碰触过了?”凉意从灵台漫到了脚尖,我僵硬着身体对上了慕清压抑痛楚的眼。 他既能问出记忆之话,那么,那些画面,他定然是看到了。 “先生早上带着我们将大家所建的居所都看过了。”慕清似是对我的态度也生出了不定之色,“不小心……碰到了……” “你们来的时候,这些蓝叶之蝶就有么?”我在乎的只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蓝叶之蝶是怎么回事。 “是。”慕清应了一声,紧跟着道,“我看到了些画面。” “是么?”我知晓他所看到的肯定是那白衣少女和有着慕清同一张脸的人的画面,心下里不禁泛起了苦笑。蓝叶之蝶都引了出来,师傅,你还真是肯下得了血本设局呢。 “阿宁!”慕清悽然一声叫住了我,“西凛心中一直有所郁结,我也一直希冀她所担心的都是假的,可是,这些记忆所在,都是真实发生的。我……我!还是放不下西凛!” “那很好啊,坚持下去,就好啊。”我犹自沉浸在师傅这一局精算所带来的痛苦里,茫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自觉地想要逃离这里,不想一转身,就见秦时欢带着一堆人远远立着。 秦时欢眼底的轻然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身份。 他是那样的宁静无澜,对上我的心绪纷乱,让我一时觉得分外难堪和委屈。 心念急转,我做了一个决定。 你骗我,那我就骗你。 小狐狸的话,忽地清晰地响在了我的耳边。 “慕清,你听我说。”我以灵机之送,将这些话暗自传到了慕清耳边,身形亦退到了他的身边,挽着他的小臂笑道,“你我生世既定,得此机缘清楚了因果,何不就此相好一处,寻了一隅,了却安生?”言语间,我更以灵机传音道,“林西凛在战神手里,想要救她,就听我的。” “好。”慕清虽是狐疑,但一旦听得林西凛三个字,人就稳了下来,眼眸所视,亦是想对上了她人一般的,温柔缱绻。 我几乎沉溺在他的这种目光里,灵机暗语笑道,“戏演得不错。” “并非演戏。歷经数世,我都欠了你。这一世你寻我如此,不仅救了我,更将龙息龙魂剑都予了我,此时,又怜我心意,将西凛消息告知与我。终究,是我负你。”慕清眼底的温柔变得歉疚而痛楚,一把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到秦时欢的视线,我亦反手轻轻环住了慕清。 这世间,总有一人,能撩你心眉,抚你长发,拥你入怀,万般珍视。 慕清之林西凛是如此,我对师傅,亦是如此。 这一场戏中戏,师傅既然要唱了下去,我自然陪着。 “你随我走。”心下思定,我以灵机在慕清耳边暗道。 慕清点点头,我亦应之一笑,牵起他的手,灵机祭出,运起两人身形,正要御行而走,就听那厢秦时欢远远道来,“你们且慢。” “这无往书院我们不入了,院主还有何事?”我看着秦时欢,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着师傅生了冷致语气。 “玩笑话说得起,玩笑事可是做不得。”秦时欢也不见恼,眼眸愈发淡然,“初试诸位所建之地已将卿志门焕然一新,依心而论,留下的只有四组。一组是空十方的方境楼,二是宁姑娘的生死树,三是干坤地势两门的轮迴廊,四则是慕清姬明夜的茅草屋。余下之人,可在无往书院游学三年,但凡有所问,有所习,时欢无所不教,无所不解。至于前四名者,明日进行武试,第一名者则是无往书院下一任院主,可继承天地奇书中的地势卷。”他在人群中逡视了一圈,最后掷地有声的话顿时引起了波澜。 第63页 我远远看去,空十方并不在,倒是拿灰衣素袍的一男一女则是对着秦时欢做了个揖,随即忙于应付其他人对他们的道喜。 慕清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结果,看到那两人的时候,想来也是有些因叶中画面引起的额外心绪,眉间的沟壑愈发见深了。 “我,是不是该去和那两人打下招唿?”慕清寻求着我的意见。 “眼下不去,反正明天是要打的,明儿再说。”我瞥了他一眼,暗自压了压他的手,“今儿是走定了,我回去还有话与你说。” “多谢院主厚待!既是明天,那我们明个儿再见了,院主大人!”我大声而道,看着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心底不免有些小得意,脚下一滑,灵机动处,带着慕清御行就走了。 “慕清,你怎么就确认了那个人是我呢?”我晃着酒杯,杯中的清绿色桃花醉微微盪着,薰染了扑面的酒香。 我拽着慕清回到了文府,拉着他到院后水榭亭中,叫小厮布了一桌酒着压着心思与他说话。 “虽是不曾见过你的容颜,但我感觉到了那就是你。何况,龙魂剑还在你手里。”慕清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复杂的神色里隐隐有着不甚安定的焦灼。 “呵!”我冷嗤一声,“感觉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可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以当做是我……”我轻轻道,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心,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仔细看来,他亦生了一幅极好的面容。 慕清没有动,安静纵容地任着我的形举,表现着他所有的歉意。 “你不用感到抱歉。”真实的触感,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大约,我更习惯了师傅那一具枯骨的恪人之感。“你可愿意,在林西凛回来之前,陪我做一场戏么?” 我的指尖停在慕清的眉梢,感觉那里轻轻地挑起。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四章:轮迴廊 与姬明夜衮衮汇合时,我和慕清手牵手的并携而立显然让他们眼底生出了惊讶。简单说了秦时欢的安排,姬明夜还是打算赴这一场试,毕竟他本来的目的就在势之卷之上,能得此机会,也不管了是不是算计,死活也是应了要去。 本就要的是这般结果,约定与他们第二日一起同去,我和衮衮便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小狐狸就爆发了。 “你是疯了么?” 我将罩帽取下,叫了小厮打来热水,准备沐浴之后好生睡上一觉,面对衮衮的脾气,知晓若不解释,它必然会揪着不放。 “我找着师傅了。”坐在妆檯前,我解着髮带,银髮披散下来,遮了些许狐狸面具的边缘,衬得一双狐狸眼更加狭长妖媚起来。 “真是慕清?”小狐狸似是吓了一跳,不无疑问地问道。 “嗯。”我说不出一个‘是’字,只好轻轻嗯了一句。想要划开在这个话题上的纠缠,随口便扯到了那颜良身上,“你说知晓那化我身形的颜良根底,又是怎么回事?” “唉……”小狐狸听得此问,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逃不过的嘆气,“之前我不是说过,我是从族里逃出来的么?他就是我们族中最年轻的祭司,恐怕是要追我回去的罢。这下子可好了,原以为跟着你还能多闹腾一阵,谁曾想,这么快就来了人。” “是么?”我心下动了动,又问,“他那变化随人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他那么年轻就当上祭司,可不是没真本事的。”小狐狸很是得意道,“族中一脉本是擅长衍化之术,可是能做到他那般神似的人,却是不多。眼下这一辈,恐怕就数他最为厉害了。要不是他故意散了身子又化了那秦时欢的模样,恐怕我还没认出他来呢。” “这般厉害?可有应付之法?”小狐狸与颜良同族,都不能分辨,这愈发使得我觉得这人令人难缠头痛。 “这个其实就是欺心之术,若心底自持无碍,倒也好说。若是心境难辨,那可就没什么法子了。”小狐狸苦恼地揪着话,“这就被他缠上了,可怎么好呢?要不,我不管你了,我先熘了?” “那你倒是熘啊?”我将牙梳放下,转身笑眯眯地反衬着它。 “我才没你那般没良心!”小狐狸横了我一眼,“这劳什子无什么院的,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高手,明儿你们对战的又是些不知根底的傢伙,我不看着你,如何放得下心来?” “小狐狸……”这个瞬间,我觉得有些愧疚与它。 “得!不要说肉麻的话,知道我对你好就是了。若是颜良要强硬带我回去,你可要记着帮衬着我点儿啊?”小狐狸摆了摆小爪子,一脸烦躁地踱着步子,纠结在自己的烦恼里面。 “这自然是的。”我应得响亮干脆,又是惹了它的一记白眼。 沐浴过后,想起明日之战,虽是没见过姬明夜出手,但是也感觉他并不太弱,倒是慕清方接手龙魂剑,也不知可有熟练些。我心下不甚安稳,嘱咐小狐狸在房中等我之后,便使得龙魂甲化了干净衣饰,准备去找慕清看看他眼下秘术之力融合得如何。即便只有左臂能够运用,我还是想着指点他一些,毕竟龙魂剑的脾性我还是比他清楚些。 第64页 在去慕清的路上,我心下安然,步履也是轻快,对于这种经久不曾出现的安然心态,我归功于小狐狸随之调侃的一句话。 “就这么会子不见,就想他想得如此紧了?” 小狐狸反衬戏嚯的语气犹自响在耳边,我心下愈发见得愉悦。 我想的人自然不是慕清。 思忖更多的则是,若这一场戏与慕清做来,师傅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像是在冷寂渊底无数次这般抱着戏耍玩笑的心意与师傅嬉闹讨得关注一般,这使我分外觉得有意义和开心。 我抱着这种心情见到了慕清,指点着他运用龙息之力和龙魂剑进行融合控制。 他像是天生的龙息掌控者一般,即便只有左手能运用,都几乎比得上我对龙魂剑的掌控。这让我很是意外,又很是欣慰。饶是如此,我依旧是最为担心那叫空十方的少年,毕竟我都对他没什么把握。倒是那对灰衣素袍的男女我却并不十分介意,看起来的,他们是和慕清有些渊源的,即便对上,也定不会下得狠手。 “慕清,明日若是你我对上,你则直接认输。”还是对慕清说出了我的顾虑,“地势卷对我无用,我本意也不在此。要是侥倖赢了,来日得到地势卷,也自是与你。” “你是担心我敌不过?” 慕清收了龙魂剑,白光里闪过一丝天青色,我讶异地挑了眉,“你对龙魂剑做了什么?” 慕清一抬剑身,递在我眼前,抚着剑柄道,“我将能消万法的麒麟剑镶嵌在了剑柄。这样一来,以剑对上秘术师,也算是凭白多了些先机。你大可不必担心明日比试。” “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摇了摇头,慕清的做法固然讨巧,但是与他目前的能力来看,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那青年男女好似与你有着渊源,恐怕是会对你留些情面。空十方却是我也看不出灵机来处,由我着手是最为合适。若是那男女强悍,你也不要硬拼,好歹让姬明夜多出些手才是。” “家仇未报,西凛未回,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慕清坚定地点了点头,再无彷徨之意。 我低眉轻看着他,嘆息一声,“姬明夜如此待你,你还想着寻仇么?” “我!”慕清亦是咬牙纠结,情绪一连数变,半响之后,终是狠声道,“姬家老儿终是欠了我慕家一个解释,无数命血!我若不手刃与他,如何见得亡父亡母!至于那之后,明夜要如何对我,那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罢!” 我瞧他眼眉通红,一片难以忍耐的模样,起身劝道,“明日还要早去,今儿也就此了,你好生休息。切记,若是对上空十方,我会站出来替你挡下,并全力取胜。” “……随你罢。”慕清无奈地看着我,见我转身要走,又压住了声道,“阿宁,我不知你做如何打算,但我依你人前做足了这一场戏,你莫要……当真了……才是……” “你休要多情,我还没那么愚笨。”我莞尔一笑,音转高调,“知你一颗心尽在了林西凛身上,我又怎会白搭了心思。你这般问我,莫不是……怕最后,你自己把不了……心门?” “西凛她受苦诸多,我定然不会负她的。”慕清急急道,眉间又是一片苦楚。 “好了好了,你要表白,也是要等她回来才是。战神留她在身边,定然是别有用意,你不消担心。且顾了眼前地势卷之事,我自会助你的。”我挥了挥手,不再看他,“我也要回去了,晚了,指不定衮衮还要闹得什么时候,明儿就不好起了。” “好。” 慕清一声轻应压抑,我听得心头一嘆,本就有些觉得愧疚的心思,愈发地见重了。 师傅,我这样做,也不知是对是错呢? 之前,你没有教过我这些…… 这次,便算是你与我的教习罢。 第二日天降大雨,瓢泼似地打在檐角上,哗啦啦地响着。水汽深重里,我立在檐下,手接了一捧的凉意,不禁浮想起那日雨中初醒的情景。 不过数日罢了,这世间所呈现的诡变难料,真是让人觉得无力啊。 “大早上的,兜着一身的幽怨,这是做给谁看呢?”小狐狸飘了出来,落在我肩上规规矩矩地蹲着,“这雨涝的,可算是出师不利啊。” “还是这般多嘴没好话。”我收回了手,弹了它一点冰凉,就见慕清和姬明夜一同走了过来。 两人收拾得齐整,慕清一脸的平静坚毅,姬明夜依旧是一幅老成噙笑的表情,瞳子里轻飘飘地看着我。 “怎么,一幅认不得我的样子?”我问的是姬明夜。 他倒也明白,一咧嘴笑道,“阿宁,不管怎么样,我和阿清,都认你是个朋友。今日一战,说不得会生了什么事来,你小心些。” “说得好似你们就不该多注意一样。你既然说了这话,阿宁自也承情。应你几盏酒,怎么着,我自会回了你这情分。”我几步走到他们面前,静静地舒缓着心底的暗涌。 “酒嘛,自然是要喝的,只不过,得一起回来喝才是好酒!”姬明夜身子一挺,很是豪气地道。 第65页 “说得好。”慕清一直不出声,出声间一步就踏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摊开掌心,自信扬眉道,“我们走罢。” 姬明夜俊颜上顿时生出了奇怪之色,我轻勾唇角,斜睨了他一眼,指尖在他的眼眸直视下搭上了慕清的掌心。慕清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舒适的触感驱散了凉意,让我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好。” 倾盆未歇,我们一路御行,不消多时便到了几乎完全变了一个样的卿志门前。 古朴蜿蜒的苑廊从上而下看的时候像是一个巨大的八角形状,环绕着卿志门残存的知礼院延伸了出来。 这大概就是秦时欢说的干坤那两门的男女所建的轮迴廊罢。 慕清和姬明夜所建的茅草屋却是就在我的生死林外的不远处,就像是人世间所有普通人家一般,毫无特色,甚至比秦时欢的竹林别院都要简陋。 在空中的时候我们三人将这变化一新的卿志门都瞧了个透彻,没有找到的,是空十方的方境楼。 “你们可是瞧过了秦时欢口中的方境楼?” 走在轮迴廊下,我心中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是在黑夜中行走一般,冰冷而沉闷的气息黏得人很是不舒服。每一个视线转角,明明是清晰明朗的,却总似从那处会生出些什么令人觉得可怕的东西来,给人一种由底而来的惊惧, “那日,并没有见到空十方。院主来见我们时就给了方境楼很高的评价,我们并不知道它建在何处。”慕清声音有些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奇怪?” “是冷。黑暗像是黏在身上一样,令人不舒服的冷。”小狐狸故作夸张地冷噤了一声,惊讶道,“你们看,廊下这么多灯笼悬着呢。” “早瞧见了,你们真是迟钝。”姬明夜戏嚯地笑道,“那是锁魂灯。” “锁魂灯!” “锁魂灯?”我不解,疑问地又瞅了眼惊疑出声的小狐狸。 “呃……姬明夜说的,他肯定知道,你别看我。我只知道锁魂灯是凡尘修行的秘术师用来固魂的法器,一般多用于道门。”小狐狸语速很快,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大不了,你翻开方物志看看,我可不确定它有没有记载。” “各门各派的锁魂灯外观都是不同的,这种上下四角共八数的平角灯是小东莱山干坤两门常用的。院主说那对男女出自干坤两门,看来也是不假了。只是这轮迴廊不下数百丈,若是檐角下皆尽悬了这锁魂灯,恐怕不下千计。一方道门,本身就修习秘术,命数并不短,用了这么多锁魂灯来固魂,恐怕是经歷了灭门之灾才会有这般计数罢。”姬明夜接了话,不可置否的语气,使得灭门之祸听上去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锁魂灯到底是什么用处?”我惊讶姬明夜说出的灭门二字,不可抑制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又纷呈了起来。 “锁魂灯是用来固锁人死去后的灵魂的。仙界一直掌控着凡间的命数轮迴,以锁魂灯束缚凡人的三魂七魄,若无大恶者,则可通过仙界南门的考校,再度以凡人之身重新投胎轮迴。若是善心失却者,则会被毁去其锁魂灯,三魂七魄散失天地,成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什也不可知。”姬明夜用手碰了碰那锁魂灯,白色纸质的角面一点光色也无。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魂魄。”姬明夜眼中闪过不信之色,放开了手中的锁魂灯,前踏一步就去看下一盏,接着就是疾步一路走了下去,一路看了下去。直到身处转角末处最后的一盏灯下,指尖探触过后,就是勐地一个转身,眼眸暗沉而漆黑,“即便没有一盏里面固锁着魂魄,这里可依旧让人觉得深处极度的黑暗,逃也逃不开似的难以自拔。我们,不该在这里多停留,快些走罢。” “什么样的人,才会深处这种极度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并且,是作为最想要的居所?”慕清忽地出声,幽冷地对上了姬明夜浓得化不开黑暗的眸子。 一时间,安静极了。 一种如入死地的感觉蔓延开来。 “小师叔,难道连家也忘了么?”姬明夜身后的转角里忽地传过来一声轻慢,灵机幽幽而来,不仅仅是一人。 有我熟悉的感觉。 是干坤两门的那一男一女。 男子依旧是仙风道骨地踏步而来,随后的是一脸冷致无情无绪的眉心硃砂的女子。 他口中的小师叔,又是谁? 我步下一错,护在慕清身前。这两人出现得毫无动静,此时又刻意隐敛了灵机所在,完全感觉不出他们会如何出手,这令我很是紧张。 “你们是在叫谁?”谨慎而小心地看着两人立在灵气变化的姬明夜身侧,我更是怕他们会先出手对付姬明夜以此来要挟我们。 “小东莱东山干天门道无尽门下第七子,不见书。”男子附身一稽首,那冷漠少女亦错前一步并列稽首同道,“小东莱南山坤势门道无情门下第九子,不见兮。” “见过小师叔。” “见过小师叔。” 两人一同声气,几无波澜,满是恭敬遵从地齐齐向着我身后的慕清稽首而道。 “你们能告诉些我什么?”慕清轻步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侧首对我笑了下,我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知晓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了。他既然选择了面对,我没什么理由去阻止他。 第66页 我轻点了点头算是鼓励。 “此间不是时候,何况,眼前要应付的,不该是无往书院的比试么?”不见书见礼一笑,侧过身子,让开路来,“想必先生已经等得久了。” 不见兮的眸光如同她的人一样,冷得如同刀削地落在慕清身上。 这两人奇怪透了。 我心下里嘀咕道,即便他们是如此恭敬的姿态,我依旧不能放下戒心。 慕清看了看我,我明白了他是顺从了不见书的建议,当下便牵了他的手,往那两人行去。 姬明夜挂着戏嚯地扫了一眼我们牵着的手,随着我们的接近转了身,和我们一同向知礼院走去。 “西凛是你们的什么人?”慕清在接近不见书的时候开了口。 “呃……林师叔是小师叔的师妹,也是小东莱山最初一辈的最末一位,与您关系亲近。”不见书好像在避开什么一般,言语间稍稍显了些不经意的意味。 “所以……一直都是她在保护我?不管我……轮迴了……几世?” “可以这么说。至少与小东莱山来讲是这样。”面对慕清的疑问,不见书带着一丝嗔笑地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除了小东莱山,还有别人保护着他?” 我突然的出声,让一直沉默在后的冷漠少女也出了声,恰如其分地阻止了所有疑问的继续。 “到了。” 一抬头,已经到了知礼院门前。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五章:方境楼 院中一方简单的案几,秦时欢在案后正与人说着话,那人白衣黑襟,正是空十方。 随着秦时欢发现我们的到来转了视线,空十方也回了身,笑意虽在,眼底却是无尽的高傲。 “可算来了,真是让人等不及。”他的语气有着发现猎物般的兴奋感,我清晰地看到了他轻轻舔舐了下唇。 我厌恶地转了视线。 “话不多讲,这便抽籤罢。”秦时欢适时地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空十方侧过身子,让出了案几上的一方竹筒,里面四支竹籤静静立着。 “竟然还是这种老套子,慕清,你去还是我去?”姬明夜调侃着秦时欢决定对阵双方的法子,笑着斜斜瞅着慕清。 “不如我也替你去抽籤罢?”小狐狸也来掺和,我白了它一眼,牵着慕清的手,径直走到了案几前,提高了声道,“我和慕清自己来。” 秦时欢的眼在我和慕清牵着的手上落了一瞬,随即掩了眼眸转到了一边道,“那就请吧。四个数字,一对二,三对四。胜出者进行最后的比试。” 心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喜悦,这个名为秦时欢抑或是我可称之为师傅的人,刻意掩饰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我的眼。我抿了抿唇,缓缓伸向了竹筒里的一支竹籤。 就在我快触到了竹籤的时候,一只手抢了先。 是慕清。 他一抽而出,递到眼前一看,便转了眸看着秦时欢道,“三。” 我心下一紧,指尖迅速卷了一支竹籤出来,翻转一看,舒了一口气又提起心来,紧张地盯着空十方蹦出了一个字眼。 “二。” 空十方偏着头,饶有意味地笑着轻扬了扬下颚,眸底的不屑更为见深了,踱着步子走到了我跟前,几乎是贴着了我的面颊道,“我选一。” 他说的是选,而不是一个‘是’字。 一支竹籤随着他的话音从竹筒里飘了起来,浮到了空十方和我之间狭小的空隙里。他瞥了一眼,得意地挽起了唇角,翻转了竹籤,让我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一个‘一’字。 “不错。”我反讽而笑,后退开了一大步。不管我身上有着何种令空十方感兴趣的地方,至少他没有选择慕清,这就够了。 “如此,慕清姬明夜对阵干坤门不见书兄妹,空十方对阵阿宁。”秦时欢起身,一脸的淡无表情,“对阵之地,你们所建居所二选一。此地是十方所建的方境楼,其余人等,就请出去罢。” “什么?这就是方境楼?”小狐狸显然惊讶,音调尖细而高调。 我环视了知礼院一周,明明这里丝毫都无变化,怎么就成了空十方所建的方境楼?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惊诧,但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慕清脸上对我的担心,姬明夜审视不见书兄妹的谨慎和小心,以及那似是两个极端的不见书两人万年不变的表情。 “你小心。”趁秦时欢转身还未走远,我紧紧勾住了慕清的小臂,声音温柔得一点都不像我自己。 余光所在,秦时欢渐远的背影显然稍稍滞涩了一下,随即平復如初地走了出去。 我心中顿时不知如何滋味。得到了预期的结果,却是一点都不开心,反而更加复杂起来。 “你才是要更加小心。”慕清皱了皱眉,凝重地看了一眼空十方,覆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 “知晓知晓,你放心去罢。”我推开了他的手,将他往院外推去。生死林我还不想有别人破坏与它,在方境楼这里解决倒是最为合适的。 “需要龙魂剑么?”慕清还是不放心。 “它是你的了,不会再听我的话了。”我笑着宽慰他,“小狐狸,你也别赖皮了。” 第67页 “呃,我走就是,你可别死了,徒惹人伤心。”小狐狸还是那般没好话,跳到了慕清肩上,漆墨的瞳子里沉着安静的担心。 姬明夜早转了身走了出去,高举着右手挥了挥,大声道,“早点回去喝酒。” “好。”我眼眸突然一阵模煳。这几个人,不管怎么样,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心待我的。而我最在意的那个人,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来罢!”我勐一转身,对着暗影里半藏身形的空十方顿喝道。 “不着急。”空十方笑得诡异,指尖甲套发出微微摩挲的声音,随着这点声音的细缓磨人,知礼院的光亮也渐渐暗了下去,前后的两道门自行关了起来。 所有的光像是被笼罩一般消失,黑暗侵袭之下到处响起的是机关错位之声,渐有愈演愈烈之势。一片响声之中,空十方的声音带着穿透的力量随响起来。 “你是谁……你是谁……”他的声音放佛具有甦醒的力量,黑暗被驱散开去,一面面水镜漂浮起来,棱边锋利而寒铄,映衬里的少女一袭白衣,面容被一张狐狸面具遮掩得只剩了一双警惕的明眸,不知何时散了的银髮直直垂到了地面,看上去肃然而诡异。 我盯着镜中的无数少女,水镜中的少女亦是盯着我,水镜反向无数,人亦无数,这种水下经歷再为熟悉不过的冲击感让我心头烦恶,加之空十方那种空响不断的谒问,更是令我本身既存的惶惑为深。 袍袖一挥,灵机涌盪,震碎了无数水镜。 不曾想这些水镜瞬时復原,一时浮动起来,光影交错的少女面具上的狐狸咧开了浮夸的弧度,整张脸都快要被那种讽刺讥诮的笑容撑裂了。 “空十方!要打就来真的,莫要弄这些虚弄闲情的东西来敷衍人!”一喝之下,我脚步骤停,印诀祭起在眼眸上一封而过,封禁了视觉所在。 没有了水镜画面的纷扰,周围便一下子清净起来。 空十方呵呵一笑,虚无缥缈的气息散漫在了空气里,每一息的都像是一个空十方在立,团团包围在我身侧。 “你内心深处,有一块重石,压得你无处翻身,也无从返身。不可向前,亦不可退回,只能虚无又见重地难上难下,你不难受么?” 他的声音一出现,我就凭着封禁视觉带来的更加敏锐的听觉触识捕捉到了他的动向,一道灵机推送过去。灵机触及,一地水声碎响,想来是打破了一方水镜之身。 “你错了,无论我是谁!我所在意的,不是这天,也不是这地,也不是这凡间的何许世人。我在意的只有一方枯骨!我可以失却我自己,唯独不能失却对它的认定,不管它是谁,是谁都好!我认的,只会是它。惑心之术,邺城底下我已经失却一次,可如今,我既然认在了这人身上,就再不会出现第二次了。”我勐地睁开眼,脚步一窜,掌下直推了正东方的一方人影,灵机禁锢之下,钳制的人正是空十方。 “小有本事,奈何,心难物外。”空十方一笑定格,再不动弹,声音又空响起来,周遭的画面忽地又是一变。知礼院中,案几一张也无,四面倚墙而靠的书架列满了皮画书锦,黑暗被烛火驱散,昏黄之下,古朴油蜡的墨香隐隐掩瑜。 我掐着他的颈项,柔软的肌肤陡然一阵僵硬,我细目看去,分明就是那空十方,隐隐又觉得不对。 忽地一声碎响,我侧头望去,就见另外一处赫然站着空十方! 他犹自推物的手势立着,脚下倒着的是数十盏角油灯垒砌的灯架,角油灯渍散落流淌,火舌一下子就沖天起了,径直蔓延到了书架之下,一圈大火贴着墙就烧了起来,衬得空十方的身形扭曲的如同随时可以化去。 “傀巫的手感怎么样?”空十方笑着收回了手,在下颚上得意地来回摩挲着,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回头看去,掌下依旧是空十方的脸,可是那感觉就是不对了,僵硬的触觉就像是一个木头娃娃,令我想起了苏浅的样子,一时心思偏转,空十方的傀巫趁机就动了手。 傀巫紧紧地抱住了我,封固灵机的结界顿时将我牢牢束缚在地,令我动也难得。 真正的空十方此时亦动了手,强大灵机的墨甲手爪已经向我抓来! 身体难以为动,指尖则是一勾一划,印诀祭出,封宁术动下,气息一掩,固守结界强摄而下,准备硬接空十方这一击。不想空十方爪尖生生一撤,紧紧抱住我的傀巫面容碎裂,身体轰然炸开,竟是以自爆灵机之术强硬破坏我的结界。 空十方我一直认为很强,但没有想到他如此之强。仅仅是出自他手的一个看似不强的傀巫的自爆,就破开了我封宁术结界的一丝破绽。 饶是我想迅速补合,已经为时已晚。 空十方真身趁着缝隙之处撕裂了结界,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铁甲手套指尖的冰凉锋锐。 灵机立时撤回封宁术结界之力,全部凝聚在了右肩,侧头避过颈项要害,以右肩之力我全力迎上了空十方的墨甲指尖。 “唔!”硬碰之下,我没忍住肩头的疼痛,痛吟出声。 空十方简直强大得不可思议,肩头瞬间没了感觉。 一声冷笑之下,空十方的指尖穿透了龙魂甲的护身结界硬扣住了肩头皮肉,左掌自下而上又是一道灵机带缚地擒向我的颈项,讥诮见讽道,“好硬气!” 第68页 自来以龙魂甲护身,除却被黑炎灼身的皮肉疼痛,我从未真正经歷过皮肉撕裂的痛楚。此间被空十方尖锐冰冷的甲套指钻进了皮肉,明晰的疼痛让我倒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时反而更加清晰起来。聚起最后的灵机向后倒退而出,重重撞在了着火的书架之上。 空十方并没有追过来,就立在哪里,缓缓撩起甲套,举过仰起的下颚之上,顺延而下的殷红液体就那样妖娆地滴落进了他的口中。 “真是美味。”空十方眼眸轻轻扫过来,妖魅不屑尽显,一剐一视地顺着我的右臂蜿蜒而走,落在一滴一滴地跌落地面的殷红之上,发出啧啧之声,“可惜……了……” 我喘着粗气铺展了一道结界,封住了身后的火焰。饶是如此,也挡不住背后火焰的别有玄机。 火焰烧的并不是实物,反是空气里的周遭灵机。如此之下,我强摄的结界灵机恐怕并不能支撑太久。 我整条右臂从肩头到手背被空十方的甲套指尖划出了五条深深的血槽,血液腥气扑面在烈灼的空气里更加磨我心弦,饥渴的汲取欲望让我忍不住地升起兴奋,紧锐地盯着空十方颤抖道,“我的血,你们就这么渴望?” “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你的血。” 空十方舔舐了指尖最后一点血色,视线一落不落地盯着我沁血的右臂,眼底里几乎有着烧灼般的贪婪,踩着火焰,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这火几乎要灼尽了我的灵机,背后的结界不再完整,火舌直往我身上咬,炎火灼身的痛楚混合着皮肉焦灼的味道瀰漫开来。痛楚引起的阵阵黑暗让身子一沉,我跪倒在地,垂眸盯着仍在不断滩阔的殷红之圈,几乎有种扑上去舔舐的冲动。 怎么能就此倒下呢?还未随了一场戏,怎么能就此倒下呢! 我双掌撑地,勐地抬头盯着空十方,心底想要见师傅的念头压过了一切,低啸一声,“黑炎焚尽!” 空气里一阵扭曲,炎火通红里窜出一抹沖天的黑色光耀来,黑炎展开了巨翼从我的后背里撕裂出来,长啸不绝,巨喙里喷出浓烈的黑色炎火,挥翼间浓烈的黑炎已经压过了灼火红光,缓慢而顺利地反噬了熊熊炎火。 “既有幽冥之火的黑凤凰融合,都不知自己是谁,真是可怜得紧。”空十方顿住了步子,第一次地收正了额外的情绪,一脸正容认真地看着我。 “一,二,三……”他数着奇怪的数,平举起了左手,遥遥地对着我在胸前圈成了一个拳头,拳头也随着数字展开了指尖。数到三的时候他顿了一顿,转动着眸底的认真抿起唇角,思虑笃定地一声顿喝,“嗯……不对,还是全部出来陪你玩罢!” 五指摊开向下一按,他身后虚无的空气里隐隐而动,似快似慢地显现出了五头三丈高许的巨兽透明身子。残余的焚火一涌而起,充沛了透明身子,显出了白色的实体来。 虎狼豹蛇狐,清一色的白毛绿瞳,竟然都是白骨级的魂兽! 白虎是见过的,其它四兽却是第一次为见。 虎狼豹皆尽咧着嘴呲着牙吊着涎水兇狠地瞪着我,巨蛇吐着白色的信子,妖娆地挺直着布满白鳞甲片的上身,狐狸的九条尾巴几乎铺满了空十方后面的整个空间,狭长的吊梢着眼,放佛是不屑于我为斗一般地俯视着我。 主人与从兽,都是如此的倨傲。 “这般架势,还真是气派。”黑炎的炎火吞噬了灼火,这使得我缓了一口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瞅着空十方反唇相讥。 “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空十方冷笑地咧开了嘴,洁白的牙齿露出渗人的寒光。 我这时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身体上莹润了一圈幽白的蓝色。 幽蓝源并不是发自于我的身体,而是出自于我右臂伤口之上轻轻幽浮的五条透明的三尺来许的龙形魂兽。 冥魂兽。 我在明老七的伤口上见过。 五条龙形魂兽舔舐着我的伤口,伤口的刺痛感觉被冰凉温和而替代,一寸一寸地生出新的肌肤来,背后的灼痛感也同样是这种感觉。我仰着颈项往后看,两条丈许长的龙形魂兽躯体缓缓蠕动着,显然是在治疗我后背的伤口。 我闭上了眼,心底悠长一嘆,不禁思及,难道我是和明老七一般的冥道之人么? “你还真是活得煳涂。”空十方的声音如同从时光的另一头传来,让我在这虚无的无法停靠的泥泞里有了一可想见的抵达之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六章:猎杀 “冥道是困兽之战后,神兽统领为了保护所剩余的神兽,而运用一切力量使其脱离太皓执掌之界,也就是所谓的六界秩序掌控。它们剥离肉身,化作没有实体的魂兽之态。不受生老病死轮迴等一切限制,保留了部分在世所拥有的力量。”明老七冷漠而怜悯地看着我解释道,“冥道之人,则是魂兽以人类形态存之。真正的魂兽是不具备人类形态的,但凡有凡体肉胎的冥道之人,要么是借用凡人的身体,要么就是神兽和人类繁衍的以人类之身存在的半神之辈所化,不管是那种形态,比起魂兽,六界都更为惧怕冥道之人,惧怕着他们的半神之身。只因为,真正的神,是被半神所驱逐的。所以,露出你的真身给我瞧瞧罢!” 第69页 他落话间就是一声长啸,五指一握,五头白色魂兽嘶吼着向我扑将过来。 “化身!” 虽不知这冥魂兽到底是何种存在,与我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眼下已容不得细想,他们的治疗让我的伤口迅速癒合,放佛从未受伤一般地重新聚起了灵机。 化身之术是以魂兽附体,魂兽和自身的灵机融合无间,从而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在破坏朱雀门结界的时候我用过一次,此间再度祭出,黑炎已是汲取了方才炎火里的灵机,一化身,就觉得灵机比以前更为充沛。 黑炎的冥火在我的身体表面灼灼而起,双翅透过我的肩胛伸展出去,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巨大的炎火魅舞,窸窣地掉下些散落的炎火碎光来,沾地不灭。 我在炎火中直起身来,抬了抬右手臂,上面的伤口已经痊癒,恍若新生,浮光掠影的龙影魂兽安静的面容幽幽荡荡地,很是服帖的样子。 勐地,它们的面容忽地狰狞一变,獠牙生出,嘶啸声现,身形暴涨,瞬间拖曳出了数丈的身子,一熘了颊边腮颊的麟须摆尾就沖向了魂兽的面前,獠牙巨口地扑咬下去。 七条龙形魂兽和五头魂兽斗在了一处,各处里的嘶吼声混淆在一起,分外让人觉得耳际瘆人。 我没有想到冥魂兽竟也有战斗之力,但眼下与魂兽斗与一处,确实也与我少了些难缠。指尖一握,黑色炎火当拳簇起,捲起爆裂般的灵机往空十方击去。 一片纠缠的白光幽蓝后面,空十方冷嗤一笑,五指张开接住了这一团幽冥之火。幽冥之火併没有我如期的沾身即窜冽出吞噬灼人的势态,反是被他当拳一握高举而起,聚集一道更为强大的灵机噼天砸了回来。 “竟能做到融合魂兽的身子,真是令人期待啊。”空十方身形随动,指尖印诀变化,纤细惊白的灵机恍若丝线牵繫着什么东西兜了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好像我一直在问这句话,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炎翅一动,我窜天而起,避开了空十方反手而来的灵机,仰头往上御行疾走,不想头顶光芒洒下,封固的结界阶梯一般地间隔数丈出现了四层界面,每一层界面阶梯之上,傲视而立的是一名长发白衣的少女,乌墨的瞳子冰冷和着唇角的无绪,看上去就像是木娃娃一般毫无生气。齐平的刘海遮住了额头,精緻的鼻头上一点诡异的符文,四人乍看上去一般无二,露出的气息却是隐约各有所异,只是令我惊异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们的面容。 是,苏浅的脸。 这结界的封固之力,不下于朱雀门的强大,更何况一连布了四道,空十方简直强大得令人惊惧! 他站在被灵机撞出的巨大凹槽里,衣袂在灵机的涌动下翻飞不已,长发逆舞间他薄唇噙着的笑意更加讥诮不屑,“但凡秘术师皆以融合魂兽之身为最终目标,可凡人之身终究有限,突破不了极限,即便是冥道之身,亦同样……难成大器!” “她们……都是傀巫?”空十方的话使我想起了秦时欢对苏浅的介绍,不禁轻问出了声。 空十方听得我说出傀巫二字,捉摸不定的灵机之身杀气迸现,一直高傲不屑的俊颜眸色亦是杀气凛凛地死扣住了我的眼,森然道,“你……怎会知……她们,是……傀巫!” 空十方出现的杀气里有着不容染指的控制欲望,这让我心底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苏浅是秦时欢救下的,我是没有资格去置喙些什么的。 抿唇不言,我并指如剑,灵机形成一道无形气剑,双翼一震,临空向空十方噼了下去。 “虽然是比试,但我对那什么地势卷也没什么兴趣,你既然要送死,我也不必看那什么院主的面子!”空十方冷冽见狠,左脚微微前错一步,形成了一个不前不后的站位,掌间指尖印诀拇指尾指虚蜷,当横身前一划,灵机扑面而来,放佛要把人撕裂一般。 我忙撤回灵机,双翼翻转护在身前,幽冥之火趁机化作一道巨大的黑色巨剑噼头砸向空十方的头顶。 “你就这么小看我!”空十方的声音里有着隐忍的怒气和煞气。 眼前的双翼被一道灵机生生扯开,使得我毫无防护地直面上了空十方被愤怒扭曲的眼。 单掌握住了黑炎巨剑,幽冥之火顺着他的指尖瀰漫了全身,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只余了那一双愤怒极了的眼。 他脚下所在,是一张巨大的脸型秘术之阵的眼眉中心,灵机透过脸型结界源源不绝地漫涌出来,掀起他的衣袂长发。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朵黑魅妖莲,盛放着眼底里的愤怒。 那张脸,是与四名傀巫一般无二的苏浅之脸。 冷漠无绪的让人心惊。 他到底在愤怒着什么? “就这么不屑于与我一战么?最后的,神……之……子!”空十方狰狞地咧开了唇线,黑炎顺着他的脚尖一点一点地融入了地面的脸型秘术之阵的符文纹络里,像是被什么力量吞噬一般地融化消失。 黑炎的翅膀上忽地一沉,四名奇怪的傀巫分别落在了巨大的炎翅之上,爪下紧扣着翅膀边缘,张开嘴就咬了上去。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们齿间的那种尖锐的撕裂感,身体里本已融合的黑炎也似被这撕裂强行抽离一般,生生剥离的疼痛感撑裂在了每一寸肌肤之上,我痛楚极了。感觉被抽离的灵机顺着空十方的指尖,滑过他的身体,最终被汲取进了脸型的阵法纹络里。 第70页 灵机的迅速流失,我再也控制不住黑炎的融合,索性释放了黑炎,摆脱了这种痛楚的挣扎。 黑炎一声嘶啸地挣出了我的身体,立即扑向了空十方,不想仍盘踞在它身上的四名傀巫灵机乍起,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将它撞到了顶上的第一层结界面上。束缚之力的太过强大,任凭它如何挣扎,都只能像是被钉在了上面一样,除了嘶鸣,任何反应也都做不及了。 我被束缚灵机牢牢缚在半空,四肢被无形的力量拨开成了一个大字,这种被一览无余的姿态让我分外难堪,不甘地蹬着空十方缓慢而动似是在抚摸着什么一般的甲套指尖,咬牙怒道,“神之子什么的,我不知晓,你给我放开黑炎!” “呵呵……哈哈……哈哈哈……”汲取完身上残余黑色炎火后的空十方一身黑白翻飞,由下衬射的阵法之光让他渡了一层逆光,眼眸在笑意晃动之下更加阴狠张狂,“到了这般自身难保的地步,还在意着些许不成器的畜生,简直可笑。” “这样的身体,予了你,真是浪费啊。”空十方眯了眯眼,单掌抚摸的动作微微扣了扣,我顿时发出一声轻哼。 隔空被这只手抚在我的身体上,避开了龙魂甲的真实触摸引起了我淡淡的颤慄,身体里泛起奇怪的感觉令我发出了羞耻的声音。 咬牙压住了这种羞恼的感觉,我怒喝道,“拿开你的脏手!” “不拿开,又能奈我何?” 空十方阴测测的笑意里有着轻佻,指尖缓慢地一顿,停在了胸腹间,轻轻地画着圈,酥麻的感觉几乎令我又要颤慄出声,咬牙间就看他指尖锋锐勐地往前一探,尖锐地疼痛立时让我咬不住声音,闷哼着倒吸了口浊气紧闭上了眼。 “恐怕你这连自己都不知晓是谁的愚蠢之物,也不知晓这副身体曾经是多么的耀眼夺目,嗜血好杀罢。”空十方摊着惋惜的轻息,指尖又是一勾,沾染着血渍的指尖在龙形魂兽不甘的嘶吼里贴着我的胸腹蜿蜒而上,滑过我的肌肤,最终停在了狐狸面具的唇角,轻而漫视的动作描摹着唇线,血气渗透到了我的齿间,像是有着自主意识一样,蛇一般地往更深里窜去。 “怎么样,这血液的滋味如何?这可是多少修行之人,甚至是魂兽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呢。” 空十方指尖似是感觉到了我轻微的颤慄,滑下长指,扣住我的颈项,一单食指贴在了面具边缘,轻撩而动,有着随时掀去我面具意味。 我忿恨厌恶地瞪着他,身体不知怎地就热了起来,一股灼热滚烫地顺着血液的侵入缓慢地流淌过了我身体里的每个角落,很快地形成了燎原之势。 我热极了,像是烧了起来,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出口,本是紧闭的眼却浮现了一幕慕鲜血飞溅的画面。 我看不清那些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长剑不断地噼杀砍刺,粘稠的殷红溅了我一身,顺着我灼热的面颊滑下,才感觉有了那么一丝沁凉,忍不住地想要更多这种凉意驱散这股灼热,我舔了舔滑下嘴角的液体,腥气变得甘甜甚至是美味。这种感觉让我升起阵阵颤慄的兴奋。 “呵……呵……”我听见自己在笑,喉咙里发出贪嗜的吞咽咕噜声。 是我,却分明又不是我。 神之子?这副……身体……我到底是谁? 迷濛间,重重血雾里,一只甲套指尖的锋锐放大了无数倍扣在我的脸上,空十方的声音透过深重的血污响在耳际,“就让我看看,这万古洪荒里最为令人惊怕的强大存在,到底是何等模样罢!” 我勐地睁开眼! 察觉面具边缘一指冰凉灵机甚强地钻入,想要撕开我一直想取而又取不下的狐狸面具! 我一把握住了那只手! 不该是他! 不该由这令人讨厌厌恶的人揭开! “呵!这算是露出了真本事么?”空十方近在咫尺的脸,冷嗤地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被我擒住的手。我厌恶他,灵机控制不住地涌出,大力地将他远远地扔了出去。 空十方灵巧地一个后翻身,稳稳落在九尾狐狸的背上,一直背负身后的左手终于显了出来,按着右手腕轻轻地揉着,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 我站在有着苏浅脸像的秘术方阵里,不置信地抬起了双手,盯着上面再为熟悉不过的掌心纹络,忍着心头急不可耐地想要撕碎一切的灼热感觉,仔细地想要分辨这到底是怎回事? 分明,我是被空十方抽离了所有的灵机,被他控制得死死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了,空十方刺穿了我的胸腹,沾血的指尖碰触到了我的嘴唇,鲜血沁了进去,然后我身体就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见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再缓过来时,自己就脱离了空十方的禁锢,甚至是抓住了他真实的手腕,将他反扔了出去。 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这副身体本该具有的力量么? “我,是谁?” 我低头看着刺穿的位置,已经痊癒,血渍犹在,已经干涸。 是冥魂兽治疗的么? 我抬头去看和五首争斗的冥魂兽,就发现本该斗作一团的魂兽们,此刻一併静立着身形,掩饰不住怒气地瞠目蹬着我,獠牙呲咧着,散发着想要把我撕裂的气息。 第71页 一直温顺温顾的龙形冥魂兽亦是一样,眼中的恨意如同一把锋利的锐刃,恨不得将我撕裂撕碎! 甚至,与我百般亲近的黑炎也是一般无二地想要我死地狠狠瞪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是谁? “啧啧!到底谁养了你啊,竟然什么都不告诉你。”空十方在九尾狐狸背上悠悠调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黑白衣襟已经化作了一身墨色轻甲,‘啪’地一声打开左手掌间摺扇,身后悬浮而立的四名傀巫立时也化了一身轻甲,墨发高束,俯冲而来。 “不管怎么样,好容易激出你的真本事,那就好好斗上一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这天命不可违厉害,还是我这一介凡人逆天改命之术更强!”说话间,他人从狐狸背上一跃而出,瞬影一闪,便落在了一方傀巫肩上,印诀一捏不见,再出现时又落在了另一方傀巫身侧,同样是祭出了一个奇怪的印诀又瞬影了身形,如此不断在四方傀儡间变化跳跃着,周遭的灵机就随之奇怪的涌动起来,说不出的一股肃杀之气就笼罩了下来。 体内的灼热似是感受到这股肃杀,轰地爆窜了起来,我双手不受控制一般当胸横托一划,一柄赤红的□□出现在我手中,复杂的符文花烙浮雕握在掌心里,溢出血色的流光来,久远地亲近感觉满溢在心底,令我不自觉地轻舒了口气,力道盛足地挥出了一枪! “锵!”撞击之声轰然而响,一柄墨扇架住了血色□□,空十方瞬影的身形缓缓显现出来,轻蹙的眉心有着复杂而挫败的神色,他脸色忽地一白,附身吐出口殷红来。他立即抬手抹了去,强撑着笑道,“果然是……天命更强啊……只不过,若无人术,天命再强,亦不可证!” 他冷笑一声,反手抓住血色□□,瞬影之身消失不见,一同带走的还有我手中的血色□□,我竟是半分也没感觉到他的灵机变化,就这样让他顺走了手中的武器! 一股恼意压不住地就在心底生了起来,灼热暴涨铺开,正要追探他灵机所在,我就发觉周遭如同遇到铜墙铁壁一般,再度是被束缚结界困住了。 他是什么时候,布置的结界? 傀巫? 我心下方思及傀巫,就感觉狭小的空间里,四方之处傀巫凌冽的灵机突袭而来。避闪不及,我与傀巫生生撞上,碰撞产生的强大灵机立时被体内灼热化解,饶是如此,我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体内灼热一阵晃动,急切的冲撞之力就像是随着化解傀巫的灵机一併散了,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又是反被汲取吞噬么?”心下里一阵暗思,掌下却是再度强摄而出,灼热地突向了方才接了四名傀巫之力察觉到的结界破绽之处,立时便强行突破了封印结界。窜身而出的瞬间,我只觉得左侧肩胛一阵锐疼,侧首看去就见那处被惯透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被渐渐浮出的血色枪身填充满了。顺着枪身,出现的是带着得意表情的空十方。 “捕捉不到灵机的变动的感觉如何?”空十方笑得诡诈,“任你灵机再为强大,可是这种直接在身体里触发伤口的秘术你是不可能比它还要快的。简单来说,就是伤口是优先于兵刃破坏而既定产生的,明白么?只要我想……它,就会存在……” 空十方拖长了声音,得意而自满,话语间,我左腿根部亦是缓慢地沁出血迹来,墨扇的扇骨带着殷红穿透了出来。 我一把按住肩胛的血色□□,心底极快地盘算着。 这样的秘术一定是不可能存在的。 那么,到底问题是在哪里呢? 灼热的灵机透过□□反推了空十方一道冲击,不想他又是一个瞬影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是腿间的墨骨摺扇,□□依旧留在我的肩胛里,扑空的瞬间我反手拔出了□□,殷红的血气沖脑而来,让我险些稳不住身子。 一缕血气能让我身体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反而这浓烈的血液使我感到犹比自身痛楚强烈十倍的痛觉来,真是奇怪的矛盾。 我咬牙撑住了欲倒的身子,就发觉周围里魂兽的嘶吼声更加嘈杂起来,像是压抑不住地想要扑过来,但又惧怕着什么一般,在原地焦躁地兜转着身子。 见我我抬眸而视,魂兽们便压着头颅更加勐烈地嘶吼着,勃发出强大的恨意! 倒是那几条龙形魂兽按捺不住,也不知是守护的本性,还是这血气吸引了它们,它们犹自为沖地一腾身子就扑了过来,带着眼里的恨意嘶啸而来。 当先的一条龙形魂兽急沖的身子忽地散了开去,就像是被刀口齐整的切开,散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犹自带着俯冲之势,破碎着身子向我冲来。 不同方向而来几条龙形魂兽亦出现了这般模样,我心下一动,心念翻转,感受着周围再度缩小的束缚结界,闭上了眼不去看龙形魂兽的碎体挣扎着融合身体的不屈场景,想着若是手心里有着一把锋锐长剑,定然能噼开这虚假的把戏。 这样想着,掌中的□□忽地一阵灼热,变化的感觉使我睁开了眼,所见之处,□□已然化作了一柄双刃长剑,锋锐边缘散发着嗜血地耀红光芒。 唇角轻勾,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依旧感到一瞬的安心。我再度闭眼,探查到束缚结界的一缕破绽,长刃翻转一握出击而去,即将破开结界的时候我忽地一个旋身,瞬间暴涨了灼热灵机,迅疾而又无比凛冽地噼向了结界破绽之处的反向。 第72页 我身体里一片红光耀出,照亮了巨大的空间。 红光耀下,空间里是无数交错似网的细白灵机,数不清的傀巫手持墨骨扇摆着不同的姿势挂在网间,一动也不动,死气而又锋芒毕露。 我踩着空十方的左手掌,长剑抵在他的喉颈,仰望着网中那些傀巫冷漠无绪的死气瞳孔,喘息冷道,“反被猎杀的感觉如何?” 空十方的确很是强大,竟然能够以凡人之身做到这般强大的秘术。不仅以灵机网面阻拦了魂兽,更是在网中各处算计好了无数的傀巫的位置,等着我撞上其手中的扇骨锐芒。 束缚结界一般布置见广,他则以四名傀巫的小型结界封住了我探查他灵机网布置所在的可能,又故意以结界破绽等着我冲破的瞬间撞上由傀儡布置好的锐刃,感知封术使我失却锐刃入身的过程,这样到最后显现的,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想在我的身体何处出现伤口,就会出现的局面。一套运筹帷幄,动用的封术和算计精准的布置,不仅强大,更是迅捷。 明面上的五头白骨魂兽的力量是不可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封识之术的。 这个人的实力,远远未曾可知地隐藏着。 “还好还好,至少死不了。”空十方索性摊在了地上,仰望着天空的傀巫之网,嬉笑嘆道,“畜生误事,不过,也不算坏。”他忽地偏过了头,阴着眼眸笑看着我,寒意森森道,“死的,恐怕是你呢……魂兽失控的场面,我可是从未见过呢……” 我感觉到他散了灵机,那些细白的灵机锋锐一点一点地折断了下来,紧绷的网面再也阻拦不了那些恨意浓烈的魂兽,沖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挥舞着巨大双翼的黑炎! 这样的黑炎使得我心头升起一阵绞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这么恨我? 我们……不该是,最为亲近的同伴么? 同伴?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我一扶额头,对脑子里的这种想法惊惧不已! “魂骨不在我身上,所以,你杀了我也不会阻止魂兽的失控。更何况,这黑炎不是你的魂兽么?你应该能感觉到的,这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空十方看好戏的大声笑了起来,甚至笑到最后抱着小腹打起滚来,完全一副小孩子模样。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长剑一划,身形急窜,避开了黑炎的攻击。 即便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恨我,我依然下不去手去伤它们一分一毫。 并不仅是因为黑炎自来护我的缘故,更多的是这副身体给我的感觉,是打从心底里的不愿去出手。 它们饱含恨意的眼,反而使我生出了复杂的愧疚和心疼来。眼角一涩,竟是滚落下了泪来。 泪水惊怔了我,身形一顿,避闪不及,黑炎的爪子就撕破了我的强抬起来护着面部的左手小臂,火辣的疼痛让我一个踉跄,原本就受伤的肩胛和腿根的痛觉就更加噬骨了。 头顶的阴影扑下,我被撞到在地,狐狸的面庞扩大在我的眼前,锋锐的爪子按在肩上,深深透过了皮肉,痛觉让我眼前一黑,几乎就丧失了意识。 迷濛间,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些解脱的感觉。 这并不是我真正的感觉。 我平静地睁着眸,狐狸的九条尾巴悠悠晃着,眼际里纯白色一片,数双墨绿色的瞳孔恨意不灭地涌聚而来,恍惚间听得空十方冷漠极了的声音。 “你亲手剥离了它们的魂骨,使他们从天地主宰的神兽变成了不见天日失却存在尊严的魂兽,难道还不允许它们恨上你一恨么?” 空十方的声音使我浅薄的愧疚一下子翻涌出来,闪现的画面又纷乱血红起来,耳际里的痛苦嘶鸣一点一点地撕碎着我心口的灼热,终使我坠入了无尽的冰冷之中…… 好想回去,回到那万年黑暗冰冷的冷寂渊底……师傅…… 狐狸撩开了巨大的头颅,撕咬下来…… 我闭上了眼,不愿再醒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七章:我的世界 “以我十镜兽之名,魂归天安,尔等退散。” 闭上眼的瞬间,我听到了苏浅很是冷淡漠然的声音,耳际响彻的是魂兽们不甘心的嘶鸣和痛苦的挣扎之声,持续不灭地响着…… “方境楼比试,千机门空十方胜。” 一切声音消失安静下来的时候,秦时欢的声音,如同春风过境一般唤醒了我。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知礼院的地板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是虚脱至极,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苏浅背对我立着,空十方站在她身后,探出的手想要碰触她,却又似不敢一般地缩了回去,音色微颤地道,“十……镜……阿镜……是你么?” “此间没有千机门的空十镜,只有无往书院的苏浅。”苏浅冷漠说完,径直往秦时欢走去,毫无理会身后空十方的意思。 “阿镜,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的,若是你不跟我走,我会毁了这里的!”空十方收手在侧,紧紧握住,显然是在隐掩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会再回去。”苏浅依旧冷然。 “那你就等着你走一处,我毁一处!”空十方说罢一拂袖,人就不见了。 第73页 我见识过他的瞬影之术,此刻他仍旧能掌控灵机,而我已然虚脱不能站起,秦时欢评判的输赢,自然是正确的。 我的视线从醒来就一直落在秦时欢的身上。 他平静地宣布结果,平静地任由我眸底翻涌着无数的情绪,平静得像是一个从来也不认识我的人一样,毫不关心,无所动衷,没有任何感情。 这样的一双眼,令我痛楚到了极致。 可我还是想要靠近他。 像无数次那样倚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晃着他的枯指,告诉他我想听他讲故事。 “我们回去吧,好么?” 我想要这样地祈求他。 我强聚了力道,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他挪去。苏浅发觉,忙转过身来扶我。我依着苏浅站了起来,走到了秦时欢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还未触及,就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输了也不打紧,亦同样可留在书院中学习。”他不看我,转身就要走。 “我们回去罢!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啊!我受不了这样的世界了,我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家啊……”面对他的冷漠淡然,我再也忍不住地委屈出声。 激动之下站不住的身子踉跄一步几乎要倒在他的身上,不想他侧身一让,就在我以为会撞到地面的时候,苏浅再度扶住了我,抬手抹去了我的泪,以万年不变的表情盯着我。 “到底要我怎么做呢,要怎么做呢……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也不行么?”苏浅的视线太过无情冷漠,我捂住了脸,大声地哭了出来。 “回去吧,回去慕清身边吧。”秦时欢忽地嘆了口气,轻碎的声音针一般地扎进了我的心底。 “你就这般讨厌我,讨厌到连我只想呆在你身边都不行么?”我抬头,他早已转了身,留给我的是无比遥远的瘦削背影。 “好,既然你是这般期望的,那我就去找他,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如了你的心愿!”我抹了眼泪,盯着他的背影大声吼道,心碎得似乎拼也拼不起来。原以为做了一场戏,可以试探出他心底如何作想,到不曾想过,他竟是真的这般期望。 我把心全给了你,你也不喜欢我! 那这世间,可还有什么真正的喜欢! 又算得什么‘喜欢’二字! 一转身欲走,就见到了不见书跨步进来,脸上笑意舒缓,眸底冰冷一片。 “冥道之人,如何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不见书说话间,抽出了身后的长剑,一脸的知礼见笑,“难道不该是永固锁魂灯中,不得轮迴么?” “正应如此。”不见兮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抽剑出鞘的声音缓慢而磨人。 两人的灵机缓慢铺呈而走,相辅相成,分明是两个人,却令人生出他们就是一人一般融合无间的感觉来,寻不得一丝破绽。 我心下本是绝望,此时又对上不见书两人这般阵仗,便负气道,“我就是要呆在慕清身边,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便阻止不了我。” “比试结束,休要在此出手。”苏浅一步前踏,护在我身前,漠然出声。 “无往书院何等名声,难道要为了一个冥道之人,坏了修行界的规矩么?”不见书长剑指向我,一脸正容凝重,想来苏浅的突然插手,让他们再顾不得场面话来。 “什么修行界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慕清突然出现在不见书身后,龙魂剑祭出,抵在他的颈项上,冷冷而道,“我以干天门大弟子身份命你们住手。” 一条人影落在我身侧,正是姬明夜,他侧头对着我笑了笑,无声地安慰着我不要怕。小狐狸紧锐着眸子抓在他的肩头,一幅准备随时出手的样子。 “小师叔果然还是要护着她啊。难道林师叔没有告诉过你,害你陷入无限轮迴之中,毁我小东莱山干坤两门善因的人,就是她么?”不见书不卑不亢,犹自补充道,“对了,小师叔,一来你此世还未正归门下,你的命令我们可以不用遵从。二来,干坤两门的独立组织六道,是直隶于掌门之下的,亦是可以不听你的示下的。” “那好。”慕清的剑刃动了动,贴紧了不见书颈项的肌肤,几乎可见了血丝沁出,“我便以她朋友的身份与你一战,你若输了,便放她走。” “呵呵。”不见书忽地轻笑了一声,身形便不见了。 慕清警觉地往身后一挥龙魂剑,就听‘锵’地一声交击之声,不见书架着慕清的龙魂剑道,“轮迴廊一战是小师叔心意坚定,并不是我们就真的输了。” “你们六道是专以除却冥道之人为任,保持修行界的平衡和安定,这一点自然是让人敬佩的,但是我们的朋友并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甚至还一路保护着你们的小师叔,一概而论的话,恐怕说不过去罢。”姬明夜出了声,一贯的言行在理。 “六道除冥,不会有特殊之例。更何况,这个人,搅得小东莱山未曾有一刻安稳,今日若不趁她势弱拿下,恐怕不仅小东莱山,只怕你们凡间也不得安生。”不见兮不知何时到了姬明夜身后,极快地揪着他的领子一甩而出。 这种示威而又带着羞辱的出手,让姬明夜脸上升起羞恼愤怒之色,翻身腾空稳落,掌间多出了一幅银弓,对着不见兮就是一箭射出! 第74页 “竖子小辈还敢出手,不自量力!”不见兮冷哼一声,眼眸转过,长箭生生顿在眼前,在她言语间一寸一进地化作了轻烟散去。 “阿宁快走!”慕清勐地一声低喝,龙魂剑爆出青白光芒压向了不见书。 苏浅也趁机携过我的小臂转身就走,不想不见兮骤然挡在我们面前,长剑一掷入地,指尖在剑刃锋锐上一划,血光祭起,一点血珠收入指腹并指点在眉心硃砂之上。 硃砂勐地爆出强烈的红光灵机,恍若睁开的第三只眼,赤红沁血地盯着我。 我眼眸一阵刺痛,这种痛楚迅速地钻入了我的脑中,吞噬着我的每根神经。纷乱如呈的画面挤入了我的脑海里,一身血渍的我持着龙魂剑在不断地砍杀着灰衣素袍的人。 玉冠颓然,长发散乱,血光飞溅,到处都是倒地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睁着或恨或恼的眼…… 为什么……又是一幅恨不得撕裂我的样子? 慕清遥遥站在高处,持剑缓缓而来,一脸漠然厌恶地盯着我,放佛什么避不可及的赃物一般。 我,就这么招你们恨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错了……什么? “杀了……我……” 我推开了苏浅的手,睁开了眼眸,直视了不见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不论是在冷寂渊底与师傅相处的温顾画面,遇上慕清时心底那种失而復得的喜悦,还是在面对秦时欢时的自然亲近,抑或面对战神的疑问和希冀,最终都落在了被魂兽按在爪下的复杂愧疚,融合了此刻脑海里的血腥残忍,我都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或许师傅只是那个不巧的人,不巧的让我喜欢上了,不巧的带给了他这般麻烦,不巧的让他觉得了抱歉……我这么一个不巧的不知自己是谁的人,大概,就不该存在了罢。 这么多人,恨着我,让他们如了愿,算不算师傅曾经说过的‘善良’二字呢?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秦时欢一袭白衫,踏着不见兮剑阵衣袂翻飞后的青色光影,缓步而来。 削刻如玉的面容自持的冷静让我觉得即便他是在向我走来,却更加的遥远。 “我没有逃避啊,我只是在面对你的无情,做出了我自己的选择而已。”说完这句话,我心底一片坦然,偏了偏头,笑着望着他。 “何苦来呢……”秦时欢淡然地收正了身子,脚步并列一处,静如修竹。 “你曾说过我会被山魅看作人类,被人类视为妖魔,被仙界所摒弃,被妖魔所排斥,不为鬼畜所纳,不为这个世界所认同,是痛苦的。我原本是不信而信的。不信,是因为我相信有一个人始终不会离开我,会容纳我,保护我,给予我无边的欢愉快乐。信,是因为你当时的话一点也不觉得让人作假。可是如今,倒是真的印证了这番话。落到底处的,不管是信还是不信,都是痛苦的。你既然说何苦来,那么我不要这份苦,想要从这份苦楚里脱离,难道也是何苦来的选择么?”轻轻瞧着秦时欢的眉心渐渐紧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赢了师傅一次。 “你们走罢,我不想动手。”他眼眸一滑,有意避开我一般,微微侧过了头大声驳斥。 “你看,逃避的,不是我。”心底似喜似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这让我再度产生了一种这身体并不属于我的强烈感觉。 “走,都走!”秦时欢后退一步,再一次在我的靠近之下,选择了后退。 我心底冷彻,痛苦地揪成一团,僵住了身子看着他拂袖之下,玉尺祭出,凛冽的灵机爆发出来,整个人立在了一方天青色的光芒里,孑然一身的孤立萧然感觉顿时瀰漫了我所有的感光。 “谁都走不了,在我们擒获这万恶的冥道妖孽之前!”不见书一声长啸,落在不见兮面前,掌中长剑与不见兮掷地而入的剑身并如一处,强烈的光芒耀眼铺开,整个世界忽地就陷入了极致的白色里,茫茫地一片安静荒芜,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了秦时欢,没有了不见书不见兮,没有了慕清姬明夜,没有了苏浅衮衮,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见了…… 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白,无尽的白……和…… 我…… 这都算是什么啊…… “这是你的世界。” 一片纯白里,不见兮缓缓走了出来,灰衣素袍,眉目冷致,一点硃砂在这空白的世界里愈发的鲜艷欲滴。 我的世界?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难道不该是在无尽的冷寂渊底,倚在师傅的膝面上,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低喃轻语着说过了千遍万遍的故事么? 这样想着,周遭的场景一阵变幻,冷寂渊的无尽黑暗瀰漫开来,生死树上无尽的幽蓝之蝶轻轻扑闪着翅膀,树的中心一方枯骨膝面上躺着一袭白衣白髮的少女,枯骨顺着少女的长髮,安静而柔和的画面里,我却读出了那一方枯骨身上沁润的悲伤意味来。 师傅,这样陪着我,你并不开心么? 原来是这样么? “执所非执,是苦。” 第75页 不见兮的身形忽地在点冷寂渊的水面之上,涟漪轻颤着盪了开去。眼眸明镜似地看着我,即便我在她眼中看不出属于我自己的任何东西,可是我就是那般感觉得到她在看着我。 她左手中执着的一盏锁魂灯,纯净的天青芒色散射出来,令我感觉格外的平静安宁。 “那么,什么才是不苦呢?” 我听见自己在问,空旷的回声如同涟漪一般,在冷寂渊上扫过了一阵风动,吹散了不见兮身后生死树上的枯骨身形,只余了白衣少女孤单一人环抱着自己,不知表情地轻轻拨拉着幽蓝之蝶的树叶,淡漠无绪地看着叶中浮光掠影的画面。 “凡物相生,有既是无。究其根底,无可是也。不苦,是无。”不见兮抬起指尖,拨弄了一下锁魂灯,那锁魂灯就转了起来,上面的画面清晰地印在了我的眼前。 画面是以不见书不见兮两人合剑为起始,白色光芒暴涨的瞬间,环绕知礼院的轮迴廊就变了,一直暗沉无光的锁魂灯皆尽亮了起来,散发出了各为诡异的气息,那气息从锁魂灯中飘出来,凝聚成了凡人的模样,一身的黑气浓烈,迅速笼罩了整个卿志门。 想必这就是束缚在锁魂灯内的凡人三魂七魄,它们簇拥着四散而逃,却是生生撞在什么东西上一般惊怕地又退了回去,不甘地浮游在卿志门的上空来回飘荡。 “我与不见书双生而生,任何力量在我们手中,必然会生出相对相剋的存在。如生对死,如有对无。世间万物既存,就必然会面对消失。从存在到消失的过程,就是苦。没有绝对的无,但是,你可以选择不存在这个过程,那就是不苦。” “你的意思是,不苦,就是不存在过程?” “嗯,执着之所以是苦,是不管到最后是否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在经歷执着的这个过程里,因为执着于一个选择,不懂避让,横冲直撞,难免会有你不想见到的局面出现,自然会产生心底的失落难过,生出了万般苦楚。”不见兮一转锁魂灯,浮现出的是慕清和姬明夜衮衮被这些三魂七魄纠缠狼狈的模样,“你与他们纠缠是苦。是因为你的冥道之身,不为世间所容,我们选择封印禁锢你,他们不愿意,一旦相争,受苦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你。可是,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与他们的相遇,而是在那一个人身上。仅此一个人,牵繫改变的却是无数人的一个过程,用无数人的痛苦换取与这一个人的牵繫,你会如何选择?” 锁魂灯画面又是一转,是秦时欢与不见书对战的画面。 看到秦时欢,我又是一阵难过,周遭的画面晃动起来,放佛随时要崩塌一般。 不见兮见状,硃砂一点清冷光烁,静眸看着我又道,“双生结界里,封固之下,对应的是同样强大的攻击之术。秦时欢身子大损,撑不了太久,更何况还有被锁魂灯束缚了经久怨气深重的魂魄,他们每一个与你有牵繫的人的苦与不苦,选择都在于你。你选择让人杀了你,是因为你承受不起这苦。你既然在意他们,又何必让他们经歷与你一般的痛楚呢?” “那我该怎么做?明明我已经做了选择啊?呵呵……”我冷笑出来,“竟是连死也不能么?” “死,并不代表了无。”不见兮高举着锁魂灯,眉目愈发冷冽,“只有入这锁魂灯中,不入轮迴之道,方可斩断一切牵繫。” 不入轮迴,斩断一切? 我看着秦时欢与不见书争斗愈见弱气的身形,心下里又是浮现了许多画面,最终渐渐平静下来。 “好。” 师傅,不见。 心中最后这样对师傅说到,我对上了不见兮冷然无绪的眼,看着她执着锁魂灯轻步而来……一切画面随着她的接近渐渐消失,无尽的白色再度瀰漫下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八章:怀抱 我的身体立在遥远的一个点上,娉婷之姿,白衣轻盈,长发垂地,隐掩的狐狸面具平静地看着我。 我看着我自己。 从未这般清晰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狐狸在笑? 为什么,我不在我的身体里? 锁魂灯悬浮在身体的头顶,白色的世界里,天青色在不见兮的低喃符咒里愈发浓烈,我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煳,虚浮的感觉让我不断的上浮,上浮…… “是谁,允许你这样对待我的身体。” 无比尊贵威严的声音恍若天雷惊蛰,一道血红噼开了无尽的白,轻柔得放佛呵护着至宝一般地拥住了我的身体。 不见兮的身体被震开很远,重重地撞进了一片空白里。 锁魂灯咔嚓咔擦地碎裂了,一片一片地散落着消失了。 我感觉到一阵恍惚,世界在崩塌,深陷…… “阿宁。”拥住我身体的人勐地转过了眼,一双深得不见底黑洞眼眶看着我,一声低沉轻唤,“回来。” 战神? 还未思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觉得一股力量传来,像是被这双无尽的黑洞眼眶吸进去了一般,白色的世界为之崩塌殆尽,我眼前一黑,就感觉到被什么人圈在怀中,冰冷而又恪人。 恢復光明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近在眼前的黑色眼眶。 战神抵在我的额头,使得恪人的感觉更加真实。 第76页 我意识到,我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回到了被战神环抱的身体里。 “我带她走,拦者,死。” 意识还停留在模煳的感知里,腰间力道一紧,战神拦腰将我紧紧护住,侧头偏道,满是威严和不容反驳。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白色的世界已经消失,存在眼前的是空旷的知礼院。 秦时欢和不见书持剑相对地望着我们,不见兮耀红着硃砂眼眉仗剑对着化身三尾巨狐的衮衮,慕清和姬明夜却不在此处。 周围里唿啸嘶叫哀吟的三魂七魄门,不时地沉下虚浮的身子扭曲着面容想靠近又不敢地虚张声势地嘶叫了就走。 战神……我想叫叫她,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音,急得我只好伸手拽住了她。 战神回过了头,眼眸凛冽地了看了我一眼,发出冷嗤的音节,“你想叫我不要伤他,对不对?” 我心下一怔,她这般透彻我的心思,让我既是难堪又是害怕,逃避似地又看向了秦时欢,触及的,依旧是一片平静淡漠。 我苦笑地挽起了唇,眼眸一低,勾着战神的颈项,埋首紧紧地贴着战神的心口,那里空无一片,我却是使了死力地贴近里了去。 “我不许你死。”战神再一次地洞悉了我的想法,加大了力道,将我更加为紧地锁在了怀中,使得我动也难动。 “你不能带走她。” 秦时欢收了玉尺,与不见书并列而立,一幅与他同仇敌忾的架势。 “六道之责,任谁也不能坏之。” 不见书挽了一个剑花,寒光一闪而逝,似笑非笑地眼眸一转凛冽彻骨,喝道,“天地之德,生而有之,无而往之,你既不甘心自走,那便让我们送上你一程罢!布阵!” 不见兮瞬时身影一晃,就落在了不见书身侧,剑下一贴不见书掌中长剑,一青一红两道灵机光芒暴涨而出。踩着这耀眼之芒,不见兮眉心硃砂殷红似血,极为淡漠地扫了一眼我,身子一侧,眼可为见地融入了不见书的身体里。 随着不见兮的融入,两柄长剑也为之相合而契,双面剑刃亦是青红各自一边,相间的青红芒色沖天而起,突破了知礼院的房顶,兜顶铺开了巨大的青红符文相间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卿志门。 游荡的三魂七魄受到结界的强力压迫,发出痛苦的嘶鸣,撩人耳脉。我没了灵机的之护,一时便觉得烦恶难耐。 战神立时感觉到我的不适,掌下灵机随走,就护在了我的周身。 一想到这副身体是她的,又被她如此要紧地保护着,我就生出无比的牴触来。 分明是想要把这副身体还给她的,她为什么要拒绝? “有无阵既出,除非我身死消亡,你们谁都出不去。”不见书持剑当前一握剑柄,直直按进地面之下,长身立青红光柱里,眉心赫然一点硃砂瞠目,衬得一张本是清俊的脸上生出些别样的女相来。 大概是因为不见兮融入合身的缘故,才使得不见书有了这样一幅似男似女、见阴见阳的皮相来。 他掌间印诀数度变化而走,脚下一划便出现了三尺方圆的一个结界光圈,人身子一矮,盘膝坐在光圈里,一脸从容地看着我们道,“有无生有,你们有多强,这阵,就有多强。无论你们使出多少的本事,阵内都可以全然作无,你们只会徒然白费灵机。你们不仅不要想着强既是弱,阵法本身所在,遇强则强,遇弱则不会弱。更不要想着与我们耗下去。此阵既然名为有无之阵,有既是无,你们的灵机从有到无,不会令人等太久的。故而,你们是无法突破这有无阵的,还是依从她的本心,不要让她为难的好。否则,不仅使她受累,我也只好坐在这里看戏了。” “哼!”战神一声冷嗤,不屑溢于言表,“是从什么时候起,凡人也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来。仅仅凭着魂兽之力,便要如此嚣张么?” “这可不是魂兽之力,”不见书眼眸一撩,犹为把握地意气肆意而来,“天地阴阳,一体双生,这可是真正的共存悖生之理呢。” “是么?那神之相对、相生,又是如何呢?”战神言语轻蔑,一身枯骨泛起血色芒色来,右手并指似剑,半举在眼前,一幅随时即可出手的备战姿态。 倚在她的怀中,如此亲近的距离,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血色芒色里的凛冽杀气。 “神是万物,万物生,则神在。万物不存,神则无。”秦时欢忽地出声,一步踏出,挡在不见书面前,长衫临风,萧然而立。 “那有无之始终,对上万物之生死之过程,到底谁更强呢?” “有无是点,生死为线,本是一体,何苦来哉。” 面对战神的高高在上,秦时欢不卑不亢,一嘆反是犹为见了深意。 “既是一体,你又何必阻拦?”战神冷然讽刺,并指一剑,一缕血色灵机迸发而走,以眼眸一闪的速度地突向了秦时欢。 我害怕极了,心口一片灼热,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量推开了战神,一想而落地挡在了秦时欢的身前,张开了双臂以一种护卫的姿态透过了那一抹骤然停顿正在缓慢融化消失的血色灵机死死地盯着战神。 “我说过的,有无阵内,一切攻击都是无效的。”不见书如此闲适的语气实在让人觉得着恼。 第77页 “果然是你。”他不出意外的语气又悠然而来,使我发现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从他们的眸底里捕捉到了拢着一身暗红芒色的自己。 这太奇怪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管我是谁,都不允许你们伤害他。”不管变成什么样,想起身后的人,面对这几双不同神色的眼,我还是这般大声地护卫道。 战神一直静立不动,眼底无尽的黑暗满溢出来,浓墨地渲染了她的一袭锦衣暗红曳地,盛放的红莲之姿尊贵得不容侵犯。 “用我的身体,保护着他,还真是令人着恼啊……”她幽幽的讽笑里含着一丝轻蔑扫了我一眼,便又落在了秦时欢身上,“玄武身中,你拼着必死之心杀了解浮生,如今又是这般阻拦着我带走她,难道,是不想让我知道一些本该知道的东西?” 战神的话让我勐然一回身,惊然地盯着秦时欢,“你受伤,就是因为杀了解浮生?为什么?” 难道真如战神所说,是为了阻止他告诉战神真相? “这个你无需知晓。”秦时欢的话语疏远极了,错步上前,反将我护在身后,同时面对了战神和不见书两人。他玉尺一握,一语轻然,背影隐匿着勃发之机,竟是一副要与人硬拼的模样。 他这般形举说不出的令我觉得害怕,就听他道,“我不会让她带走你,不会让干坤两门封禁你,更不会允许你的逃避。你只需要……站在慕清身边……便是。” “嗯……还真是奇怪啊……她拼尽了一切,只想着你。你这般残忍地无视了她的心意,硬将她推给了一个无用孱弱的凡人之身,一次次地摧毁着她的坚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战神不可理解的语气佻然而轻慢,又隐隐含着生气的意味。 “的确是令人觉得奇怪。”不见书亦是神色见重地瞅着秦时欢,眼眉里尽是极力回想着什么一般不断地变幻着眸光。 “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我静静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然,只听得自己格外见轻见虚的声音浮了起来,“你明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做的事,偏偏要让我这般痛苦地去猜……所有的人,都知晓我的心,为什么……你就看不到……不,你是看到的,是知晓的……甚至是,利用了……我……”我勐然抬头,虚空里的血色□□无声出现,凛然一握在手,刺向了秦时欢。 这个人,如此的残忍无情,利用了我所有的灼热欢喜,将我生生丢进了绝望的冰窖里,睁着一双惑人心思的清眸,漠视着我所有的狼狈和痛楚…… 我应该是恨的。 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呢? “可我……就是喜欢啊……” □□即中的瞬间,我生生顿住了。 这种喜欢是淌在血脉里的。抽筋断骨也罢,剜心涛肺也好,即便这副身体不再属于我,我所有的意识所在,都在这个人身上啊。 我怎么会……又怎么能……去伤害他。 枪身无力地垂下,我无力地仰起了头,眼眸里投射的是无有阵法上空的青红符文纹络,灵机轻淌,似是夜中流光,纷呈美丽的耀人心想…… “你看……你们一个想要这副并不属于我的身体,一个想要封禁我的轮迴,一个……则是,不要……我……了……一个一个的,其实并不相干,何不各取所需,相安无事?”我压着身体里不受控制的灼热,冷笑讽刺。 “无干无系,是为不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见书站起身来,脚下的灵机光圈渐渐消失,指尖掩在眉心硃砂之上,眸光隐在阴影里盯着秦时欢,一语见重道,“不过,看起来,好像还不到时候。” “阿宁。”秦时欢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形,眸子里第一次地浮现了除却淡漠之外的紧张神色。 落下视线,对于他眼底的复杂之色我只觉得可笑,轻勾唇角,戏嚯反问,“阿宁?恐怕,连这名字,都不是我的罢。师傅?” 这是在这人世间,我第一次这样叫出这个我一直视为最为亲近的称唿。 没有了我一贯的温和亲近,只有着无比的讽刺。 “阿宁就是阿宁。”秦时欢眼眸一凛,笃定之声落下,又转了一抹沉转,“只是我……” “你不要而已。”我接了话,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的身前,仰望着他,声音冷得不像是我自己。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了。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可是,我也不会在慕清身边。我既是我,则你们,谁也别想控制与我!”尾音一扬,身体灼热强烈迸发,压不住的嗜血之意从我唇角里迸发出决然的音色。 “这可说不准,你……是我的,逃不掉的……”暴起的灼热忽地被一个怀抱拥灭了下去,我愕然地感受着战神恪人的骨骼,听着她贴在耳际不容置喙的轻语,一阵妖娆的魅惑之感打从心底里升了起来。 “放开她!” 第78页 秦时欢一声轻喝,眼见他玉尺青芒做剑,挥天噼向了战神的后背,我僵硬在侧的手下意识地反手就抱紧了战神,正要强催灼热之机铺出防护结界,就见玉尺青芒下又多了一方人影,正是不见书举剑相抗。 青红纠缠之下,不见书一贯淡然的语气里压着一丝轻笑,“正好我有些事需要这人说明下,你们走吧,别碍了我的事。” “我可不会承情。”战神冷冷一语,抱起我沖天而走,仰头顺势一看,头顶是无尽的荒芜黑暗,一直封固的有无阵不知何时就散了。战神就这样抱着不容我逃离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放开我。” “不放。” 战神依旧紧紧地抱着我,偎在我颈项里静静蹭着,一身枯骨,磨人的噬骨亲近让人生不出推开的勇气。 “我说,拿走它罢。” 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副身体,那就拿走罢。 不知被战神带来了何处,双手反撑在地面的蒿草里,我仰起颈项,掠过暗夜里的繁星,撇开了脑海里将欲升起的画面,侧目落在了不远处一身茎草附身的绿色魂兽身上,心底黯然轻嘆。 竟然是回到了最初遇见它的荒原里。 它伤过衮衮。 也不知,衮衮……和慕……姬明夜他们,怎么样了? 这般境地里,我怎么还升起担心旁人的心思呢? 好笑地摇了摇头,低眉看着一袭红衣覆在我身上的战神,再度开了口,带着所有的释然。 “战神,拿回你的身体罢。” “你会死,这样也可以么?” 战神微微抬起的墨黑眶里依旧是深得不见底,我却是从她冷然的语气里读出些别样轻软的意味来。感觉到她的手自下而上地抚过了我的身体,不同于空十方的占有贪婪,她的动作温柔而怜顾,即便毫无温度,也让人额外地觉得生出几分暖意来。 最终落在肩上的指尖力道一按,我撑不住的身子无主似地摊在了地上,迎上了跨坐在我腰上战神俯视相对的枯骨容颜。 衬在星辰里的她,令我无端生出万分的安心来。 “身体不在,我还在。”不知她为什么一直不愿拿回原本就属于她的身体。我这话说来,听起来怎么都有着一股安慰她的意思。 “拿回来,你就会去选择封禁自己。”战神冷然一笑,威严的命令示下,“我不允许。” “你原来,就一直是这般无视别人的自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态么?这样地活着,恐怕也只有解浮生那样愚笨的人才会遵从罢。我可不是他,你命令不了我。” “那你又为何无视了我的想法,自顾地想要把身体还给我呢?”戏嚯如风,拂动了她的红衣,掀起了一片风过草境的轻微声,漫过了我的耳识。 我不说话,她的反问是如此的正确,我拿什么反驳? 我以为,我的喜欢,就够了。 从来没有想过师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份喜欢的。 分明他一开始就是拒绝的。 那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到最后,我连做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竟然走神,真是令人见恼。”钳制下颚的指骨力道紧了紧,战神迫使着我回了神。 “你,在可怜我?”她语气里的并不完全是恼意,末梢里那一丝轻嘆的婉转,分明是在可怜我。 “呵……”战神轻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应答地抬手捞起了我的银髮,髮丝透过枯骨指缝随着夜风飘起飞舞的弧线。她细细地看着,放佛不愿遗漏任何细节一般地倾斜了掌面。 滑落的髮丝落在了我的眼上,间隙的微光里,她的颅骨顶面生出些细狭的东西来,不消一息,流水似地散了下来,铺了我一身的乌墨柔顺。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习惯了她一贯的威严和高高在上的语气,突然的疑问里透着些不甚满意的嘀咕,熟悉的画面让我不由得软了声气,抚上了她新生的丝绦般的乌墨长发道,“不一样也很好看。” “真的?”言语里的欢喜有见,显然我的话让她很是愉悦。 虽然对她这般生发的形举不解,但她一幅甚是欢喜的样子不自觉地让我想起了冷寂渊底的过往,多多少少的令我心生柔软,一时竟也觉得迫使她拿回这幅身子的形举,并不是恰当的。 “真的。很漂亮。”我再次由衷道。 乌墨的长髮落在红衣之上,这样的惊艷感觉我是从林西凛身上见识到过的,是妖娆而媚质的,会令人生出无限遐想欲望的。虽然认定了自己的身体就是战神的,但是我依旧无法想像在她的脸上看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容颜,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强迫自己去刻意地忽视这种奇怪的想法,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战神的脸来,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顿时让我觉得自己甚是孩子气,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在骗我!”战神瞪着人一般地贴近了我。 蓦然的欺近让我生出了距离的压迫感,尴尬地推了推她,“没有。” 战神抓住了我的手腕,贴得更近了,带着一缕小心翼翼压着声音道,“我说过,你是我的,所以,不许骗我,不许离开,更不许在我想要取回身体之前就捨弃她。” 第79页 我怔然,心中一时不知如何作想,只觉得除了惊讶不解,还有一丝莫名的……心疼。 “我谁都不记得,连自己也不记得是谁。解浮生在说出真相前就被秦时欢灭得彻底,魂魄丝缕不存,我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有用的东西。他让我来找你,我不知因何缘故,只有感受到你身体里的那股嗜血气息时,才无比地肯定了现在你的身体就是曾经原本属于我的。可令我惊喜的并不是这副身体……” 战神音转低沉,吟如梦语,本无唿吸的上下齿床微微张开,贴在狐狸面具的唇角,幽冷地承转了嘆息,“惊喜的是我的身体里,藏了一个如此执着的你,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摧毁你这份……令人惊嘆的……执着!” “你!”我话语方开,惊怒间就察觉唇角一阵寒骨森凛,战神竟是咬住了狐狸面具的唇角,利齿生长,穿透了面具,刺破了我的唇。 淡淡地血气晕染开来,我死力地想要推开战神,就发觉她愈是咬得死紧。不仅被扣着手腕,更是全面地被她压在身下。 她是一个威严尊贵的王者,一直以来都是。 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孩子,放下了所有的高贵姿态,死死地拽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也不肯松手。 唇间真实的疼痛酸麻,让我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样一个被最为欢喜之人抛弃的我,忽地为她这般珍视起来,一路以来的虚浮无定就安稳了下来。 我放弃了挣扎,战神明显意识到了,缓慢松开了齿间的迫咬,抬起身来,定定地盯着我,透着莫名的安静气息。 偏过了头,不愿再看她。落入眼的,是我白衣铺呈上散乱交缠了一地的,她的乌髮,我的银髮……红衣覆下,是她的枯骨压在我的五指间,看上去就像是亲密相握一般。 “那么,就到你拿回身体之时罢。”无力的妥协着,我闭上了眼。今日种种,都令我累极了。不愿再为她纠缠,只想闭了眼,什么都不见的好。 “我不许。”战神躺下身子硬挤进了我怀中,威严慑人的语气使我睁开了眼。 恢復了王者气质的她,使我无奈地嘆了口气,抚着柔顺的乌髮将她按在在怀中,“别说话,我很累。” “……” 战神环住我的腰身,有着死力的动作,使我并不能安稳入睡。 恍惚间,听到她极为见轻地说了一句话。 “不许再喜欢他了……” 心口里极力翻涌着什么,我却是分不清了…… 依稀里,好像是自己…… 在最后,轻轻应了一个字。 好。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九章:万般为恨 微风浮动了我的眼睑,熏和的青草香里有着泥土的腥味,我睁开了眼,眼见里是蔚蓝的天空,漫无边际的高阔里漂浮着几缕白云,澄澈得令人心怡。 身侧的空旷使我意识到战神应是比我更早地醒来了。 灵机铺展我就发觉了一丝异样,身体里涌动的并不是那股灼热的灵机,而是冷寂渊底我自来的修行之力。这样也好,不用面对那股嗜杀的灼热,反而使我觉得更加轻松些。 站起身来,我面向了方才探查到的战神所在。 端坐在猰貐背上,她挺直傲视的身形隐在殷红锦衣里生出无以言表的尊贵。 落在我眼里,依旧觉得她是昨日里的那个孩子。她眼眸垂敛之下,视线所在是静立的林西凛。 林西凛一袭轻蓝盈衫,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身来。一阵风起,髮丝飞舞下的倾城眼眉,无绪的如同明玉般,透彻着冰冷的意味。 奇怪的静谧被猰貐的一道轻声嘶吼打破了。 魂兽们对我的恨意让我深刻浓烈,此刻面对猰貐的反应,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避让了一步。 “猰貐嬉闹,倒是不大敢吃你的。”战神挪揄的语气传来,好似经过了那些事情,她便与我多生出几分亲近来。 战神轻轻拍了拍猰貐的头,安抚的动作并没有使得猰貐平静下来,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烦躁难耐的状态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一幅随时可能扑过来的模样。 “猰貐!”战神勐地一声威严轻斥,反而使得猰貐俯身甩头对着她一声低吼,显然是在抗拒着战神的命令。 “面对着毁家灭族的仇人,你会平静的了么?”林西凛平静至冷的话语随风而来,“困兽之战里,战神可是作为重要的角色登场的。” “那它为什么不恨我?”战神掌下按在猰貐头上,灵机运走之下,强行隐了猰貐身形。 “或许,是因为你记忆不全的缘故罢。”林西凛冷眼一滑,伸手捋了捋耳际的散发,清冷里生出了些许媚质,令人微微恍了神,便听她续问道,“慕清,如何了?” “那种凡人,有什么好在意的。”战神冷哼了一声,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别开了头去。 不知晓她在别扭着什么,真是小孩子脾性。心下里如此一念而过,我对着林西凛的眼道,“我不知他现下如何。书院一别,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你不消担心我与他再有什么纠葛。话说回来,你怎会留在战神身边?” 第80页 “我只是觉得她眼熟而已,想要问她些事情。既然有解浮生知道我的一些情况,那么看起来眼熟的人,多少也应该知晓一些罢。不过,即便以那凡人命数威胁,这丫头也只是留在身边不逃走,什么都不肯说。”战神忽地回望了我,笑道,“但是,已经不重要了。我会和阿宁一起,找回真相的。你若想走,那便走罢。除非他自己惹上门来,我不会对他出手。” “哼!如此最好。”林西凛冷眼斜看了一眼战神,“有些事情,或许,不记得了是最好。” “等等!”林西凛转身即走,我忙叫住了她,“你既然知晓困兽之战,那么可知晓,神之子……是什么?” 林西凛身形一顿,衣袂瞬时充满了灵机的涌盪,战神亦落在了我的身侧,灵机充盈地展开了护身结界,将我护住在内。 荒原之上,空气扭曲着,逐渐显出了各色为样的魂兽,以及身着不同服色秘术师们,甚至,还有着灰衣素袍的散仙们。 这是什么情况? 面对不下百计的魂兽所展现的恨意,我发觉身体里又不自觉地涌出了那股灼热的感觉,嗜杀地想要冲过去撕毁着眼前的一切。 “不曾听说过什么神之子。倒是眼前,你该注意的是如何保护着你身体的本尊罢,毕竟,这些人沖的可不是你啊。”林西凛冷嗤一声,身形一跃而起,幽蓝里的赤白两道灵机勐然铺展开巨大的结界光圈,轻语间一手先机地扫向了悬浮伺机而待的秘术师们,“魂兽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小心罢。” “想不到竟让小东莱山抢了先手!”秘术师之中有人如此说到,随即便爆发了更多的怒斥谒言。 “大家先对付了她,再来着了战神,前去南天门登极仙界!” “小东莱山这些年狂妄自大,连我们散仙都不放在眼里,大家便给她些颜色瞧瞧,让她看看修行界里并不只有他们才是修仙正道!” 一句一句的嘈杂纷乱,满斥的皆是对小东莱山的指责之意。 “你们这些饶舌之辈,若不是小东莱山六道以除却冥道之人护佑你们多年,你们能如此安稳地进行修行,肆意地捕捉山魅,挖掘魂骨么!”林西凛一爪擒住一名秘术师的颈项,“说起来,我也是只魅呢……呵!” 那名秘术师扭曲着惊怕的面容,想要召唤魂兽,却发现失却了对魂兽的控制,因为所有的魂兽,都只对一个人产生着兴趣,散发着浓烈的恨意。 那个人,就是我。 “你去帮她罢,我怕她应付不来。” 战神握住了我的手,分明她的指尖是冰冷的,却引起了我身体里的灼热依循了一种特殊的轨迹流淌着,渐渐渗出了肌肤之外,形成了赤红的光护结界。 明显的,是战神正确引导了我身体里的灵机。 她的周身亦烧灼起同样的灵机结界,我知道她是为了护我,毕竟我一个人吸引了所有魂兽的注意。但是,我更为担心的却是林西凛。 林西凛虽然不弱,但是此间的秘术师和散仙亦不下数十人,即便没有解浮生那般强大的冥道之人存在,却在数量上就够人难缠了。 我反握住了她的手,言语出口,一是宽慰之意,二来也是有了些央求的意味。 “烂好人。”她丢开了我的手,冷哼见嗔,身形瞬时落在了林西凛身侧,张口便是威慑凛凛,“小东莱山是何等俗物,岂能拿得下我上古战神之身!” 灵机见狠地一掌噼开了林西凛,张扬了一身红衣,高居临空,冷眸拂袖,肃杀的气势慑人铺开,形成了一道特殊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的秘术师。 战神这一手做得漂亮,撇开了林西凛被错认的关系,吸引了所有的矛头到了自己身上。姬家墓葬底下我是见过战神的本事的,故而也太为担心,倒是她做戏打了林西凛那一掌让我生出些介意来。方才转念,就见林西凛一抹幽蓝轻落,冷致着倾城颜色,眼眉一横,剜了我一眼,“戏倒是做得狠。” “你可无事?”我迎了过去,抬手挡开一尾狸猫魂兽的扑扫,凑过她的身侧尴尬道,“我没想着她会这样做。” “死不了。”林西凛勐地张开结界,抵御了三头同时而来的魂兽。 本还有些顾忌的魂兽此刻在战神隔绝了所有的秘术师后,释放了所有的恨意,獠牙巨爪地扑了下来,出手亦是毫不留情。 这时,荒地里一阵草茎涌动扭曲,蔓起数人之高的无数藤条来,自地而上地缠住了那些魂兽的四肢,牢牢地缚住了它们。绿色魂兽的巨大身子勐地震在了地面之上,一声长啸间,它的身子就化出了无数□□,分别和魂兽们撕咬上了。猰貐亦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回头朝着我低吼了一声,甩着双尾扭头也扑向了魂兽堆里去了。 对于猰貐和绿色魂兽的举动我很是不解,思虑间落在一方魂兽背上灵机踏下,藉机翻出身形,就听林西凛道,“别指望夜雏,我可没战神那般灵机去压制着它对你的恨意。” “你怎会知晓?”遥遥与她,我不无疑问地大声询问了过去。 “你睡了好几日,我看猰貐对你那般反应,便唤了夜雏出来一试,不想也是一样。”林西凛身形一闪,避让开一头飞凤的掠夺,落在了身后与我肩背相抵,“这般下去不是法子,魂骨不在,是怎么也消去不了它们的。” 第81页 我遥望了战神铺呈的结界,战神的灵机强大根本不容许我查探到里面情况如何。 绿色茎蔓裹身的魂兽随着对手的形体不同而不断变化着……猰貐亦是这里面唯一一个一魂骨之身存在的魂兽,两者这样竭力地护着我们,我心下里,忽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林西凛,水下甬道里,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轻吁了口气,一直以来的疑问,不管我与慕清的结果如何,我还是想要这样的问上一问林西凛。 椅背而靠的林西凛闻言身子一僵,随即听她一声长笑,“有朝一日,你若到了小东莱山的轮迴廊,我便告诉你答案。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再次动手杀了你。” “是么?”我低声一笑,挺直了背离开了她的护持,回首看着她转身的容颜上有着清晰的不解,大喊道,“餵!林西凛,慕清他一直在等着你,你快些回去罢!” “你要做什么!” 扬眉后退避开了她抓我的手,灼热的灵机化出掌心里的血色□□,双持枪柄倒立深深扎入地面,以此为中心升起的屏障结界血色蔓延,烧透了半边天界。 林西凛脸上的不解变成惊惧,灵机不断地冲撞着结界,我清楚地知晓她是打破不了的,眼看了她颓然地甚至用手拍打着叫喊着……我深吸了口气,一个转身,面对了被我封圈在结界里面的无数魂兽们。 猰貐恨着我,但是依旧在两难中,选择了保护我。 不知名的绿色魂兽,我眼见的第一只魂兽,没有对我的恨意,只有初见时浮起的大约算是讽刺的冷笑,它伤的是衮衮,而不是我。 黑炎……夜雏……在我体内灼热灵机涌盪的时候都发生了变化,激起了它们深藏的恨意…… 面对如此强烈的恨意,我心底曾升起的是愧疚…… 空十方所说的,是我,亲手剥离了它们的魂骨…… 林西凛的言语里我则是它们毁家灭族的仇人…… 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这副本不属于我的身体…… 一种存在,最重要的区别是意识临驾于形体之上的。 它们恨的是拥有身体的我,而不是具有战神意识的那一具枯骨。 这其中的缘由,猰貐不能解释,却清晰地表现了出来。 万般为恨。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章:为谁而战 我站在那里,满眼里都是和绿色魂兽藤蔓之身撕咬缠斗的魂兽们,心底升起一种久远的画面,自然地高举起了右手,一股熟悉的感觉蔓延到指尖,引导着捏出了一个印诀,印诀之名压不住地轻缓吟出。 “依我天命,因果为法,生死为器,诛万神杀,化魂骨生!” “吼!吼!……吼!” 印诀吟下,缠斗的魂兽们发出极度痛苦的嘶吼声,连那绿色魂兽都是一般无二地扭曲着身体,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离一样地撑裂着它的身体,六识七孔也里冉冉流出恍若血液的绿色的液体来。 身体放佛不在是我的,灼热撕裂而出,撑裂了肌肤,殷红沁出,浸透了我的白衣,溪流般蜿蜒到了地面,顺着草地沟壑亮出极细的血线来。血线急窜而走,一路向魂兽脚下扑去,铺展开来,像是极大的符文法阵纹络正在组成。 血液的急速流失,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只有心头的那一点愧疚无限地翻涌着,迫使着我仰望了指尖印诀指向的结界之面,好似哪里面会出现些更为可怕的东西来。 结界面上,此刻像是雨落水面般泛起无数涟漪光圈,光圈里缓缓生出些枯骨的东西来,晃眼之下,就见是各为形体,各为颜色的魂骨…… 魂骨的一出现,魂兽们痛苦的嘶鸣声更为见重,似喜似悲地仰望着这些魂骨,有冲动的就腾起身子扑了过去,不想就被结界中的魂骨激射而下,穿透了身子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发出更加的痛苦的挣扎声来。 画面的突变,引起那些魂兽更加仇视我的目光来,一边痛苦嘶吼,一边向我冲来,奈何身子由内而外地扭曲着撑裂着,一步一倒,一倒又起,不断爬起,不断倒下,重复着……痛苦着……哀鸣着…… 纷乱嘈杂中,一直未曾有过痛觉的身体从心尖儿上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撕裂感,我唿吸一窒,眼前一黑,重重地跪倒在地,捂着心口俯身呕出一口殷红来。 殷红落地,溅起一团赤火,激起了血色蜿蜒铺就的巨大法阵,惊细的纹络沸腾而走,窜起寸许高的烈焰,熊熊地圈就束缚着挣扎的魂兽们。 圈就的狭小空间里,地面里又是一阵扭曲,缓慢升起的是一具具枯瘦的人形枯骨,白骨皑皑,寒意冰冷,有持长矛者,背负长弓者,短剑薄刀,鞍马劳工,一应应地都浮现了出了一支军队阵容。 完全呈现的时候,这些枯骨僵硬地转着身子,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在看见我的时候,皆尽以右手按在左心口之上,单膝跪了下来,我正自惊怔时,就见猰貐巨大的枯骨不知何时立在了我的面前,低吼着低下了头颅,以一种臣服恭敬的姿态邀请着我。 我只觉得周身都在轻颤着,细碎的画面一下子拼合起来。 我几乎可以看清的清楚哪些枯骨生前的面容,黝黑粗糙的皮肤,诡异的图腾面纹,骁键精瘦的身体,以及那眼中无比的遵从敬仰。 第82页 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一身血沁地散发着慑人威严的迫人气势,抬手按在猰貐的魂骨眉心,我听见了自己冰冷无情的命令之声。 “战!” “喝啊!” 军阵中的枯骨们高举手中的武器,灵机的沖天涌动带起了巨大的风涌,逆风扑面之下,沾染了血渍的银髮瀰漫了我的眼睑,恍惚了那些枯骨暴喝之下祭起手中灵机蕴藏的武器反身冲进魂兽堆中掠杀的画面。 魂兽们早已被体内那种抽离般的力量弄得痛苦不堪,头顶结界里的那些魂兽枯骨顺势都俯冲下来,对应地凛冽刺穿着魂兽之体。枯骨们趁机而上,武器刺向的不是魂兽的身体,而是以灵机毁坏着惯透魂兽身体的魂骨。魂骨在枯骨灵机掌下,几乎是立即融化一般地消散了,随之也带走了魂兽的灵体。 这根本不是战斗,分明就是一边倒的压制性虐杀。 万般的痛苦压在我的心口,我想要大力的喘气平息这种感觉,可身体依旧平静地伫立在猰貐身边,冷着一双眼肃杀地旁观着这副虐杀场景。 不,不要! 我只是想要了解魂兽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才顺从了身体的感觉,祭出如此强大的印诀灵机。 我并不想要眼见这样残忍的画面。 初见的绿色魂兽衍化出的无数身体亦同样地被这样虐杀着,但是它们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嘶鸣声,反而是平静地看着我,没有痛楚,没有讽笑,没有怨尤,就那般平静到极致地看着我,然后……消失了。 “不要!” 它平静消失的画面在我心底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再也压抑不住地闭眼极力地嘶吼了出来。虚浮之中,身体又似回来了一般地踉跄地沖了出去。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我就着踉跄之势,推开了猰貐,冲起了步伐,踩在自己血法阵中,不顾一切地想要去阻止这一切。 没有灵机,没有理智,没有掌控地沖了出去,撞到了一处枯骨身上,伸手就去抓它的法器想要丢开,不想就被它的灵机反推倒在了魂兽身上,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护住了魂兽,迎上了枯骨再度砸下的武器,嘶吼道,“不要,走开,你们都走开啊!” 嘶吼似啸,爆发的哭腔一声压下了所有的纷乱,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 如同静止的时间里,面前的枯骨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我,良久才咧开了唇齿,发出悠长的倒吸口气的空啸声,收了武器挺直了身子,右手放在心口一礼。随着它的这一动作,所有的枯骨皆尽以同样的动作面对着我保持着礼敬的静立姿态。 残余的魂兽们哀鸣着,奄奄一息,我放眼望去,它们眼中除却恨意,亦有不甘,还有着莫名的不解。 我虚脱地摊坐在地面上,仰头看到身后的魂兽是一只麋鹿,有着修长的犄角,透明的身子上依稀反现着柔顺的皮毛纹络,美丽极了。 反手忍不住抚上了这份美丽,我放松了身子往后靠在了它的身上,迎上了它垩白见透的眼。 它嘶牙咧了咧嘴,好似里有些排斥我这样的亲近。 我无力地笑了笑,“抱歉啊……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些真相。即便是真得要对上生死,我也不想是这样的场面啊。所以啊,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我尽力了……恨我吗,那就带着这份恨,好好地活下去罢。” 是的,我不想它们死。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心底的愧疚好似浅了那么一瞬,便又渐渐地消失了下去。 抚着魂兽的指尖忽地侵入一丝幽凉的舒适感觉,顺延而下地裹住了我的身体,懒散地感觉令我想要睡去。 恍惚间眼底里忽然浮现了一抹奇怪的场景。 满是巨兽尸体的荒原里,人类的尸体亦横乱杂成地铺救了一地,无论是神兽的尸体还是人类的,皆尽插满了长兵断刃。在满目疮痍地血色里,背立着一名乌髮高束的红衣少女。她左手一柄赤红的修窄长剑,寒光烁烁地贴在身侧,残余的血渍还未干涸,如同泪痕缓落。 我看不到她的容貌,却莫名地生出了可怜她的感觉。 画面沉静中,她慢慢仰起了颈项,长剑斜举过顶,寒光之面闪着细小锋锐的灵机焰芒,渐渐拢聚成一缕光柱沖天而起,直入云霄。云层轰然而动,翻涌起螺旋之状地反走而下,整个世界一时间陷入云动风啸的灰灰濛濛里,赤红的灵机蔓延到了云层里的每个角落,随着轰然地一声炸响,赤红的灵机网从云层中兜天罩了下来,扭曲着空气径直炸到了地面上的尸体身上。 尸体随之颤动起来,残肢破败的肌肤裂了开来,血丝沁染的骨架们撑了起来,怒吼嘶鸣地仰天长啸,满是怨恨地想要扑向红衣少女。 少女并未回身,稍微回侧的颜颊上眉目敛下,沁润着莫名的哀然气息。 她窄剑斜举而下,赤红灵机横噼入地,纵伸而起一道血色屏障,枯骨们恍若未觉地径直冲了上去,立时便被吸入了进去。 血色屏障是如此的熟悉,分明就是我方才顺应身体的感觉所祭起的结界。惊然之际眼见了枯骨们的吸入,也终于让我明白了从结界里生出来的枯骨源自于何处。 枯骨们的被吸纳,让后面化骨而生的枯骨们停止了脚步,徘徊着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天命……天命……”少女喃喃低语,恍若茫然,又似讽刺,剑刃垂地,拖着一幅累极了的身子,步履不稳地向着灰灰濛濛的前方行去,“知而不渡,封而不固,有而不往,生……不如……死……难道,我又错了么?错了么……” 第83页 她渐渐消失在这种恍然而断续的自问里,留下了烟尘瀰漫里飞舞的细小颗粒,散在了一片枯骨腐体上,融起了透明的身子,与脱身而出的自身枯骨遥遥相望…… 这回忆似的画面消散在一声轻啸里,身后的麋鹿魂兽蓦然动了动颈项,盯着赤红结界某处发出了连续不断的低鸣。 我看着那处立着的人,轻轻抿了抿唇,心底升起一阵柔软来。 战神。 她立在结界后面,掌下按在结界面上,灵机红光耀出,结界面上融化出了一道暗缝。暗缝随即扩大起来,一下子就吞噬了所有的红光。红光化去了结界,战神一把提起扎入地面的□□,看似缓慢的步子却不消一刻便到了我身前,枪尖倒提一指我面,怒气难以忍耐地道,“谁允许你这么做!” 她明明是生气的,我反而因为这种生气觉得有一丝隐约的高兴,忍不住勾起唇角笑道,“你是在担心你的身体,还是在担心我呢?” “你还没回答我。”战神明显因为我的话语一愕,枪尖一抖,又欺近一分,隐忍着脾气。 “若我说,是你的身体让我这么做的呢?”我想要深笑,却发现意识里一旦与这副身体重新融合起来,稍微的动辄就引起了巨大的疼痛,忍不住地轻嘶了口气。 “起来。”战神语气里有些烦躁的不耐。 “起不来。”我无奈道。满身都是轻裂出血的伤口,灵机又消耗如此之大,冥魂兽并没有出现来恢復我的身体,可以说,我体内的灵机已是穷末之途,毫无恢復之力。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拼命!”战神一扔□□,完全一幅拿我毫无办法的样子。 “拼的是你的身体,你心疼罢。”反讽出声,我心底亦生了莫名的别扭。 “你就这般想惹我生气?”战神冷然一哼,“我生气的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你很厉害,我知道的。眼下杀了我也不过是随手的事情。” “说到底,你,还是想死?还是想把身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还给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到底还是十分介意这件事情,更加地让我升起无奈的感觉,索性闭了眼,懒得再看她。 “你!”她还想说什么,忽地就断了声音,下个瞬间我就觉得周身陷入火辣的疼痛里,忍不住睁开了眼,就见自己是被她稳稳抱着,身形急掠后退,落下的瞬间我看见了林西凛。 林西凛一双明眸里满是惊讶地望着我方才身处的地方,“你们看!” 我急忙回首去看,立时就落入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白色里。 原本残弱的魂兽透明身体是被魂骨刺透贯穿定在地面的,然而此时那些魂骨皆尽融化在了透明的魂兽身体里,一存一脉地回归了它们应有的位置,充实了透明的空无,在莹白的融合光芒里让魂兽成就了实体之态。 “这,就是神兽么?”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惊嘆里有着梦幻的虚浮。 我亦被这画面惊怔了,想不出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强转移了思绪去寻那惊嘆的声音所在,就发现了哪里一堆的秘术修行之人,虽然衣衫凌乱,大见狼狈,但是却没有什么要紧的伤势。 心念一动,瞥过眼眸去看战神,就发现她也在看我,刚想说什么就听她先开了口。 “你就是为了恢復它们的神兽之身才这么拼?” “我也不知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不想它们被杀死而已,你不也是没有下得了狠手。”我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但是眼前的这种境况的确是我料想不到的,也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凡夫俗子,教训些许就是了。”战神依旧有着冷然的怒气,“你不想它们死,可它们想你死。” “那可不一定。”我勾了勾唇,比起身体的疼痛,此时眼眸里的景象却令我打心底里的高兴了起来。 融合了魂骨的魂兽们显现了实体,比起透明的身体具有了真实的唿吸,更加柔顺的毛色,美丽极了。它们的眼底里在没有那种强烈的恨意,反而是一种感激的平和,齐齐朝向我跪伏了身子,行着极为友好的礼数。枯骨军阵不知消失到了何处,气息也丝毫不予存在了。 “它们不恨你了。”战神的语气格外的轻,我听出了里面一丝很是见淡的嘆息。 “嗯,不恨了,不会恨你了。”心底愈发地高兴,就发觉这话一出,战神几不可见地又将我往怀里揽了揽。 “神兽再度现身人间,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人,留不得了。”她言语虽轻,听起来却叫人心底发寒。 恢復了真身的神兽们对我礼见完毕,直起身来,就那样立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其实,我最想看见的是那头绿色魂兽,可是并没有见到它,心底不免生出些难过的意味。 “战神,生和死,那一种更令人痛苦呢?”我心生轻然,方才的经歷让我觉得生与死的距离其实并不那么遥远,可是一旦选择起来,却是令人万分痛苦和为难的。 “我不知晓,也不会思索这样的问题。因为,一点意义也没有。会令我痛苦的,是你。”战神嘆了口气,有种放佛也很无奈自己会说出这样话来的感觉。 第84页 “我?”我很是惊讶她的话,转念一想便又明白了,我总是不自觉地认为她口中的那个‘你’就是我,其实,是她的身体罢。 我讥笑道,“很抱歉让你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我说的就是你,阿宁。”战神认真了语气,“我并不会因为这副身体而觉得有什么,更多的时候,我甚至希望它就是你的,而我,这样就够了。是你,让我觉得痛苦。让我隐隐觉得,在以后,会面对比拿回身体还要痛苦的选择来。呵,你大概,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或许罢。”我不想再深究下去,她的想法和行为在我看来,多少都有着逼迫的意味,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那些人,不足为虑,随他们去罢。”比起无往书院的应试的人,这些人简直是弱极了,更何况失却了魂兽,就更加不需要介意了,不必要让战神再惹上些血腥。 “……”战神没有回答。 我皱了皱眉,负气道,“随便你。放下我。” “不放。”战神冷然开了口,又将我往怀里按了按。 “很疼的。”我轻嘶了口气,的确是很疼啊。一时很是讨厌那个阵法,到底是什么设定啊,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血液。低头瞅着被血沁透了白色衣衫,心底愈发生出些无奈来。 “疼还要逞强。”战神嘴上不饶,掌下里却是祭出了一道灵机护在我身体里,避免了直接的碰触会引起我的伤口再度裂开疼痛,更加地抱紧了我。 “……”拗不过她王者气质一贯而来的强势,我不再与她纠结这个问题,闭上了眼,彻底放松了心神,只想睡去。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一章:假面真心 我的伤很重,没有了冥魂兽的疗伤,即便得了战神本尊的灵机相助,也是好的很慢,更为奇怪的是,将好欲好时,伤口总会又自行裂开,血止也止不住地流淌出来。战神每次动用灵机替我养护,反而使得伤口裂的更甚,血沁的更快。没有办法之下,林西凛尝试了一次以灵机护我止血,才勉强有了些好转的情况。 战神为此很是焦躁,却又想不出如何法子。每日里总会守在我房中些许时辰,生怕了伤口沁血。 房子是绛红阁后院里偏远的一间,布置的很是软香精緻,本来馨香满室的,打我住了进来,就变成了浓郁的血气萦绕,每次林西凛来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地皱了眉头。 伤口久不能愈,我心下里也不甚安稳。自荒原回来后已是半月,无往书院也没什么消息传来,林西凛自也常去打探,但也没什么结果。 这日里我感觉好些,便从床榻间起了身,移到窗前的锦榻上推开了窗透气。 窗外里小巷也是些烟柳家,没有南北街一阁二楼十三巷的气派富贵,不过是些失了青春美貌的女子,自行收了些年轻的丫头,两人一户的,接了些没什么大钱的,没有身份的子弟,勉强过着活。 虽是如此,我却觉得这里往来的男女比着绛红阁里的人来往去的虚假笑意,要多上了几分令人耐看来。 或许是没有金银的权益,反就多赴就了些许实情实意罢。 我自瞅着一户里正出来的中年矮胖男子,里间随出来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送他,两人里看上去虽不甚搭调,满眼里却是真情实意地透出些羞涩欢喜之意,言笑难掩,令我也生出几分眼见的欢喜,忍不住地抿了唇,笑盈盈地难移了眼。 “又在看那些逢场作戏?”林西凛话音方落,人就到了身侧,顺着我的视线瞧去,冷哼了一声道,“那李户头家里有着妻妾,又不大富裕,色心难泯,只好到这尾巷子里耍些嘴皮子功夫,白吃白喝也罢,还骗了这吴老婆子的青春钱去养别的女人,你可瞧得开心?” “是么?”我淡淡瞥了眼她,关了窗,似不经意地问道,“还是没见到慕清?” “嗯。”林西凛音可见沉地应了一句,“无往书院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放出来的话是,姬明夜得了头筹,成了下一任院主的既定人选。” “姬明夜不是偷偷跑回来的么?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应了?姬家肯定是有反应吧。”我皱了皱眉,显然不清楚秦时欢什么打算,“慕清也算是了害死姬明澈的嫌犯,不用他的名头,倒是可以说的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林西凛亦是见愁,语气里也满是燥意,“姬明宗携着秦时欢带着明老七的头颅亲自上报了事情经过,慕清青白无故,姬明宗趁此被诸人推上了王位继承人的位置,秦时欢亦藉机向姬王求赦,免了姬明夜的擅离封地之罪,并被允许以下一任院主的身份留在书院中学习。” “那慕清呢?姬明夜都出来了,他没有道理没消息。” 面对我的疑问,林西凛沉了眸摇了摇头,“不见书兄妹亦没有了消息。我让人回小东莱山打探了,或许几日里便有结果了。最好的可能,就是不见书他们带着慕清回了小东莱山。” 我点了点头,“惟愿如此了。话说回来,千机门你可知晓些它们的情况?” “千机门?”林西凛眼底里闪过一丝警惕,“你怎会与他们扯上关系?” 第85页 “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的无往书院的比试么?”对于林西凛的反应我升起一丝好奇,沉了声音肯定道,“你认识他们。” “是有些纠葛,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最好不要与他们过多纠缠,省得麻烦。”林西凛眼神转过,显然是在避开这件事。 想起苏浅,空十方口中的神之子之言,合着林西凛的反应,我觉得千机门并不简单,但林西凛的不欲多说,我也不好再为追问。并不是没有求助于方物志,但上面也仅是简单的一句论述。 空有千机缚万人,不及一情系双魂。 十四个字,我却一直想不明白其中有何意义。虽猜得出大概与情致有关,但是与千机门又有何关联呢? “餵!”林西凛一声轻问,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我收了心思,想起来又道,“我有名字的,不叫‘餵’。” “我喜欢,你管不着。”林西凛白了我一眼,“你这般没良心,也轮不得让人叫上名字来。” “好歹我也是救了你,怎地就算了没良心。” “那你怎地就不去看看她?这几日里,来的都是些不好惹的傢伙,她难免也累了些。” “看谁?”我知晓她说的是战神,但就是故意不说破,这般想着,心底一时纷乱起来,口也觉得干了,伸手就去倒茶,斟了一杯忙递在口中慢慢抿着,用来打发着尴尬。 “那日里就该听了她的话,把那些人都杀了。”林西凛认真了语气,肃杀凛凛道,“这会子天天有人来寻场子,你倒是睡的好,苦的就是我和她了。” “杀来杀去的有什么好。”我斜睨了她一眼,不平道。 “又不是你劳神,你当然说得轻松。这人啊,最好的是欲望,最坏的,也是欲望。”林西凛弹指点了下我的额头,幽幽嘆道。 “说得你好似人一样。”我轻笑,对于她这般突如其来的亲近很是觉得意外。 “还好我不是人,是人的话,很多事情就得不到满足,反而会更加陷入贪慾里。”林西凛别有意味地睨了我一眼,幽幽轻嘆道,“有那么一两件事,就够了。” “那你的那一两件事是什么呢?”我立时反问,带着无限的好奇。 “你不是最为清楚么。”林西凛嗔笑不答。 “可我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定定地望着她,轻轻又嘆,“你好似,还不够那么执着。” “呵!”林西凛忽地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等你经歷了几百年的求不得之后,大概也会像我这样,向命运低头罢。” “好像有点道理。”我弯起唇角,脑海中一掠而过了秦时欢三个字,眯了眼地点着头,“那,你觉得慕清苦么?” “他有什么好苦的,那么多人在意着他。你,我,姬明夜,甚至还有那什么院主都死命地把你推给他,我是不是该替他感谢你们啊。”林西凛抱臂见恼地蹬着了我一眼。 “别,我可算不上了。”我忙摆了摆手,脱离干系。 “慕清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与他有关的人和事,我都不想见了。等我伤好些,我就走。”我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句,“别告诉她。” “你还想瞒过她?”林西凛冷笑,“你也不看看,除却要去应付那些烦人的傢伙,哪天晚上她没守着你。何况你的身体都是她的,你觉得她感应不到?是,她是失却了很多记忆,可人却不傻。倒是你,笨得可以。” “我并不属于她。”我饮尽了杯中的残茶,空盏稍见力道地落在了桌面上。 “这话你对她说去罢。至少里,你走之前,哄得她开心,这样,你走的机会才大些。”林西凛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地顿住了身子,侧首道,“与你说了些闲话,反而是忘了正事了。秦时欢既然一直在利用姬家,那么定然有他的打算。目前放出了与姬家相关的消息,而你这厢里,不仅有着神兽相关,更有这战神枯骨所在,我觉得,他总会找上门来的。你,走不掉。” 林西凛说着就走了出去,我旋着空口杯沿,想起秦时欢,心底一时难以静然,烦躁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前推了开去,一时见到那些男女的虚假容颜,对上林西凛讽刺的话语,不免又是一阵烦恶。 来回了走一阵子,我想了想了,还是决定去看看战神。 走出房门,廊外院中的人设的浅滩鱼池小木桥上立了一人,红衣曳地,乌髮垂然,正是战神。 她拈着掌心里的鱼食,丢进池中,引得水面鱼跃水溅,安静的院子随着水声就多了几分生气。人,也显得生动起来。 听得我开门而出的声音,她将手中的鱼食一把全撒了池中,在水声哗啦中转过了头,赫然的一张狐狸面具挂在脸上,繫着诡异的笑脸。 我愕然走近,讶声道,“怎地挂了这面具?” “好看么?”她歪了歪头,负手在后,欺近了半□□子,将面具之颜递得更近了,仰着头笑问着我,语气里的期待如同得了一个欢喜之物急与人分享。 第86页 “那你说我好看么?”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明明是与我脸上的面具一般无二,暗忖她岂不是问了废话。 “自是好看了。”她显然察觉了我语气里的反问,一收身子勾起了我的手,撩起衣袖,看着血痂嶙嶙的伤口,松了口气道,“还好没出血。” 我想要收回手,就见她手上套着白色的织锦手套,不禁疑问道,“挂了面具,又带了手套,这是闹的什么把戏?” “林西凛的主意。她说这绛红阁人来人往的多,怕我这一身枯骨吓着了人。她话虽这么说,其实她是为了我好,避免麻烦罢了。不过也仅仅只能防着那些凡人了,要术不要命的傢伙来了,戴着也是无用。” 我听她这般说道,心下里想着林西凛的话,反握住了她的手,由不得地就软了声气,“眼下我也帮不得你们,累你们受苦。感激话说不来好听的,总之,有谢了。” “怕不是真心话罢。”战神指尖一僵,半响里才别扭地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我是真心感激你。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你就信了罢。”我晃了晃她的手,习惯了像师傅这般撒娇的举动,一时竟也做得熟练极了,分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合适。 “这般好言好语的,我反是更加不信了。”战神调侃意起,尾音含笑。 “战神,”我收了撒娇的语气,认真地握住了她的手,落在她那一狐狸面具上狭长幽黑的媚眼,透过了所有的黑暗,直视了她那一颗护着我的心道,“不管你是为了这副身体,还是想要毁了我这份执着,我都是认真地想要谢谢你。不过,执着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师傅不要了,自然也成就不了我的这份执着。你就不用惦记着它了,我……已经将它丢弃了。” “是么?”战神直视着我,声音幽幽的。 安静的样子忽然让我觉得这一瞬间,她远极了。 “所以,依照约定,在你拿回这副身体前,我属于你,但也仅仅是这副身体。”我压了压唿吸,平和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战神,我总有种不自然的紧张感觉,既陌生又奇妙。 战神勐地抬起头,狭长幽黑的眼死死地锁住我,“在秦时欢面前,你也敢这么说么?” “什么?”我觉得她话中有话。 “秦时欢,约了我见面。” 战神的话冷冷地在我心头升起了涟漪。 林西凛说的没有错,师傅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二章:你求我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你准备好了?”战神一把握紧了我想要退离的手,紧紧追着我滑开的视线。 “与我什么相干!”我皱了皱眉,有些恼怒战神总是能轻易捕捉我的心思。 “那我就自己一人去了?” “随你。” 战神松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刻意疏远了两人间亲近的距离,“你身子不好,我不会留你一人的。明夜他会来绛红阁。你若真想做个了断,也不是没有机会。” “……”从无往书院她蓦然出手那般强势迫近地救下我时,一直予我的都是无比欺近的感觉,令人难以唿吸。此刻所有的感觉忽然就随着她这般形举给斩断了,不知名的空落满溢出来。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瞧着她一步一步退却在阴影里,消失了身形。 一心想着心底忽然升起的疑问。 为什么,她脸上原本看上去讽刺滑稽的狐狸面具,会令我心生哀怜的感觉来呢? 我是可怜她,还是在可怜我自己呢? 垂下眸,浅池里的鱼儿安静地游曳着,不时跳出水面撞出的水痕裊裊地碰在假山水植根茎上,反弹了回来,交汇融合的像是我的心绪。 既是安静,又纷乱不定。 师傅的局,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战神对我,到底又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思呢? 身体轻裂的疼痛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身体的每个角落沁了出来,沁透的衣衫殷红温热遇风化冷,粘稠冰冷地重重压在伤口上,压不住撕裂的疼痛刺激着每根神经。 右手背忽地灼热一疼,翻手看去,就见手背上蜿蜒的血渍画出奇怪的图腾,渐渐浮现出了一朵盛放的红莲来。莲心里安睡着一团胎盘似的东西,里面隐约可见的是一个孕育中的婴儿形态。整个婴儿莲座又被一条长形龙兽环绕着,一幅保护的姿态。那条龙兽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条龙的外形,生了九个不一而存,盘绕相生的头颅。 我仔细看去,发现其中一个是我见过的。 那是明老七曾经召唤出的狴犴。 心下里升起几近血脉的亲近感觉。不是这副身体,而是我心头血脉里暗涌不休的至真至纯牵繫。 “别过来。” 木桥的两端分别出现了立了一道人影,我轻声阻止着他们。 这副身体重伤后,灵机亦是大弱,人是如此就近了我才发现。 “餵!你疼不疼啊?”战神大声而急切地根本不顾我的阻止几步就沖了过来,想要扶住我。 “别碰我!”一碰就是撕裂的疼,我固然是忍受不了的,忙喝住了她的举动。 第87页 战神自是知晓我的用意,收了身子缓步立在我身侧,语意见惑又恼地升起了一道护体结界在我身上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又惹得一身尽裂,我仅是看着,就觉得疼。” 我轻吸了口气,没好气地正要反她,便听到温和的音色从身后传来。 “阿宁。” 心底暗嘆了一口气,我几乎可以眼见了他那一袭月白长衫,缓步而来的雅致雍容。 轻勾了唇,我慢慢转身,对上那双平静无绪的眼,自嘲笑道,“师傅,好久……不见……” “阿宁。”月白轻衫,又踏进一步,秦时欢的颜便越过了阴影暗侧,清晰明朗地呈现在了眼前。 “明日之约,先生不该今日就此出现。”战神一转而视,散发出凛冽地灵机迅速地在小院里祭起了结界。 “阿宁的身体快撑不住了。”秦时欢眼角一滑,淡淡地落在了战神身上,“或许,应该称之为你的身体。” “是么,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战神轻嚯,“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将我的身体魂骨形离,肉身赋予了一抹游魂,而魂骨,则是封印在金天柱里!” 她随语间,就是一道灵机扫向了秦时欢。 秦时欢玉尺一横,青天芒现,竟是硬生生地半步不退地接下了这一招。衣袂飞舞,他眼眉皱起,冰冷地盯着战神,冷叱道,“你若想她死,尽可然地耗费灵机罢!” “你没事吧?”战神拂袖回撤,紧张地凑近了身子,想要扶住我因蓦然袭来的又一份痛楚而撑不住地坐倒在地的身子,即将碰到的时候又想起不能碰,只好欲进不能地停在了半空。 “还死不了。”我无力地倚在木桥栏杆上,浸在一身血水里的感觉并不好。疼痛刀割般地凌迟着我的身体,勉强对着紧张不已的战神,笑回了一句宽慰的话来。这种欲死不能的感觉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只能承受无尽的痛楚,而永远得不到解脱。 如果真如战神所言,师傅能做到这般地步,那么,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还有什么理由,让他设计到这般地步? “止血,快止血啊!” 战神惶急地站起身,撤了所有的灵机结界,只剩了护在我身体里的最后一道防护,对着秦时欢吼道,“你这么清楚她的情况,你肯定能帮她!你快帮她,快啊!” 秦时欢深深地看了战神一眼,收回玉尺缓步近前,指尖捏了一个形似莲花的印诀,就中生出了一团青莲似的灵机光影渐渐扩大,旋转到我的头顶笼罩而下。周身立时沐浴在了一种很是澄澈的灵机里,轻裂的疼痛缓慢散去,一种久远的熟悉感觉升了起来。好似在我意识渐渐形成的过程里,我以婴儿形态浮在冷寂渊底的莲花座上,师傅也是如此地注入着这种澄澈的灵机,令我安心地成长着。 青光衬着他的容颜格外轻晃,一缕幽白的流光在他眸底里轻轻流曳着,冰冷的温和满溢出来,使我像是回到了冷寂渊底一样,独享着他所有的温顾。 可我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他有着真实身体,有着清俊的容颜,碎散的乌墨长发落在修长的指骨上,让我忍不住地想要去拂落。放佛拂开了它,眼前这个人,就会褪去一切伪装,变回那一身枯骨造就的,我最为熟悉的人。 “师傅……” 秦时欢眼眸流光一暗,收了印诀,直起身来,无视了我言语里的万般委屈,无情无绪地道,“好了。” 战神立时横在了秦时欢面前,冷然道,“好了?” “并没有这样简单。” 我看不见秦时欢的表情,只觉得他话语未完,有着细小的谨慎。 撑起身子,战神就回身扶住了我,小心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疼了。”一身血气过于浓烈,我轻轻皱了皱眉,身体的无力让我倚在了战神身上。对于身上的血渍沾脏了她的衣服,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努力地抬眸看向了秦时欢,“师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万法因果之阵,本是强扭因果之序,逆天改命之术。阿宁虽有天命之身,天命魂骨却在战神你身上。强摄阵法,无魂之身根本承受不住因神兽復生带来的交错因果之力。除非神兽不存,不造因果之势,则不会产生影响。否则,只要那一日里復活的神兽存在一天,每一次变动所创就的因果变化,都会给这副身体带来巨大的损伤。” “这么说,是要把那些神兽都杀了?”战神一语冷冽果决,杀意尽显。 “神兽乃万物所化,归系天命之力。一旦復生,化命而走,魂归万物,是你杀之不尽,斩之不绝的。”秦时欢冷眉扫了一眼战神,“更何况,你是本尊魂骨,滥用灵机的话,反而会加剧因果变化,损她身子的,恐怕你尤为甚之。这几日里,你是不是不断地在动手?” “那些凡夫俗子,自从眼见了她復生神兽的能力,怎么可能不会心生贪婪,拼了命也要捞得几分好处!”战神扫眼过来,狐狸眼底满是怒气,拂袖怒道,“我早就应该在那日杀了他们!偏什么迷了心思听你的话去,简直恼煞人了。” “敢情说来,我这不断流血的,是你惹的?”我故作玩笑,想要缓和下战神因此而来的恼怒。想来,方才的突然沁血,大概是战神发现了秦时欢,动用了灵机的缘故罢。 第88页 “我只是暂时以阿宁本是的力量稳固了因果之力的损伤,并不能根治。”秦时欢忽地转身,直直地锁住了战神,“除却抑制因果的变化轮转,还有一个法子能够解决。” “你说。”战神明意地接了话,显然清楚是和她有关。 “那就是,”秦时欢眼眸一转,落在了我身上,清晰地对进了我的眼底,“像神兽一样,魂骨肉身的重新融合,恢復天命之身,顺从本应有的因果法则。也就是,所谓的天命!” “呵!”战神听罢,唇齿间吐出一声冷笑,“你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把我的魂骨肉身生生剥离,一封一养,就这么没有目的地重新让我天命之身,是在说笑么?” “自然是有的。”秦时欢依旧看着我,平静的眼眸里忽地闪出一丝痛楚来,音色见苦道,“阿宁,是师傅不对。你很痛苦,我亦在痛苦中明白,师傅不该自私地利用了你来达到我的目的。我不想让你,再痛苦了。” 秦时欢眼中的痛楚是真实的,言语亦是苦涩中见着恳切,我一时怔然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一阵风飘了起来,“这么说,这一切真的是……师傅……你,安排的?” “是。也不完全是。” “这就对了,”战神讽刺道,“肯定是发生了出于你计划之外的情况,所以你不得不这般来求我们么?” 战神的话让我心底方升起的一点温顾瞬间冷却了,紧紧盯着秦时欢的眸子,想要从中确定战神的话是否正确。 “我在封禁你的魂骨时消耗了巨大的灵机,地势卷被盗走,在姬家出现过一段时间,随后便不知所踪。本想利用阿宁出世,误以为慕清就是我,从而让其他人也认为慕清就是我,来引出背后的人对慕清出手,我好伺机查出地势卷的下落。不想阿宁一念心执,竟是认出了我的身份,你又在解浮生的盲目举动下,甦醒了过来,一切事情,在千机门,干坤两门的涉足下,变得不可控制了。”秦时欢说的条条在理,我却发现了我一直所在意的关键所在。 “为什么是慕清?”我几乎是压着声音吼出来的,“为什么,一定要我在他身边!” “战神和他有些渊源,你用着她的身体,用他来做遮掩,是最好不过的。”秦时欢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眼底里闪过一抹愈发冷淡地想要避开什么的神色。 “那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战神插话进来,疑虑尽表。 “你被封禁了数千年时间,记忆有损也是正常。” “数千年的时间,与人间轮迴恐不下数世,你算计的可是真远啊。”战神冷笑不断。 “你多虑了,无往书院的目的只是地势卷。”秦时欢淡淡而道,似乎不愿多言。 “那好,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你是什么人,竟能封禁拥有天命之身的我?到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战神很是激动,若不是扶着我,恐怕依她的脾气,早就冲过去了。 “困兽之战后,凡界初定,地势卷囊括天下奇物琐事,于平定六界有着莫大的帮助。无往书院手持地势卷,自然以六界平定为己任。当时是,神兽和凡人繁衍的以兽形态存之的半神之魔一直想要夺回统治权,而你的天命因果之身一直为他们所觊觎,半神之身的仙界亦抱有同样的心态。所以,为了避免两方任何一方获得你的力量,无往书院才选择了以地势卷之力剥离了你的肉身和魂骨。魂骨被我封禁在玄武守护的撑天支地的金天柱里,而肉身则是被我带往了冷寂渊。” 秦时欢垂了眸,背对着我和战神渡起了步子,声音愈发平淡而疏离。 “冷寂渊是千万年里上古之神兽,包括半神之体的魂骨封禁埋葬之地,即便半神之身的仙魔两界,下去也会耗上百年甚至千年的光景,还不一定能够寻到冷寂渊所在。这万物不生之地,怨气浓烈,跗骨难存,我正要将战神的身体封禁到最底处,就发现了一团光影胎盘里的阿宁。阿宁的气息很是奇怪,依我有生所在竟也不能分辨是什么,而在这种力量的薰染之下,封禁的枯骨们竟都有了自主的意识,令万物不生之地,除却了怨气,多少有了些生气。这种力量,让我驻足守在了冷寂渊,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阿宁,也阻止了一些恢復意识的魂骨们逃窜。如同怕战神被他们发现一样,我也怕阿宁被窜出的魂骨们带出气息,为人发觉,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后来,有了地势卷在姬家的消息,我便准备出冷寂渊寻回地势卷,不想阿宁在此时向我表明了她的心意。” 秦时欢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和战神相携而立的身形,不动声色继续说来,“阿宁太过单纯,没有见过冷寂渊以外的世界。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于我予她讲的那些故事。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喜欢是如何样子。我不想她就这般不明不白地错认了一份感情。我自私地以为阿宁在慕清身边,通过战神身体里的前世记忆可以真正的明白什么是喜欢。故而,这也是夺回地势卷计划的一部分初衷。” “这么说来,你仅仅是为了无往书院平定六界的宗旨,寻回地势卷?”战神言语里讽刺轻扬,“与阿宁在冷寂渊相处多年,你就真的对她就没有一丝感情么?” 第89页 “万物万生,无情有情,无有往来,去而无往。”秦时欢垂敛了眸,玉尺轻轻击在手心里。 “师傅……”我忽地就想开口这么叫一叫他。 “你并非无情无往。”推开了战神的手,我朝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眼瞧着他随着我的轻唤抬眸而起的眼底挥扫了一切痛楚,沉淀着无情无绪。 立在他半步之外,我仰了仰脖子,勾起了一抹勉强的笑意,轻吸了口气道,“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所以,不要用那些大道理来告诉我。我这一份渺小的欢喜,值不起那些大爱大情。不过,我想说的是,师傅,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养我一场,我都会帮你达到你的目的。” 言罢,我后退了一步,以一贯在冷寂渊底与他撒娇的模样,负了双手,轻扬了眉,由下而上地偏头看着他,“自来,都是我求着师傅宠我,原谅我。这一次,可否换做师傅,你来央我一次,求我一场呢?” “阿宁!”战神凛然出声,第一次地叫了我的名字。 “战神,抱歉啊,占用了你的身体这么久。”我没有回头,紧紧锁住秦时欢的眼眸,不想错过他眼底里的任何变化。 “好。师傅求你,求你助我夺回地势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极了,冷得像是从来不认识我一般。眼眸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冷寂渊底的温顾,没有方才的愧疚痛楚。我努力想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看着看着,好似那一抹眸光里,连我倒映的身形都没有了。 “好啊,”我嘶声一笑,“这就说定了,是师傅你求我,不再是我阿宁求着你。” 心口深深凹陷下去,稳不住步子急快地往后退去,放佛这样退去,就可以远离这个人,远离这个让我倾尽了无数欢喜期望的人。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三章:面具下的你 “阿宁!” 战神稳稳接住了我的身体,柔声见忧地又唤了一声,“阿宁……” “我冷……战神……冷极了……”突如其来的冷意迅速侵袭了我的身子,令我止不住地牙关发颤,发出磕碰的声音。 战神紧紧抱住了我,死磕的力道恪人地发着疼。 秦时欢看着我发颤的样子,眉间一蹙,身子前倾了半步又似发觉不应该一般地稳了下来,松开了眉心淡然道,“阿宁,你身子大损,不宜纷乱心绪。生莲术并不能护你太久,需得尽快让你的身体与战神重新融合起来。” “那她呢!她的身子予了我,她会死的!”战神怒气盈然地对着秦时欢吼道。 “不会。”秦时欢勐然一抬眉,眼底笃定决绝,“我会带她回冷寂渊!” 我盯着他这份决绝,心底忍不住地又生了期望,可是那接踵而来的痛苦愧疚并没有逃离我的眼。 “我不信!”战神将我又抱紧了些,急促又道,“我虽然失了记忆,可是有些直觉并不会错!到了这般地步,你还要骗她!你于心何忍!” “我不会骗她了。”秦时欢的声音弱了下来,透着深深的颓然,“即便我死,我也不会让她死的。” “呵,可笑!你在毁了她的一切希望之后,又给了她一个希望,你觉得她还会信么!” “我信。”我到底不愿师傅为战神逼迫的太无退路。 “你!真是气死人了!”战神转头盯着怀里的我,语气里满是没好气的无奈。 “师傅,你走罢,我累了。” 再面对下去,已经是无话可说之地,我心头纷乱,需要时间捋一捋。虽然是应了师傅的要求,但是接下来的发展,不可知的令人心生惶惑。说完话,转身埋入了战神冰冷恪人的怀抱里。 心下里不由得感嘆,终究,只有这种恪人的枯骨之怀,才是最令我心安的。 “慕清才是与你纠葛最深的人。” 秦时欢自是说与战神听的,但是与我耳中,却怎么就听出一丝别扭的感觉,指尖不自然地攥紧了战神的红衣,将自己埋得更深里了去。 “不劳你费心。不过你说了这么多,定然是有所打算的。说罢,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战神冷冷而言,显然没有接受秦时欢的意有所指。 “地势卷在姬家的时候一直由千机门、地利苑和卿志门轮流掌管,百年前千机门在战事中几乎死伤殆尽,自姬朝建立,对外虽是宣称在战事中灭门,实际上一直隐于幕后掌控姬朝对外的军事力量,到如今,残余之众一直被牵制在西北青叶之地,渗透朝中的反而是卿志门这些年培养的势力。地利苑则是姬朝国师所居,表面上是一般的祭祀神庭,实际里则位于玄武背上,经我查过,并没有地势卷存在的痕迹。况且此时被玄武带走,亦不知去向何处,再要复查也是难事。地势卷最后的消息是在卿志门十年前的灭门案中,故而最有可能得地势卷所在的便是当年诛杀卿志一门的背后主使之人,抑或者,在慕清身上。” “慕清?不可能。” 林西凛陡然出现的声音迫使我从战神怀中重新抬起头来,倚在她的心口上,看着林西凛从廊下走了出来,媚着一双眼,斜斜地睨着秦时欢。 第90页 “我当时方寻到慕清,卿志门发生灭门之祸时,几乎没有任何徵兆,即便慕天辰要将地势卷交予慕清,我也是能够有所察觉的。更何况一出事,我就带着慕清走了,慕天辰根本再没有与他接触的机会。” “地势卷可以化为任何物事,最大的特点便是可以记录万物及事件之相,亦可随着持有之人心念所及呈现出它们。”秦时欢反观着林西凛,追问道,“那日的情况你可还记得,到底是什么人灭了卿志门?” “并不是人。”林西凛大概是想起什么事情来,眼眉里都是紧蹙的厌恶之色,“准确的来说,是半神。” “半神?”秦时欢挑了挑眉,几不可见的惊讶一闪而逝。 “之魔。”林西凛慎着一双妙眸,冷静地吐出着两个字后再度言道,“仙界是半神之身,是最初的人与神兽结合衍生的,具有神力的完全人类形态。半神之魔,则是衍生所化的带有神兽及人类两者形态的非人非兽,神力虽与完全人类形态不相上下,但是它们是完全忠诚于神兽一族的,不像半神之人生了反抗之心。当然,最终半神之人也成功地了推翻了神兽统治,才形成了如今的六界局面。我那日看到的,就是半兽半人的具有最初神族血脉的魔之一族。” “这么说,魔族早已经动了手,而仙界却毫无所觉?”秦时欢拧了拧眉心。 “并不。”林西凛扬了扬眉,轻勾了唇角,“事实上,我……就是……仙界之人。” “怎么可能,你是魅之身。”秦时欢第一次显现了惊讶,上下地打量着林西凛。 “或许就是因为这魅之身罢……”林西凛眉目一转,轻愁浮现,一瞬而逝,收了情绪道,“总之,眼下地势卷之争,不仅是仙魔两道,更有凡人觊觎,你想要夺回地势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职责所在,由不得我想得想不得。更何况,地势卷是在我手中失却的,自然是要由我找寻回来。”秦时欢深深看了一眼林西凛,转而看着我道,“阿宁,既然你应了此事,我也希望你明白,不仅仅是我需要寻回地势卷,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地势捲来融合战神的天命之身。否则,你会在这副身体不断遭受因果之力损伤的情况下,逐渐连同你自己一併消失了去。简单的说,是你需要从这副禁锢里面走出来。当时我是惊讶于你的告白,只是想用黑炎让你清醒一下,并不曾想你竟然借了战神封存的身体化身而来,这是我并不曾意料到的。我只是……” “你只是巧不巧地利用了一下,是么?”战神言之灼灼,从头到尾都在针对着秦时欢。 “战神,我好冷,你抱我回房罢。”虽然难过于师傅口中的真相,但我依旧容不得三番两次地为难师傅,我只好找了个藉口远离此地。 “那只魅,你和这个无情的人谈罢,谈好了再来找我。眼下里,我不想看见他。”战神再度横了一眼秦时欢,说话间就抱起了我,往房中走去。 林西凛散了身子倚在廊下的柱子上,慵懒地抱着双臂,微眯了眯眼,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随着战神抱着我走缓慢转动着,朱唇轻启,媚质了惑人的音调,“我的名字是林西凛。” 行过秦时欢的身侧时,战神森然而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阿宁,利用她。” 战神语气虽凛,但那一丝流连在我名字上的笃定温顾,萦绕在我心底,很是缓慢地升起了柔软的欣喜。仰起脸来,顿时觉得她脸上的狐狸面具也变得分外好看了。 “记住你说过的话。”秦时欢幽幽地一声轻语,很快地便淡了。 我心底瞬时凉了下,不知他是说给我,还是说给战神听来。抬手勾紧了战神的颈项,我很是想要汲取一些温暖。 战神察觉了我细小的举动,因为不敢动用灵机的缘故,只好加快了脚步,踢开了门,将我小心地放在了床上,俯身欲起间忽地就定住了地看着我。 “怎么?”我疑问出声。 “你不松手。”维持了良久勾着战神颈项的动作,即使是一贯高贵在上的战神,也令她生了些许尴尬的意味。 但见她低头深吸了口气,“灵机不能运用,不能直接清理你身上的血迹,我得去让人打来热水,才好给你清洗身子换过干净的衣衫。” “好。” 眼瞧了她的尴尬,我心底不免升起一丝觉得她很是有趣的意味来,压着笑意依言松开了手,向里间转了身子,生怕她瞧出些什么,届时记上了仇,反过来打趣我就不好了。 盯着床帏纱幔间的细碎流苏,我心底慢慢沉淀下来。 想起师傅对地势卷的描述,像极了衮衮给我的那一卷锦帛书文。只是眼下地势卷为这么多人觊觎,即便是师傅想要,我却不能肯定师傅的真正用意,故而也不敢冒然说出这件事情用来求证衮衮给我的到底是不是地势卷。 如果是,那么衮衮的出现,定然也不是偶然的。 郁气愤愤地攥紧了被单,心底亦升起无可奈何的感觉来,“到底啊,什么人,我才是可以信任的。” “睡着了么?” 并未过去太久的时间,战神推门转回,走到床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肩。 第91页 我转过了身,战神乌墨柔软的髮丝随动着落到了身前,令我一瞬间恍了神思,蛊惑般地撩开了它们,探手重新勾上了战神的颈项。 显然战神对我的举动感觉到讶然,微微一愕之下就势伸手穿过腋下将我横抱了起来,往厅角立着的锦纹屏风后面走去。 “好像从无往书院起,你总是在抱着我。”我看着她的侧颊,包裹在面具之下,骨骼里阴影隐藏得很深,心下里深落的感觉一下子被晕染的浮了起来。 “战神,我是不是很不聪明?”这一瞬间的安心,让我忍不住地想要印证些什么。一开口,才发觉自己问的是如此可笑的一个问题,自嘲地勾了唇角,嗤笑出声来。 “又蠢又笨。”转过屏风,战神扶着我在浴桶旁的圆凳子上坐下,“你坚持会,血痂子腻在衣服上了,得用热水敷了化开,才能换衣服。” 我依言收力撑住了身子,挺直了腰背看着战神拿起棉缎浸透了浴桶里的热水,拧得半干地从我左肩胛开始往下慢慢沁润,小心翼翼地尽力不要碰疼我的样子让我的心勐地轻轻揪了一下。 “战神,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轻问出声,心底里的期待让我觉得很是奇怪,但又分明隐着一丝止不住的欢喜之意。 战神指尖稍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将棉缎落入浴桶中重新透了热水,拧了起来顺着我的腰间接着往下润敷。 “说不清罢。总觉得,不自然地就这样做了。我自己也很奇怪,对于占有了我身体的你,明明是应该恨你的。可是在无往书院里看见了你的那些过往的画面,我反而是心疼你的。” “有什么好心疼的。” 想了想那日无往书院中的一切,好像并没有特殊之处。有的只是我所留恋的与师傅相处的日子,孤守生死树下数着蓝叶之蝶里的记忆,渡过了经久的寂寞时光。这些过去,落到现在,变成无数的纠葛纷扰,令我心生疑惑以及不甘的痛楚。 我原是那般决绝地想要斩断这一切的,难道,就因为了战神的这一份心疼,就被她生生用一个拥抱给遏断了? 我轻轻地看着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来。好想亲近与她,又觉得好似该远离她。不然,说不准的,我带给她的,也将会是无尽的苦楚。 “所以说,你笨啊。”战神说话间将棉缎往浴桶中一放,终于抬起了狐狸狭长的眼迎上了我的眸。 “你才笨。”我咕哝了一声,想不清楚心底的感觉,只好转过视线滑离了她的眼。 “要脱衣服了。” “啊?”我勐然回头,不解地盯着她。 “水我准备了两份,一份温的,一份烫的。温的给你褪却血衣,这时间烫的水温也该凉得差不多了,拿来给你沖洗身子,正好合适。”战神恍若未觉我的惊讶自顾地继续说着。 “这就不用了,”面具下的脸涩然燥热,我小声而尴尬地道,“你用不了灵机,林西凛可以用,让她来帮我直接清洗换了就是,不用这么麻烦的。” “比起我,你更愿意林西凛如此亲近你么?”战神忽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她。 她的指尖惊凉惊凉的,惹得我身体一阵轻微的战慄。 狐狸面具狭长的眼底下是黑暗的一条缝,那是她骷髅眼眶里的具有无限吸引力的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一时想起,这副身体,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说不出什么比沉默更合适的话来,我垂下眼眸,放松了身体,以身体的语言表达了我的邀请。 “忍着点疼。” 战神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温顾轻转,更加让我羞怯意生,忍不住再度地别开了头。 感觉她滑下指尖,落在襟口之上,小心地轻轻撩开,碰触到血痂裂痕,虽是得师傅止住了血,但衣衫的剥离仍旧牵出了身体里自然而生的轻裂锐疼。我轻吸了口气,才发觉了身体在战神的碰触下,敏锐得不像话。疼痛也比之前更加分明了些,细流般的灼热感觉从身体里冉冉升起,合着锐疼让人分外难以忍耐。 “很疼?”战神轻轻问出声,言语间有着细微的歉意。 她一说话,我更觉难堪,身体里被这种奇异的感觉完全占据,几乎抑不住细碎的声音,咬着唇压低了声,“你……别说话……” 嘶哑极了。 战神已经褪却了我的外衫,指尖此时正环在身后解着亵衣的后带,听得我嘶哑的声音,指尖一僵,随即恢復如常地饶了回来,垫着指尖认真地抬离着贴着血痂的亵衣。 我勐地吸了一口,胸口的起伏明显地落入了战神眼中,她却放佛没有察觉似地有条不紊地动作着,很快我的前胸就陷入一阵清凉。 “你!”饶是默许了她的动作,这般突然地光裸面对,我还是不适应地举起了双臂护在了胸前,大幅度的动作又是一阵轻裂的疼痛随处传来,“嘶!疼……” “疼还乱动?”战神一点轻笑响在耳际,令我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才发觉她一手勾了我的颈项压向了她,另一手则是勾在了我的亵裤正口上,顿时一阵酥麻蔓延上来,令我止不住地周身从头轻颤到了脚尖。 第92页 压住了她的手,我颤声道,“剩下的我自己来,我能行。” “你……能行?”战神微微扬了扬下颚,唇几乎就贴上了我的唇。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但她力道之下,稳固得我几乎不能动得分毫,眼见着她又欺近了一线,狐狸唇线就那般贴在了我的唇上。 “你干什么?”面具的隔护使我完整地吐出了这句话惊讶极了的话。 这是第二次,她这般地欺近了的我的唇。 第一次是带着锐疼的撕咬,而这一次只有面具的冰冷轻触,同样的是万般惊讶,第一次我不能为之反抗,而我这一次是明确地能够推开她。 只可惜的是,战神又占据了先手。 “这么中气十足,”战神抢先退开了一步,语气轻媚地松开了我的颈项,抵着亵裤口的手亦撑起我压住的力道反推了我一下,笑得愈发惑人心弦,“那我就姑且信了你了。” “你!”我简直拿她毫无办法,又气又恼,恨不得咬上她一口才罢休。 “怎么,还捨不得放手?”她眼神下滑,落在被我按住的手上,言语玩味调长。 我顿时脸上一烧,抓住她的手腕就丢了开去,“出去!” “站不住了可要叫我。”战神收回了手,靥笑间脚跟一旋,红衣就转过了屏风外面。 “谁要你帮!”这种时候还调侃我,简直令人生厌。 等了片刻,确定战神安静坐在桌边后,我才松了口气,褪下了亵裤,舀了温水,顺着颈项淋了下去。 小半柱香后,一身血气淋尽,撕裂伤口在秦时欢的生莲术下已经癒合,痕迹细密地布满了全身,看上去尤为可怖。指腹轻挽地碰了碰伤口,心下里不免升起一些愧疚感来。 想着战神就在屏风后面的房厅桌前,我不由得尝试地叫了一声,“战神?” “我在。”战神讶异地应了一声,随即笑道,“站不稳了么?” “哪有。”面具下的脸皮再度燥热,我恼意嗔道,“浑话怎么老是挂在嘴边。” “谁让你有让人犯浑的心思呢。”她似是把玩茶盏,放下茶盏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 “逗弄自己的身体就那么好玩么!”我愈发不解她什么心思,音调高扬地想要问个明白。 “谁让你的反应那么令人想继续下去呢?”她一收笑意,稳下来道,“你不必想太多,什么抱歉啊,什么想还给我之类的。其实,算起来,我还是要感谢你把我的身体带出冷寂渊,不是么?” “你这么说的话,我反而更觉得抱歉了。”战神太能捕捉我的心思,有些话,我不说,她也能替我全然想到。一旦说了出来,反倒是一幅安慰我的语气。 我擦干了身体,穿好了干净的衣衫,依旧是轻白的水袖盈衫,舒适而温凉。棉缎包着未干的长髮,绕过了屏风,就见了战神一袭红衣地倚在桌边,长袖摊了小半个桌面。 好一幅风姿绰约,令人灼了眼眸。 压下了心头莫名而起的心惑之感,就见她转着眼眶上下地瞧了我一眼,一挽长袖,轻手倒了一盏热茶,托在指尖道,“夜里凉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是你的身体。”我轻掩了一份尴尬,轻步移了过去,眼眸滑过别处,自持平稳地接过了她指尖的茶盏,摩挲着杯口待心底清净了几分才浅浅饮了一口,嘆道,“感觉这一伤,就好像是凡人了一样,口腹之慾,六识之感什么的也都强烈了起来。这茶,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我没有这些感觉的。”战神拨了拨下耳际的髮丝,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接过了棉缎包裹的长髮,打了开来,轻柔地替我擦拭了起来。 她这般自然而然的举动又是惹起我的一阵不自然,“战神?” “嗯?”她放佛沉浸在擦拭长发的专心里。 “我自己会做的。”她这样的形举,总让我以为她是肆意地掌控着这具身体,让我难堪而又牴触。 “你受了伤。”她依旧固执着她的想法。 “我知道。我能行。”我语音见重,想要压过她的气势,就明显地感觉到她指尖一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忽地扑过了身子,从后面抱住了我,贴着我的耳际轻轻道,“我真的宁愿这副身体就是你的。我不想从你这里夺取什么,也不好奇这副身体会有怎样的反应。我所在意的,就像最初说的那样,你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你,你的师傅秦时欢不行,你也不行!” “我总会还给你这副身体的。等你想起一切的时候,定然会主动地想要拿回它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这份心思,也不知她是如何升起这份心思,总觉得一切都来的诡异莫名,让人难以信任。 “秦时欢也说了,仙魔两界,以至于六界,都是想要夺取我的力量的,你就这么想让我想起一切,做回那个人人为之争夺的东西么?”战神低低嘆了口气,“你还真是冷血无情呵。”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师傅所说的一切。 的确,如果战神恢復之后真的面临了那种状况,我又该怎么做呢? 仰起头,我对上战神狭长的狐狸眼,反手摩挲到了狐狸面具的边缘,指尖一勾将它摘了下来。 第93页 凹陷的枯骨,黑洞似的眼眶,齿列整齐的唇骨,这样的枯骨容貌,是我最为熟悉亲近的。 即便,她并不是师傅,却是眼下里,对我最好的人。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奉上了我所有的诚挚,蜷起指尖我缠上了她散落的乌髮末梢,平静而道,“即便我现在,一无是处的,你可会嫌弃?” “谁敢嫌弃,我打谁。”战神音出浅笑,盈盈惑惑地又拉长了声线,“你摘了我的面具,我是不是也要摘了你的?” “只要能摘得下来,随便你摘。”我松了绕她发线的手指,环抱着小臂,好整以暇地准备看她笑话。 “这可说不准。”战神丢了棉缎,双手指骨一掌贴在额际,一掌探到了下颚,轻轻一扣面具的边缘,“我可摘了?” “摘罢。”我又笑得深了些,很期待她受挫后会以一副什么样的语气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战神指尖发力,我就觉得一阵凉意沁入。很快地,这种凉意就在我的震惊中扩大了,随着她的指尖抬高,烛光透过被抬高的缝隙里映衬进来,令我眼前生出一片恍惚。 “还真是个美人儿。”战神晃着手中的狐狸面具,满是得意地看着我眼底的惊讶,“一点儿也不难摘啊,我可是连力都没怎么使吶。” “怎么可能?”我怔怔低喃,简直不敢相信地摸上了脸颊,触及到真实的肌肤,才又确定了这并不是假的。 我的狐狸面具竟然就这样被战神轻而易举地摘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四章:猰貐食人 “早啊,美人儿。” 眼眸方动,还未睁开,就听得身后里的战神轻笑地吊着尾音。 她这一句话使我不自觉地又抚上了脸颊,柔软细嫩的肌肤,终于确信了昨夜被战神摘下面具的事情是确然发生过的。 “这么夸自己真的不害臊么?”拿下她放在我腰间的手,我从床帏间转过身子面向她,“我要问你一些事,你能否如实回答我?” “你想问什么,小东西?”战神拨弄着我散落的银髮,懒散的动作里有着轻媚的韵味。 “你才小!”我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跨坐在了她的腰间,又抢先压住了她另外一只手,俯身狠道,“我在无往书院里建造生死林时,你有没有出现在哪里过?” “嗯?”战神依旧是好整以暇地懒致轻应了一声,“生死林?好像,没有印象呢。” “真的没有印象?”那日里递给我一盏殷红血液迫我饮下的并不是虚幻的景象,那般真实的感觉不应该是假的。如果真如战神所言,那就可能又两种情况,一种就是那个人不是她,另外一种,那就是她去了,但是她并不记得。 “我记得是某个偷窥人家沐浴的人呢。”战神笑得愈发轻,微微蜷起了腿,“昨晚,可是你拉着人家一同睡的。眼下里,你又这般压着人家,是想干什么呢?” 战神愈说愈见玩味暧昧,简直是磨人。 我绕过这份磨人的感觉,硬生生转想到了那日她水中出浴,果然是发现了我的。 “那个时候,明老七死了么?”我看见战神的时候,师傅是以受伤之身回到了无往书院的。 “是我回去之后发现的,不然,我肯定不会就那般轻易放走了你。”战神腿间勐地一个发力,带起腰间旋力,反手扣住我的手腕一拉一带,迅速地将我反压了下来。 “小东西,虽然动用不了灵机,但是战神之名可不是被人虚崇而敬的。”她慢言慢语里都是得意的音色,我挣了挣下手,完全不能动弹。 “解浮生,就是你口中的明老七,死时只留了一些虚幻的画面与我,与玄武中记载的差不了多少,最后只让我来找你。所以,我就来了。”战神俯下身,乌墨地髮丝摊了我一身,眼眶里的黑暗流曳着一股莫名的轻抚感觉在我的眉目间流连不去,“好似,我也陷入了某一份执着里。执着地想要看清,除却了这一幅非你之容,你会是个怎样令人心生惊嘆的……小东西……” “你!”战神言语间的暧昧之意简直令我羞恼的无地自容,面上肯定是燥红的不得了,奈何又推不开她。这般想着就听房门咔擦地被人推开了。 “那个……你们继续,我当没看见!”林西凛媚质的音色压不住笑地传来。 偏过视线就看林西凛抱着小臂看好戏似地瞅着床帏间被战神压住的一脸羞红的我。 懊恼间就听林西凛再度言道,甚是惊讶,“呀,面具怎地就没了?” 她几步凑近了些,放佛要将我看得更为清楚的样子,眸光流转间,她嘆息似地收回了目光直起了身,“青眉黛远,眸似流光,琼鼻俏挺,唇沁嫣然……嗯,好似这些都不及你这十分之颜吶。无怪乎,连战神这般人物,折了女儿身份,也要尝得你这美人在怀的感觉么。啧啧,西凛甘拜下风,自嘆魅力不及。” “少来打趣,进门也不见得叩门,不该见的还不捂了眼,转了身去!”我趁战神松懈,技击之术贴身施展,脱开了被压制的局面,一勾手,将床幔扫了下来,躲在里处,一边瞪着战神,一边恼斥着林西凛。 第94页 “呵。”战神回我一笑,自起了身,打理了下红衣褶皱,向着林西凛边走边道,“一大早的,你来定然不只是看了不该看的罢。” “有什么不该看的,虽道是天地阴阳伦常,可情至深处,也不过仅你一人而已。莫非,你们也要拘得这莫名之礼?”林西凛扬眉冷哼,显然不打算放过打趣战神的机会。 林西凛一番话说得我心头直打突,砰砰乱跳,透过床幔纱面,我不敢大看地抬了眸,小心地盯着战神一袭曳地的红衣,心下里既是奇怪又是恍然。 明明摘了面具,我那种可透视冷寂渊底一切枯骨亡魂心底所想的力量依旧是不得恢復,致使我昨夜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也发觉了自己并不能看透战神到底如何作想。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一个人独自睡去,半夜里勐然惊醒了,就发觉黑暗中战神依旧在房中独坐,见我惊醒,立时就坐到了床边,抚着我惊然汗透的额头细声地劝慰我。 冷汗津津中,我脑海里尽是那片血色的世界,心底里既是痛苦又是纠结,乱如团麻的心绪在战神的低声安慰里渐渐平静下来。战神见我平復便欲走开,我却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放佛这样拽着才能令我安心。不管这样的一幅枯骨是不是我自来熟悉的师傅,但是迄今为止,好似只有这样的枯骨之身才能带给我真正的放松和安心。 最后就是战神无奈,没办法地登了榻,我紧紧拽着她的手才又安稳睡了去。倒不曾想,一醒来,就变成了她抱着我,一大早地就调侃我。 我逐渐想起了发生的事,才生了对她的一些疑问。 这样一想,对于战神能够轻松摘下面具这件事我还没有问她个清楚,就又被她带着话拐到了别处,真是令人生恼。 正盯着战神的背影生了万般思绪,那厢里林西凛似笑非笑的又说了话。 “管你们闹什么来着,反正也与我没什么干系。倒是你,战神,你家猰貐得管管罢。” “猰貐?”战神不解地看着林西凛。 我亦不解,那日荒原我祭出万法因果阵,猰貐也是身涉其中,之后便不见了身影,我尚以为它和那绿色魂兽一般消失了,本有的几分难过之意在林西凛突然而来的消息中化成了欣喜。 “自那日我们回来之后,邺城中便不断有人被捕食,且都一般无二的是被撕裂了满门,偏留下了十几岁的少女吞口而食。姬家以国师为首的地利苑秘术师出行多日亦不能缉拿兇手,只在今日才放出了一方画像,是一条龙首双尾的魂兽。除了你的猰貐,还能有谁?” 林西凛说罢,欺近了战神一步,“你我修行之身,最怕的就是祸及凡人,徒增孽障因果,陷万噁心魔。所以,这事,你得去解决。” “猰貐失踪确然是真。”战神语见不解,低头思虑道,“但是,我不曾记得它有食人之好。不过眼下即使我想帮忙,也不可能。我不可能贸然动用灵机,这会伤了阿宁。” “我要去。”我掀开床幔,一冲而出,鞋也忘了穿,赤脚踩在地板上,瞬时就觉得有些凉。 “你胡闹什么!”战神一转身,视线就落在了我光裸的脚上,一阵凛冽的目光骤起,使我压不住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就看战神几步越过了我,扯起床上的被子扔在地上,冷然道,“踩上去!”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反抗的话,就在她深黑凛冽的眼眶注目下哽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地顺从她的意思踩了上去。 方一踩上,就见她脚尖一动,带起锦被一端覆在了脚背上,冷哼续道,“你也别给我动用灵机!” 一抬眸,林西凛极力忍着笑意的眼眸就转了过来,心下再按捺不住对她这种强势而来的迫人轻恼,即便是出于好心,我张口就呛了声,“我用我自己的灵机,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么?”战神压低了声音,欺近了身子,立在我半步之外,“莫不是,你是为了想见秦时欢,所以才想要弄坏这副身体?” “你!”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我皱了眉心,正要反驳,就见她低眉并未看我,一份软弱无依的感觉瀰漫着萦绕了周身而在。 我瞧得分明,心下里不知怎地就软了下来。 嘆了口气,我无奈道,“不管是不是猰貐,食人而乱的事我从出冷寂渊已经插手管了不少,眼下里又是发生在邺城人口密集之地,已经是半个月余了,死伤之人定不在少数。修行修心,修德修性,你真忍心放任不管?还是非得眼见了是猰貐,才放了护短的心思么?” “……”战神半响不答,只盯着地面上的锦被静立着身子。 “我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是怕有人藉机生事。”林西凛大约是见不得我和战神的僵持不下,慢悠悠地开了口,“且不论是不是猰貐,这般肆意明显张扬地在邺城大肆杀戮,引出的地利苑国师一辈,又忒不争气,恐怕是在引某些人出手罢。” “你的意思是?”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迎上了林西凛的眼,但见她沉眸点了点头。 “地利苑如此不济,地势卷肯定不在他们手上。”林西凛顿了顿,静立在我身上的眼眸更加沉了沉,“神兽一事闹得如此之大,引来诸方为祸,是迟早的事。除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之辈,小东莱山,仙界,魔界都还未见有大动作。如此浩荡嗜杀之势,极为可能的就是魔界之人出手了。” 第95页 “你不是和小东莱山及仙界都有所联繫么?”对于林西凛猜测的是魔界之人,我并不能完全同意。 “不见书兄妹和慕清的突然消失并不简单,一时恐怕还顾不上此间的事情。”林西凛说着摇了摇头,眸底忽地升起一丝迷惘轻然见苦的神色来,“至于仙界之人,虽然不会在此出现,但一切都不能一言而断。仙界所在,其实也并不是个明朗之地。” “林西凛……”我叫了她,叫出声时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了她,只觉得她眸底里那一片神色令人深陷,难以分明那忽然生出的感觉是什么。 正纠结不明间,战神忽地抬起了头,轻轻地看着我,“你要管也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不准你伤害你自己。” “这个倒不妨事。”林西凛眼眉恢復如常,接话间轻盈媚质的勾了一抹笃定的笑意,“你们用不了灵机,并不代表我用不了。” “谁管你!”战神冷叱而道,依旧冷然地盯着我,“你应不应?” “我……”战神简直是执拗的可怕,无奈地我扶了额头,揉了揉眉心道,“不是一开始就应了你么。简直是,逮一次的问一次,你不烦,我都厌了。” “哼。”战神一拂袖冷哼着算是应了。 “你不去么?”林西凛哑然笑道,轻轻扫过了战神落在我身上,眼眸里瞬间温和的似是可以沁出水色来。 她这一眼我见得分明,一下子明白了她是存了一种别样的温顾,欣慰着我能够得战神如此相顾。 我心下亦是一暖,不自觉地噙笑盈盈地看着战神的背影,心底蔓延了一份沁润的温柔来。 “去,怎么不去!”战神一转身,瞪着我咬牙哼道,“她这般不顾自己的,我不看着,指不定她把我的身子戳出多少个窟窿来。” “那就说定了。食人魂兽喜欢夜间行动,我看你们这一大早上的折腾得也够呛,我让人重新送过被子来,你们再好生睡上一觉,晚间来时,我会叩门的。呵呵……”林西凛一阵媚质轻笑,裙裾盈动,人便在笑声里走出去了。 “呵,谁要你叩门。”战神一阵恼意见嗔,回过神来见我盈笑的眼,狐疑道,“你做甚么笑得那么开心?” “嗯……因为,”我一阵沉吟故意不说,笑意愈发渗到了骨子里。 “说。”战神忽地压低了声音,冷意见重。 我知晓她大约是压不住性子了,连忙笑道,“你也蛮有趣的。” 说罢,我一个后退,窜到了床上,生怕战神反应过来会反打趣我来,压着心跳躲进了里间抱着枕头埋了半边脸咕噜道,“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罢。” 不曾想战神并没有动作,静默了数息,才见低声传来,“别睡熟了,等干净被子送来,盖好了再睡。” 她的低语似有一丝嘆息的意味,冷却了我怦然的心绪。渐渐地静了下来,听得她出去关门的声音,我轻声应了一个字。 “好。”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五章:浮生之术 “阿宁……阿宁?” 有人唤着我的名,我从一片血红里站起身,狭长的窄剑沾满了殷红的黏稠血液,指向了一袭青衫背立在阴影里的男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在质问着他,带着心下里巨大的被背叛的痛楚。 男子一言不发,缓缓转过身来,就在我要看清他面容的时候,又一声紧锐的‘阿宁’使我睁开了眼。 “你是在做噩梦么?”林西凛看着我醒来,起了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又走了回来递给我。 攥紧被子的手松了开,我接过了杯盏,饮尽了里面的冷茶,苦涩的味道使我彻底从梦中的画面清醒了过来。渐渐意识到,这些并不是我的记忆。 那种背叛所带来的巨大真实感,让我格外地想见到战神。 她,到底经歷了怎样的过去? “战神怎么没守着你?”林西凛微微蹙了眉心,天生魅惑的眼眸里飘着一缕不安。 “她不在?”我惊然地挑了眉,一时脱口而出道,“她该不会是一个人先去了吧?” “那你能感觉到她的灵机动向么?”林西凛加深了眉心的紧蹙,显然也是认同了我的猜测。 “师傅的生莲术不仅治癒了我的伤口,也将那股与战神有着关联的灵机封禁了起来,我感觉不到她。”我摇了摇头,心下里更是紧张不安。 “这个时候,要一个人逞什么强。”林西凛仰头嘆了口气,斜睨了我一眼,勾起唇角了一抹飘忽见哂的笑,“她这般护着你,该不会是真的对你动了情罢。这世间里,还真是总生些令人惊喜的东西吶。喜欢着自己,还真是头一遭遇见呢。” “大概,并不是这样罢。”林西凛的一句逞强,让我凉了心绪,对于她后面说的一切,便并不那么在意起来,只想着战神千万不能出事。 我掀开了被子,一脚踏下便要站起来,触及的冰凉让我一时想起那时战神因我没有穿鞋而生气的模样,由不得地心底又是一阵轻颤。嘆了口气踩上了鞋,才站了起来,双手一拢散落的长髮,我对着林西凛道,“走罢,若是她先去了,定然是会遇上的。此刻胡乱猜测,也不如眼见了来得实在。” 第96页 “你可能行?”林西凛不确定地问道。 “属于战神的灵机不能用,可我自己的还是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罢。”长发马尾束好,指尖印诀祭出,属于自己的灵机祭出,龙魂甲化形而走,护身短甲贴身而走,就着水镜里看着褪却了狐狸面具的少女,指尖不由得抚上了水镜里映衬的容颜,“少了这面具,总觉得,不像是自己。” “毕竟,不属于你。”林西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冷然而媚。 我轻然一笑,撤了所有的情绪,转身瞅着她扬声道,“算起来,你在朱雀门打了我一巴掌。如今,又眼见了这张脸,可还有着打人的冲动?” “你还真是……不安分的主。”林西凛眼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冷笑嗔然地瞪了我一眼,“所有的事情目前都还在迷雾之中,我可不想惹了战神这么个天命之人。更何况,我总觉得,秦时欢所说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可信他?” 林西凛如此一问,我一时也觉得有些不对起来,不过一旦涉及师傅之事,我总会不自觉地失了方寸,并不想因此乱了决心,我出声避开了这个话题的继续,“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在继续发展的可能之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眼下里,确定战神是不是真的去处理猰貐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这就走罢。”林西凛微微颔首,走近身来,面向我伸出手。 知晓她是要以魅族转身之法径直带我去找猰貐,我亦点头,握住了她的手,立时就感觉眼前一黑。 回过光来时,就见身处了一片废墟的宅院屋顶之上,月光幽冷地洒了下来,更衬得废墟里的阴影荒凉的令人心冷。 “这里都是那食人兽肆虐过的地方。”林西凛带着我一连闪过了数十处荒芜废墟,最后一处停下来的时候,气息隐隐有些不稳,显然也是耗费了巨大的灵机。 “皆尽是无忌的杀戮,甚至都没有防护后退的意思。”我皱了皱眉心,心下里急速地对比着一路看过来的画面。废墟里有几处还是有着灵机结界的修行秘术师宅邸,残留的气息里都是一往无前的杀意。 “我也是这么认为。”林西凛点了点头,“敢这般行动的,恐怕这食人兽背后有着更为高强的存在。” “半神之魔么?”我低喃出声,想像不出它们该有的样子。 “大概罢。”林西凛言语飘忽间勐然攥紧了我的手腕,低喝声道,“走!” 再落下身时,就发现又被林西凛带来了一处庭院,浓烈的血气扑面而来,痛苦的□□声四处环绕而来,极目望去,宅院里遍地都是残肢废体,咀嚼的声音从一头灰白毛色的巨兽口中传来,血流混合着涎水滴落在地,看上去正是猰貐的形态。不同的是,猰貐本是一具枯骨,而这食人兽灰白的毛色下筋骨俱在,骁键的肌肉被灵机充盈着勃勃欲动。一人头颅大小的明黄之眼散发着令人心颤的嗜杀气息。 随着我们的落下,食人兽啃噬的动作停顿,巨大的头颅转了过来,明黄的嗜杀之眼一阵紧锐收缩,口涎咀嚼之口嘶吼一声便向我们扑了过来。 “你先别动手!”林西凛拉着我一个急退,落在一院墙之后,衣袂暴涨之下,一声轻喝随即而出,“夜雏!” 嘹亮的凤鸣声从她背后里撕裂而出,耀眼的金黄火焰随着夜雏沖天而起的身形照亮了整个宅院。 “吼!”食人兽长啸而来,眼前的院墙轰然被它骁键的身子压倒了一地的碎裂。一步踩踏,竟是震得地面也轻微晃了一晃。 夜雏一声嘶鸣,带着巨大的火焰之虹俯身扑向了食人兽,尖锐的爪子进了它的眼珠子里去。 食人兽身子一顿,眼眸一闭,硬抵上了夜雏尖锐的爪子,前肢扬起,迅勐有力地一爪挠向了夜雏。夜雏嘶叫这一个扑翼,旋动着身形沖天画了一个大弧反身又扑了下来。 “吼!”食人兽再度一身低吼,身形急窜起来,灵动得像是一只狸猫窜上了院墙,几个借力之下,一个腰劲勃发,巨大的身子竟是窜到了空中,重重地压在了扑天而下的夜雏背上。 夜雏发出痛苦的嘶鸣,双翼拍打着地面,炎火碎裂而炸,像是一团灼尽最后焰芒的焰火,不断挣扎着。 “吼!”食人兽踩着夜雏,仰天发出示威般的一声低吼。 “嘁,想不到这傢伙个头大,身子也不笨!”林西凛一声恼怒,“夜雏!”再度一声长喝之下,夜雏的身形顿时散成了细碎的星火,显然是被林西凛收了回去。 食人兽爪下一空,吼声里怒气勃发,踏着震地之声就向我们急速冲来。 林西凛冷哼一声,眼眉凛冽,妖冶的符文赤红地从她颈项里窜出,在她颜颊里生出惊艷的纹络。她身形祭空,掌下印诀快速地变化,赤白的两道灵机随着食人兽的行径一路追随变化着星芒结界之面,直至它扑向而动的瞬间,林西凛口中暴喝出一个‘缚’字。 就见食人兽灵动的身体滞涩在半空中,赤白两道灵机迸发出四条灵机之线,缠绕上了食人兽的四肢,牢牢地缚住了它。 “夜雏!”夜雏随着林西凛的再度唤出,凤喙嘹亮张开,对准了缚住的食人兽一口灵机勃发的火凤之焰就喷了过去。 第97页 火焰灼身中,食人兽爆发出嗜杀的灵机,低吼着不算挣扎着,林西凛的印诀颤抖不止,额间细汗密布,朱唇紧紧咬着,显然是在竭力维持。我眼见不过,动用自身修行的灵机,化出一道灵机光剑,御行而走,对着食人兽噼了下去。 强大的灵机剑扫下,食人兽明黄的嗜杀之眼勐地盯住了我,里间瞳孔勐地扩散,震得我心思一晃,手中灵机之剑偏了锋锐,噼向了林西凛祭出的封字结界面上。 “你疯了么!”林西凛一声闷哼里挟杂着惊怔,我忙散了撞在结界面上的灵机,闪到了她下坠的身形之侧接住了她。 “那食人兽眼里有着古怪,我一时迷惑,灵机就砸到了结界上。”我忙解释道,心下里更是惶然。一头食人兽竟然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简直太不可思议。我的灵机自来比林西凛强,此时全力一击,竟是惹得她嘴角沁出血丝来。连忙动用灵机,替她疗护。 “吼!”偏是这紧要关头,脱离了封字结界的食人兽重重落在了地上,一震灵机,湮灭了周身的炎火再度扑就了过来。夜雏嘶鸣之下,缠斗而上,但不消多时便又露了败象。 “你别管我了,先去杀了那畜生!”林西凛咬着牙,看着夜雏被食人兽撕咬,显然心下里并不好受。 “再等一等!马上就好。”我亦是焦急,但就伤了她的我来讲,我至少得让她能够达到自行疗伤的地步才行。 “吼!”食人兽一甩口中的夜雏,嘶吼鸣下,瞅准了我们所在,迅勐地扑了过来。 我心底里一阵焦急,不断地催动着灵机,只想着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破!” 一声清冷的女子之声破空而来,我急忙转头看去,就见一抹赤红的流光划破了黑暗,径直贯穿了食人兽的身体。流光赤红暴涨而走,耀眼芒下,又是几道赤红激射而下,钉在魂兽的四肢之上,迅速连贯了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结界之面,食人兽犹自在结界里面挣扎不休,饶是伤口里沁出的殷红的液体蔓延了一地,也挣扎不出来,徒然无劳地嘶吼着。 “阿宁!” 一条人影落在我身侧,一身轻甲黑衣,乌髮齐整地束在玉冠里,手持长弓,背负箭壶,腰间银剑隐在半蹲的身形里,清俊的少年颜上满是欣喜之色,竟然是姬明夜。 我怔目看着他,微微张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出邺城,先生又恰逢不适,朝中又有着责任,我便跟着地利苑的秘术师来处理此事了。”姬明夜说着扬手一指,“那是地利苑下一任国师的继承者,嘲风大人。此前一直在外游学,若不是她恰好回来,恐怕这食人兽之事,也不好解决。”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屋顶飞檐角上,立着一名白衣红裙的少女,迎着月光的幽冷,不亚于战神的一张容颜上有着庄重的神秘感。简单一条红色丝带系住了齐腰的乌墨长发,末梢里轻轻随动在夜风里。齐平的刘海下,深邃的眼眉反衬着月光,亮眼而又冷然,却并没有予人一种疏离,反而是让人在她线条柔和的容颜里更生了亲近的感觉。 她温和地笑了笑,对着我们这处遥遥地轻微颔了颔首,礼致见雅地又转过了头,面向了阵法之中的食人兽拉开了手中的长弓,一条赤红的灵机长箭随着她拉开的动作显出了流畅的线条,搭在了弦上。 “她是嘲风?”林西凛忽地出声,眼眉里都是思索着什么的神情。 “是啊,怎么?”姬明夜不解地看着林西凛,我亦转头,意在询问地盯着她。 “本已化骨之物,又何必生来作祟,丧失了心智的生存,又何以论存在之说。” 嘲风满弓蓄势,眉目低敛地俯视着阵法中犹自挣扎的食人兽,凛然的灵机里透着悲悯的语气,“猰貐復活之后,丧失本性,只知食人。究其祸源,虽当是復活它之人,但今日之局,已经是无法再留你了。猰貐,以我破魔之箭,渡你魂安,这就去罢!” 言语落下,嘲讽指尖一松,赤红的长箭激射而出。灵机反衬的逆风带起她的乌髮飞扬,促就的阴影里升起一抹令我觉得奇怪的感觉,直觉地觉得危险,我身形已经扑了过去。 “战神座下,岂容你随意损毁!” 战神的声音乍然响在被封固的猰貐身边,我疾行的身体一阵剧痛,想来是战神动用了巨大的灵机之故,便是这一痛,我身形一缓,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嘲讽逆扬的髮丝轻落地覆在了一人身上。 那个人隐在嘲讽背后逆风扬起髮丝的阴影空间里,贴着嘲讽的身子由下而上地斜持着一把窄剑,血红的剑身穿透了嘲讽的心口,冉冉的血液顺着剑身倒滑而下,落在了已经侵染血渍扩大的白色衣襟里。 “嘲风大人!”姬明夜大叫而出,一箭唿啸地掠过了我的身侧,激射向了那阴影里的人。 “嘿!”那人一声狞笑,顿时惹得我一身轻颤,惊讶地看着他从阴影里直起身来,缓慢地离了一只手,并指钳住了姬明夜的长箭,轻轻一错,长箭便化作了齑粉。 “明老七!” 我忍着身体的疼痛,嘶牙出声地看着他拨开了身上倾覆的长髮,迎着月光显现出了哪一张脸来。 “你瞧我,待你如何?”明老七扬了扬眉,眼眉似剑地笑看着我。 第98页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未以师傅的脸出现,而是以最初明老七的脸。 他不是被师傅杀了么? 又怎地会出现在此? 思忖间他笑意见深,森然笃定地又开了口,“在杀了秦时欢之前,我可不愿意顶着与他相同的脸。” 惊怒在我心底勐然窜起,便听嘲讽孱弱地开了口。 “明老七?原来就是你。”嘲讽握住了当胸而透的窄剑,微微仰起了头,即便如此境地,她依旧自持着一身的庄重亲和,嘆息般轻轻而道,“如果是你,以魔族之身行浮生復活之术,猰貐如此嗜杀丧失心智也不足为奇了。死在你的手里,真是有些不甘心地怕自己也会变成这般模样吶。” “嘲风大人放心,神之九子,魂归其位,浮生自然不会让大人太过难堪的。”明老七阴阴一笑,缓缓抽出窄剑,随着他窄剑的动作,嘲风的身体里有着什么东西被抽离出来。 那是一头扭曲挣扎的魂兽,嘲讽随着这动作痛苦地轻颤着,压抑不住地低吟出声。 “嘲风大人!” 姬明夜呜咽嘶叫,正要再度出手,就听嘲讽忍着痛楚道,“明夜,不要伤心,也不要復仇。自从被命名为嘲风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由不得我了。只是好容易再见到你,相处之时却如此之短,总叫我心生遗憾……嗯……唔……” 明老七窄剑到底,抽离而出的是一方狮首龙身的四肢魂兽,前肢肩胛生出一对羽翼,庄严而高贵的身体地安静蹲在了明老七身边,垩白的眼里一片呆滞,好似里并没有它自己的意识。 再无剑体支撑的嘲讽身体一落而下,我身形一动,稳稳接住了她,姬明夜也瞬时落到了身旁,紧紧握住了嘲讽的手,涕泪肆意的少年颜上满是愤恨难过。 嘲讽看了看姬明夜,随后却是将视线落在了我的眼眸里,另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抚在我的脸上,用尽力气般地勾起了一抹歉意的笑,“好像……一见面,就变成了离别……又没有做到……守……护……你……啊……” 嘲讽断续而细弱的话语像是撕开了我记忆里深处的某些东西,但是随着她抚在我脸上的手落下,这些蠢蠢欲出的东西便又迅速褪却深埋了下去,为之替代的是巨大的悲伤翻涌起来,眼泪忍不住地滑落下来。 “战神,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所有的意识里就只想着明老七去死,怎么死都好,只要去死就行! “我便是流血至死,也要杀了他啊!”怕战神顾忌着不出手,我嘶吼着叫了出来,悲伤的力量已经压过了骤起的巨大疼痛。战神扑向了明老七,一身妖魅似血,烫得人头万般发苦。 战神的动作快得灵机之眼也难以为见,明老七接的不慌不忙,我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狞笑的眼眸。周身的疼痛愈来愈烈,眼前亦愈来愈模煳,恍惚间我听得明老七一声嬉笑,急跃开了身形,落在被抽离而出的嘲风魂兽身上,长啸而道,“今日迎接嘲风大人魂归是喜,浮生不欲多为纠缠,这就谢过战神大人的相助了,哈哈哈哈……” “不要放过他,战神!”我惶急之下再度吼叫出来,周身血气顿时爆裂而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六章:重生 周身不再疼痛,一片沁润的温凉里,身子轻浮的如同深海里的一滴水珠,盈来盪去地随意变幻着……眼前的画面扭曲着又恢復了平静,一些奇怪的水蓝透明头颅亲近着我,蹭着我的颈项,亲昵的像是我们同生了一个身体……有着骨子里的血脉亲近…… 我自然地伸出手,去拥抱它们,感受着这份温暖的相顾相生……无忧无虑的嬉戏中,画面陡然暗了下来,血液顺着头颅们的六识七孔冉冉流了下来,粘稠地沾满了我一身,怀中环顾的头颅变了颜色,一张嘲风的脸变化了出来……我惊颤地抱着她,周身不停地发着抖……她动着唇,说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清……她脸上的那份略含歉意的笑容犹在…… “抱歉啊……”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醒了?” 是师傅的声音。 他的手握着我搭在被子外的右手,温凉的灵机缓缓从他的指尖渡了过来。 我睁开了眼,想要去看他,轻微的动辄都让身体发出轻裂的疼痛。 我还是看见了他,忍着剧烈的疼痛。 眉目里平静淡然,认真地看着我。 “嘲讽呢?”一问出声,心底升起的巨大悲伤几乎就淹没了我。 “师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眼角一涩,几乎又要滚下泪来。 “阿宁。”秦时欢握着我的手轻轻用了用力,“你需要安静下来。战神……” “她怎么了?”我紧张起来,皱着眉,忍不住地反攥紧了他的手。 “她过度使用了灵机,你可能……暂时,没有办法……行走了……”秦时欢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是担心还是厌恶,我一时没有分得清明。 第99页 听到战神没事,我轻吁了口气,完全没有顾虑到自己不能行走这件事,更想知道的是明老七到底有没有死。压着油然而生的怒意,我咬着牙问了出来,“那明老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杀了他么,又怎么会出现在嘲风身边,杀了……” “明老七,实际上是魔族的解浮生,至于他为什么会有与我一般无二的脸,我也无从解释。魔族一脉,自困兽之战后就鲜少入世,一旦出现必然就会出现极大的变故。那日,我让你先走,就是打算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我追踪而去,发现他欲蛊惑左右战神的记忆,故而才下定决心杀了他。他的确很强大,我也是拼着受伤才将他彻底寂灭杀死,但显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他趁机一直在旁伺机而待。嘲风回到邺城几乎无人可知,他復活猰貐,利用猰貐食人之性,恐怕意在引嘲风出手罢。”秦时欢说到此处,深吸了口气,放佛陷入了某种令他不解的麻烦里,“至于为什么他要对嘲风出手,我也不知晓这其中的原因。或许……” 他抬眉看着我,复杂的眸光隐在阴影里,明暗如许,“或许,是和你有关。但我对于你的身世就是只有感觉到你奇怪的復生之力,以及在冷寂渊不知呆了多少年。我守护着你,只是不想你被其它人利用。” “所以,其实对你来讲,我一点也不重要,对么?”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冷,冷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有这么一天,我会以这种语气和师傅说话。 “并不尽然。”他忽地笑了,笑得温和极了,眼眉里一化所有的淡然冷漠,温顾的宠溺迅速蔓延开来,“你是我的徒弟,自来都是。” 我看着他,享受着着久别的温顾感觉,心底一下子豁然了。 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就发现腿部的确是如师傅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感觉和力量。显然师傅发觉了我的异样,微微欠了身,将我半抱着倚在了床头。 自从出了冷寂渊,就再没有这般的亲近过。 秦时欢要离身的时候,我拽住了他的衣袖,仰起脸,酸涩笑道,“如果只是师傅,那么师傅是不是就会一直这样待我,永远这样的护着我,顾着我?” 奇怪的沉默里,他良久也未说话,眼眸温柔地落到了我拽着他衣袖的手上,另一只手覆了上去,轻轻拍了拍,“怎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捨不得师傅?你总会长大,总会有自己的世界,总会遇见那么一个……令你心甘情愿付出所有心意的人。那个时候,你便会觉得,师傅,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会!”我又攥得紧了些,放佛用上了我所有的力气,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了下来,“师傅……师傅,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定要懂得放手,不然,你会失去的更多。”他抬起了手,拂过我眼角的泪,温顾的声音里有着怜惜的意味,“不过,你不会失去我。我是你的师傅,永远都是。” “师傅……”我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放佛一次性要哭个痛快般,大声而竭力地迸发了所有的委屈。 他轻轻抚着我的发,自然地的温柔满意出来,填补了我心底因豁然而产生的所有空洞。 “好了,哭一阵子也就好了,师傅再也不会委屈你了。”他宽慰的话语又是惹得我心头一阵委屈泛滥,听得我大声又哭,他无奈地笑道,“再哭下去,小脸可就花了,一点都不好看了。不好看了,可就没人要你了。”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稍微离开了他的怀抱,抹着眼泪睨着他嗔怪道,“别人不要,师傅要么?” “要要要!这么好的徒弟,我不要,岂不是便宜了旁人?”他也随着我打趣道,一脸的宠溺温顾。 “说好的,可不准反悔?”我愈发地得寸进尺,也知晓我和师傅的关系,只会是在师徒的关系之下了,再不会有别的存在了。一笑之下,眼泪便又忍不住了,心底到底是又泛起了酸涩。 “绝不反悔。”他亦温和地挽起了唇角,纵容着我的小脾气。 一时相视而笑,心底彻底坦然下来,这便觉得有着一道目光传了过来,冷然而又有着一丝牴触的意味。我偏过头去,就见床帏纱幔之外,朦胧隐现的身形赫然是一身红衣的嘲风。 “嘲风?”我一把掀开了床帏纱幔,紧紧地盯着她,就感觉师傅轻按住了我的肩头。 “阿宁,我先出去了。”恢復了平静淡然的秦时欢言语里隐忍着一丝恼意,面对着嘲风的身形也似乎有些警惕防备之意。 我拽住了师傅的手,疑问地看着他,还未得回应,就见嘲风的眼眸一转,落在我拽住秦时欢的手上,瞳孔紧锐一缩,身子愈发地绷紧了。 “阿宁,她会解释给你的。”秦时欢回过了头,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我只好依言地松了开去,看着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了嘲讽身边,以一种极为护短的语气道,“这是最后一次。” 嘲风却没有看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眼眸深邃得令我心底生出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这般反应像极了战神。 师傅很快地走了出去,嘲风静立的身形忽地疾步走了过来,就那般毫无预兆地将我抱住了。力道之盛,几乎是钳固进了她的怀中,压得我肩骨发疼。 第100页 这种拥抱的感觉让我很是觉得熟悉,下意识地开了口。 “战神?” 一语出声,嘲风抱着我的力气就更紧了一些,我更加确定了这种感觉,再度尝试地叫了她,“战……神?” “就让我再抱你一会,就一会儿。” 果然是战神的声音,细弱的带着隐忍的哭腔,脆弱的让我忍不住环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很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面对这样的战神,所有的疑问都如鲠在喉,上不去也下不来,令我难受极了。 “我到底……还是,伤了你……” 战神松开了我,身形一退,就要远离,我一把攥紧了她的长袖,立时被力道带的往前一倾,眼瞧了就要跌出床外,战神一个矮身稳稳地接住了我,乌墨的眼里满是紧张。 “呵,”我感激一笑,满是宽慰之意道,“你看你,总是如此紧张我,又怎会伤我?是我要你杀了明老七的,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事也算在自己头上呢?你这般反应,难道反是要我自己更愧疚些么?” “不!”她眼眸里的紧张迅速褪却,满是愧疚地摇了摇头,“嘲风要杀猰貐之时,我是动用了灵机阻挡了她那一箭,还……” 我疑问地蹙了蹙眉,她慎重的表情让我觉得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使我崩溃。 “还封固了嘲风的灵机……” 我心头一怔惊凉,看着这张属于嘲风的脸,心头里揪成了一条细细的弦,随时可以崩断了弦,迸出一头浑身沁血伤口不断的疯兽来。 “所以……她……才会……被……”我的声音轻颤着,愤然如同细小的芽胚,一点一点地不可遏制地生长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战神封固了嘲风,才导致了明老七如此轻易地杀了嘲风! 战神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扶着我的手慢慢退离,放佛怕碰我一般,眼底里满是怕我厌恶她地往后瑟缩着。我追着她不放,触及她这样的眼神,心头里一时闪过万般思绪,更多的就是从无往书院起她就一直拼尽了能力来护着我。 我反攥紧了她的手,不想让她逃离。压住了所有的情绪,我冷然开了口,“为什么你会在嘲讽的身体里?” “我……”战神身子一僵,垂下眼眸,满是闪躲。 “还是为了我,对不对?”我看着她勐然抬头,眼眸里既是惊怔,又有着隐约的被理解的欢喜。心底一嘆,我低头摩挲着那属于嘲风的纤长五指,万般轻柔无奈地叫了一声,“战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抬起头,看着以嘲风身体存在的战神,想要有序地说出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觉得说不顺了。 “那就不要说了,我很抱歉,很抱歉这样的让你疼痛。不过,以后,不会了……不会了。”战神摇着头,惶急地表明着。 “不。”我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安抚着她不定的情绪,“这不是你的错,是明老七算计了我们。他了解你,了解你即便知晓猰貐是食人兽,也会护着它。因为它是你的坐骑,即便要被处死,也该由你自己动手。嘲风并不弱,你若不如此行事,肯定拦不下她。一切都是明老七算得太准,不关你的事。” “你……不论怎么样,我出了手,伤了你。”战神反握住了我抚在她脸颊上的手,紧张地力道之下,我知晓她犹自不能放过自己。 “可是你在弥补了,不是么?”我抿唇笑了笑,想着她做出的一切,愈发地心疼着她,“你不惜封禁了自己的魂骨之力,仅仅只因为我表现了对嘲风的亲近感,就依附在她身上保存了她的一切,灵机以及记忆……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在嘲风的记忆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你……怎么会……知晓这一切?”战神讶异极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忘了告诉你,我有着洞悉与我有关的事情的能力,只是出了冷寂渊,这种能力在狐狸面具下面被隔绝了。你摘下了我的面具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今天面对着你,这种感觉不知怎么就回来了。”我扬了扬眉,故作无辜道,“所以,你的想法,包括你想利用嘲风这具身体的能力来在封禁自己之后保护我,我都是知晓的。” “那你……还知晓些什么?”战神忽地撒开了我的手,一脸侷促地站起身来,背对了我走到了桌前,肃立的背影有着不自然的僵化。 我忍着笑意地看着她这般形举,心底浮起的是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个时候,她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枯骨,有着尊贵的气质,无可比拟的自信。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般小心翼翼,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我来行动呢? “战神,”深吸了口气,对于战神的想法或多或少地让我心底怦然紧张。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战神的身体彻底一僵,缓缓转过身来,微微垂敛的睫毛轻轻颤着,像一只细碎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极力地压抑着里面美好的存在。 第101页 “喜欢上有着自己身体的你,一定很可笑吧?”扑闪的蝴蝶之翼平静了下来,自嘲使她勾起了唇角,嗔笑的语气里,她眼眸映着我的倒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又是以一副别人的身体,来喜欢着我自己,看上去,就更可笑了,不是么?” “一点也不可笑。”战神的左手按在我肩上,我顺着她的右手指尖抬起了下颚,笑意盈盈地仰头看着她,如实地说出了我自己的想法。 “喜欢一个人,总有些什么地方是让人觉得在意,比如你的温柔,你的温顾,甚至是你在某些方面的霸道强势,如果有人喜欢你,这些都是让人喜欢的。所以,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大概,是看到你决定放弃一切,主动要求锁魂灯封禁的时候罢。你的选择让人心疼,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决定了保护你。或许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体,但是我发觉,这种想法逐渐偏离了,我甚至希望这副身体就是你的,而我,也应该有着一副完整的身体,来面对你,拥抱你。”她的拇指有着浅浅的温度,轻抚着我的唇瓣,身子也跟着欺近而来,眸光滟涟着一种令我唿吸为之一窒的魅惑。 我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这种令我颤慄的举动,眸光一顿,我发现了她左眼角下一颗细微的黑痣,说不清的什么感觉促使我抚上了它,“很漂亮。” “那你喜欢么?”战神促狭一笑。 我一时回过神来,横了她一眼,反衬道,“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所以你喜欢我眼下的这副嘲风的身体?”战神眼眸一垂,有着避开的意味。 “大概罢。”我故意顿了一顿,便见战神凛然抬头,直直地盯着我,那种自然而然地强势感觉顺势铺就了下来。 “不过,我更喜欢那个不顾一切也要保护我的……你。”满意她这种反应,我决定不再折腾她,笑抿着唇看着战神眼底的惊诧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欣喜。 “真的是我?”战神捧着我的脸,不断地重复着,乌墨的眸底紧紧锁着我的眼,丝毫也不放过我眼底的任何变化。 “就像你喜欢的是我一样,我也以一样的心情面对着你。不论你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你都是你。”我伸手揽住了她,将下颚搁在她的肩窝里,感受着这份特殊的温暖。 喜欢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师傅突如其来的温顾,在经歷了和战神的相处后,在我知晓战神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保护着我时,让我彻底明白了这种我一直以来眷恋不肯放手的温顾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对于战神的感觉是突如其来的,也放佛是再为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护着我,从一开始。 虽然很多时候强势的令人无可适从,但是她对我的关心和在意是真实的。相处的时间是如此之短,可是我是如此地相信着她,依赖着她。会因为她的一些小动作紧张和心跳,会期待着她的一些反应和言语,在她不时的孩子气面前会想要纵容着她。 我享受着这份感觉。 同时,也想印证所谓的喜欢,是否是师傅口中讲的那般,不止是温顾,而是全心全意地想要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也想得到那个人的一切的平等感觉。 这对战神来讲,或许并不算公平,但是我想要去尝试。 至少这个人是战神,不是其他人。 师傅,永远会是师傅。 战神,永远会是战神。 他们,是不同的。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七章:地利苑 “你要试试么?”勺子动了动碗里的粥,偏了偏头,笑看着撑着下颚一直看着我的战神,眼眸不自觉地又滑向了她的左眼角底。 嘲风的身体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齐平刘海下的眼眉却是无比的庄重,即便着了战神习惯的一身红衣,也让这份庄重更加沉淀束礼,衬以无比的尊贵王者气质,不说话间便有着坐拥天下的雍容。 我偏巧了就最喜欢了她左眼角下的那一点微痣,那总能让我升起一点心痒难耐的感觉。 庄重里的一点媚质,就似幽潭深处的一点涟漪,惑人心弦。 “嘲风的身体并不差,还不用像你一般有着人的口腹之慾。”战神言语一轻,微微合了合眼,唿吸悠长了起来,“若是你……餵我的话,我倒是十分乐意。” “又说浑话。”我脸上一红,低头继续捣鼓着粥往嘴里送,压着心口的怦然心跳。 “可算不上浑话,都是我认真想的话。”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言语见轻地如浮烟裊裊般地生了些盈盈惑惑的轻软心思绕在了我的心底。 抿唇笑了下,允许了心底的轻软流淌,我缓慢地转动着勺子,“地利苑的邀请你怎么看?” 事实上,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了一月,食人兽事件是以姬朝对外宣称地利苑下一任国师嘲风的出手降服作为结束。 但是真正的嘲风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依附她身体存留下来的战神。战神所保留的记忆里都是在外游歷修行经歷的一切,以及在姬家墓葬里,被强行封禁了嘲风魂兽在身体里年幼女童的残酷记忆。 嘲风在姬家墓葬底下从周岁到七岁,经歷了魂兽与自身融合的痛苦过程。七岁到十四岁,在地利苑中长成,天生冷淡隐忍的性子让她在学习地利苑国师的礼数时得心应手,气质庄重而沉敛。及笄之后便为当下的国师以游学之任出行各地的山门洞府,到今年头上已是第五年。 第102页 除却这些,那日嘲风所说的莫名的话,战神所感应到的记忆里却是没有丝毫相关的迹象,一切就像是当时陡然冒出来的,又随着她的死亡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九岁的她在嘲风固有的灵机之下,在修行界已是小有名气,如今食人兽事件传出,地利苑久沉的名气便又博了几分彩头。 地利苑在月余的时间里几乎三日一请,都被战神以照顾我的名义回绝了。 很明显的,地利苑是想利用战神依附继续存活的嘲风,继续保持着地利苑的一代名气。但事实上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他们到底如何打算,一切都未可知。 每天战神都会在我饭后帮我用灵机养护一个时辰,然后扶着我让我进行步行行走,经过月余,我的腿情况依旧并不是大好。 战神如果决定要去地利苑,与我肯定是不能放心的,而带上我,又必然会是一份累赘。所以,我需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才好早作安排。 “好好吃东西,你都瘦了好大一圈了。”战神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嗔意收敛了续道,“林西凛说不见书带着慕清往北部冰川之海去了。” “冰川之海?”我打落了她的手,她却顺势握在了手心里,轻轻地摩挲着,眼眉温软地看着我。 “玄武离了此地,最有可能就是往北行去。他们也一路向北,那么说明,哪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带上了慕清这么一个凡人,定然是因为他是不可或缺的。所以,至少你得能动了,我才会决定去还是不去。尽管你的师傅,已经动身了。”战神提及秦时欢,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定之色。 我瞧在眼底,知她心底顾虑着什么。抿唇一笑,反握住了她的手,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师傅自有他的打算。事实上,我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是你,战神。” 灵机随动,我拿出了深藏已久的衮衮给我的那方书帛方物志,摊开了悬浮在空中对着战神道,“这,或许就是地势卷。我出冷寂渊遇到的第一个会说话的,就是衮衮。它随手给了我这件东西,要么是真的不知道其中价值,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外间并没有传闻这件东西在我身上,所以我一时也想不清衮衮是如何打算的。” “什么?”战神眼眸一凛,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又扫向了书帛之上。 “你对着它,试试想些什么东西。”我笑着解释道,就看上面浮现了一些字体画面。 画面是我见过的,逐渐浮现的是玄武姬家墓葬里壁画上面的记述,想来她是在问自己是什么。并不完全的画面忽地一转,换成了我的形象,除却了狐狸面具的真实面容,一身红衣倾覆,血气淋淋地提着一柄窄剑立在尸山骨堆里。 “果真有些门道。”音色见冷,她眼眸暗光一闪,画面就又变了。 这次浮现的却是一团光影里虚浮的婴儿,莲花座下,九个不同头颅的龙神缠绕护卫着莲花座里的婴儿,正是当时我手背上浮现的纹络。 我惊然一愕,转向战神同样惊讶不定的眼,问道,“你想到了我?” “是。”战神眸光一滑,似是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呢喃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 “你是远古天命之身,见过的东西肯定是不少的。不过眼下里,你记忆不全,若是记不起也不要强求。” 我的宽慰让战神回过神来,感激似地看了我一眼,“阿宁,为什么不给你师傅说?” “我说过啊,现在的我,只信任你一人啊。”笑了笑,我伸手在她眉心里揉了揉,化开了那一点愁意道,“师傅身上有太多的疑团,未解开之前,我并不敢将方物志交出去去确认它是否就是地势卷。更何况,我眼下的样子,贸然说了出去的话,只会连累你。这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局面。” 战神定定了看了我一眼,勐然将我揽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我。 正自莫名间,就听她笃定地道,“地利苑你随我去一趟罢。姬明夜私下里与我见过面,告诉我地利苑有可让你腿伤好的法子。” “他这般明目张胆的提出条件,定然有什么事要你来做,你这样就去了,岂不是就随了他们的意思,置自己于被动之地?”我如此说着,心下里除却感嘆战神的行动都是为了我的考虑,更多的疑问却是想着姬明夜何时又与姬家相关的这般亲近了?不过,他到底是姓姬的,不管如何打算,立场总归差不了姬家太远。 “无非是顶着嘲风的名头活着,大不了再帮他们夺一夺地势卷好了。”战神将我圈得更紧了些,言语间却是玩笑里带着一丝凛冽。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道,“很多时候你既厉害又聪明,但更多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 “你这是在夸我么?”战神笑了笑,透露着小小的得意。 “并不,”我贴着她的耳际轻唿了一口气,看着它们迅速地窜了粉红色,忍不住地又放慢了唿吸,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我,就是忍不住喜欢。” “无趣!”战神一点轻颤,满脸通红地推开了我,压着唿吸没好气地道。 斜看着我的秒目里水色盈盈,让我心神一漾,还未所觉地人就飞快地在她唇角一触急退,双手抵着她惊讶反应过来就欺近的肩,得意地睨着她道,“容得你欺负我几回,我讨回一次还不许么?” 第103页 “那些可不算真的欺负……”战神音色一低,反握住了我的双手,微眯着眼身子就贴得更近了,好看的薄唇几乎就触上了我的,我忙往后一退,压着心头的怦然慌乱道,“别闹了。” 战神犹自不放过我,以这样的姿势保持了数息,才深吸了口气往后退了身子,眼眸一滑,落在桌上的半碗粥里,勾了一抹玩味深长的笑,轻媚流曳地斜睨着我,“我要喝粥……” 我顿时只觉得脸轰然地烧了起来,咬牙狠狠道,“我才不……” “不什么……”战神轻快地接了话,微微又近了身。 “你!”我无可奈何地泄了气,与她相处,我总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别扭地找了一个藉口,我赌气道,“粥凉了,要喝自己去厨房寻去。” “偏要这一碗。”战神好整以暇,一幅打定了我会服软的语气。 “自己动手。”我无语望天。 “你餵我。” “……” 地利苑位于邺城皇城之中,想起要穿行朱雀门,自然地就想起了那日一战。眼下里,慕清被人带往冰川之海,而林西凛在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追了过去。明老七,这个魔界之人,已经成了我心底的一根刺,十分令我难受。 战神先下了马车,灵机托起我落在她的怀中,就那样抱着我缓步穿行而过了结界满布守卫森严的朱雀门。看似寻常服饰的守将们其实都是灵机不弱的修行秘术师,护城河里的魅亦是难缠,一旦动起手来,战神为了护着我,又不能动用自身的灵机,恐怕是有些令人头疼。 朱雀门的尽头是一身黑衣轻甲长弓负身的姬明夜,少年老成的颜上看着战神抱着我一步一走近,暗眸似墨,紧紧盯着战神,一息也未曾离开。 就近的时候,内监的例行检查在姬明夜的挥手示意下并没有进行,他沉默地转身,大步走在了前面。 战神低眉看了我一眼,得我点头后,便随步跟了上去。 皇城建立的很是恢宏,广阔的广场里几乎三人一隔地站满了秘术师假扮的守卫,显然姬家对此次会面做出了充分的准备。数丈宽直通居中正殿的白玉石阶上,除却了两侧的步行台阶,就中的浮雕里是不同兽类的形体表现,张牙舞爪,云雾缭绕,百尺走过,形态各异里面,唯独没有龙兽。 正思忖间,战神轻语而来,“你想要的或许在这里。”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了一座赤墨漆面相间的高大别院,飞檐廊角,栏杆亭阙的角柱上立着的都是嘲风形状的兽雕。静穆的庄重在赤墨相间的颜色映衬下,浓烈的神秘感扑面而来。 “王者座前殿下,都没有一条龙兽雕纹,偏生了这里布满了龙子之一的嘲风雕纹,这种反差是不应该有的。”战神眼眸一转,落在姬明夜拾阶而上的身形上。 台阶的尽头别院肃穆,漆墨的匾额里朱字深藏,正是地利苑三字。 这就是位于玄武之上的祭祀之庭的地利苑。 但,并不是真的地利苑。 “地利苑以嘲风为祭拜之主,百年供奉。因为姬家,就是借用嘲风之力,运用地势卷之术,平息天下灾难兵祸,降天下之福瑞,以庄重之威临,万礼之宏邦,方守得这一方太平。”姬明夜转了身,按剑而立,少年人还未长开的身形掩在轻甲里,愈见单薄了些。鬓角乱发随风而舞,眸光闪烁了一丝精锐,随望了一角飞檐上的嘲风雕纹,整个人的气质忽地就大气威严了起来,放佛心底里竖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谁也不可攻之,而他自己,亦不可退之。 “如此说来,嘲风是临于姬朝之上的么?”我在战神怀中探起头来,诚挚地望着姬明夜,心底希冀着他会报以我同样的诚挚。 “阿宁。”姬明夜收回了邃远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我身上,一声轻唤后便是短暂的沉默,“我们,还是朋友么?” 他眼底的诚挚是我想要的。 我回以一笑,“书院一别,你我及慕清三人,还欠了一场酒没喝呢。” “怎地就忘了我?”小狐狸的身形忽地窜了出来,巴掌大的身形在栏杆上几个窜跃落到了姬明夜的肩上。 哑然无语地勉强笑了下,我压过了心底的一点别样泛滥,“想不到数月一别,衮衮你就成了姬家的小狐狸了?” “这会子倒是介意我是谁家的了?”衮衮轻晃的狐狸尾巴骤然一停,骨碌的眼底有着轻微的嗔怪。 我知晓它是做给我看的,顺口便接过了话,“你看我都这般样子了,又如何去找你?倒是你,明知我在绛红阁里,怎地不来寻我呢?莫不是明夜用什么好吃的东西不仅堵住了你的嘴,还锁了你的脚?” “你!”衮衮一阵跳脚,毛都炸了起来,气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事实上,衮衮是在躲避一个人,一直都在地利苑中不敢出去。”姬明夜伸手顺了顺衮衮的毛,低眉冷静道。 “颜良?”我迟疑出声,就见姬明夜点了点头。 “颜良的化身之术几乎无人可破,他可以是每一个人。”姬明夜眼眸一凛,满眼里皆是紫色的流光,荧惑不已地盯着抱着我的战神,“每一个人也都可以是他!” 第104页 姬明夜的话使得我紧张地看向了抱着我的战神,就见她眼眉一阵融化,剥离似的显出另一张脸来。 明老七的脸! 随之这张脸又变化着,变成了秦时欢,慕清,林西凛……以及,一张我并不认识的脸来。 盯着这张陌生的脸,我心底万般惊恐之下,反而紧紧攥住了他的小臂,紧张地问道,“战神呢,她人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担心着她?难道你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么?”颜良温和一笑,恭礼尽显。 “你把她怎么了!”我灵机催动,一掌就拿向了他的颈项,就见他眼眉一张,金芒灵机反衬而来,我便动也难动地只能瞠目蹬着他。 “住手!”小狐狸大声而叫,身形窜大地想要冲过来,就被姬明夜上前一步的身形挡住了。 “你到底想要从衮衮手中得到什么?”姬明夜手中的长弓引弦而走,遥遥指向了颜良。 “我只是奉命接它回族中而已。”颜良说完,转着眼眸饶有意味地打量着姬明夜,“好像,你的眼睛有什么……不同?难道,这就是你看出我并不是战神的缘故么?” “天魁眼!”姬明夜冷冽一哼,下颚微微扬起,“天地鬼剎,皆尽逃不过这双眼。” “你是最近才觉醒的这双眼罢?”颜良思索了一下,迟疑续道,“秦时欢,帮了你?” “是。先生之恩,如同再造。你要动他的徒弟,岂不是也该小心些?” 姬明夜怒斥盈然,威慑凛凛,只可惜颜良并没有为之在意,反是嘴角轻嚯一笑,眼眸里金色一闪,人抱着我瞬间就落到了姬明夜的身前,森然一笑道,“既是秦时欢的意思,那我就收下你这双眼了。” 颜良身上的杀气骤然爆发,我就见姬明夜眼眉间一道金光瞬闪即逝,他一声悽厉嘶叫地松了弓弦去捂眼,疼痛使他蜷起了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挣扎地压抑着极度的痛楚。 脱弦而出的长箭透胸穿过了颜良,他却毫髮无伤地拔起了身形,一脚踩向了衮衮的头顶。 衮衮獠牙一张,尾巴兜卷而来,颜良却是一脚直入衮衮眉心,凭藉灵机的强大,封住了衮衮的所有变化,稳稳地将失却灵机维持变小的衮衮一脚踢了上来,反手擒在了手心里。 这瞬闪如光的过程里,他顾我在怀,所有的举动丝毫没有影响到我,足见他灵机的强大灵巧。 小狐狸眸光见狠,闪烁间看了我一眼,嘶牙恼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衮衮。”颜良不以为意地轻扫了它一眼,随即落在了姬明夜身上,正要说话,我便听得一声利锐刺破身体的声音响在耳际,是从颜良身上传来的。 一条赤红窄剑之身从颜良的左肩胛噼进了胸口,犹自不止地还在深入,好似要将他整个半拉身子都噼开。 “算上我一份,可讨得起这价来!” 战神一声低喝传来使我心下一喜又是安慰,想要去寻她,奈何身子万般不能动弹,简直令我难受万分。 焦急间就听颜良一声轻笑,带着不可见的讽刺意味低头看着他的身子裂成两半坠到了地上,融化般地浸入了白玉砖面里。 我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抬眸所见的就是依附嘲风而生的战神。她脸色苍白极了,朱润的唇瓣有着咬破的血痂,眼眸里满是后怕地看着我。 “你可有受伤?”身体能动之下,我立时抚上了她的脸颊,对她唇瓣的血痂心疼不已,明显是她自己咬的。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她做出这般伤害自己的举动来? 战神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眼眸便是杀气一凛,赤红窄剑横在胸前,视线对着不远处森然道,“你化身阿宁欺骗我至此,又引我入封禁嘲风的厚土缚魂阵中误我时机,当真该死得紧!” “可惜,你杀不了我。”一幅扭曲透明的身体慢慢地从地面里钻了出来,重塑的过程中渐渐形成了明老七的身形,以颜良的语气悠然自得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心下一动,张口问道,“杀了嘲风的是你?” “是我。”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转了转手腕,活动着重塑的身体,“就像姬明夜说的那样,我可以是每一个人,而你们,每一个人也都可以是我。秦时欢,明老七,解浮生……甚至是你!” “所以,你要弄瞎姬明夜的眼?”弄瞎了姬明夜的天魁眼,这样他混迹在我们之中,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他并没有瞎,只是失去了天魁眼的能力而已。”颜良故作可惜地嘆了一声,轻轻摇着头道,“可惜了姬家一脉,好容易得无往书院相助得了这凡间红尘的统治权,就因失却地势卷而错过了无往书院的再度支持。血脉里的天魁眼又好不容易觉醒,却就这么断在了我手上。要是你们再迟些的话,国师老头子死了,厚土缚魂阵失去主持之人,这丫头的腿,恐怕也难为站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战神剑下一挺,身形欲动就被我一把按住了,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妄动。 颜良远远地感嘆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小狐狸,“我要带这不听话的小东西回家,所以,你们暂时不用担心,身边的人哪一个会是我。至于我什么时候会再出现,那就不一定了。” 第105页 “等等!”眼看他就要走,我急忙出了声,视线扫向了小狐狸道,“我与它相处一场,且容我和它说几句话,指不定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说话间,我掌下按了按战神的手,灵机暗出,让她想办法即便杀不了颜良,也要把衮衮夺回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八章:我在等你 战神明白了我的打算,窄剑倒柄而握,蓄势待发间担心地看了我一眼道,“你确定你可以?” “我可以。”我点了点头。 “阿宁,你们斗不过他的。”衮衮忽地急切道,眼眸里雾气轻漫,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颜良,带我走,赶紧走!” “衮衮!”我轻喝道,“好容易相见,我怎么容得你轻易就走了?”言语间灵机回身,封宁术护住了自己一併移动到了倒地的姬明夜身边,将他也一併护在了封宁术祭起的结界里。 与此同时,战神窄剑如白日贯虹,带起灼人的赤红攻向了颜良。 “能从厚土缚魂阵中脱身,你也是了不得。想来对失却记忆的你,小觑不能。”颜良身形一化,再度如水似的化进了地面之下,使得战神的全力一击全然落了空。 “不过今日我拿了姬明夜的天魁眼已是意外之喜,又折回了这逃家的小东西,所以并不想与你们多为纠缠。你们也不用想着留下它了。它是非回去不可的。”颜良一路得意地说着,声音随处可来,战神连换了数次方位,都没能捕捉到他的准确所在。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可听见地离此地远了起来,放佛已在离开的路上。正自焦急间,忽地颜良的声音尖锐地叫了起来,“老匹夫,饶你不死,还非得送上门来!” 但见颜良勐地从一地面之处窜天而起,一贯淡定的眼眉此刻里尽是气急败坏之色,挥舞着袖子不断地拍打着身上各处,放佛要拂落什么令他惊怕的东西一般。 而在此刻,地利苑以外围栏杆为界,整个地面都浮了起来,震地声中,赫然地生生拔高了三尺。 阵法纹络随着从地面深处涌来的灵机亮了起来,迅速地布满了整个地面,土黄的阵法光芒里有着一种特别的力量,抽离着我身体里的灵机,不过数息,我连封宁术也维持不了,连同姬明夜一起暴露在颜良乍然做勐的攻势里。 姬明夜勐地站了起来,眼角犹然有着血丝潸然而下的痕迹,眸底里暗涌的深紫色已经暗淡无光,他一手抹了眼角的血迹,一手抽出了腰间银剑,指天大吼道,“姬家的儿郎们,像你们的祖先一样战斗吧!” 剑上的紫色光华如同一道指令,随着姬明夜的大吼窜出了嘲风的魂兽形状,羽翼腾空升到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大吼之后虚幻的身子分裂得如同细小的碎纹轻烟落雨一般地漫天散了下来,轻烟碎片飘到各处,落在了那些秘术师假扮的守卫身上,使得他们发出应答一般的吼声长叫着撕裂了身上的守卫轻甲,散了长发如同远古的野兽一般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我极目看去,放佛不下数百人的穿行期间,踩在阵法纹络里奇怪的交界点上,不断地嘶吼变化着方位,每一次的交错,或一人,或两人,最多时一行七人占据了那个交界点上的小型阵法。随着每一次的占据,身上五彩的图腾彩绘都会渗出亮眼的光芒,放佛在响应着什么一般。 这时,战神忽地落在了我的身前,窄剑格住了颜良的不知何时攻来的掌间。 我惊诧间抬眸,发觉颜良看得并不是我,而是姬明夜。眸底里又惊又怒,一幅恨不得杀了姬明夜的样子。 “老匹夫!罪该万剐!”颜良再度嘶牙恨道,周身金芒大盛之下,忽地又勐然黯了下去,他身体一阵内收急退了数丈之外,握紧了双拳紧紧压着体内灵机的流失,眼眸犹自狠狠盯着姬明夜。 一声痛楚的闷哼响在耳际,我听出了是战神的声音,发现了她也是如同颜良一般的反应,赤红的窄剑撑在地面,指骨泛白紧握着剑柄控制着她的身体避免倒下。 我碰不到她,看不到她的脸,这让我万分紧张地想要靠近她,就听她忍着痛楚道,“姬明夜,带她进殿里面去!快一点!” “想要去找那老匹夫?休想!”颜良听到战神的话,一声顿喝之下,金芒再度爆盛,人化作一道金光沖向了阶梯上的殿门。 “你的对手,是我!”战神双握着窄剑挡住了颜良突进的身形。 两人交击的金赤两道芒色瞬间爆涌而又褪却,一触即退下,战神横剑半跪在了殿门前的台阶口上,而颜良顺势而下,反手就来擒姬明夜。 “哼!”姬明夜冷哼一声,浑浊的紫色眼眸冷冷地看着颜良扑进,持天之剑一划而下,穿行的数百名守卫顿时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就见颜良如同被撞击一本地闷哼着抚胸倒退了数步。 于此同时战神也发出了闷哼声,本是单手撑剑的动作,此时又搭上了另一只手强按住剑柄才撑住了身子。她抬起头来,眸光凛冽地低喝道,“姬明夜,你还愣着做什么!” “颜良也好,解浮生也罢,杀了大哥的人是你们魔族之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姬明夜将手中银剑就地一按,暗紫的光华以入地之处蔓延开来,逐渐渗透了土黄色的厚土缚魂阵的符文纹络里,强大的灵机暗涌如风雷,呜咽声声地叫嚣着,萦绕如魅地扑向了颜良和战神所在之处。 第106页 姬明夜双手离剑而走,将我抱了起来,我一把攥住了他,急切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战神既然能从厚土缚魂阵中走出来一次,就能再走出来第二次。”姬明夜冷然而道,周身紫气萦绕,脚步一踏,就踏在了地利苑门前。他这一踏竟有些缩土成寸的功法,令我讶异极了,心底一忖,什么时候他也这般厉害了? 眼瞧他再要一步踏出,我立时回头去看战神所在,就见她赤剑格住了颜良的攻势,竭力拼挡之下似是感觉到了我目光,回过来了一抹静然的眸光后暴涨了红色灵机,勐推着颜良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张了张口,心头涌起的是痛楚还是悲伤我都分不清了。 那一抹的静然里,决绝的意味太过明显,让我无法开口说出任何话来。 “孩子,你为什么而哭?”苍老的声音迴荡着,轰然将我从战神那一眼的决然里拉了回来。 我抬眸望去,只有着支撑房顶的朱红圆木之柱的空旷大殿里,正北处里盘坐着一名白衣苍然的老者,白胡长须,一脸褶皱,苍老得看不出他的年纪。他身后的高殿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图腾在烛火的跳动下明暗着精细的纹络。 莲座,九首,正是当时莫名出现在我右手背上的图腾,不同的是莲座当中不是婴儿,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国师?”所有的画面都不足以动摇我仍自担心战神的心情,我看着那苍老的人,轻言出声,又随即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眼泪依旧不能止住地流淌着,战神拼着被厚土缚魂阵影响也要竭力地阻止着颜良,姬明夜带我来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见这个披了国师的脸的人么?还是为了来见这份图腾? “你为什么会哭?”老者犹自问着我。 “哭了就是哭了,为什么还需要一个为什么来解释!”我满脑子里都是战神那回头看我的眼神,再也压抑不住地往外跑去,这一动,就惊然怔住了。 我的腿,不仅能站起来了,还如此完好地能动着。我的手抚上了腿面,也随之低头望了去,真实的触感明显是确认了这并不是假的。 这一低头,我就发现了地面铺就的巨大图腾符文,九头,莲座……而我此刻,就站在莲座中心的那团本该是婴儿的光影中心,被一圈圈地护住了。 惊讶不掩,终究难抵对战神的担心,一瞥之下我便又跑了起来,数尺之外的殿门就在哪里,甚至没有关上,让我清晰地见了那方才战神还在的阶梯路口。 空无一人的门外景象里,我以为我几步就可以到了,却发觉我已经跑了不下百步,眼前却为何还是这般景呈?好似里,我这百步之路都是不曾有的,我依旧处在最初的原点上,哪里也没去。 奇怪的感觉使我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依旧立在图腾深处的光影中心里,占据了婴儿的位置存在着。 “姬明夜,你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战神呢,战神她在哪!”我惶急地大吼着,不安地四顾这空旷诡异的大殿,急需要一个解释。 “他不在这里。”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一个回身狠狠地瞪着那副苍老至极的脸,“你是谁,在此故弄玄虚又是为了什么?” “问我之前,你可有想过你自己是谁呢?”他捻须一语,浑浊的眼里说不出的苍然虚无。 “呵,这个问题恐怕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我冷哼一声,“只可惜没有人告诉我。战神,你把她怎么样了,厚土缚魂阵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问的人,她身处自己的因果之中,万般种种,来日是祸是福,皆尽是她自己一人承受,旁人顾不得,你,也顾不得。”他忽地站了起来,极慢地踏出了一步,立在台阶边缘,负手而道,“天地初生,万物造化,本无高下之分,万神司职,却也有枉论万物因果之过。昨日因,造就今日果,因果困缚,也难为一二,分说清明。他日,你若得因果爱恨,可要懂得选择才是。” “选择,我如何还有选择?”他莫名其妙的话,更让我疑虑重重。但看他言语之间,善恶难分,我一时也难为分清他意在何指。 犹未想明白之间,殿中再起变化,他身后墙壁上的图腾如同轻烟般散去,而我脚下的图腾则是以我为中心,迅速地聚拢而来,凝成一股细小的殷红烟芒融入到了我的右手背上,刻印了一般无二的图腾纹络,放佛天生就在一般。原本婴儿所在的光影里浅浅地浮着一名曲线玲珑的少女之姿,长发铺散,遮掩了整个身体。虚幻的景象里,她眼眉低敛,似盈握着什么东西一般虚指结印在胸前,九个头颅的眼眉皆尽嘶牙咧嘴地盯着她握住的那团空无,贪婪之意尽显于表。 “这又是什么?”我惊然抬头,就发现他身形忽地一阵萎顿,苍老之颜也稍见了变化,并不是那般见老而来,细目之下,赫然是国师真正的容颜。显然方才在这副身体之中的,并不是真正的姬朝国师。 空旷的大殿如同揭开了帷幕一般,显现了一般祭祀的供奉之殿,繁重而复杂的陈设里,姬明夜正好端端地倚在一方漆金的顶樑柱下,浑浊着一双紫眸看着我。 我几步上前,开口质问道,“姬明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7页 “你回来了?”姬明夜放佛看不见我一般,以耳为听的侧动了动脸,随即咧开了嘴笑道,“无事就好。” “你的眼睛?”我虽是气极,但看了他这般模样,心下里也不由得一阵惊讶,难过也隐约而来。 “没事,只是此刻看不见而已,待阵法失却,支撑天魁眼的灵机消散,自然会好的。”他抬手摸寻而来,我急忙扶住了他的手,就觉得他死力般地握紧了我的手,急开了口道,“阿宁,你当我是朋友,可是今日这算起来,是我欺骗了你,你可怪我?” 战神无故受此大苦,我又莫名其妙地被人告诫了一番话,得了一个奇怪的符文印记,叫我如何不心生责怪之意? 听着他语气里的歉意,我冷然开了口,“你应承战神能医好我的腿伤,眼下我这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自然是算你无过。与其它之事,你更是要与我解释清楚。但这些都不是我最为紧要关心的,若是战神出了事,我便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明白?” “呵!”姬明夜一声朗笑,既有舒意之意,又有几分情谊意气,“阿宁,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喜欢慕清,就算某一日不喜欢他了,我也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顾着你……想不到,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又走在了我的前面,甚至比慕清更为深刻地走入了你的心。不过既然是战神,我无话可说。只盼着你当我是个朋友,来日里记着有我姬明夜这么一个人也就够了。” 我讶然极了,对于姬明夜的这份心思我是从来没有察觉的,此刻为他一说,有些细节便都明显起来了。我张了张口,压下了他一贯的细微温顾画面,到底残忍地开了口,“战神,到底在哪里?” 姬明夜脸上一阵黯然,松开了我的手,缓步走开几步,这才缓声道,“你看这殿外,是否如常?” 我虽不解,却依言地望了过去,触及殿外所处,是如姬朝正殿一般无二的白玉阶梯,宽阔广场,栏雕玉砌,都是普通代表祥瑞的兽类雕纹,如何还有满是嘲风的影子?一干守卫如常而侍,不是秘术师,分明是身怀技击之术的普通凡人。 “厚土缚魂阵,是可以隔绝时空的。为了保证你能够见到此阵主持之人,我带你进来的时候,时空就扭曲而隔绝了,至于战神又被卷向了何处,我并不知晓。你只能等,等她回来。”姬明夜说完,轻轻一顿,“战神那般出现的时候,我简直是震撼了。所以,你选择她,我无话可说。” “要等多久?”我无措极了,若战神去了另一个时空,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为了此次的计划,布阵之人有意混淆了战神以及颜良的时间观念,战神是提前一天抵达这里的,也就是说,她仅仅只耗了一天的时间就走出了厚土缚魂阵,立即来到了你的身边。厚土缚魂阵的强大你是无法想像的,非以无比的信念支撑着她,我想她并不能这么快就回来。”姬明夜再次喟然。 “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听完姬明夜的话,我感觉自一开始,就一直被欺骗和戏弄着,这种感觉让我悲愤又无力,只能再次被动地问出了看似可以得到答案的话。 “你总是要等,那么就不要心急,等战神回来,我一定将这些事都解释给你们听,毕竟,她也是不可或少的一部分。”姬明夜轻轻嘆了口气,“至于这一次,战神需要多久时间回来,我觉得无法想像。两次入阵的间隔时间太短,第一次消耗的灵机不少,而第二次的阵法是专门为了对付颜良而存在的,意在消耗他的灵机为主,因此,这第二阵,我觉得她……” “你不要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她,等她回来!”我打断了姬明夜的猜测,也终于明白了战神最后那一眼的含意。不管她表现的有多决绝,与我相对的,都是我无比坚定的会等着她回来的心意。 这种等待不同于在冷寂渊底我数着蓝叶之蝶记忆时的孤寂等待。那种等待是没有期望的,师傅没有留给我任何的一丝会回来的可能。他的凭空消失,让我无数次地只能自己告诉自己,师傅会回来的。可怕的久远等待里,我甚至渐渐忘了这个可能。 战神是不同的。 她给我的一直都是无比肯定的心意,即便那一眼离别的决绝都是肯定的。这样的肯定使我相信,但凡有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她都会第一时间回来找我的。 “我在等你……”我看着殿外的白玉台阶,想着战神离开的回望,更加坚定了这份执意的等待,“你快回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三十九章:你回来了 “姬明夜,和我说说话吧。” 我抱着双膝,坐在地利苑殿前的白玉阶面上,已经等了七日。 姬明夜眼中的紫色浑浊一直没有褪却干净,这代表着那厚土缚魂阵还在某个时空里运转着。 战神,还未脱困。 我从焦急等到心慌,在从心慌等到心静,再到后来,心就空落了。 姬明夜一直陪着我,不说话,也不离去,好似只余了一丝唿吸,平和地在我耳边起伏着,如同海浪一般,周而復始,永不停歇。 “我给你说个故事,你愿意听么?”姬明夜淡淡地开了口。 第108页 “我在听。”姬明夜开了口,这让我觉得我的等待是真实的,不是空落里生出的一抹虚妄。 “在神兽统治时期,神兽创造了人类,人类以阴阳男女结合繁衍过盛,神兽为了控制万物界律平衡,故而把这种由自己亲手创造的物种圈养了起来。虽有肆意掌握其生死之意,但亦有因人类不同于神兽的无情而对他们产生了兴趣。这种跨越种族之间的感情所产生的结果就是衍生了如今的半神之仙,半神之魔,以及脱离了神兽桎梏自行繁衍的凡人。半神之仙拥有人类的形貌,拥有神兽的神力,自诩为高人一等,漠视了同样拥有神力却只有兽表的魔之一族,仇恨结下时,半神之仙也发动了困兽之战。当时为首的两男两女统筹着整个战役,但真正的胜利却是来自于其中的一名女子。那女子喜着红衣,长发如墨,一柄赤红窄剑斩杀无数神兽,在困兽之战后,带领军队不断地追杀着逃离的神兽们。她战功赫赫,威望凛凛,所有的人都惧怕她,同时又尊敬着她。仙界定名后,其余各界也都接受了仙界的和平协定,共同组建了现在的六界平衡制约。这个时候,陡然传出了此女和其中一男子的叛逃的传闻,随后的仙界便为剩下的一对男女共同执掌,是为如今的太皓帝君,和白芨圣母。” “叛逃?”我大概猜出了那红衣女子就是战神,姬明夜显然不是随便说起这段不知真假的故事来。但或多说少的,对于战神一直空白的过往,我终于有了些许模煳的印象。 “是,叛逃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则是,她和那男子是□□失败的牺牲品。叛逃的过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男子被逮住了,随后为仙界剥离了神识,分别封印在了不同的地方,而那女子则是不知去向。”姬明夜说着忽地抬起头来,音调微扬地问了一句话,“阿宁,你知道人最怕的是什么么?” “最怕的?”我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问来。 “是啊,就像我最怕的并不是大部分人所不能接受的死亡,而是大哥的离去。可事到如今,这种我最为惊怕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的发生过了,所以,我再没有可令我惊惧的事情。我只会一往无前的,直至杀了明老七给我大哥报仇。”他仰起脸来,坚毅堆满在了少年人的稚嫩颜上,“所以,当那个人透过国师的身体来找我的时候,许给我能杀掉明老七的愿望时,我答应了配合他的一切行动,包括配合他让颜良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地欺骗过了战神,带着你再度来到了这厚土缚魂阵中。” 姬明夜说到这里,偏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看不见的眸对着我道,“那句话是他让我带给战神的,但所有的约见并不都是他的安排。毕竟嘲风是地利苑下一任的国师继承人,我的父王再为愚钝荒道,也不会不顾这一点。请战神过来,一是父王想让她以嘲风的身份主持地利苑的事务,震慑其它人对姬朝的不臣之心。二来就是我所感觉到愧疚的地方。” “你?”我知他会说出来,仍是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就是我明知那个人想要战神离开你,却依旧遵从了他的做法,将那句话带给了战神。以至于,到了眼下这般地步,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你怕战神会离开,我亦怕大哥离开。不论谁的离开,都会让我们做出无法预测的事情来,不是么?”姬明夜自嘲笑道。 我看着他,即便我能理解那份惧怕的心情,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作为朋友的关系,他是能为了仇恨,伤害我的。这样真的能称之为朋友么,尤其是在他说出那些话来以后,我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 “你知道么?”姬明夜站起身来,俯视着阶梯下的一片阔远广场,“厚土缚魂阵一旦启用,其中封印所在,就会脱困而出,这就是眼下仙界所居之人,最为惧怕的东西。” “为什么?”我亦惊异地起了身,心中对封印这两个字忐忑不已。 “当年神兽治下统治的半神之仙魔以及凡人所在,就是用这穷极无尽的厚土缚魂阵。那男子叛逃之后被仙界处罚,亦被封印在当时的五处最为远古的厚土缚魂阵里。战神之所以在最后那一刻让我抱你进去,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才令她做了如此的决定。” “你是说她的记忆受这厚土缚魂阵的影响?”我踏前一步,盯着他的浑浊的紫眸,紧张问道。 “虽不知深浅,但或多或少是有的。”姬明夜轻轻点了点头,“姬家当年并非是乱世之中最为有势力的一支,正是发现了当年位于此处的厚土缚魂阵,借用其守护的嘲风神兽之力才得以逐渐掌握了天下之势。厚土缚魂阵不仅能护,亦能封,护所护之物,封所封之禁,阵法俱活,有它自己的意识。” “你是说,阵法中与我说话的那个人,是厚土缚魂阵的自主意识,是借用着国师的身体才与我对话的?”我实在想不到厚土缚魂阵竟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所以你在阵中好全了身体,而战神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偏这厚土缚魂阵里封禁的又是当年与战神一起叛逃之人,这其中的关联,恐怕只有你们自己亲涉其中才能参透了。”姬明夜说话间忽地一捂眼,俯身间痛楚地轻嘶了出声道,“阵法之力没了。” 第109页 “这么说,战神回来了?” 我惊喜地叫了出来,就发觉姬明夜再度开了口,“那可未定,阵法之力没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战神再也出不来了。” “你!”恨他没番好话,我扭头懒得理他,这一回头,就看到立在阶梯之下一身红衣的战神。 我又惊又喜,一步跨出就向她跑了过去,边看战神抬起眸来,清净的眸底温柔似水,一声见重地唤了我的名,“阿宁。” 她语气里的别样意味让我顿时停住了脚步,怔然地望着她,“战神?” “我回来了,你等我。”她抿唇一笑,雍然而雅的语气里笃定温顾,合了一眼的凝眸而视,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向我而来。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而来,心底的欢喜忽地就变成了巨大的痛楚,好似被什么巨兽尖牙利齿地啃噬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滚热的如同她身体里一路沁出的血一般,灼得我万般见恨见苦。 “战……神……”她走得很慢,身体都在轻颤着,血色隐在红衣衫下,渐渐透了出来,浸透的暗红色落在了白玉色的台阶上,一步一殷地痛在了我的心上。 “等我。”她又是一笑,轻抬了起下颚,像是高高在上的不容人拒绝的王。 我知她一定是要自己亲自走到我面前才肯罢休,心头泛滥的难过使我咬着唇深吸了数息才压住了哽咽在喉的哭腔,停下了脚步,身子沉重极了。我万般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回应着她所有的温顾,“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不着急的,你慢慢来。” “怎么能不急,看不见你,我都急死了。” 她依旧一副浑不在意着身体的沁血伤势,令我心下里又是一阵又酸又涩,“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你不会看不见我的。” “阿宁。”她终于踏上了最后一步,我再也压抑不住,一步迎了过去,想要抱着她,却又不知道她到底伤在哪里,不敢贸然地碰她。 “我在的。”我惶急地阻止着她,“你告诉我,伤在哪里,我替你疗伤。” “阿宁……我……好怕……见不到你了……”她抬起满是殷红血沁的手,想要抚在我脸上,却好似介意血渍弄到我脸上一半生生顿住了。 一把攥住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脸上,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我心下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战神……” “真好……”她的指腹在我脸颊上轻轻抚了抚,似水的眸光一暗,人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战神!战神!”我抱着她,叫着她,却如何也不见她的反应,只觉得她的身体透骨的发凉,一点脉细弱的几乎感觉不到。无措之间,我大声叫着姬明夜,“姬明夜,战神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姬明夜沉着乌墨的眸子,冷然道,“我并不知晓。” “你骗人!”我抱着战神一步而起,却惶然又不知该往何处,这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处是我安在之所。 怀中的战神恍若睡去,但是身上的殷红犹自灼人地淌着,我惊怕极了,怕她就此就会…… 那一个字想都不敢想,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是脑海中心念一闪,身形便随之动了起来,抱着战神就离开了地利苑。 这个世上若还令我觉得有一丝家的感觉话,那就是冷寂渊底的生死林。 所以我带着战神回到了无往书院我亲手再造的那片生死林下。 战神在我怀中轻的像是一缕轻烟,我不敢贸然再动她,一时就那么抱着她缓缓坐在了地上,“战神,我带你回家了,你快醒来吧。” 一路上我用灵机止住了她的血,此时才得以查看她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伤。以灵机护着我才解开了她伤口处的衣衫,腰腹间一道被撕裂的伤口狰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下,皮肉翻卷的令我心生了极度的恼恨之意。另一处则是伤在腿骨处,深可见其中白骨。我捂住了唇,无法想像她那时固执地要自己走到我面前,是忍受了何等的痛楚。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我哭不出声音,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如同魂兽一般嘶吼着。 我不仅要杀了颜良,还要毁了那厚土缚魂阵! 战神的伤口上像是有着什么结界封禁一般,阻止着我对她的疗伤,不得已之下我咬破了手腕,饮了自己的血,激发了体内属于战神的灵机,才得以使得伤口缓慢地復原,同时也惹得战神无意识里的紧蹙了眉。显然我动用这种灵机也会使她有着一定的影响,不过并不似她用来之后像我那般沁血难止,反而是让她苍白的颜上更显了一份惊人的潮色艷丽。她在无意识里轻挽起唇角,即使不睁眸,我也能想像了她噙着一丝睥睨天下的气势,俯瞰着万物而生的无上凛威。 她是如此地应该高高在上,享受万物的尊崇,何来为我伤到这般的理由呢? 她应该耀眼如华,而不是落在尘埃里。 这份欢喜,令她如此折尊,我既庆幸又难过。 庆幸能得她如此欢喜着我,难过她如此欢喜着我…… 一顾再顾,伤人伤己。 这就是对我的欢喜所带给她的灾难。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伤害她的自己。 第110页 战神,我都还给你,好不好? 这样,你就不会伤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章:风雪之路 “先生不在这里。” 苏浅毫无感情的话语就那么落在我的身前,我心下里想起战神说过师傅已经随着去追不见书一行的行迹北上了的话,将战神又怀里紧了紧,冷然道,“我不是来找师傅的,我只想陪战神安静地呆上一会。” “你,要小心。” 苏浅一句不知名的话,让我抬起了眸,疑问地盯着她眼里的一汪静潭,猜测着她话里的意思。 “先生。” 苏浅说完这句话,人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犹豫。 让我小心师傅? 小心师傅追去会不敌不见书他们? 温凉的指尖抚上了我的脸颊,熟悉的触感让我不敢低下头,眼泪已是先一步滚落了。 “怎地还这般爱哭?” 战神的指尖轻抹着我的眼泪,温柔里见着体力的孱弱,我忙自己一手抹了眼泪,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开心的。” “阿宁。” “嗯?”我紧张地看着战神,“你可是哪里疼了?” “没有,你别担心。”她温柔的眸底里一丝幽气升了起来,整个人也肃冷了起来,又轻轻叫了我一声,“阿宁。” “战神,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我心底有着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战神做了什么特别的决定。 “我在那阵中想起一些事。”她说话间眼眸飘远了去,落在了生死林上,轻的似风地又开了口,“我想找回我的记忆。” 为什么战神会看着生死林? 我心下里如是想着,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好。” 一阵特有的薰香袭来,带着一股神秘而祭祀的幽冷,却是战神勾了我的颈项半起了身子,下颚搁在了我的肩上,偎在我的颈项间,清冷凝脂的肌肤惊起了我一阵轻颤,悬着心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宁,我的名字里有着……一个……‘欢’字。”她好似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语气里有着轻微的忐忑。 “是么……那我以后该怎么叫你呢?”在战神无法肯定的语气里,我反揽住了她,不敢贸然地猜测些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浮出水面,在那之前,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帮助师傅的情况下保护好战神。 保护她不受一切伤害。 “你在生气么?”战神又贴得紧了些。 “怎会。”我将她顾的更深里些,幽冷的香气浓郁的令人心窒。 “阿宁。” 她几次唤我,一声温过一声,令我如临悬崖边上,一身惊冷地看着她。 “你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的头滑下了我的肩,额头抵在我的心口上,隐隐的哭意透湿了我的衣襟,浸润的滚烫酸涩了我的心。 仰起脸,我努力地不让泪水再度落下,哽咽了所有的心疼泛滥,扯出了一轻嘶笑,应了一句。 “好啊,我等你。” “有玄武的气息。” 战神离了我的手,扑面的风雪里,手心的空落让我一时觉得落了寒。 那日她醒来,一番话下,笃定了要寻回记忆的心思。身上的伤也奇怪地癒合了,拽着我的手就往北走。一路也鲜少说话,御行到第三日头上,已是到了一处冰天雪地之地。 此时她所立之处,乃一冰凌川崖,红衣似血地立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衣袂翻飞间发如魅舞,后颈里白皙的肌肤丝丝清透而来,我心下一嘆,指尖化了一方暗红的裘衣,缓步走了过去将她愈见单薄的身形掩在了怀中,圈住了盈握的腰身,贴在了她肩上忧心地了开了口,“此处好似有些异常地见寒,你小心身子受凉。” “阿宁,你看,这就是冰川之海了。”她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顾地安慰着我的担心。 顺着她的意有所指看去,放眼里的冰雪世界是一片极为广袤的冰川,冰山栉次交错而生,恍若镜面一般的地面碎裂了无数沟壑,沟壑里是平静的幽蓝海水,漂浮着散碎的冰屑小山。根深尖锐的冰凌之柱如同枯骨向天乱横而立,底下形成了下宽上窄的蜿蜒曲径,放佛有意在引人更为深入一般,张开着幽幽的巨口,杀意铺就了阵阵寒意,随着风雪扑面而来。 “更有着,”她言语森然一寒,凛冽更胜风雪,“厚土缚魂阵!” “你是说……”我心下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惊的想法,“这阵法,除却封禁着某个人的神识,也封禁着你的……记忆?” 手被战神紧紧按住了,风雪里挟杂着她毫无感情的声音,“或许罢。我只需要找到那方阵,就自然能明白是与不是了。” “我陪你。”我压了压声音,也压下了心下里陡然冒出来的一丝惶然。 “玄武定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此处的,或许也是冲着这厚土缚魂阵来的。”她顿了一顿,转过身来,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而抬起指尖在我身后顺了顺我的发,温暖的感觉立时就拢在了身上。 第111页 顺着她的手拢了拢她灵机化出的白色暖裘,我整个人完全缩进了暖裘里去,由着她将罩帽也给我戴上了,抿唇笑道,“礼尚往来乎?” “阿宁。”战神静眸见愁,似不知该如何待我一般地捋了捋我散在罩帽外的散发,“秦时欢和慕清都在此处,我……” “我知晓的。”我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笑望着她,“林西凛,不见书他们也都在。” “那你怕么?” 战神的指尖停在我的唇角,我轻轻蹭了蹭,“怕,当然怕。怕你会有事,所以,不许你贸然行动,如何?” “呵!”她终是许久来地笑了一声,愁意间没奈何地又续了话,“几时学会命令我来了?” “可不算是命令,”我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撒娇地晃了晃,嗔意轻现,“这是阿宁在请求您,战神大人。” 战神眼圈里一阵泛红,微微张了张口,欲语还休的地忍了数息才幽长了一声嘆息,“瞧在你这般诚恳的份上,姑且应了你。” “应了就不许反悔。届时乱来的话,我可定不饶你。”我一张双臂,抱着她的腰偎进了她的怀中,感觉她轻抬了下颚抵在我的发上,我心下里一阵轻松而来,犹自见苦地嘆息着。这般讨巧的做着些许乖顺的模样,还真是令人有些累来着。 就在这时,唿啸的风雪里,一阵陡然乍起的琴音响起,我从战神怀中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一眼,但见她凝重着表情与我轻点了头,这才一併地转了视线循到了琴音所在。 琴音很是令人熟悉,是林西凛在绛红阁中与师傅斗过的一曲求不得。 心下里惊异之时,便在一处尖锐的冰凌之柱上看到了盘膝而坐清雅弹琴的黄衫女子。那女子眉目低敛而谈,动作雅然有致,轻薄的黄衫逆风飞舞里闪着别样的芒色,放佛在她身上渡了一层金色,尊崇的令人心生臣服之感。掌下的琴做白玉之色,一缕金黄的流苏长长飞扬而起,带起了流苏末梢里繫着的白玉铃铛。铃铛飞起碰击之音合着琴音,别样的和谐着,令这一曲求不得更加灵透通明起来,好似天地之间,就只有了这惑人心弦的琴铃和鸣之音。 我轻吸了口气,握紧了战神的手,眸底里那黄衫女子之颜,像是林西凛,但又有些不一样。 林西凛的媚质在这女子身上荡然无存,空净般的气质里,女子似是一片飘雪,在和鸣音中蹁跹盘旋。衣袂长发飞舞的画面里,即便声声相合,也是觉得极是安静的,安静的可以听见那黄衫女子轻浅的唿吸节奏,恰到好处地踏在琴铃和谐的节奏里。 她融合在这天地风雪里,好像全是弱点,又好似每一处都不是弱点,令人想要揉碎这一份镜面般的纯粹,偏又不知该从何出手。 战神骤起了凛冽的杀意,我随之亦祭出了灵机。 “一隔多年,你还是改不了这天性的好战。”黄衫女子抬起了眸,双掌砰然按在琴弦上,乍乱的琴音里,铃铛也破碎着不谐的乱音。 那一幅与林西凛一般无二的容颜震撼了我,但随即又被我压了下去,毕竟这么多换脸非人的事情经歷下,我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战如何?”战神冷笑了笑,掌下已经化出了那柄细长的窄剑,单口锋刃,细碎的符文纹络流溢着奇怪的红色之芒,恍若嗜血般地令人心惊。 “既是你要战,黄衫少女清净的容颜上,勾了一抹奇怪的笑,“那么彩头怎么算?” “我赢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战神一步上前,赤红的窄剑起握的同时就已逆风沖了出去,红衣貂裘卷落风中,夸张地被风向堆挤了又撑开,旋着身形飘远了去。 “战神!”我大叫一声,她人便到了那黄衫女子身旁。 那黄衫女子人也不动,眸光滟涟地轻轻看了一眼抵在下颚凝肌处的赤红窄剑刃,“这么辛苦又是何苦来?妄折了如此之多命数的你可承得起这因果?” “我只想知晓我是谁。”战神窄剑一挺,杀气迸显,“来战!” 黄衫女子身形随风一退,飘摇入空,轻轻理了理左侧耳际的乱发,指尖落下,挑起一根琴弦,漫不经心道,“小欢,你还是这般贸然冲动。那时,若你能多听得几分话,所有的事情也不至于是今日这样了。”她指尖一放,琴弦惊落,刺耳的割弦之音勐地炸响在我上空,我仰头一看,一片奇大的雪花寒光冰凌地兜头罩了下来。 灵机抬手而起,迎头碰触之下,雪花边角稜柱咔嚓咔嚓作响,生出细长地惊白线条,透明的身子极快地笼罩下走,深深扎入了镜面冰川,竟是形成了一方冰凌笼子将我困在了里面。 愕然之际灵机勃发,我抬手化出灵机剑,斜角勐力噼了过去,却如撞入虚空之中,毫无着力之处地划过了这冰笼牢身,砸在了地面之上。 灵机不弱,立时在地面上噼出了一道撕裂的痕迹。这痕迹一裂见深,幽深的裂口在愈见碎裂的声音几扩大而走,不消数息便成了一道深渊巨口,冰屑涌出数丈之高,一条十人合为的粗壮的晶莹手臂撘在了裂缝缘上,沉闷的吼声里从裂缝里轰然冲起的同时困住我的冰笼下一声轻裂的咔嚓之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底面,一股大力之下整个冰笼就被这股力道拽了下去,陷入了幽深的裂缝里。 第112页 冰笼像是一道特殊的结界,无法使用灵机带来的慌乱让我抬眼就去寻战神,目所及处,裂缝深渊里的两道冰壁上,幽蓝无尽地反衬寒光里,那条手臂顺延之下显出了一个巨大的冰人。左臂挂在裂缝边缘上,另一条手臂正撑开着裂缝,巨大的身体半浸在深海里,寒气凝结的寒霜累累蔓延在海水里,每上升一点都会带来碎裂的冰屑坠海的空响,敲击在我急切寻着战神的心上,令我不可遏制地大声地叫了她的名,“战神!” 冰人并没有头颅,颈项处是撕裂痕迹的断口,一着殷红出现在了那断口之上,一点即下,正是战神流云似水地盪了下来,瞬间到了笼外,赤剑殷红一涨,就向笼条砍去,我来不及说话,只紧张地摇了摇头,果然赤剑如入无物之境,丝毫没有破坏冰笼。 “别怕!” 她眼眉里一点暗红闪过,周身灵机忽地消散得无影无踪,左手一把抓住了冰笼条身。抓住的瞬间,寒气反噬而走,层层冰屑如流水般蔓延迅速覆满了她的手臂。 “你!”我话一出口,就看战神宽慰一笑,“不碍事。” 说话间,她灵机再起,赤红窄剑爆起光芒,血色一般的光芒激射到了裂缝的冰壁上,深深扎入了进去,顿住了那股拖着我下坠的力量,冰屑的延生也倒退止住在了小臂处。 想来她以灵机消散骗取了这能化灵机的结界之笼的瞬间机会,以毫无灵机的肉掌触到了冰笼这才又释放了灵机掌控了局面。 灵机的失却让我没有了护体之力,寒意浸体之下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寒冷深入了骨子里去,冰屑渐渐凝却在了衣衫之上,肌肤的麻木让我磕绊着牙齿握住战神的手道,“这太冷了,你放手罢。” “说什么胡话!”战神语气里见恼地横了我一眼道,“马上就好。” “小欢,你可还记得这牢笼?”那黄衫女子随着一声轻挑而起的琴音落在了那冰人的头颅断口上,言语玩味地勾着弦音笑道。 “你要跟我扯旧事也可以,与阿宁本是无关,你放了她,我们慢慢说。”战神说话间忽地松了手,身影攸地下坠,我就感觉冰笼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便稳稳地又停住了。 “战神,你在下面么?”我猜到了她的做法,一时也不知晓她到底是何模样,我的心揪了起来,这种寒冷实在是太冷了,冷得我骨子里都发起疼来。 “不用担心,我没事,只是这链子很是难缠,有玄武的气息。”她说话间显得很是吃力,寒意让我稍显迟钝地想起了那数百里绵延开去的玄武龟壳,心下里一时难受的不得了。 “这一条缚魂锁的唯一之处,你最是清楚,该知道放任自己和它接触的后果。” 黄衫女子悠悠然地散着些许得意,琴音一拨一垃地断续难为成调,偏又掐准了我的心脉之音,叮叮咚咚地让人厌烦。 “你闭嘴!”我挨到冰笼边缘,觉得自己快要丧失意识,只想要离战神更近一些。 “阿宁,记得要等我。” 战神轻声一笑,言语里飘许的决绝让我抓紧了冰笼,刺骨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一息,“战神,你要做什么?” 话还未完,身下的冰笼底座咔擦地裂了缝隙,网状的纹络一蹴而就地碎裂了全部,结界封印之力散去,灵机护身之下,我僵硬的身子稍显了知觉,立时就朝着已经被一条姬家墓葬底部见过的缚魂索锁住的战神扑了过去。 一身冰霜满覆,霜屑凌凌的裹冰之下,她犹自轻挽着唇角,笑意的暖然似乎也将那寒冰浸染了几分,温顾了一双清墨的眸子,莹莹惑惑地看着我,如同一朵轻然绽放的红莲,被迅速地被拽向了冰冷的海水。 我急得不得了,来不及地伸了手就去拽她腰间的锁链,不想我肩胛勐地被一物拽了起来,指尖只差一分就触到了战神,突如而来的变故让我心生惊怒,反手就是一掌拍了过去,不想一声嘶鸣而来,火灼的气息让我瞬间又收回了手,仰头一看,果然是林西凛的夜雏! “林西凛,你闹得又是哪一出!”一声怒斥之下,我低头所及,坠入海水之中的战神被一人紧紧拽住了腰间的缚魂索,那人白衣矮小,精緻的少女娃娃背影入眼,正是苏浅。 “无魂之物,也敢来涉此其间,当真是不要命。”黄衫女子的声音惊斥而来,琴音乱起之下,空间放佛顿了一息,人就落在了战神冰棱身体之侧的海水面上,指下轻拂地朝着苏浅弹了一滴冰屑。 苏浅轻身颤抖着,显然极力地抗衡着玄武拽着缚魂索的力道,半拉身子已经浸入了海水之中。 黄衫少女这一指冰屑弹去,灵机在海面扫起了一道海墙,倒卷而来地扑向了苏浅。 “小心!”夜雏爪下力道足盛,我灵机初见恢復,一时竟也挣脱不出,只能惊唿着提醒她。 “谁敢伤我阿镜!”空十方的声音陡然出现,就见苏浅身后扭曲的空间里化出了一方九尾白狐,透明的身子尾毛一张,蓬伞一般地挡下了所有的海力强压,反呲牙了一脸的兇相对着黄衫女子嘶吼着。 空十方一袭黑衣轻甲,摺扇轻摇地立在九尾魂兽背上,肆意流淌着一身的轻扬意气,扬眉挽唇,笑意见深。 “区区凡人,也妄想逆天!”黄衫女子拧眉冷哼,怀中琴身一转,直直拍入海水之面,以琴入水之点冰封之层铺就而走,迅速地冻结了整个海面,连同苏浅、白狐及空十方一併地都冻成了冰雕。 第113页 就在我恢復灵机脱离了夜雏的爪子提着灵机剑出手之际,身旁优先掠过了一个人。 “白芨!你住手罢!”林西凛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抓住了白芨的手,蓝色的衣袂飘然落在冰川之面,立时融化了寒冰,浸入水下的破冰幽蓝恍若水中焰火,一路摧枯拉朽地化了所有的寒冰。 空十方一得解禁,摺扇一抖,银丝似的灵机拔空而来,随之凭空出现的十几方傀巫仗着手中的不同兵刃就沖了过去。 “不自量力!”林西凛口中称为白芨的黄衫女子威慑言下,眼眸深凛了一眼身前的蓝衣少女,抬起空着的手理了理林西凛额间的散发,指尖好似又是一弹,林西凛的髮丝飘了起来,数十只如墨针刃地激射而出,闪电般地击中了数十方傀巫。 傀巫一中即化,空十方咬牙冷哼,摺扇抬手一展,九尾白狐一声嘶鸣,四方魂兽出现在它的身边,白口獠牙地就向白芨扑了过去。 “你们快走!”林西凛紧紧地抱住了白芨,只转头瞭望住已经扑向战神所在的我,一脸的惊惶,“阿宁,你带着战神快走!” 我点了点头,一步跨在了苏浅身侧,抓住了她手中的缚魂索,一触及手中,就发觉了其中的力量强大的可怕,我一个趔趄就扑进了冰水里,撞在了战神冰裹的身子上,自身的灵机已经无法抵抗这份强大,我一咬舌尖,血腥气涌之下,身体灼热起来,那股特殊的灵机瞬时透过我的身体融化了战神身上的冰晶,连同缚魂索上的强大力量也弱了那么一息,我趁机把战神拉出了海面,紧紧地抱着她,期以身上的灼热暖化她寒冰彻骨的身子。 良久的时间里,我催极了体内的灵机,战神身体渐渐缓和了过来,悠长地深吸了口气,“谢谢。” 我忙推开了她,紧张地盯着她上下地打量着,一身湿透的她乱发贴在额际,愈发地显得她苍白孱弱,心疼地拂了拂散乱了的发,摩挲着她的脸颊道,“你要跟我客气?” “她是在跟我说。”苏浅冷冷而道,抖了抖手中的缚魂索,墨瞳寒光地又冷着说了话,“这缚魂索的力量不一般。” “你这是在夸我们家小阿宁么?”战神开了口,轻气里透着笑意。 我知她缓得差不多了,心下里稍见安慰,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我们走?” “走不了。”战神一身灵机骤起,湿透的衣服瞬时干了,散落的长髮也理顺了归拢在了身后系了起来,左眼眉下那颗轻媚的的痣就又生落在了我的眼底,一丝轻痒难耐地又窜了出来。 “唔!” 空十方闷哼的声音陡然传来,苏浅转眸而视,随即娇小的身形一窜就不见了人影,隐约间我看到了她一直不曾有过情绪的木娃娃眼底闪过了一息狠辣的煞气,好似十分看重的东西被伤害了一般。 战神追着苏浅的眸光也随之见了煞气,不过陡然就又变成了一抹惊然讶异,到最后,忽地就又缓和了所有的情绪,隐隐地噙了一丝笑意,似是看见了什么很是意外的事,音下见轻地道,“想不到……” 我讶然之下,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那厢里空十方跌落在九尾白狐背上,苏浅小小的身形扶着他,四方魂兽此时正化作青烟缕缕沁入苏浅的身体里,一方煞气的眼眸直直盯着某一处,灵机第一次地显现出了有形状态。 那是一双奇异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似是不同的,像是各种奇怪的野兽软毛组成的一双羽翼,散发着细小璀璨的光芒。在这种光芒里,苏浅完全变了一个人,气质与之前的冷漠全然不同,矮小的精緻在无尽的杀意衬托之下,整个人锋锐的像是一把无形之刃! 空十方正仰着头看着她,一脸的痴迷恍惚。 一面是煞气凛冽的娇小苏浅,一方是柔情万般的清俊少年,他们之间看起来虽是空十方单方的浓烈情深,可是我却觉得苏浅那一份不顾一切的煞气更叫我难以名说心中的感觉。 但是余光里所处之景,让我由不得地握住了战神的手,轻颤着心看着眼前的一切。 林西凛正捧着白芨的脸,好似强吻着白芨。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一章:前情旧事 白芨睁大着眼,搁在身侧的双手这时双拳一握,周遭的冰海之面,轰然炸起数丈高的通天水柱,那方巨大的冰人断口之处发出巨大的闷吼声。 这一声闷吼之下,不仅这裂缝之上里传来响应的冰人嘶吼,连水面之下也四处如同沸水一般地翻腾起来,巨大的水花里沉闷的吼声接踵而来,不消数息便又从里面探出了巨大的冰人身体,肢体出水带来的水花恍若雨下,我忙抬手祭起了灵机护在了战神头顶之上。 战神轻柔地看了过来,挽唇笑道,“想不到林西凛还是个强势的主,竟然把仙界的圣母给强吻了。” 我还未从讶然中反应过来,战神又眨了眨眼,一幅看戏的表情补充道,“未必是一厢情愿的事。” 就看那些冰人嘶吼间忽地就沖向了彼此,毫无技术地彼此撞击敲打着身体,碎裂的小山似的冰块砸向海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冰雨一阵一阵的,久不停歇。 “那白芨心中见恼,宁愿召唤出这么多的冰人互相攻击来发泄心中的情绪,都捨不得伤那林西凛一丝一毫。凭着她们如此一般无二,一个仙一只魅,我觉得她们的关系不仅仅是一张脸或着一个吻的事。”战神沉吟着。 第114页 “为什么,总是遇见些身份大乱的事呢?”我无奈地嘆了口气。 我和战神,师傅和解浮生,以及现在的林西凛和白芨,简直让我迷惑极了。 林西凛以魅之身位列仙界之人,看来多少和这仙界的白芨有关。 只是林西凛眼下这般样子,慕清又到底以何种身份存在呢? 难道我之前所见的林西凛那般情深,都是假的么?那战神与我呢? 心底渐渐裂了一道口子,黑暗幽深的缝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一般,令我生出了无限的不肯定来。 “阿宁,这其中的因果定然会清楚的,你不消担心。” 我身形一僵,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低下了头,松了战神的手。她说话间,指尖追着又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眼底的那份忧心,难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就这么下作么!”白芨广袖挥拂,一掌掴在林西凛脸上,将她打落了数丈之远。 林西凛口角沁血,挣扎了半响才撑起了身子,自嘲地笑出了声,“是啊,大概我就是这般下作,你才会给了我这命,这身子,这张脸。对!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到为你做了一切不愿意做的事情,喜欢到替你去喜欢你最在意的人,喜欢到明知不可能,也怀揣着这份心思,将一切都进行到了底。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 “随你喜欢又如何!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除却毁了我的计划,还偏生了反骨闹将出来,阻碍我杀了这些要迫我最后居所之地的人么?”白芨拂袖转身,怒不可遏地道。一时冰雨骤停,却是冰人们都停止了自相争斗,残余的身子也都化作了冰崩坍塌,尽数跌落在了冰海里。 “白芨,真正要毁厚土缚魂阵的并不是她们!”林西凛急切为道,甚至站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往白芨走去。 “不管是不是她们,来犯我者,皆尽该死。更何况……”白芨攸地目光投向我与战神之处,复杂的眸光轻轻掠过了我,恨意见重地落在了战神身上,“更何况,我与这一位老友相逢,怎么着,都该续尽地主之谊。你说是也不是,小欢?” 白笈这一眼望得我心惊胆战,由不得就护在了战神身前。 白芨冷眼瞧了我一眼,冷哼道,“小欢,这丫头护你得紧,我心下里不甚高兴的很。这样吧,就让她做我彩头如何?” “那我是否也该换上一人?比如林西凛?”战神一寸不退,反握住了我手将我拉在了身后。 “她与我什么相干!”白笈似是怒极,拂袖间人影就到了战神身前,金芒骤起,耀起极为刺眼的光芒,掩手护眼时就听见缚魂锁一阵哗啦啦的铁链作响,战神的手有力地握了我一下,随即便决绝地放了开去。 “战神!”我一声惊唤,指尖急急追了去,触手一物冰凉顺滑,却是林西凛湿透了的手握住了我,低声急道,“随我来!” 这时金芒已经褪去,一片冰蓝的海水沉寂如睡,平静的海面上只剩了一身浸透的握住我的林西凛,苏浅和空十方也都不见了踪影。 纵使我万般心急,但看眼前的林西凛也忍不住心底替她心疼几分。 倾城如她,此时一身清稜稜地碎冰残屑,半湿的乌髮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哀婉难为的情绪都堆满在了那一双幽深急切惊惶的眸子里,似是见我不动,惨白的唇角轻抖着再度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阿宁,你就帮帮我,我断不能让她有事!” “她伤我战神,叫我如何助你?”她开口就是如此说话,我心下里一时怒气盈然,想撒开她的手,立时便被她扣紧了。 “她杀不了战神,永远都不会的。”林西凛像是要说什么,又似难为开口,神色数变之下,眸子里闪过一丝绝然,咬着唇恨声道,“你们没来之前,不见书他们带着慕清就已经到了,他们在找她,想要拿她心头血重启厚土缚魂阵!” 听林西凛说战神并不会有事,我心下稍见安稳,看她这般焦急,我不禁问道,“仙凡有别,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白笈圣母如何会怕不见书等一干凡夫俗子?” “他们并不是一般凡人,而是真正经歷了因果万法阵,经歷了生死,经歷了轮迴,经歷了不生不灭的冥道之人。明老七的冥道之身还需要不生不灭的冥魂兽来恢復伤口,而他们是真正脱离了天地之则,命运桎梏的人。那是战神,一手用万法因果阵创造的弒仙之人!”林西凛一口气说完,一缕悽然地低下了头,无助地将头搁在了握住我的手背上,弱气的像是一抹游魂,“阿宁,这个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的一处心安之地。我早该明白,他们来冰川之海就是为了些什么。小东莱山,干坤两门,自来以修仙为道,为了成仙,他们几乎是成了仙界太皓帝君手下的走狗,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你能到那干坤门下的轮迴廊,我会告诉你一切,不过,看来我是回不去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解林西凛这毫无联繫的三句话。 “你只管放心,白笈不会害了战神便是。”林西凛抬起头来,笑得很是勉强,“她之所以这般出了此处所在的厚土缚魂阵,就是在拖延时间,在等战神罢了。而你的师傅,秦时欢,恐怕才是真正的疯子!” 第115页 “师傅?”触及师傅,我不能不惊讶,一步上前,踏响了海面的一片静然。 “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顾慕清的阻拦随意地杀着冰川之海的生灵。不见书兄妹也置若罔闻地不管也不顾,只在外围一路地追着白笈。” “你的意思是,慕清和师傅在一起?”我极快地理着思绪,林西凛满是混乱的话语里总是在关键之处断了衔接,我一时还串不起这其中的因果关联。 “是,他们早就找到了阵法所在,只是白笈有所警觉,早已先走。他们落了个空,遂留下了秦时欢和慕清守着厚土缚魂阵,等着不见书带回仙界之人的白笈。所以我需要在不见书他们带回白笈之前,就将那厚土缚魂阵毁了,这样,他们便没有理由去夺取白笈的心头之血了。”林西凛眸子里生了一丝狠意,这种狠意我见过,就在方才空十方受伤时,陡然发生变化的苏浅眼底里。依照林西凛对白芨的心思看来,苏浅和空十方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冷漠。 “林西凛,欺骗慕清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我忽然很想知道这只魅,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了这一路的虚假之面。 人也好,魅也罢,或仙或冥,一旦行欺起来,当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对我来说,意识到我可以是我自己的时候,也只是不由自主地亲上她的那个瞬间吧。”她忽地释然一笑,璀璨流光的眼眉里满是媚质,“欺骗也好,祸人也罢,与我来讲,所有的,都不及白笈的一句话。我是如此地身同她的感受,身同了她所有的心思,以及那不可实现的一念心执……” 她神思飘远,流光里几度变幻,唇角飘忽的笑意格外温柔,我一时不忍打扰与她,别过了头去,也不忍眼见了她这般哀婉的模样。毕竟与我来讲,她是一个很是美丽的存在,是我第一眼心生了绝美之感的存在。就其根底,大约那是第一次我否定了我自己,承认了自己不及她。 “阿宁,若是给你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你会想怎么做呢?”她站了起来,背对着我整理着衣襟。 “我?”我虽是不解,但也顺之想了一想,最后摇了摇头道,“大概,是不想要这战神的身体罢。不过,若真如此,我大概也不会遇见她,和喜欢她了……” 对战神的喜欢脱口的是如此自然,林西凛回过身来的眸子里有些潸然含泪,咬着唇道,“我啊,也如此想呢……” 她的声音很低,以至于我有一瞬间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开口就反问了过去,“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抿了抿唇,有些歉意地看着我,言语里尽是不安,“阿宁,白笈只是想和战神单独说说话,你不用担心。” 我张了口刚要问白芨到底要与战神说什么,她又急急说了话,“我用性命保证。”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有些耐不住脾气了,见恼地瞪着她。 “我要毁了厚土缚魂阵。”她一字一顿道,决绝地倾城颜色再度震撼了我。 “不行!” 厚土缚魂阵对战神的伤害我不会忘记,想要毁灭如此强大的阵法岂是那般容易。林西凛眼中的决绝分明是死志,无论她是经歷了什么,她在绛红阁中对我的照顾都是令人感激的。加之又有着她口中的不会伤害战神的白笈所在,真相未明之前,我是不会允许她做出赴死的举动来的。 “那是我的师傅,要出手,也是应该由我来。”我冷然地看着她,“你只管带我去便是。” “好。” 林西凛好似抱定了决心,对于我的决定并没有多大反应,淡漠地应了一句,握着我的指尖一紧,眼前的景色就又变了。 在落脚时满目都是冰墙反衬之影,一袭幽蓝的林西凛走在前面,我故意缓了几步,小心地顾忌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抬眼四顾了一下,这里好像是通往某一处的廊道,宽约三丈,高不知尽头,下宽上尖地裂入了冰封里,整个空间都好似是在冰川山腹里凿空而成,两侧的冰墙镜面里有着反衬的棱光闪烁,棱光是从墙面上的浮雕里折出来的,那些浮雕有男有女,又走兽亦有飞禽,远古的形态衣衫,让我想起了玄武腹中姬家墓葬的甬道里的壁画,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是战神的过往。”林西凛立在一扇紧闭的冰门前,一身肃然地平眸看着我,“太过久远的事了,白芨的记忆有些混乱,我并不能说得太清楚,只能捡紧要的说了。至于真假,于后世之中,多有出入之地,你信也不信,由得你去。” “你和白芨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西凛一开口,我就觉得她好像在交代后事一般,心下里愈发谨慎和觉得不舒服起来。 “你信命运么?”林西凛笑了笑,微微抬了抬下颚,一分意气轻溢了出来,顾着我的眼眸里异彩横生,“我本是白芨一魂一魄所化的精魅,算起来,差不多是另一个她罢。” “那她口中的计划,是让你做了什么么?”我开始将一直连不起来的东西摆在心底,等着林西凛把一切说出口来。 “这个就要慢慢说了。”林西凛眼眸一暗,“凡人还为神兽控制生养的时候,平静的生活被一骑着双尾龙兽御风而来的女童打破了。龙兽是神兽之中的高贵一族,能够骑御这般灵兽之物的女童自然引起了凡人的觊觎。当时是,以太皓太清的父亲太上为首的一直想要反抗神兽统治的具有半神之力的人形一脉主张将此子拿下,就地格杀。而白芨之父的半神之魔的先祖却是拼命护这幼年女童,定然主张要将她送回神兽一族。争论间,双方各不相让,便在此时,双尾龙兽,也就是猰貐前身带着女童戏玩之间不小心伤了半神之人,被太上逮住了藉口,设计缚住了猰貐,正要夺那年幼女童时,白芨先祖帅人赶到,双方立时展开了混战。混战中,年幼的白芨趁机抱走了那女童,待远离争斗之地时,白芨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竟跟了一对兄弟,正是太皓太清两人。” 第116页 “那女童就是战神么?”林西凛顿了一顿,我遂趁机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太清?难道是……慕清?” 林西凛点了点,轻横了我一眼,显然是在怪我打断了她的话,“白芨有着半神之魔的血脉,亦有又有着半神之仙的心血,半神半魔的,不仅有着双方的气息,更有着令人惊嘆不已的人形容颜。虽是年少,一时也叫太皓太清惊为天人,直叫两人几乎忘了争夺战神的来意。白芨那时对双方的争斗就很是厌恶,所以对于双方都想利用战神的心思很是讨厌,故而才利用自己的特殊气息,顺利地接近了战神,从而才抱走了她,一心只想着让战神远离这一切为人算计,自行回到神兽身边。对于太皓太清的打算白芨再为清楚不过,但她是聪明的女子,利用少年人对自己的动心之情,劝说了他们对战神的企图,甚至愿意放走战神。但战神那个时候太小,白芨终是不忍心,决定先照顾她,等她一旦有了自主意识之后,再做打算。太皓是太上之子,在族中处事较多,虽然对白芨很是上心,但也并未完全放下对战神的芥蒂之心。他答应了白芨暂且留下战神,却是以缚魂索为条件,白芨不得已,只得答应了与他。故而,战神是从小被缚魂索锁住长大的。” “怎么会这样?”我怒不可遏,拂袖难耐地吼道,“他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对待一个幼童!” “战神御龙出现,本就註定了她不同的天命。这一点,谁也不可鄙薄,也不能无视。他们常年生存在神兽的控制下,对她有所警惕是自然的反应。”林西凛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无情的声音再度言道,“太皓的心思并不止于于此,他和他的父亲太上一样,有着极端的反抗神兽统治的心思,又加上其善于谋略,对于战神,他有着更多的想法。那就是,利用!” “利用?”我心下里闪过一些画面,顿时便觉得太皓可怕起来。 “是。”林西凛点了点头,眸见沉重地接了话,“太皓在战神的成长过程里,和太清两人都尝试着对战神进行驯化,像驯服一贯驯养的走兽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我又惊又怒,对不曾谋面的太皓愈发见了恼意。 “因为一开始,战神在逐渐长成的过程里,毛髮皆长,不会说话,行为举止,就像是一头野兽。可是白芨从未有过嫌弃之意,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太皓对于这样的白芨,一直心生欢喜,只是他很是要强,便是对于白芨的心意,也要让太清去试探。太清惯常懦弱,对于这个哥哥的安排,自来没什么好反抗的,听话的就去了。不想这借太清表白的试探场面竟是让战神偷瞧到了。谁都不知道战神在太清的驯服过程中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依赖,这一番刺激之下,战神竟是挣脱了缚魂索,化出了一方少女之形来,自此便就叫上了太清师傅。太皓对此很是妒忌太清得此一天命好战的勇将战神,偏又奈何不得,这时他就发现了白芨看战神不一般的眼神,心下里更是难以平衡,于此,便督促着太清命令战神施展了她的天命之身所带来的力量,逐渐逐渐地打下了反抗神兽统治的基础。” “你说的‘不一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的心忐忑着,迟疑地到底是问了出来。 “还不明白么?白芨她啊,喜欢战神啊……”林西凛酸涩地笑着,眼泪滚落下来,忙抬手抹了去,倔强了地又笑得见深了起来。 “战神的力量很是特殊,困兽之战时到最后紧要关头,她不知怎地想起了什么,最后竟是发了疯似的祭出了一个奇怪的阵法,将那些死去的神兽和人类剥离了肉身,全然收拢到了那个阵法之中。”她凛了我一眼,“魂兽的出现,六界皆认为是神兽自行为保的下策之法,事实上,却是战神一手造就的。” “万法因果阵?”林西凛似是发觉了她说的白芨喜欢战神之事所给我带来的意外,有意地转移着我的心绪,我也不愿真的就面对了即将而来的真相,心不在焉地接了话。 “是。”林西凛顿了顿,忽地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眼眉灼灼地看着我,“万法因果阵在你手里,好像有着不一般的力量。” “是么?”我应了一句,心下里想起了那日我祭出万法因果阵復活了神兽的情景,合着师傅与我说过的话,一时思忖,难道我自身里,真有那般比拟战神的力量么?还是因为战神身体的缘故? “不管如何,你有这般力量也是好事。”林西凛苦笑了下,幽幽一嘆,“困兽一战后,战神突然出走,太清找寻了许久,却终是晚了白芨一步。白芨发现战神的时候,她人在一处很是幽深曲折的洞窟里,正看着一团被九条龙首守护的胚胎之体,毫无意识地发着呆,甚至连白芨进来都没有发现。白芨这一守就是好几年,那时神兽统治方散,一切都很是混乱,白芨也没少受伤,终于守到了战神醒来。” “那个九条龙首的的图案是不是这样?”我举起了右手,翻转了图腾之面给她看。 “图腾我记不清楚,或许是少了这一魂一魄的缘故罢,白芨的记忆也有些混乱,连感情……不,也不算是……”林西凛忽地沉浸在她自己思绪里,“战神醒来就说了一句话。” 第117页 “什么话?” 我怕极了,怕这句话和白芨有什么相关,就听林西凛冷了声音,好似还原了当时战神的样子一般,肃身而立地开了口。 “我杀了我的族人。” 我无法表达我听到这一句话时内心的感觉。 没有和白芨相关,我安了心。 但她的族人,竟然是神兽一族。 她还亲手帮助凡人剥夺了原本属于它们的权利,尸骨难存,只余了一缕幽魂不安定地飘荡在这天地间。 “战神她是神兽一族?”我还是需要林西凛来印证这一点。 “你知晓么?神兽本无男女之分,后经凡人男女阴阳之分的影响,才会有了一个界定,一旦遇到喜欢的,想为之繁衍亲近的,便可以自行界定男女阴阳之身,此也称之为‘生相’考验。只有经歷过‘生相’之劫,才会有男女之分,从次以这种存在一直继续下去,永不能改。故而,大部分神兽还是愿意以不分之身存在,少有的想要经歷‘生相’的,皆是喜欢了凡人的神兽,依存喜欢了的凡人阴阳之分从而衍化了自己的身份区别。” “那你是说,战神……她,并不喜欢白芨……而是,太清……所以才会化了女相?所以我才会有着那些与慕清纠葛的画面?”我想透此处,心头轰然被什么砸了一般地木顿顿地毫无感觉,良久才生出些许痛觉来,紧张地攥着胸口死死地盯着林西凛的唇,生怕那里迸出了一个会令我万般绝望的答案来。 “是。所以白芨才会在被太皓禁锢在这冰川之海的。”她说着话,人往后一步一步地退着,在那扇紧闭的冰封大门下,就显得格外地渺小了。 “你知晓什么是喜欢么?”她人一步踏尽,张开了双臂撑在了冰封门上,黛眉高高挑起,一反常态地大声道,“你就好好看看这所谓的喜欢罢!” 她反手一按,像是一直张开羽翼的蓝叶之蝶,缓缓地推开了冰封之门。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二章:真相 随着冰封之门的缓缓打开,幽白的光散射出来,林西凛身后的空间里,是一座简陋的冰宫穹殿,一列列的冰雕人影交错,栩栩如生地眼眉里情绪迸现,除却了一身冰骨,几乎与真人一般无二。 一路走进去,这些冰雕竟是从小到大的战神模样,一颦一笑,就连毛髮须长形似人猿的雕像都有。 这一只羽翼张扬的蓝叶之蝶释放了所有记忆依存的画面。 我屏息而走,轻手拂过那些冰雕的容颜,那些与自己占据的战神身体一般模样的容颜,此时就在我掌下变幻着喜怒哀乐,一喜一悲,或嗔或恼……虽然是同一张脸,但是战神的眼眉表情是截然和我不同的威严尊贵。 我停驻在一幅冰雕面前,是战神斜持窄剑静立的模样。 这副样子我见过,就是在我祭出厚土缚魂阵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幅画面,对上林西凛方才说过的话,心下里不知如何作想。 疼是必然的,可是除了疼,我还能有什么呢? 世上还有这么一处,还有这么一人,记着她所有的模样,所有的欢喜悲哀,所有的事实经歷……连我,甚至连我占据了她的身体之下,以一幅枯骨行下人间都记得分分明明,行销神似。 这般深刻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果真,那些散碎的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自嘲地笑道,眼眉所及之处,是战神与慕清数世纠缠的冰雕群像。 “是。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去搏论白芨对战神的这一份欢喜之情么?”林西凛步履轻踏,一步一步地走过无声的群像,向着最里处的九龙兽首守护的巨大冰雕之处行去。 “那你呢?”好似蓝叶之蝶收起了那一瞬华丽的羽翼,林西凛一路渐远的背影让我忍不住想要问清楚她的心思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我啊,很简单。”林西凛话语未尽,人已踏上了冰雕之下的圆形方阵里,抬头仰起颈项,轻描悠然地长吸了口气道,“我没那么多想法,不像你啊,秦时欢,算计这么多,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师傅? 我讶然地顺着林西凛的目光看去,秦时欢的身影不知何时就落在了九龙兽首的一条龙头上。 “师傅?”我讶然地轻开了口。 秦时欢出现在此地,据林西凛所言的话,那么此处就该是厚土缚魂阵所在了,那么慕清呢? “阿宁。” 秦时欢笑了笑,温顾的眼眸里隐约有着一丝颇为自得的神气,这种神气让我心生了警觉,试探性的问道,“师傅,你怎会在此?” “地势卷在慕清体内,需要用厚土缚魂阵来復甦其被封禁的力量。” 他好整以暇的地语气让我更加疑惑,“是么?慕清呢,他不是随着不见书他们走了么,你又怎会知晓地势卷的消息?” “说起干坤六道,你冥道之身,比起仙界的白芨,你可是更具有吸引力来。趁着不见书他们与白芨相斗,阿宁,你随师傅来罢。”秦时欢祭起掌中玉尺,身形落下九龙兽首的图腾冰雕座下。 “呵。”林西凛忽地莫名地笑了一声,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还不去?” 第118页 “你?”林西凛愈是这般表现,我心下里愈发惶惑不定。 “你还有相信的人么?” 林西凛沉静的语气不啻于在我心底轰然投了一块巨石,心下里闪过一些人的面孔,最终落在了师傅和战神身上,安定地抿了抿唇,“我不信。” 我不信就没有一个我不能去相信的人。 “那就好好的坚持这份相信罢。”林西凛不欲再说地转了身,立在那方图腾之下,素蓝如水,静如深潭。 “无论如何,即便相信自己,也是好的。”我轻嘆了一口气,莫名的忧心着她这般态度。 我抬步走过了林西凛的身侧,转过九龙兽首冰雕之后,就瞧见了秦时欢和慕清。 慕清换了一身灰衣素袍,俨然是在干坤门中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盘坐在阵法中心,清明着一双眸看着我,我亦迎上了他的眼,一时间,我们两人都好似说不出什么,奇怪的安静在场中泛滥开来。 “师傅,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不要伤害战神。”我紧张地开了口,不管眼前的秦时欢是不是真的是师傅,还是颜良,或者解浮生,能够如此一步一步算计下来,定然是无论如何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面对这样的人,不论怎么去阻挡,总会有人受伤的。到了最后,我所能求的,便是把伤害降到最低了。 “怎么会?”秦时欢笑了笑,随眼看了紧张的慕清道,“慕清也是这般条件,更何况我有伤害她的理由么?你就这般不信你的师傅我?” “不是我不相信师傅你,是我太在意她罢了。”我看了眼慕清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战神如此之强,又怎么会轻易被师傅控制?” “是我不好,”慕清苦笑了下,“太皓的目的性太强,失却战神驯服一事就让他觉得不甘,再加上战神发现了最后的神之子,他便更加想重新掌控这种力量,故而对外宣称我进行了反叛□□,想利用战神对我的喜欢之情,迫使她带着神之子回来换取我的性命。” “神之子?”我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名字,一时心下难以忍耐地问了出来。 “是。”慕清神色一凛,“就天地洪荒以来,目前只出现了三人。一就是当年的神兽一族的首领,命运。二就是战神,三就是你。” “神之子不似其他神兽,是掌管有形的神力,他们掌控的是本质的存在。命运之所以掌控命运,就是它通透知晓着万物所有的命运始终之相,知其何时生,何时死,何时欢喜,何时悲切,唯一不可知的,就是战神所掌控的因果之力。”秦时欢眉间沉重,微微嘆气道,“当你知其自己的生死时,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晓该怎么做。”我摇了摇头,确然如是。 “战神不知自己的命运,却有着改变命运的力量。”慕清接口道,“当年困兽之战,战神想起自己的身份,随即祭出万法因果阵,保存了神兽和人类的枯骨之身,创造了冥道一脉。战神喜欢我,我亦欢喜着她。可是她太过强大,又是觉醒了神兽的身份,太皓觉得再不能留下与她,遂利用了我将战神引了回来,将她困于厚土缚魂阵中,期以杀掉她。” “你们简直太过分了!”我听到此处,对慕清他们的做法简直不能忍受,悲愤地瞪着他,怒吼道,“她那么喜欢你,甚至几生几世地追着你!”说到此处,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几生几世的时间里,战神枯骨是被封禁的,而我又化了她的形貌,那么出现在干坤门大师兄慕清身边的又会是谁? 师傅,是在说谎么? “师傅?”我迟疑地看向了秦时欢,他却淡淡一笑,“听慕清说完罢。” “厚土缚魂阵是洪荒万古之阵,是当年神兽用来圈养人类的阵法,经过战神之手,同样便具有了束缚天地万物,包括神兽的力量。她也是依据此阵而衍化了万法因果阵来掌控因果之力。”慕清眼眉灼灼,闪过一丝痛惜之色,“正因为这样,战神她才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事实上,是不会有完美的因果存在的。因为果,果即因,是为,求不得,而所得。” “求不得?”我恍然为惑,难以理解这句话。 “战神在得知一切都是太皓安排的假象时,疯了一般地想要求证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一念为深,更是深陷厚土缚魂阵中难以抽身。这时白芨率领半神之魔前来营救战神,我本以为太皓只是以我反叛之名来使战神带回神之子做交换,得战神困于阵中,我才发现他不仅是真的想杀掉战神,也想趁机除了我。于是我也加入了白芨行伍一同营救战神,此番行举使我和战神坐实了反叛的名头,太皓趁机招揽了原本忠心与我及战神的行伍,这一事态转变,让他迅速整合了一直三分的局势,彻底统一了局面。白芨和我很快便战败下来,白芨为了保护战神不惜答应了太皓的求亲,就在太皓以为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下的时候,战神竟从厚土缚魂阵中突破了出来,神之子在她怀中很是虚弱。面对她疯了一般的质问与我,而我又该怎么回答与她呢,我总归……是背叛了她。” “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颜面活下去呢?”慕清一番话说完,禁不住心生暗恼,我一声斥下,心下里不禁又猜测着如果战神怀中的那个孩子是我,那么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来呢,我才会在冷寂渊被师傅发现呢? 第119页 “我当然没有资格活下去,求死的时候被战神阻止了,反而累得她受了重伤,她求白芨保护我的画面我如何能忘!”慕清眼眶泛红,呜咽着声音道,“白芨让她走,带着你走,毕竟太皓当时是偷偷吸纳了当时神兽一族的神兽之力的,战神重伤之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战神大约也不愿你再经歷她当初经歷的一切,咬了牙带着你走了。再后来就是我被太皓封禁在各处的厚土缚魂阵里,而白芨也被牵扯在冰川之海的厚土缚魂阵中,永为难出。” “这么说,那个孩子真的是我?” “是,数万年来,陪你在冷寂渊底的人,就是你的师傅,是一身枯骨无往不就的战神,也是以无往书院行走世间的秦时欢!而这具身体,是你师傅出了冷寂渊附身所在,也是太清真正的身体!她万般算计,不过是期以解禁厚土缚魂阵里太清的灵识罢了!”秦时欢陡然开口,眸底里都是算计的得意。 “你是谁?是颜良还是解浮生?”眼前的秦时欢,不,他到底是谁?我暗自拿捏了灵机,张口怒道,“你把我师傅怎么样了!” “并不是我把她怎么样了,而是她自己把一切都走到了死路。是不是呢,太清?”这副披着太清身体的人悠悠而言,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慕清的身后,按着他的肩胛拍了拍,笑言续道,“战神执念为深,带着你躲到了冷寂渊深处,藏匿了多年,对太清背叛之事一直不能为之释怀,总想得机问个明白。我便着了些小手段,将太清的一魂一魄放下人间轮迴,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她重出冷寂渊的机会。” “你是太皓?”看他对慕清那般自然而为的掌控形举,我一下子想得透彻,脱口而出的话语里煞气凛冽。若他真的便是太皓,那么所有的一切造就,他皆尽脱不了干系,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我心生恼意! “丫头聪慧,不逊了神之子之名。”他赞许而笑,玉尺轻打了个旋,一点明光闪烁,紧紧地看着我,“说起来,战神,额,不对,她的名是时欢,到了人间才加上了一个‘秦’姓,随了人间的习惯。战神只是当时大家对她的一个尊称而已,真正的名字,恐也只有我们四人得知了。不过再为尊崇,说到底,她也只是我们驯养的一只神兽罢了。” “你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我愈发见恼他这般肆意的模样,虚指一晃,灵机暴涨,催剑作锋,一剑就向他噼了过去。 太皓人也不动,笑盈盈地搁了玉尺,稳稳地黏住了我的灵机剑,眉梢轻挑而起,咧嘴笑道,“比起时欢的天命之身,你可是差太多了。不过不打紧,落在本君手中,自会好生□□与你的。” 他一笑见深,眸光忽地凛冽而起,璀璨的金芒自脚下乍然而走,地面的冰川地面立时蔓延出金光暗藏的符文阵法来,我踩在一个点上,正是那符文阵法的中心之处,一道金圈自那点生出,紧紧地缚住了我的脚踝,令我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 惊怒之间,我发觉他指尖下滑,捉住我的右手,眼眸贪婪地看着我手背上的血色图腾,口中得意笑道,“时欢乃天地因果之身,你,又会是怎样的力量呢?” 他眼眉灼灼,拽着我的手身子一矮,就将我的右手放在了阵法中心,一股特殊的感觉顿时风涌而起,喜怒哀乐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一般,我忍不住笑,便放声大笑起来,又忍不住哭,泪水不住横流。心中的哀愁满溢,得到顶峰时又变成了无数的欢喜,反覆地翻腾着,填满了我的心,又陷入无尽的空落里,升入云端又坠入地狱,无数的面孔席捲而来,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流云似水地从我眼前翻过,又从心底喷涌而出,好似生死树上所有的记忆一瞬间都汇集到了我的身上,让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撑爆了,又似被捏成了细小的一条细线,随时都可以为这股力量轻易扯断。 我难耐极了,一身里不知搁往何处,好似要被带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再也见不到…… 那个本该就是我师傅的……战神…… “战神……” 我不自觉地轻唤了一声,奇怪的感觉陡然失却,太皓似是被什么东西撞在了心口一般,松开我的手疾步后退,一脸不置信地看着我的身后。 我得以一阵喘息,一手抽离了阵法,几步一退到了边缘,回身望去,就见是白芨抱着林西凛一脸愤怒地看着太皓,而她身后则是我一心念着的战神。 “战……”我惊喜地想要唤她的名,迎上她那双复杂的瞳眸,心头却陡然如撞,最后一个字,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唤她? 是师傅,还是战神,抑或……秦时欢?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三章:生死别 我这厢正自发着怔,战神乌墨的瞳眸一垂,有意避过了我的眼眸,身形便是一动,红衣魅舞之下窄剑横出,一剑赤红灵机迎上了凌空随之而来的一身彩翼的苏浅,而空十方也踩着九尾白狐出现,身形诡谲地同苏浅一般地缠上了战神。 “嘿嘿,想不到空家本事不错,竟能脱离厚土缚魂阵而存,还能如此强悍地造就了逆天之术。”太皓冷然一笑,眼眉凛冽地看着与战神相斗的苏浅。 第120页 苏浅身形为之一顿,彩翼一旋,一抹流光地落在了我的身侧,抬手将我一把扔了出去,空十方恰到好处地揽过我的腰身卸过力道稳稳地使我落在了九尾白狐背上。 苏浅一身羽翼兜天铺开,径直向太皓扑了过去,动辄之间又放了话,“小方,带她走。” “走不了!”太皓言语冷嗤,玉尺两头陡然延伸,化出一方两头尖锐的长刃的锐兵来,一剑削下,直划破了苏浅左侧的羽翼,一阵羽毛乱撒之下,苏浅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径直跌出去撞碎了一路数十方战神的冰雕塑像。 “阿镜!”碎裂撞击之声里,空十方大叫着已扑了过去,九尾狐嘶吼一声,抖着身子反扑向了太皓。 “孽畜!不好好守着西进之地,竟和这反骨丫头厮混!今日也休要活了!”太皓一步踏出,手中长刃高举过顶,长声喝道,“天雷加身,地缚噬骨!” 九尾白狐迅疾反扑之下,我反应未及,只好抓着它的颈项,这时就看太皓一声吟下,头顶强大的灵机压来,仰头看去,就见空气里恍若风雷云涌,束缚之力甚为兇悍,扭曲的一道灵机旋转着黑暗的身体,闪电般地噼了下来。 这灵机束缚之力十分为强,纵使灵机祭出,我亦发觉毫无逃脱的可能,只好就近地以封宁术护住了自己,不想这闪电来得极快,一头噼下,强压之下我心口一阵烦闷,血气翻涌而出,而这力道犹自深入,几乎要将我噼自两半。 生死关头,我身子一暖,随之轻然而出,耳际里却听得一声隐忍的闷哼,张目一看,便是战神格外为近的嘲风容颜。 她紧咬着下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吓得心头一跳,正要开口,就发觉开口也不知叫她什么,舌尖一个打转,拐出了一句话,“你有没有事?” 她却不发一言,抱着我落在白芨身边,毫不顾惜地撒手就放开了我,冷冽地对着慕清开了口,“你还打算帮着他么,师傅?” 我对战神这般漠然的对待感到无措,见她这般对着慕清开口,显然是恢復了失却的记忆。 她若是忆起,可还记得我那时惶措的表明心意? 是不是又该如冷寂渊底那般,面对我的喜欢,依旧是拒绝的? 我心底一阵锐疼,便听那厢空十方一声嘶吼,我急忙回身看去,就见那九尾白狐竟然在这一噼之下,化作了寂灭的轻烟散去,心底一时惊诧太皓一击之下的强大。 空十方和苏浅再度冲来的时候,慕清盘坐的身下,一团浓烈金光涌起,恍若一根巨大的金色之柱沖天而起!细目看去,那并不是虚幻的金芒,而是真正的一根金色之柱,赫然是玄武背上的那根沖天入地的金天柱! 这金天柱沖了出来,整个冰宫殿都为之颤动起来,金色的法阵里,慕清虚发衣袂逆舞而起,盘坐的身形不动如山。 他眼眉温柔如水,含笑看着战神,“时欢,你为了我,不仅亲手弒杀同族,更在神之子与我之间做出了艰难痛苦的选择,甚至在我轮迴人间时,也陪我一同受苦,更是为太皓封禁在这金天柱里不下百年,忍受灵体分离之痛。我连白芨的一份心都比不上,何德何能,承你这一份情来?” “师傅,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曾觉得有错,我只是,想问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战神颓然如是,一身红衣曳地,悽然开了口,“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你竟要如此骗我!” “怪只怪,你是那神兽一脉罢!”太皓在一侧,悠然开了口,“更何况,你终究只是个玩物,谁又会当得了真。” “闭嘴!” “大哥!” “你住口!”我一开口,就听见了白芨和慕清同时而起的声音,不期然地就看向了战神,便见她战神身子一颤,一身红衣如流水倾泻,难为遏制地漾开了无数波折的痕迹。 “呵!”太皓冷冷一笑,对着战神道,“莫不是你以为有这么几个人在意你,你便有了资格去无视这因果之命?你强扭因果,以万法因果阵创造了冥道之人兽,却让他们陷入无尽的被捕杀的命运里;你强转因果,以自身血肉餵食这最后的神之子,是期望她也能拥有你的因果之力,却不想她竟丝毫未得,反而是逆转阴阳,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你!” “你闭嘴!”战神低着头,一身颤意不止,极为忍耐地低叱道。 太皓一步一步逼近,煞气凛然地盯着不断后退的战神,一声声低叱紧随而走,“你逃避之下,藉机出了冷寂渊,遇见了我故意放在人间的太清的一魂一魄,与他纠缠了几生几世,依旧是求不得。最后你不惜大打出手,几乎灭了干坤两门。这一做法,伤透了他的心,使得那一世他以自杀谢罪师门。你懊悔之下,强摄万法因果阵,让死去的干坤两门之人復活成了冥道之人。只可惜,你却没想到,当中一对同胞而生的姐弟,竟是成为了脱离一切因果桎梏的物外之人。从此,对你不杀不休!” 太皓冷然一笑,眼眉轻晃了一处,好似在哪里发现了什么,但又不动声色地瞥回了战神身上,冷哼道,“你想利用他们你犯下的错误,却反被我趁机借用了他们对你的仇恨将你的枯骨封禁在了金天柱里。我容许你残余的魂力逃回冷寂渊,只想藉机找到这最后的神之子罢了。不想你却发现了当年被白芨拼死护下的太清身体,遂以魂力附在太清的身体里,引出阿宁,以一本莫须有的地势卷为由,想要借用她的力量来重启厚土缚魂阵,从而解禁太清的灵识。不过你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魔族一脉一直在找你,一直想借用你恢復神兽当年统治的世界,为了避免你的枯骨之身为魔族利用,你强摄灵机杀了解浮生,却为我趁机夺走了太清的身体。不得已,你在地利苑中借用姬家所占的厚土缚魂阵,使一身魂力回到了枯骨之身里,使得没有记忆的战神枯骨慢慢想起了这一切。如今,面对了这番真相,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去面对这些在意你的人么?” 第121页 “不是这样啊!”战神悽然一声,惶然无措地追着慕清所在,颤抖着唇道,“我只是……我只是……我那么在意你们,甚至是……杀了我的族人!到头来,却为你们尽数背叛!我不甘!我不甘心!”她语音溢出了哭腔,不停地发着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战神……”不自觉地轻叫了一声,我忙捂住了口,忍不住的疼痛压抑之下酸涩顿时涌了满腔满意,眼角落下滚烫的痕迹来,朦胧的光景里,她变得模煳极了。 心下里万般纠结,紧绷的心弦上,只反覆起伏着一件事。 那就是,她竟是从一开始都是在骗我的! 她一开始喜欢的人就不是我,从来都是慕清! “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这么对我?” 在战神满是凄楚的反覆询问声里,我无力地开了口。便见那一团灼热烈烈的红衣焰火,在我一问之下,冷却得如同这冰宫晶殿里的无数冰雕塑像,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愿。 “阿宁,抱歉啊。” 却是慕清先开了口,他笑得歉意而清濯,十七八岁的少年容颜此时却好似经歷了万年般的苍老,“时欢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陷入了执念里,这一份执念,因我而来,自该由我化解。” “化解,你要怎么化解?”太皓冷冷哼了一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自身难保!” “大哥,对于当年时欢认了我做师傅的事我觉得抱歉,但并不觉得有错。如今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六界清平,何必又来抢夺阿宁的力量,你不觉得你也是陷入了非一般的执念之中了么?” “你懂什么!若非你当年软弱,随了她的性子,不然神兽一族的首领也不会逃走,若是有朝一日,它寻了回来,没有战神所在,你觉得这六界万物还能如此苟且安生么!”太皓铮铮而言,蹬着慕清的颜上一幅气恼他不争气的样子。 “这一点你所说的不无不可。不过,天地万物,自该承其责任,偏向于任何一方,破坏了平衡,都是不可取的。我不会再犯当年同样的错误,也不会在那般软弱。”慕清说话间看向了白芨,白芨抱着林西凛对着他亦点了点头。 “你要做什么?”太皓紧张地祭出了灵机,长刃就像慕清砍去,不想金天柱里的金光勐然暴涨,轰然将他逼退了数十丈。 这金光迅速扩张,将我也笼罩了进去,耀眼芒下,我挥袖遮住了眼,数息过后,这金光才弱了下来。 我缓放下了衣袖,只见一团金光韵色里,慕清盘膝而坐的周围,静立着了抱着林西凛的白芨,以及一身彩色羽翼的苏浅。 苏浅见我望了过去,也回过了一双冰冷的瞳眸,娇小精緻的身子在巨大的羽翼映衬下愈发见得幼小。 空十方并不在这里。 战神依旧背对着我,我想要朝她走过去,步履却是十分为重,竟是一步也踏不出去。 “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让时欢恢復原来的力量。魂力和魂骨已经融合,就只差那一幅肉身了。”白芨轻轻道了一句,厌恶地瞥了我一眼,又落在了战神身上,“西凛这傻丫头,不惜想要毁了自己,来破坏我的魂魄齐全,以阻止这一方厚土缚魂阵的运转。她都肯如此牺牲,时欢,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战神身子又是一颤,一语哑声,生生地就顿住了后面的话,再没有说下去。 我心头一跳,未名的期待涌了出来,看着她肃立的背影,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在介意着是否会伤了我。 如果是,我反而会觉得开心,只可惜,她并没有说下去,我的期待也渐渐冰冷了下来,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分外觉得飘忽。 “嘲风的灵体被魔族颜良带走,我的身体里有三方龙兽,只要先让她在嘲风身体里呆上一阵子,等回到青叶之地,我将身体里的龙兽过渡过去,她不会有事。”苏浅冷致有序地说了自我认识她以来的最长的一句话。 “你们是在介意我?”我意识到了苏浅口中的‘她’,指的就是我。 “不是你还是谁。”林西凛笑盈盈地立在白芨身侧开了口,一贯的轻媚里呆着些许调侃之意,睨着眼眉看着我,温温顾顾的,令人觉得遍心欢喜。 她一直没什么反应被白芨抱着,我一度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此时得她开口调侃,心下里一扫难受,提步跑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可还好?” “一点也不好,”林西凛笑了笑,一转轻媚的眸光,落在别处,浑不在意地接了话,“因为,你马上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但见她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不禁又追着问了一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为你好的打算。”林西凛抬了抬被我下意识攥紧的手,难得一见地俏皮笑道,“你还不松开?就不怕战神吃味?” “怎么会……”我忙松开了她的手,低下头余光瞥见战神蹙着眉心,神思也不知飘到何处去地发着呆。我心下里愈发的不安起来,就听见林西凛又开了口。 “慕清只有太清的一魂一魄,支持这厚土缚魂阵双阵的时间并不能太久。”她说着就看向了白芨,一步踏进,人就贴在了白芨身上。 第122页 白芨再不似之前那般的牴触,眼眸平静地开了口,“决定了?” “嗯。”林西凛大声见重地应了一声,眼眉弯弯地又见深了笑意。 “如果……”白芨忽地敛了眸,微微低下了头,似是不敢看林西凛一般,轻声道,“我不愿呢?” 林西凛弯弯的眼慢慢地睁大了,水色盈得很快满溢了眼底,仔细地看了白芨半响,才抖着唇颤着声道,“来不及了啊……” “不会!”白芨勐地握住了她的手,抬眸认真地看着林西凛,一字一顿道,“我会守着你的。” “好啊……”林西凛吸着气笑了一声,强忍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出来,不完全相信地悠着媚质的语调开了口,“来日,可不要反悔啊……” 白芨伸手擦着她的泪,慢慢凑近了林西凛的脸,浅唇微张地含住了林西凛的唇,暗噙之声笃定而决绝,“绝不反悔。” 白芨这话方落,林西凛的身形便在她的亲吻下化作了两缕轻烟。 这一变化来得如此迅疾,我下意识地反手抓了一把,扑空的感觉顿时在手心里化了开来,只呆呆地看着那轻烟如缕,缭绕相缠地渐渐消失在白芨的眉心里。 白芨闭着眼,待那两缕轻烟入完,才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她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贯淡漠冷冽的眼眸里,就有了林西凛那特有的轻媚之色。 想来,林西凛这一魂一魄,已经全然归还给了白芨。 白芨一睁眼就看向了战神,我痴怔之下,也随着望了过去,但见战神眉心蹙得更紧,被白芨一眼瞧得似是生了抱歉之意,一步后退,慌乱地转了眼眸,不看白芨,也不看我。 我轻嘆了一声,也不再迫她,转了身子,就迎上了苏浅无情无绪的眸。 苏浅趁机开了口,“白芨魂魄归位,这就开始罢。” “等等。”慕清开口阻止了来,收敛了情绪,正色道,“时欢,你执念于此,我便也解释给你听。那时,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我虽只有太清的一魂一魄,但也感觉得出他对你的感情都是认真的。即便在人间转世的那几百年,痛苦不堪,但对你,都是认真的感情。你不要再执念于这份感情的对错于不甘了。至于求不得这一因果,我想,你还需要再想得透彻这其中的关键,否则,苦的,就不不仅仅是你了。” “求不得么?”战神恍惚地抬起了眸,沉沉浮浮地不知又落向了何处。 “因为果,果即因,是为,求不得,而所得。” 慕清深深地看着战神,带着极深的不休眷恋,最终是轻嘆了口气,凝眸一转,温和地看向我,一抹深意的笑下,他人就似没入了金光里,一点晕色地化了开去,满目的金色光芒里,所有的光景都开始模煳起来,渐渐地就就全陷入了一片无法直视的金光里。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四章:无措 “阿宁。” 金光耀下,一时间我谁也看不到了,唯见了不远处的战神满目轻愁地启了唇。 心底油然升起一阵嘆息,在重逢了这么久的时间里,战神第一次地直视了我,唤了我的名。 我迎上了她轻敛的眸子,心下里不知该如何作想,按下翻涌的心绪,压着声音轻开了口,“我该叫你什么呢?战神,还是师傅?” “时欢,叫我时欢罢。”她的眉心紧紧拧了起来,语气里有着轻弱的无力。 “呵,时欢,还是秦时欢?”我冷然一笑,对于她的这般反应颇见了恼意,“这般戏耍与我,你很是开心么,师傅?” 我压出师傅这个称唿,有意迫出她的愧疚感来,果然就见她眼眸里闪过很是愧疚痛楚的神色。她眸色见深,咬着下唇,忍了良久才极轻地道,“阿宁,你厌我也是应该。” “厌你?我要怎么厌你?”她愈这般说法,我愈发压不住一路忍下的所有情绪,自嘲见恨地笑道,“你护我顾我,教我养我,甚至不惜以一身血肉来餵养与我,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厌你?” 我愈说愈快,音调亦见高昂起来,几步急踏到她的面前。 见她脸色一阵发白,血色尽褪,我心底更是隐约见了一丝快意,冷哼一声,嗔笑道,“战神的枯骨,有无阵中救我,一次又一次地顾我,你倒是叫我如何厌你!” “阿宁!”她勐地一扬眉,眼眸里一道凛冽地寒光强摄了出来,好似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怎么,恼羞成怒了?”我笑得愈发见恼,盈了眼眉,轻睨着她的反应,勾着唇角弯弯而道,“我都没生气,你又怎么能生气呢?” 言语方落,便见她眼眸一狠,身形欺近地压在我的心口,一把勾住我的颈项,力道过下,我来不及反应,唇瓣就是一疼! 我惊怔地睁大了眸,感受着她唇齿撕咬的痛楚,心底的委屈再难以忍住,一片酸涩之下,身子也软了,万般气恼都在她这般强势压人的吻下,渐渐化作了虚无。 不管你是师傅也好,战神也罢,到底了,我还是喜欢了你。 即使是在知晓了一切的真相后,这份喜欢也在说不清的酸楚中来得更加浓烈。 第123页 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意识到这份无法原谅时,我回过了神思,就发觉眼前的人,已经变了模样。 “呵!”我冷笑一声。 眼前的人,银髮白衣,纤细修长,盈腰堪握,竟是我万般熟悉的容颜! 一步后退地推开了她,不可置否地落下了视线,那左眼角下空无一物,再无我那最为轻喜的一方小痣。 心头尖锐一疼,疼得我几乎无法唿吸。 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眼角下,反嗔笑道,“你看你,到现在,都还在利用我。不过,也算好!也算我都还给了你!那么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相欠了?秦时欢!” 她一吻之下,竟是在我毫无所觉里换掉了我们的身体。 她终于成了完整的一个她。 而我,又成为了谁? 顶着嘲风的身体,我又是了谁! 这一刻,我从没有过的,是无比地恨着她。 她依旧不说话,眼眸低垂地一退而下,那一幅身体白衣似了冰雪寒芒,衣袂飘落间,拂散了一地的金芒全景,裊裊轻烟地拢聚到了她的怀中,渐渐形成了一个虚幻的身影,赫然是那慕清。 她眼眉冷冷淡淡的,那样的表情出现在我熟悉了数百年的脸上,简直令我觉得可笑。 秦时欢,当时的你,看到化身顶着你的面容的我,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不是一如现在的我? 觉得自己万般的可怜又可悲? 她抱着慕清虚幻的一魂一魄半坐在地上,惊白的颜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抬手抚上了灵机溃散渐行为弱的慕清虚幻额角,嘆息道,“你又何必?” 慕清身形愈发见淡,眼眉含笑地捋了捋她散落的银髮,张了张口,好似说了什么,却轻弱得让人无法听清。唇齿启合间,慕清在她手中幻化了两缕轻烟。 一魂一魄升起的过程里,一道金色赤芒陡然划破了一切平静,极快地一划了慕清散化的轻烟抄在了手心里,随身落在了一方冰雕塑像上,月白的衣袂轻落立定,身形显出,正是占据着太清身体的太皓。 太皓冷哼一声,掌握间的一魂一魄顿时没入手心里消失不见。他清雅的容颜一阵扭曲,扬眉拂袖怒道,“想不到太清为了你,再一次地拂逆与我!真是太不知好歹!” “太清的力量你已经得到了,”战神说话间,面目表情的站了起来,窄剑不知何时祭在了身侧,冷到极致的眉眼寒光暗凛地锁住了太皓,煞气盈然地逆舞起了一身白衣,银髮散乱着,形如鬼魅地一剑噼向了太皓,“不是要杀我么?那就全力一战罢!” 太皓大约没想到战神说动手就动了手,反手一搁,一道赤芒瞬间暴涨了整个冰宫殿内,将他撞了出去。他强扭腰身,硬生生地在半空顿住了身形,掩手抚在了心口之上,张口扑出口殷红血气来。 “嘿!即便身体初復,你还是这般强悍。”他嘿然一笑,抹了嘴角血气,一眼落在秦时欢身上,“这世间想要你的人很多,只可惜,我却并不是那么一个!” 话语落下,他身形一转,便朝着我扑来,快得无法形容地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灵机压下,竟是惹得我半分也动弹不得。 “白芨!” 战神勐然一声惊斥,我转头看去,便看那厢战神所在之地,脚下的符文方阵再度流光溢彩而起,不再是金黄之色,而是晶莹反衬了万般白光,折射出去的光线明确地落在了无数的冰雕塑像的眼眉里,眸光盈动之下,那些毫无生命的冰雕塑像竟然活了过来,剔透的身形动了起来,齐齐扑向了战神所在的阵法之中。 “时欢,我到底,放不了手……” 白芨悽然一语,琴音骤起之下,所有的冰雕塑像已经在全数堆砌在了阵法符文之上,将战神白芨两人迅速淹没掉了。 “啊!” 我叫不出‘秦时欢’的三个字,情急之下,也只是嘶吼出了一声哑然,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冰雕埋却之地,一座冰山迅速凝塑的咔擦声里,阵法边缘窜起不计其数的缚魂索来,密网一般地将这座小山缚了起来,力道一压之下,竟将整个冰山向地底拽去。 惶急之下,我不知哪里来得力量,竟是挣脱了太皓的掌下桎梏! 身形得一脱而出,我就往那快要没入地底的冰山冲去,便在这时,我身前一道青天白光闪下,不见书仙姿物外地拦在了我的身前。 “随我们走罢。”他眼眉如刀,冷静清澈,极为把握地道。 “闪开!”我恼极了,恨他的不长眼,抬手就挥了过去,不想这一掌就那么打实地落在了他身上!不想触及所在,他竟是一点护身灵机也没祭出,就那般任我打在了他一身虚浮冰冷的身体之上! 我毫无掌控的一掌力道竟将他打出去了数丈之远! 惊怔之下,我收回了手,瞪着他怒道,“你作死么!” “随我们走罢。”他不退反进,张口无绪,再度重复了这一句话。 不见书眼底的执着让我觉得分外可怕。 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这般出手阻拦,我只好埋眼不理与他,拂袖侧步,一晃而过地越了他所在之处,张口低叱道,“疯子!” 不想这一跃出,身前又是一道黑影扑就了过来,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腰身,反手将我扛在了肩上。 第124页 眼前景象一变,这人扛着我落在了殿外的冰封大门之后的冰封甬道里。 这一变化里,晃着太皓着急追过来的身形,亦闪着不见书仗剑而出的青天灰衣……电光火石间里,苏浅娇小精緻的身形不知何时横在冰封之门处,彩色羽翼恍若天地之羽,挥舞着关上了那一封巨大的冰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留给我的最后一眼,仍旧是乌墨瞳孔里的无情无绪。 “为什么?”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透这一切发生的缘由,无力感在那一眼的无情无绪里轰然袭来。 空十方没有回答我,紧绷着身体一路无声地扛着我极力地御行奔突着,踩过了一路崩塌的冰封甬道。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苏浅?”埋在了那一眼的情绪里,加之灵机本就比不上空十方,使我放弃了挣扎。 空十方一路带着我往西北而走,安静得像是个死人。 第七日上,空十方终于开了口,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到了。” 我没有应他,缓缓回了头,看着一路跟了我们七日,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不见兮,平淡无绪地重复了一句,“他说到了。” 空十方横了我一眼,并不说话。不见兮亦没有反应。 我终是意识到,这两个人,恐怕是真的不打算听我说得一两句话来。 我轻嘆了口气,顺着空十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座城,一座四四方方的城,立在广袤无垠的荒漠里,土墙的城门头上‘青叶城’三个字,寡离得像是风沙里的一缕影子,痕迹斑驳地挂在了城墙头上,萧条的令人心生悲凉。 空十方摺扇一挥,一身黑衣轻甲化作了素衣墨衫,抬手正了正发冠,理了理腰间的博带,抬步就走了先去。我又看了眼不见兮,见她漠然如初,心下里便不再作其它想了,随着空十方的去向,跟了上去。 不是没有逃走的心思。 只可惜,这七日里我尝试过无数逃跑的法子,不是被他的傀巫发现,就是被不见兮拦了去路,根本就没有可趁之机。 失却了战神身体的力量,我打不过空十方,也斗不过不见兮,毫无可为地只能任他们带来这里。 既然他们有意带我来到此处,暂时又未露出害我的心思,我只能压下对战神的担心,伺机应变了。 想到战神,我心底泛起一丝苦意来。 即便我回去,当真见了她,又该如何呢? 我无法原谅她,又无法放下这一份阴差阳错究根到底的欢喜在意。 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无法想得明白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五章:无人之城 慕清走得很正,亦很慢,好似每一步都是极为认真的踏出。他的背影很是笔直,踩着细碎的黄沙,脚印也落得很深,风吹而过,掀起的低矮散沙,一片连幕地掩了那些见深的痕迹。 我跟着他,走过了他的脚印,走过了斑驳的城门,走过了一路被风沙蚕食的只剩半拉子的房屋土墙,愈往深里了走,便愈觉得奇怪。偌大的一个城里,空得一个人影也无,只有了风沙隐掩里,空十方一人空旷的脚步声。 他无声地走了一路,最终走到了一处半高之地,撩了衣角,坐在了一处废墟断垣角上,随手扒开了身侧的黄沙土堆,起出了一方乌墨的罈子,拍了封口,自顾地喝了起来。 酒香随着干燥的风沙捲来,使我分外讶异。空十方动作里的轻车熟路,表明他对此处藏有这酒是知晓分明的,还是经常为之。 “要不要来一口?”空十方抱着酒罈,斜斜看着我,少年的肆意间,挟杂着些许颓然的意气。 “不了。”我併拢了脚步,收正了身子,摇了头道。 “嘁!不喝也罢,反正喝了也是浪费!”空十方嗤笑仰颈,又是灌了一大口酒,酒渍顺着嘴角溢出,溅落在衣襟之上,晕染了一大片湿透的痕迹。他放下酒罈,一抹唇角道,“你是不是很奇怪,阿镜为什么会救你?” “是。”他似是憋了很久,眼眉里都是愤恨压抑的神情,我轻应了声,心底猜测着,他又能给予我什么样的答案来。 “名响诸璐川的空家,在这个世间,如今,也只剩了我一人。”他一转眼眸,极为忌恨地盯着我,“这一切,都只拜了一个人所赐!” 我暗自咬了唇,眼眸所及,就发觉空十方这份忌恨来得如此浓烈,却又完全没有落在我身上,似是透过我看到了别人一般。唿之欲出的答案,在我心底打着纠结的旋,好似一碰就会碎裂地迸出令人难以承受的真相来。 “你是不是猜到了这个人是谁?”大约是我的心底的情绪泛滥难为抑制,以至于让空十方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冷冷一笑,万般戏嚯地反衬着我。 我冷哼一声,拂袖怒道,“你们带我至此,到底为了何事?” 他闻言挑了挑眉,一丝玩味挂在嘴角,又噙了一口酒,才放低了身子,单臂搁在屈起的腿面上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她么?那么我倒想问问,这份喜欢,到底值得你付出几何呢?命耶,魂耶,还是你那份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力量!” 他说话间,怀中酒罈一掷入地,碎裂的声下,天空炸来一声惊雷,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雷电轰鸣里,整个青叶城陷入一片风捲云涌的昏暗里,无数咆哮嘶吼之声涌来,在周围形成了一道慑人的风墙。 第125页 涌动的飓风里,四道灵机不知从何而来地缚住了我的手脚,一拽力下,强行使我重重跪了下去,再也挣扎不起。 我又惊又怒,骨子里的傲气迸发出来,抬眸怒视着一身衣袂翻飞,冷眼为观的空十方,“你胆敢叫我受此侮辱,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丫头,知你是神之子,有着可怖的力量!但此刻眼下,我偏要叫你生受了这一番该是那秦时欢所受的千万万剐!”他眼眉愈发冷致,摺扇一扫,围绕的风墙里嘶吼声更为见重,瞬时突破了风墙之面,无数行为各异的野兽就朝我扑了过来。 一方尖锐的痛楚瞬时在我肩头抽紧了又散了开去,没有灵机的护体,这份痛楚来得清晰而分明,我倒抽了口气,还未缓过神来,周身四处里便都被这种痛楚一丝一片地占据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们齿间的冰冷锋锐。 这些野兽们也不争抢,除却一开始扑就过来的,余下的皆是排好了队伍一般,等着前一头野兽撕咬了一块我的皮肉退去就沖了过来,涎水四溢的獠牙急不可耐地刺入我的身体,撕裂一口皮肉抽身便走,退到圈外又转回了身子,叼着血肉蹬着绿莹莹的眼眸愤恨极了地压低了头颅朝我发出威慑的嘶吼声。 空十方口中的千刀万剐此时正由万般野兽在我身上亲力亲为地上演着,身骨被生生分离的极大痛楚让我再压不住意识,混沌间好似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高大葱郁的山林里,一只美丽的麋鹿在溪流边舔着清澈的溪水,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的空隙里,投射而下的光影落在溪水面上,反衬着五彩的微光,晕染了幽林里的宁静祥和。 低矮的林子里忽地传出一声碎响,麋鹿惊觉地抬起了头,灵透的眸子里满是警惕之色地盯着声响来处。 这碎响一破而入,露出了一方小小的身影来,娇小精緻的,竟是苏浅! 痛楚依旧在凛凛上演,眼前之景,却让我感觉空十方是有意让我看见一般。身体的痛楚与此间唯美宁静的画面一同感受着,对比感十分勐烈,让我吊着残存的意识忍受着这般折磨。 苏浅一步一跳地向那麋鹿走去,十来岁的年纪,眼眉里都是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娇俏的马尾一甩一甩地分外让人觉得她的活波可爱,精练的短打白衣上,满是秽迹尘土,想来是在这林中毫无顾忌玩耍之故。 那麋鹿见是苏浅,警惕之色大去,随着苏浅的接近,反是低下了高大的颈项,蹭上了苏浅的身子,惹得她一阵咯咯直笑,抓住麋鹿的犄角,躲避着它的亲昵道,“好啦好啦,都是你们闹得,我这一身脏兮兮地回去,肯定又要挨骂了。” 麋鹿似是听懂了苏浅的话一般,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衣袖。它只是普通的野兽,如此动作,并无灵机为护,大是不能褪去苏浅衣衫身上的尘土的,不过仍是惹得苏浅喜笑颜开,开心笑道,“知你心思好,便且饶过你啦。” 这时,周围的树林里又是一阵碎响而来。随着碎响声来,林子里窜出更多的野兽来,各为形状,虎豹山雀,灵猴长蛇,狼鹰蛙虫,皆尽亲昵各处地围顾了苏浅身边,唧唧喳喳地声音合着纷乱的亲近动作,一时便将她淹没了。 苏浅听着这些野兽的不同之声,不时地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被它们惹得哈哈大笑。 这样的苏浅是我从未见过的。 她好似能听懂它们的话一般,毫无顾忌地与它们交谈着,嬉闹着…… 那些野兽都是普通的存在,少有的几只带着些许灵气,也都是干净澄澈的,温和得毫无杀机。 人与野兽间的如此融洽,简直令人觉得万分惊奇。 苏浅与它们嬉闹了很久,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这时,一道凛冽的杀机陡然出现,熘出了一抹寒光直射了一方野兽! 但见苏浅白衣身形一动,极快地赶到了那野兽身前,抬手间就钳住了一物,赫然是一方简易的傀巫! 那傀巫裸露在外的四肢竟是木头所造,木然的头颅上以笔墨画着一方细緻入微的人脸皮相,乍然看去,还真以为是一个人突袭了过去。 “阿镜!阿爹寻你呢,还不回去?”一方黑衣人儿从林中窜了出来,八九岁的模样,细眉细眼的,有着空十方的轮廓模样。 “要叫姐姐!”苏浅将手中的傀巫往那黑衣小子抛了过去,故作见恼地叉腰蹬着他道,“空十方!你敢伤我朋友,我便拆了你一屋子的傀巫去。” 苏浅这口中一叫,我便更为肯定了这黑衣小子正是空十方。但见他手忙脚乱地抱住了那一方傀巫,小小的人儿禁不住苏浅力道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才止住了身子,喘了口气道,“我就不!你又不是我亲生姐姐,我偏要叫你阿镜!阿镜,阿镜阿镜!空十镜!” “好了好了,懒得和你争,你要叫便叫罢!”苏浅又是瞪了他一眼,眼眸一转收了玩笑之色,“阿爹找我何事?” “打东边来了几个人,说是要找阿爹商议什么大事,阿爹拿不准主意,遂叫我来叫你。”空十方说着一转手腕,怀中的傀巫便不见了身形。他顺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一入山就是半月余,阿爹和我也是担心你的。” “阿爹也拿不定主意?”苏浅疑虑问道,随即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抬指尖顺手而下,便见一道轻盈的白光贴着衣衫流过,尘土就一扫而尽,干净得如同新衣。 第126页 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灵机已是相当不弱。 她这般一收拾干净,人就落在了空十方身侧,拎起他的领口提身而起间张口嘬了一个唿哨,一道嘹亮的鹰啸声便随之而来,一头巨大的灰羽之鹰铺开了长翼俯冲了下来。 苏浅拎着空十方稳稳落在了巨鹰背上,巨鹰一个打旋,身形拔高,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画面一转,苏浅空十方两人在一方城外落下了鹰背,巍峨高大的城墙门下,赫然高挂着‘青叶城’三个字。 苏浅抬手抚了抚巨鹰的羽翼,点了点头,巨鹰咯咯一声算是回应,抽开身形几个步子疾奔出一段距离,羽翼一展,便飞身入了空,缭绕地在苏浅头上盘了几个旋,这才飞得远了。 “你一天总跟它们厮混,阿爹会不高兴的。”空十方见苏浅收回了远追巨鹰的目光,不满意地嘟了嘟嘴,随着苏浅转身入城的步子跟了上去。 “你还有本事说我?”苏浅横了他一眼,抬手在发间摸了一下,高束的马尾便散了下来,自行梳就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少女垂髮来,短打衣衫也在行走中,变成了一身轻盈裙裾,整个人便觉得乖巧了许多,有了女儿家的温婉模样。 “我又没你这般天生的灵机,只能倒腾些木娃娃玩了。”空十方几步一踏,倒退地走着,眸子里升起一阵兴奋,“阿镜,阿镜,什么时候你才教我固养灵机之术啊?” “什么时候阿爹许了你,什么时候我才教。”苏浅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好走路,小心有人告到了阿爹哪里,又要说你不规不矩了。” 空十方十分烦恼地蹙了眉,收了身子与苏浅并步而走,不服气道,“阿爹也真是,这天下修习秘术之人如此之多,怎就偏不让我习来,想不透,真是想不透啊。” “想不透又何故想,凡事临了了,总会有因果相扣的解决之法。你不也是偷偷地摆弄着傀巫之术么,有朝一日学得精了,未必会比秘术差了。”苏浅边说边走,边与一旁的行人笑点着头不失礼仪地打着招唿,看来,她不仅与野兽们的关系好,与这青叶城中的百姓们也是亲近。 “那阿镜你是相信我的傀巫之术了?”空十方得苏浅肯定,一时喜乐言表地轻快了步伐,侧过头追着苏浅问道。 “哎,小心撞了人!”苏浅一把拽过空十方,歉意地对着险些被空十方撞了的人一笑,“你没事吧?”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得了苏浅这一问,白净的脸皮一阵泛红,忙摆着手,满是侷促地道,“没事没事,有劳镜小姐关心了。” 空十方白了那青年一眼,立时得了苏浅手下里的暗掐。他眼角一抽,一跺脚,索性甩了苏浅的手,一个人径直往前去了。 苏浅忙不迭地回了那人歉意一笑,几步疾走,追着空十方消失在了人流里。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六章:万兽殇 苏浅和空十方立在一气派贵气的厅中,高居北首的方案左侧坐了一个眼眉精灼的中年男子,一身藏青轻衫,掩不住的威慑凛凛。 中年男子似是十分踌躇,右手食指不定地敲打着方案桌面,眸光暗藏地微敛着,“阿镜,对于你姬世伯的提议你怎么看?” “人世纷乱,秘术师又各自为祸,世伯想平定天下,与人间一个安稳的想法固然不错。”苏浅抬首平眸,不卑不亢地道,“只是我们千机门久居青叶之地,已得一方安稳,何必又扯到这纷乱为祸里。若是不得当,反而连青叶的一方清平,也难为一保了。”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很是赞许地看了苏浅一眼,“你说得不错。只是,这次是先生出手,她亲自随着姬星野而来,我不得不应。” “先生是谁?”空十方不解的一问。 中年男子横了空十方一眼道,“你这小子就是不争气!你要是有阿镜十分之一,我也算死得瞑目了!”他说罢强压了一口气,不等空十方犟嘴,摆了手道,“你别说话,我也不愿意听!” 空十方被中年男子一呛言,脸皮一阵恼红,转身就跑了出去。 “阿爹是故意支开小方?”苏浅看着中年男子惆怅的眼眸轻轻接了口。 “我,空明子,姬星野以及慕天辰是无往书院在人间最近一代的三名入院弟子。先生便是无往书院的院主,秦时欢。”他自报了三人之间的关系,言语间一阵轻嘆,放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眼眉里都是幽深的愁意,“无往书院无所不括,就中所习其一二,便可在这世间得一方薄名。我性在散漫,也只想保得家人一方平安,也正是因为这理由,先生才在当时应了我入院。我其它不精,偏在秘术一脉上颇有天赋。姬星野则是天生的灵机之体,一双天魁眼更是善恶分明,能辨万物。而慕天辰,则是我们当中最为聪慧之人,心思筹谋,无人能及。我们三人在书院中修习了三年,出来后我便回到了青叶之地,一路游歷,竟也博出了些许名号。姬星野则是和慕天辰两人志同道合,一心想着天下太平,这些年到处筹谋联合,杀伐果决,渐渐成势。只是,我想不到,先生为何会参与期间,她一直……”空明子又沉沉嘆了口气,“不说也罢。” “那照这样讲来,阿爹是不会拒绝了?”苏浅眼眸轻转,微微挑了挑眉。 第127页 “是。”空明子抬起头来,盯着苏浅道,“阿镜,你自幼生于万兽之中,天赋异禀,虽是出于我爱才的私心,将你带了回来,但我空明子自忖这些年没有亏待与你,你且答应阿爹一件事如何?” “阿爹不消言其它,只要阿镜能够做到,定不辜负。”苏浅笑了一笑,很是轻扬,显然对空明子这番话打定了心思。 “那好。”空明子一起身,走下堂首,负手言道,“这第一,便是替我好生照看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他虽是年幼,对你的心思倒是十分诚挚,这一点,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只是阿镜,这一点,倒是要你自己作数才算。” “阿爹!”苏浅脸皮一红,嗔道,“他不过是爱黏着我,将我……当……姐姐罢了。” “不管是姐弟也好,还是其它,我只要你应我顾他,就够了。” 空明子一步踏前,慑人的气质凛冽压下,苏浅脸色一白,褪了玩笑之色,咬唇点头道,“我应。” “好!”空明子也不停歇,张口又道来,“第二件事,便是这青叶城。千机门人数不多,大多是青叶城中自给自足的秘术师,他们灵机不高,但机关之术都甚为强悍精巧,若非如此,这青叶一城,恐也难留到今日。十方能够自行想出傀巫之术,我很是欣慰。但我终究不愿他涉足秘术一界,一入此界,很多事便都身不由己了。我不想他活得太过负累,亦不想将这一城人的命数都交付在他身上。所以,如果,一旦我此行回不来,你便要接管这青叶一城,竭尽所能的保护他们。若是护不得,也定不要他们过多受难,化为其他秘术师手中玩物。我所说的这一切并非易事,若是你不愿,那大可现在就带着十方回到你生长的山中,与那些好过人心百倍的野兽们活与一处。” “我应。”苏浅抬了抬下颚,一眸的沉静笃定,“在阿爹回来之前,我定然竭尽所能不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空明子大声而道,激昂的眼眸在苏浅身上扫了一圈,随即又生了一抹黯然,压低了声道,“还有一件事……” “我知晓的,”苏浅盈盈一笑,“阿爹不会有事的,我断不会让你有事的。” 空明子愕然一抬头,触及苏浅眼中的决绝,眼角一阵泛红,哑了声音,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画面忽地随风散了去,吹过来一阵腥风血雨的气息来。 我强撑着意识,身上的骨肉已被空十方召唤出来的野兽们撕裂得累累见骨,疼痛已经令我十分麻木迟钝。画面转换的恍惚里,空十方走了过来,不知何时又拎了一酒罈,倾斜了坛口,清亮的酒液慢慢地淋在了我的身上,火灼般的刺痛在伤口上渗骨地透了进去,我忍不住地嘶叫了出声,忍过了这突如而来的惊锐痛觉,立时便压住了声音,狠狠地瞪着空十方,抖着唇极力地喘息着,想要尽快地平復痛楚,就发觉他冰冷的眼眸里升起一丝轻蔑,“瞧你们这些不生不死的怪物,又怎会理解人的生离死别呢?” 他说着蹲下了身,捏着我的下巴道,一眸子里的阴狠,“是不是就因为你们的不生不死,所以才这般轻贱我们的生命,无视我们的痛楚?” 我完全不懂他意何所为指,勐力地别过了头,脱了他的钳制,这一动作带过了我的视线,落在我被灵机束缚拉扯的小臂上,就发觉那些被撕裂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癒合着,生出了吹弹可破的新生肌肤来,惊锐的痛觉也随之迅速褪却消失。 我惊异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冥魂兽! 可惜这并没有冥魂兽,就真的是那般凭空产生的癒合,不过数息,我的身体便恢復了嘲风的肉身,莹润的肌肤吹弹可破,就那般全然无损地呈现在了空十方眼下。 他再度冷哼一声,“痛也……不算痛吧?那么,再来一次?” 说着他一挥手,那些伺机而待的野兽们再度扑向了我,再一次地撕裂了我新生的肌肤。 “空十方,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我狠狠地扯出一抹笑意,万般为恨地想要撕碎着他。 “好啊,反正阿镜早也不在了,你若能让我和阿镜团聚,也不枉我这般精心对你了。”空十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竟是俯下身子干呕起来,污秽的酒气里,他的身影虚幻起来,渐渐化出了一方十分昏沉,风起云涌的画面来。 “姬星野,你放了我阿爹!”喑蓝的黑夜里,苏浅惊怒的声音破空而来,一袭白衣在齐列整齐的军阵面前更是显眼弱小,只那一声气势如虹,丝毫不弱于那不下数万人的黑衣轻甲军阵威慑场面。 “他不知好歹,不愿带领千机门顺我姬朝,我自然不容许他这么大一个隐患归山如虎,撼我朝纲。”姬星野骑在一方黝黑的战马背上,一身倾覆了厚重黑甲,盔羽泠泠反衬着寒光,面甲之下,一双瞳眸幽深泛着紫色,一提马缰,转身入了军阵之围,一排持盾重甲步兵顿时将他掩在了人铸的围墙后面,就听他冷冷一声令下,“杀!” 黑衣轻甲的兵士们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外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方阵,里间则是以持剑轻甲步兵短兵相接地攻向了苏浅。 第128页 苏浅轻眉倒横,煞气盈然,指尖一划,灵机奔涌而走,顿时划倒了一片轻甲兵。血流成河里,轻甲兵不断蜂拥而上,根本不怕死,至死连声音都未曾出一声。一排倒下,立即有人补上,渐渐地就在苏浅周围方径数丈的地方形成一道尸身围墙来,将她团团围在里面。 这种一面倒的斩杀,在沉默里形成了奇怪的氛围,苏浅也察觉到不对来,一抬手划倒了一批人,提步纵跃而出,不想就似撞在了什么东西一般,沉沉地跌回了地面,溅起了一地的血水花色来。这血水花色起而不落,好似黏在什么东西上一般,缓慢地拉出一条痕迹来。 苏浅拧了拧眉,双手祭起一个奇怪的印诀,铺展开来,就见以周围的尸身人墙之范围,显现出一道殷红的结界圈来。 “血巳咒!”她惊然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结界,“为什么!” “我应了放空十方一马,空老儿便说出了你的命门,”姬星野提着马缰走出了盾兵围墙,冷冷的紫眸闪烁,“这就是你拼命顾着的人。” “不可能!”苏浅惶急一挥袖,一步踏在血水里,溅起的血滴贴在她惊白的脸颊上,恍若泪滴印痕滑下,“你在骗我!阿爹不可能这么做,阿爹,阿爹!” 她大声的叫了起来,脸色却愈发白了起来,想要冲出去,却在贴近结界的时候又被撞了回去,无数次的冲撞之下,她身形渐渐矮了下去,不过盏茶时间,她的人就虚弱地倒了下去,整个人浸泡在血水里,再也没了动静。 “哼!”姬星野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立时便有兵士推着一披头散髮的人出来,抬脚踢了那人膝弯一脚,便叫那人跪了下去。 姬星野挥着马鞭打了那人一鞭道,不屑叱道,“空明子,原本我还想留你一命,但看你为了自己的儿子,竟将这一心待你们空家的少女害得如此下场。我真是后悔,在书院里叫了你一声三弟!” 姬星野说罢,高举右手,一声挥下,“全军返朝!” 高唿的军阵回应声里,姬星野看也不看空明子一眼,提僵催马便走。 沉重的军阵步伐闷踏而响,不知过了多久,这种令人烦恶的声音才彻底散了去。久跪不动的空明子忽地颤了一下,僵立的身子极缓地倒在了地上,一点一点地朝那尸山血水的血巳咒结界爬去。 他爬得很慢,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推他一把。短短的数十丈之遥,他竟爬了小半个夜,天光泛白里,空明子终于挨到了尸山人墙处。他喘着粗气,扒着死去的兵士轻甲撑起了身子盘坐了下来,很是缓慢地变幻着手中的印诀,数十道变化之后,他勐地瞠目道出了一个字,“解!” 解字印下,血红的血巳咒结界,连同尸山人墙,轰然而散,凭空消失里,血水流淌溢出,就中的苏浅身体被带到了空明子身旁,他就这血水在苏浅的额头画了一个符印,数息过后,便听苏浅一声长吸气声起,人也直起了身子,惶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空明子,半响才反应了过来,“阿爹?” “阿镜,累你受苦。”空明子声气弱极了,放佛随时可以断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浅听得他一声弱气,眼眶便红了起来,忍不住的眼泪就溢出了眼角。 “先生……先生,去了青叶城!”空明子一阵急喘,头一低,便再没了动静。 苏浅一怔,抱着空明子的身子轻摇了摇,“阿爹?阿爹?” 不得空明子的反应后,苏浅一声悽厉长叫地将空明子抱在了怀里,“阿爹!” 苏浅哭得很短,短得不过数息之间,就抹了眼泪将空明子缚在了背上,纵身一提,竟是御空直行地飞往了青叶城方向。 很快青叶城残败的模样就落入了苏浅的眼底,惊得她御行不稳,径直跌落了云端,重重地摔在了已经腻着了的血层地面上,她呜咽着锤了一下地,迅速地站起了身子,疾步地往城中跑去。 一推城门,浓烈地血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苏浅失了声地只断续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啊啊之声,她呆滞眼眸地跑着奔着,去摇晃着那些早已死去的人,还有那些,她从山中召唤而来带着灵机的野兽。这些野兽中不乏普通的没有灵机的,想来,它们也只是想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来保护苏浅所想要保护的人类。 满城满目,皆尽是死去了的,冰冷的,尸山兽骨堆砌的残垣断壁。 有着不甘心的挣扎相斗的姿势,亦着有惊愕的不能瞑目的瞳孔,更有着那些嘶牙反抗的山林野兽,这些都是她所在意的,所最为想保护的人和兽。 她不知所措,满目惶措。 痛不知该如何起,亦不知如何止。 空明子渐冷的身体从她僵直的背上重重跌落,使得她反应缓慢地看了一眼空明子犹未闭目的不甘容颜,心下里想起什么一般,勐地狂奔了起来。 越过了几条血迹淋淋的街巷,眼前的景象让苏浅大声地喝出声来。 “放开他!” 苏浅一顿脚步,不敢贸然上前地紧捏着拳头,咬牙怒道。 她眼眸所及,是一袭红衣的乌髮少女,立在尸山兽堆里,赤红的窄剑抵在黑衣少年空十方的眉心。 那红衣少女转过了身,赫然是秦时欢的容颜。 第129页 秦时欢绝色的容颜上是冰冷的威慑杀气,血红的瞳眸里漾起一抹讶异,随即不屑地牵起了唇角,偏了偏手中的单口窄剑锋锐,“想不到,空明子也敢与我耍了手段。” 秦时欢上下地打量了一眼苏浅,眼眉睨转地轻轻笑道,“空明子知晓我在找厚土缚魂阵,找到了竟也不告知与我,更是以自己的儿子欺骗了与我,保住了你这真正的阵法灵识,当真该死得紧!” “什么厚土缚魂阵,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灵识,我一概不想论之,你只管给我放了十方!”苏浅双拳一握一张,脚步微错一步,惊白的灵机在她周身流转了起来,逆发飞舞地沖向了秦时欢。 “是么?”秦时欢清泠泠地一笑,轻巧地接下了苏浅这一式毫无章法地攻击,腕间一带,就将苏浅送了出去,轰然地撞塌了一方院墙。 “若想保护一个人,不拿出以命相搏的势头,可是保不住的。”秦时欢一笑而过,眼眉愈发冷致,锁住一挣而起的苏浅,窄剑反手又抵在了空十方的眉心,威严而道。 “阿镜,你快走!她要的是你!”空十方看着再度扑向秦时欢的苏浅,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我不走,我要杀了她!”苏浅一式强过一式,奈何在秦时欢面前,都似了轻挠一般,浑不经意地随手就化了开去,反而窄剑在她身上划出了数道鲜血淋淋的伤口来。 约莫斗了小半个时辰,秦时欢对于苏浅这不知进退的攻击也显得渐渐不耐起来,语气见燥地道,“我说过,不拿出搏命的心思来,你是保不住这小子的!”一语落下,窄剑无锋背嵴敲在苏浅的腰间将她击飞了出去,反手回撤,寒光烁烁的锋锐刃面就噼向了空十方的颈项。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七章:一方厚土 “住手啊!”苏浅的尖啸声几乎划破了天际。 一阵勐烈的灵机扫过,竟使得秦时欢的剑锋偏了一息,微步一错之下,秦时欢收转了身子,抬眸所及,是苏浅所立之地,涌起的莹绿色符文法阵。 此阵符文缠茂,恍若大地林根树生,环扣之间,相谐而生的是无数山林野兽之纹,穿行其中的亦不乏凡人形态。一花一草,皆尽精细入微,灵机流淌之间,竟当真生出了真实形态,蜿蜒地脉而走,一缕一缠地绕上了满地的尸身兽骨,一寸一脉地将它们倾覆了身体,远远望去,就似一个个茧蛹,挂在了符文阵法铺就的巨大网脉里。 苏浅立在阵法中心,白衣散去,绿色的图腾符文窜满了她的周身,三条白色龙魂在她身后昂扬着透明的半身。两侧分为狮首龙神之形,左侧一身焰火,右首一身凌光,而就中的却是一方龙首蛇身之魂,温顺地眼眸怜惜地低首顾着苏浅。 苏浅眼眉里都是流淌的绿色,鬚髮间有着绿色的萤光溢出,恍若一潭轻绿剔透的汪泉里生出的绿色花蕾,此时正强摄不殆地绽放着灵机。 三条龙魂之身蜿蜒下走出灵机之脉,顺过苏浅脚下,惊芒而起的符文脉络立时衍化出三条绿色藤蔓,颳起一阵漩涡风沙迅疾地向秦时欢沖了过去。 这极为熟悉的方式,让我想起了初时第一次见到的那方绿色魂兽,一时间,我不难猜测,当时遇见的那方绿色魂兽,很有可能与苏浅相关! 一环一环的都是算计,我曾认真而待的,原来都是这般模样! 秦时欢横剑一划,一道惊虹坎在了三条藤蔓之上,风沙漩涡一时临风而散,就中散漫的昏黄里,苏浅陡然窜出,一掌破尽一切阻碍,直直打在了秦时欢心口之上。 即便知晓这是虚幻的画面,此情此景依旧让我顾不得復而周始的痛楚大叫了一声,“小心!”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画面里都是已经发生的事。 秦时欢一掌挨得实诚,脸色一白,就势一退数丈,抿了唇压下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这一身妖骨,竟惹了三方龙魂跗骨,可真是令人可嘆可敬。无怪乎,空明子不敢告知与我。只不过,以你此时身体,强行祭出三方龙魂,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如今已经确定你就是厚土阵心之一,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懒得再与你纠缠,你且顾着怎么保你自己一命罢。” 说罢,她再退身形,窄剑就空一划,人便转身踏空御行而走,不消一息,便没了影子。 我眼瞧她去得清楚,心下里很是想要追过去问得她一声。 这青叶城的万骨之杀,人耶,兽耶,当真是她一手造就么? 苏浅追击不及,人一步踏出,身子就是一阵颤抖,好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半跪的身子撞在地面的莹绿色符文阵法里,顿时惹得大地一阵震颤,所有被藤蔓倾覆而成的茧蛹都在这般震颤而出的裂缝里,渐渐埋没了身子,不消数息,皆尽被裂缝吞噬了个干净,原本巍峨齐整的整个青叶城一下子便只剩了残败的断垣。所有的生机都被这阵法吸收殆尽一般,惹得黄土碎裂,待风磨成了无数的细砂之粒,整个青叶城几乎都掩在了荒漠里。莹绿色的符文之阵也渐沉了风沙之下,重新归于了平静。 “阿镜!”空十方疾奔到苏浅身旁,一把抱住了她。 苏浅抬起头来,满目泪痕,茫然喃喃道,“我顾不得,护不得,辜负了阿爹的一番嘱託!你叫我,如何再担得起空家十镜之名!”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空十方惶恐极了,年幼的眼眸里都是不知所措的神色,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他极为在意的少女,涕泪横流地才让人发觉,他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第130页 “啊!”苏浅却恍若未觉,一声长啸之下,空十方被她爆裂的灵机震开了数丈,三方龙魂亦发出一声长一声短的长啸应和。此起彼伏的啸声里,风沙堆埋的地面里破出无数细小的黑色物什来,有快有慢地朝着苏浅飞去,渐渐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黑色围墙。 这些物什环绕着苏浅盘旋着,飞舞着,见缓的动作在最后一方物什抵达之下,迅速地凝聚在了一起,一翻身形,风驰电掣地刺入了苏浅的身体里。 苏浅哭叫着伏地,周身颤动不休地承受着这样的入侵,得到最后一抹黑色彻底没入之后,三方龙魂也缓缓随入了透明的身形。 一身干净无彻的苏浅伏地不动,良久未动,好似死去了一般。 空十方跌跌撞撞地往她再度奔去,就听平地里生起了一声炸雷,天光一暗之下,苏浅后背的肩胛里勐地展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斑驳的羽翼色彩像是无数根不同野兽羽雉拼凑起来一般,挥动的风动声里,有着无数野兽以及人声的嘶叫凄鸣,轰轰鸣鸣地让人觉得分外烦恶难受。 空十方顿住了步子,怔然地看着苏浅这双奇怪的翅膀,不可置信地神情几度变化,终是又跑了起来,小小的人儿再度扶住了苏浅的肩胛,想要抬起她低垂的眼眉,便见苏浅勐然一抬头,嘶哑着声音道,“十方,我要做你的傀巫!” “你知道么?我最恨的,不是秦时欢,却是那时说出这一句话的阿镜。”空十方手中的摺扇插入我肩胛的撕裂伤口里,一点一动地划拉着肌理血肉,磨人的感觉里,空十方的言语冷得像冰一样,“她舍了所有,成了我手中细线掌控的一方傀巫,永远地停在了十二岁。她一路找寻着秦时欢,但凡有所阻碍的,杀手尽出,无知无觉地就像是一台杀人机器。她所有的记忆过往都不復存在,唯一念着的就只有杀了秦时欢,只可惜,秦时欢太过狡猾,竟用了太清的身体来蒙蔽当年所有有关的人。亦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阿镜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却了,不仅唯独记了这什么劳什子苏浅之名,还万分顾着秦时欢的生死。” 空十方勐地一声见重,指尖微微转动,哂笑道,“你瞧你,和阿镜都是着了什么魔,都到了这番境地,都是如此地顾着她?她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伐的存在,还是亲手杀了自己族人的疯子,她到底有什么好呢,竟要你们这般倾心顾着她?” “秦时欢是个疯子,所以仅仅是个疯子。”不见兮不知什么时候,清冷了一双眸,不远不近地立在空十方身后,眉间硃砂在清冷的眼眉下格外烁人眼目。 不见兮见我抬眸盯着她,眉眼不动,轻启了唇,“情终情始,执念为深,便是疯子。” 她这般一说,我心下恍然一凉,想起秦时欢,顿时又是一股轻恼升起,不自觉地咬牙暗恨道,“顾她作甚,与我何干?你们若是想杀了我,动手便是,不消得啰嗦,若是得我脱困,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死,如何能死。”不见兮少见地眼眉见了凛色,“天为命,地为生,命生为因,命死为果。果即是生,因即是死。你本在天地厚土缚魂阵中为秦时欢发现,也是那个时候,厚土缚魂阵才被发觉是用来困缚圈养人类的灵机来源。这也是秦时欢为什么想要利用你来找寻封禁着太清灵识的五方厚土缚魂阵的缘故。天命归处,本有既定的命运。只不过,秦时欢所负的命运就是因果,但凡与她相交,无心之施,乃是万物有序,有心所造,那便是强扭因果。她一心所求,不过是得太清一个答案,只可惜,她愈是这般心为执念,事情就愈在她所造的因果之下,变得更为不可控制。她身在局中,自来看不清,这‘求不得,而所得’六个字的事实上,就是‘因果’二字的真相罢了。” “求不得,而所得?”我轻声一笑,不在意道,“有什么好求,又有什么好得?到头来,不过一场算计!”我顿了顿,轻睨着不见兮道,“莫不是你还想用这些虚妄的口舌之言,来再为一次有无阵中对我的劝诫?只可惜,我的世界已经崩塌,那个人,也不会再来。你若觉得锁魂灯能够彻底断绝我的命运,大可随手为之,不过,我定然是会反抗的。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所在,至少,我不想死在你们手上!” 不见兮摇了摇头,淡然地看着我,“你的力量不在于死,而在于生。一天命之始终,一因果之可为,而你除却本身所具有的厚土缚魂阵地势万生之力外,亦有着你可以自己为控的力量,只是,你还不知晓将这份力量如何界定罢了。这也是太皓想控制你的缘故。” “是么?”我冷冷一笑,“有了这般力量又是如何,不还是求不得?” “你可还记得,你化身之时,心中所念所想?”不见兮避开我的疑虑,自顾问道。 “你提这个作甚?” 我恍然不解,疑问说下,便觉肩胛一痛,空十方着力压下了扇柄,狠狠怒道,“问你什么,你回答便是,休要多言!” “够了。”不见兮清冷开口,平眉一转,幽幽威慑地看着空十方。 空十方并未着她的意,反口便道,“你与她说这些作甚,反正是将死之人。” 一语言罢,他盯着我的眸底幽光一暗,冷哼森然,“再是不生不死,只要封禁在厚土缚魂阵里,就难为出来。虽说有秦时欢逃脱的三次旧事,但如今,却又有谁能比得上她。你,一身弱骨,无九方龙首反魂,我也不怕你能为之动用自身的力量。” 第131页 “空十镜要带你来,并不是要你死。”不见兮不急不缓地朝我走来,竟似有意保护我一般,“千机门空家青叶一城,才是空十镜最为想要保护的。神兽得你万生之力復甦,她亦存了这般心思,不过是想借你之力復生这青叶一城数万人兽罢了。” “可惜,我不允许!”空十方勐然发力,摺扇一开,从我伤口里划了出去,血迹淋淋之下,他反手掐住了我的颈项,渐渐窒息的时间里,束缚我四肢的灵机也开始往外拉扯,极力地想要撕裂与我。 窒息感让我说话艰难,勉力地扯出冷笑道,“空十方,这种痛楚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你若要来狠的,就尽管来好了!” “我要你死啊!”空十方手下再度一狠,满目狰狞,“阿镜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怎么能再让她离我而去!只有杀了你,她才不会将体内的龙魂给予你!” “我才不稀罕这些!”我挣扎着,瞪着他,“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来决定我的命,说什么给予我这些那些的。你们这些人,都是凭了什么啊!” 这一股不甘心的气势使我再不认命地迸发出灵机来。 灵机窜动之下,有着我最为熟悉的经脉流转,放佛在冷寂渊底与那些枯骨厮混戏耍一般,徜徉轻淌在冰冷的水流里。 我一点一息地挨近着它们,贴着它们枯骨游着,绕着……好似真的就回到了冷寂渊底,一尾游鱼般地亲近了那些沉睡的枯骨,抚着它们的枯骨之身,叫醒它们使它们睁开眼同我玩耍,一如我幼年时最为惯常做的事情。 空十方不见了,不见兮亦不在,满目里都是暗流涌动的水底,浮游的细小微质里,前方飘来三方透明之物,渐为清晰之下,赫然是苏浅最后开启厚土缚魂阵之时背后所显现的那三方龙魂。 它们渐行渐近,毫不认生地围绕着我浮游着身体,万般亲昵,却又分明隔着什么。我不解地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它们,它们却迅速地蜷缩身子,退避了开去。这一退,就显出了它们身后的人来。 苏浅不知在哪里站了多久,无情无绪的容颜,霎时让我想起冰宫晶殿里她那决绝掩上冰封之门的画面。 不同的是,那时的双翼,此时,残缺了右边,独剩了左翼灰败地拖在身下,孤独的像是一只影子。 “苏浅?” 我疑虑地轻唤了她的名,浮游过去,她却是后退一步,半跪下身来,仰起无情无绪的眼看着我,就中起了一个印诀,发出淡淡的惊白光芒。 这光芒忽明忽暗,好似苏浅她体内不稳定的灵机。 她这一动灵机,我就发觉她很是虚弱,好像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般。 “你要做什么?”我惊讶地想要去扶她,不想就这当口,三方龙魂忽地大放白色光芒,尖啸之声骤起,唿啸着直冲我而来。 它们速度太快,浮游的慵致感觉使我失却了第一反应时间,下意识地搁起双臂护在面前,灵机护体的瞬间,龙魂们也到了。 没有预期的灵机碰撞感,只感觉三方龙魂注入了我的身体,体内被一骨奇特的力量充盈着,六识灵机格外敏锐了起来,就像是当初在冷寂渊底特别熟知那些枯骨魂兽的心思一般。 不,是比这种感觉更为强烈的敏锐之感。 白色的光芒随着龙魂潜入我的身体而渐渐消失,周围又渐渐暗了一片喑蓝,我放下双臂,对上苏浅的双眸,顿时明白了她心中的所有顾虑与打算。 苏浅本是生于万兽之中的一尾妖气之魅。 当年秦时欢发现被九方龙首守护我的时候,为了救下太清,随而应了太皓的要求,带走了我。守护的九方龙首护我心切,强斗之下,被秦时欢打散了形体,不得已化魂而走。其中三方龙首发现了具有万兽妖气的苏浅魅形,遂决定暂时寄居于她的身体之内,除却助她尽快修行形体,更多的是想借她形体再度去找我。不想在寄居她身体的时候,洞窟中我所镇守的厚土缚魂阵忽地被一分为五,三方龙首不愿捨弃本尊之体所在的厚土缚魂阵,又捨不得苏浅的妖魅之身,遂决定以苏浅之身作为此方守护下的厚土缚魂阵阵心。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厚土缚魂阵,一方面亦是想藉此阵法,融合万兽妖气,来日里好对付秦时欢。 “这么说来,我与秦时欢,还算是敌人了?”看过了苏浅是所有的过往记忆,我惶然不已,怔怔之下,言语亦是轻见悽然。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八章:因果不再 “荒野之原,那方绿色的魂兽,当真是你?” 苏浅身形渐渐虚幻起来,无情无绪的眼依旧直直地盯着我看。她一再的不答话,让我心底诸般疑虑,忍不住疾步扑了过去,想要抱住她,留下她!就发觉触手一片虚空,指尖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你?”我讶然极了。 “阿宁,你与秦时欢是不同的。所以,我才捨弃了復仇。这青叶城,我护不得,可你,却护得了。”她虚浮的身形愈发散淡,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模煳地只剩了一方淡淡的眼眉,冰冷的无情绪里,终于是升起了那么一方娇俏欣慰的笑意,轻沙一般地散了去。 苏浅在秦时欢屠城之战后,就选择做了空十方的傀巫,并且将所有死去的人兽尸骨都封禁在了厚土缚魂阵里。龙魂附身的缘故,使她在荒原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决定了后来的事情,即便是找到了当时占据太清身体的秦时欢,也并没有选择动手。静观其变之下,她一路暗中保护着我,也在太皓抢夺了太清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提醒了我要小心与他。 第132页 如今她不仅将一切所经歷的真相告知与我,又将融合万妖魅气的龙魂返还与我。她失却龙魂之力的傀巫之身,便彻底消失了去,干净得连一丝气息魂魄都不復存在了。 她消失得很是干脆,好似一丝牵挂也无。 可我分明觉得心底一阵抽痛,尤其是在面对上了空十方阴狠得意的眼眸时。 周围的喑蓝再度恢復到了之前无人城中风沙昏暗的光景里,颈项几乎被空十方捏得要断了,四肢被灵机拉扯,使我整个人都被拉扯到了半空中。即将被四分五裂的感觉让我很是觉得不适,眼眸一闭,体内的龙魂灵机迸发而出,肩胛之处一股挡不住的妖气窜了出来,一双狭长的羽翼生了出来,曲翼一翻,便将空十方扫了出去。四肢灵机一放,便将束缚我的灵机击得溃散而逝。龙魂灵机的运用得心应手,让我很是舒畅。落地之下,一步轻踏,缩土成寸地踩上了空十方跌坐在地的心口,足尖一点力道之下,空十方的唇角便涌出浓烈的血线来。 我笑看着他,正要开口,就觉得心口一阵扭曲的疼痛,几乎令我喘息不过来,一眼瞪着空十方,就发觉这疼痛来得更是强烈。 我终于明白,苏浅为什么最后没有嘱咐我要关照空十方,恰恰地,她用行动表明了她这份心。知晓我若得机,定然是不会放过空十方的,她就偏巧用了这份心,来使我无法对空十方动手。 不可谓不情深,亦不可谓不高明。 我一脚踹开了空十方,挥着羽翼就要走,就听他嘶哑着声道,“为什么你会有阿镜的羽翼?” 我杀不了他,甚至动不了他,得他一问,心下便有了打算。 我俯视着空十方,放佛再看一只蝼蚁,阴狠地笑道,“因为,你们家阿镜已经死了!不仅死在我的手里,还为我还生生剥离了羽翼!待我将这厚土缚魂阵起出来,我还要将她保存下来的青叶百姓和她在意的万兽之体,一併都毁了去!” “你!”空十方一声惊怒,飞身而起,指尖脉动之下,数十方傀巫刁钻地窜了出来,极快地朝我突来。 “我杀了你!”空十方一语之下,灵机更为强大,这种灵机带着强烈的妖气,很像苏浅体内的妖气。 想到这一点,我也终于明白了苏浅为什么会选择做傀巫了。一方面大抵是想让空十方有着自保之力,另一方面,大概是想断绝自己对空十方的心境罢。 能够这么狠的对待自己,我不禁佩服起了苏浅,手下也不由得轻了一些。羽翼一时聚拢,护住了周身,灵机趁机随着羽翼面走,催出几根羽雉,径直地惯透了空十方的四肢,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空十方犹自不甘心地挣扎着,可是龙魂的力量并不是一般人可以短时间化解的,他唯有愤恨地瞪着我。 我冷然一笑,“将你千刀万剐可是便宜了你,留着你的命,让你享受一次又一次的復仇失败,岂不是更为叫我开心!空十方,你记着,这世间,你并不是唯一那么一个可怜的人。算起来,有的人,可比你可怜的多了。” 比如我。 心底幽幽拂过一缕嘆息,我不再看他,羽翼一转,就要飞走,便见了不见兮静着眼眸,不远不近地,清清净净地看着我。 再是清净,我亦看出了她眼底的可怜悲悯。 令我不解的是,我竟看不出她心底作何为想,灵机所感之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见不出,就好似回到了无往书院有无阵中她与我说话时的那般空白模样。 我想不出其中缘故,心下十分为恼,飞身即走,不愿再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 不见兮并没有出手,这使我很快地便出了这风沙翻卷之城,凭着风向,往北行了去。 无论如何,我始终要找秦时欢问个明白,就像她执着于太清的答案一样,我亦想问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 龙魂归于身体,有些隐隐的画面清晰起来,让我觉得某些东西好像被隐藏得很深,一旦被放出来得话,将会是很可怕的场面。 嘲风的身体虽然失却了灵体本尊,但残留的熟悉之感,让这四股力量有着久远的重逢感,在我的身体里盈盪不休,使我一路北行,竟短了一半的时日。 再度踏上冰川之海,心底由不得一阵酸涩。 想那来时,我与她依旧是亲近万分,而此刻,满目的冰天雪地里,再没有那么一方红衣灼目,耀人心底了。反观自己,一身红衣披下,身体也不是我的。 这茫茫天地间,一时里,我连一点依存之心都没了。 “你是不是很疑惑?”不见兮的声音随着风雪而来,清晰而又冷淡。 她一路尾随着我,不阻碍,亦不为难,我又看不出她的心思,索性了无视与她。 等她自然想说之时,必然是会说出来的。 我懒得理她,一身跃下,落入冰冷的海水里,依着林西凛当时的方式,灵机运转之下来到了冰宫晶殿之处,才发觉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滩废墟之地,毫无规则的坍塌冰块,奇形怪状地重新凝结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再进去。 这里什么气息也无。 秦时欢的,白芨的,太皓的,以至于玄武的,都没有了任何停留的痕迹,干净的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未有过的孤独之感,在一片冰凉里蔓延了开来。 第133页 我着了魔一般地贴了过去,无意识地搬着那些冰块。 一心只想着,秦时欢就在里面,一定在里面…… “咔擦!” 碎裂之声骤然而起,一条细小的缝隙在我指尖下很快蔓延成势,网状的缝隙很快铺呈开来,蜿蜒而上的碎裂群响里,一块巨大的冰砖倒塌了下来,我恍若未觉,抬头怔怔看着它。 轰然撞上的感觉迅速瀰漫了五脏六腑,体内的龙魂灵机不等我运持,便自行祭起了护体灵机,但是一撞之下的痛楚依旧不能避免,我张口呛出了口血沫,抵着这巨大的冰砖往深海底里坠去。 “你放弃了么?” 不见兮幽魂一般地又出现了,清冷的眼眸在深蓝的海水里盈着淡淡的光华,好似有着看透人心一般的力量。 我闭上了眼,根本不想理她,心底也不知什么感觉,总觉得,一切都已经没了意义。 “如果我说,秦时欢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让她永陷痛苦的可能,不得解脱呢?” 我勐然睁开了眼,心下里一阵惊惶,紧张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秦时欢是因果之主,本该依循天命始终,去设计构成天命过程里的因果之环,可是她在太清轮迴的时间里,不断的改变因果之环,已经是超出了天命所定。这一切改变所带来的二次因果作用,使得一切便又离得秦时欢的目的更为远了。这一远,秦时欢不得不再度改变因果,如此,三次,四次,五次……以至于无数次之下,她所造就的因果纠葛之下,已经是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局面了。所以,求不得,便是秦时欢无比真实的写照。”不见兮淡淡地说着,人也随着我的下沉,一路走下,虚浮的灰衣素袍和着乌黑的长髮在深海中缕缕纠缠,眉间的一点殷色,就更为深见了。 “若是你也放弃,那么她的命运便是永陷轮迴了。” 她眉间的一点殷色,使我想起了当时秦时欢披着嘲风身体时的眼角下的那一方微痣,心下里泛起不知名的轻痒来,瞬间便又为她这后面的一句话涌起了满是苦涩的感觉。 “你是说,无论她如何去改变因果,无论是她重来多少次,她终究是得不到她自己想要的答案?”迟疑地开着口,我无法想像若是这一切皆是由秦时欢所造就,那么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局面。 不见兮点了点头,续语再言,“随着她的这种因果强改,关系到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命运被纠缠进去。一点一息地,破坏着,天地间该有的秩序规则。” 不见兮顿了一顿,神色虽是不动,却依旧叫人觉得她很是担心的模样。薄唇再启,低沉声来,“终有一日,秦时欢,会毁了所有。” “毁了所有?”我讶异地扬了扬眉,不在意地笑了一句,“怎么可能?” “因果环扣,生即是灭,灭即是生。但在秦时欢的因果作用之下,生既不是生,灭也不是灭。如果某一日,因不再是因,果不再是果,那么天地之环,便是为破了平衡。无再生,无再灭,天地之间,会变成如何模样,你可能估计?”不见兮淡淡瞥了我一眼,“如果她就在你面前,本该轻易为见的结果,但是你却无法走到她面前,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去做,你都和她保持着永恆的距离,这样的画面,是你乐于见到的么?” “而她,最终,就是会因因果作用,就这样永远的对着你。无法亲近,无法诉说,无法……拥抱你……” “够了!”我一声怒斥,抬手震碎了心口前抵着的巨大冰块,止住了下坠的身体,在一片碎裂坠落间,冷眉张眼地瞪着她,“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这么肯定,她所做的一切最终会造成这样的境况!” “我和不见书的状况,还不够说明这一切么?”她忽地一笑,轻嚯而自怜。饶是如此,依旧是倾国倾城之颜,在海底深蓝映衬下,虚幻得格外不真实。 卷一贪字卷之第四十九章:魂锁廊灯 小东莱山,干天坤势两门所在之地。其浮游东海,常年不定居所,其中山峦互叠,层次依绕,海气骤升之时,云雾缭绕,几若仙境。 主峰为胜山,是干天门所在,巍峨大气,一条千步之阶从天顶山门走下,步步为实地踏到了山脚之地。次峰为揽月,乃坤势门常驻,蜿蜒曲回,多陡峭险地,洞窟奇多,当中流水潺潺,幽深而气静。异兽多走于揽月峰上,精魅亦暗生其间,吸取天地灵机,造化匪浅。 干天门一门之内皆是男身子弟,而坤势门则以女子为众,亦收潜心修行的妖魅走兽之徒,故而比起干天门来,坤势门更得以为世间修行人所知。 两峰一高一低,险关在前,巍峨在后,外界之事,多半都是被揽月坤势门先挡了回去,经不住的,才会由干天门出手。 我与不见兮一路向东御行半月,才在东海极尽之地找到了小东莱山,踏上了此地的瞬间,过往发生的一切油然生在了我的心底,好似当时在冷寂渊底指尖拂过那些蓝叶之蝶,窥视它们的记忆一般。 秦时欢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生生地挤进了我的脑海里,我惶然而立,眼泪潸然而下,不知如何走,亦不知如何退。 不见兮本是先走在前,大约是见我没有跟上,止了步,回过头来,“那些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意。” 第134页 我讶然地抬起头,惊奇她居然能够看透我的心思。 她一步一踏地轻轻而来,不知何时就到了我的身前,抬手拂过我眼角的泪痕,轻轻嘆了一口气,“只道是人会痴,不想你们这些天命所在,亦会如此情深。” “我不过是喜欢了她而已,比不得……”我心下里滑过秦时欢对太清所做的一切,顿时哽咽难言。 “这才仅仅是开始罢了。”不见兮滑下了指尖,牵起了我的手,“前面的一切,若你受不住了,便告诉我。” 我抬手抹了眼泪,牵扯了一抹轻扬的笑意道,“我既然应承了化解她的因果之劫,自然是要担得起的。无论前面是怎样的局面,我都要撑得起,受得住。” “那就随我来罢。”不见兮一语轻下,冰凉的手牵过我就往前走了去。 一步一踏地走在海气浓烈湿润的山林里,那些过往的画面便逐渐清晰了起来,也让我想透了,当时冷寂渊底,我化身之时,那些饱含记忆的蓝叶之蝶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它们,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不见书与不见兮本是小东莱山胜山与揽月双峰交界之处的一块天地顽石,久经日月沐浴养化,便渐渐有了自身的灵机意识。 他们为人间修行的道无尽和道无情发现,遂在此守候多年。 其间两人一直争斗不休,不想多年斗争下来,双方都已知根知底,谁也占不得半分便宜。两人遂决定等到顽石自行化身认主,和平解决这等奇缘。未曾料到,顽石化身之时,竟是分别出了一男一女之幼儿形态,恰好道无尽是一方鬚眉俊颜的青年,而道无情又是一娉婷之姿的少女,顽石各自心生亲近,一时各认了一人。 本该皆大欢喜之局面,倒不想两人斗了许多年,又互为相依地在这守了许多年,情愫早已暗生,一时竟都生了不想分开的心思,只是碍于面子上抹不开罢了。两人皆以幼儿不忍分别的藉口就此便在小东莱山住了下来,约定教习孩子们修行之法,每隔十年为一比试,以此为定,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更为厉害。 不见书与不见兮两人渐为长大,也明白了两人的心思,只是他们在修行胜负之下仍有心结。两个小孩子心性纯良,便有意促成与他们,在比试时彼此都不曾认真,不是你输一场,便是我败一局,一来一往间,又过了数十年。两人放在不见书与不见兮身上的心思见深,亦将年岁耗了过去,彼此都不再年轻,如此,心意便更是难为。 不见书与不见兮渐渐年长,到了该有的年纪,容貌却不再生有老态,这使得他们对于道无尽和道无情的逐渐衰老很是在意,想尽了一切修行之术为他们延缓衰老之势。两人奔走天下,搜集网罗各门各派,奇兽异魅,渐渐知晓他们两人长生的人越来越多,各地为势地皆尽找上了小东莱山,道无情心软,遂决定收留了这些人兽,渐渐的,便形成了干坤两门。 日子一直平淡安静有序地过着,直至有一日,小东莱山来了一名奇怪的男子,将一缕魂魄交予不见书与不见兮手中,嘱咐他们要好生照顾与这一缕魂魄,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好他,直至男子再次到来,取回这一缕魂魄之时。 不见书和不见兮虽是奇怪,但在男子应承让道无尽道无情位列仙居,得一长生的条件下,他们两人便应了下来。 这一缕魂魄就是后来的慕清,而那男子便是太皓的本尊之身。 干坤两门一直是道无尽和道无情在打理,为了不让慕清有所顾忌,不见书与不见兮遂决定让他当首席大弟子,屈就了一辈师门,称他一声小师叔。 慕清在干天门里安稳长大,不紧得了道无尽的真传,更是在不见书的陪练下,颇具有了实战的一些经验,与人待物亦都有着不骄不躁的性子,恪守礼份。 两门相约的十年一战里,慕清对上了坤势门下的林西凛。 林西凛的表现如同我一出冷寂渊时的那样,她对慕清的感情温润得毫无差错,即便是在最后的对决里亦放弃了杀招,让慕清得了头筹,两人的关系逐渐亲近起来。 这一画面的完美有礼,比较与在冰川之海她对白芨的情感不可控制,才使我真实的看出了这份温润里,都是虚意的逶迤。 她极尽的表现着,大约是为了让慕清喜欢上她。 不知是白芨的嘱咐,还是她自身为祸。 总之,这样一来,她不仅实现了白芨的心愿,也尽量地阻拦着秦时欢与慕清的感情纠葛。 只可惜,慕清一门心思的潜心修道,对于林西凛的温柔相顾,虽是看在眼里,却是未到深处。不平不淡地过了数年后,两人一同下山,处理一件妖魅伤人之事时,慕清终于还是遇见了秦时欢。 我想,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秦时欢在听得我的表白出了冷寂渊的时候罢。 秦时欢的一身血脉养护了我,出冷寂渊时仅仅只是一方枯骨。为了见慕清,秦时欢不惜夺取妖魅灵机,从而来维持一段实体显现的时间。 慕清对这样的她动了心,却依旧不能原谅她这样的嗜杀形举,在发觉一切都是秦时欢所为时,慕清选择了转刃相向,亲手了结了秦时欢这一时的人间命数。而他亦不能原谅自己,在回到干天门时,以静修为藉口进行了闭关。数年之下,察觉异样的不见书打破了闭关结界,才发现,慕清早已自尽身死,一缕孤魂野魄惶然无定地漂浮着。 第135页 不见书讶然之际,想不得太多,保住了慕清的一缕魂魄,将他带到了一即将生产的孕妇之侧,强行摄取了那孕妇肚中的孩子魂魄,将慕清引入了进去。 慕清再度重生回到了干天门,在林西凛的顾养下长大,这一世,慕清对林西凛的感情要深了许多,但依旧未能逃开秦时欢的劫难。 两人再次相遇,命中纠葛的情感是谁也无法阻隔的。一同降妖除魔,一同游歷山川,直至慕清将秦时欢带回了干天门,对着道无尽说要娶她。只可惜,秦时欢一路将妖魅肉身隐藏得如何为深,还是逃不过林西凛一直在侧的一双冷眸。 不同于上一世,这一次的慕清没有推脱,却是拼了命的顾着秦时欢,甚至不惜以自尽的方式想要保住秦时欢,却不想这更加刺激了秦时欢,她彻底疯了魔,祭出手中的殷红窄剑,施展了万法因果阵。 秦时欢有情,所以才会恨,这恨来得太浓烈,让她无法再一次面对慕清的离去。 她把累积了数万年之久的恨意都撒了出来,强烈的恨意让万法因果阵也变得扭曲,整个小东莱山都变成了一副死地。所有的人兽都死去了,被强行抽离的魂魄无依无附地游荡着,黑色的死气浓雾了整个小东莱山,瀰漫了一切可见的存在。 不见书与不见兮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们的携手出现,更让秦时欢难以遏制波动的心绪,阵法因果轮迴之下,深未见底无从着落的恨意直接冲击到了他们身上。 “既然太皓要利用你们,那我也一样可以。”秦时欢愤怒地挥舞着窄剑惊声恨道,“从今以后,我要你们以冥道不生不死之身,诛杀万物修仙问道之人!不可情,不可爱,不可恨,不喜不悲,不痛不苦,一切情绪不可生有!不可亲近,不可远离,唯有天地始终,你们方可始终!” 在秦时欢这一方话下,不见书和不见兮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深深地陷入了万法因果阵里。 林西凛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大约是她和白芨一般无二的模样,不管是上一世也好,还是这一世在道无尽面前尽数秦时欢的身份之时,秦时欢都没有对她有过一丝的愤怒之情。 那一刻也是一样,任由了林西凛冷着眸子一路随视,秦时欢抱着慕清的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踏下了干天门的千步之阶。 万法因果阵在秦时欢离去后,持续了数年之久,等到彻底消散之时,不见书和不见兮就意识到了自己真的就如秦时欢所说的那样,明明知晓对方是自己最为在意欢喜之人,可是心底却生不起一丝应有的情爱波澜来。身体一旦亲近,便会有一股特有的力量将彼此推开,而一旦走远,也会立时感应到,需要返身回去。好似全然的相对两面,不可亲近,但又无法离去。 数年的时间里,小东莱山的游魂散魄依旧环绕于此,黑压压的世界里,不见书与不见兮漠然相对着,不知如何为处,又不知如何为走。 静默了数月时光,两人开始收集这些魂魄,将它们一人一盏地锁进了灯中,沿着千步阶梯,一盏一盏地挂了上去。 这也就是轮迴廊的由来。 轮迴廊建成的时候,太皓再度到来,面对眼前的情况,拧眉不语之下,也没有告知不见书与不见兮事情的究其因果,只安排了一些散仙到来,撑起了小东莱山的场面。 因为不见书与不见兮的无情无感,对于他的这般安排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任由他随行了事,只是希望在夜里偶有放出锁魂灯里的魂魄与之相处的时候,不想被打扰。 太皓应了,随即告知了秦时欢的动向。虽是无情无感,但是对于秦时欢所做的一切,他们究竟是要问个明白,两人安置好锁魂灯里的魂魄后,便追了出去。 这一追,就追了好几百年。 秦时欢本想用不见书与不见兮的命运特殊性来束缚太皓治下的仙界之人,避免在慕清的数度轮迴里,出现因此而产生的麻烦,不想却令自己陷入了不见书与不见兮不死不休的追杀里面,令她在人间也难为行动地找到五方厚土缚魂阵里被封禁的太清灵识。秦时欢遂想再度借用万法因果阵彻底封禁他们,不想就为太皓趁机反借了机会,将她的魂骨反锁在了玄武背上的金天柱里,只余了残存的魂力逃回了冷寂渊,与我眼前上演了一幅魂灭身寂的画面。 如此,才有了我所经歷的一切。 我之所以应承不见兮来到小东莱山,就是想将从此处开始的一切因果纷乱,都由此处结束。 不管秦时欢为了太清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屠戮杀伐也好,算计无情也罢,我都是万般心疼于她的。 比起她所经歷的一切,我觉得我只是沧海一粟,渺小的不能再小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于万般里顾着我,而我,却从未真正的为她做过一件事。 那么,就让我为她做一件事罢。 全心全意的只为了她做这么一件事。 既成全了我的心意,又将完成她的心愿。 无论与谁,都将是好的吧。 卷一贪字卷之第五十章:因果之解 心下思定这般想法,我反握住了不见兮冰凉的手,一时竟也不觉得疏离不适,反是陷入了一种特有的温润安心里。 对上了她清净的眼眸,我心下一时惶惑,也不知当时的秦时欢是如何对这样的她下得了狠手的。 第136页 这样想着,不禁更深底里想起了从万古洪荒一路走来的秦时欢,面对无数神兽,青叶一城,干坤两门,还有帮着姬家一朝而起的征战里,那些死去的无数凡人,是抱着怎样的心绪挥下了手中的赤红窄剑的。 我随着不见兮步履轻缓地来到了胜山脚下的千步之阶。 白色的阶面是干净细磨的灰石,墨体通透,一步阶长七尺,宽一尺三寸,两侧每隔七步则有一尺方径的黑檀圆柱而立,精细的符文布满而上,两端合拢而围,形成了千步蜿蜒上山的轮迴廊。 左右廊下横木每隔一步就挂着一盏漆墨暗尘的锁魂灯。每一盏灯里,都是当年干坤两门横死的冤魂,亦有这些年里,不见书与不见兮自秦时欢手下里拢来的别处魂魄。 这也就是不见兮口中所言的,我索要承受的一切。 秦时欢所带给这些魂魄的伤害,累积的怨恨,我都必须一一去化解。否则我就解不了她所结下的因果更改,也就无法纠正她强摄改变的一切轨迹。 于到此处,我也终于明白了苏浅当时离去时与我说的那句话。 苏浅并非不恨,只是比起对秦时欢的恨来,她更在意的,是青叶一城下,她所珍藏的那些人和兽,能否再为回还,再为生存在这天地间。 不见兮亦同样抱有着这样的心思,想要復原当时的干坤两门,才会一路顾我如此,点我明白。 如果我真的拥有天地间的万生之力,定然是会有拨乱反正的力量,将这些死去的人都唤醒过来,重新归于他们应有的命运旅途之上,也就能将秦时欢这随手打乱的一切都恢復原状。 她自然也将走她该走的路,该走的命! 这命途上,是否还能够有我,我都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我在乎的,只要她能够安然走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心下一定再定,我轻吁了口气,松开了不见兮的手,便觉得她又勾了指尖,显然不愿意放开我。 我讶然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可想明白了?” 不见兮清净的眼眸合着清澈的音色,轻拂起了我心底的一丝涟漪,很快地便又随着风过而平静了下来。 “如何想不明白,”我抿唇笑了笑,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如实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怎么能甘心呢?事实上,我也是在搏一搏罢了,就此博一搏在她心底,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太清重要。” 我撇开了她纠缠的指尖,提起裙裾,一步轻踏,就落在了那通体透墨的阶面上。一步而下,阶面的浓墨黑色就烟气晕色地瀰漫了开来,绕着我的脚面就缠绕了上来,无尽的哀怨气息便涌满了我的心头。这种情绪泛滥不可遏制的感觉我在冰川海底被太皓握住的那个瞬间,随着体内的奇怪灵机涌起有过同样的感受,只是这一刻,我自身所有的感知,都被这阶梯浓墨的怨气掩盖了。像是一条幽深的巨兽之口,被这一步踏出了一条宣洩的缝隙,所有的怨气翻滚着扑将而来,我一时受不住,身子一晃,就退了下来。 这一退,一切怨气便都消失了不见,我嗔笑了一声,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渍,故作轻松道,“我的世界,从来都只有她一人。生也好,死也罢,我啊,都不愿与她脱了干系。若是她不在了,我便也没了活下去的意义。我到底是个自私胆怯的人,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也害怕自己会变成她失去太清后的模样。所以,还是我先去的好!” 言语间我祭起灵机,一身白色短甲随身而走,只护住了要害之处,乌髮高挽束起马尾长垂轻晃,依旧做了我出冷寂渊时的一身轻便打扮。一来去了防卫,予这些冤魂凄魄一份诚意之心,二来,我始终是想以最初的模样来一场,去一遭,若是有幸得见与她,也不算失了我这以嘲风之身存在的本真所在。 “阿宁!” 不见兮大约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唤出声,竟是有始来的带了惊诧之音,她自己也好似不相信一般地抬手捂住了口,讶然极了地不相信这声音是出自于她口中一般。 我本是踏出的身形一顿,心底轻嘆一息,凝眸看着那已经暗流涌动千步之阶笑道,“你看,你的选择是对的。我啊,果然,还是有着这份回馈她的能力的。” 言罢我决然一步跨出,不顾不见兮未完之语,再度踏上了这怨气漫生之阶。 沉重的一声唿吸如同沉睡多年,轰然惊醒而嘆,一阵唿啸风捲地带着哀然的心绪压向了我的心头。 我没想到黑暗来得是如此之快,反应不及下,我捂着心口的压抑窒息感,疾步踏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孩子,你到底,还是来了。” 黑暗中一道沉重浑厚的苍老声音挟杂着无数碎音纷沓而来。 怨气浓烈的黑暗中,无数漂浮的虚影来回拉扯着我的身体,出于诚意,我并没有用灵机护身,不消数息,身上便已是血迹淋淋。 这一声熟悉的苍老音色下,一股力量掐着我的颈项,迫使着我呛开了声音,顿咳之下,我身体里的三方龙魂警觉而动,竟是突破了我的身体,化形出现,分别护于我的身侧。眼瞧了它们嘶吼着就要扑向那些虚幻的浮影,我急忙大声道,“住手!” 龙魂们低吼着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我,随着我坚定的眼眸凝视之下,龙魂们渐渐压低了声音,收住了迸发而出的龙魂气息,只警惕防卫地护在我身侧,淡淡地散发着惊白的龙息光芒。 第137页 我的身体也似在青叶城中,空十方的万般折磨下,自行地恢復了起来。疼痛渐渐褪却,我亦想起了这声音是曾在地利苑中听过的。 “是你?”我疑问出声,恍然不解地问道,“你又怎会在此?难道地利苑中的厚土缚魂阵的阵心,并不是你?” “我说过,在问别人之前,你可有想过你自己是谁呢?” 他无形无迹的,只一道虚浮的声音空响着。我只好依着当时在地利苑中时见到的国师模样想像着他的存在。 “我是谁?”再度被触及此处,我心底一阵轻落抽空,不自然笑道,“顶多是他们口中的从厚土缚魂阵中生出的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罢了,而我却自认为是个不知如何为存的可怜虫而已。” “你所想要的依存,可是她?”随着这一句苍老轻问,我的眼前闪出一方悬浮的水镜来,画面中,赫然是一身红衣银髮,手持赤红窄剑的秦时欢。 她一步一踏地走在千步之阶上,每走一步,墨透的长阶的黑气就如同剑刃一般穿透了她的身体,红衣之下的血迹就更浓艷一分,冉冉顺着阶梯蜿蜒而下,淌流似溪水潺潺,无止无休。 这一幕,如同当时地利苑中的情景再现,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轻裂的疼痛蔓延开来,使我整个人都压不住地轻抖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我惊斥怒道,想不透为什么我已经踏入了这千步之阶,为什么还会给秦时欢带来这般痛苦的局面。 而她,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是为了太清,还是为了我? “她身处自己的因果之中,万般种种,皆尽是她自己一人承受,旁人顾不得,你,也顾不得。”苍老的声音浑浊一顿,续道,“你想要为她挡去一切因果错种,这是痴。你顾念她的一朝温顾,知晓她心有所念,亦不肯放手,这是贪。杀意为恼,欲斩空十方于掌下,这是嗔。贪嗔痴而为,便是妄。妄念顿生,就是无尽的苦海,自渡它渡,难渡你我。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一步踏出,拂袖环顾而转,只想找出他来,奈何他就似这黑暗的一体一般,根本叫人毫无着力之处,无力之感侵袭而来,我颓然地盯着水镜中受尽折磨的秦时欢,悽然弱了声音,“贪也好,痴也罢,我不过是想她好,这也不能么?” “你自有你的妄念需渡,她亦有她的一念贪嗔难渡。若能破得这般妄念,自然苦楚消除,求所得,而所得。” “如你这般说来,岂非叫我放下与她的一切?放下与她枯骨在冷寂渊底数万年的相处,放下与她男子身处的欺骗,放下与她战神之身的缱绻欢喜,这怎么可能!怎么又……能呢!”我愈说愈见酸楚,扑过水镜之面,想要碰触与她,想要止住她那恍若不竭的殷红血色。 她看起来那么痛,我怎么能忍? “心结难渡,是耶非耶,皆是正理。也罢,随你去了。”他苍然一嘆,空响的悲悯瀰漫而来,“一切因果之数,皆已算不清缘由了。只不过,无论你想怎么做,或者又怎么做,这一旦做下,便是因。秦时欢本为因果之命,所有的因和果,她都将承受其中。你一旦造因,那么随之而来的后果,也将由她承受,你可想了清楚?” 我贴着冰冷的水镜,触眼所及,是她撑不住的身子倒了下去,挣扎了好半响,才依着手中的赤红窄剑,撑起了半拉身子,低垂的眼眉被散乱的银髮尽数遮掩了。 我想起那时在地利苑等她的时候,心底空旷的可怕起来。 我好容易等得她回来,我一点儿也不想与她分开,一时一刻都是不愿的。我更不愿的,是她受到任何的一丝伤害和痛楚。 “如果我的妄念除却,可以让她欢喜得太清顾承,可以不经歷冷寂渊底的万年离别,可以没有青叶城的杀戮,亦没有在重逢之后的再度生离死别,那我愿意去捨弃对她的这一份妄念。”隔着水镜抚上她的身形,我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迸出了这些话来,泪水早已模煳了我眼底深处的那一抹刻骨为痛的殷红之色。 “那你唯有以这并不完全的天命之身强摄出万生之力,去扭转她所种下的因果轨迹,这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任何人都不能预计,你可还愿意这样做?” “我的选择从来就只有一个,无非也是这妄念之中的一个罢了。”我轻然一笑,忽然觉得有着一丝可笑,但同时又觉得有着那么一丝安慰。至少里,我遵从了我所有的心有所念,也做到了最后。 唯一,大约不甘心的,是她,没有我所期望的那般在意我罢了。 那是她的选择。 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既因此而起,由此结束,来去一场,因果成空,也未尝不好。”轻挽起唇角,我释然一笑,最后极尽眷念地抚着水镜里无法触及的她,溘然轻言了最后一语。 “好。” 他一声应承,苍老的音色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放任了接踵而来的灵机侵蚀,在一片彻头彻尾的空茫感觉里,我奉上了想要改变秦时欢命运的决心,交付了我的所有。 这沉重而又虚浮不定的世界,终于安稳地落了下来。 卷一番外卷之第一章 “混沌初开,天地为茫,天命为主,地脉为辅,是为始终。始终轮迴之径,有论方圆,实为因果互通之境。”我从一睁开眼,并不清楚心底这浮起的一段话语所指为何,只知晓,我的一身形态,与环绕视之的它们是不同的。 第138页 它们或有飞翼双爪,尖喙彩雉;或有长毛披散,四肢着地;或有身长数里,蜿蜒盘附,而我,仅是小小的一团,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四肢蜷缩在身前,平静地透过清明的天地初生的混沌灵机结界看着它们。 它们眼眸不同为色,皆尽带着臣服敬仰的神色跪伏与我,一条修长的身形踏过它们自行让开的一路行径,眼眉含笑地俯视着我。 许多年后,我才可以一方名词称之他为命运。而它们,则是最初于掌控万物灵机的神兽。 “我原以为会一直孤单,倒不想混沌之境并非无情之物。”他轻抚着我身外的混沌结界,温顾而悲悯的看着我,一张清颜明媚里透着欢喜,轻嘆而道。 这副容颜让我记了很多年,也追了很多年,以至于在我渐长的时光里,第一次遇见太清那张容颜时,便停下了所有的脚步。 命运在说完这句话后,便随风化了身形,一阵了无烟尘地散了去。 我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里。 在结界里不知沉睡了多少年,再为醒来的时候,守护在侧的依旧是无数的神兽。 这些神兽所饲之力,不外乎风云流水,山林草木,各自为机,各具形貌,多数为灵机附存之地不得离去,亦有少数灵机强大之辈,能够脱离一段时日。比如眼前的一头龙首鳞甲披覆的四肢巨兽,一尾末处生出分叉,好似了双尾一般。 它所掌具的便是嗜杀之心。没有形具的万物灵机之体,是不受束缚的。 大约是这嗜杀之心惹起了它的好斗之意,它见我醒来,便沖了过来,呲牙低声一吼,露出争斗之意。 我咯咯一笑,幼儿的形态好似生长了一些,有了人类三四岁的模样。这一伸手就探出了混沌结界,一抓就揪住了它的犄角,戏弄意下,翻身落在了它的背上,抓着它的犄角任凭它如何跳动撕撞,一直再没松开过手。 这样它一路带着我翻天覆地窜着,不是撞上巨大的山脉,就是沖入幽深的海底,在密林中剐蹭,在沙海中绞腾,都未将我甩下身来。不知闹了多少岁月,它终于疲倦,我亦庆幸这混沌之身是如此强悍,竟也将一路撑了下来。 我给它取名猰貐,它亦乖顺地服从了我的话,背负着我往回行去。 这一行,一切就在遇见太清的那一刻静止了。 那时,太皓正带领着一群人游猎普通走兽为食,太清远远跟在行伍末处。诸人看见飞行的猰貐时,皆尽警惕大作地变幻阵型,乱箭向猰貐射来,而太清亦在归行的途中,惊仰起了脸。这一张脸,我在沉睡的时光里惦记了无数次,如何能为不记得? 猰貐不肯放低身子任由他们射杀乱刺,本就嗜杀的心思更加浓烈迸发,全然不顾我的阻止,血盆大口地撕咬着这些半神之人。 那张容颜轻眉眼下的濯雅温顾,使我在猰貐的背上再也待不住,一个撒手,就从猰貐背上重重地落了下去,可我到底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模样,虽是有混沌之力所在,却是从未走过一步,一时跌落,竟再难为协调身体站得起来,而这时白芨一族的半神之魔亦是赶到,两厢厮杀之间,白芨趁机将我偷偷带出,未过多久,太皓与太清亦是赶到。 这就是我和他们三人的初次相遇,而我,也从那时有了自己的名字。 时欢。 这两个字,是太清写出来的。 白芨救出了我,太皓出于对白芨第一眼的情愫暗生,表面上是应了白芨顾养与我的做法,暗地里则是一直想为利用我的力量。 白芨想不出如何叫我,太清却在我一直不落的眼眸里,悄无声息地写出了这两个字。 不知是因为这张容颜,还是因为这个名字,使我更加地想要亲近与他,在逐渐长成的时光里,将他一直认为了是那个与我说了第一句话的命运之人。 我是被缚魂索圈住颈项长大的,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太清生出的万般亲近,这使得白芨很是介意,明明是她救下我的,而我偏就喜欢与太清玩耍。 太清沉静而静雅,多数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与我说话。一般都是他说我听。我不知是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开口,总觉得这样听他讲着那些细碎琐事,就很是满足了。 直至某一日,白芨哭着跑过来,抱着我压着声音道,“丑八怪,我怎么就会那么在意你呢!” 她叫我丑八怪,是因为那时我既不说话,亦在长成的过程里生了很长的毛髮遮住了全身,唯有一双可算清眸的眼能视人。终日里,我只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等着他们来,白芨来时我很开心,太清来时我就更加开心,而太皓来时,多半带着不同的半神之人与我持剑对练。于我,其实这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至少,在来日里,我的一身技击征战之术,与我带来了不少益处。 太皓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但在当时,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只因为他手中那条缚魂索。 白芨的突然言语让我惊然不解,并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可就在那时,太清看到了这般画面,也听到了白芨所言。 在我无辜不解的神色里,太清张了张口,好半响里才叫了白芨出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就听得太清立在白芨面前,对着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后面的话在我听到这一句时被心底陡然轰鸣放大的心跳声遮掩了,我无法再面对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的画面,飞也似地逃了出去,愈跑愈快之下,我的身体火灼一般地滚烫了起来,周身泛起烈烈火焰,渐渐地烧透了我的身体,蔓延了无边无尽的火海浓焰,一直持续了七日七夜。 第139页 我从灰烬中清醒意识的时候,就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耳际里是白芨带着哭腔的声音,“时欢,时欢……”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好似要肯定我是否存在一般地急切而担忧。 我心底酸涩着不知名的感觉,看着不远处的太清,他眼底的一丝隐忍担心使我更加泛滥了这份感觉。我抬起了手,慢慢地抱住了白芨,轻轻回应着她,“我在。”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了自己对太清的感觉,也在这时明白了白芨对我的感觉。 一个是我不能,一个是得不到。 太皓是喜欢白芨的,若我回应了她这份感情,太皓会利用缚魂索做出什么事,我完全无法预料。 而太清,他无法回应与我。他太软弱,不忍伤害白芨,亦不愿太皓知晓白芨对我的感情,故而,只能选择无视,不争不取。 我如何看不透他这般心思,所以,为了能更加接近与他一些,我选择了对他三叩首,叫了一声师傅。 只可惜,白芨对我的日益亲近,并没有瞒过太皓的眼睛。 我在那场烈焰里化身而走,有了一身不算差的容颜,亦能够完全掌握了身体里的混沌灵机,太皓更为了置我于死地,不断以缚魂索控制我去征战,期以我身死,而断绝白芨对我的在意。 太清自然放眼不过,遂日夜同我随军征战,而白芨在太皓的野心下,不得已回到了自己的族中,与我们成了敌人。 乱军于中,我犹自手下留情,并未杀戮任何一人一兽,太皓为此很不满意,遂设计使得太清身陷险境。惶急之下,我为了保护太清,以血脉之剑红莲斩杀了第一人时,我心底便更加奠定了这份决然的心意,但这也使得我很痛苦。一方面是对于缚魂索的厌恶和想要逃离,另一方面我急于印证太清到底是不是命运,如果是,他怎会如此不济无争,如果不是,我这一份情又该如何为放? 就在我挣扎不休的时候,太清在困兽之战前夕对我表述了心意,这使我意外极了,但又十分欢喜,遂摆脱了这份挣扎,只想全心全意地帮他的族人做完这一件事,助他们得到彻底的自由。 事实上,在我的不断征战冲击下,神兽们便已经妥协了半神之人的存在,不再随意玩弄凡人,而是彻底随他们自行平衡规则。然而,太皓太过贪心,并不想就此罢手,遂设计了困兽之战,这也就是当时阿宁在万法因果阵中看到的那些虐杀毫无反抗之力的神兽画面。 也是在困兽之战中,我第一次地意识到了太清真的就是命运所化。 人类的初次出现,就是他以我和他两人的形态为蓝本早就而出的,他之所以要化身人类之中,就是想知晓这种形态的存在到底会衍生出怎样的一种命运,不想,却因为我不知名的介入,一切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而他,也道出了我所负就的天命之力,就是能够促使命运由始到终的因果之环。 于此,我才在愕然惊惧之下,创就了万法因果阵,强改了神兽的命运终结,使它们以冥道魂骨分离之态存在了下来。 不曾想,万法因果阵的祭出,强改命运的力量引出了天地本存,以证天地规则的,与天命之力相生相剋的厚土缚魂阵的改变。 厚土缚魂阵本是命运借用来圈养人类既循天地本则的阵法,在我万法因果阵因果作用之下,亦变得可行可见地毁灭着阵法所固养的一切。 我已经亲手诛杀了与我血脉相连的神兽一族,如果再由此阵毁灭了人类,那我该怎么去存在?该怎么去面对太清和白芨? 我找到了厚土缚魂阵的阵心所在,就是一方洞窟深处,为九方龙首之魂守护的幼儿之身的阿宁。 我孤身仗剑地闯入了阵中,以天命之身的混沌灵机想要破坏此阵是为难上加难,不得已我再度祭出了万法因果阵,期以因果强行改变一切因果始终,不想却为此惹得厚土缚魂阵更加扭曲变化,几乎反噬了混沌初开的因果。若是混沌因果为变,那么一切都将不復存在。在这紧要关头,一方幼儿之身的阿宁忽地清醒过来,将我拽出了厚土缚魂阵。 阿宁不仅救了我,也稳定了厚土缚魂阵的变化,毁灭之力陡然消散,竟散发出勃勃的復生之力。 太皓太过为贪,竟想出太清背叛要被处斩的消息,我虽然知晓太清就是命运,但也仍是不能肯定一路汲取了神兽力量的太皓到底会强大到如何地步,当下狠心打散了守护阿宁的九方龙魂,带着她回去应对太皓,并同时嘱咐一直守候在洞窟里的白芨回去调半神之魔一族,以防意外。 我带走了阿宁,与太皓对峙的时候,厚土缚魂阵再度勃发出毁灭之力,太清为了压制厚土缚魂阵的毁灭之力,不惜以身自毁,想要封禁厚土缚魂阵。我如何能为同意,强行阻止之下,自身受了重伤,亦使得太清不得已以身裂五处的代价借用天地五行之力,分别封禁了厚土缚魂阵,这才阻止了更大的毁坏力度。 我身受重伤之下,无力抗衡太皓,白芨为了我,不惜答应了太皓的求亲,换取了我的一段喘息时间,我趁机带着阿宁坠入了天地间里唯一只死物存在的冷寂渊,躲藏在最深里处,以逃离太皓的耳目追及。 在冷寂渊底,我想着这一切,愈发觉得不甘心,不管是以命运之身的太清,还是以半神之人的太皓,我都想问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第140页 阿宁由于失却九方龙魂的保护,又身在万物不生的冷寂渊底,我没有办法,唯有以一身血气固养着她。 阿宁这个名字,也是我为了期以平復这份不甘心,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妄自去问个明白。 只不过,冷寂渊底灵机难復,而我又以血气固养着阿宁,身子便愈发好得慢了起来。数次我在渊底深处希望恢復身体,都不能维持长久。还被阿宁发现了一次,这令我十分惶恐,生怕被她发现我刻意隐掩的身份。与阿宁相处的越久,我就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世界愈发淡然,连同那份不甘心也渐渐磨灭了。 我喜欢与她的相处模式。我想安静的时候,便躲在生死树中休憩,她也不来打扰,自顾自地以与生俱来的力量唤醒着渊底死寂多年的枯骨。若是我躲得时间久了,她便会耐不住性子,惹出些大的动静来,让那些庞大的傢伙来撞生死树吵醒我。见我醒了,便如同一只小猫似地贴了过来,安静的任我罚也好,打也罢,都睁着骨碌碌的一双眼,水盈盈地可怜戚戚地讨着饶。 我也真气不起来,多半说她几句也就罢了。她便得了便宜,趴在我的膝盖上,娇着语调央我说着故事。我心下里如何不见得温软,也就顺了她的意,随口捏了些许个故事说与她听去。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却温温顾顾的暖人心气。她孩子气的时候,总能叫人无法生气,又心生万般怜惜。愈来愈多的时间里,我会安静地陪着她,看着她一团幼儿的粉色嫩嫩,偶有的时候我会想起那时在结界外面注视我的命运容颜,也有的时候会想起白芨。白芨也总会是这样温顾地对待我,从不生我气,从不与我闹别扭,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我,会一直保护着我。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会想起太清和太皓,心下里便会不舒服起来,连同白芨的万般为好都散了去。这也就是白芨再为见好,我也无法喜欢她的缘故。 那日里,阿宁恰巧撞上了这么个不好的时刻,非要粘着我,则是被我一掌打入了冷寂渊底,再为而出的时候,先是一团黑骨的黑凤凰铺展着双翼而出,接着那尖锐的巨喙就张了开来,露出阿宁粉嫩的小脸来。 我气不过她这般难缠,指尖一划,点起这黑凤凰生前的黑炎之力,顿时烧灼到了阿宁身上,以此想小小惩戒与她。不想就此竟惹出了她的一段化身之机,于此,我也才想明白了,原来阿宁也是天命之身。 阿宁随着烧灼万物的黑炎蔓延,哭着叫着跌落了冷寂渊底冰冷的沉水里,不知过了多久,哗啦水花四溅声里,浮水而出了一方娉婷之姿,乌髮长垂之下,遮住了□□的身体。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方令我惊怔不已的容颜。 这就是当时阿宁化身的情况。想来是我先前凝聚身形时被她看到了,故而她才会化身成了我的模样。 我惊讶极了,更惊讶的却是她一步漂浮过来,像是幼儿般顺手极了的勾着我的枯骨颈项,蹭过来故作可怜道,“师傅师傅,阿宁喜欢你,阿宁知错了,师傅不要罚阿宁了,阿宁好疼的。” 我惶然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哪里,眼眉所及的是生死树上如同繁花盛开一般地绽放了无数莹蓝色的树叶,然而那些并不是真正的树叶,而是一只只扑闪着翅膀的蓝叶之蝶。 这奇异的景象让我压不住心底因阿宁口中的‘喜欢’而泛滥起的感觉。 曾几何时,我也曾在心底这样的告诉自己是如何喜欢了一个人。 “阿宁。”我尴尬地轻唤了一声,稍稍推开了她。 “师傅?”阿宁不解迷茫的眼眸我记得很是清楚。 “你所谓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那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呢?” “真正的喜欢啊,就是愿意把整个一颗心都愿意给他。” “那阿宁愿意把整个心都给师傅,师傅会喜欢我么?”她微微翘了翘唇,眯着眼笑道。 “阿宁,你还小,总有一日,你会遇到那个你愿意把整颗心都给他的那个人的。”我那时抚了抚她的乌髮,心底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心思。 一来是觉得再与阿宁这般相处下去,我不知晓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二来,对于太清的不甘心,纵使在这么多年的冷却之下,我依旧是不能释怀。 只可惜,我万万想不到这份不甘心,还会引来更多的不甘心。 我不甘心好容易与太清重逢,即便他是那般欢喜待见与我,却最终与我兵刃相向,亲手刺了我一剑,而后又自裁身死。 我不甘心再度相逢,他冲破一切阻碍,万般顾着与我,又再次为林西凛破坏,落得身死师门,而我又强摄出万法因果阵,生出了不见书不见兮这等脱离天地法则桎梏之人。 我亦不甘心这一世里,竟是他先移情于林西凛,而我亦喜欢上了阿宁,他以身死魂消的代价替我融合了身骨分离之状。 我更不甘心的是白芨也最终妄入了贪念之中,竟以厚土缚魂阵再度束缚与我,以至于阿宁被空十方折磨,被不见兮带走至小东莱山。 我最不甘心的,便是阿宁这个从头到尾护着我的人,以一身天命万生之力,将我所造的因果更改都生生遏断了。 她不仅断了我造的因,也断了自己的一条命,从而换就了一个她所想要给予我的果。 第141页 这花开遍地的果实里,唯独,没有了她。 万物为生,若仅依循规则,不生贪,不生嗔,则不生痴,亦不陷妄。 若非命运妄加新生凡人,则不会有半神之仙魔,亦不会有后来一切。 若非我妄念命运,则不会因果横生,强改命运轮转,便不会早就身旁之人都苦陷入无尽的痛楚里。 太皓便不会想利用我,亦不会惹出困兽之战,牵扯出阿宁的出世,更不会让白芨化出林西凛。神兽不会覆灭,青叶城不会残败,小东莱山更不会数百年里为冤魂缠绕。而人间,亦不会妖魅横生,互为争夺。 一念为贪,而无尽苦难。一字为嗔,而诸方肃杀。一心为痴,而万般纠缠。 妄念所及,万生为妄,轮迴不休,生死不止。 若是我知晓,我会以战神之身,那般深刻地恋上阿宁,我可还会狠心捨弃与她,强行去求得那么一份不甘心里的妄念横生? 世间并无可悔弃之路,我亦不会悔。如果再走一遍,我仍旧会走这样的来时路,仍旧怀揣着对阿宁的这份愧疚和难堪之心,想着她,念着她,找着她。 我始终相信,她不会就那样消失了去。 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而我,也会等着她。 卷一番外卷之第二章 阿宁以小东莱山的自身毁灭换来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本承受着这些冤魂怨气的反噬,意识痛觉里忽地就感觉到了阿宁的目光,但是我看不到她在何处。眼前一片混沌浓雾怨气的小东莱山,一寸一息地以可眼见的速度地变化着,通透漆墨的阶梯也都渐为恢復成了白玉之色,廊下的锁魂灯一盏一盏地碎裂着,那些怨气冤魂心性平淡地朝着山顶涌去,我心下里直觉里地也朝了山顶奔了而去。 被白芨强困冰川之海的厚土缚魂阵中,我脱困时便已耗了太多的灵机,如今又在千步之阶上仅仅护住了心头血气,来到山顶时几乎是强弩之末,痛楚已经让身体变得麻木,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更加心颤欲裂。 当初阿宁给我看的那方方物志此时正打开着,比自来的书卷模样张大了数倍,几乎占据了整个干天门的道场,平铺的画面里是烟云缭绕的奇幻之境,冤魂怨气们凝聚的浓雾正在被这一方奇幻之境倒吸进去。 阿宁的嘲风之身,便悬浮在那方物志正中,一身白衣逆舞而起,虚掩的眉目轻阖着,唇角飘忽着一丝安心的笑意。嘲风本身的庄重神秘在她这样的表情下更加浓郁,让人心生了万般不敢亲近的静穆之感。浓雾玄墨如蛇地拉长了身形隐掩着她,令我觉得十分惶恐惊怕,好似她随时可以离去消失不见。 我忍不住唤了她一声,踏前一步,欠了身子想要更接近她一分,“阿宁……” 她毫无反应,立于旁侧一直仰望的不见兮却是回过了头来,眸眼里满是清净的意味,薄抿了一双毫无血色的唇道,“你来晚了。” “不!” 我自然是不相信不见兮的话的,疾步跑了过去,掌中红莲扬手就是一噼,不想就万般顺利的噼了过去,砍在方物志上,放佛陷入一种无尽无底的感觉,没有被强制吸纳,就只是一种单纯的无尽无底,无可依从的感觉,令人心底升起无限的害怕之意来。 “地势卷虽由你口中为凡人所争,事实上,你也没有见过,对不对?”不见兮转直了身子,径直面对与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是。”不见兮并非无缘无故会说起地势卷的人,落在那不断汲取冤魂怨气的方物志身上,我忽然想明白了,低声急口道,“难道这方物志,便是地势卷?” “阿宁乃上古厚土缚魂阵的天命所选,地势卷出世,亲近与她,也是自然。”不见兮立在我三步之外,一身肃立如冰,清净的眼眉落在了我身上续道,“苏浅舍了一身万妖之力,将龙魂还予了她。而我,亦捨弃了不见书的牵绊跟随了她一路,趁机点醒与她。这一切的代价,无非是想让她重新启用地势卷中的万生之力罢了。因为只有她掌控的这般力量,才能使得我们失去的一切重新归復回来。” 不见兮顿了顿,一步轻踏,再为欺近道,“有些事,明白的太晚,便就是晚了。你若再想要用万法因果阵来改变这结果,那么自然是会毁了她这般捨弃自己也要化解你的因果之劫的心意。” 说话间,天地忽地生出一股清朗起来,小东莱山的一片浓雾怨气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尽数被这方物志吸纳了个干净。随着这一片清朗漫下,方物志旋转着身形缩小了下来,而阿宁,竟在我的眼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心底惊颤不已,尖锐的疼痛像是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强撑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满目愕然地扑倒在地,只呆然为怔地看着地势卷恢復成了方物志的大小。 不见兮一抬手,将恢復原状的地势卷递了过来,轻嘆着俯下了身来,轻蹙着眉心看着我,“这感觉一旦回来,真是令人不知喜还是悲了。我做回了我自己,可是,却失却了我想要感知的那个人。” “不见书么?”我呆滞地接了话,心下里想着她与不见书跳脱万物桎梏,怎会轻易如死? “阿宁已经将你所造的因果尽数改变,亦将你……罢了,还是你自行感知吧。”不见兮抬手将地势卷递进了一些,“无论如何,我很感谢她,感谢她尚是一个有情之人。只是她的命运,就和阿书一样,已经难为人测了。地势卷总归亲近与阿宁,你带着它,总比盲目的去找要好的多。” 第142页 “那你呢?”我接过了地势卷,担心地看了一眼不见兮。心下里也终于明白了阿宁的消失在不见兮的话中证实下,意味着我并不是真正的失去了她。 “阿书为阻拦太皓,好让苏浅回去找你,也不知两人一路斗去了哪里。如今,这世外之身已经得到解放禁锢,如果还为太皓相对的话,我并不看好结果。但是,我总归在这小东莱山等他。”不见兮微微扬了扬下颚,眉间凛冽里又饱含了温柔之色,一直以来不见颜色的情绪里,婉转清雅里而又坚定决然,“一日不来,我便等上一日,一年不来,我便等上一年,如此,总会等到他的。” “为何不去找他?” “小东莱山是我们的根,我与他约定过,若是厌了这人世间,便还要回来做这小东莱山上的一颗顽石,见风见雨,观日听月地随着这日月年轮,一日復一日地守在这里。直至那一日随了风去,化了尘埃,便也就应了一同生,一同死的约定之言了。”不见兮说完,淡淡一笑,身形一转,轻步而踏地走向了山林深处,一身清骨透着凛然决意,随风漫漾了过来,让人心头难以明说地觉得难受。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势卷,想起的却是我以太清之身在姬家墓葬甬道时与她说的那介绍自己的话来。 喜好游歷,观世间之瑰奇所在,这是我一直以秦时欢之名,太清之身对外宣称的形象藉口。 地势卷在阿宁手中展现出的特性,以及方才的一段画面周显,让我觉得万物之命运,并非简单因果可造。它恰到好处地行使了它的使命,助阿宁这一不完整的天命之身造就了眼前的一切,我并不认为是巧合,而只认为是命运。 想到此处,我心下里不禁忧心起来。 地势卷已是如此为巧,那么天命卷是否又会横生波澜? 地势卷不仅有着以方物志出现时的记录之能,亦将阿宁这一新生世界完全囊括在书卷中展现了出来。 在我摊开的地势卷里,完全可以清晰地看透了一切万物万象,命运纠葛之相。 太清在人间的一缕魂魄消失殆尽,而在地利苑、冰川之海两地解放出来的灵识已被太皓所占据的太清身体融合,故而到此时,这个世间已无太清,唯有的只有青叶一地,还有另两方不知所踪的厚土缚魂阵封禁的灵识所在。 五方灵识,已去其二,一在青叶,余下之二不知所踪,我并不认为太皓会就此罢手,但是阿宁造就的眼下一切却又让我不得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太皓仍旧是仙界之主,而此时的仙界如同凡人修仙之境一般,不过是目前最为高深的修仙之境罢了。亦有生老病死,身陷轮迴。 凡人之地,姬明夜并没有与姬明宗争取王位,而是自行远离了邺城,来到广陌建立了以术法言律着称的法自门。 青叶一城人兽皆尽復活,空十方掌管了青叶城,成了千机门的门主,逐渐独居一方,渐成势力。 小东莱山恢復了原状,却不再是当时的干坤两门,復活之人心性变化,更是为想要一时风流快活,四散而去。不见兮掌管着残余之众,将干坤两门并与一处,等着不见书回来。 颜良则带着小狐狸衮衮一直浪迹四处,也不知他到底算得什么心思。 对于这个人,我有着一种很深的恐惧,极力地避免着和他的直接接触。 太清没了,林西凛也没了,苏浅亦不在了…… 剩下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以自己的轨迹生活着,不记的有我这么一个人,亦不记得阿宁的存在。 这就是阿宁对我最大的惩罚。 将我从这个因果轮迴里,彻底剥离了出来。 我可以感受到世间万物因果之序变,却再无法拥有改变它们的力量。 我将只是一个存在的旁观着,不可参与其中,无法再为之任性行事,这也就是阿宁对苏浅和不见兮的一个承诺。 阿宁彻底保护了她们想要保护的东西,以封禁我的因果之力为代价。 想透这一点的时候,我也明白了不见兮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由我自己感知来的话。 不见兮想让我明白的,是阿宁看似保护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封禁了我的因果之力,说到底了,还是为了最终保护我而已。 接下来,该如何走,我在小东莱山想了许久,阿宁恐怕是希望我万般由性,走一处,行一处,当真如了无往书院的院主游歷人间,广肆风景瑰奇,利用地势卷之书描尽绘,将这天地之间,物我之外,皆尽经歷一处。 如今封禁着一切的地势卷就在我的手上,可以说,除却了不见兮,便只有我一人知晓阿宁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我一定会找到阿宁。但要寻她,必然就要从厚土缚魂阵着手。 青叶一城的厚土缚魂阵为苏浅与阿宁身处融合,而其中的命运灵识却并不知去向。太皓占据着已经融合了两方灵识的太清身体,恐怕迟早会因灵识唿应,而惊觉其中的关键,一定会再度寻找机会融合五方真正的命运之身。即便他不想找,恐怕也是会有人找的。想到此处,我唯一想到的人就是颜良。 地利苑中,正是因为和颜良对阵不利,我才会想要将枯骨之身与魂力融合起来,他的力量不仅可怖,更是千变万化,人亦可随心变幻万物,若非心境熟悉万分,恐怕根本难为分辨。 第143页 目前我所最为担心的两人,便是拥有命运两方灵识的太皓,以及无可预知的颜良,而我,最大的有利之处,就是他们并不认得我。 我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尽快找到另外三方命运灵识所在,那就是刺激太皓体内的命运灵识来感应余下的命运灵识,从而找出厚土缚魂阵,期以可以得一丝阿宁的气息。 一想到要见到太皓,我就觉得万般难耐的烦恶,同时心底又浮起了白芨的脸,一时里,我心下便有了打算,当即背负起地势卷,往冰川之海行去。 卷一番外卷之第三章 再次来到冰川之海,不同于上次与阿宁一起来的轻雪曼舞景象,此时的冰川之海如同风雪征战之场,凛冽如刃,肆虐似剑,风雪织就了一张刃剑之网,布满了整个冰川之海的上空。风雪过里,好似在发泄着无可为压制的杀气,睥睨着一股想要将这整个冰川之海掀个天翻地覆不为罢休的气息。 眼见此状,我亦不敢大意,大损的身体亦只能简化了一件灵机斗篷,将周身都罩了起来,才踏步进入这大为变化的冰川之海。 一走进这冰川之海,周身便为这化作刃剑的风雪刺中,好在其中灵机化散,似有意只在寻找什么一般,并没有见重的杀伤力。饶是如此,一路行过了深处,我大损的身体在这般风雪刃剑密布的冲击下,亦不免觉得有些挨不住。 便在这时,我就觉得眼前多了一道人影,风雪骤然为停,大片的雪花身体也在细碎的声音里凝聚成了一方方明亮晶莹锋锐的冰晶长刃,悬空凛凛地指向着我。在这层层冰剑之后,一袭明黄缎衫曳地的女子疑惑地摇了摇头,神色恍惚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开了眼眸,低声喃喃间,脚跟一旋转踏,人便走了出去。 “不是你……不是你……” 在她渐走的呢喃声中,冰剑攸地齐齐向我扎来,寒光烁烁间我急切地叫出了声来。 “白芨!” 明黄缎衫的女子正是白芨身形容貌,这一声叫出,那女子远走的身形攸地出现在我眼前,一把按住了我的肩头道,“白芨在哪里?快告诉我!” 我眼瞧着她急切的有些扭曲的倾城容颜,心下里闪过不明之感,迟疑地轻道,“林……西凛?” 她眉目一息寒意闪过,杀意凛冽地瞪着我道,“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字?这分明,只有阿笈一人知晓,你如何能知?莫不是你当真知晓阿笈所在!”她一声顿喝,指尖力下,按得我肩头髮疼,眼眉欺近而道,“你说!阿笈在何处!否则,休怪我再下狠手!” 言语间,冰剑簌簌地扎在我的脚面,威慑之气轰然炸开,一如响在我的心际,赫然惊诧林西凛竟然在回到白芨体内后反把握了这副身体的主动,完全压迫了白芨的主神之思。 这般想到,我便想起了当时白芨将我硬生生困在厚土缚魂阵中的境况。 “时欢,难道我真的就比不上太清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白芨一脸哀然,拦在我的身前,阻止着我突破着厚土缚魂阵的禁锢。 地利苑中,我因想着阿宁,故而两次能够从中脱困,这也是因为在更久远的以前,她在最初的厚土缚魂阵中给予了我她心头之血的缘故,才使得我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脱困而出。也是这份心头血,让我能够轻易地杀散了守护她的九方龙首,从而使得她陷入这无尽的争夺之中,惹得她被太皓觊觎,逼迫的难以周全安生。 与阿宁,我才是最终改变她命运的罪魁祸首。 想明白的这一刻,我亦彻底明白了自己对阿宁的真正心意。 “不,”我抬起头,对上白芨弦然欲泣的眼眉,咬定了心意道,“这个世间没有谁先谁后,唯有这颗心的深浅。我原以为我是那般在意着太清,事实上,这一切,在他的懦弱面前,早就变得不堪一击了。余下的纠缠,不过是我给自己画的一方虚梦,贪念难为止休地惹得本就无辜的阿宁深陷无尽的痛楚。我最为对不起的,便是阿宁。我会借这一方理由,贪妄的实现我对她的不舍,不管她原不原谅与我,无论有多痛苦,我都会坚持到底。” “那么,这些年,这一从开始就因你对太清的欢喜铺就的执念,你又该如何面对?”白芨到底掉下了泪来,酸楚地蹙着眉心,不敢相信地锁着眸光深地里的一抹暗色,摇摇晃晃地退着步子,渐为远离了我。 “我一开始在意的便是第一眼见到的那方命运之身,而太清,大抵不过是他的一方替身,至于欢喜有待,我与太清自来未曾持有可见。而我与阿宁,确然是真实相对,相依而存,互为欢喜所见了的。这一份情深情浅,我亦是直至方才,才真正想为了明白。”我细语而道,念及阿宁,心底酸热难耐,既是互为可持的欢喜,又是此刻别离难见的愁意难耐,恨不得一时眼见了她才方解得这一份心蹙难言。 “那我呢?”白芨一拂袖,冷叱而哀婉。 我看着她眉峰惊冷煞气,才记起,她原也是半神之魔一族的继承之子,本该有着万般的骄傲,而不是这般低声下气地央求着一份求不得的心意。 “白芨……”我晦涩难言,亦无法再面对与她,转过眸去,无力道,“我自是知晓你一番心意,只是因缘既已错开,便无法再为回头。与太清,与你,我皆以无法再为回应了。” 第144页 “是么?”白芨悽然笑过了声来,眼泪愈发地止不住了,“既然留不住你的心,我便以这水火金三阵缚你一身,让你如何也得不到那丫头的心意!” 她说罢时,以缚魂索锁住我的玄武乍然轰鸣低吼了起来,整个冰川之海深处都随着回应了无数的低吼之声,轰轰如波,澜起了她一身的冰火之色,三方白赤金的符文法阵鼎立地环绕在了我的周身所在,割离时空的扭曲灵机漩涡般绕来,欲将我撕裂封禁的力量澎湃而来。 “厚土缚魂阵对已经有着阵心阿宁心头之血的我来讲,是不可能再缚住我的。”我拧眉一咬牙,并指点在心口,激出当时阿宁幼儿之身最为纯净的一滴血色,护住了周身,低声喝道,“无论有多惶惑,只要有这一颗心的牵繫,我就不会再走失在这阵法之中的。白芨,你又何必呢?” “不试一试,我怎么能甘心呢?”白芨欺近一步,笑得飘忽,“若你当真惶惑其间,也无须为怕,我自然是陪着你的。” “白芨……”我心下一嘆,不再看她,便专心对付起这三方阵法的作用来。 比起当时在洞窟之中的完整厚土缚魂阵,这三方为离的厚土缚魂阵已是弱了许多,但水火金的五行三方之力却是难为纠缠得许多,我耗费了太多的灵机与之为抗,得脱困的时候,已是大为虚弱,白芨身负自身的水性,加上林西凛的火性阵心之力,亦不见得好的那里去。故而,在我脱困为走的时候,她也没有能力阻止与我,一双眼眸黯淡的让人心底难为安宁。 我一下狠心道,“白芨,与其对我空负心思,倒不如,好好对待了那对你满腔心意的林西凛。” “林西凛不过是我的一魂一魄,如今又与我身合。对她,你莫不是在说笑,还是诚心讽刺于我!”白芨恨意一凛,瞪着我道。 “魂魄离身之术,又不是没有先例。更何况,她本是鸱吻之魅,若你将她本尊归还与她,并不是没有可能,不是么?” “你不过是想摆脱与我,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白芨再度冷嗤,不屑于我的言语。 “随你。”我实在可怜林西凛那一腔心意,但比起白芨与我,我又怎有得资格去谈论他人因缘纠葛呢? 想到此处,我愈发觉得自己万般可恨,一路走来,竟是负了无数人。 这番心思思及,我瞅着眼前占据了白芨身体的林西凛,猜测着到底是白芨听了我的话归于了林西凛鸱吻之身,还是她究底里地彻底被林西凛占据了身体魂力的上风。 疑惑间,我尝试性地开了口,“那你记不记得,秦时欢,或者阿宁?” “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林西凛微微挑了挑眉道,“你休要打岔,快告诉我,白芨在哪里?” “那么太皓太清,空十方不见书呢?”我需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就不记得那些存在了。 “太皓不是那个仙界缠着我家阿笈的混小子么,你扯他做什么!”林西凛警惕地瞅着我,“莫不是他派你来的?” “并不是,我是白芨的朋友,我也是来找她的。方才,我还以为你就是她呢,不然又怎会叫出她的名字来?”我忙故作尴尬地笑了笑,摆手道。 “难道你是空十方……空十方不过是个凡人,若论求长生之术,倒还有些道理。但是阿笈自来不理外人,你来也是无用的。”她松开了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续道,“看你也是个修行之人,怎地就随了凡人的行伍,替他们求些长生障目之术了?至于那不见书又是何人,我怎地没有印象?” 林西凛对太皓和空十方皆有印象,对不见书却毫无所觉,看来,她是阿宁封禁一切之后才有的这些记忆存在。于此,我也算是彻底相信了阿宁所付出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了。 “那是我多年前的朋友,曾与我提及冰川之海之行,我以为林姑娘你有见过,故而随口一提罢了。至于空十方,不过是故人所託,对他有所照顾罢了。长生之术,本就凭着机缘,我们这些修行之人,亦颇为难得,更何况是凡人之身,姑娘也不消多心了。”我随口解释着,一旦确定林西凛亦不知晓前因后果。从她口中亦得知,就算是忘了前情因果,太皓对白芨的纠缠还是有所延续,那么我就此为突破口的决定便就是对了的。眼下,唯一要确定的就是林西凛与白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好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我与白芨亦是多年前认识,是自幼的好友,十几岁那年我游歷四方,与她少有联繫,联繫之中,她亦有提及林姑娘你,所以我才会猜测姑娘你的身份。如今,再度回到冰川之海,十分想与她见上一见,但从姑娘的语气里,好似白芨她不在此处了。敢问,白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来?”我一番话说得既圆了上面的话因,又撩开了白芨之事的起承之因。最多,林西凛会怀疑我与白芨是否是真的自幼好友的关系罢了。 “自幼的好友?” 林西凛果然问出了这句话,而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卷一番外卷之第四章 “是。” 我简单与林西凛说了幼时与白芨相处的过程,其中亦有太皓的踪迹,唯独省略了太清。我怕略过太皓的事情会引起她的疑虑,故而并不作假地全数说了出来。 第145页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一套说辞来说服我相信你?”林西凛笑了笑,捋起耳际的一缕散发,悠悠然的语气里有着细微的锐意,“我印象中的阿笈,可不似你口中所说的那般温和兼顾呢?” “可是,你还是喜欢她,不是么?”我撩着林西凛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果然她眉目僵了一瞬,所有的淡定气息便都散了,整个人都幽冷了起来。 “我啊,原本不过是这冰川之海深处里的一缕幽魅之息,是鸱吻扑灭地心之火后,无法存留的魂力衍化出来的精魅。”她似是陷入幽远的记忆里,淡淡的一抹幽蓝之光在瞳眸深处暗涌着,轻漾着不知深浅的记忆之花。 “地心之火封禁之后,海水变得愈来愈冷,鸱吻的灵机不足以让我继续衍生强大,我便上浮到了海面,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静坐在冰川海角的阿笈。”林西凛浮起极淡的一抹笑意,温柔缱绻的意味里,她身下的冰川一下子就融化了,整个人半浮在了冰冷的海水里,褪去了一身明黄的缎衫,冰甲似的鱼鳞在她身下蔓延,倾覆了双腿,形成了一道奇异漂亮的鱼尾,晃着亮眼的鳞片冰光。 她就像是一尾人鱼,光裸的肩头贴近着冰川海面,修长的颈项张望着某处,有着亲近的眷恋神色,用着一种初生为灵的语气道,“她就在那处弹着琴,冰川雪海里那一抹明黄的优雅清幽,美得令我心生震撼 ,永远也无法忘却。” “我就这样游曳在海水里,不敢亲近与她,静静地在此守候了不知多少年。”林西凛抬手掬起一捧水色,清亮的液体从指缝中流走,像是串珠坠落,清脆地砸在了水面之上,激起了言语间的细碎碰撞之音,“她从未看过我一眼,直至那一日太皓的到来。” “我讨厌太皓这个人!”林西凛的声线里骤然乍起一丝尖锐,急切地表明着对太皓的厌恶感,“他对阿笈的眼神令人讨厌极了。不过也正因为他的出现,阿笈才看了我一眼,也是这一眼,令我十分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林西凛说到此处,眼眸一转,于水中微微仰望着我,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自嘲之意,“我犹记得,太皓与她说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随后她便十分关注与我,更是赋予了我她的一魂一魄,让我这一身无可依附的精魅之身化作了实体,凭着她的模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轻轻一嘆,眉目也低敛了下来,盯着冰澈透明的海水之面婉转而道,“只可惜,这些记忆我都记不得了,唯有的记忆里好像是我冒昧地亲了她,惹恼了她,于是,她便不见了。” 我听着林西凛这些断续的话语,想着阿宁的举动并不是抹杀,而是生生地掐断了有关太清,她以及我的存在,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人记忆里有着不完整的空缺,但我并不确定是林西凛一人仅有,还是其他人也都有着这同样的反应。 “所以你才以风雪灵机四散地寻找着她?”我压了压心思,暗中祭起了灵机,侧步微凛地暗防着一道逐渐欺近的灵机,低声道,“如此你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的存在。那么,此时你可发现了入侵而来的又是何人呢?” “还能是谁?”林西凛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身形慢慢没入海水之中,不可置否道,“还不是太皓,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来便会将我当成白芨,我不想见他。”话尾音落,她人便入了海中,如同一尾游鱼,很快连那一抹暗影都消失不见了。 太皓那方原本属于太清的身体也到了。天青色的衣袍,削刻般的容颜,修长的身形,散发未束地落入了我的眼中。 他人痴痴地看着林西凛消失的地方,根本未有发觉我的存在。 我本也不欲与他多为纠缠,但仍觉得他体内的命运灵识浅浅地溢出了气息来,这使我略感安心。 只要命运灵识尚在,那么一切便都有可能随着我预测的方向发展。 趁他还在发怔,我掩了罩帽转身就走,不想就听他一声轻喝道,“姑娘慢走!” “何事?”我并未转身,只是拿捏了灵机,伺机而动。 “姑娘灵机虽是不凡,但身负之物更是令人惊奇,只身一人的话,恐怕会徒惹人觊觎,千万是要小心得紧。”太皓谆谆而言,看似为我担忧,实地里我却是明白了他将我当做一般人来唬弄,暗地里是自己想要我这背上的地势卷罢了。 既然明白了他这死性不改的贪妄之欲,未必不可为之一用,我转了身,迎上他温雅的眼眉,抿唇笑了笑道,“我也着实被这物什连累得紧,但此物乃世代家传,便是拼了性命,也是要护得的。” “世代为传?”太皓清眸转了转,讶然道,“莫非阁下便是无往书院之人?这捲轴……难道?” “你猜得不错。”我故作了笑而不语的姿态,眼眉里都是赞赏他的神色。 太皓果见了欣喜之色,一步上前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唿?” “秦时欢。”他果然是不记得我了,我随口道了名,心下里却是更加见深对阿宁的一片苦心安排感到难受难堪。她将我立与世人面前,还是那个游歷为散,不谙世事的无往书院的院主秦时欢。 “在下乃修行散仙之境,太皓。”他说着一拱手,与我做了一个礼数,眼眉里尽是压不住的暗喜之色,“听闻先生歷来喜好游歷,今日到了这冰川之海,觉得此间如何?” 第146页 “景,乃非常景。只可惜……”我扫过了这一望无际的冰雪风原,摇着头道。 “可惜什么?”太皓不解地疑问道。 “可惜了无心意。” 白芨被林西凛的一魂一魄压制了灵识,如今看来,也不知是林西凛的一腔心意过强,还是我在冲破白芨所设下的三方阵法时将她伤得太过透彻,以至于她断了生念,才会如此放任了林西凛的反噬为主。不论是怎样的因,但产生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林西凛所涉及的冰川之海是一片死寂之地,活物不存。 “心意么?”太皓闻言怔怔僵立,清雅的气质里一阵呆滞见弱,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先生可曾在意过某一人来?” “不曾。”我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防备着他,心下里却是想着阿宁。 “无怪乎。”太皓淡淡哂笑了一息,“修行之境,除天之阙命,地之厚魂,不外乎求个长生,多享受些欢喜时日。”他说罢抬眉看了我一眼,反问道,“先生觉得对么?” “不无道理。”我依言点了点头,多少的觉得太皓有些不一样了,“欢喜所在,自然是希望得时日长些,但反之为痛楚纠葛,还是早为脱离苦海的好。” “我所顾及的欢喜,便是这了无心意里的寒冰世界,一抹我真心实意顾承的人。”太皓洒脱意气而言,瞬间又是眉目一阵黯然,颓然道,“只不过,她总是躲着不肯见我,全不似幼时的那般亲近。我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也只好一心用在了修行之术上。不瞒先生,在下确实对这地势卷生了妄念,但这皆是心性由生,若是偏要去阻挡遏制,岂非就入了魔障心眼小术了。” “你说得不错。”我愈发对眼前的太皓有了几分改观,他言辞里的心性油然,让我也顿生惊讶,“固锁本性,实为大障。本性所在,乃生灭之存,万法有之。你能如此坦诚,与修行之境,已是难得。无怪你喜散而为之。” 我一笑点罢,太皓亦轻抿而笑,一步轻侧,更为贴近了林西凛消失之处道,“性所而喜,不外与她,这是执念之障,若有朝一日能脱离此障,恐也是无欲之境。若得无欲,那么所谓的长生与修行,其实也没那般有着意义了。”他伸出手来,对着我摊开掌心,浅笑着反掌覆下道,“这样想来,反倒是觉得一开始便放手了最好。可是自来有得才有失,故而依循天地本性而言,我终究是要得这么一回,才能有所失去一回。这执念啊,索性也就这般适而存之了。” “太皓。”不知名地,我就叫了他的名,那一份久远的厌恶之感也淡了许多,随口而来的是我想要感嘆的话,“你真的变了许多。” “先生何出此言?”太皓讶然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莫名的话语震了心弦。 “没什么。”我忙找了个藉口,转了话题,“她既不肯见你,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青叶之地出了些乱子,我得去看看。” “青叶么?”我想到了空十方。 “先生可是知晓?”太皓略见疑问地看了看我。 “青叶之城,立于风沙肆虐的荒漠之境,还能数年屹立不败,我一直是想去看看的。” “能得先生之助,此行太皓也能多些把握,如此,太皓先谢过先生了。” 太皓说着又是一礼,我微一个侧身,避了过去,“一切尚可未知,言谢方早了。” “先生当真客气。”太皓也不在意,收身又自看了一眼林西凛消失的地方,良久才低声道,“走罢。” 卷一番外卷之第五章 即便太皓有些变得不一样,但是与我最为深刻的意识里还是十分牴触厌恶与他的,一路故作持礼的同行,让我倍觉难受的不自在。这样的相处让我觉得十分别扭和不像是自己。 青叶城好似从未出现过毁灭一般,熙攘的人群里,皆是平和的面容。我与太皓行走其中,那些人的眼眸里随着我们所行所在,眼眸里皆尽暗隐地闪过一些奇异的神色,一般无二的像是看一个怪物一般地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和太皓,一旦为我们察觉,便轻巧地躲闪了开去。 投视过的惊虑眼神得到了太皓的回应,他轻轻点了点头道,“空十方的统治是有些门道的。” “他们就好像是一个整体,”我亦压着声音道,环视着这座古朴的城镇,一些隐秘的角落里暗藏的杀机,“一旦有了某方面的特别切入点,就会如同饿狼发现诱饵一般,露出锋利的牙齿。” “你说得不错。”太皓眼底隐隐祭起了金黄之色,让我升起阵阵不安。 “凡人与修行之界本不该是互不相干么?”我心底猜测太皓与空十方是否有所纠葛,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句,“你为何会如此关注此地?” “空十方的父亲空明子本是修行之人,乃诸璐川第一秘术师,奈何为人间姬家利用,终究落得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他斜看了我一眼道,“大约是这空明子早有心算,故而当生出了一个如何也习不得秘术之法的废物儿子来,也算不得太难过,只任由他与山间胡闹,结果反倒是让空十方练就了一身御兽之术,加之他天生聪慧,暗地里竟拼命博出了一方控制傀巫的技击之术,两术相合之下,他虽无灵机傍身,但依然有着无可比拟的攻击之能,以及掌控之术!” 第147页 我并未做声,心底思忖着空十方这一身御兽之术当真是如太皓所言的那般自行领悟,还是苏浅当时寂灭时将一身御兽之能皆尽加附与他,从而才使得阿宁无法下得狠手杀了与他。 “与我来讲,或许是天生的亲近感,让我对这个世间或多或少有着一些感应之命,总觉得天命所存,皆有存在的理由,不该任由杀戮折取,所以当我感觉到青叶之地的突变时,就立时奔赴过来,与白芨,也不过是路过一观罢了。”他清濯濯的语气里,让我恍惚有了些天命的感觉,心底幽然升起了一缕他是否是被汲取在身的两方天命所同化了,才会变得如此感悯天地。 “等等!”我心念一动,勐然止住了脚步,惊然地扫过那些行走的人群,“你说的变化,难道是?” 太皓暗凛的眸底闪过一丝精光,低沉声道,“你猜的不错,青叶城早在姬家当时征战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座被屠灭殆尽的鬼城了。如今的这般繁荣,恐怕皆是虚幻之相。” “是傀巫。”太皓如此一说,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因为是傀巫,空十方才能做到如此一心地感知所有的一切。”太皓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一方宅邸门前,仰视所在,是一方乌木的匾额,“这里便是空家最后的一人所在了。” 空府。 匾额上的字苍劲而有力,朱红的像是一抹殷红的血色泼了上去,隐隐的腥气从紧掩的大门里散发了出来,囫囵的低咽声断断续续,好似那里处藏着一个什么巨大的怪兽一般。 我与太皓对视了一眼,他暗自点了点头,我亦为之颔首回应,随之祭出灵机,随着他从高大的院墙跳了进去。 一落地,就觉得脚下一阵黏稠的松软,我低眉所视,就发觉脚下竟是凝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因为时间的久远,已经全然是成了发黑的块状,松陷的感觉是太过凝厚所带来的,令人万般觉得噁心。 “是狐血。”太皓低声谨慎道,“还是青丘之地的狐血。” “狐血?”唯一与狐狸有所相关的,我只能想到阿宁身边的那只小狐狸衮衮。它的出现当时是我未曾预料到的,更何况它后来一直与颜良有所关系,这让我顿时万般警惕起来,盯着暗色泯然的庭前幽蓝泛下,面对颜良的那种恐惧,颤慄着从骨子里蔓延了出来。 “青丘之地的妖兽最为接近当时的神兽之骨,这么大范围的狐血浸地,恐怕是在做极为浓重的血祭了。”太皓手腕一转,一方玉尺在手心里打了个旋,潇洒的动作里满是凛冽暗藏。 我随眼瞥过了那方玉尺,心底不免有些尴尬之意。红莲之剑在小东莱山随着阿宁的消失也遗失了,无法再祭出万法因果阵,如今我只能凭着自身的灵机化出一方灵机剑来面对眼前的局面。 “我想不出是什么东西需要如此为重的狐血,”太皓反握了手心里的玉尺,衣袂动辄,几乎有些急切地踏了出去,往那幽暗的门庭里冲去,“可是我感觉到它在唿应着我。” 太皓这一句话,我脑海里第一反应的就是命运在青叶城厚土缚魂阵里流失的那一抹灵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利用青丘狐血可做的血祭就太过令人觉得可怕了。 太皓疾走,我随之跟上,这一步放走,就觉得背负的方物志隐隐暗动起来,这一动,我就踏入了一抹极致的黑暗里,这是比冷寂渊底还要黑暗的无光之地,而我,也见到了终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