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gl》 第1页 [gl百合] 《长离(gl)》作者:狼山玉【完结】 正经文案: 身为上古灵兽朱雀,连天帝都要尊她一声“陵光神君”。她镇守南方,深居殿府。 原以为能在她的流光帐中醉个千年梦不醒,却不料小次山上封印被毁,昔年封印的凶兽朱厌召唤四方凶兽重现世间。 为重镇凶兽,她涅槃降下千万劫火,孤身落入凡间等待重生。 当苏方沐问起她名姓时,她吶吶地答了自己的乳名“长离”。 自那一刻起,再记不得洪荒四合,记不得岐山之乱。 似乎面前的这个女子,才是她重生之前,必应的劫数。 表面【恬淡】内心略【腹黑】的御姐和曾经【美艷妖娆】御姐现在【调皮捣蛋】的【熊】萝莉的故事,有神怪有爱情有狗血有刺激!!不怕每天家里着火的朋友皆可来抱走小长离一只~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洪荒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离(陵光),苏方沐 ┃ 配角:监兵,苏吟娥,执明,朱厌,孟章 楔子 皎皎天河酹前生 “长离?” 远在西方咸池洞府的白虎神君监兵,最近总是千里迢迢跑来岐山神殿探望。不出意料,探望的对象仍然未归。看着以往笙歌曼舞整日整夜的喧闹而如今已然空荡荡的神殿,没来由的让人心烦。脾气暴躁的神君肃起难得挤出一丝温柔的面孔,狠狠拂开冉冉萦绕的香雾,转身腾云直奔天河,旋起一阵疾风抖得一身白袍烈烈作响。 在天界,天河边的织女总会告诉来往的仙神,只要坐在天河边心思澄明地透过雾云幂帐往下望去,就能从芸芸众生之中找出身处凡俗之时羁绊最深的人。天界最耐不住寂寞的陵光神君,竟在这里静静守了五百年。 “长离,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去。”急急赶来的监兵神君面向天河,负手而立。对着岸边沉默的人甩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了。”陵光站起身,阖目说道。 “岐山不可无主。”监兵振袖怒道:“你自打凡间回来之后,就着魔似得寸步不离这天河边。我不知道五百年前你在凡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南方不可无人镇守,岐山不可一日无主——” “你可以把人家绑回去啊。”陵光决定不理她,摆出一脸不怕死的样。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监兵大怒,甫一抬手便被人生生按了下去。 “好了好了,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还是这么不禁逗。”陵光笑眯起一双凤眼,打量监兵,“你身为女神,别总是兇巴巴的~~你还不知道吧,他们表面上都敬你。其实啊~~”陵光说着贴近了监兵的耳朵,吹了口气,察觉到对方轻颤,笑意更深,“他们背地里都说你成天打打杀杀,那架势简直能吓跑一队凶兽!” “陵光,我是在和你说正经事。”不自在的神君一把推开陵光,正式道。 “行了行了,你就放心去看你的西方吧。南方那边我成日里注意着的。一有风吹草动我便会赶回去,那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懈怠。”陵光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衣袖,视线又回到了天河里万年不变的皎皎的波光中。 监兵看了她一眼,本欲出口的话生生转了个头:“能告诉我了吗?” 陵光闻言一惊,“告诉你什么?” “你在凡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监兵缓步到陵光身边,陪她一起坐在岸边,凝望涓长的天河接到天际,无尽蜿蜒。“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五百年,你表面上一如当年顽劣,其实变了很多。以前的你,锦衣玉食,品好甚高,非梧桐精制的锦榻不栖,非醴泉酿制的玉酿不饮。”抬手遥指天河畔一间略显破败的小屋,“怎会一间茅屋一壶粗茶一住就住了五百年?以前的你,就算身居岐山神殿,日日欢歌,也根本不会关心你守护的地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五百年未归,却日日关注辖地,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记在心里。” 陵光没有立刻答话,只是仍旧凝着天河波下,雾云幂帐如一团乱麻,乱糟糟的扎人眼。却有点点星光,虽黯淡却仍然努力地闪烁。如同凡尘中人,脆弱如斯,短暂如斯,却仍然在努力认真地过着他们的人生。“因为这些是她教我的呀,她说的话,我怎么可以忘。”曾有人教会她责任,教会她担当。而那个人,却已经烟消云散。 监兵啊,你深居洞府,执掌人世杀伐。殊不知我们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人命薄如纸,是凡尘中人一辈子逃脱不了的噩咒。 监兵啊,如果我说我想去找她的转世,你会不会同意? 监兵啊,这五百年我对着天河翻来覆去的想,若是我当年没有玩忽职守,是不是就不必负了她…… 可那样,我也根本,遇不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 第1章 岐山凤居惊异变 一段诡异的乐声从山脚下乍然传出,其声似长笛却少了一分清逸,似朱萧又多了几许尖刻,绵绵转转蜿蜒至天边,再也捕捉不到乐声的尾韵。 “咚!”“当!”沉闷的声响逐渐传遍了岐山,从凡间山脚一直盪震到了耸入云端的山头,在砌以七宝金玉的岐山神殿中迴荡不绝。竖耳细听,便觉惊奇,似乎这沉闷的声响是发自铁索的嗡鸣! 第2页 在神殿中的小仙童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声震裂苍穹的怒吼勐然响起,惊得神殿上下都人心惶惶,小仙童们都四四五五聚在一处,掌心聚气抵挡气流的余震。就在此时,一阵狂笑震天动地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千年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千年了!”来者声音浑厚,合着山谷回声,字字如同九天炸雷落在平地。 倏然间,林间飞鸟尽散,来者果非人类,只见一身形似猿猴,白首赤足,身披赤铜铁链的凶兽拔山倒树而来。朱雀神君所辖的南方地域百年来未闻战事,而朱雀神君又喜更换仙童,所以殿内仙童皆不知这凶兽为何,只得相互奔走相告,脚下疾的,“砰”地整个身子砸在地上。 “啊!!有煞来犯!快去禀告神君!”这边努力喊道。 “啊?!好!!”那边言罢,挥手急忙招来一片祥云,驾云离去。 “咳咳咳咳咳……”这边的小仙童吃力撑起身子,让自己在外敌面前不那么狼狈。神君说过,他们岐山神殿的仙童输什么都不能输面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千年了……”白首赤足的凶兽仗着身形巨大,并不惧身上禁锢的铁链,甚至已将几道略松的铁链扯断握在手中,狠狠砸向岐山的山壁,“呵呵呵,连岐山都换了样子!啊哈哈哈哈哈!!”赤铜链威力无双,被砸中的山壁上纷纷滚落碎石。 “你是何人!咳咳咳……”神殿骄傲的小仙童捂住胸口,壮着胆子把身板挺得笔直,“你可知此处乃陵光神君的神殿!” “就是就是!竟敢来陵光神君所辖之地犯乱!好大的胆子!” “等神君来了,定然将你驱逐,你还不快走!” 小仙童们纷纷聚在一起,以壮声势。不过这一切在面前庞大的凶兽看来,好比螳臂当车般可笑。 “吾么?”白首赤足的凶兽略显阴骘地眨了眨眼睛,“吾乃陵光神君旧友!今日前来,找神君叙、旧!”言落,掌中聚起一道旋风,举起了面前的几个小仙童,轻轻一使力,几个小仙童瞬间变化作无数片血肉炸裂开去,一时间血雾飘散,浓浓的血腥味搅浑了神殿浓郁的薰香。“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啊!!” “神君!!神君怎么还没有来!!!!” 巨大的脚掌踏在地上,每一步就是一阵地动山摇,小仙童们惊慌地四下逃窜。 “哼,在吾面前也敢口出狂言!”凶兽满意的勾了唇角,拂了拂身上朱红的盔甲,若不是方才那出手阴狠毒辣至极,倒真像极了天界最强壮的战骑。 “啊哈哈哈哈大王好厉害!!!大王好厉害!!!!”各种魑魅魍魉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下钻出脑袋,探了探头便钻出丑陋的身子,围着为首那白头红足的凶兽欢唿雀跃。有胆子大的甚至窜到神殿中,也学着凶兽的残忍手段,抓住落单的仙童张口便咬,这些仙童道行浅却纯澈,最适合它们这些妖兽精魅吞噬修炼。 平日里华丽奢侈的岐山朱雀神殿一时间沦为炼狱血海,挣扎不出。 正在群妖大闹之时,倏然不知何处山岚遥遥传来一声清亮凤鸣,仅悠悠一声竟挡去了大片凶兽聚起的狂风,守住方圆清宁。行兇的妖怪精魅皆被拂开后狠狠砸落,运气好的砸在地面断筋裂骨之痛自不必说,运气差的滚落山谷,便是粉骨碎身化为血水。 “啊!!!神君来了!!!” “是神君!!!神君回来了!!!” 仙童们的欢唿之声逐渐盖过了先前虐杀的嘶声,劫后余生的仙童们一个个抬起小脑袋望向神殿中最高的地方——迎凤台。 绽开离火的赤羽逐渐褪去,一身红衣迎风而舞,懒得理会被风拂乱的髮丝,那站在高台上的女子垂着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目,端的是三分风华,三分倦气,一分傲然。 “神君你终于回来了!!”喜极而泣的小仙童们一屁股坐在地上,瘫软下来。 红衣高髻的女子正是这岐山朱雀神殿的主人,镇守南方的陵光神君。她懒懒地睁开凤目,高高扬起下巴,倦倦开口吐一丝媚气,“呵?我道是谁一早扰人清梦,原来是朱厌郎君啊~” 小仙童们闻言皆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到,这白首赤足,形似巨大猿猴的凶兽竟然就是被他们家陵光神君在千年前击败,并用赤铜铁链悬锁镇压于小次山下的上古凶兽朱厌!传说上古凶兽朱厌吼声如猿啼,所经之处必有战乱。所以此次前来岐山,敢情是冲破封印来找他们神君寻仇来了。唉这是今天出门没算早卦,遭劫了啊。 “怎么?小次山上的封印破了?还是郎君,迫不及待要来见我了呢?”陵光柔了神色,样子似乎真的是凡间女子在温情款款地和自家情郎说话。众小仙童脑中纷纷又开始猜测:莫非这个朱厌当年是因为负了自家神君?导致神君一怒之下把他封印在了小次山上?不对不对,看他们家神君那个样子,怎么也是他们神君负了朱厌才对啊!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事真麻烦,看来还是修行不够啊!以后要好好修炼。 朱厌闻言一抽,镇静答道:“陵光神君,千年未见,别来无恙啊。”说罢,缓缓抬手摊开,赤色的铜链泛着光泽,“败君所赐,这赤铜链在吾锁骨之处烙了千年,神君风华如旧,想来身边不乏仙姬仙侍,断不会想起吾。而吾于小次山下,却是日日都在念着神君呢。” 第3页 “哦?呵呵~”陵光展颜一笑,狭长的凤眸微敛,浓密的睫毛投下扇形阴影略微遮住了眸中点点旖旎水光。在场妖仙都微微一怔,当真是颠倒众生的角色。“想不到朱厌郎君对本尊竟是如此痴情啊~” 在场也只有朱厌冷下了语调,手骨被捏的咯咯作响,“哼,真是,刻、骨、铭、心!”朱厌神情忽现阴骘之色,大喝一声:“喝!”重拳随话音同落,一块岩石生生被砸成粉末簌簌滑落。 陵光见朱厌出手,干净利落地从迎凤台飞身而起,瞬息离火红莲般绽在半空,众仙童眯起眼睛望向空中,只见一金冠赤羽的凤凰周身旋开离火勐地扎向群妖所在,翻身腾旋似战似舞,所经之处离火蔓延,灼得群妖叫苦不迭,熊熊火海之中,她长舒凤翼昂首称王!声声凤鸣尽显上古灵兽的威严与骄傲。 “喝!”“喝!”朱厌看准陵光的位置一下下重拳砸去奈何陵光化作原型,灵活且凌厉不易击中,数拳落下未伤到陵光分毫,还被凤翼带出的离火扇了一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陵光见朱厌伤不到自己,停在一处,高高扬起头,顶上金冠映着漫天火光灿灿生辉,抖了抖凤羽开口调笑,“哈哈哈哈,我说郎君关了千年,这准头,也差了好多啊~~啊哈哈哈哈哈!” 安宁村是人间坐落南方的一个小村庄,村庄外再往南面走个几里路就可以到山明水清的重降谷,人间总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重降谷中遍生的香草植物便成了安宁村村民谋生的东西。安宁村的村民世世代代传下胭脂香膏一类的秘方,这秘方经过几代人的摸索尝试,制出来的脂膏有些甚至都被周边大城罗城里的官宦女眷都视为奢侈之物,皆愿意花大量银钱购买。 要说安宁村哪家的香粉香膏做的最好,那定数苏家女儿制的了。苏家大女儿名唤“苏方沐”,便是取了胭脂“苏方木”之名,也算是苏母寄託的一份期望。 “姐姐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吟娥好饿好饿!”苏吟娥是苏家二女儿,苏家父母在前年一次天灾之中丧生,苏方沐必须独立抚养妹妹以及照顾家中胭脂生意,身兼父母之职。幸好苏方沐性格坚毅独立父母生时也已经开始帮衬家计,偶尔带带妹妹,所以一年时间已经足够让她从略微生疏到两边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此时,年仅十三岁的苏方沐独自照顾着六岁的妹妹。锅上的鸡汤已经飘散出诱人的香味,引得苏吟娥嗷嗷喊饿。 “吟娥乖,等汤冷一点再喝哦。仔细别烫了嘴。”苏方沐盛出一碗鸡汤放在苏吟娥面前,自己顾不及喝,又去研磨香草,想争取今日能够在日落之前能窖好罗城关小姐预定的两份制作略繁琐的青雀头黛,那样三日后便能按时交货了。 “方沐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说话间一个妇人跌跌撞撞进的屋来。 “王婶,快来这边坐。”苏方沐见是从小照顾她的王婶,急急搬了椅子过来扶王婶坐下,“王婶您慢慢说,发生什么事啦?” “哎呦方沐啊,”王婶握住苏方沐尚显细瘦的手掌,“唉,那罗城的关小姐今日传信过来,说是她嫁到繁城的表妹三天后回家省亲,手边没有趁手的珍玩就琢磨着干脆再加三份金花燕支,并着上次定的青雀头黛一併送了。你说这大户人家就是麻烦多事,那关小姐左想又想又觉得自己吃亏,青雀头黛是罗城时兴的货色,那些个小姐夫人就争这几天的热头,可这手头的送了人,制作耗时又太长,怕等下一批做出来就赶不上这热头了。于是啊,她又想再加两盒。这么算来啊……” “这么算来我就得在三日内制出三份金花燕支和四份青雀头黛。”苏方沐抿了抿唇,果断道:“王婶,这摆明了是大户人家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您就转告她,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两份青雀就是两份青雀,更多地,我就做不出了。” “唉可是方沐啊,那关家在罗城势大权大,咱们惹不起啊。”王婶担忧地看了眼刚被研碎的草渣。青雀头黛制作工序繁琐,原料难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那边关家该怎么处理才能不惹上他们呢。“唉,你说咱们安宁村世世供奉朱雀神君,也不见这朱雀庇佑我们吶,先是前年山道滑坡,现在这村里的生意也越做越难——” “王婶,人有旦夕祸福,各人有各人的命,怎能一味责怪神明呢。”苏方沐浅浅一笑,尚且稚嫩的脸上却难寻这个年岁的女孩该有的俏皮与娇憨,胸有成竹道:“王婶,我现在便书信一封,劳您托人送到关小姐手上,我想关小姐见了信之后就不会追加这次的分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存稿~(@^_^@)~陪同学去岛上住两天。 第2章 凤凰台上风雨骤 “王婶,人有旦夕祸福,各人有各人的命,怎能一味责怪神明呢。” 苏方沐浅浅一笑,尚且稚嫩的脸上却难寻这个年岁的女孩该有的俏皮与娇憨,胸有成竹道:“王婶,我现在便书信一封,劳您托人送到关小姐手上,我想关小姐见了信之后就不会追加这次的分量了。” “哎呦方沐啊,你就这么确定那关小姐会同意?”王婶担忧道。 “成或不成,试试便知。”苏方沐言落,就铺开信纸,提笔疾书,工整的字迹透着主人的果决。 第4页 王婶不识字,待苏方沐书成之后,拿浆煳封了信便急急出去托人了。 苏方沐起身支起窗架,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姐妹俩的小屋,苏方沐检查着窖中的花料,不觉皱眉。这金花燕支的特色便是膏中混有鲜花花瓣,所需的花料皆已用完,看来得赶在日落之前采齐花料才能赶得上了,想着苏方沐便寻出了採料用的大竹篮子搁在桌上,之后转进厨房去给苏吟娥温汤,今日的晚饭只能凑合凑合了。 岐山 “十月流火,冶链八芒,鲜明月魂,气灌洞阳。”岐山之巅离火四射,陵光重化人形,召出幻凤御之而战。 朱厌似乎较上了劲,不知使了什么邪术,陵光射出的离火球皆被一一格挡住,嘴上嘲弄:“不过如此么?神君千年不战怕筋骨都生锈了吧?” 陵光立在幻凤上,做了一个起咒的手势,嘴中念念有词。幻凤展开六丈的巨翼载着陵光旋飞于岐山之巅。朱厌不明她要做什么,摆出防御架势以守为攻。幻凤的巨翼迎着漫天火光遮天蔽日,一霎间分不清何处是火何处是凤,只觉难分昼夜,日月无光。 “已经一天了,执明。”监兵第五十七次提醒道。 北冥的玄武神君执明近来越发无聊,便邀了白虎神君监兵来他的北冥幽坛下棋。北冥海底幽寂无人,因日月光华透不进深数万丈的海水,所以身处北冥幽坛举目昏暗,不见光明。唯有棋坛上那一烛摇晃的青色幽光照出方寸可视,照得一局黑白杀伐愈发诡谲难测。 儒雅端方的执明神君散一头乌髮,身罩一件广袖玄衣,正皱眉夹着一枚黑子细细寻思自己究竟下哪里,他第三十遍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终于落下一子,开口用他那极致儒雅极致温吞的语调道:“唔,此子落在这里最好不过。监兵莫急,急什么呢,你我不灭之身,不老不死,何必执着于须臾之间…”说罢抬首看了看根本看不见的天色,不紧不慢道:“诶?岐山陵光那边,打起来了?” 监兵跟着他看了一眼上空的深幽海水无奈地摇头,她实在佩服执明的反应速度,从朱厌大闹岐山开始直到陵光召出幻凤与之周旋这其间已有数天,她与远在东面苍海龙宫的青龙神君孟章早就得知此事,而这执明竟然刚刚才知道,想来他还不知道事因,于是监兵好心提醒:“嗯,是朱厌来寻仇了。”言同子落。 “朱厌?”执明努力回想,“哦……我想起来了,诶?他不是一千年前就被陵光镇压在小次山下了吗?” “封印怕是被冲破了。”监兵习以为常等执明脑中思索个几十遍再落子,随手拿起身旁小几上备好的清茶,缓缓吹气。 “唉……”执明神君郁闷道:“打打杀杀的,何必呢。” 监兵嘬了一口茶,顾左右而言他:“这茶不错。” “监兵啊……”执明温温吞吞凑过来:“你不去看看陵光?” “死不了。”想起陵光那张欠揍的脸,监兵立刻收住思路继续把心思放在棋局上。 岐山 “陵光神君的幻凤闻名不如一见,果如传闻中威武,不过这飞了一会可有什么深意?”朱厌嗤笑。 “我这不是在等朱厌郎君的礼物么~~~”陵光轻抚着身下幻凤的火羽巧笑道。 “哦?等吾?”朱厌转了转眼睛,“既然神君已经知晓,那吾也就不客气了,这份大礼,神君可要收好了!“缠在掌间的赤铜链被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陵光一惊,敛了攻势,等朱厌起咒。 “三界之上,渺渺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朱厌声如洪钟,步步紧逼,“有过我界,身入玉虚。我位上王,匡御众魔!” “砰”地一声动地巨响,咒落之时瞬间狂风大作,地动山摇,小仙童们皆已逃入内殿,只敢远远观战,心中祷念他们那御凤孤战的神君千万不要有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郎君就这么点本事吗?莫不是关了千年,以为区区一个烛阴便能困住我?呵,真是痴人说梦! ” 陵光驾着幻凤四处扫射下离火,欲灼死朱厌起咒召唤出来的一众妖兽,所过之处火势更甚,六丈的巨翼扇出飓风扫飞近处的一群妖兽,风涨火势火助风威,一时间朱厌竟也不能耐她何。 “那便如尔所愿。”朱厌沉声。 正当陵光落在一处山崖,一团妖异的蓝火旋着以惊人速度飞来,陵光一口浊气未出,不经意被这蓝火擦落了一片衣角。 “嗯~~~~~好香,好香的味道,嘤嘤嘤嘤……” 陵光定睛一看,朱厌身后有一灵兽展开九尾沖天,通体雪白,细长的眸子染着金色的光泽,方才那团竟然是狐火! “九尾狐?!”陵光惊异,虽说九尾狐并不是她的对手,可是远在青丘国的九尾狐怎会现身岐山供凶兽朱厌驱使!甫思及此,倏然远方□□!一声大鼓般的吼声竟将一处山岩惊得粉碎,狂雨携暴风随即便至,陵光蹙眉望去,雨幕将来者挡住看不真切,只听得“沓沓”蹄声阵阵鼓声接踵而来,似有大群妖兽往这边奔来,一时间暴雨滔天,天际闪出日月般的光华! 没过多久混着妖力的雨水便将一片汪洋火海浇的干干净净,陵光的离火不同于寻常火焰,非坎水不能灭,可见这雨不仅混着庞大妖力还夹杂着坎水,再加上这日月般的光华…… 第5页 莫非,是东海流波山的夔! “孟章那厮在管什么啊!”陵光内心抱怨,手上不敢懈怠,扫出几片摧金断石的幻凤之羽,忙唤幻凤起身飞回岐山迎凤台,但因为雨势太大眼前迷濛,不慎被朱厌趁势挥来的赤铜链伤到了几处。不料身形一晃,再次被声势牵动的气流所震,雨幕之中看不真切,只闻得一声如同放大了数十倍的牛吼! 牛声,此处神境自然不可能有牛,那么牛声……且这行水而竭,行草而死的惨况,难道真是太山上那一目蛇尾的蜚!思及此陵光再不敢多停留,急掠而去。 甫落下迎凤台,陵光匆匆检查了一下伤势,望着开始肆虐的朱厌与一众召来的凶兽,遥遥一笑,道:“瞧瞧,这唿朋引伴的,郎君阿郎君,小次山下一千年,过得倒也不寂寞啊……” 朱厌闻言回了一个不明情绪的笑容,“确实。” 话音方落,瞬间暴雨漫至岐山山巅,牛吼鼓震婴啼猿嚎声声势要震崩整座岐山,雨幕下九尾肆虐,赤铜链四面乱舞凶兽皆已按耐不住兴奋具往岐山神殿而来,蓄满杀意的狂风骤雨笼罩住了整座岐山神殿,一个胆大忠心的小仙童悄悄召来一片云,想要偷偷去咸池洞府搬救兵,突然浓云中射出一道红光,小仙童定睛一看唬了一惊,那红光竟是一只独眼!随即一条白尾闪电般从浓云中伸出飞速捲起小仙童隐入云幕,这其间居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躲在里殿的小仙童们惨白着脸面面相觑,再没人敢轻举妄动。 好大的手笔!陵光沉下脸色,难得地一脸肃穆望向愈行愈近的凶兽,缓缓阖目化出凤形闪电般掠身至半空,骤然旋身用巨大凤翼扫出飓风,生生逼退了凶兽的阵队,而后振羽如刀,向九尾狐急掠飞去。 “唰唰”几声九尾应声而断,血色瞬间染透白毛。断了狐火的源头,陵光再用几个旋身堪堪躲过朱厌的链子,反身折回扫射离火焰球,却见离火此刻再无势头,只能继续以身奋击,陵光咬牙沖入夔群,腾旋疾掠羽至血溅,竟将大半夔牛伤至再无力气作战。 伤敌一百自损三千,陵光战至此时亦身负重伤,吃力扫出三道飓风,正想喘息片刻不料一条赤铜链破空击来一勾一绕竟缚住了她已负重伤的右边凤翼,瞬间天旋地转日月光暗,眼前景物飞速变换,“砰”一声,整个身体被朱厌狠狠砸在了嶙峋的山石上,陵光修行再高也抵不住重伤之际再遭这毁灭性的一撞,倏然间金冠碎落凤羽血溅,一声悲绝悽厉的凤鸣撕破连天的雨幕,响彻九霄。 安宁村 “方沐啊,哎呦方沐啊。”王婶一脸喜气地进了苏方沐的屋子,握住苏方沐的手笑的合不拢嘴。 “王婶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苏方沐放下手上的活,青雀头黛已经入窖,该准备去採花料了。 “方沐啊,你真是太聪明了,那关家小姐真的同意啦。”王婶笑着被苏方沐扶在椅子上坐定,急忙问道:“方沐啊,你那信上都写了些啥呀,快说给王婶听听。哎呦简直比神仙来都有用啊。” 苏方沐闻言笑着回答:“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告诉关小姐,我愿意用两盒重绛来代替青雀。青雀头黛再盛极一时也不如重绛来的名贵。何况,青雀头黛眼下也只是被罗城与京城的女眷所接受,繁城女眷能不能接受还不知晓,赠送青雀可能会吃力不讨好,重绛却是举国所奉的奢品,宫里头娘娘也是一份难求啊。所以赠送重绛既能不出错,又能显示身家品味,再合适不过。如此一来关小姐一定会收回送青雀的念头。” “哎呀,可那重绛也是很麻烦的胭脂啊。”王婶不解,难道这丫头反倒是做重绛快? 苏方沐轻轻一笑,起身取过床边的一个锦盒,打开呈给王婶看,“王婶,您上回告诉我,您家的秋儿姐姐三个月后即将嫁给一个城里的一个举人,我就做了两盒重绛想送秋儿姐姐做嫁妆。” 王婶颤颤伸出手,从锦盒中托起一只盛着重绛的橘色的小瓷盒,“好孩子……好孩子,我代秋儿谢谢。” “王婶,我想……我想这两盒先用来救急,您放心,过两日我定再做两盒重绛赠与秋儿姐姐!”苏方沐暖声道。 “没事的没事的,好孩子,王婶是明白事理的,你有这份心就足足够了。”王婶含泪把瓷盒放在苏方沐纤细的手中,拿手一起捂住。 “王婶您照顾我这么多年,这是方沐应该做的。”苏方沐说着抬头不经意瞥了眼门外的天色,“王婶,我现在不能陪您说话了,我得赶着时间去採金花燕支所用的花料了!” “哎,哎好,那你小心一点,王婶明天再来看你啊。” 苏方沐送走王婶后,关照苏吟娥不要乱跑,提了竹篮子便急急落锁小跑向重降谷去。 苏吟娥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立刻放下汤碗跑到门边从门缝里窥外面,确定苏方沐已经看不到这里之后,偷偷从床底下拿出了一把小梯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啊哈哈~~~~(@^_^@)~每天不知道说什么的作者 第3章 垂柳斜阳听弦断 “哎,哎好,那你小心一点,王婶明天再来看你啊。” 苏方沐送走王婶后,关照苏吟娥不要乱跑,提了竹篮子便急急落锁小跑向重降谷去。 第6页 苏吟娥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立刻放下汤碗跑到门边从门缝里窥外面,确定苏方沐已经看不到这里之后,偷偷从床底下拿出了一把小梯子。 她打开窗户,把小梯子伸到外面夹住在窗框上,然后搬来小凳子踩上去,攀住小梯子往下爬,脚下一滑落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不知世道险恶的小吟娥倒也不怕生,朝着陌生男人眨巴眨巴了眼睛,咯咯咯地笑开了。 “你这女娃子倒是有趣,我刚看一个姑娘从这里朝重降谷方向去了,看着也是个小的,是你姐姐吗?”陌生男人抱着苏吟娥拿眼睛直勾勾盯着苏吟娥细瓷般的脸蛋,笑的一脸无害。 “你不能告诉我姐姐哦,我偷偷跑出来的。”苏吟娥嘟起小嘴奶声奶气地警告,然后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姐姐做东西,不陪我玩。还不许我出去玩,让我练字,认识香料。我不想学……要是让她知道我偷偷跑出来,要挨骂的!” “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小妹妹,想不想吃糖葫芦啊~”男人的笑脸看上去并不太舒服。 “嗷!有糖葫芦吃了!” 七月刚刚上伏,即使已经临近黄昏,风吹在身上还是有股潮热。苏方沐努力地辨识着需要用到的鲜花,顾不及擦去额上的汗珠,汗水湿透了她身上薄薄一件鹅黄的半袖襦裙。 “呵呵,就是你了。”苏方沐摘下最后所需的一株红花丢入竹篮,试了试额头的薄汗,看了眼快挂不住山头的红日,笑的一脸红扑扑。所幸在夕阳下山前采完了,不然一会可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了。 “方沐啊,你在不在这里啊,方沐啊——”是王婶的声音! “王婶——我在这儿!”苏方沐努力地朝王婶挥了挥手。 “方沐啊!!”王婶看到苏方沐,顾不上擦汗,忙跑向苏方沐,“出事了,方沐,出事了!!” “王婶,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苏方沐毕竟也还是十三岁的孩子,见王婶一脸焦急含着泪光也吓坏了。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镇静一些。 “你妹子,哎呦,吟娥啊,丢了!!丢了!!!!” 苏方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外架着一把梯子时,便浑身脱力跌坐在已经凉透的妹妹未喝完的半碗鸡汤前,泣不成声。其实她也只有十三岁,方及豆蔻之年。再成熟再老练也不过是和隔壁成天围着爹娘咯咯笑着打转的女孩一样大的年纪。 苏方沐肿着核桃似的眼睛坐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金花花料,思绪不觉飞到了几年前她刚学着做胭脂的时候,那时候真好啊,家人安在,年少不识愁味。其实当初也不是没有怨过命运太残忍,不是没有怨过供奉的神君不庇佑,只是在大哭大闹了之后,看着被她吓哭的妹妹,灵台上高高供着的父母牌位,才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原来,小时候听来的那些故事里面那些悬壶济世的神仙,路过好心帮忙的精怪都是不存在的,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人会听见一个小女孩无助的哭声。 于是她坚强起来,在王婶的帮助下打理生意,潜下心来研究胭脂新品,学习照顾妹妹……终于熬过了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可偏偏造化弄人,为什么在夺去她双亲之后,又夺取了她仅有的妹妹?苏方沐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睫毛无力脱落不慎掉入了眼睛内部,苏方沐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任凭泪水不停的滑落脸颊,分不清是因为眼睛的刺痛,还是因为心底的绝望。 北冥幽坛 看着纠结了两盏茶的时间还没有落子的执明,监兵很无奈,“和你下棋太费时,下回你找孟章去吧。” 听监兵提起东海那位青龙神君,执明心下一抽,那青龙神君他他他!哎哎哎不可想不可想,把这一思绪在肠子里转了几百个回合之后执明终于又把思路转回了眼下的棋局中,捻着他的黑子又开始左思右想,“哎不是……监兵啊,你看我若是下这一目,你势必下这一目,如此一来我这一片黑子气数全尽,倘若我下这一目……也不对,这一目也下不得……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后突然壮士断腕般决绝地终于落下了他踌躇了两盏茶的棋子,“要不还是下这里吧。” 甫一落子,忽听一声凄哑凤鸣传入不见天日的深幽水底。 “哎呀,这是陵光的声音!待我瞧瞧。”执明神君温柔轻缓地说完,伸出手指无比优雅地点开水镜的涟漪,被狂风骤雨所笼罩的神殿通过水镜映入监兵与执明眼中。“这个朱厌,居然招来了蜚!果真兇性难改啊。”执明边说边缓缓摇头,指着滔天雨幕下一目蛇尾的凶兽道:“唔,这一只眼睛的便是蜚,九条尾巴的是九尾狐,咦?那只浑身青黑色,只长了一条腿的是何方妖兽呀?”执明看着夔左思右想,郁闷嘆息:“唉,没想到我闭关多年,竟出了我不熟识的妖兽……诶,监兵,你怎还不落子,该你了……人呢?诶?”北冥海底那正抱着水镜玄衣披髮的神君终于惊觉,原本坐在对面与他对弈的人早已消失不见。“诶?什么时候走的呀?” 岐山 “怎么?神君寡不敌众了么?”朱厌猖狂大笑,雪耻昔年,便在今日! 第7页 血染重衫无力地伏在迎凤台上的陵光咬牙用术法修復着自己重伤的脆弱身躯,岐山的神君哪怕濒死,也不愿让自己在敌人面前太过狼狈,她总想护住自己最后一抹身为上古灵兽的尊严。昔时此台上,她昂首而立接受众仙顶礼,无限风光。此刻,风雨无情,她孤身伏于台上,高高的楼台只觉万分无助凄凉。 抬手拭去唇边滟开的血痕,她对着朱厌傲然一笑,“哼,雕虫小技,看来郎君不过尔尔。” 朱厌目眦欲裂,为什么?她怎么还可以这样笑?!千年前将他压制在小次山时她也是这么笑,七分傲骨三分蔑视,那时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无可奈何。可为什么今时今日,那只最骄傲的凤凰已经被他打败地彻彻底底,却还可以这样笑!!似乎不论九天星斗转过几千几万年,失败的永远都是他?! 他不甘心,怎能甘心!掌中的赤铜链舞欲狂,“看样子神君也撑不了多久了。在小次山下,吾曾立誓,他日得以脱身,定叫神君也尝尝这暗无天日的滋味!”赤铜链蓄足发势,几欲向不堪一击的陵光挥下—— “轰隆——”遥远天际炫目一道白光,滚滚惊雷同一声携了三千威仪的虎啸声相继而至。竟将那挥在半空的赤铜链生生震断,碎落的链环不长眼睛,杂乱击向众凶兽,一瞬间哀嚎此起彼伏。 “本尊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凶煞降世,原来是这帮蛇虫鼠蚁。”负手立于云端一身银白战甲的监兵神君淡淡开口,白色披风在风中烈烈作响,身后十万天兵默然而立,赫赫炎炎天威难当。 “陵光,你真是长进了。” 监兵一眼也不给那片雨中的凶兽,她扬手驾云下到迎凤台上,立在陵光身前,似乎这一站就能抵住万千杀伐,再无人能伤及她身后之人。 陵光一看来的是监兵,顿时放下心,她实在不敢想像要是来的是孟章……唉,不过来的是监兵就好啊,激动不已的神君开始很没形象地拖着身体凑上去,嘴上哀嚎,“啊!!!嘤嘤嘤嘤,监兵啊!!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被打死了啊!!!!”方才那股死也不服的傲气荡然无存。 监兵眼角一抽:“啰嗦!” “雷霆虎啸,监兵神君?”朱厌动作一滞。 苍穹中又是惊雷一声。 为首的天将怒斥:“大胆!竟敢直唿神君名号,还不束手就擒!” 朱厌闻言将侧着的身子转过来,睨着那为首的天将,“擒?啊哈哈哈哈哈,凭什么?凭你手下十万虾兵蟹将,还是凭你们的监兵神君?” 九尾狐用她稚嫩如婴儿的声音嘻嘻笑道:“嘤嘤嘤~~区区十万,不足为惧~~ ” 监兵神色一肃,冷冷地看着那狐狸结起的召唤咒印。 “千变万奇,适意所从,出入行来,灾祸横生~~~”九尾狐咒语方落,雨势更凶,风势愈甚,阵阵兽行之声越行越近,其声势之浩大非洪潮不能比。 为首的天将变了颜色,“啊,竟是魔兵!!!神君,那妖孽竟然召来魔兵!眼下——”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令人目眩的白光破空绽出,化作一柄银枪稳稳落入监兵手中。 “开战!” 战令下定,监兵再不多言,提了银枪便沖入重重雨幕之中,陵光眯了眼睛,唯见那一袭白色披风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你进来干什么?!”监兵看着化凤而来的陵光,气不打一处来。 陵光无力回答,只拼着性命似得振羽如刀,以身为刃挡开了袭向监兵的攻势,护在监兵身侧。从亘古洪荒之时相识一路并肩而行到今日,她最明白她凌厉枪法中的破绽,她能以命相救于她,她亦能捨身护她。这情意无关情爱,甚至比之更为炽热。 朱厌仗着魔兵奇诡攻人不备,暂时略占上风。一拳震破监兵突进的枪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啊哈哈哈,监兵神君久居上位,早就忘了操兵挥戈是什么滋味了吧?!今日吾便要毁天灭神,让尔等魂散于此!啊哈哈哈哈!!!! ”语落随手一拳将拼了命挡在监兵身前的陵光砸落山崖,继而狂笑。 “陵光!!”监兵□□一顿,失声惊唿,不理会朱厌在耳边放肆的笑声,急忙化出原形俯冲而下,险险接住失力坠落的陵光,召来云座小心翼翼地将陵光扶上去歇好,眼光扫过她身上的伤口,顿感眼中泛出一阵温热,她颤了声音唤道:“陵光!” 陵光向来被其座下的一群仙童当娇花养。就算是数千年前的苍海之战他们这几个朋友亦不敢太劳着她,矜贵如斯,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何曾有人敢令她受这么重的伤。 监兵知她痛楚,放柔了声音将平时私下用的亲切称唿唤她:“长离,你怎么样?” 陵光:“……我……我撑不住了……一时轻敌,竟不想连累了你……”陵光皱了皱眉,发觉气息竟很难再聚起来,看来今日一战已经伤到了真元。 “你!真……啰嗦。”监兵咬牙,努力忽视眼中几欲滚下的温热。 “眼下情形与我们十分不利……”陵光缓缓阖目,又勐然睁开,狭长凤眸褪去了往日的缱绻旖旎换上了几分坚毅。“看来只能……” 第4章 一曲劫歌凤凰怒 第8页 “你!真……啰嗦。”监兵咬牙,努力忽视眼中几欲滚下的温热。 “眼下情形与我们十分不利……”陵光缓缓阖目,又勐然睁开,狭长凤眸褪去了往日的缱绻旖旎换上了几分坚毅。“看来只能……” 监兵知她所言为何,立刻出言拒绝:“不可!涅槃之事自古九死一生,兇险非常,你无须以身犯险!” 陵光摇头分析道:“朱厌此次有备而来,为防调虎离山,孟章和执明必镇守东北两位不得前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怎可让你再陷于危难之中……”说着一时情急,提气受阻咳嗽不已。 长离啊长离…… 监兵伸手为她顺气,顿了一会,沉沉出声:“……你可想好了?” “涅槃之际将会有数万劫火降下,可挡一时……咳咳咳,我也只有那样做,才能最快恢復,尽早结束这场浩劫。” 监兵没有说话,只拿目光定定锁着陵光的眸子,那双平日里媚得像化了十里春风的眸中闪动着不同往日的决绝,那便—— “好,这里有我守着。” 你且去吧,这里交由我,定撑到你重生归来。 群山巍巍,风雨如磐。 陵光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际,缓缓化出凤形,长鸣一声直冲九霄。 “累经大运,交周天地,生死復返,劫火开图!” 灿灿金冠重生凤顶,陵光翱翔苍穹之下展翼挥羽,片片凤羽末端绽出万千道红光,光化劫焰,纷落如雨! 陵光高昂凤首,似在睥睨万象浮生,“朱厌,你且等着,待本尊重生返归天界,便是你粉身碎骨,神形俱灭之时!” 语落,她反身而翔声动九霄,所经之处皆起烈火!坎水所化的妖雨已再不能猖狂,片片雨云皆被烧焚,不过凤凰三回首,昏暗天际竟已被灼得一片火红! “一光一冥,一灭一度,一死一生,一败一成,经履天地,改易光明!” 凤凰浴火,陵光一身金红凤羽渐转赤红,凤尾长摆,凤翼长舒,在一片火云之中穿梭翱翔,似要焚尽最后一点生命来谱完这一曲至绝至美的劫章! 终于,一声象徵着终结的长鸣响彻苍穹,监兵怔然抬眼,再寻不到穿梭云中的红影,眼中温热终于化成泪水烫了脸颊。 凤凰涅槃,劫火开图! 劫火,便是能焚尽一切的火,无水可灭,无物可融。凡遇上劫火之物,唯有灰飞烟灭一途。是真正毁天灭地诛神伐魔之物! 一时间风滞雨散,劫火万千如雨纷落! “什么?涅槃?!”朱厌早已大惊失色,顾不上被灼伤的伤口,边寻躲藏之处边扬声大吼:“躲开劫火!” 劫火无情逢物便烧,岐山再成一片汪洋火海,惨叫悲啼之声此起彼伏。 冷眼看着死伤惨重,哀嚎不断的敌兵,监兵□□一指,令出如山,“众将听令!摆阵!杀敌!” 雷霆万钧滚滚而至,整座岐山为之一震。军令一出,天兵齐喝,万马齐鸣,威震霄汉,惊得火海中的妖兽魔兵胆皆生寒。 重降谷 金秋时节的繁花不同于春夏时的奼紫嫣红繁丽热闹,或寂寞的开在枝头溶溶夜月,或寥寥的长在岸边冷艷寒江。 苏方沐换了一身杏色衣衫,挎了竹篮子踏着披了一层薄薄晨露的草坪,仔细挑选着今日所需的花料。不论心中埋藏着多么大的痛苦,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凡人终究做不到太任性。这般胡思乱想着倏然一片鲜红的绸布映入视野。 “那是……一块红绸?”苏方沐猜测是安宁村里哪位女子遗落的,正欲拾起却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唬得连退几步。苏方沐拍着胸口探头去看,只见红绸被一条雪白的小膀子拨开一半,露出下面□□面团似的小人。 “啊!这是谁家女娃?怎睡在这荒郊野外?”苏方沐一惊,这女娃看着和她妹子一般年纪,莫非!她忙走上前拿手轻柔地拨开红绸,原本被覆盖着的粉雕玉琢的娃儿彻底呈现在苏方沐的眼前,“不是……吟娥啊……唉,本来便不可能……”苏方沐脸露失望之色,怔怔打量女娃,“这娃儿……”真像是粉团捏的白玉雕的,身上穿了件朱红的小衫,绣着看似长羽毛的纹案,衬着一张小脸白嘟嘟粉嫩嫩,活脱脱一个小寿桃包子。 “醒醒,醒醒?”苏方沐见女娃哭过之后再也没了声息,心下一寒,莫非……是死了?连忙伸手探了探鼻息,“呵呵,还好还好,原来只是睡着了。”苏方沐看着她安静的睡相,不觉心生欢喜之情。阳光洒在她的小脸上,她睡得那么沉那么无忧无虑,尚未知人间疾苦,亦不知将来命数几何…… “恩……恩?……啊……” 苏方沐走神之际,不知道小女娃早已悠悠转醒,正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花痴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会睡在这重降谷中?”苏方沐恢復神思,温柔问道。 小女娃似乎听不懂苏方沐的话,只拿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苏方沐,大大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眸子里闪着明亮纯澈的光。 “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啊?难不成……是个哑巴?”苏方沐略微心痛,这么可爱的娃娃竟是哑巴,所以她的父母是因为这个遗弃她的?正胡思乱想着,却被女娃出声询问打断。 第9页 “你是瑶池仙子么?” “恩?什么?”苏方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瑶池仙子?真是毫无来由的一句话。若自己真是瑶池仙子,怎会到今天的地步。 小女娃没有等到答案,再接再厉道:“你是谁家的仙子啊?” 这孩子是戏文听多了么?开口仙子闭口仙子的。傻乎乎的,莫非……是个痴儿?所以他的父母是因为这个遗弃她的? 苏方沐思及此,开口试探着问:“你能告诉我你姓甚名谁?父母在何处吗?我好送你回去。”不论如何还是先确定她是不是遭到了遗弃吧。 小女娃仿佛听不懂苏方沐的问话,对了对手指,吶吶的答道:“长离……” “长离,你的名字吗?”难道她真的是被父母遗弃了? “嗯……” 几缕金风拂过秋天的山谷,芙蓉吐蕊,金桂飘香,谷中绚烂花海之下两人一坐一卧,一问一答,微风如慕,繁花如梦。 此一刻起,她再记不得夙夜之痛,再无有那无尽之更。 此一刻起,她再记不得岐山之乱,再无有那四合洪荒。 金鼎玉食,弗如此时。 “长离啊,过来,我炖了骨汤。”苏方沐熄了炉火,从锅里盛出热腾腾肉香四溢的骨汤在白瓷盅里,端上饭桌。长离早早等在桌边,白嫩嫩的小手上抓着一只对于她来说太大的勺子,想一只小馋猫一样眨巴着眼睛巴巴等着喝汤。 苏方沐看着长离笨拙地一勺子一勺子喝着汤,心里软成一汪春水。吟娥丢后不过寥寥几月,对于她来说却仿若经年。如今看着一个同吟娥一样年纪的女娃坐在桌边喝着她亲手炖的汤……此种感觉,当真仿若隔世啊…… 不知道吟娥现在在哪里,受没受苦挨没挨冻,是否也能这样开开心心地喝一碗热汤呢…… “你……不要哭……不要哭……”长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汤勺,凑到跟前拿沾着暖暖汤汁的小手胡乱往苏方沐脸上抹。 眼泪倒是抹干净了,只是换了一脸汤渣。 苏方沐在看到桌子上被摆成一只小鸡形状的骨头架上还连着一口没动的猪肉时,一腔柔情顿时消散无踪,身体似乎被寒冰冻结,不得动弹,她诧异地看着桌子上被折腾得完全不能喝的肉汤,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不知道,其实这只是一个开始…… “方沐啊,你家长离今天踩烂了我晒得桂花!哎呦客人定的桂花香油我可怎么做呦……” “哎呦方沐啊,那个混世魔王她今天又把我们家的二虎子给打啦!” “苏姑娘啊,你们长离今天又把先生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根鬍子给拔了。” “苏家姑娘啊,你上次送来的那批货怎么还塞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鱼干呀?胭脂的味道都熏坏啦” “方沐啊……” “长离,你给我出来!”一向温柔的苏方沐终于板下脸,用她最大的声音吼出了出生到现在最愤怒的一句话。 长离站在竹帘下,像个小老头一样背着手挺着胸,小孩子长得快,三年功夫就已经长到了苏方沐的腰间,当年懵懵懂懂的样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骨子里顽劣的根苗正在迅速窜长。她眼下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等着苏方沐的训斥。只有瑟瑟发抖的小腿出卖了她发虚的内心。 苏方沐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我当初怎么会以为你是个痴儿呢?啊?你你你你,简直是气死我了!”一向对长辈孝顺谦卑,对妹妹温柔关怀的苏方沐一时间倒想不出什么训斥人的词彙,只能从牙齿缝里挤出“气死我了”四个字。 苏方沐冲到长离跟前,抬起手想要狠狠给长离那扎着两个包包头的脑袋一个脑啵,却又怕失手伤了她,真打成了个痴儿可怎么办。想着想着气急败坏地放下手,又抬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长离训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跟着村里的先生好好念书学字不当睁眼瞎子,你成天不好好听课倒去欺负先生!让你放学早点回来,你倒好,不仅每次玩到天黑才回来,还跑去和别家的孩子斗狠,还总把人打伤!你这么顽劣的性子,我我……”苏方沐颤抖着身体气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怎么不说话!!”苏方沐大怒,终于下手,努力控制着力道弹了长离一个脑啵。“你倒是解释解释啊?!不说话是在和我闹情绪吗?” “没有……” “撅着个嘴是不服吗?” “服……” “说!你知道错了吗?” “恩……知道错了……”长离继续嘟嘴。 “哼,知道错就好。”苏方沐略微平了些怒气,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说,你错哪里了?” “我错在没有打到他不敢去跟他娘告状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谢谢朋友们的支持!!! 第5章 涸谷凶闻心惶侧 “说!你知道错了吗?” “恩……知道错了……”继续嘟嘴。 “哼,知道错就好。”苏方沐略微平了些怒气,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说,你错哪里了?” 第10页 “我错在没有打到他不敢去跟他娘告状为止!” “你你你个!!!!不知悔改!!!顽劣成性!!”苏方沐听罢又气又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打又不是不打又不是,手足无措地站了半晌,突然直直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摔上了门的苏方沐被自己的举动惊了半天。自己刚才居然平生第一次摔了房门。天哪这个女娃不能再养下去了! 长离似乎终于被吓到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苏方沐……好像生气了呢…… 于是她“蹬蹬蹬”跑到苏方沐门外,伸出手拍拍门,小心翼翼朝里面喊:“苏方沐!苏方沐你……关了房门,我晚上睡哪里呀?”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养你了!”门内传出苏方沐愤怒的声音。 “……”长离一听吓坏了,软软地喊:“苏方沐?” “苏方沐你开门好不好……” “我我肚子疼……哎呦哎呦……”长离扒着门缝,努力让声音传进苏方沐的耳朵。 屋里头的苏方沐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不理会长离,十六年来苏方沐接触到的比她年纪小的女孩大都乖巧柔顺,苏吟娥虽偶尔使小性子,但也不至于像长离这般一天不惹事就浑身发痒。遇到这长离还真是碰上魔星了,养长离的三年来向来好涵养的自己在她面前屡屡破功。苏方沐暗暗嘆气。 “完了完了,苏方沐难道真的生气了吗?这次已经数了五十多只小鸡了,苏方沐还没有和我说话……唔……”门外的长离急的跺脚,已经快冬天了,在外面睡一晚上保不准明天不流鼻涕。想到这里,长离扁了嘴,委委屈屈地拍门:“苏方沐…你开门呀,外面好冷呜呜……” 苏方沐听见长离软软的哭声,强行按捺住自己想冲过去打开房门一把把长离搂到怀里柔声安慰的欲望,告诉自己,那小妮子又在装可怜博同情了,这次一定要撑住。是时候该给她一点教训了,不然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是要被折腾个够,不对,不是早就被折腾够惨了么!苏方沐搂着被子自我劝诫,听见外面的人开始解释起来。 “苏方沐啊…那个……我今天不是故意拔先生的鬍子的!我本来有好好听课的你信我!都是先生……说什么,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觉得我挺好养的啊,你都没有说过我,他凭什么那么说我!于是我我我……”于是你就不由分说拔了先生的鬍子?我平日里教你要尊师重道你都和饭一起吃了?苏方沐暗自腹诽。 “翠儿姐姐的桂花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路过而已,闻着那桂花好香好香,就想看看!结果翠儿姐姐家的那个男人好兇!一看到我,两只眼睛就瞪得有有有水桶那么大!”长离边说边比划,转念一想苏方沐看不到,悻悻放下手,“然后然后他就吼我!你都没有吼过我,他凭什么吼我啊!!于是我我我……”于是你就一脚踹翻了晒台,还拿脚踩烂了所有的花料?做事不知轻重,该罚!苏方沐深深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还还有二虎子……这个我真的很冤枉!”长离说着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解释:“二虎子总是欺负我们学堂里的肖肖弟弟!今天肖肖又被他欺负哭了,二虎子仗着他胖!没有小朋友敢为肖肖出头!哼哼,没想到被我看见了!我就狠狠的教训了一下他,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我这是替……额…哦!替天行道!” 苏方沐听了无奈摇头,这孩子哪里学来的稀奇古怪的成语,还替天行道。 “谁知道那个混蛋!他居然跟他娘告状!说我欺负他!他这么多的胆子欺负人,怎么没有胆子告诉他娘,他把肖肖欺负哭了呀!!”长离没听见苏方沐的回音,刚鼓起的气势瞬间低了下来,“苏方沐……我知道错了……我明天帮你叠衣服,帮你烘香料好不好……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要长离了吗?” 苏方沐半拥着被子嘆了口气,自己还是太容易心软,抵不过这小妮子在外面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委屈屈的软话啊。等会该怎么教育长离呢?苏方沐想着下了床,落了门栓,打开房门后竟没见着人影。 “呵,还躲起来和我闹别扭?”苏方沐弯下腰往低处找寻长离,“长离?长离,别躲着了,快点出来,不然我可真的生气了。” 工房,花草房,院子,厨房……苏方沐寻了一圈心底一惊,这孩子离家出走了!思及此,立刻披了件厚些的外套,找来一盏长明灯笼,落了门锁便急急出去寻人。 安宁村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喜挑着灯一家人聚在窗下说话,所幸道路还算平坦,光亮也足够足,苏方沐提着灯笼挨家挨户地寻人,逢门便扣逢人便问。 “方沐,你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 “二哥哥!”苏方沐急忙问道:“你可有看见我家的长离?她跑出来了!” “长离?没有啊。”王二哥回忆着说:“不过我刚才陪我娘在院子里纳凉,倒是看到一个人影朝西边去了,我急忙喊他却没见回应。我就寻思着,应该是我眼睛花了。怎么可能有人会这么晚去那个地方呢。” 第11页 西面……涸谷!!长离莫不是去了涸谷!! 苏方沐惊出一身冷汗,“二哥哥!请你帮忙转告村长,长离应该就是去了涸谷!!请寻一些强壮的村民与我一同……不!请他们速速赶来!我得先过去!” “哎呀方沐你——” “我必须先赶过去,不然长离遇到了危险就来不及了!!此恩择日定报!!”话音方落苏方沐便早已不见踪影。 唯望上天垂怜,保佑长离千万不要出事! 一丝秋末的寒风打了个旋儿,钻入长离单薄的衣衫引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儿啊……”长离越行越慌,越慌越不择路,这里山石嶙峋,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只有几缕寒月的光辉辛苦地从古木茂密的枝叶中透出,洒向地面,衬得幽暗林谷愈发清冷渗人。 一般这样的地方,都是有危险的。长离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双泛着幽暗绿光的眼睛正贪婪地窥视着她。 安宁村依山傍水,山明水秀,是个适宜居住落脚的好地方。其道路四通八达,往南而行可到採摘花料,赏花游水的绝佳之处重降谷,往北是一处幽静的无名山林,一些云游的僧人道士经常去那里感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往东便是当今天子脚下第二繁华的城镇——罗城,有着数不清的商贾游人,数不清的楼台画舫,数不清的琳琅珍玩。 而往西,则是整个安宁村的百姓都不敢提及的一个地方——涸谷。 安宁村的说法是在七十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个怪人,第二天,大家发现村里有小孩子失踪了。随着失踪的小孩子越来越多,安宁村风声鹤唳,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太阳一下山,就急忙把自己家的小孩招回屋子里待着,晚上更是禁闭门窗,连大气也不敢出。村里渐渐开始有传言,说那个住在茅屋的怪人其实是吃人的虎姑婆,白天躲在屋子里是因为她白天要变作原型,半夜就偷偷摸摸地化成小孩子亲人的模样,骗小孩子出去,然后吞食腹中! 就在过了寝食不安的一个月后,安宁村北面的山上下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那道士精通降妖之法,听闻此事之后便前去调查,果真,那怪人所居的茅草屋里发现了数具身量娇小的骸骨,当是失踪的孩童无疑。道士大怒,一通斗法后将那虎精斩毙剑下。不料那日偏遇天狗食日,阴力昌盛,阳力衰竭,竟被那虎精逃出一缕魂魄。道士追那缕妖魄至涸谷边,突发隐疾撒手人寰。村民感其恩德,厚葬于重降谷。 之后村民数度请过道人法僧,皆道那虎精已被摧了真元,只余一缕残魄暂时也无法寻到其具体藏身之所。虽然虎精无法再出来害人,但这涸谷还是莫要再入的好。一开始有胆大的听闻虎妖无法害人便闯入涸谷,却再也没有出来过,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进入了。 这件传说苏方沐没有向长离提起过,只是严肃警告过长离千万不能进入涸谷,长离生性好奇心重,但唯独对苏方沐的话毫无保留的相信。所以她也没有去问过别人,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知道涸谷的危险了。 此刻的长离正后悔万分,好端端的暖屋子不待偏偏作死跑到这么个寒冷的地方来。 “哎呦!”她边想边走,不留神撞上了一棵古木。“哎!这个木料好香啊!”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趴在一截树枝上嗅来嗅去。 “要不我把这截香木带回去送给苏方沐,她应该就不会赶我走了吧!嘿嘿!”长离的身体永远比脑袋先行一步,甫一决定便拢了袖子,抱住那截有她腰那么粗的树枝,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下掰。 “谁!”长离生性敏感,耳力甚佳,听到身后一丝不寻常的响动便立即警觉起来。 “谁在那里?!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 第6章 疾火降妖异禀现 “谁!”长离生性敏感,耳力甚佳,听到身后一丝不寻常的响动便立即警觉起来。 “谁在那里?!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长离竖起耳朵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与心跳声。 便在此时,一个浑浊到不似人声的声音响在山谷之中,“你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岁年纪,闯入我的地盘竟也不怕?” “怕有什么用啊!难道我怕了,你就会不继续吓唬我嘛?!”长离一脸郁闷。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怕的人,遇到苏方沐她会怕的两条腿都打颤,但是偏偏遇到仗势欺人强壮如牛的二虎子的时候敢冲上去拼命。正如她所说,若是怕,二虎子照样会欺负她欺负其他小朋友,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作用,所以弗如不怕。 “有趣,有趣。看来现在我不仅是对你的肉身感兴趣了。吼——” 一声不同于寻常虎啸的吼声传遍整个山谷,没有唬到长离,却是把刚跑到入口的苏方沐吓得身形一晃,险些拿不住灯笼。是虎啸!天哪……长离!!我的长离!!! 苏方沐提了灯笼深吸了口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路径直朝发出虎声的方向走去,脚下无有停歇。 “苏方沐?!” 长离看着面前的人诧异无比,随即立刻转为欣喜,“你你你不生我的气了?你来接我啦?!” “傻孩子,快跟我回去。”苏方沐一脸温柔,含笑着站在一棵古木下,身上是那件杏色衣衫,髮髻也是平日里常挽的流云髻,整个人在阴暗月色下竟如谪仙临世。 第12页 “苏方沐!!”长离撒开脚丫,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跑向苏方沐,生怕这个人会就此烟消云散一般。 苏方沐张开双臂等待拥抱长离,脸上温柔地能掐出水来一般。 原本欢快的脚步在离苏方沐面前一尺的地方突然停下,长离怔然望着眼前的苏方沐后退一步,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你是谁?为什么要装苏方沐!” “苏方沐”闻言轻笑道:“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来,我接你回家。” 长离再退一步,怒道:“你不是苏方沐…我不许你变成她!!!你是用了她的身体吗?!你从她身体里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孩子倒真是有趣,这么多年来许多小孩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你倒是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如此熟悉。” “你出来!!!你对苏方沐做了什么!”长离吼着不觉自己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哽咽,“你听见没有!我让你离开苏方沐!” “啧啧啧,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苏方沐究竟是谁,我只知道我在读你心的时候,你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苏方沐”语落狂笑不已。 “出来!!!我让你从她身体里面出来!!”长离对着那夺走苏方沐肉身的妖精不停地哭叫,脸上竟已挂满了泪水。 “看来这个姑娘对你来说非比寻常呀?那我——啊!!!!!”假苏方沐捂着半边被火焰灼伤的面孔惨叫不已,咬牙切齿地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女孩满脸悲怆望着自己,小小的右手掌上竟托着一团如红莲般怒放的火焰! 正是这团火焰,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伤了她半边面颊! “原来你也是与我一样的妖怪?呵呵呵呵呵有趣有趣,不知道你心中的姑娘知道你也是妖怪之后会怎么看你!”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妖怪!!!”长离颤抖着声音大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一团火焰,大颗大颗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在面上襟中。 “想知道她会怎么对你吗?!我这就让你看看!!”妖精开始维持不住幻形,褪去幻术慢慢趴伏在地上,竟是一只比长离还高的吊睛白额的大虎!虎精缓缓开合嘴巴:“看到我身上这些伤疤了吗?都是那些所谓的亲人友人给我留下的!他们害怕我,所以把我伤成了这般模样!呵呵呵呵,伤我辱我都无妨,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将我赶至一片山林之后又放火烧了林子!我修的是天地正法,吸得是日月精华,从不曾伤人害人!他们凭什么要将我赶尽杀绝!” 长离止住了哭声,呆呆得看着虎精,目露不解。 “想知道我后来做了什么么?我拼着性命冲出火海,拖着这残破的身子血洗了整个村庄!从老到幼一个也不曾留下!百年清修毁于一旦,从那以后我便堕入妖道,万劫不復。”虎精歪了歪头,略带玩味地看着长离:“我寡居这山谷,俗世中早就没有我挂心之人,倒也清静。只不过你该如何呢?装满你整个心的姑娘会怎么看你?怎么对你呢?会不会也如同我的亲友对我一般——” 话未说完,虎精纵身一跃,堪堪躲过几团流火,“你做什么?我留你到此时已是大恩,你竟想伤我?” “你把苏方沐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样!!你把她还给我!!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把她还给我!!”长离哭喊,手上却不停。一团又一团的劫火如同怒发的箭矢迅勐地向白额虎精的面罩射去,只因长离初次使用,手法青涩准头略差,竟也伤不到那白虎分毫。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一股狠劲!”虎精语气随着射来的火焰越来越多越来越狠逐渐开始冰冷。 “故事说完了,我该拿取我要的东西了。” “我问你把苏方沐弄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长离止住攻势,眼中透着一抹绝望。 “面对将死之人,这种问题我无需回答!”虎精知她不识幻化之术,天真的以为自己占用了那姑娘的身体,见她疯狂痛苦便更加不愿告诉她真相。那具身体初试异禀,要开发到最好的程度,还需再逼一逼。“你内心无欲无求,身体鲜嫩,灵元纯澈,是难得的大补之物。”这么大块肥肉百年难得一见,怎能错过! 长离听着虎精骇人的话语,静的出奇,只见她缓缓抬手,掌心迅速窜起一簇跳动的火焰,火光照着她一双眼睛宛如泣血。 苏方沐心急火燎地提着灯笼照着幽暗小道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一个不慎勐地栽倒在地。 涸谷湿气极重,灯笼中早已颤巍巍的烛火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动静,“呲—”地熄灭了。苏方沐眼前一黑,伸出手去摸方才不慎划到疼痛不已的手臂,触手一片温热液体,“啊!流血了……” 这里的路这么难走,长离一个小孩子要是受了伤怎么办?苏方沐思及此处来不及处理伤口,连忙摸着地面寻找跌落的灯笼。然后从腰间小囊里摸出打火石,点亮蜡烛,周围瞬间又明亮了起来。 苏方沐继续向声源处赶路,一颗心犹如在油锅中煎滚。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长离不过是三年前她无意拾得的孤儿,非亲非故的即便是丢失了,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也不过自己继续自己的日子。但此刻在她心中,却只知道长离是她唯一的牵绊!天灾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双亲,人祸夺去了她相依为命的妹妹,这世间至疏至薄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相遇不易,相守更难。 第13页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一定,不可能弃长离于不顾! “砰——”地一声长离被虎精砸落在地上,她艰难地撑住身体咳嗽着想要站起,却被一只利爪重重压了回去。 虎精抬起头,一张虎脸在稀薄月色下异常惊悚,方才长离扫出的火焰虽然准头不准却架不住她心中绝望存了以命相搏的心思,一射一搏间速度惊人势不可挡,只要被其射中一次,便是痛极诛心。须臾功夫,虎精身上便布满火灼的伤口,道道伤口疼得它抓狂不已。 “玩够了么?玩够了我可就下口了!”虎精说罢张开血盆大口欲向长离一口咬下。 “等一等!”长离咬着牙,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再给我一次机会。” 虎精一愣,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诧异道:“你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这是玩游戏么?” 被它压住的人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才的话在这番情景之下有多可笑,竟然还委委屈屈说:“我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点火,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我还没有玩够,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能不能再让我玩一下…额噗——”身上的重力不轻反重,似乎是压住了肺部,长离生生吐出一口血沫,就在她以为剧痛来临之时,身上的重力却消失了。 虎精抬起爪,暗沉的眼眸看不清颜色,“罢了……谷中百年,岁月无波。难得出了你这么个有趣的娃子,我便多陪你玩上一玩。” 长离在虎精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一翘。中计了! 虎精没有看清原本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长离是怎么一跃而起就到了自己跟前的,也没有看清她是怎么把两团火焰直直扫到自己眼睛里的,因为此时的它已经被火球灼瞎了眼睛! 长离冷冷的看着翻滚着庞大的身躯在草地上打滚,疼得张牙舞爪目眦欲裂的虎精,面无表情。 你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便要你用命来偿! 她知道自己对刚出现的法力把握的并不熟练,十发仅有一发准,所以只能採取近攻!但是甫一近身方知自己根本不是虎精的对手,那虎精尾巴一扫,身躯一扑,利爪一挥,自己便被打的浑身淤肿,疼痛不堪,根本没有空隙还手。于是她心生一计,知道不能硬碰那便智取!她软语哀求降低虎精的防御心,然后趁其不备,两团烈焰疾射虎目!只要虎精看不见,皆下来就会好办很多。 “啊……”长离突然一阵头晕,“刚刚……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的……我……怎么会……” 奇怪,方才的身体似乎不是她自己的,那样的谋略那样的心机那样的沉着冷静岂是她一个区区九岁的儿童能够拥有的。只是方才的思路却是那么清晰,那么的缜密!还有刚才脑中闪过的片段:一座山上缥缈云海环绕的玲珑楼阁、站在整齐肃穆的将士前□□飞扬的高傲女子,还有熊熊火海与连天的雨幕……一幕幕清晰恍若曾经亲身经歷,那些究竟是什么?! 第7章 洞中情暖慰寒心 长离冷冷的看着翻滚着庞大的身躯在草地上打滚,疼得张牙舞爪目眦欲裂的虎精,面无表情。 你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便要你用命来偿! 她知道自己对刚出现的法力把握的并不熟练,十发仅有一发准,所以只能採取近攻!但是甫一近身方知自己根本不是虎精的对手,那虎精尾巴一扫,身躯一扑,利爪一挥,自己便被打的浑身淤肿,疼痛不堪,根本没有空隙还手。于是她心生一计,知道不能硬碰那便智取!她软语哀求降低虎精的防御心,然后趁其不备,两团烈焰疾射虎目!只要虎精看不见,皆下来就会好办很多。 “啊……”长离突然一阵头晕,“刚刚……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的……我……怎么会……” 奇怪,方才的身体似乎不是她自己的,那样的谋略那样的心机那样的沉着冷静岂是她一个区区九岁的儿童能够拥有的。只是方才的思路却是那么清晰,那么的缜密!还有刚才脑中闪过的片段:一座山上缥缈云海环绕的玲珑楼阁、站在整齐肃穆的将士前□□飞扬的高傲女子,还有熊熊火海与连天的雨幕……一幕幕清晰恍若曾经亲身经歷,那些究竟是什么?! “长离!!” 长离闻言一惊,眼中瞬间泛起一股湿热,胸中又是发酸又是发涨一股子直涩到心底。放眼看去,只见苏方沐站在稀薄月色之下,手中提着的暖色的烛光映照在她一片焦急的脸上。虽一身狼狈却掩不去那清丽的容颜,在长离眼中,世间万千美景都不如此刻的苏方沐明艷照人,让人挪不开眼睛。 “苏方沐!!”长离哭着毫不犹豫地跑向苏方沐,不料原本在地上打滚的虎精竟然振身而起直扑苏方沐! 苏方沐哪里见过这般面目狰狞的吊睛白额大虎,只觉眼前一抹黑,唿吸一窒,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长离见此景象痛的眼中仿佛可以滴出血来,她再忍不得,手中迅速窜起一簇竟有半人高的焰火,两步并作一步地向虎精跑去,倏然纵身一跃上了虎精的背嵴,抓住它的头皮生生将其控制在了原地。虎精那堪受制,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把身上的长离摔下去。哪知长离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左手抓虎头,右手毫不犹豫地将焰球一掌拍在了虎精的皮毛之上!一时间火势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虎身,瞬间遍体通红! 第14页 这火倒也奇怪,燃到长离身上之时自动熄灭,伤不到长离分毫。那虎精却疼得要命,翻身带着长离遍地打滚,长离生生受那虎精一压,随即拼了命似的黏在虎精身上,不让它挣脱自己,紧接着抽出手翻掌又是一簇火焰,狠狠贴在虎精的肚皮上,任焦味越来越浓,火势越来越勐。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似乎比方才亮了些,稀稀疏疏地从茂密的林叶间透出来,温柔地洒在了长离沾满了泥巴和焦灰的脸上。虎精已被灼成了一片灰烬,长离浑身虚脱艰难地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晃地朝昏厥在地的苏方沐走去。 长离强撑着走到苏方沐跟前,单膝跪下撑住身体,抬手去探苏方沐的鼻息。 “太好了,苏方沐……你没事…就…”话音未落长离突然觉得眼前景物一晃,耳中嗡鸣更重。一晚上以命相搏的她力气用尽,再支撑不住,软倒在苏方沐身上晕了过去。 “快逃……苏方沐快逃!!”长离从梦中惊醒,惊出一身冷汗。 “我在我在!长离……没事了。”苏方沐听见长离唿喊,连忙丢下木枝一把搂住颤抖不已的长离,软语安慰。 长离被搂住倒也不抖了,一动不动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苏方沐看,像是要把苏方沐看出两个洞来为止。 苏方沐被她看地羞赧,正欲出言,却见长离一双大眼睛开始源源不断地滚出泪水,然后身子一暖,被长离牢牢抱住。 “长离不哭……我们都没事,长离……”苏方沐看着扎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小人儿,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她哭得昏天黑地。苏方沐搂着长离心中万分欣喜,上苍厚德,没有带走她的长离。 二人在临时居住还未生火的山洞中紧紧相拥,竟也一时不觉寒冷。 “苏方沐……” “嗯?”苏方沐低头,看着长离头顶已经脏乱的发团,柔声答道。 “我以后……”长离把脸埋在苏方沐的怀里,闷闷地说:“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离开你……” “噗嗤——”苏方沐原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原来说的是这个。 “你你你不许笑!”长离勐地抬头,脸上挂着两团可疑的红云,生气地鼓着脸:“我花了很大的努力才说出来的,你你你不要笑……”越说越轻,到最后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好好好,我不笑。”苏方沐拍了拍她的发顶,止了笑将长离重新搂到怀里。然后肃了脸色,用她曾经在父母灵前保证好好照顾妹妹时的语气郑重对长离也是对自己说:“我的傻长离,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赶你走了。” “嗯!”长离听了之后立刻抬起头,对着苏方沐咧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黏着苏方沐不撒手。 这孩子,总是这么好哄。其实她不惹事的时候,还真的是很可爱的,肤细如瓷,眉飞入鬓,眼角上翘,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苏方沐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身体一滞。 “长离啊,那虎妖可是逃了?我一觉醒来见你趴在我身上,却没见着那虎妖,它去哪里了?你知道吗?”苏方沐说着将长离轻轻扶开一段距离,紧张地看着长离。 长离闻言紧紧抿唇望向苏方沐。 “原来你也是与我一样的妖怪?呵呵呵呵呵有趣有趣,不知道你心中的姑娘知道你也是妖怪之后会怎么看你!” “看到我身上这些伤疤了吗?都是那些所谓的亲人友人给我留下的!” “我修的是天地正法,吸得是日月精华,从不曾伤人害人!他们凭什么要将我赶尽杀绝!” “装满你整个心的姑娘会怎么看你?怎么对你呢?会不会也如同我的亲友对我一般——” “长离?长离!”苏方沐见长离发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 “啊!我我我……”长离勐然惊醒,开始手舞足蹈地瞎编乱造,“啊啊!!我当时看到那个虎啊,扑向你!然后被你那盏灯的蜡烛烧着了,然后我我就远远逃开了!太可怕了,整个老虎就被烧成了火球啊!!然后就‘哗’一下烧成灰啦!!” 绝对不能让苏方沐知道自己不同于常人的事,一旦被知道了,苏方沐怕自己怎么办…千万不能说! 苏方沐顿了顿,一脸不相信的问:“我的蜡烛居然这么厉害?能把虎妖烧死?” “恩恩!很、很、很厉害!”长离点头如捣蒜。 “好吧。”苏方沐见长离不说,虽然心下奇怪,倒也懒得再问。人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其实她原本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缘,毕竟自己受过失去家人的痛苦,珍惜亲缘,才会那么善待长离,关心长离,甚至不惜孤身进入妖兽藏身危险重重的山谷去寻找长离。而长离……从捡到的时候她身上所穿衣服的布料纹案便能知晓,长离定是出身富贵人家,那必定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僕从绕身,不知疾苦。 在看到长离看见自己出现的那一瞬间所露出的眼神的时候,说真的,自己的心跳很明显地漏了一拍。那是种怎样的眼神啊!极致的绝望,极致的欣喜,极致的癫狂!就如同一大块寒冰沉入深海,冰冷地下坠,冰冷地融化,亦令着周遭的海水与它一起冰冷,原以为可以冰冷地开始冰冷地结束,却不料火光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滔天热烈包裹了这片冰冷。 第15页 顷刻,冰消雪融! 这种眼神,试问谁能够再拒之千里?甚至,这是对自己一个人所展露出的眼神。 见苏方沐不说话,只暖暖地看着自己。长离还以为她还在想刚才的事情,脑中飞转,哎呀呀怎么让苏方沐转移注意力呢!突然她舌头一吐,脖子一歪,“哎呦……疼疼疼……呜呜呜苏方沐我疼,好疼好疼……” “长离!!”苏方沐果然被结结实实唬了一跳,忙检查长离的身体,“你怎么了长离,哪儿疼快告诉我。啊!!”苏方沐见着长离撩起的衣袖,大惊失色。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布满了原本白皙的皮肤,有几块都已经发暗紫了。解开长离身上小衣,苏方沐的眼里霎时间蓄了汪水,身上的伤势更加严重,除去大块大块暗紫色的瘀伤不说,还有很多道刺目的抓痕,定是被虎妖的利爪所抓。这些伤口加在一起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这么重的伤势,要是落在她苏方沐身上,定然要疼去半条命。长离一个区区九岁的女孩子,是怎么忍到现在才喊出口的?! 苏方沐心中又疼又急,“长离,你等着,我粗通药理,现在帮你去寻些治伤的草药,你在这洞里等我,千万不要出去。” 说罢起身欲走,却被长离一把拉住。 作者有话要说:  长离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8章 秋雨空山不眠夜 苏方沐心中又疼又急,“长离,你等着,我粗通药理,现在帮你去寻些治伤的草药,你在这洞里等我,千万不要出去。”说罢起身欲走,却被长离一把拉住。 “我自己可以走的!我们走回安宁村吧!”长离举手提议。 “这里离安宁村太远,我早上摸过路,怕中途生变才把你先背到这洞穴中的,况且你现在这个样子……” “哎呀没事没事,你看我的!” “额啊!!”长离第十七次起身失败后,只能目送着苏方沐离开山洞的背影暗自担心。 等着等着,长离眼皮子越来越沉,她本就年纪尚小精力不够,和虎精搏斗耗去了她全部的力量,终于神思一窒进入沉沉的梦乡。 长离是被一阵雨声惊醒的,她迷迷煳煳睁开眼,发现洞穴四周已经变得昏暗,洞口透入暗沉的天光,时不时钻入透骨的寒风。长离裹紧了衣服,哆哆嗦嗦走到洞口,由于正在下雨,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捏着拳头心下着急,“苏方沐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没有雨伞肯定淋了雨!哎呀这下可怎么办呀!” 正当她打算冲进雨中去寻找苏方沐的时候,一个冰凉的身体直挺挺倒在了她的背上,攀住了她的肩。 “苏方沐!!”长离连忙扶住冻得打颤的苏方沐,把人连架带拖地安置在了草垛上。苏方沐浑身是水,雨水把她额前的头髮打湿了粘在鬓边,一张脸苍白地吓人。 “长离啊……这个是对伤口有帮助的药草,你快把它们弄碎了……敷在伤口上。”苏方沐冻得连声音都发着颤。 “先不要管我了!你被淋成了这个样子,冷不冷啊!”长离看得心急火燎的。 苏方沐许是太累,也没有回覆长离的问话,阖了眼睛睡了过去,唿出来的气都是沉沉的。长离在一旁看得心惊,不敢轻举妄动,只取过苏方沐手中的药草,蹲在草垛旁边一边用坚硬的石块磨着药草,一边守着苏方沐。 秋寒霜重,山洞外的雨哗哗地落个不停,透过茂密的古木枝叶向上望去,远处天光已经变得一片深红,片片云层泛出红光,像是天穹之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旷古持久的战役,是谁□□挽出雷霆万钧,又是谁驾着青云布雨而来? 长离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回过神来,将已经磨成碎渣的药草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心里想着外面的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了。 真是船迟又遇打头风,苏方沐夜里发起了高烧,人是醒了,只是整个身体晕沉沉的,冷的直哆嗦。涸谷湿重,山洞里面又潮,长离努力地搓着木枝想要生火为苏方沐暖暖身子,却不想努力了半天尽是徒劳。 苏方沐苍白着脸看着围着她转手足无措地长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断断续续安抚道:“长离啊……你别慌……等明天雨停了,咱们到家——”话未说完,她勐地扶住地面咳嗽不住。 长离从来没有见到过烧的这么厉害的苏方沐,一时吓坏了,赶紧搂住苏方沐冰凉的身体,想度一些暖和到苏方沐身上,让苏方沐舒服一些。 “哦!苏、苏方沐啊,我上次看到肖肖发烧的时候,头上盖了一块冷布的!我也帮你弄一块吧!” 苏方沐看长离笨手笨脚地撕下一片衣角打算跑出去接雨水,连忙想劝,一时情急气息一卡,又咳了起来。 长离赶紧跑回来扶着,声音开始发颤,“苏方沐你怎么样了苏方沐?你的嘴唇好白!” “长离……我……好冷……”苏方沐意识又开始昏沉了,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我我我给你去生火!!我再试试这次一定可以的!”长离跑到木堆前面,拿起小木枝卖了命似得搓,可随着夜越来越深,山谷的湿气也越来越重,长离搓了半天,手心的皮肉都搓的红了一片,木柴中却连个火星子都没冒出来。 第16页 苏方沐整个身体蜷在草垛上,嘴里无意识的呢喃:“冷……好冷……长离……” 长离看着苏方沐青白的脸色,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之色。 “轰——”的一声,惊醒了迷煳在荒凉梦境中的苏方沐,她抬眼看去睁大了双眸,只见方才还湿漉漉的柴木堆瞬间燃起了半人高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山洞。火焰在柴木上恣意地跳跃,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恍如一朵怒放的红莲。 长离撇过头,不去看苏方沐投过来的无比惊异的目光,在草垛边又堆了一堆茅草和木块,又是“轰”的一响,草木堆应声而燃,两处火光映的整个山洞仿若白昼。火焰放出的巨大暖流扑面而来,驱散一室秋寒之气。 长离终于耐不住,对上了苏方沐的眼睛,四目相对,半晌无言。唯余两处火焰噼啪作响。 “苏、苏方沐啊……”长离蹑手蹑脚的坐在了苏方沐对面,她根本没有料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败露了,抿了抿嘴,忐忑地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苏方沐身上回暖,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这时她已经收回了方才诧异的目光,眸中恢復了往日的柔淡,仿佛清风远岚之中蕴了一抹眷秀,几许温柔。 “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啊……你问我吧!我我我什么都招!啊不对不对……”天哪,我在乱说什么!长离暗暗腹诽自己,怎么被苏方沐这么一看,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不利索。 苏方沐看着长离一脸恨不得抽死她自己的表情,轻笑出声:“天赋异禀是好事啊,你怎么一脸这样的表情呢?” 什什么?!苏方沐居然就这么接受了!!!她不怀疑我是妖精吗?这不可能啊,完了完了苏方沐是不是因为怕我…长离心中大惊,胡编乱造的话语冲口而出:“没有啊!!!!我我我才没有那种功能的!是是那个虎精给我的!” “虎精?”苏方沐闻言大惊失色,忙拉住长离问道:“长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火难道是妖邪之术不成?”她亲眼见过安宁村北山上下来的术士作法,知道这世上有术人法师,求雨起火之行不足为奇。原以为长离天赋异禀亦有术士之资,却不料竟是那虎精所给? “啊啊啊?”长离哪知苏方沐所虑,只当苏方沐在怕她,于是继续硬着头皮编瞎话,“啊对对对,那个虎精!他他他抓了我一爪,然后我就流血了,然后我手一指,突然我就发现,我可以生火了!” “那你身上可有不适?”苏方沐刚回过些气色的脸又染上了一层白,眼睛里面装了满满的忧虑,“除了可以起火,身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的变化啊?” “没有了没有了。”长离飞快地摆了摆手,“苏方沐你放心,我检查过了,除了可以起火,没有别的问题了!你不要怕我!虽然虽然……我试过,这个火好像还不太受我控制,但是只要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就绝对伤害不到你的!” “傻孩子……”苏方沐伸出手把长离搂在怀里,抚着长离的发团,“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长离。我怎么会害怕你呢。” “苏方沐……”长离趴在苏方沐怀里,胸中像是注入了阳春三月的泉水,划过身体的每一处,将全身都淌地暖融融的。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沉沉睡去。 山谷中的雨仍旧没有停的趋势,只是夜露再重,夜雨再寒,也丝毫冷不到洞中那一双相拥而眠的人。 “苏方沐苏方沐!!雨停了雨停了,我们这就回去吧!我想喝你做的鸡汤了。”一大早发现苏方沐已经退烧的长离兴奋地手舞足蹈,凑在苏方沐跟前开心地不行。 “好了好了你再闹下去,我头又要晕了。”苏方沐看着跟前的人一脸无奈。 长离咧着嘴拉起苏方沐就往外面走,“苏方沐苏方沐!我觉得其实涸谷白天的风景也很好的呢!” 深秋的涸谷百木凋零,比不上四季皆是繁华热闹的重降谷,不过涸谷之中多是百年古木,其中甚至有不少上好的沉香木,取下来制成薰香或者加入胭脂,定能换取不少真金白银。只是涸谷中藏着虎精的名声在外,就连最壮最大胆的汉子也不敢越入一步,自然也没人开发了。 长离拉着苏方沐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阳光透过古木茂密的枝叶洒下一地斑驳,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偶尔鸣叫,颇有一种深山古林的幽邃之感。 长离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兴奋地这里看看那处摸摸,还时不时转头问苏方沐一两句。 “哇这是什么花啊?居然是这么细长的花瓣!” “那个总是叫的是什么鸟啊,这里树叶好密,我找不到它们躲在哪里。” “嗷苏方沐你看你看,我那天晚上就是发现这种香木了想带给你!” 苏方沐一脸宠溺地看着努力用手掰木缘的长离,“还有很多美景是你没见过的,我小时候父亲会带着我出去经商游歷,去过很多地方,草原,沙漠,海洋。” “哇沙漠听起来好有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长离眼中闪动着光,一脸认真地听苏方沐讲下去。 第17页 “沙漠就是一处没有水源的地方,远远望去都是一片黄沙。有个神奇的地方,是陇城的月牙泉,在漫漫沙漠里面,只有跟月牙一样的泉,完全看不到水是从哪里来的。只有那一弯泉水,流淌不息。”苏方沐开始缓缓叙述着她自小的见闻。 “没有水的地方有一汪泉,水不会干掉吗?” “不会。” “哇好神奇!”长离欢唿着终于掰下了一小块香木,捂在怀里,被苏方沐拉着往前走。 “那座陇城更神奇,囊括了草原,平原,高原,还有沙漠,戈壁。所有的气候和自然条件都能遇上。”苏方沐拿起长离掰香木掰的通红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脑中回想着昔日父亲带着她穿山越岭的快乐日子,“沿着陇城往南走便是吐蕃,夏天不冷,牧草丰富而且不缺水,往西走和戈壁接,往北走地势会好一些,而往东就和平原相接,是不是很有趣?” “恩恩有趣有趣!!还有没有了?!我还想听。”长离听得很激动,两只眼睛闪地晶亮。 “还有金城,黄河奔腾着穿城而过,还有蜀中,蜿蜒的蜀道像一条蛟龙,盘桓着通到天上。”苏方沐似乎也说起了劲头,整个人像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我想去看看我想去看看!” 苏方沐抬手抚了抚长离扎着两个发团的头顶,含笑着低头看她:“好啊,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带你去看看。” “方沐,没想到你竟如此渊博,改日可否也带上我去看看那些大好河山?” 倏然间,一把醇厚的男性嗓音传入两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苏方沐说的那些是不三说的见闻,其中陇城就是甘肃,金城就是兰州,蜀中自然是四川。 第9章 雁字回时百姓家 苏方沐抬手抚了抚长离扎着两个发团的头顶,含笑着低头看她:“好啊,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带你去看看。” “方沐,没想到你竟如此渊博,改日可否也带上我去看看那些大好河山?” 倏然间,一把醇厚的男性嗓音传入两人耳中。 “二哥哥!你怎么找来了?”苏方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来到涸谷找她的正是同她一起长大的王二哥,王二哥是村里一贯对他的称唿,他的本名倒是被人置在了一旁。他虽是猎户出身,却舞不得刀剑,一心只读圣贤书。与大多数同龄的有志青年一般,他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金榜题名日迎娶那从小便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天看你一个人跑入了这涸谷,我便召集了村子里的壮汉一同来寻你,却不料昨日天降大雨,阻了我们的去路。今天天一放晴我就连忙进来寻你,现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王二哥说着,欣然拉起了苏方沐的手,“来,我带你出去,快去向我娘报个平安,她这两天可担心坏了。”说罢,拉着苏方沐就走。 王二哥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山路,苏方沐被他拉着,倒还算行的勉强,后面的长离可不乐意了,在被连拉带拖地走了数十步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哎呀别拖了!”长离一把甩开苏方沐的手,气沖沖指着王二哥,“你走那么快投胎啊!!我还是个小孩走不了那么快完全跟不上你的节奏好吗!!还有,你拉苏方沐的手拉的那么紧干嘛,没看见我家苏方沐的手都被你攒红了吗!”说罢,她一掌拍开了王二哥拉着苏方沐的手,然后把苏方沐的手握在手里,像是为了避免王二哥重新来拉又像是在炫耀什么,还将自己的手与苏方沐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攒住,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在疼惜苏方沐被握红的手。 接着也不管王二哥一脸的尴尬,大摇大摆地拉着佳人用她刚刚口中所谓的“走不了那么快”的速度,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一张小脸似乎要仰到天上去。 “哎呦,方沐啊,你可算是出来啦。”王婶肿着一双杏核似的眼睛,颤着声音赶紧把苏方沐搂在怀里,“好孩子啊,你担心死王婶啦。” 苏方沐见王婶这般鼻子也泛了酸,“王婶,我没事,害您担心了。”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啊。”王婶含着泪把苏方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确定苏方沐没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拉过了自己的儿子,对苏方沐笑道:“这几日啊,你王二哥也担心地紧呢。” 苏方沐看了一眼去到王婶身边的王二哥,感谢地点了点头。 “担心就进来找苏方沐啊!涸谷又不是很大,两天功夫爬也爬进来了,怎么今天才进来啊?!”长离鼓着脸不满地嚷道。 “长离不许没有礼貌。”苏方沐蹙眉训了长离一句,转身歉意地向王婶施了个万福,“王婶啊,长离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也是这两天跟着我吃苦了,您别放心上。” 王婶瞥了一眼长离,朝苏方沐堆笑道:“没事没事。长离还是个孩子嘛。” 哪知道长离根本不买帐,冲着王二哥又是一顿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苏方沐!我家苏方沐我最知道,整个安宁村她心肠最好,值得配最好的儿郎!就你一个连涸谷都不敢进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王二哥没料到一个小妮子居然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把这种事这么大声的说了出来,还将他的一腔倾慕之情,践踏成了淖泥。一时怔在了当场。 第18页 苏方沐见长离过份了,正要出言训斥,却被王婶先一步顶了回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涸谷是安宁村的禁地,里面是有妖怪的,连最强壮的屠户都不敢进去——” “照你这么说苏方沐就是比屠户还要强壮吗?”长离鼓着脸不甘示弱地回敬:“苏方沐担心我出事,一个人跑进来找我!难道她比屠户还强壮吗?你们家王二哥怎么说也是个夫子口中说的七尺男儿,喜欢的人进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就连这么点胆子也没有吗!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命最重要!苏方沐万一以后遭遇了什么危险,他还不熘得比兔子还快!” “谁在那里嚷嚷?”一道厚重的声音传来。 “村长?!” “村长。” 围在涸谷出口的村民一个个噤若寒蝉。苏方沐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弹了长离一个脑啵,以示告诫。 “人没事就好,都嚷什么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安宁村都是些不识礼数的粗人。” 村长一身布衣,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只见他略微侧身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朝身后人毕恭毕敬道:“刘半仙大人,您这边请。” 苏方沐闻言心中一激灵,暗暗用一只手将长离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刘半仙大人,从这往里走便是涸谷了。您看看,您之前说的妖气之所,可是此处?”村长跟在那刘半仙身后为其引路。 长离躲在苏方沐身后悄悄往旁边探了探脑袋,见那刘半仙手上拿了把半新不旧的拂尘,身上着了件半新不旧的太极袍子,留着一小撮山羊鬍子,用长离的话来讲就是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 “得!贫道用多年的经验得出,此处便是那那那那妖精的居所了!”刘半仙一脸我真英明神武地判断道。 长离偷偷做了个鬼脸,废话,有眼睛有耳朵的都知道那里面有妖怪。 “哎呀呀,贫道得天神庇佑,这就进去降妖,尔等肉体凡胎先行退下吧退下吧。”刘半仙眯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仙风道骨地甩了一下拂尘。 “半仙大人,里面危险重重,请让我等就在此候着吧。”村长哈着腰小心翼翼地徵询刘半仙的意见。 “嗯~~随你们吧~”说罢,刘半仙背了手施施向涸谷深处行去。 “苏方沐!”长离小幅度地拉了拉苏方沐的衣摆,用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不满道:“那个虎妖是被我的火烧死的!这个臭道士乱说!” “这道士是村长请来的,想必有些本事,没准那虎妖还没杀死也不一定呢。”苏方沐低下头压低声音道。 “真的真的烧死了,苏方沐你信我啊!”长离急了,一时没注意漏出了点声。 “安静点!”村长威严的目光往苏方沐这边扫过来,将目光从苏方沐脸上移到了躲在苏方沐身后的长离,语气不善道:“既然没事了就快回去。成日不事耕织,尽知道闯祸。” 长离心头火起,一张脸鼓成了包子,因着苏方沐警告的眼神才没有当场发作。心头怒火瞬间化作了一腔委屈,她扁了嘴,两只眼睛汪了一片,还没来得及流下来,长离已经掉头跑开了。 “长离!”苏方沐知她心里委屈,向村长匆匆行了个礼,便赶忙追了过去。 苏方沐赶到的时候,长离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瘪着嘴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疼惜地将长离搂到怀里。 长离使出力气想挣开苏方沐的怀抱,发现挣脱不得后,仰起头鼓着脸露出她哭的跟兔子似的眼睛,“你干嘛!你刚才那么凶,现在又干嘛来哄我!我不要理你了!” 苏方沐见她这般模样可爱得紧,不禁噗嗤一笑,正欲开口,却被长离推开了一步。 “你还笑!我那么难受,你还笑!”长离更委屈了。 “长离……”苏方沐俯下身,将闹别扭的孩子重新搂到怀里,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不再哭闹,淡笑着开口:“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凶你,我怎么捨得。” “可你……”长离别别扭扭地道:“可你刚才就是凶我了,你还弹我脑袋。”她抬起通红的眼睛,一脸无语地看着苏方沐,“你知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我当然知道。”苏方沐无奈,“我知道你是在气我,你为我说话,却还被我埋怨,对不对?”见长离低了头,她继续道:“长离,我知道你为我好,你看村里出嫁的姑娘大多过的不甚美满,所以担心我将来若是嫁给了王二哥,也过得不开心,对不对?” 长离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那个王二哥那么喜欢你,王婶也对你很满意……你把王婶当第二个娘,他们以后要是向你提亲了,你肯定不会拒绝的……” “谁说我不会拒绝?” “诶?”长离诧异抬头,见苏方沐在桂叶碧天的映衬下,似是笼了一层柔光,春风十里也及不上她一分的容华,不禁看得呆了呆。 “若是从前我孤身一人,或许我真的会答应吧。”苏方沐牵起发呆的长离转身往回走。 “只是如今……我有了你的陪伴。长离,你才是我现在最重要的家人,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第19页 “若要在嫁人和你之间选一个,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 长离,你或许不会知道。只那涸谷一夜你投过来的眼神,我便知道,我此生将伴你身侧,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 晴空之下,深秋的风拂过,捲起了叶梢枝头的残蕊枯叶带向远方。她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人烟暮起寒桐下,雁字回时百姓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眼误终身系列 第10章 灵火翩然惹祸端 晴空之下,深秋的风拂过,捲起了叶梢枝头的残蕊枯叶带向远方。她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人烟暮起寒桐下,雁字回时百姓家。 重降谷中的繁花换了一季又一季,北山上的雪落了一遍又一遍,鸿雁远行今又復归,安宁村永远不变的安详宁和,四年的时间恍如指尖流沙转瞬而逝。 如今的苏方沐已是桃李年华的女子了,过往的青涩与稚嫩早已化作了她柳眉杏眼间不经意间的风情,如同三月暖风下盛绽的海棠,只那枝头一朵,便能映的一室韶光。 苏方沐这天还是穿着她惯常最喜的鹅黄衣裳,置好了胭脂模子,揉了揉泛酸的肩胛,起身支起了窗架,倚在窗边放眼望去,不禁一缕惬意之感化入心头,轻嘆好一片烂漫春光。 不过这种惬意的感觉没持续多少时间就被打断了。 “开门!开门开门!!” 苏方沐在听到是王婶的声音后便暗暗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开了门将王婶请进屋来,心头髮虚着问:“哟,王婶来找我……不知所谓何事啊?” “何事?!你好意思问我何事?!” 看着王婶气急败坏的脸,苏方沐心下便更确定了几分,她向王婶行了个万福,赔笑道:“不会是……长离她?” “哎呦喂,你家那小祖宗呦,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要把我家鸡窝烧了!”王婶一脸后怕的坐在苏方沐搬过来的椅子上,她一回想那整个屋子着火的情形便忍不住向苏方沐抱怨。 “对不住……真对不住王婶……鸡……鸡没事吧?”苏方沐万分歉意,心里已经幻想着将长离揍了个七荤八素。 “鸡没事,可是我家鸡窝!茅草做的顶!全没了!”王婶将眉头皱成了个“川”,接过苏方沐递来的茶水嘆了口气。 苏方沐无法为长离辩解,只能满怀歉疚地对王婶说:“长离性子虽顽劣,但心性是好的,这,这还是孩子,淘气了一些。王婶您莫要跟她生气。我看这样,我回头找村头的王师傅,给您重新修一下,您看行吗?” 王婶端着茶盅,想着苏方沐一个人把长离带这么大也不容易,便多少消了些气,“哎,茅草顶子能几个钱,算了,你王二哥给修好了,可是长离这丫头,今天点个鸡窝,明儿点了个柴垛的,这些都是小事,可要哪天真伤到人了,这就是大事了。” “我……我知道,可是……”苏方沐低了头,只得将茶盅里再再沏上茶。 长离自从出了涸谷,因为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起火异能,动不动就会烧到街坊邻居的东西,不过尽量都被苏方沐和王婶瞒下来了,但是王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觉得这长离很邪门,就像是专门克苏方沐的。苏方沐是她心中早就定下的儿媳妇,因为那个长离已经拖了苏方沐整整七年,她可不能让长离拖死她的儿媳妇。 王婶思及此,对苏方沐道:“哎,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带个孩子也怪不容易,我娘家哥哥认识个半仙,就是那四年前降了虎妖的刘半仙,算的可准。你总说长离是那日被虎妖咬伤传了邪术,我看啊,是长离这命啊,指不定冲撞了什么火神,不如,叫那半仙给看看?” 苏方沐听王婶这么一说,一时犹豫起来,“这……” “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啊?小丫头不懂事,你这做大人的可不能煳涂啊。”王婶接着劝道。 经不住王婶再三劝说,苏方沐只得含煳其辞,“好,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啊!” 王婶这才满意了,想了想把苏方沐的手拉过来攒在手心里,语气中带了三分亲切地试探道:“哎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我们家那王二哥……” “呃……这……王婶,”苏方沐知她又要提起亲事,立刻拒绝道:“我一个人惯了,况且拉扯着长离,也没想过找人家。” 王婶这回好像铁了心要说服苏方沐,“你一个姑娘家,拉扯个小丫头,怪不容易。你二哥跟你也算青梅竹马,对你怎样你也知道,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王婶是真喜欢你,你就真不再考虑考虑么?” “这……王婶……” 正在苏方沐窘迫非常之际,忽听“砰”的一声巨响,王婶和苏方沐同时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朝声源看去,只见原本好好关着的大门被人大力踹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飞也似地沖了进来,两首一叉腰,用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口气极不客气地沖王婶嚷道:“只要有我在!我们家苏方沐是不会嫁人的!您老就放心吧!” “你你你!!”王婶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时被长离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抬了手指着长离颤抖不已。 第20页 “长离!还不快给王婶道歉!”苏方沐先王婶一步呵斥长离,眼中充满着警示的意味。 “我就不!”长离偷偷瞄了眼苏方沐的眼睛,赶紧跑到了一个离苏方沐较远的位置,梗着脖子辩解,“鸡窝又不是我故意要烧的!我不过站在后面,哪成想就着起来了!” “胡说!”苏方沐含怒道:“你没点,那鸡窝难道是自己烧起来的?” “恩!”长离嘟着嘴,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苏方沐见了心中怒火更盛,随手抄起一个晾胭脂的板子指着长离斥道:“你!死不悔改!看我不打死你!”话音方落,便沖向长离的方向欲揍。 长离一见苏方沐动了怒真的要揍她,方才鼓起来的气势早就泄了没边,连忙捂着头满屋子乱逃,边逃还边嘴硬:“哎呦,苏方沐苏方沐!我说的是真的呀,嗷!”长离捂住被打到的屁股,嘴上不停,“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哎呦!别打了!真的不是我烧的呀!” “你给我站住!” 一时间,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从工坊跑到里屋,又从里屋窜到院子,又从院子沖入客厅,王婶被她俩转的头晕,只得连连摇头,一把拦住跑到身边的苏方沐,忙劝道:“哎呦快别打啦!” 苏方沐瞥了眼被追打着缩到工台下面一脸可怜兮兮的长离,余怒未消地转头对王婶道:“王婶你莫拦着我,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哎呦,算了算了,当我今天没来过,你也莫打她了,没准长离这孩子呀,真的没撒谎,”王婶见苏方沐这架势唯恐自己惹着了长离那混世魔王,只得作罢。微微压低了声音在苏方沐耳畔提醒,“我跟你说的……半仙……” 苏方沐心下一凉,自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轻轻嘆了口气,看着王婶说道:“那事……就有劳王婶了。” 王婶得了肯定,也见好就收,“哎,哎……我先回去做饭了……”话音未落,便出了苏方沐的屋子,还贴心地为苏方沐带上了大门。 “啪嗒”一声,苏方沐在大门上反着落上了锁。 长离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拿一双眼睛直勾勾注视着苏方沐,一股不好的预感蹭地腾了上来。 “你……你要干嘛?” “哼,”苏方沐悠然地将晾香板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我要干嘛?你猜呢?” 长离看着苏方沐的眼神,觉得那种眼神和她平时看那些即将被捣成粉渣的花草料没什么区别,顿时心下生寒,两条腿又不自主地开始发抖,僵硬着继续辩解:“我……我跟你解释过了!鸡窝真不是我点的!” 苏方沐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长离,然后似乎是要折磨长离脆弱的小心灵一样,嘴角微微斜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角度,缓缓地搬了把椅子到长离面前,缓缓地坐了上去,然后再缓缓地低下身将长离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让她的心肝继续颤抖。 “不是你亲手点的,我信。但我养了你几年了,你道我不知道你吗?你跑到王婶家鸡窝后面干什么去了?”苏方沐一双眼睛逼得长离的心脏几欲从嘴巴里跳出来。 “我……我……”长离嘟囔着不敢解释。 “嗯?”苏方沐的眼睛似乎又深了一层。 长离被吓得不轻,这四年来苏方沐似乎变了个人,治她的手段一套一套层出不穷,仿佛在涸谷中邪的不是她而是苏方沐。渐渐地苏方沐不再任她调皮捣蛋,别看她经常在外面烧这烧那各种闯祸的,其实在苏方沐面前,她就像是一只被揉搓的服服帖帖的乖兔子。 此时她见苏方沐看破,所幸也不遮掩了,她霍地站起身,“没错!我就是偷听去了!王婶说要来找你提亲!让你嫁他们家的王二哥!”说到这里长离再也忍耐不住,手舞足蹈面部表情无比生动地开始表述起她偷听到的对话。 苏方沐听着长离的描述,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就去点人家鸡窝?” “怎么样?!她敢觊觎我的苏方沐!我就敢点!”长离越发来了劲头,“甭说鸡窝!就是她家房子——”突然眼角一熘瞟到了苏方沐又开始掂她的晾香板子,话音戛然而止。 苏方沐慢悠悠地问:“她家房子怎样?” 长离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祸从口出,“不不怎么样。” “哼,”苏方沐将晾香板子往桌子上一丢,“你倒长本事了!还敢点人家房子!我看啊,就该找个半仙收了你!” “找半仙?”长离一愣,歪了歪头。 苏方沐看着长离忽觉唿吸一窒,不知不觉间四年绕指而去,长离已经到了人们所说的豆蔻之年,十三岁的少女最是娇美,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已初具雏形,这么一咬唇一歪头,真真是其容婀娜,见之忘餐,这要是长大了,添上了风情艷色……该是怎样的倾国之姿…… “没错!找半仙!看看你是何方妖孽!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才养了你这么个祖宗!”苏方沐连声说完,略有些底气不足,似乎在掩饰什么一般,撇过头去。 长离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的惹人,见苏方沐软了语气,便胆子长了些,拿手搭上苏方沐的左肩,露出一副乖乖的表情准备向苏方沐认错:“苏方沐……” 第21页 “行了!”苏方沐也不知道自己在心乱什么,甩了长离的手,直直向门外走去,“你就等着我找半仙来收你这个小妖吧!” 长离嘟着嘴不服气地看着苏方沐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嘴中念念有词。 “原来又是那个讨厌的刘半仙……哼!谁收谁,还说、不、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离终于要对上刘半仙儿了。 第11章 枉教梦断安宁曲 长离嘟着嘴不服气地看着苏方沐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嘴中念念有词。 “原来又是那个讨厌的刘半仙……哼!谁收谁,还说、不、定、呢!” 翌日,安宁村的望日台上摆了一张木桌,上面布着一些做法事的器皿,留着山羊鬍子的刘半仙披着他半新不旧的道袍奋力甩着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喝!”只见他双目倏然一睁,长着鬍子的下巴颤个不停,接着一伸手,便从身后将他那宝贝的桃木剑抽了出来,摆了几个姿势,开始念口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哈!天灵灵地灵灵……” 王婶坐在台下紧紧的攒住苏方沐的手,而苏方沐浑然不觉,只紧张地注视着台上的动静。 长离被刘半仙安置在台中央,这时日头偏西,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为她一头乌髮镀了一层金边。她懒得去看那道士装神弄鬼,自顾自伸了个懒腰,闭了眼睛准备美美的睡一觉。 刘半仙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非常来气,一把桃木剑舞得赫赫生风。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唔……” “哈~~”长离很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哈欠。 底下的苏方沐有些坐不住了,长离自从涸谷一夜之后,便能举手起火,这若是天赋异禀也就罢了,偏偏是那虎妖留下的祸患。不知对长离的身体有没有影响啊。 “先生,您看……我家长离……” “咳咳!”刘半仙没有料到苏方沐会这时候开口,他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如常,“嗯,苏姑娘,这小女娃的生辰八字……” 苏方沐摇头无奈说道:“先生,长离是几年前我进谷采香草的时候遇到的。生辰八字……我也不知道啊。” 刘半仙捋了捋鬍子,眯着眼睛故作高深,“唔!莫慌!就算生辰八字没有也不打紧,待我掐指一算便知!”说罢,他两眼一翻,捏起两根手指,嘴里哼唧,“恩……唔!哦~?啊!呔!”发出一连串怪声之后一脸大惊,急忙往后一条,差点掉下高台,他险险稳住身形,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这小女娃命中带火,乃凶兽朱厌投胎转世!!” “切!”长离翻了个白眼。 那刘半仙颤抖着拂尘绕着长离走了一圈,连连摇头,“命中大凶,克父克母克身边亲近之人!” “哎……”长离活动了一下手腕,心里想着赶紧回去睡一觉,把人给困的。 苏方沐却没她这么有闲心了,她听道士这么一说,心下先是放心下了几分,看来那火术并不是虎妖所给,而是长离本身所带。随即一怔,担忧之情涓涓涌上心头,这凶兽之辞虽不可全信,她倒无妨,只是若是被安宁村知晓了……恐怕长离此生会永无宁日。 “先生,这……” “哎~~”那刘半仙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变得胸有成竹,他一甩拂尘,边捋鬍子边说:“苏姑娘非我道中人,自然不懂。这命带凶煞可是非同小可啊。不过没关系,待我结个法阵先!”说罢他开始原地绕圈,以指画符,口中又开始念咒:“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身姿一停,刘半仙自以为很优雅地拎起一桶水。 “哗”一声,长离毫无防备地被兜头盖脸浇了一身。 “哎呦!老骗子你敢泼我!”苏方沐都没这么泼过我! 刘半仙看她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悄悄退了半步,手上挥剑,“呔!你这小妖!我半仙刘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正努力挥舞间,突然他感到下巴一烫,两眼往下一瞅,剎那间吓得魂飞天外。 苏方沐只听台上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鬍子!!!贫道的鬍子!!啊啊啊啊!!!” 刘半仙连滚带爬着冲下望日台,这怎么也弄不灭的火烫的他整个人抽搐着疯狂跳动。 王婶早被吓坏了,连忙四处找水。 “啊!大仙!”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水!水!!” “哗”的一声,感觉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刘半仙浑身脱离地被王婶搀扶着才勉强站立,他痛心疾首地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 “王夫人……此妖兇险……贫道,无能为力……” “哎,刘先生!!刘先生!!” 长离望着刘半仙踉跄着逃走的身影,在对上苏方沐那双含怒的眼睛的时候,胸中快意一下子被浇的干干净净,丝丝寒气浮上心头。 “你走吧,我算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把你养这么大,也算是还清了。” 长离吓坏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苏方沐这么生气过,以往她犯错的时候,苏方沐都是非打即训,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冷淡。 第22页 看来这次是闯大祸了。 “苏……苏方沐……” 这天苏方沐再也没有理过长离,长离心下害怕,苏方沐走到哪她便跟到哪,这些年来从未如此乖巧。而苏方沐不论长离在旁边怎么纠缠,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苏方沐……” “苏方沐……你……生气了啊” …… “苏方沐……”长离偷偷瞧了苏方沐的眼睛,这一瞧把她吓了一大跳,“啊……你哭了?” 苏方沐在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哭过,就算是那日在涸谷她生了那么重的病,身体那么的不舒服,都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就是这样的苏方沐,居然……哭了?! 长离连忙抱住苏方沐的腰,连声道:“苏方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你!你别哭啊!我错了还不行么?要不,我把道士叫回来,随便他泼我!我不烧他鬍子了还不行么?再说,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生气,不知道怎么的她鬍子就烧起来了,苏方沐,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啊!苏方沐!!”说到最后,她的语调中也带上了一丝哭腔。 苏方沐身形一滞,抬手抚上了长离的手,然后握紧,掰开。 “苏方沐!!” 长离实在难以忍受苏方沐这个样子,但这次她知道自己过分了,刘半仙是何许人也?在长离心中他是一个装神弄鬼贪她功劳的老骗子,但是在整个安宁村中,他是德高望重的降虎大师。自己身怀异禀已经很不受人待见了,若是刘半仙再加油添醋一番,她和苏方沐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 长离暗自嘆息,道理自然事后都会明白,只是当时……真的是不能忍啊。 她走到苏方沐身边,见苏方沐在收拾衣服,连忙伸出手一起帮忙,“苏方沐……叠衣服呀?我帮你啊!” 苏方沐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拂开长离的手,仍自顾自叠衣服。 长离被推开,纳纳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出个声她都觉得尴尬。 “苏方沐……你要喝水吗?” 长离蹭蹭蹭跑去拿了苏方沐的茶盏递到苏方沐面前,苏方沐直接在那盏茶面前走过,去开柜子。 “苏方沐,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砰”的一声苏方沐关上了柜子,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 “苏方沐,你还在生气吗?” 长离举着茶盏,嘟着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极了街头没人要的小乞丐。她放下茶盏大步跑到苏方沐身边,整个身体贴在苏方沐背上,乞求道:“苏方沐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什么声音?”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些模煳不清的声响,苏方沐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去,远远地几从燃烧着的火把映入眼中。 苏方沐心中凉了半截,终于还是来了么? “把凶煞赶出去!!” 没过多久,她们的大门被人拍响,说是拍门其实是砸门,沉重的似乎砸在苏方沐心里。 她整理了一下髮髻,一步一步向门边走去,仿佛走了数年。 被火光照亮的大门打开了,入目的是苏方沐镇定的脸,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坚如磐石之感。似乎只要她不让开,谁都无法从这扇门中闯进去。 此起彼伏含着怨怒的唿号炸在她的耳边。 “把火妖交出来!!!” “把凶煞赶出去!!” 有尚且眷念她的妇人,出口相劝:“苏姑娘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把火妖交出来,让她离开村子!” “对!!让她离开村子!!” “让她离开村子!!” “滚出村子!!” 苏方沐面不改色,身形不动,淡然启唇,“长离不是妖。” 年迈的村长顾她艰难,欲动之以情,“方沐啊,我们真的不想为难你,你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已经没了鬍子的半仙刘捂着下巴火上浇油,“不是贫道吓人,实在是朱厌这妖精兇狠异常,所到之处必有大灾啊!苏姑娘,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村子里的人考虑啊!” 苏方沐眼中无波无澜,始终只有一句话。 “长离不是妖。” 有人终于按耐不住,“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又不是赶你走?你养这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我知道你念着你那个丢了的妹妹,可长离又不是你妹妹!” “我是惦着妹妹。”苏方沐沉静如水的眸子一看过去,那出声的人被看得莫名心下一慌。 “可我还是那句话,长离她不是妖。” 藏在人堆后面的刘半仙气急败坏,“不是贫道吓人,贫道昨晚夜观星象,已经算出,火妖不走,村子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必有大灾啊!” 此言一出,人群终于沸腾。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她走!让火妖走!” 跟着,咒骂轰赶之声如同炸开了的油锅。 “让火妖走!!!让火妖走!!” “滚出村子!!!滚!!!” 苏方沐心中一凛,当着众人的面竟屈身跪在了原地。她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而说出来的话语稳如山岳。 第23页 “方沐在此九拜谢各位叔伯婶娘这么多年的照拂,方沐这么多年不肯离开故土,就是在等我那被拐走的妹妹。今日,方沐就带长离离开这里,拜託各位乡亲,如果有一天我那妹妹回来了,请各位照顾好她,他日方沐定会回来寻她。不为各位叔伯婶娘添麻烦。”言落,她俯首深深一拜。 “多谢了。” 王婶终是心疼她的,连忙跑到跟前将她扶起,两眼含泪,“方沐!快起来!” 苏方沐顺着她起身,然后握住面前这多年来视她如亲女的妇人的手,看着她鬓边悄生的雪色,柔声嘱咐道:“王婶,您照顾好自己,您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往后方沐不能再照顾您了。” 言落,她收回手,牵起一直躲在身后的女孩的手,甫一相触,才发现原来她们的手都这么凉。 长离何曾见过这架势,早被吓得呆在了原地,听苏方沐唤她,怯生生的抬起头,露出两只无助的眼睛,“苏方沐……” “长离,走吧。” 然后她被她牵着,从众人的面前走过,一步也不停歇地走向离开的村口。 长离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苏方沐的手像极了她在冬天的重降谷中凿来把玩的冰雪,触手生寒,不管怎么握紧,都暖不起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火光沖天,哄声如潮,只有那一道柔弱的身躯替她挡住了所有的轰赶咒骂,坚如磐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憋《萤居异闻录》的新故事,头昏脑涨的昨天居然忘了已经木有存稿了!/(ㄒoㄒ)/~~ 其实长离最后的内心想的是: 苏方沐啊!!!我们忘记收拾行李了!! 第12章 霓舞千倾繁华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先道个歉最近因为突然事情好忙,也加上《萤居异闻录》的开坑,耽误了长离这边的更新/(ㄒoㄒ)/~~实在是对不起各位读者!! 但是接下去!我会把重心放在《长离》上,毕竟《萤居异闻录》是一个单元一个单元的故事,开新故事就会日更,一个故事更完了,应该会休一两天,酝酿新的故事!而《长离》是长篇,断更实在很不好/(ㄒoㄒ)/~~ 今天的字数会有点少,安宁村的故事结束了,开始了罗城地图!憋了一整天的大纲啊/(ㄒoㄒ)/~~我明天一定多更一些!!也希望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萤居异闻录》嗷!!鞠躬!!! 长离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苏方沐的手像极了她在冬天的重降谷中凿来把玩的冰雪,触手生寒,不管怎么握紧,都暖不起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火光沖天,哄声如潮,只有那一道柔弱的身躯替她挡住了所有的轰赶咒骂,坚如磐石。 她握紧了牵着她的手,跟着她走在山间道上,前路茫茫。 “苏……苏方沐……”长离小心翼翼的出声,见苏方沐不搭理她,开始没话找话想引起苏方沐的注意,她抬头看了看远山,“小鸟都回家了……” 苏方沐没有答话,连个眼神都没有施捨。 长离想了想,又指着远处强笑着道:“苏方沐你看,夕阳洒在山泉上亮晶晶的,好漂亮呀!” ……又是一阵静默。 苏方沐还在生气吧,长离心想。毕竟苏方沐一直不愿意嫁人,待在原来的屋子里应该就是怕她妹妹回来了找不到家,现在自己倒好,连累了苏方沐离开安宁村…… “苏方沐……那个……你妹妹万一回来了……会不会找不到路啊……” 见苏方沐仍旧没有回应,长离的忍耐已经到头,她将原本牵在一起的手抽开,朝着苏方沐迳自往前走的身影委委屈屈的喊道:“苏方沐!” 长离一出声就后悔了,她低下头再不敢去看苏方沐的背影,明明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还能这么对着苏方沐吼呢,太不应该了。 “再晚就进不了城了,你想睡树林?”前面那鹅黄的身影一停,清清淡淡一如静水轻岚。 长离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美好动听的乐曲,乐不可支。连忙撒着小腿奔到了苏方沐面前,傻呵呵地一直笑。 “苏方沐苏方沐~~” 苏方沐看着她一脸憨态,无奈摇头。 “瞎乐什么?还不快走。” “嗯嗯!!” 安宁村中天色昏暗,没想到走在山路上,天却突然放晴了。夕阳的余晖斑斑点点洒在长流不息的瀑泉上,沖落在岩石时溅起万千珍珠一般的水花剔透晶莹。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行走在,去往罗城的路上。 “诶!嘿嘿,城里是什么样的呀?” “除了人更多一些,和村庄里没什么区别。” “人多啊!嘿嘿,那等到了城里,我们开一家胭脂店吧!你做的胭脂又鲜艷又香甜,一定会有很多人来买的!” “……” “哦哦对了!还有啊——” 安宁村东面便是当今天下第二城——罗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苏方沐几年前便开始自己过来送货,早已将这片繁华视作寻常,而长离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世面,一大早就匆匆穿戴起身,拉着苏方沐出门玩耍。 第24页 刚一步出客栈的房门,长离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得欢唿不已。站在客栈的走廊上凭栏望去,远处高耸入云的树木环绕着沙堤,滚滚的江河绵延无边,河道上一只只画舫正在排练歌舞。近处的闹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们的打扮同安宁村民的大大不同,安宁村的居民服饰除了几个姑娘家,几乎都是以麻、棉为主。而这里的人们大多喜欢穿绸缎和罗纱。 长离迫不及待地拉着苏方沐出了客栈来到集市上,昨日来的太晚,她只看到了夜市收摊,所以现在她格外兴奋。拿起几支栩栩如生的面人,便对着摊主问:“你捏的这个几个人真好看!就像活的一样!!” 摊主是个精明的,见长离这么喜欢,便眯了眼睛,热心解说:“小姑娘挑的好啊,你手里的那两个都是上古的神君吶。买回家里去不仅好玩,也吉利!” “神君?什么是神君啊?”长离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摊主见她上钩,故作高深,“这个红色的是朱雀,百姓啊称她叫做陵光神君,保佑着我们罗城啊。你这只手的这个是青龙,叫做孟章神君,和陵光神君啊是一对的,你把这一对都买回去,正好龙凤呈祥啊,保你以后有个好丈夫啊。” “我呸!”长离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脾气,幸好苏方沐眼疾手快拦住了她,不然长离能一脚踹翻整个摊子。 “对不住啊老闆。”苏方沐向摊主行了个万福,拉过长离,“长离,快给老闆陪不是!” “他瞎说,青龙和朱雀才不是这样的呢!”长离脑中混沌,不知所谓的话语脱口而出。 “实在对不住啊老闆,这样,这两个玩意我全部买下了,算作赔礼。” 苏方沐取出荷包开始拿银钱,长离老大不高兴的站在一边,心中生疑,怎么那种感觉又来了,脑中混沌一片,似乎有一些幻影在脑海中漂浮,就和涸谷那夜一样的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方沐接过朱雀和青龙的面人,拉了长离往前走,“长离,这里是罗城,不是安宁村。我们初来乍到的你不要惹是生非。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苏方沐……我知道错了。”长离回过神来,一脸歉意。 苏方沐心下暗笑,长离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但是苏方沐!我刚刚脑子里面浮出了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她盯着苏方沐递给她的两个面人,“这两个也有,青色的大龙,漂亮的凤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噗——”苏方沐闻言一笑,“你怕是做梦了吧,昨天在夜市上看到那些凤首灯笼,我看你喜欢的紧,该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看到的是梦里面的情景吧。” “苏方沐你信我!”长离急了。 “好了好了,就先观察着,要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去看大夫。”苏方沐柔声哄道。 “嗯嗯。”长离对着苏方沐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接过苏方沐手中的面人,一手拿着面人,一手牵着苏方沐,兴奋的又开始东张西望了。 街边的一个小巷子里,缓缓步出一个人影。是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袭雪白罗裙,仿佛山谷中流霜月色。她的额头上贴着一片梨花形状的花钿,神色清清冷冷,倒是像极了月窟的仙子,无情也动人。 她望着苏方沐和长离远去的身影,黛眉轻颦。 “安宁村?她们……竟是从安宁村来的。” 第13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街边的一个小巷子里,缓缓步出一个人影。是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袭雪白罗裙,仿佛山谷中流霜月色。她的额头上贴着一片梨花形状的花钿,神色清清冷冷,倒是像极了月窟的仙子,无情也动人。 她望着苏方沐和长离远去的身影,黛眉轻颦。 “安宁村?她们……竟是从安宁村来的。” 因着苏方沐前几年便开始在罗城接胭脂水粉的客单,所以不出几日,她的胭脂铺便开起来了。胭脂水粉在罗城上至官宦女眷,下至贫门贱户都会竞相採买的物品,苏方沐身上的银钱大多都用在店面上了,没有充裕的钱买名贵的香料,制作胭脂只得多用紫草、红花、石榴一类的普通花料。不过因她制作过程精细,制出来的胭脂色浓香甜,甚得平民女子的喜爱。 只是平民女子多出不了太高的价钱,而且一般只在重要场合才会使用,所以需求量并不大,苏方沐对此也很头疼,只盘算着等这阵子忙完,去安宁村北山上的柴屋中住些日子,那样一来去涸谷寻名贵香木并磨制成粉之类的事情就方便多了。 “长离,去给杨坊主家送两盒榴花燕支去。” 长离正捏着她那俩宝贝面人一蹦一跳地走进来,听到苏方沐唤她,便立刻出现在了苏方沐面前,乖乖的接过苏方沐手中两只瓷盒。自从从安宁村那夜之后,长离似乎变得听话了很多,至少已经开始收性子了,心中不快举手引燃的事情差不多杜绝了。这一点让苏方沐很满意。 “拿好了,”苏方沐将房门打开,不忘嘱咐,“仔细着点,打了——” “打了我就扒了你的皮!”长离抱着两盒燕支迅速接口。 第25页 “你给我走正路,不许——” “不许爬屋顶!” “长离——” “你放心你放心!”长离步出店门转过身给了苏方沐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我这次一定走大路!你放心!”说罢一熘烟跑没影了。 苏方沐一脸不信,抖了抖衣服,“哼,我放心?”也不想想你这几天打翻了几罐胭脂! 正当苏方沐腹诽着收拾花料的时候,一道清雅中透着三分稚嫩的声音传入店中。 “请问,这里可有苏方木?” 苏方沐闻言一怔,心中泛起一股不知名的熟稔,却又理不出个所以然,她转身一瞧,愣在了当场。 面前的少女一袭雪白罗裙,皎洁的仿佛山顶洒下的月色。她的额头上贴着一枚梨花花型的花钿,很衬她的容颜。她见苏方沐不答话,又问了一遍。 “请问这里可有苏方木?” “啊,我就是苏方沐,不知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姓?”苏方沐回过神来,那种隐隐的熟悉感,让她有些迷煳。 “我并不知道你叫苏方沐,我问的是出自扶南林邑的‘苏木’。”那少女清清冷冷的,语调中便像是凝了一层霜。 苏方沐从没有见过这么冷冰冰的女孩子,一时倒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姑娘说的苏木我这里倒是没有,不过——” “我看的上眼的只有苏木,不论它是贵是贱,我只爱这一种。”少女冷冷打断。 苏方沐被她弄得有点迷煳,正不知道接什么话的时候,见那少女将腰间垂挂的大香囊解了下来,甫一打开瞬间一室清香,令人入坠薰香帐里,万端旖旎。 “这里有沉水香,檀香,乳香各三两,就先送你了。反正我不喜欢。” “这……”苏方沐再次语塞,这姑娘是来送她香料的,可居然用的是这么个藉口,想到这里她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想笑。这别扭劲倒是和长离有一拼。 她大大方方谢过那白衣少女,笑着接过了香囊,“姑娘快请进来里面坐。”她将香囊放置好,沏了一杯茶递过去,“不知姑娘如何称唿?” “我叫……这?”少女接过茶水,低头一看,发现苏方沐递给她的竟然是一只小兔子形状的陶瓷杯子,那小兔子撅着屁股活灵活现的,引得她一眨不眨的看了一会。 苏方沐见她看着那杯子,便开口解释,“这只杯子是我家妹妹平时用的。”说到长离她眉目间不自觉地带了些欢色,那日在瓷店中,她本是在挑选盛放胭脂的瓷盒,长离见这兔子杯子可爱,就一直抓着爱不释手,不过长离知道她没带足钱,便懂事的放回了格子里,出店的时候一直留恋的回头看。她见长离实在是喜欢就给偷偷买下了,藏在秀囊中,晚上偷偷放在了长离的枕头旁边。当晚就把长离高兴坏了,竟然抱住她在她的脸上甜甜的亲了一口。 苏方沐轻轻抚了抚脸,那上面似乎还有长离留下的余温。 少女看着苏方沐的神色,竟似乎有些不悦,轻轻就着杯沿抿了一口,冷冷道:“我叫尹姬。” “尹姬,好别致的名字。”苏方沐一笑,心中那股熟悉感再次泛起,她下意识的问道:“尹姑娘今年芳龄?” 尹姬闻言一滞,“今年……方至碧玉之年。” 十六岁么,看来是我多虑了。苏方沐升起的一股念想随之散去,吟娥同长离一样年纪,今年应是十三岁吧。面前的尹姬虽眉目与自己有几许相似之感,但是看上去的确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定不会是吟娥…… “你在想什么?” 苏方沐听到尹姬的问话,抬眸一看,正对上尹姬看着她的眼睛。尹姬的眼睛很好看,不是长离那种狭长华美的凤眼,倒是像极了苏方沐那种柔淡的杏眼,只不过,苏方沐性子柔和,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是淌着柔波的,尹姬性子比较冷,连带着一双杏眼也是冷冷冰冰的,没有多余的情感。 不过这时,她的眼睛中透着一股十六岁女孩掩藏不住的困窘,苏方沐见之一笑,“我在想姑娘喜欢的苏木啊。” “苏木?你见过吗?”尹姬泠泠发问。 “自然见过,而且我还用它做过胭脂呢。”苏方沐将一缕散落下的髮丝别到耳后,语调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姑娘这么喜欢苏木,想必知道它的制作工序吧。” 尹姬愣了愣,竟然展颜一笑。这一笑,恍如冬雪落尽晨曦破开。看得苏方沐胸中一紧。 “我自然知道。”尹姬抬手沏茶,水声语声相泠泠,“苏木的花朵是鹅黄色的,取其嫩干切成薄片,煮于沸水,就会变成红色的颜料。然后沥之阴干,即可得红粉,直接用于妆面。苏姑娘,我说的可对?” 话音方落,苏方沐给了一个欣赏的笑容,“尹姬姑娘好学识。” “见笑了,这些……不过是曾经有人教导,我才记于心的。”尹姬淡淡一笑,抿了口茶。 “尹姬姑娘喜欢胭脂,不知道有没有听过‘山花’。”苏方沐似乎来了兴致,拉着尹姬开始畅聊胭脂花料,尹姬倒也兴致颇浓,一问一答间行云流水。 第26页 “山花丛生,端州山崦间多有之。其叶类兰,其花似蓼,抽蕙长二三存。作青白颜色,正月开。制成胭脂,其红不下红蓝花。” “尹姑娘知道山花能做胭脂,不知尹姑娘知不知道制作的工序?”苏方沐有意想要考考尹姬,便出言询问。 尹姬抿唇一笑,从容开口:“山花做胭脂,需取未开放之花苞,在钵中研磨至碎,放清水调至稠状。用棉绢绞干,取其细者,再原汁入通油瓷瓶,用文武水煎,煎至碎花片浮上水面,待冷却后捞起揉而至泥,放入绢袋阴干后便可以出红料。直接敷面便可。” 苏方沐扶手笑贊,“一步不差,尹姑娘可也是喜欢制胭脂?” “并不是很喜欢,只是为了一个人。”尹姬淡淡地看着苏方沐。 “哦?为了一个人?”苏方沐诧然笑笑,带了些调笑意味的问道:“是尹姑娘的……心上人吗?” 尹姬明显没有意料到苏方沐会这么问,她抬手抚了抚髮鬓,掩饰住了一瞬的失神,“算是吧。” 苏方沐看出她的窘涩,便转开了话题,“尹姑娘眉上描的可是青雀罗黛?不瞒尹姑娘,这青雀罗黛可是我最拿手的,尹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制出几份送与姑娘?” 尹姬一听便知苏方沐是不想让她尴尬,便笑着接了她的话题。 午后的阳光正是一天中最明媚之际,丝丝缕缕地透过窗棂撒在两人的髮髻肩上,时光从她们身边悄悄打转着流走,似乎想要这一刻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苏方沐~~我回来啦!!我没有打碎胭脂哦!那个大姐姐还夸我了呢!”长离一蹦一跳地跳将进来,在看见眼前的情景之时,顿住了身体,手上捏着两个面人,睁大眼睛问:“苏方沐,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你把我的小兔子杯子给她用?!” “长离,尹姑娘是客人,你这样大唿小叫成什么样子。”苏方沐一见长离这样,赶紧训斥。小孩子就要这样教,不然以后更加不懂礼数。 “苏方沐……”长离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换做以前她肯定要一把夺回自己的杯子,然后把那个抢她杯子的人臭骂一顿。但是此刻她却不想让苏方沐生气,只得老大不乐意地忍下这口气。 却不料,尹姬似乎完全不懂得看她脸色,转过头对苏方沐嫣然一笑。 “方沐姐姐,我很喜欢这个杯子,你能不能也送一只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出现了0.0 苏方沐os:尹姬比长离那熊孩子好太多了!又有气质又懂得那么多,和她聊天真是一种享受。 长离:(*&^*&%^&%*&^%(&$(%&^!!!!!!!! 幸好没有断更/(ㄒoㄒ)/~~ 第14章 噙香楼里吟香客 “不可能!”长离把脚一跺再也忍不住,指着尹姬就吼:“你算谁啊?凭什么张口就问苏方沐要东西!” “长离,”苏方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发虚,故而略微轻了语气,“来者是客,我教了你多少遍了?更何况尹姬妹妹今日送了些名贵的香木粉过来,这对于我们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而我们却连一壶好茶都不能招待,已是惭愧,你怎么还能这样无礼呢?” 长离本欲反驳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知道尹姬此行真的是帮了她们很多,有了名贵的香料苏方沐的胭脂香粉就可以卖给一些官宦女眷,这是她帮不上的。可是她心中还是有股子酸熘熘的感觉,挥之不去。 “方沐姐姐你别气了,既然令妹不欢迎我,我离开便是。”尹姬看了一眼长离,不顾苏方沐在身后挽留,兀自拂袖离去。 长离对她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正龇牙咧嘴糟蹋她那张漂亮脸蛋冷不丁被苏方沐一把揪住了发团扭了回来。 “苏方沐” 苏方沐懒得看她那脸可怜相,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这是怎么了,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这么合不拢。” “她年纪和我相仿?!”长离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她比我不知道大了多少好不好!苏方沐你看她那个样子把自己整得花里胡哨的,额头上还贴了一朵花!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你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苏方沐微愠,“女孩子家最重名节,你怎能这么侮辱?她不过十六岁便已博学多识,举止娴雅,你看看你呢?” “我我我才十三岁呀!”长离腰杆挺得直直的,说的理直气壮。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忙家计,照顾妹妹了,你呢?一天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方沐”长离自知理亏,可苏方沐拿那个讨厌的尹姬来和她比较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那天晚上长离破天荒的没有粘着苏方沐,苏方沐隐隐知道长离是赌气了,呵!她居然赌气了! 沐浴的时候,苏方沐在屏风后放好了水,也没有喊长离,自顾自去捣花料了。长离一进门发现屏风后的木桶中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心里顿时百味杂陈,在宁死不屈和顺应心声之间作艰难抉择。待两人都沐浴完毕,长离又很没骨气地去粘苏方沐了。 “苏方沐” “作甚?”苏方沐捧着书卷微微侧过了头。 “苏方沐你在看什么书啊?” 第27页 “本草纲目。”苏方沐头也没抬地答道。 “哦哦哦我知道!苏方沐你要做药香啊?” “薰香是用来宜人静心的,岂有药用功能?我教过你的你又忘了?”苏方沐淡淡道,心中不觉又想起了白天和尹姬的一番酣畅淋漓的交流,嘴边不自觉得扬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笑得再小也被长离发现了,长离很生气,但也不能点了苏方沐。于是她就死死得盯着那本苏方沐手中的书,似乎要把那书戳出一个洞来。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长离终于发现苏方沐一直徘徊不去的几味中药,白芷,白朮和白额这个字怎么念,草字头下面一个敛哎不管了反正记住这个长相就可以了! 哼,那个尹姬可以送苏方沐东西,我也可以啊! “走走走,没病没钱抓什么药。哪来的土包子” “不要推我不要推我!哼,长得比我高了不起啊,哎呀不要推我自己会走!” 长离狼狈的被第十家药铺赶了出来,心中一团怒气。她又不想回去,因为那个讨厌的尹姬又去缠她的苏方沐了。 “哼,气死我了,这些药店说的都好听,什么悬壶济世那怎么不来济济我!怎么送个礼这么麻烦啊。” 在街上游魂似得盪了半天,长离盪着盪着还是盪回了铺子里。刚步入外铺,就被内堂中的声响惊了一跳。 这种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苏方沐生意也不管在内堂和那个尹姬做什么呢! 长离赶紧暗戳戳的躲到一边,偷偷往里面看。 只见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尹姬衣裳半褪背对苏方沐而坐,雪白的背嵴露出了一大片,不仅如此,她的口中还不时发出“不时好人家姑娘”发出的呻/吟声,虽然那只是痛哼。 “还疼不疼了?” 长离心一揪,为什么苏方沐的声音这么温柔! “多谢方沐姐姐,若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哼,找谁也别来找我们家苏方沐! 屋内的苏方沐并不知道长离在外面偷看,正专心地为尹姬上药。“伤的这么重这几日就不要碰水了,你家的姐妹怎么没有一个愿意照顾你啊?”苏方沐微有些心酸。 “她们一个个为了家产,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尹姬的语调瞬间冷了下去,“如此姐妹,不如无。” “别为着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子。”苏方沐起身拿了一只瓷盒过来,放在尹姬身前,笑笑说:“这是我专门为你配制的香膏,滋养润肤的。我给她起名叫做‘任是无情也动人’,你喜欢吗?” “尽道有些堪恨处,任是无情也动人?呵,果真好名字。”尹姬语调泠泠,听不出是悲是喜。 长离在角落里听了半天,昏昏欲睡,突然她感觉到有人往这边走来了,连忙跳上桌子一跃而起,凭着一股巧劲加之她身形灵活,堪堪揽住了房梁,躲了进去,大气也不敢出。 “我送送你?”苏方沐跟在尹姬后面,手上拿着尹姬玉色的披帛。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罢尹姬取过披帛正要自行披上,不料苏方沐先她一步替她披好。 苏方沐看着那玉色衬得尹姬脱尘绝俗恍若谪尘仙子,笑着伸出手还帮她理了下衣服。看的躲在樑上的长离咬碎一口白牙。 目送尹姬离去后,苏方沐看了眼天色,心里着急。 “这长离都出去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长离屏住唿吸,生怕被苏方沐察觉了自己的为止,一颗心跳的飞快。直到苏方沐进里屋去收拾药材,这才放下了心。几个翻越间动作略显吃力,落到地上,长离龇牙咧嘴地揉着发酸麻涨的两腿。刚刚要是苏方沐再多留片刻,她怕是就要从樑上摔下来了。 待得腿一恢復,她连忙轻手轻脚熘出了铺子。遥遥锁定住那道心里头揍了一百遍的身影,故作逛街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诶?这怎么不走了呀?”长离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往尹姬那边张望。 只见尹姬走到一家装潢地好比玉扃仙阙的楼阁前停下了脚步,长离见她也不拐弯,心下大惑,这好像就是街坊邻居口中特别看不上的——青楼吧! 长离一脸高深莫测,果然她看的没错,这个尹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啊!她竟然是个青楼女子!一定要去告诉苏方沐! 结果她正要转身回去之际,一句话如同惊雷一道噼在了她脑壳上。 “吟娥姑娘,你这么多天没回来可急死九娘了。” 吟娥姑娘?原来尹姬真名叫做吟娥啊?吟娥……吟娥?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啊?长离皱着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相关的字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虚虚飘飘的就在眼前,可是伸手一探却又不见了。 噙香楼前,顿时围了一群莺莺燕燕,吟娥手持一柄玉色团扇微微扇动吹拂起两鬓髮丝,她站在中间,一语不发。隐隐中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 “九娘呢?”吟娥冷冷的问。 旁边一个娇俏的女子立刻答道:“九娘在房里等你,说是让吟娥姑娘一回来就去找她。” “知道了,借过。”话音方落,那群本来挤在一处的女子似乎得了什么命令一般,赶紧让出了一条路来。吟娥轻摇团扇,长长的玉色披帛曳在地上。她一步一步入了噙香楼,再一步一步往楼阁最深处走去。 第28页 长离丢了魂似得走在大街上,心中百味杂陈。她刚刚想起来,那个吟娥正是苏方沐的妹妹苏吟娥啊!哎呀虽然不是完全确定,但是是有□□的可能啊!她觉得很怨念,虽然她打死也不承认吟娥比她漂亮,但是她知道吟娥比她懂事,比她举止端庄,比她博学多识,比她和苏方沐有话聊…… 现在居然,居然又成了苏方沐的妹妹!这样子下去,以后苏方沐是不是就不要她了? “唉……”长离唉声嘆气的,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苏方沐的胭脂铺前。她捏紧了拳头,心中寻思着该咋说呢……确实应该实话告诉苏方沐,这是做人基本的诚实啊。但是长离踌躇了,不仅是因为她觉得要是告诉了苏方沐苏方沐有可能不要她,还是因为她在街上的时候找人打听了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吟娥不仅是噙香楼的艺妓,还居然是花魁!这要苏方沐怎么接受!这苏方沐万一知道八成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子居然是罗城的花魁!一般人都无法接受的吧…… 长离抬起头看了眼苏方沐铺子上悬挂着的招牌,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并没有令她感觉到舒爽,只令她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先讨苏方沐开心才好。想来想去苏方沐最近除了那几味药材也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可是药店的伙计怎么都不给她,口袋里又没钱…… 长离思索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唉……虽然这么干可能或许大概真的不好,但是为了苏方沐不把自己赶走……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ㄒoㄒ)/~~!!!!开学了事情变得好多!!但是我还是会坚持更文的/(ㄒoㄒ)/~~ 吟娥:(团扇轻摇)尽道有些堪恨处,任是无情也动人。 (偷看的长离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来) 长离:要努力!和苏方沐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第15章 巧言白芷赠佳人 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先讨苏方沐开心才好。想来想去苏方沐最近除了那几味药材也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可是药店的伙计怎么都不给她,口袋里又没钱…… 长离思索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唉……虽然这么干可能或许大概真的不好,但是为了苏方沐不把自己赶走……只能这样了! “你这土包子怎么又来了!走走走赶紧走。”脾气不太好的药铺小伙计见了长离便往外哄。 “哎哎哎别这样,你撞坏了我的身体倒没什么,你要是撞坏了我这兜里的东西,那可就是大事了!”长离一脸郑重其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的小兜兜,看上去好像真的揣了什么宝贝。 小伙计看她这样,倒也生了点好奇。便探着脑袋故作不以为然,“什么东西啊?” 长离斜着眼睛看了眼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小伙计,故弄玄虚道:“这个东西,可不能见光。”她指了指内堂,“你让我进去,我细负湍闼蛋” 小伙计不明就里,愣愣的带了长离进了药铺内堂。 “就这紫色的鸡毛?你说是名贵药材?走走走,别耽误我时间。”小伙计觉得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哄长离。 “哎哎哎你听我说啊!!”长离紧紧抱住门板不松开,一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可是凤羽!” “你唬谁呢?小姑娘年纪轻轻不学好,倒是满嘴乱吹。” 长离瞪圆了眼睛,指着小伙计,一脸懊恼他不识货的表情,“这是鸑鷟的羽毛!鸑鷟你懂不懂?!” 小伙计一愣,想不到这个小丫头还知道鸑鷟?这个名字他听师父说起过,师父告诉他那一种很难得见到的珍禽异兽。要是这小丫头片子手里拿的真的是鸑鷟的羽毛…… 长离看他脑袋转不过弯来,继续搬弄脑海里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知识,“这鸑鷟啊,就是凤凰的一种!凤呢,有五类,赤色的叫做朱雀!青色的就叫做青鸾,黄色的叫做鹓鶵,白色的叫做鸿鹄。而这鸑鷟呢,就是紫色的凤凰!” “胡说吧……这世上哪有紫色的凤凰。”小伙计将信将疑,但看长离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倒也有点发了虚。 长离学着老学究的样子“啧啧”地撇着嘴,皱着眉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表情。“少见多怪啊,孤陋寡闻啊。”然后她背着手,自己找了吧椅子坐下来,“这鸑鷟啊,最是多情啊。 它们一般来说都是比翼□□的。”她伸出三根手指,“要是一只死去了,另一只就会悲鸣三个日夜。最后啊哭的血都冻住了,也就一同去了。” 看着小伙计听得入迷,她掏出那根紫色羽毛在小伙计面前摇了摇,对着吹了口气。“这根凤羽就是我从将死的鸑鷟身上取下来的。我见它的丈夫悲痛欲绝,便想着,这鸑鷟一死就成黑色了,那它丈夫不是更难受么,于是啊就在它还没凉透的时候,取下了三支凤羽,两根都送给它丈夫了,第三根呢就放在了我这里!” “真是情深意切啊……”小伙计有些悲从中来。 “唉,是啊。”长离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运转,过滤刚才故事里的漏洞,“啊,这或许就是天意啊,要不是我家苏方沐那日去岐山寻访古香木,我们也不会遇到那只丧偶的鸑鷟。看来是那只鸑鷟命不该绝啊。” 第29页 小伙计这时有点缓过神来,看见长离面前的空杯子,鬼使神差地沏上了茶,看着长离的眼睛里快要满出来的好学,“那这神鸟的羽毛,不知入药之后是什么功效啊?” “咳咳,这个嘛……”长离干咳了两声,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地抿着。 小伙计两只眼睛冒着亮光,他拜师两月,见同门的师兄每每清晨上山採药总能给师父带来很多药材,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这次要是可以买下这名贵凤羽,也算是大功一件吧!不过自己心浮气躁,到现在《脉经》连碰都没有碰过,还是再问问比较好!“哦,长离姑娘,我们店铺的大夫,最近正在寻找一些名贵药材,要是长离姑娘愿意告诉我这凤羽的功效,正合大夫的意的话,我愿意出重金买下!” “咳咳咳咳……”这回长离是真的咳着了,她实在没料到小伙计这么实诚,居然开口就是愿意重金买下。这时候她的内心有点小挣扎,其实自己也没想过骗钱,她只是想忽悠着小伙计能换点白芷拿去送给苏方沐。于是很有良心的长离,拍拍小伙计的肩,继续忽悠,“这个这个凤羽啊,它清热凉血消肿排脓,这个什么肺热咳嗽啊,肿胀啊,什么——”长离话未说完,被小伙计的惊喜声打断。 “正是正是!我们大夫就是需要消肿清热的药材!”小伙计开心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紧紧地握着长离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看得长离终于有点良心不安了。 “长离姑娘出个价把,几百金?!” 几百金!! 长离连连摆手,说出了一句让小伙计差点没摔了的话。“不用不用,我我我只要一斤白芷就好了!” 罗城的夜,繁华如梦。 苏方沐站在铺子的三楼上,那是一个小阁楼,是她和长离休憩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直接望到罗城最繁华的街道。 罗城的宵禁比较晚,所以哪怕是月上柳梢头,罗城的夜市仍旧车如水马如龙。酒楼中的高烛明火,护城河上的漂浮着的盏盏花灯,还有那秦楼楚馆里彻夜不息的薰香烛灯,将罗城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昼。 而这热闹隔了两条街,便淡了不少。苏方沐正披着外袍倚在小阁楼的门边,懒懒的看着丝丝缕缕地月色透过云幕洒在露台的栏杆上,皎洁如霜。 长离小心翼翼的用锦帕包着那一斤白芷,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凑到了苏方沐身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冷不丁被苏方沐突然的问声惊了一跳。 “长离,今天的花料可都记熟了?” “嗯嗯记熟了!”长离点头如捣蒜,“我今天背了芙蓉花!” “说到芙蓉,”苏方沐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侧身,目光落到了长离身上,“长离,我那碟沥出的鸳鸯芙蓉花汁去哪了?” “额……”长离内心极度纠结,她总不能告诉苏方沐,那碟紫色的花汁早被她染了鸡毛骗着人家药铺小伙计换了她揣着的这斤白芷了吧。 长离暗暗咬了牙,其实假的理由有很多,但是面对苏方沐她却宁愿低了头不做声。 “罢了,我明日再沥一碟吧。别垂着个脑袋,看着像我欺负了你似的。”苏方沐今晚的心情似乎不错,说话间都是带笑的。 不对啊,不正常啊,寻常的时候苏方沐肯定会问这个白芷哪里来的啊,这是怎么啦?长离心里暗戳戳地琢磨,难道是今晚月色太好? “苏方沐!” 苏方沐温柔的笑着,月色洒在她半披的秀髮和略微垂下的外衣上,泛着柔和银光,令人不觉想起山谷的雾岚,宁淡却极艷。 “嗯?” 听到问声的长离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两只手拿着那包白芷往苏方沐眼前一递。 “送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苏方沐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她一只手拢了拢有些垂下的外袍,另一只手接过长离紧张地举过来的锦包,打开一看。霎时心头泛起多股情绪,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 “送给我的?”她再次开口确认。 哪会想到,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的药材,长离竟然记住了,还替她寻了来,在这个月华如练的晚上,送给了她。 “嗯。”长离有点怕她问来处,胆怯着问:“你……喜欢吗?” 苏方沐眸中光珠点点,在长离眼中,这漫天星月也比不上苏方沐这一眼的风华。 苏方沐凝视着长离,缓缓启唇,语调中是长离不曾听过得郑重。 她说,“这是我这一生,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长离心头一颤,立刻一团懊悔在胸中剧烈翻滚。原来今天是苏方沐的生辰吗?天哪,那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不会去骗药材来送苏方沐啊! 长离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正手足无措间,却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然后额头触到了一个暖暖的软软的东西。 她听到她说,“长离,谢谢你。” “苏……苏方沐啊……” “别说话,长离。”苏方沐拥着长离,将下巴搁在长离的肩上。 长离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居然不敢向苏方沐承认错误。只想贪恋这个怀抱久一点,再久一点。直到听到一句话,让她落荒而逃,独留苏方沐一个人站在漫天星月之下,笑醉了远处堤上十里白沙。 第30页 是夜,长离缩在被筒里,身上似乎还留着苏方沐淡淡的味道,脑海中一直循环着苏方沐拥着她时说的那句话。 “我的长离,终于长大了。” 苏方沐……我,做了错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太久了,实在没脸见大家了/(ㄒoㄒ)/~~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藉口!】唉,看着点击率和收藏都在涨,我真的好开心又好愧疚啊,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我会努力码字的/(ㄒoㄒ)/~~!!!!!鞠躬!!! 苏方沐:……长离你给我出来!!!!!!!! 长离:苏苏方沐啊……(欲坦白) 苏方沐:这个不是白芷是白芍!书都背到哪里去了? 第16章 为谁隐怒为谁忧 是夜,长离缩在被筒里,身上似乎还留着苏方沐淡淡的味道,脑海中一直循环着苏方沐拥着她时说的那句话。 “我的长离,终于长大了。” 苏方沐……我,做了错事啊…… 长离这几天心情一直很郁粹,她想要向苏方沐坦白却又不舍苏方沐这几日的温情,但是如果一直瞒着苏方沐,她自己都快愧疚得想把自己掐死了。 “长离,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地上寒气重,你坐到鞦韆上去吧。”就像这样,这几天苏方沐看长离的眼神都像是含了一汪盈盈春水,把长离看的又是寒又是喜。 苏方沐生辰过得很开心,就是因为长离给她送了礼物。她为了表示对长离的感激,托巧手的师傅为长离用藤条编了一只大大的鞦韆,可以供长离在上面休息玩耍。 对此,长离焦灼的内心更是被淋了一层滚油,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在铺子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就要疯了。 匆匆告别苏方沐漫无目的在街上盪悠的长离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噙香楼前,扑鼻而来的香氛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哟~~快来看快来看,好生标緻的小姑娘啊。” “哎呦,这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呀,快去告诉秦姨,收了这个小美人儿~~” 长离精緻的容貌立刻吸引了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围了过来,一双双玉手扯住她的身体,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还时不时评价两句。长离被这群应是噙香楼里的歌姬舞姬□□得快要窒息了,使劲挣脱却又发现她完全挣脱不开,正在长离将要崩溃之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传进了人群。 “放开她。” 长离撇了撇嘴,心里暗道:“哼,这声音倒也有不讨厌的时候。” 长离终于脱了桎梏,转身看了过去。只见吟娥手持一柄绣着鱼戏莲塘的素色绸扇,身上着了套价值不菲的月白色蜀绣罗裙,额头上仍旧是那朵梨花花钿。吟娥目不斜视地看着长离,一步一步拾着噙香楼门前的白玉阶缓缓而下,似是从月宫步到人间的仙女一般。 长离虽然心里不喜她,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吟娥的确有那么几分姿色。只不过也太装了,大冷天的居然还拿了把扇子摇啊摇,也不怕把自己冻死。 吟娥在长离面前站定,团扇轻摇,一脸“我比你气质”地看着长离。 “小孩子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一听这话,长离顿时不高兴了,头一歪,一条赤红色的髮带垂到了颊边,自添三分媚意。但是长离此时的表情和语调和这股媚意浑然不搭。 “谁要来这里啊!!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我!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谁的小孩子!” “停。”吟娥做了一个让她闭嘴的手势,用一种清清冷冷但长离听来就直冒火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说:“我知你不喜欢我。但我比你年长三岁,按理来说你也该尊我一声姐姐。” 长离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吟娥一点冰凉点在唇上然后滑入了口中,触津即融唇齿生甜。 “这是我送你的果糖,听闻方沐姐姐说你喜食草莓。我特意做了些草莓口味的送你。”吟娥略带趣味地看着长离此刻的表情,“眼下,你是不是该说一声多谢姐姐?” 见长离不语,吟娥又很没眼力劲的补了一句,“方沐姐姐识礼守矩,你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么? 长离两手一叉腰,生生将一双狭长凤目瞪得滚圆。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吟娥简直太不像话了!污衊她就算了怎么可以带上苏方沐!苏方沐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这样! 长离沉下神色,心生怒意,转而为火。一股烫感自掌下几欲喷薄而出之时,长离迅速回过神来,握住了掌心,硬生生将那股焰火逼了回去。不可以这样!安宁村之时便是因为自己一时怒火攻心焚了理智,这才让这火焰不受控制的伤到了人,害得苏方沐被迫背井离乡,来到这罗城艰难求生。长离咬住牙,努力忍下这股怒意,她绝不可以再连累苏方沐第二次! 吟娥见一向骄躁跋扈的长离竟然平息了怒气,心中若有所思。 “谢谢姐姐。”长离破天荒的居然对着吟娥小小地行了一个礼。再不多话,转身便走。 吟娥看着长离远去的背影,眼中说不清情绪。只将手上的素绸团扇轻轻摇动,拂起两鬓垂下的髮丝。 长离有些恍惚,在平息完怒火之后,她仔细思考着吟娥刚才说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觉得吟娥是故意激怒她的,但是至于吟娥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她,思考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于是她将一切原因都归结于吟娥这个人脑子有病。 第31页 这么想着长离豁然开朗了,她觉得这个原因简直驱散了她这么多天的郁闷之情。自己没有必要和一个脑子有病的人计较啊。更何况这个吟娥说她比长离大三年,哪有和比自己老的人计较的道理……等等,长离脚步一顿。 那个吟娥说她比自己大三年,也就是吟娥今年十六岁?可是苏方沐说过,她妹妹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只有十三岁……那这个吟娥,应该就不是那个吟娥喽? 长离觉得自己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似乎有什么不对,可又好像什么都是没有问题的。正纠结间突然一声惨嚎打断了她的思路。 “啊——师父!!师父我错了师父,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呜呜……” 啊!那不是上次拿白芷换给她的小伙计吗?长离心中诧异,不觉捏紧了拳头,挤到人群中想看看药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铺子里好脾气的大夫难得气得满脸通红,他小幅度地捲起了袖子,一双常年握笔开药方的手里握着一把戒尺,正一下一下地打在小伙计的屁股上。 那趴在长椅上的小伙计两只手蜷起,青筋毕露。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可见被打的痛极。 “为师是同你说过鸑鷟,但那是传说中的神鸟,我等凡俗之人有几人能有缘得见?你不问来由不辨真假,便将那染了色料的雉毛收下,白白费了一斤白芷!”大夫平日里读的是医书,提笔写的是治病良方,何曾这么气愤的训斥过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得将一股“孺子不可教也”的懊恼之情寄托在戒尺上发泄出来。 “啊!!师父师父您别打了师父!!!啊!!!” 小伙计被打的面无人色,他一旁的师兄跪在地上,显然已经求过情但并无效果,他只能跪在师弟身旁等待师父心软。 长离看在眼里难受的不行,她一咬牙,走出了人群。 “不要再打了!” 那药铺的大夫停了动作,三双眼睛齐刷刷射了过来。只见长离站在那里,背嵴挺得笔直,一双凤目中尽是坚定之色。 “你是?” 长离没有回答大夫的话,她抬起眼睛,往日的暴躁幼稚顷刻间荡然无存,“我……就是骗了您徒弟的人。” “苏姑娘,我来取我家小姐定的那几盒重绛口脂了。” 苏方沐忙将那体面的妇人迎进门来,这妇人是罗城珠宝富商的正房妻子的贴身僕婢,也是苏方沐店中的大客户,苏方沐不敢怠慢。 “就在这儿呢,早就备好了。您验验?”苏方沐将那些装着重绛的精緻瓷盒置于托盘上,轻轻搁在了那妇人面前。 “呵呵,你家的胭脂啊我从来都是一百个放心。不过因着是给我家小姐用的,所以规矩还是不得费啊,苏姑娘莫要介意。”妇人说完,便取了工具小心的开了一盒开始验口脂。 苏方沐在一旁笑笑不说话,妇人刚才的话听似爽朗,但是苏方沐明白,这话中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精细与严苛,强制的意味浓的不能再浓。不过她虽然心里略觉不舒坦,但是也只能吞了往肚咽。 这令她不自觉地想起了长离,若是长离在,凭她那傲骨嶙嶙的性子,怕是早就掀桌子指着这妇人大吼要买就买不买就滚了吧? “苏姑娘想什么呢?”早已验完口脂的妇人看着苏方沐嘴边那一抹淡淡的微笑,疑惑的问。 苏方沐察觉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才不知不觉想到我家长离了。” “原来如此。”那妇人略微凑近了苏方沐,面上带了一丝说趣的神情,“不知道苏姑娘知道么,你家长离最近在仁心药铺帮工呢。” “什么?”苏方沐一惑,“她去药铺帮工了?” “是啊,那仁心药铺的老闆娘是我的金兰姐妹,我前些日子帮小姐去抓药,凑巧遇见了,便闲谈了几句。她说你家长离似乎和大夫请求,要在药铺里帮两个月的工呢。” 苏方沐一滞,那妇人后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她也无心去听了。她只心中如冰泉乍破暖浆崩流,竟有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感觉。 她的长离已经学会自己去弥补犯下的过失,再也不是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今天开始应该不会更这么晚了/(ㄒoㄒ)/~~一定早点和大家见面。 长离:苏方沐!!你居然知道啊! 苏方沐:……呵。 第17章 黛裳翎扇北狄客 苏方沐一滞,那妇人后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她也无心去听了。她只心中如冰泉乍破暖浆崩流,竟有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感觉。 她的长离已经学会自己去弥补犯下的过失,再也不是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了。 “苏方沐,你为什么今天带我来这里吃饭啊。”长离有点忐忑地坐在罗城最大的酒楼里,这座酒楼名曰:巷深楼,所谓酒香不惧巷深,此楼便以其所酿的酒香飘千里闻名天下。 长离特别喜欢喝酒,但是自从小时候偷喝王婶家的酒被苏方沐发现后重罚一顿后就再也不敢碰了。她坐在巷深楼里,闻着满楼萦绕的酒香,有点躁动起来。 “苏方沐,你点了这么多菜,我吃不下的。”长离吸了吸鼻子,两眼放光淌着口水看着别人桌上的酒。 第32页 “老闆,来一壶蔷薇露吧,淡些的。” “苏方沐!!!”长离有点不敢相信,苏方沐居然真的给她买了酒。今天好像并不是自己的生辰啊。 蔷薇露注入琉璃酒杯,观如珠细泡浮浮沉沉,是文人雅客的喜好。巷深楼的掌柜讲究,自然是令楼中伙计都习了酒礼的。长离看着流光溢彩的杯子里一圈圈小珍珠般的泡泡,好奇的不得了。 “苏方沐苏方沐你看,好漂亮啊。”长离等了一会感觉苏方沐没有回答,便抬头一看,却见苏方沐只柔柔的看着她不觉一滞,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顿时拘束起来,“苏方沐,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苏方沐摇了摇头,“每次送你一点东西,你就会这么开心。真是个痴儿。” 长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询问似的看了眼苏方沐,见苏方沐点点头,便高兴地捧起琉璃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等着一股蔷薇清香溢满唇齿间,她才突然想起似的说:“哦!苏方沐,你今天是不是要在这里见一个客人啊?就是那个连定了五十份青雀罗黛的客人!” “嗯,今天这桌酒席也是他定给我们的。说是这五十份青雀罗黛想要以不同香料制作,希望能够与我细谈。我见他定金便给了五十金,许是有诚意之人,便与他约在了这里。”苏方沐看了看楼梯转角处,有些疑惑,“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位公子怎么还没有来?” 正说间,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略低沉的笑声。 “你怎确定这客人定是男子?” 长离早就睁大眼睛看着苏方沐身后,而苏方沐转身一看也定在了当场。 正朝他们施施然走来的女子化着精緻的流霞妆,两弯黛眉斗画长。一身深黛色的锦绣罗裙,行动间长长的拖尾上绣的九条绯红腾蛇如同活着一般缠绕成吉祥的纹案。一头乌髮旋着盘成了高髻,髻上簪了九支赤玉钗。人尚在远处,一股气场就扑面而来。 长离脑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却不知道哪里熟悉。只得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 苏方沐倒是着实惊了一惊。她前些天收到一份订单,说是愿意以重金定制五十份青雀罗黛博家中美人一笑。见其信中言辞大方毫无拘谨之感,以为是出自哪位名门公子之手。却不料竟是位女子! 这罗城虽然女子的地位比其他地方高不少,但是出手如此阔绰的女子倒还第一次见。苏方沐暗暗疑惑,怪了,这罗城的官宦女眷少说也见了大半,却从来不记得有这一号人物啊。 虽然心中疑惑丛丛,但是苏方沐还是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连忙拽了长离一把,并对着那华妆女子深深一礼。“小女子苏方沐,夫人定制的青雀罗黛便是由我来做的。不知夫人如何称唿?” “我是噙香楼里教姑娘们舞艺的教娘,三教九流之人,苏姑娘不必行如此重礼。你唤我‘九娘’便好。”九娘将鹊翎扇合上,一手搭在膝上,举止间华贵优雅,完全看不出是青楼中人。 “我没有欺瞒苏姑娘的意思,之前信上所言,这五十份青雀罗黛想要博取美人一笑实是不假,噙香楼中的姑娘虽日日光鲜明艷,心中确是苦楚万分,她们身为下贱,命比纸薄。很少有事情能让她们真正开怀的。”九娘垂下眸子,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凄楚之色,“我是从北狄来到罗城的,我明白她们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北狄凶水中暗无天日的那些日日夜夜,完全看不到希冀一般。噙香楼里的姑娘都是我的徒弟,我的姐妹。所以这批青雀罗黛便是送给她们的。我相信苏姑娘的巧手定不会让我失望。” 苏方沐听完后心中酸楚,想来自己其实尚是幸运的,虽然有苦有累,但是放眼迴路,自己还是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去活,不需要成日看着别人的脸色,在这红尘之中浮浮沉沉身不由己的活着。 “九娘放心,我会用些解郁的花料,放入罗黛粉中。”苏方沐笑着道。 九娘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只礼节性地对着苏方沐笑,“苏姑娘有心了。” 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的长离这时有些怔忪,突然很没有来头的说了一句。 “你说你来自北狄,知道那凶水的滋味?” 轰的一下,一桌的珍馐佳肴骤然被埋在了一片火焰之中,火舌拼命向四处延伸,见物就卷,逢物便焚。霎时间,整座巷深楼陷入在了一片汪洋火海之中! 火光中,长离看见那九娘的那双眼睛幽幽地看着自己,不见悲喜的眼中透出一瞬猩红色的光。 苏方沐看了眼坐在一边很久没有说话的长离,淡淡开口:“你今天是怎么了?” 巷深楼的火的无疑就是长离放的,所幸没有人受伤。但这不是苏方沐没有责备长离的原因。按照从前,长离纵火苏方沐一定是会狠狠罚她,只是今次苏方沐明白,长离似乎从看到九娘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 “那个九娘,你见过?”见长离没有说话,苏方沐继续耐心地问道。 “苏方沐……”长离有点呆呆的,两只眼睛里难得没有一点神采,“我看到那个女人,好不舒服。我总觉得她,不是好人!” 苏方沐一笑,却在见到长离认真的表情的时候,把笑容收了起来。 第33页 长离呆呆的张大着眼睛看着苏方沐,“她说她叫九娘,说自己来自北狄……北狄,这个地方我知道,是一个古老的部族。这个部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长离很痛苦的抱住头,“那个东西是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东西!然后北狄那个地方,的确有一处名叫凶水的地方,她说北狄凶水,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的,她难道……?” 话未说完,便落入了苏方沐温柔的怀抱,苏方沐将她搂在怀里,暖声抚慰,“长离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苏方沐。”长离的声音里像是带上了一些哭腔,听得苏方沐心中酸涩,搂紧了长离的身体。长离缩在苏方沐怀里,有点发抖地说:“苏方沐,这是多么可怕啊,这是多么可怕啊!” 苏方沐将下巴轻轻抵在长离发顶,一只手轻轻抚着长离的背。她知道这样的动作能使长离放松下来。 月色拂照着整个人间,透过窗棂撒在了二人相拥的身上,小小的阁楼中轻轻响着苏方沐一遍又一遍暖声的安慰。 我的长离,无论前路几何,你都不用害怕,因为有我在呢。 我会一直都在。 “你去见苏方沐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你?呵呵呵。”说话间,坐着的女子手上一抖将手上的鹊翎扇抖开,似笑非笑。“这话应是由我来问。你明知道长离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立着的女子因为是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表情,但是那白罗袖沿下因为手掌攒紧而一根一根青筋毕露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你以为你能够阻止我?呵呵呵。”九娘起身,长摆连带着九条绯红腾蛇似在缓缓游动。她一步一步走到那白色身影旁,将身体贴到毫无缝隙,然后伸出舌头在那不染一丝凡俗的俏脸上舔了一口,明显感觉到怀中身子一颤,九娘这才满意的放开了那具令她夜夜迷醉的身体。 “别忘了你和我定下的约定。”九娘眸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色,言语间,将那柄鹊翎扇子一根一根合拢。那鹊翎扇粗看还好,细细一看,只见鹊翎之上竟然沾着新鲜的血痕。淡淡的腥气蔓了一室,“你要的我都满足你了,现在是不是该还我些什么了?” “……”白衣的女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僵直的身体就像是无声的抵抗。 “哦,我明白了。”九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拿了扇子托住白衣女子的下巴,硬生生逼她侧过脸来。看着那早已泪流满颊的脸,九娘伸手轻触她眉间那朵素色的梨花花钿,嘴角斜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个苏方沐,是你的姐姐嘛。” 作者有话要说:  长离和苏方沐感情线差不多了,剧情线又要开始了!!! 吟娥:你不也还有事情瞒着我! 九娘:什么事? 吟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第18章 缘何相见便相知 “别忘了你和我定下的约定。”九娘眸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色,言语间,将那柄鹊翎扇子一根一根合拢。那鹊翎扇粗看还好,细细一看,只见鹊翎之上竟然沾着新鲜的血痕。淡淡的腥气蔓了一室,“你要的我都满足你了,现在是不是该还我些什么了?” “……”白衣的女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僵直的身体就像是无声的抵抗。 “哦,我明白了。”九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拿了扇子托住白衣女子的下巴,硬生生逼她侧过脸来。看着那早已泪流满颊的脸,九娘伸手轻触她眉间那朵素色的梨花花钿,嘴角斜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个苏方沐,是你的姐姐嘛。” 吟娥“噗通”一声跪在了九娘跟前,九娘看她这般,不怒反笑。“你还是和我当年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倔,不过那有什么用?”她用鹊翎扇挑起吟娥的下巴,微微一侧头,目露不屑,“人类,不可能仅凭一身傲骨就能活下去的。” 吟娥咬着唇不做声,九娘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话说回来,你不是一直很讨厌那个长离么?她霸占了本该属于你的温情,可你现在居然为了她宁肯忤逆我。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吟娥缓缓将清如冰泉的目光挪了过来,其中凄婉,看的九娘这般妖类竟也唿吸一阻。 “她是我姐姐护着的孩子。” 心似蛛丝网,中有千千结。她从小到大最敬畏甚至最爱慕的姐姐,用自己的一切守护着那个孩子。她调查过长离,没有调查出那番迷离身世,倒是牵出了她姐姐对那孩子的一片深情。她那个淡如远岚的姐姐,何曾有过那么宠溺的目光,何曾为了谁宁愿安土重迁,何曾为了一个人竟然愿意投以自身的一切。 她恨长离,那些宠溺那些温情本来都应该属于她的!凭什么一个不知道来路的野丫头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剥夺走一切,凭什么不论那个野丫头纵火伤人,骗取药材,掀起滔天的祸水,她的姐姐都可以一笑了之,然后压下委屈自己收拾残局?!凭什么在她被拐到噙香楼里日日备受折磨,与妖类定下契约后夜夜含泪受辱之时那个丫头却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第34页 但那又有何用?长离……是她姐姐护着的孩子呀。 她可以气她可以欺她却终是不忍害她。 九娘早已离开了,吟娥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了一只白瓷的杯子,那杯子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形状。她淡粉的唇角微微扬起,狼狈粘在唇边的髮丝轻轻垂落。姐姐,终究还是喜欢她这个妹妹的吧,不然怎么会因为她的一句略带挑衅的话语,就真的为她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呢。 “把一切都告诉姐姐,姐姐一定会原谅我的。姐姐……姐姐……”吟娥颓了身子,将那只小兔茶杯紧紧地攒在手心然后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清寂的月色透过梨阁的窗棂悄悄洒在了那袭纯白的罗裙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滑,她将头埋在了臂弯里,抱着膝盖无声地抽咽。真是……可恨,她苏吟娥竟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尹姬姑娘?”苏方沐看见来人后略显惊讶,随即牵起吟娥的手往内堂拉去,随口向一脸敌意捣着花料的长离嘱咐了一句,“长离啊,一会有客人来你就来内堂告诉我。” 没顾长离那声无比不情愿的“哦”,苏方沐早已将人带到了内堂,取出新买的铁观音,就想泡给吟娥喝。 吟娥的眼睛有点肿,一头髮丝略微有些凌乱,苏方沐见她这样,不觉轻笑出声。“发什么呆呀,你快替我看看,我这式‘观音入宫’可得你真传?” 吟娥张了张口,却又不敢说出口,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搅,不时憋得双颊浮起了淡红。 终于她鼓足了勇气,站起身—— “苏吟娥拜见家姊。” 说罢长袖一拂,对着苏方沐笔直跪下,然后俯身叩首行了一个大礼。 苏方沐整个人如遭雷噼般立在原地,一室铁观音的清香也宁不了她此刻波澜涌动的内心。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竟然就是她苦苦寻找了七年的妹妹! 吟娥直起身子早就清泪阑干,看着苏方沐脱口喊出了她在心中喊了无数遍的称唿,“姐姐!” 苏方沐被她一喊,身体颤了一下,她微微阖动着唇瓣,垂在两边的手指紧紧抓着鹅黄的布料。眼中闪烁,惊乱了一池涟漪。 她颤抖出声,“吟娥……真的是你……” “是我啊姐姐,我是吟娥。”吟娥早已泣不成声。 苏方沐一个脱力也跪在了地上,紧紧搂住了吟娥细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北冥幽坛 水底幽幽不见光明,唯一一点青色的烛光在随着波势摇曳,映出坛下凶兽狰狞的面目。玄衣披髮的神君倒也不惧,他就是最近几天有点郁闷,那群凶兽已经围了自己的地盘有些天了,却不见动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执明兀自落下了一子,闷闷地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问了你们那么多问题,你们一个问题也不回答。有什么意思?” 他自顾自地又落了一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指着棋盘,“我已经有决心可以赢监兵了,但是你们!”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们把监兵困在岐山,导致我都不能赢她,因一己私慾就坏别人兴致,难道就是你们的意思?!” 坛下的那些狰狞的面目似乎更加狰狞了一些,但是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听闻北冥海底的玄武神君法力无边,可通幽冥,他们一个个都不敢贸然攻击。却不料这玄武神君生性慢悠悠的,说一句话走一步路可能就耗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么耗下来,谁都吃不消。 这不,那个磨人的神君就开始耗时间了。 “你们可听闻过那射下九只金乌的羿?”高坛上的执明正襟危坐,一头乌髮散在肩上,一点青烛将原本就颀长的身形拖得更长。 “当初十日耀天,人间苦不堪言,又有妖类作恶人间。羿不负众望射落九日,又斩杀妖物于北狄。是除恶的大英雄啊。”执明舒然不动,明明暗暗的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当初被斩杀的妖物中,有一只被囚禁在了北狄凶水之中。” 正当众凶兽不耐烦间,高坛上突然传来的一句话,霎时令他们的身体寒了半截。 “你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的事,我全知道。”执明微微抬起头,光线忽明,映出了那一双如北海般幽邃的眼睛。 “姐姐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听来尽是些匪夷所思,怪力乱神之说,但确确实实都是真的!那妖怪令我速长三年,助我夺取了花魁之位是真,她要挟我与她做交易试探长离亦是真!我虽不知她究竟为何要寻找长离,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长离被她带走!” 苏方沐着实被吟娥唬了一惊,但可能由于方才相认带给她的震撼力太大,她这次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吟娥牵了苏方沐的袖子就往外走,“姐姐,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带上长离走的越远越好!不然就来不及了!” 苏方沐脚步一停,如同被一桶凉水浇在了心头。 “已经来不及了。” 岐山凤殿 监兵立在迎凤台上,看台下的兵将们进行休整,为明日的一战做准备。山顶的风要比其他几处来的更勐更强,她银枪不动,身后的披风被吹得烈烈作响。 第35页 “监兵神君!!监兵神君!!哎呦——”抱着巨大信笺的小仙童由于跑的太急,被长长的衣摆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监兵看着直摇头,陵光这里的仙童啊,模样倒是好,一个个活脱脱的寿桃包子,像极了小时候的陵光。只不过竟然都如此不堪一击这一点却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神思飞转间,那陵光座下的小仙童居然还在和衣摆做斗争,粉嘟嘟的小手紧紧抱着那大信笺,憋红了一张小包子脸。监兵看了直摇头,轻轻一抬手,便将那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状的小仙童牢牢吸在了手上,取过执明寄来的信笺,她尽量轻柔的放下小仙童。 然后那受宠若惊的小仙童竟然红透了脸蛋,留下在风中抽搐的监兵神君,自己一脸娇羞地跑走了。 “陵光真是……什么趣味。” 监兵一想到这里,却没了往日腹诽的心思,肃了神色展开那黑纸白墨的信笺来看。 “北狄凶水遭袭,九婴已出,恐寻长离而去。今凶兽犯南北两处,君守南方,吾必守北方,望速将之告与孟章。执明上。” 监兵看完信咬碎一口白牙,“这个执明!” 明明转个弯就能传到东海孟章那里,却偏偏绕了远先从北冥传到了南方!你执明不想找孟章,难道我就愿意找孟章了?! 监兵知道抱怨归抱怨,信还是要送的。甫招来陵光神殿里粉嘟嘟傻乎乎的小仙童去沧海龙宫送信,突然心中勐的一寒。不好! “驾我的飞云,务必在半柱香内把信送到孟章神君手上!速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监兵:我就觉得陵光(长离)这个人有恶趣味,太严重了。你看到过她那殿里的小仙童么,一个个都跟粉团捏的似得,还傻乎乎,一看就知道很好玩弄。 执明:…… 监兵:不过我挺喜欢的。 执明:…… 今天第二更!!!!!!撒花!!!!!!!明天要是时间足我就把《萤居异闻录》里的《麟阁先画美人图》完结了!gl版的聊斋!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嗷!!!! 第19章 番外一 何曾吹坠北风中 男人如约给了她糖葫芦,她很开心,此刻的她沉酣在唇齿间的酸甜里,并不知道这串糖葫芦背后的代价有多沉重。 六岁,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孩子,可以卖出最高的价钱。她手里拿着糖葫芦,有点发懵地看着男人和那个浓妆艷抹的女人谈话,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让她害怕,而那个女人拿着一柄扇子捂住自己殷红的唇,止不住的放声大笑。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突然想到姐姐了,姐姐还在等她! 想到这里,她丢下糖葫芦转身就跑,可是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完全陌生的城市令她幼小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她摸着黑找到了一条小巷子,却不知这是一条死胡同,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迎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火光下是一排魁梧的男人。 三个月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叫做“噙香楼”,是安宁村大人们口中的“不是好人家姑娘该去的地方”。原来一转身她已经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白天的时候,她看着那一个个漂亮的姐姐穿着很仙气的衣服在楼里那个好大好大的绘了一千朵金莲的台子上面练舞,晚上的时候,她看着那一个个姐姐从舞台上被人抱下去,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口子。终于有一瞬间她明白了,眼前就是她将来的命运。有朝一日她也会被楼里的老鸨鞭打着练习歌舞,到了晚上就会被那些看上去很噁心的男人从舞台上抱下去为所欲为。 那天晚上她等着同屋的女孩子们都睡熟了,一个人偷偷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哭的很无助。没想到这些还不是全部,偶然的一天她看到一个平时待人接物都很温柔的姐姐居然在厨房偷偷摸摸在另一个姐姐的药盅里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她懂得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没有做声。直到后来那个喝了药的姐姐一张容貌毁于一旦的时候她才明白,那粉末竟然是□□! 青楼女子没有了容貌就等于没有了本钱,老鸨再也容不下的。三日后她在后院打扫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后院柴草屋里,那毁了容的女子尸体早已爬满了喜食腐肉的蛆虫。那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根本看不到以后的希望了,她才六岁,还走在人生路上离□□不远的地方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但是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将再也没有阳光。 直到她看到了噙香楼的花魁娘子,那是一个干净出尘的女人,似乎噙香楼里那些在暗处隐藏着的勾心斗角暗流汹涌都与她没有关系。在她眼里,那位花魁娘子根本不需要像其他女人一样在绘了千朵金莲的舞台上跳舞然后为了取悦客人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噙香楼的花魁娘子只需在初冬的雪夜,一壶白雪作骊歌,几折红梅为妙舞,然后坐在她暖暖的梅阁里等待今夜第一位入幕之宾就可以了。 从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开始,老鸨也开始给她安排起了歌舞的课程。她每日拼了命一样刻苦练习歌舞,她告诉自己,只要练好歌舞技艺,当上噙香楼的花魁便可以有基本的保障,至少不会烂在柴屋里也没有人去收拾。但是天意弄人,她天生骨硬再拼了命的练习也比不过那些骨质柔软的女孩跳的好看。她越来越怕,越来越虚,难道就只能这样屈服了么? 第36页 苏家人的骨子里都有一股韧劲,她姐姐柔中带刚,而她,天生一股不服输的气焰。 三年后这样的一个冬天,她凭着自己的努力,毅然成了这一批女孩中最出色的那个。但她发现原来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老鸨将一个女孩子带到了她们的面前,宣布这个名叫“玉漱”的女孩将是下一任花魁。待到这个女孩十六岁的时候便会取代现在的花魁,坐上噙香楼中最高的宝座。 小小的她站在队伍里悄悄攒紧了指骨,三年的努力就成了一场笑话吗?呵,怎么可能?! 果然啊,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真的能让人迅速成长。 三年里她看尽了一切龌龊的事情,狠毒的手段。原来生存,并不仅仅需要去付出努力,还需要去学会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杀死原本的自己。 十六岁时便会成为花魁?这不是还没到十六岁么。 她心中微微诧异,在玉漱的银耳燕窝里下着□□的手却丝毫没有抖动。难不成自己真的有做这档子事的天赋,第一次杀人,居然这么的心平气顺。 玉漱死了,就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她就跪在那绘了千朵金莲的大舞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她背嵴挺得笔直,一双清澈的眼睛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是你做的?” “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她是我精心栽培的下一任花魁!” “现在她死了,下一任花魁是我。” 老鸨一口伶牙俐齿,此时竟被九岁的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将一柄团花的锦扇抖得乱颤。 “将她交给我吧。”一道低沉的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纷纷往那声音来处看去,唯有她仍旧目不斜视,盯着被膝盖压住的金莲蕊。直到那绣着绯蛇的深黛衣摆行到了跟前,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可抗的气场,顺着那盘绕着的绯蛇一路向上看,对上了那双深难见底的眸子。 “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被九娘看上,算你命大!”老鸨不满的声音响起,但是此刻的她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因为她对上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一股力量,让她根本不能去感受其他的东西,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这双眼睛,摄人心魂。 昏暗的阁楼,将黛色的华服映成了黑色。一壶热茶端到了她的面前。 “我是噙香楼的教娘,你可以叫我九娘。” 她不语,也不敢接那面前的茶水,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九娘。大冬天竟然渗出了一片汗,但她尽量不让九娘看出她内心的惧意。 “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 “苏吟娥。”她答。 “苏吟娥?你想做花魁?”九娘端坐在那张鎏金的椅上看着她,明明是些微的俯视,在她眼里却犹如居高临下一般。 “嗯。” “以你的资质,完全不可能。”九娘字字无情。像一簇簇冰棱直刺入她的心底。 “为什么!论歌舞技艺,我现在是这一批女孩子里面最拔尖的!论心狠,我可以眼睛也不眨的杀人!我这样,为什么还不能做花魁!”她越说越激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一行一行止不住的淌下脸颊,似要把三年和血吞下的委屈都在现在流个干净。“我可以拼命去做,拼命去做!为什么不能做花魁?” 九娘冷冷的看她流泪,连髮丝也没有动一下。“你的骨头硬,再拼命也练不过那些柔软无骨的人。你的心够狠,但是你杀的了一个,杀的了两个,难道还能杀的了一百个一千个?噙香楼从来不缺美貌聪慧的女人,就算噙香楼缺了,罗城也不会缺。只需一些小手段,就能将那些女人归为我们的囊中之物。除非——”九娘冷笑,“你能屠尽罗城的女子?” 她微微一怔,随即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我,能!” “哈哈哈。”九娘终于倾了身体,略有兴致的目光在她身上如蛇一般游移,“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只要你愿意和我定一个约定。我就让你做噙香楼的花魁,如何?” “什么约定?”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急忙问道。 “一是帮我找一个人。” “二呢?” “二,我要让你速长三年,我说过噙香楼不缺可以做花魁的女人,夜长梦多,只有你迅速长大,才能立刻坐上花魁的位置。只不过一旦如此,你的寿命便会折去三十年。你愿意吗?”九娘的眸子在幽暗的阁室里看不清明。 “我愿意。”她丝毫没有迟疑,比起看得到的烂在柴屋里没有人去理睬,她宁愿选择看不见的。 此言一落,突然对面的九娘竟然不见了踪迹,她浑身一颤,一双滑漉漉的两手柔弱无骨的攀上了她的肩膀,然后缓缓滑入衣襟伸到更里面。 一阵低沉魅惑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那我,开始了……” 昏暗的房中燃起了一烛暗淡的光,摇曳的烛火中她渐渐清醒,发现自己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揭开被子才发现身上什么也没有。原来那噩梦般的事情,都是真实的。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疼痛,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之前修长了很多,胸脯也比之前丰满了一些。她看到自己的头髮显出了迷人的光泽,伸手一摸,身上的肌肤竟然也变得滑腻无比。正在她欣喜之际,那噩梦中不时响起的声音再次出现。 第37页 “满意么?” 她闻言冷颤,却不敢不答,“很…很满意。” 九娘从暗处步出,她衣冠整齐似乎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按照规矩,我必须给你改个名字。” 她一惊,一双眼睛泛了湿润,“为什么!” “你现在已经不是本身,为了避免麻烦,不能再叫原来的名字了。” 改名字?这怎么可以,现在她样子变了,年龄也不对了。再改了名字,之后姐姐怎么可能还认得出她? 她挣扎着爬起身,身体各处传来了不满的抗议,她颤抖着下了床,跪在九娘面前,“求求你,我不能改名字,我真的不能改名字!” 九娘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然后手起鞭落,她白皙的皮肤上霎时多了一条刺目的血痕。 “还敢说不么?” 这鞭子生有倒刺,打在皮肉上如同火烧一般,疼的她瞬间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不能改。” “刷刷刷”三下,血珠飞溅。 “我……真的……不能改。” 又是一阵鞭落如飞,她苍白着脸色,被汗水湿透的发梢贴在了脸上,一张唇咬的死紧,血色顺着嘴角滟开,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过去了。 姐姐……呜……姐姐…… 知觉已经逐渐麻木,鞭子再也没有落下来,她突然感到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后被人狠狠抛回了床上,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梨阁建立在噙香楼的那片玉梨花边的水塘上,就像商朝的酒池肉林九尺鹿台,千金散尽,只为博美人一笑。 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最美好的年华。 她坐在梨阁中,学着前任花魁的样子,一盏春风作骊歌,几折白梨为妙舞。剪一片梨花形的花钿贴在额上,着一袭玉白的锦绣织缎素罗裙。 随风而舞的纱帘之后,是一片玉梨花树,几片落花旋舞着飞入阁中,落到她伸出的手心上。 世事如梦啊,不过三年,她却已然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 身体变了,年龄变了,心也变了。 唯有这父母赐予的名姓未曾变更。 姐姐,不知他年你我相遇,你还认不认得出我? 姐姐…… 吟娥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对苏吟娥有感/(ㄒoㄒ)/~~码了一点十九章又跑去写番外了。所以今天就先放出吟娥的番外/(ㄒoㄒ)/~~ 这篇主要就是吟娥当年是怎么变成花魁的,以及她性子变化的一些解释。还有和九娘的相识,约定什么的,是个很可怜的人哇。 第20章 万丈之下无日月 梨阁外的梨花在这个季节已经全部凋零,只待下一季再竞蕊吐芳。 苏方沐将膝上的布料攒的死紧,不发一言,已经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吟娥在她身边行来行去,不时用扇子给自己扇风。这时节早就寒凉了下来,也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此刻各怀心思,情绪烦乱,没来由的一股燥热流窜腹中。 吟娥虽然刚认了姐姐,但是七载相认的欣喜已经被长离被九娘带走的这件事情带来的烦扰沖淡,她很奇怪为什么九娘心心念念一定要抓到长离,长离不就是个略带些奇异的小孩子么?难不成得罪过九娘?她只求九娘不要下狠手,一旦长离有事,她和姐姐之间的裂痕就再也不可能修復如初了。 而苏方沐担心长离性子骄横,虽然已经改过不少,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那九娘恐不是什么善类,处心积虑的抓到了长离定没什么好事。但愿长离吉人自有天相,不要有事。她方才认了妹妹,再受不住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了。至亲……么?是什么时候,已经将长离当做妹妹看待了呢? “吟娥姑娘,人带到了。” 吟娥面上一喜,“快带进来。” 苏方沐终于抬起头循声看去,只见有一道人影拂起重重纱帘,往这梨阁深处而来。 她们等的人名叫“化光”,吟娥说这个人与她一样,同是九娘床底间的玩物,与九娘做过契约,也对九娘深恶痛绝。这次想到找化光主要是念在此人侍奉九娘的时间比较长,对九娘的了解也比较深。想必从此人处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 正想着,人便到了跟前。 苏方沐和吟娥二人各是一惊,这化光竟然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只见他裹着一袭轻裘,配着绣了纹案的长靴,一条白色的抹额束在额上,五官稚嫩却不失男儿的英朗,真真好个锦衣玉貌少年郎! 他的声音如同人一般清澈,尤有三分稚气未褪。 “不知二位姐姐找化光前来,所为何事?” 吟娥看他单纯简单,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便问他可知九娘之事。 化光一听问的是九娘,登时不乐意了,扬起精緻的下巴,作了揖就要告别。 “化光小公子请留步。” 化光似乎脾气不是很好,正要出言不逊,却被吟娥的动作略微惊了一下。 “这位姐姐何必跪我,人人都有雷池,那孽畜对我做下了人神共愤之事,我化光此生再也不想介入有关她的事情。” 第38页 吟娥闻言没有起身,而是对着化光深深一拜,“化光小公子,我们请你过来并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搭救我姐姐的一个朋友。” “你姐姐的朋友与我何干?我话已至此,你跪我也是没有用的。” “小公子。”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方沐突然开口。 化光极为不耐,正要问她们烦是不烦,却被苏方沐的下一句话生生堵住了口。 “你难道不想报仇么?”苏方沐看着他的一双眼睛褪去了往日的宁淡,竟有些山雨欲来之感。 “被九娘抓去的那个女孩并非普通人,我亲眼见过她仅凭一人之力便将一只修行百年的虎精烧成了灰烬。”其实说到这里苏方沐也并不是很确定,只是方才等人之时脑中闪过很多与长离在一起时候的光景,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涸谷惊魂的夜晚。 其实事后想想那日长离的说辞当真是漏洞百出,推敲一番不难知道那降妖的定是长离无疑。她不确定的是,长离小小年纪,怎会有那般的胆识与力量,竟能做到那样的地步。但是不确定归不确定,此时此刻,她只能这么对化光说。 “那个女孩她?”化光若有所思转过身来。 “她有御火之术。我与她在一同时她经常能够随意起火,她的火一般的水还不能灭尽。”苏方沐说到这里对上了化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明明是一双二十岁女子的眼睛,却把化光看的腿一哆嗦。 化光倒也是个精明的,只懵了片刻便找到了端倪,“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去?她要是能够杀死那个孽畜,你们还担心什么?” “她年纪尚小,而且不记路。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并且不确定她找不找的到回来的路。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不知何时,苏方沐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和同龄男子相比略显瘦弱的肩膀上,“她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 化光是个干脆的人,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带她们上路了。其实有些东西说通,很多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化光对九娘深恶痛绝,这些年之所以对九娘避而不谈不想再介入有关九娘的事情,就是因为九娘的力量远远在他之上,在九娘面前他只能屈服,不能反抗。 而如今,似乎有一个人可以与之对抗,如果真的可以解了他心头大恨,那带一迴路又有何妨?想通了这一点,化光倒是没啥烦心事了。他本来就是性子直率的少年,可以因为一两句话就来气,也可以因为一件事情就一笑泯恩仇。一路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欢天喜地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先前对他意见很大的吟娥也常常被他逗得破颜一笑。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狄族的部落,那个部落处于北方。算是极北之地,你们要是没有备足衣服,本少爷就在这里等你们一会儿。唉,女孩子就是磨蹭呦~~哎呦你踹我干什么!!” 长离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四周只有上空有一点点的亮光,她不觉地抬起膝盖,把自己埋到了臂弯里。这是一种自动防卫的动作,她很少做出这种动作。记事以来她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小时候面对身强体壮的男孩子她没有怕过,长大一些她在涸谷遇到了百年虎精,她自知不敌却也没有怕过。她说如果怕没有用,那怕又有何意?不如不怕。 但是遇到了九娘,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不是害怕九娘全部,而只是惧怕她身上的一部分。这个囚禁她的地方和九娘身上的那令她害怕的部分有很相似的感觉。似乎曾经做过一个噩梦,梦里面有一个地方,终年阳光无法照耀到,只有一星半点的光能透入进来。虚虚浮浮的游动的巨大黑影划碎那些光线,黑影划动的声音传到耳膜里会变得异常沉重。 啊,头又晕了。这里好难受啊。长离整个人就像是在梦中一般,脑袋很沉,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对了!起火,这里太冷了,要是能燃一堆柴火,靠在旁边取取暖,该有多好啊。这么想着她抬起手往虚无的一处一指。火焰自指间燃起,顺着指示窜向那处虚无,但是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可以消磨这些火焰,才一眨眼功夫,火焰竟然就燃尽了。 长离讷讷的站在原地,突然有一种从内心里升腾起来的无望包裹了她。她抱住头,似乎脑海中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又出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里有一个地方,同样也是终日不见日与月,同样也是深寂僻幽无人声。但那个地方却给她一种温柔熟悉的感觉,那个地方有一个散发玄袍的人和一盏亘古不灭的青灯。 头,炸裂一样的疼。 “苏方沐……苏方沐……” 长离模模煳煳的感觉到身体好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中,冷的她浑身发抖。身上似乎都湿透了,幽暗且零散的光束下,她蜷缩在一张盛了水的凹台里,混着符咒的水咕噜噜地钻进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神思越来越昏沉,身体也越来越麻木。口中开开合合,呢喃着什么。 苏方沐……我好难受啊……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不舒服的话你就会带我去看大夫吗?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 已经开始侵乱神思了么? 水底深灰色的方柱后,步出两个身影。 第39页 “想不到,堂堂陵光神君,竟然最惧怕这伏了坎卦的凶水。”九娘将鹊翎扇收起,纳入袖中。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只只有半个身体的魅,那只魅呈半透明色,柔软的身躯随着水波诡异的盪着。 “婴夫人,我们真的不直接禀告主上吗?我怕——” “你怕夜长梦多?”九娘幽幽接口。 “正是。婴夫人,你不知道她的厉害啊。”那魅说到此处目眦欲裂,“婴夫人且看,我这一半身体便是当年被她那离火所焚!” 它永远不会忘记,那火凤振翅,金冠灿灿,六尺的凤翼遮天蔽日。所过之处皆起烈火,那射出的火球甫一触及,便是割魂裂魄般的疼痛!即便是转世,封印了大半法力,被浸泡在坎水之中终日昏睡,也不能完全令人松懈下去。 九娘没有去看那魅身上可怖的灼痕,嘲讽一笑转身离去。 “待让她在这凶水中浸泡个七七四十九天,再如你所愿闹得个天下皆知也不迟。” 那魅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却又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尾随九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娘的名字已经全了/(ㄒoㄒ)/~~就是九婴,《淮南子》中被羿杀于北狄凶水的凶兽之一。唉我要改掉每次都深夜更文的习惯……大家平时都几点看文呀? 监兵:我觉得长离这下是被玩坏了。 执明:(捏着一枚棋子)你……没……去……通……知……孟……章……吗? 监兵:早通知了!我怎么知道孟章那厮到底在磨蹭个什么劲。长离要是进了水没用了,我拿他是问! 第21章 丰城夜色玄如铁 北冥幽坛 执明仍旧坐在他高高的坛上,捻一颗黑子,蹙眉思索。那些识水性的凶兽聚在坛下他也懒得去管,总之他知道,只要他不动,那那些傢伙也不敢轻举妄动。嗯,能磨一时便是一时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水下,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盪起巨大的水纹。 哗啦啦——哗啦啦—— 执明听见声响头也不抬,“搁在那就行。多谢。” “是——神君——” 那巨型水族的声量也大的惊人,伴着水声听上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一只巨大丑陋的爪将一壶新沏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执明身边的小几上,正待退下,却被执明叫住了。 平日里懒到极致的神君今天居然很有兴致了问了一句,“对了,我之前那副蓝玉棋盘怎么样了?” “蓝玉棋盘?”那水族似乎愣了一愣,然后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方才答道:“启禀神君,他已投生为人整二十载。” 执明问的是先前孟章送给他的一副蓝玉棋盘,所配的棋子是由浅蓝色琉璃与稀有的墨蓝色琉璃打磨而成,他得了之后十分喜爱,日日拉着孟章一同下棋。 三位神君当中,陵光不喜下棋,监兵又嫌弃他下的太慢很少与他下棋,唯一一位愿意与他下棋又不嫌弃他的也只有那沧海龙宫的孟章神君了。只可惜孟章总说他落子太重,好端端磨坏了一张好棋盘,所以他们下的次数倒也不多。导致这张珍贵的棋盘极少被拿出来使用。 不过,不使用归不使用,至少他有一副好样貌。所以执明神君经常给他传一些修为,使之更加流光溢彩。也好在孟章下回登门的时候他可以心里坦荡些,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拘谨什么。 而那张蓝玉棋盘自从得了神君的些许修为之后便于日月同耀北冥的那一日化成了精魅,化作精魅以后他离开北海来到了人间游歷,又因为喜爱人间的繁华热闹便潜心回到北冥修行,终于修炼成人,得到投生的机会,投生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人间。 执明听到回答,晦涩不明了弯了唇角。 “二十年了……也该用着他了。” 行了十来日总算是来到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夜幕已降,三人遥遥看去,只见前面依稀有了暖色的亮光。 “来来来,这里啊就是离北狄很近的丰城了!”化光带了苏方沐和吟娥来到近处,指着一片高楼和她们说道:“丰城的晚上啊特别长,所以这里的人就会把楼层建的很高,然后把窗户做的特别大,这样灯光就可以透出来,街上不点灯也不会觉得暗。” 二人循着化光所指的方向看去,皆是心中惊嘆。何等的鬼斧神工,造出了这样的高楼。只见一列比城墙还要高的楼台矗立在夜色之下,月色暗淡,灯火通明,千家万户或许都只燃起一烛微光,却亦能为远道而来的游人照亮脚下的路途。 苏方沐被这片暖光恍了心神,“今夕復何夕,共此灯烛光。” “好个今夕復何夕,共此灯烛光。”有人扶手称赞。 吟娥听见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不觉起了三分警惕,朗声道:“是何人在此?我们初来乍到,还请阁下出来一见。” 这时从长街西侧的榕树下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书生眉似远山,双目含情。苏方沐见了,一时没忍住噗嗤一笑。要是长离在此,定会说这书生天生长了副勾/引富家小姐的相貌。思及长离,苏方沐才有些神采的眸子瞬间又暗了下去。 第40页 那书生没注意苏方沐的神色变化,只是一味好奇,向苏方沐作了个揖,“这位姑娘,为何见了在下无端发笑?”他疑惑地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是我身上有什么失了礼数的地方吗?还请姑娘——” “你这书生烦不烦啊!” 书生一愣,心想是谁这么没有礼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裘玉貌的少年正仰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化光早就不耐烦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可以洗澡喝汤面的地方,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个烦人的书生,再这么磨磨唧唧下去,都不用休息了。 “我说你这书生满口酸熘熘文绉绉的话,其实这里最不懂礼数的就是你!”化光一昂头再不看他。“我和两位姐姐都跋山涉水十多天了,没好好休息过。你看不到我们的疲累样吗?不放我们去休息就罢了,还在这里姑娘来姑娘去的坏人清净!” 书生还是个老实的,听化光这么一说着实把他吓坏了,连忙躬身做了个长揖,一脸歉疚,“是在下疏忽了,没顾及到这位小公子和二位姑娘旅途劳顿。啊,在下弈楸,观弈不语的弈,文楸的楸,连起来也有——”正要洋洋洒洒继续下去,在看到少年可怕的脸色之后连忙止住了语势,“不如在下现在就为诸位带路,去在下落脚的客栈吧。” 苏方沐礼节性地回了他一个万福礼,浅笑道:“那就有劳弈公子了。” 长离呆呆地望着上空那些不时游过的巨大黑影,掰着手指一只一只的数。最近她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不过多久她就会继续睡过去。但是睡着的时候也不消停,她总是能够梦到一些奇谲绚丽的东西,梦中没有恐惧却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将她推出梦境,有一个声音再告诉她不能这么睡下去,一旦这么睡下去,将是永眠。 沾了符咒的水还在她的耳朵里,只流出了部分,留在里面的部分怎么都倾倒不出来,或许是化在里面了吧,长离这么想着。其实也不怪她没有精力,这片地域简直比九幽的牢笼还要摧人心智。 终日不见天光,眼前只有浑浊与黑暗,仅仅能够凭着一些极其微弱的零散光线,看清楚她身下躺的东西是一个巨大的凹槽,凹槽里面也有许许多多的突起,她伸手摸过,只知道是有长有短的突起,很熟悉,却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凹槽里面有浅浅一层水,那水不能碰,一碰就会全身乏力,疲倦不已。 但是长离知道这一点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所在的区域四周似乎就被包裹着同样的水层,经常晃悠着晃悠着就让那些水层碰到了身体,然后那水层就会推攘着她回到那个令她沾着就想要昏睡的蓄了水的凹槽。 她也尝试过站在一个没有水层的地方一动不动,结果同样没有用,因为那些水层似乎是活动的。没错,这片区域应该是在水底下,觉察出这一点的时候,长离几乎是崩溃的。因为她生来就有点惧怕那深深的海水,多少次梦到自己在海底,有巨大的海族划游而过之时她都会被吓的惊醒。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她已然身处噩梦中,身边却没有那个会将她搂入熟悉温柔还散着淡淡清香的怀抱的人了。 一只巨型的黑影划碎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微弱光束,一片像长了眼睛一样的水层又幽幽地滑到了长离的身边,将她包裹住移动到了凹槽边。然而这次,长离似乎并没有乖乖的沉入梦中。她闭上眼睛,手上动作凌乱,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指形。她手上不停,口中喃喃。 “十月流火……冶炼……八芒……” 咚的一声,身上的水层竟然被生生震碎,化作万千细碎水珠四散开去。 “噗——”长离正欲再试,一口血沫喷出的同时,头疼欲裂。 “好疼……呜呜……苏方沐……苏……方沐……长离好疼,长离好想你……呜……” 灰暗的方柱之后飘出了一个只有一半身形的魅,她用脸上仅有的一只眼睛窥视着前方水阵中的人,不禁咂舌。 “倒行逆施?呵,果然有趣。” “婴夫人。”见到来人,半身魅俯首做了个行礼的手势。 “她这样多久了?”九娘摇着鹊翎扇,冷冷望着疼的满地打滚的长离。 “回婴夫人,有十多日了。” “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刚才那片咒墙被毁,是怎么回事?” 半身魅一直没有抬头,看似恭敬,“方才那片咒墙是被她用一些怪法打散的,婴夫人不必在意。她本人已经受到那怪法的反噬,想必再也不敢尝试了。” 九娘听了她的话倒也没有怀疑。留下一句,“继续观察。”也就回去了。 那半身魅幽幽地飘在九娘身后几步远,躬身行了一礼,嘴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 长离剧烈咳嗽了一阵之后略微缓过了些气。但是无情的符水没有让她舒服太久,无形的催眠像是一只巨大的魔手,将她生生逼入噩梦的国度。霎时间无数画面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景象,而是——她的苏方沐…… 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在抚摸她的脸? 第41页 好温柔,想要更多一些…… “长离?长离……” 是谁?谁在叫她。 “苏方沐……苏方沐……” 对,苏方沐,我还要去见苏方沐,我不可以睡……我一定……不可以睡! 双手不知不觉已经结起了一个似乎已经结了千万次一样熟悉的手印。 “十月流火,冶链八芒,鲜明月魂,气灌洞阳。” 作者有话要说:  《萤居异闻录》的读者们我对不起你们啊!!!!我保证今天(/(ㄒoㄒ)/~~对已经是第二天了)一定更了!!!!!!最近实在是被《长离》的大纲磨得脑袋不行了/(ㄒoㄒ)/~~ 长离:我其实就想知道,孟章那货到底什么时候来救我!!【看执明】执明:【还沉浸在棋盘逃走的悲伤中】不关我的事啊,信我已经给监兵了。【看监兵】监兵:【一把银枪正舞的欢】不关我的事啊,信我已经给你殿里那些萌哒哒的小仙童了。 小仙童:【察觉到自家神君愤怒的目光】不关我的事啊!!信我已经交给沧海龙宫那些漂亮姐姐了! 长离:【西子捧心状】…… 第22章 织光菱花惑心镜 “嘭”—— 闻讯赶来的九娘冷冷地看着长离迷迷煳煳地用法术震碎最后一片咒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她的封印松动的如此明显,你为何只字未提?” 身后的半身魅低了头没敢答话。 “我在问你话!哑巴了?”九娘已经开始不耐。 半身魅这才颤抖着声音回答:“婴夫人,并不是我故意不提及,而是我自幼没见过什么世面,以往也只在一些低微的位置侍奉,所以当这样的情况出现时并没有立刻意识到重要性……” “够了,”九娘转过身盯着那半身魅的眼睛看,如果目光能够化作一把刀子,想必半身魅已经被碎身万段。“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想她当年连大王都不放在眼里,这封印要是一破,那还不掀了天了。” 九娘用合拢的鹊翎扇抵住半身魅残缺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起头直视自己,“你,来解决这个问题。我限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你要是没有解决之法,我让你这半身子也化作灰烬。” 半身魅眼中泪光闪烁,颇有点泪美人的感觉。魅向来都是千变万化的尤物,想必这只魅当年身体完好无损的时候,也是风华灼灼倾倒众生的。现下这般着实可悲可怜。 她朱唇轻颤,九娘心中一软,放开了她。那半身魅一脱力,整个人瘫了下去,要不是身体残缺,真真像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她撑起身子抬着头泪光点点的看着九娘,“婴夫人息怒,我这便去取来一样宝物,定能让婴夫人消气。” 丰城的白天也并不亮堂,这是苏方沐和吟娥共同的感觉。她们一致认为,这个丰城中的百姓要是到了罗城和安宁村那种白天阳光耀得刺眼的地方一定会很难适应。 “丰城的天啊就是这样,像蒙了一层什么,和我们罗城的天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啊。你们看,现在明明是晌午,但是这天空却像是黎明时分一样,真不知道这里的居民是怎么习惯的。要我啊,给我一百年我也未必能够习惯。”化光也跟着她们站到了栏杆旁,往下一看唬的他连退两步,抚着胸口道:“乖乖吓死我了,啧啧啧这个楼也太高了,我虽然啊偶尔来这里游玩看风景,但是还是没有适应这里这么高的楼房。” “化小公子此言差矣。此处楼台高耸,虽有些骇人但也不乏乐趣。”弈楸说着文绉绉的话凑到了化光身边,引得化光嫌弃的往一旁躲了躲。 “也就是你这种书呆子,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才会有什么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乐趣。”化光撇嘴。 “诶,化小公子此言又差矣。化小公子你想——” “化小公子化小公子的,你能不能不酸我!”化光很不爽。“直接叫我化光,我不会揍你的。” “唉,化光小公子……你这脾气啊也得改改了。”弈楸嘆气。 化光已经懒得理他了,给了他一个快说完快滚的眼神。 被他这么一搅和,弈楸那些什么“手可摘星辰”,“月行板桥霜”的兴致勃勃的言论早就没了,他一挥手,“罢了,既然三位都没什么兴趣听在下说,在下也就不提了。” 这下把化光又惹毛了,“嘿,今儿个小爷还就想听了,你给我说!” “好了好了,二位别争了。” 苏方沐连忙止住了这两人的唇枪舌剑,成日里这样闹,他们倒也不累。 “哼,你们去酸吧,小爷我走了。”化光一抖袍子,直接走下了楼自己寻乐子去了。 弈楸看了眼化光离去的方向,对着苏方沐和吟娥行了个礼,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正要离去。 苏方沐看出他的意图,便出声唤住了他,“弈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弈楸皱着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思,只说道:“在下生性多疑,这件事情或许是在下多虑了。既然并不是十分肯定的事情,在下还是不便说出来的好,恐伤了三位之间的和气。” 第42页 等弈楸的一角衣袍消失在转角,吟娥淡淡道:“他是想说化光的事情吧。” “化光?”苏方沐微微侧过头。 “姐姐难道不觉得这个化光有些问题么?”吟娥神色严肃地看着苏方沐。“一路走来,这个化光一会说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又一会说九娘囚禁他不让他出远门。满嘴的话总有几句是矛盾的,这样的人在身边,我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苏方沐点点头,开口道:“原以为是我多心了,化光不过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喜欢吹嘘自己实属难免。没想到连那弈公子也起了疑心。”说到此处,她想了想,转而又道:“不应该啊。” 吟娥一顿,“什么不应该?” “我们一路与那化光是一路行来,相处的有些日子了,才看出些端倪。那弈楸弈公子与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同起同居也不过两日,如何在两日里就觉得化光有问题?难道说他真的生性多疑到了这般的地步?”苏方沐拿手轻轻刮着防护的木质栏杆,蹙眉思索。 “姐姐说的有理。”吟娥深以为意的点点头,“看来我们这一路一定要小心为上啊。” “这是什么?”九娘看着那半身魅手中托着的一面光华流转,镜沿上雕刻着一圈盛绽的菱花的圆镜,冷声问道。 半身魅欠了欠身,低着头回答:“婴夫人,这便是我说的那件宝物。” 她手中轻轻一弹,只见那面镜子上的菱花竟然开合了一下,那情景诡异的不行,一圈菱花犹如一张张开合的嘴,能把人吞进去一般。 “这!”九娘眼神一凛,“这是?” 半身魅笑笑,恭敬地解释道:“此物名曰:‘织光菱花惑心镜’,它能将人的心神吸入那根据每个人心中所愿化成的幻境之中,能够令人安安分分的待在幻境里。这长离现在因为那个凡间女子而心绪不宁,正好将她收入这惑心幻境之中,等她在幻境里寻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岂不就不会再愿冲破封印,打破现有的美满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忙,/(ㄒoㄒ)/~~所以字数会少一些。嘤嘤嘤但是我努力不断更! 第23章 谁人织就明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给小天使们鞠一躬!!!!!!!! 啥都不说了/(ㄒoㄒ)/~~上文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长离,醒醒?长离?” “谁?谁在叫我!” 长离勐地睁开眼睛,缓缓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不是安宁村……不是罗城……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伸出手,一缕似有若无的雾气悄悄钻入指缝,调皮的打了一个旋儿熘走了。这里香气环绕,一座砌以七宝玉石的华贵殿堂建立在云山雾海之间,似乎就是老人们口中所说的仙人之境。 奇异的感觉越来越炽,从来未有来过的地方,怎的凭空生出几许怀念之情?这种隐隐的熟稔之感究竟从何而来?而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呢? 长离继续探究似的往前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声小童的惊唿声。 “神君!是神君回来了!” 神君?长离有点迷茫地看着正恭敬向她行礼的小童子。这些小童子模样倒是可爱,粉嘟嘟的小脸,小小的身子,四五成团地伏在地上。只是他们口中所唿的神君是谁?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人呀。 长离看了看他们,也就别过了目光。继续向着殿堂深处走去,她没有看到,她走出了约莫三尺,身后那些伏在地上的小仙童们化作了香雾四散开去。 长离走过前殿,走过中殿,绕过花园,走到右殿……每到一处都不做过多停留,她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飘荡,而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在寻找什么。 “我似乎……似乎是在找一个人的。可是……我似乎怎么也记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真不知道长离现在怎么样了。”苏方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丰城客栈的萩亭上,丰城向来喜筑建高楼,而这处萩亭要比那些高楼还要更高几尺。 沉沉的风雨声响彻在整座丰城中,萩亭的风极大,将几片布帘捲地翻舞不停,没了帘子的遮挡,雨点不时飘进来沾在了苏方沐的鬓间襟上,外袍已然半湿而苏方沐确是恍若不觉。 掌心的手炉已经冷却,握在手里不仅未添半点暖意反增寒情。苏方沐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发什么疯,一整天什么事都没有做饭也没吃,只捧着一只暖手炉登上了这高高的萩亭,一个人从早晨看朝霞看到晚霞看到暮色四合星斗隐现。接着又等来了这骤雨狂风。 其实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早在涸谷那夜她就知道了长离对她而言的重要性,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长离的重要性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原想着,自己之前疼爱长离在乎长离仅仅是因为双亲已逝,妹妹失踪,无法再忍受那没日没夜的寂冷。而现在,妹妹已经找到,失去双亲的苦痛也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泯。可为什么,自己并没有多少舒心呢?为什么这种寂冷之感不轻反重。 苏方沐很想不明白,她也根本没法想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长离的失踪带给她的是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这种感觉比她双亲遇难时的感受更为沉痛,比维持生活重担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时的更为无奈,比丢失了妹妹时的感觉更苦楚。长离是她养了多年的孩子,不是亲人更甚亲人,是上天在她那段日子里赐给她的礼物,是她陪着她走出了那段最煎熬的日子。 第43页 这些她都明白。可是即使这样,也不应该会让她自己无措至此。炉子已经完全冰凉了,里面的炭火冷的彻彻底底。苏方沐心绪烦乱,也懒得顾及太多,竟然一挥手将那铜质的手炉一把扔下了萩亭。不久平地上起了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和路人的谩骂声,但这些苏方沐都懒得去听了。她将头枕在臂上,任由雨水开始往里衣渗透。 长离啊长离…… 苏方沐这么想着,心中又生出了一股罪恶感,长离是她倾注了大半心血的孩子,她被人掳走生死未卜,自己合该担忧。为何要为了这担忧将自己套入一个名为程度的牢笼呢?彼时年幼,酸涩苦痛之情自然比不得现今经歷了许多之后再遭受创伤的悲切吧。苏方沐苦笑,呵出一团白雾。 许是帘外的风雨太大,迷了这漫天的星灿,也迷了她的心吧。 九娘轻摇鹊翎扇,画的极动人的一双眸子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惑心镜中呈现出来的景象,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这是和我作对?” 半身魅一听,佯装害怕,“婴夫人这是何意?” “哼,”九娘斜了眸子睨着她,“你倒是好兴致,我原以为你会直接给她设个安宁村或者罗城的景象,没想到你居然把整座岐山神殿搬到了她的幻境里面。你嘴上说着要稳她的心神,我却看的出来,你无时无刻不在激她沖开封印。”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九娘走近了几步,低头锁住半身魅想要藏住的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我不在时用那苏方沐的声音动她心神,现在又以稳住封印为由,把她带到了有着岐山凤殿的幻境里。一旦她静思凝神,灵犀一通,这北狄凶水难道还能奈何的了她?” “原来婴夫人是担心这个,”半身魅一笑,虽是笑意,仅剩的半边脸却是狰狞的诡异,“婴夫人多虑了,我之所以给她设的是岐山神殿其实是有因由的。” “姐姐?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吟娥看见苏方沐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她的姐姐从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是矜持有度,光彩照人的,即使是当年家人遇难,尚且只有十三岁的姐姐要安排后事,周旋在一帮趁火打劫的亲戚间,再苦再累,也都是穿戴整齐,从来看不出她一丝一毫的杂乱。而今天,她竟然会把自己放纵到这般地步。 见苏方沐不说话,一向清冷自持的吟娥又气又急,“我今天和化光弈楸他们找了你一整天,要不是方才有人拿着你的手炉跑到掌柜那里气沖沖的寻人,我认出了那手炉,不然我都想不到你竟然会在这么冷的天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淋雨。” “我也想不到,我竟然会在这么冷的天,一个人跑到这样的地方淋雨。”苏方沐淡淡道。 “姐姐?”吟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她低下头打量坐在原地,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的苏方沐,“姐姐你,你怎么了?” 苏方沐微微动了一下,突然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哎呀姐姐,你受凉啦!快,快随我回屋里,我给你烘好了被子,你必须赶紧躺进去睡一觉!” 苏方沐倒也不拒绝,顺着吟娥的搀扶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初冬寒风的厉害,有点哆嗦着裹紧了吟娥带来的披风,跟着吟娥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萩亭去往客栈房间的途中要经过一段旋着的长长的阶梯,这样的长梯在丰城中不足为奇,因为丰城那奇高的楼台之间用于相连的便是这些或曲或直的长梯了。 然而在黑暗中,这样的长梯虽然被笼罩在长排的光烛之下,但是也免不了会有一些被遗漏的暗角。就像苏方沐和吟娥正在经过的这一处。 “长离……” “长离……” 对,一声一声,确实是有人在叫她!这个声音,很温柔也很熟悉。 长离站在一条白玉长廊下环顾四周。 长廊尽头的香雾越来越浓,这个地方很奇怪,若是一直沿着一个方向走,不久就会出现像这样的雾气,很浓,渐渐的完全掩住了前路。但是一旦走入雾中就会迷失原本的方向,走着走着就又走回了原来的地方。 发现了这一点的长离,脑中似乎清晰了很多,她能够感受到这个地方似乎和以前去的那些地方不太一样。这个地方似乎有着什么结界或者是有什么机关?她这么胡乱想着,手中握紧了一条方才在内殿中找到的长棍。她决定沿路用长棍触地,一路点过去。人的眼睛会骗自己,身体感觉会骗自己,因为人有思维。然而这些外物无情无感,自然不会被一些迷障所迷惑。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还能出现什么玄机。” 往前走了两步,她突然止住了前进的欲望。那雾中,有人? “咣噹啷——”手中的长棍无力跌落在地。 沉浓的香雾散去,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背对着站立在长廊的尽头。 这样的场景在长离的梦中其实出现过很多次,是的,这个殿堂,其实出现在长离的梦里很多次,在梦里,也有这样的一条白玉长廊,阳光从白玉顶柱的缝隙中洒下,稀薄的香雾萦绕其间,长廊的尽头,是谁一身鹅黄衣衫,执伞静静立于廊下? 第44页 “苏方沐啊……” 长离鼻头一酸,眼中一热,想也不想的就往前跑去。这里的白玉长廊不似梦中那样可以折射出七色的阳光,这里的香雾不似梦中那样丝丝缕缕,清溢芬芳。但是—— 只要是那个人在,她就愿意去相信,这个地方就是真的。 管它什么凶水蛩牢,管它什么惑心幻境。 她只要这一人,便心甘情愿。 第24章 魑影重重丰城劫 “姐姐小心,还有一阶。”吟娥扶着苏方沐小心翼翼往下走。 丰城夜色中的长梯确是一道别致的风景,但是往往美好事物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那是?”吟娥一愣,盯着一处没有烛火照明的地方。方才她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极似目眩看错了的样子。 “你看到什么了?”苏方沐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有几簇暗影随着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的光明区域变换。 “没,没什么。”吟娥心里起了几分不祥的感觉,“姐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好。” 突然一阵尖利的笑声炸在二人耳边,“啊哈哈哈哈,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谁?谁在说话?!”二人皆不见面前有人,连忙转身看身后,却也是半点人影都没有见到。 吟娥悄悄捏起了拳头,“诸位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她已有七八分笃定是九娘派来的,因为看这架势来的多半不是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见过你这个小姑娘,好像是在九婴大人的床上吧?啊?啊哈哈哈哈哈!” “住口!!”吟娥心头一凉,出言阻止却已经于事无补,苏方沐一双湿润的眼眸看的她心惊。 “吟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姐姐!”吟娥自知隐瞒不得,只得和苏方沐说:“姐姐,此事说来话长,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说与姐姐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里不是很安全吗?直接就在这里说吧?”那尖细刺耳的声音这次似乎是响在了两人的头顶,两人连忙抬头一看却只看见天上疏星,其他一个鬼影都没有。 而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来了兴致,不停的戏弄两人。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 “小姑娘们找我啊?也不怕看到我的样子吓得你们以后睡不了安生觉?” “啊哈哈哈哈哈有趣你们俩个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哎呦哎呦,差一点就被你们发现啦,你们两个真没用,两个人四只眼睛居然也看不到我哈哈哈哈!” “哎呦!” 突然一声惨叫,四只蓬头褴衫,骨瘦如柴的人形落到了吟娥和苏方沐面前,唬得她们连连后退了几步。 苏方沐先缓了过来,“这是?” 只见化光拿着一把弹弓,优哉游哉的从下面走了上来,“哎呀哎呀,我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原来是四只魑啊~~”他低头看了看四只丑陋不已的魑,啧啧嘆道:“唉,你们几个这副尊容居然也会有人派你们出来办事?真是极差的品味。我还听说,一般你们被派出来都是窃听拷问的活吧,啧啧啧,你们主人怎么想的,也不怕直接把盘问对象吓死?” 听到化光充满鄙视的话语,四只魑再也忍不住,想要上前撕了这小屁孩的嘴巴,却又有点惧怕他手中方才弹出他们形体的那把弹弓,不敢贸然上前。 “哎呦呦,怕啦?怕啦还不给小爷把结界去了,放她们出来?” 苏方沐和吟娥听到这里才明白,怪不得她们两个在这里兜兜转转了半天都没能走出去,原来是这四只魑捣的鬼。 那四只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极度不高兴,被人侮辱在先,又被人威胁在后,他们是九婴最得力的手下,及时被人这么对待过!但是看着化光手中那把赤红的弹弓同时收了胆子。四只魑一合掌,吟娥和苏方沐所站立的一截阶梯顿时泛出了一圈紫光,光圈越来越大,突然一声奇异的响声,那光圈碎了开去。 苏方沐和吟娥霎时觉得眼前的景物比刚才兜来转去看到的要光明很多,想是魑设下的结界破了,连忙来到化光身边。 化光见了十分得意,走时不忘戏弄那四只魑,“哎呀呀我说你们几个啊,要样貌没有样貌,要脑子没有脑子,要本领居然也没有本领啊~~你们几个活在这世上也真够悲哀~~” 这话说的四只魑就不开心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只听一声尖利口哨—— 九娘看着镜中情形,唇边这才浮起了一丝笑意,“不错,看来留着你竟也不是全无用处。” “婴夫人过贊。”半身魅欠了欠身,眼中仍然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她这样可以维持多久?能够撑到我定下的天数吗?” “只要不出意外自然是可以的。”半身魅抬手轻轻抚上镜子的边沿,诡异一笑,“而且,就算是有人将这惑心镜从这里带走,怕是也解不出其中玄妙,没法将镜中沉溺的人牵出来的。” “哦?这是为何?”九娘略微起了一丝兴致。 “惑心镜惑心镜,惑的就是人的心智。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自己将自己封在了里面,自然也只有她自己断了执念方能出来。可是就算是吾等妖魅一类都难捨心头执念,如今身为凡人的她,又岂能斩断自己内心的执念呢?” 第45页 “哈哈哈哈哈。”九娘闻言一笑,“你说吾等妖魅都难捨心头执念,这话确是不错。不过我倒不知,你心头的执念为何啊。” 觉察到九娘的话中有探察之意,半身魅不由的说话小心了几分,“我的执念,婴夫人难道还不清楚?” “哦?说来听听。” 半身魅抬起头,幽暗的光浮在她那残缺的脸上,尽显鬼魅的妖异之态。“我们魅一族生来就有超于其他族类的美貌,和最婀娜的身体。当年陵光伤我身躯,毁我容颜,令我终日忍受那剧烈的断体之痛不提,还使我拖着这具残破不全的身躯存活在这世间。我的执念,自然就是让陵光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想要斩掉她半个身体想必是不可能的了,主人毕竟要的是完完整整的陵光。所以,你就将她关在这惑心镜里,让她成日守着一片虚假么?”九娘嗤笑,“你这是想毁了她,还是想成全她?” 半身魅闻言倒也没露出什么讶然的表情,似是料到九娘会这么问。“婴夫人不是会将她献给主人么?婴夫人您想,届时我们将她从幻境中唤醒,美梦顷刻化为泡影,那种无边无际的虚无岂是脆弱的凡人能够承受的?这样一来,不正合了我们的意么?” “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 苏方沐看着头顶一丈处盘桓的鸟,吓得面色苍白。这鸟形似蜜蜂,却有鸳鸯般大小,诡异之极。从小生活在人间的她何时受过这一连串的惊吓。 吟娥抬头看着那鸟感觉似乎哪里见过,却也吃不准。 倒是化光先认了出来,“是钦原!!!快躲开, 被这种鸟一蜇,小命就没了!!” 而四只魑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尖利口哨想起,上空顷刻又多了很多只钦原,那些鸟飞行速度极快,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甩开的。 化光护着苏方沐和吟娥跑了一路,见钦原越来越多,只好说:“这样,我去引开它们,你们两个往客栈方向跑,千万不要停下来。” 苏方沐连忙拒绝,“不可以,这里兇险万分,我们怎么能撇下你。” “哎呀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学过一些术法,有神器傍身,被它们这样追尚有一丝生机,要是你们两个就不一定了。”他说着转头看了眼上空,勐地拍了一下苏方沐和苏吟娥的肩,“来不及了,快走!” 说罢人已经翻出了几条长阶,那些钦原原本想要追苏方沐和吟娥,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击打到了身躯。怒声传遍了整个丰城。 “来啊!你们这些臭鸟!打你们的是小爷,来追啊!” 看着化光利落翻越在条条长阶上的身影,苏方沐有些愧疚。这时吟娥拉住了她往客栈方向跑。 “姐姐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丰城客栈里,苏方沐和吟娥都有些坐立不安。 “哎呀呀,怎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怪我怪我,这种时候我竟然没有护在二位姑娘身边。”弈楸在一边紧张懊恼不已,只恨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之躯竟然还是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去保护别人。 “弈公子无需自责,这种事情谁也料不到的。”苏方沐着急的看了看毫无动静的门口,“不知道化光怎么样了……” “唉,他这样捨命护我们,我们竟然对他还有怀疑,真是太不应该了。”吟娥难得生出几许歉意。 “哎呀这事怪我这事怪我,要不是我提起,二位姑娘也不至于怀疑怀光小公子。”弈楸更懊恼了。 正说话间,一个身影从门口跃了进来。 “快快快!!给我找伤药!!哎呦我的皮肤啊!” 锦衣锦靴,不是化光是谁? 苏方沐连忙扶住化光,查看他的伤势,吟娥转身从包袱中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弈楸站在一边殷勤的问:“化光小公子,你你你没事吧,伤到哪啦?” 化光低下头似乎很难过,“那些鸟倒是没伤着我,就是这丰城的路太不好走了,在阶梯上翻的时候蹭破了点皮。唉我这一身皮肤是我最引以为豪的了,现在要是留一点疤痕在上面,可怎么整啊。” 男孩子对自己的皮肤如此在意确实有点没气概,但是这个时候三人倒也不敢说他什么,一室霎时静默了下来。 倒是弈楸先打破了沉默,“这个化光小公子啊,你现在负了伤,要不要接下去的路程稍微再延后几天?” “不用不用,我也就是蹭破了点皮,没那么矜贵!”化光挥了挥手,“明天休整一天,后天我们就动身去狄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等长离的小天使们不好意思,今天更得晚了/(ㄒoㄒ)/~~ 因为麟阁先画美人图单元故事今天完结了,那玩意写得太蛋碎,整整憋了一个晚上,毕竟故事结束了,所思所想全部都要在几千字里面体现出来,收尾,实在是累趴了。看来我功力还不够啊(⊙o⊙) 喜欢长离的朋友记得去看看萤居哈!!!!已经有两个完结的单元故事了!/(ㄒoㄒ)/~~艾玛我这个gg打得太坑爹了。 第25章 曲中弦音孰忍听 “姑娘好眼光啊,这把凤首箜篌可是小店最拿得出手的一件乐器了。奏出的音色如凤鸣月行,清雅悠扬啊。” 第46页 吟娥抚着那把箜篌似是喜欢得紧,“我可否试试音色?” “哈哈自然使得,姑娘尽管试,尽管试。”那老闆也是个精明人,见吟娥气质出众,摆弄箜篌有模有样的,定是个识音律的。这要是一曲奏响,定能引来不少顾客。 苏方沐走在街上买明天路上的干粮,忽听得箜篌曲声从一家器乐行传出来,听那乐声如怨如慕竟有些好奇,不禁走了过去。 只见吟娥轻舒玉指,弦下流音甚是清雅绝俗。这令苏方沐想到了一个她十分不想去想但不得不想的事情。 “吟娥,你随我出来一下。” 乐声一促,“姐姐?” 白天丰城的长阶被笼罩在一片晨雾中,整座城仿佛尚未醒来。吟娥与苏方沐在阶上站立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姐姐…你想说什么?”还是吟娥先打破了沉寂,先一步开口。 “吟娥,”苏方沐转过身来,“你我相认这么久了,你好像都没有和我提过你在噙香楼里的事情啊。” 自从昨日追杀他们的其中一只魑提及了噙香楼的事情,吟娥就隐隐料到,苏方沐必定会找她说。所以心里倒也并不是很惊讶。 “姐姐想听关于什么的?” 苏方沐似乎来了火,“你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吟娥没有作声,只看着纵横的长阶。 “你不是说,你在噙香楼做的是艺妓么?昨天那妖怪为什么会说……”苏方沐到底没忍心把话说得太尖锐,她顿了顿,“你能解释一下吗?” “姐姐,你太天真了。”吟娥自嘲的笑了笑,“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就算是艺妓,又能干净多少?更何况,我是花魁啊。” 苏方沐不信,“我在罗城也待了些时日了,噙香楼的事情我并不是全然不知。你拿这话搪塞不了我。”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试探着问:“莫非,是九娘?” 吟娥没有做声。 苏方沐将她扳过来,却见吟娥脸上泪水纵横,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抽疼。 “我原本还想着,等此间事了,就替你赎身,然后为你找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过去。”苏方沐吸了下鼻子,声音中带了些鼻音。“是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你别这么说。”吟娥知她心里定不好受,连忙转身扶住苏方沐,“这都是造化弄人,关姐姐什么事呢?”她将那苦苦支撑了二十年的女子搂入怀中,轻轻吐出心中早已转了千百回的话语,“嫁不嫁人有什么所谓的,我们姐妹两个相伴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那样怎么行?”苏方沐不知吟娥话中深意,只当妹妹为了安慰她才说的胡话,“姐姐早就错过嫁人的年纪了,现在像姐姐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儿女成群的?而我家吟娥长得这么好看,又正值碧玉年华,怎么好陪着姐姐浪费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呢?” “姐姐……”吟娥欲言又止。 “此事莫要再提了,等回到了罗城,姐姐给你找一户好人家,要是罗城没有合适的,我们再去其他地方。” 吟娥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出言拒绝,这件事只能再搁置下了。反正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她的姐姐可以明白她的心意。 化光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他跑去城东的时候,有一个纨绔少爷看他细皮嫩肉的欲行不轨之事,结果被他胖揍一顿,不仅解了气还勒索到了一辆气派的马车。 吟娥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出言逗他,“那公子可见是个有钱的主,又好欺负,你怎么不干脆跟了他?” “诶~一看就知道是个窝囊废,这要是跟了他之后遇到了比他厉害的主儿,那主儿非要我的话,这人绝对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啊。这种人,跟不得~”化光仍旧开心的赶着他的马车。 “哦~”吟娥故作疑惑,“听你说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呢,你这么些年跟过多少个主儿啊?” “我算算啊~~诶——”化光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啊!你整我!” 打打闹闹中,北狄的枯木已近在眼前。 化光撩开帘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位小姐,请吧。” 吟娥懒得理他,下了车之后将苏方沐也扶了下来。化光见她们俩都下来了,赶紧往马车里面喊了一声:“弈楸大少爷,您这是比姑娘还金贵啊,要不要我躬在地上让您踩着下来啊?” 弈楸本来出了城门就要和他们分别的,但突然说自己云游四海,倒也没去过北狄,便也一路跟来了。 “下来了下来了。你别嚷了。”弈楸方才脑海中作出的一句妙句被化光这么一嚷,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得无奈嘆气。 四人下了马车,举目四野发现这里竟然寸草不生,只有一些耐旱的植物生长在这里,更显凄冷荒凉。 “这样的地方,也会有水源吗?我听你们说要找一个名叫‘凶水’的地方,这里也会有吗?” “他们已经到了?”九娘抚了抚身后钻出的一只蛇首,指间湿润滑腻的触感令她舒爽不已。 “是的婴夫人。”半身魅侍立在一旁,恭敬答道。 第47页 “才不过一个月多,他们竟然就找过来了。” “可见那苏方沐与陵光之间的感情甚是浓厚啊。” “哦?”九娘略眯了眼睛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的突然有一个想法。” 九娘听她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什么想法?倒是说来听听。” “这么大块肥肉送上来我们岂能放过呀,婴夫人。” “找了半天,这半滴水也没见到啊。”弈楸毕竟是书生,有点耐不住这里的酷热。时不时便要停下来擦擦额上的汗珠。 苏方沐也是难熬的不行。“这样寻找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化光,你不是熟悉此地么,可知道如何进入那凶水地界?” 化光竟也是一脸疑惑,“我之前来的时候记得明明就在这个位置啊。”他指着一株枯木上的小标记和苏方沐他们解释,“你们看这就是我之前做的标记,就在这个位置的。” 吟娥想了想,疑道:“莫非这凶水还会转移?” “有这个可能。”化光点头,继而又烦躁的挠了挠头。“唉可是这到底哪里找啊?” 正在四人一筹莫展之时,一道婉转中透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位可是在寻找‘凶水’的地界?小女子可为诸位带路。” 四人回头一看皆惊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五点要起床/(ㄒoㄒ)/~~今天实在不能再熬夜更了/(ㄒoㄒ)/~~我明天一定多更一些!!!!!!!!!明天苏方沐就能进入凶水啦!!!! 监兵:都一个月多了!!孟章是死了吗!!! 执明:……不要急呀…… 第26章 水梯漫漫浮灯引 四人回头皆是一惊。 只见面前的“人”,那似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一条丑陋怖人的烧痕从鬓间蜿蜒下至半露的酥/胸之中,然后从侧开的裙摆下未被掩住的腿侧蜿蜒而出。最骇人的是,这个“人”它只有半具身体,全身上下除了鼻子是完整的,其余部分全部只剩下了一半。 “诸位莫要害怕,小女子乃是一只魅,形貌丑陋粗鄙,却是不害人性命的。”那半身魅对着四人欠了欠身。举止姿态虽尽合礼数,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苏方沐经过这些许事后倒也不会惊诧太久,不多时便已反应过来,欠身回了一礼。 “烦请姑娘带路了。” 北狄凶水深逾万丈,一开始四人都不能承受那巨大的压迫感,幸好半身魅给他们施了避水的术法,方才舒缓了些。然而身为凡人的他们自小生长在日/精/月华之下,仍然不能很适应。 水梯向下一字入到水底,起初还有些微光,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微弱,到了将近中间的时候,已经全然无光,前路也已不能再用肉眼辨清。 这凶水水下全不似水面上风平浪静。虽无大波,但是时不时会有极大的冲力将他们沖的站不直腿。 半身魅许是料到光线太暗凡人无法识路,便玉手一扬,登时水梯的两侧浮起了一排浮光灯,冷色的幽芒照的水梯愈发深诡难测,令人紧张地唿吸也急促起来。 “这水底危险重重,姐姐小心。”吟娥不动声色地搀扶住苏方沐,愈行愈慢,渐渐与前方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苏方沐知她意在与自己说些私密话,配合着压低了音量问:“怎么了?” “姐姐,那弈楸与我们萍水相逢,却愿意陪我们一起淌这趟浑水实在不得不令人心生防备。姐姐想,这北狄凶水是何等兇险之地,就连九娘当年都要惧上三分,他一介书生却无惧意,难道这不奇怪么?” 苏方沐贊同她的质疑,“你说的不错,看来此处能够相依的只有你我姐妹二人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还有——” “化光吗?”苏方沐有些无奈地看着吟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他打赢来的目的是什么?” 吟娥恍然大悟,“是让长离为他报仇。” 苏方沐点头,继而摇头,“然而现在,长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大约是感觉吧。几年前,我刚养长离不久,有一次她闯了祸被我训斥了几句赌气跑入了安宁村周边有虎妖藏身之处的涸谷。那个晚上,我便也是这样的心绪不宁。”苏方沐捶了捶胸口,那里似乎郁结着一团气令她浑身难受。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和弈楸走到了半途不见你们人,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差点吓死。” 不知何时,化光竟然站在了她们面前。 “化光……”吟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苏方沐。 苏方沐看着幽芒闪烁下吟娥的脸色,心神领会。“化光公子,一路上多有麻烦了。既然地方已经到了,前路兇险,公子就不必陪同了。等我与吟娥回到罗城,必登门拜谢。” 说罢,她向着化光行了个礼,着实把化光吓得不轻。 “哎呦哎呦,苏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 “听那半身魅说,这凶水域乃万丈涛下,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确定长离是否受困,若是长离受困……” 第48页 “若是她受困,我帮你们一起就她呗。”化光一扬袖子说的利落,这回倒是轮到苏方沐惊住了。 “你愿意与我们一起搭救长离?” 化光耸了耸肩膀,“来都来了,要是能帮上什么忙就帮呗。”化光很不以为意。 “可是……可是长离或许并不能为你解恨了,她从小最是怕水……”化光越爽快,苏方沐越是愧疚。 化光却是很洒脱的笑了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本来也没有太指望一个小丫头。” 苏方沐心下万分感激,对着化光就是深深一拜。化光连忙低下身去扶她,口中求饶,“哎呦喂,苏姐姐,我说咱俩就别吓来吓去了,咱们还是快跟上去吧,再不过去,弈楸那傢伙也该来找我们了!” 苏方沐与吟娥随着化光行到一处斗室,那半身魅已经不知去向,唯有弈楸一人对着一面雕刻精緻的铜镜看得入迷。 吟娥向前行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四周布局,转过身来问弈楸,“弈公子,那魅呢?她不是要带我们去见长离么?” 弈楸摇摇头,视线一直滞留在面前那块雕刻着菱花的古镜上。 “你们且看这面古镜。”他啧啧称奇,“我游歷过许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形貌各异的古镜,却皆不如这一面来的奇异。” “奇异?”吟娥也走到那面铜镜跟前,凝目细瞧,“弈公子觉得,这面镜子有何奇异之处?” “大凡镜子,自然是以照形容整衣冠为主要用途,而这面镜子却恰恰相反。”他伸手抬起镜子,然后缓缓将背面呈现给三人,三人具是一惊。却见那镜子似乎是透明的,从背面竟能直接看到弈楸衣领上的花纹,再看原先放置铜镜的桌台上竟然放了一盆菱花。原来方才镜中所见菱花竟是在这镜后。 “这,这是什么东西?”化光皱着眉头理不清脑子里的乱麻。 一直没说话的苏方沐突然出声道:“长离?” “啊?长离?在哪里啊?”化光没见过长离,听苏方沐这么一叫心中顿时生了好奇,他还真想看看这个让苏方沐牵肠挂肚,又天赋异禀的小丫头长什么样子,只是他巡视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除他们几个以外的半个人影,很不解的开口询问,“你说的长离,在哪里啊?我没见到啊?” “在镜子里。”苏方沐一双眼睛自进门就没有从那面镜子上离开,“我刚刚看见了,在这面镜子里,长离在这面镜子里。” “啊?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啊?吟娥,你看到了没?”化光戳戳身前的吟娥。 吟娥也是一脸疑惑地说:“没有。” “看来,想要救出长离姑娘,只能看苏姑娘了。”弈楸倏然肃了颜色,凝眸看着苏方沐。 “弈公子这是何意?”苏方沐不解。 弈楸微微一笑,将菱花镜放在了苏方沐的手里,“看来长离姑娘的心中,能与苏姑娘一同生活便是最大的心愿吧。” 苏方沐闻言一震,“弈公子何出此言?!” “方才发现这面古镜的古怪之后,我在心中思索有关的古物,突然想到一件东西,全名唤作‘织光菱花惑心镜’。一旦经通秘法之人下咒,便能将人关入这镜中幻境。然而幻境中唯一能牵制人的办法就是利用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幻化成境。这东西的用途可能由我说来,你们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之意。”弈楸字字郑重,“要解除咒术唯有一法,那就是镜中所制之人心中牵绊最深的那个人也亲身进入镜中,将镜中人带出来。” 见苏方沐眼中显露出决绝之色,吟娥连忙出声阻拦,“不可!姐姐,我们眼下身处凶水之中,既然已经找到长离被关押的地方,理应将这面古镜带出去,再寻找救出长离的办法才是。” “吟娥姑娘,”弈楸的眸子瞬间深了深,“这些日子我与你一路同行,倒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此行面上虽急步伐却缓,可是有什么深意?”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吟娥本就对弈楸有些许提防,语调不禁冷下几分。 “我是什么意思,吟娥姑娘应该最清楚。”弈楸站的离吟娥仅有两三步远,他身形颀长,微微俯身将吟娥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见吟娥不自觉退了几步之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吟娥姑娘难道希望长离姑娘出来,重新瓜分你的亲情么?” 吟娥眸色冷如枝上寒霜,“你住口。”言落,似心中有所念,连忙转头去看苏方沐的神色,却见苏方沐有些魔怔似的看着镜子里面,一动也不动,登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轻轻推了推苏方沐,“姐姐?” 苏方沐仍旧一动不动,这可吓坏了吟娥和化光,二人连忙抓着苏方沐摇晃,这凶水域到处透着古怪,莫不是中邪了? 摇了半天不见动静,吟娥唿唤的声音中透了几分哽咽,她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些话被苏方沐听在了耳里,她是恨长离瓜分属于她的亲情,但是她万万没有弈楸方才说的意思吶! “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啊姐姐!!” 慌乱间二人皆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弈楸正悄悄结出一个手印。 第49页 “以人间慾念,晕四时流景,收八素气引,归惑心之境!” 听得一声惊唿,“咣噹啷”一声,化光与吟娥皆感手下一空,菱花古镜掉落在地,斗室之内,竟不见了苏方沐! 吟娥反应迅疾,两眼通红地看向弈楸的方向,可哪里还有什么弈楸,那笑的诡异万端的半身魅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的太晚,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想让苏方沐和长离快点见面的小天使们这次终于心愿达成了~(@^_^@)~【众人:这也尼玛叫见面啊!!!】监兵:要是孟章还不到,长离就要被泡傻逼了。 执明:不要急嘛…… 监兵:要是孟章还不到,我就自己去。你一个人守四方吧。 监兵:执明?别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 不知名的庞大水族:启禀监兵神君,主人已经在前往苍海龙宫的路上了。 监兵:凸(艹皿艹 ) 第27章 青龙长啸云海间 监兵正接到执明从北冥幽坛送过来的回信,这次来送信的是执明身边一只庞形的水族,看着那因为脱水已经有点发干迹象的背影,监兵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下次还是让陵光殿里的小仙童送完信后直接等执明写完回信再送来吧。 信中主要所言北冥一切皆好,放心勿念。监兵看完呵呵一笑,这信中只字未提上次绕过东海直接送信到岐山再托监兵送信去东海的蠢事,却对北冥风光大赞了一番,邀请监兵神君此间事了去北冥一叙。 “此间事不知何时能了啊。”监兵看了看远处的战况,无奈摇了摇头。突然她似是想起什么来,连忙招来一个天将,“今日距上次休整已有几时了?!” 那天将临时被抓过来不知神君是何意,幸而从军数百年反应极快,利落回答:“已有一个半时辰多两刻。” 监兵心道不好!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细细算来,人间已满四十八天!仅剩这最后一日!长离若是再不从北狄凶水中离开,怕是…… “速去查探一下,青龙神君眼下身处何地!一有消息速来禀报!” “是!” “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吟娥姑娘,婴夫人很想见你。”那半身魅对吟娥伸出手,“请吧。” “我不认识你口中的婴夫人。”吟娥冷冷回应道:“你要怎样才肯放出我姐姐?” “只求我放出你姐姐?不求我放出长离么?”半身魅好笑。 “你这邪物!你把弈楸弄到哪里去了?”化光懒得和半身魅玩文字游戏,直接吼了出来。 啪啪两声,竟是那半身魅扶手拍掌。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多人当中,竟数你最心思澄明,肯将一颗真心奉献出去。” 吟娥看着她嘴边笑意太过刺目,在袖子的掩饰下暗暗捏紧了拳头。 一旁的化光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对着半身魅发问:“你什么意思?” 半身魅笑着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不过寻了个机会引开了与你们同来的那位弈楸公子,然后幻化作了他的样子在此等候,继而利用弈楸的身份引苏方沐进入幻境。” 吟娥一惊,目露鄙夷之色,“阴险。” “阴险?”半身魅掩唇一笑,“怎么说是我阴险?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怪你们啊。” “怪我们?”吟娥冷笑,“你变作弈公子欺瞒我们,还将我姐姐骗入了这环境,居然有脸说怪我们?” 半身魅不遮不掩迎向她的目光,“若是你们心中没有对那位公子的怀疑,我又怎能轻易得手?正是因为你们心中对他有怀疑,才会认为他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是合理的,这才令我有可趁之机。” 吟娥一窒,竟无法反驳此言,只得继续追问弈楸的下落。“你究竟将弈公子囚于何处?” “吟娥。” 一道婴儿似稚嫩的女音传入斗室三人耳中。 化光极快回头看向声源,半身魅见了连忙欠身行礼。 而吟娥却是被冰雪封冻了一般,眼睛里布满惊恐之色,嵴背直直僵在了那里,完全失了回头的力气。 一条滑腻湿润的东西游上了吟娥的肩,大有向下深入吟娥襟内的意思。 “你……你……”吟娥哆哆嗦嗦,仍然僵在原地。 见她还没有回头的意思,那婴儿之声顿转低沉,熟悉的声音震得吟娥心中剧颤。 “怎么?一月不见,不认得我了?”话音一落,九娘已经“好心”地屈尊来到她的面前。 吟娥一见,差点没被吓得晕厥过去。面前哪里是九娘,分明是一个可怖的妖兽!深黛色的暗鳞布满全身,爪利如刺,尾厉似鞭。最可怕的是这妖兽竟然生有九头!九头下是九条背部生有绯红色背鳍各自挣动的蛇身,九蛇共存一体,何等诡异骇人! 化光一愣,“原来你是九婴!” 九婴,夏朝时被羿射囚于北狄凶水的九婴! 吟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九娘,双目中尽是通红的血丝。以往只有夜幕降下,红烛昏沉的床榻之间,九娘才会显出原形。故而这是吟娥第一次,在明亮之处,见到九娘的原形。 第50页 苏方沐感觉阳光洒在身上有点烫,微微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华丽而陌生的殿宇。她揉了揉眼睛,缓缓撑起身体。因为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哪,她待腿部恢復知觉,便开始绕着这座宫殿寻找出口。 然而她走了很久仍旧兜兜转转在原地绕圈,“奇怪,怎么每次往一个方向走一段时间就会有那么大的雾气。我倒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雾气……”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勐地一惊。 苏方沐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分明在北狄凶水域,怎突然来到了这里!莫非这里也是凶水境域?不可能啊,自己来时的路上昏暗一片,不见日月光辉,而这里光线明亮,风景宜人实在是不像那不见天日的万丈涛下。 “我来之前,是在做什么?”苏方沐费解的摇摇头,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长离,她好像是来找长离的。可是,长离在这里吗? “吟娥,你清减了不少啊。”九娘收回正在往吟娥襟中深入的蛇身,一双凶目半似含情的看着吟娥。 吟娥脱了桎梏,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随即又迅速退至化光身边,充满警惕的看着九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最清楚啊,早在你我初见之时我便告诉过你我要做什么?” “你要的是长离,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姐姐?” “你姐姐可不是我让她来的。”九娘向吟娥的位置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可吟娥却因她这举动不自觉又退了一步。 “还是这么怕我?”九娘化作原形看不清脸上喜怒,但看样子竟然是愣了一愣。 吟娥在原地站了一会,却又似做了什么决定,往前行了三步,“啪”的跪在了九娘面前,对着九娘磕了一个响头。“九娘,我六岁被拐,近七年未见姐姐。现下好不容易相认了,只想多陪陪姐姐,弥补一下七年的遗憾。九娘并非凡尘中人,寿数想必有百千年,若是九娘不嫌弃……”吟娥抿了抿唇,眸中闪烁着决绝之色,“三年,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我愿用我剩下的生命来侍奉九娘,永不离弃。” 九娘一直静静地看着吟娥,这是她一眼便认定的女孩,当年噙香楼中金莲台上,她小小地身子跪在千朵金莲之中,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韧。于是她出声替她解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护在了自己的翼下。 之后赐她魅魄,助她修炼,扶她坐上花魁之位,令她远离那些阴暗争斗。朝夕相伴,夜夜缠/绵,皆恍然昨日时分。 苏方沐走着走着突然迷了路,她找不回原先那座殿了,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园子,园子里是她喊不出名字的花卉,从小制作胭脂的她对花草香木一类极是敏感,凭着经年累月下来的经验她直觉这些花草都极是娇嫩,但入胭脂效果亦是极好。思及此竟觉得神思一轻,她蹲下身来凑近观察那几株样子奇异纤巧的花草。 “你可识得这草?” 一道懒懒的女声响在了苏方沐的身后,她惊讶这里竟然有人,连忙回头一看,却见一金冠红衣的女子正睁着一双狭长凤眸打量着她。眉目之间端的是三分风华,三分倦气,一分傲然。 “啊,并不识得。”苏方沐见面前之人容貌有些像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出如此华美精緻的容貌在哪里见过。此等姿容应是不属于凡俗尘世的吧。思及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她赶紧对着面前女子行了一个万福正要开口道自己冒昧,然而面前的女子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几株草是我用醴泉的泉水浇灌出来的,我原本只是因为那水过了时辰不能酿酒了,便随意处理在了这里。没想到,居然长出了这么几株草。” “这些草性属温和闻来皆有异香,若是可以制入胭脂或是做成薰香想必会有奇效。不知姑娘觉得呢?”苏方沐重新把思路放在了话题上。面前的女子不知怎的总能让她想多说些话。 “很有意思~可是我殿里没有人会做这些。”那女子说着突然对着苏方沐展了一个笑颜。这一个笑容在苏方沐眼里,竟灿过这一园的簇锦繁花。 那女子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令人窒息,只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方沐,虽然她的身高和面前的人差不多,但是以这样的方式看人已经经年累月的积在了骨子里,“听起来你似乎是行家,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帮我做这些东西?” 九娘神思掠回,方知今日非昨,往事如烟。 心下一软正要答应,却被一道厉喝惊断了回答。 “孽畜,看招!” 却见那化光腾身而起,手中红光一闪,射出飞丸无数直逼九娘左目! 九娘微微侧身,避过数颗飞丸,而后九首齐动避闪飞丸。待一波攻势结束,仅有两头蛇身有被灼伤。化光拨弦欲施第二波攻势,只是这回弦未拉满便已见那九头中有四头口中喷火,化光连忙纵身几个起跃躲闪九娘的离火球。 门外便是不知方位不知忌处的北狄凶水域,而门内是拼尽全身精力方能躲避的离火,化光神思飞转决定以攻为守,他几个旋身避到了被这一变故怔得愣在原地的吟娥身后,见九娘果然有所忌惮,便拉满赤色弹弓的弓弦,数颗飞丸以肉眼难以捕捉之速射向九娘。 第51页 九娘没有多余的动作,她仍自镇定的站在原地。九头中的另外五头引颈张口,竟喷出五道坎水将袭来的火性飞丸一一克住。 “啊——”化光一声惨嚎被九娘的长尾卷至半空。 “九娘!莫要伤人!”吟娥膝行至九娘跟前,连连磕头。“九娘,化光与弈楸皆是此行萍水相逢之人,就算过往于你有何恩怨,求你看在我愿意用余生来交换的份上,放他们离开吧。求你了!” 九娘漠然看着伏在地上的吟娥,语调中听不出喜怒,“你本就是属于我的,何来交换之谈。” “你个孽畜!我败给你是我功力不够我认了!你已经毁了我的一生,现在拿了我的性命走,或是把我关到惑心镜里随你的便!欺负一个不通术法的姑娘算什么东西!额啊——!” “九娘!”吟娥双目通红的看着被那长尾勒的面色渐泛青紫的化光,心中极度愧疚。 “你还是老毛病。无论面上有多冷,心却还是冷不了。你这样,最终伤的是你自己。”九娘言落再不多话,她双目无情地凝视着吟娥,尾部绞紧,空寂室内,半身魅就像早已隐于空气中一般毫无声息,只闻得偶尔发出的“咯啦啦”绞尾之声,而被绞至半空的化光早已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正值这寂静之时,一声清啸携着骤雨疾风之声倏然响彻天际,直破万丈水涛下传至斗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必须要和各位小天使们算一道数学题!!因为这道题今天这章我写到这个点/(ㄒoㄒ)/~~奏是因为这道磨人的数学题!玉玉觉得自己回到了初中饱受数学折磨的时期了! 来我们来看一下这道题: 俗话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长离从被关在凶水域到今天已有48天了。请问这时,天界过了几个时辰? 这个问题就是煎饼神君问天将哥哥的问题。现在让我们来算一下。 12时辰一天 凡间4320个时辰=天界12个时辰(360倍) 凡间48天=凡间576个时辰=天界1.6个时辰 由于我觉得不可能让严肃地天将说:已有1.6个时辰了于是让它≈1.5个时辰了(一个半时辰,台词好写啊!) 那么问题来了。 天界1.5个时辰,在凡间等于多少时辰? 答案是540个。 这样问题严重了。 540个时辰就等于是45天啊!这样怎么行!说好了是四十八天,少一个天少一个时辰那都不是四十八天啊! 人丧心病狂熬到了这个点,肯定是很钻牛角尖而且智商普遍下降五倍的。于是我就和这个问题槓上了。 那咱就往上加时辰吧。 48-45=3天=36个时辰(人间) 人间36个时辰=天界0.1个时辰。 突然我灵机一动,啊哈哈哈哈哈这个古代不是还有一刻一刻什么的么?于是自以为机智的我去百度以前一刻是多久……查出来的数据差点要了我的命,清朝以前,一刻为14分24秒! 你敢来个整数吗?你敢吗?敢吗! 不管了!我就算15分!不过既然是分钟,就用24小时制来计算吧! 0.1个时辰=0.2个小时=30分钟=2刻(俗称两刻) 也就是说最终答案是一个半时辰多两刻! 啪啪啪啪啪啪鼓掌!!!!!!撒花!!!!!开心!!!!!!! 等一等…… 不对啊!!!!!我!!! 我为什么不直接为什么不直接!!!为什么不直接让煎饼直接问,天将直接说人间已过四十八天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崩溃脸】其实这还不是最崩溃的,最崩溃的是我之前一直算的是49天,49连1.6个时辰都是约等于出来的。算出来的原先数值是约等于1.633333333【崩溃脸】咋算都没个整数/(ㄒoㄒ)/~~就这么乱七八糟算了一个晚上。 看来我真的不能熬夜了。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没有智商这个东西了。 好了,听到拖延症晚期的孟章美人的声音我终于可以抱着被子去睡觉了。 今天晚上我一定更得早一点,唉。小天使们要注意身体啊/(ㄒoㄒ)/~~ 第28章 万倾风雨扫尘路 一声清啸携着骤雨疾风之声倏然响彻天际,直破万丈水涛下传至斗室之中。 所有人都震了一震,这是龙吟! 霎时间,涛涛凶水竟从中噼开分作两半往旁急速退开,天风骤起,倾盆雨下。这赫赫炎炎之势皆是为青龙神君肃路扫尘而来。 不多时凶水移位,水域中的一切皆曝露在了干旱的陆地上,屋室俱消,只剩下僵持的吟娥和九娘,还有不远处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的弈楸。 半身魅重新自虚无中显出身体,对着云端遥遥屈身拜倒,“繁缕恭迎主人驾到。” 吟娥一众具是一惊,那隐于云端的竟是这半身魅的主人? “既已认新主,无需再尊我这个旧主。” 一个清冷的男声自天际响起,无悲无喜。 九娘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松开了化光,幻化出人形,对着那云端竟也是恭敬一拜。 “九娘恭迎主人驾到。” 轰隆一声,天际倏然响起一道惊雷,炸在了九娘身边,将她惊吓出声,她面如土色,头也不敢抬起,“九娘自知再无资格尊神君为主人,但昔年主人待九娘恩重如山,理应拜迎。” 那云端又传出声音,“不必,今日本尊前来便是为捉拿你二人。”言落,一团青云降在了九娘与半身魅的身侧。 第52页 那半身魅眼中莫名泛起泪光,痴痴地看着天上那片云欲言又止。听到要捉拿自己的话也没有抗拒,见那青云落定后便自己走了上去,最终还是没有发一言。 九娘听到这句话之时面上有些释然之色,似乎终于得了解脱,她看了看那团前来载她的青云没有立刻上去。而是缓缓起身朝着吟娥的方向走去。 吟娥在化光落下来之时便立刻跑过去查看化光的伤势,本来无心现下情形,只不过忽听那云端传来声音出于好奇便一直观察着眼前的情形。这时看到九娘向她走来,她不自觉往后瑟缩了一下。 “我现在就要走了,再见不知是何年。我身负重罪无法开脱,或许你我这一别便是永别。”九娘在吟娥身前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似要把她的样子牢牢的刻在心里一样。突然她对着吟娥展颜一笑,漫天风雨下,竟看的吟娥心头一窒。 九娘看着她不觉抬手抚上了她眉心的那朵花钿,柔声道:“这片花钿你戴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厌了,就换了吧。” 吟娥睁大了眸子,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泛起了些许酸涩之感,她眉心的梨形花钿便是当年九娘送她的,她其实不喜欢梨花,她喜欢的是海棠,因为小的时候只要季节到了,苏方沐回来的时候都会为她带一朵海棠。至于梨花……是九娘喜欢的。 九娘说她面容清雅,正如三月含烟带雨的梨花,便给她做了一个梨花花型的花钿。她并不喜欢,但是迫于无奈只得成天戴着。离开九娘后她本来已经将这枚花钿收于奁中,但想着此行前来,戴上这枚花钿或许会好一些,所以便带来了。 此时听九娘这么说,她恍然发觉,这枚花钿自己竟然一戴便戴了七年。想到以后终于可以不用了,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空虚。 九娘见吟娥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对自己毫无留恋之意,苦涩一笑。从袖中取出了那把她从不离身的鹊翎扇。“这把扇子还给你吧。想来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她伸出手,见吟娥看着地面,没有伸出手拿的意思。便将那把扇子放在了地上,“罢了,再说什么也都是没什么意思的。” 言落,她转身步入青云,青色的云雾将她的身形完全笼住。 这七年,终究不过一场独角戏。 留下吟娥一个人在雨中,满腔话语哽咽在喉。 云端后的神君实在等的不耐烦,见九娘终于乖乖的上了云层,心情似乎舒畅了不少,说出来的话语也比刚才略略柔和了一些。 “本尊事已了,汝等无需拜别,各自散了吧。” “等等!”吟娥突然出声唤住,然后对着云端拜了下去,她知道那来的人一定有本事可以将苏方沐救出来,抬起头说:“请神君大人救救家姊!” “救人?”那声音里带了些疑惑。 话同云落,倏然间清风肃尘,骤雨铺路,一个束着危冠身着青色华服的年轻公子自青云中施施然步出来,行动间风拂起他半披在肩的髮丝,雨落在他衣上瞬间便隐去了痕迹。漫天的风雨在他眼中都仿若不存在一般,他茕茕前行,无顾无忌。 “你要本尊救何人?”那青衣神君开口问。 吟娥抬手呈上菱花惑心镜,“小女子想请神君救救我的姐姐。”她抿了抿春又道:“和我的一位妹妹。她们现在正被关在这面古镜里!” “织光菱花惑心镜?”他看着那面镜子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告诉本尊她们的名字。” 吟娥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报上苏方沐和长离的名字。那青衣公子听罢,挥袖一拂,只见惑心镜上青光一现,随后从镜子里浮出了一个青色光点,光点落到了一旁地面上,倏然化作了昏迷已久的苏方沐。 “姐姐!”吟娥连忙放下惑心镜跑过去,看着昏迷的苏方米担心的问,“我姐姐这是?” 那青衣神君并没有理睬她,只是不解的看着惑心镜。 “啊神君!长离还未出来……” 青衣神君似乎也正在疑惑这个,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口中默念了另一个名字,抬手一拂。果然惑心镜中再次青光一闪,落至旁边化作了长离。他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吟娥见他救出了长离,赶紧对着他拜了又拜,“多谢神君,多谢神君!” 这时弈楸走了过来,对着青衣神君也是一拜,“弈楸拜见孟章神君。” 孟章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你称本尊什么?” 弈楸一僵,突然反应过来,“主人……!” 孟章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罢了,你跟了执明多年,这么称本尊也无不可。”他说着,也没再看弈楸,倒是走到了长离身边,一道符印扔了下去。 长离微微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了正低头瞧着自己的孟章。脱口就是一句,“啊!你长得真好看。” 在场众人闻言皆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弈楸正要出口制止,却见孟章摆了摆手,对这句话他似乎不甚在意。只摆出一副很瞧不起人的表情对着长离,“你长丑了。” 长离如鲠在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孟章,半天说不出话来。苏方沐都没这么说过我! 第53页 “你切记平心静气,莫要大喜大悲。不然后果自负。”孟章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负手准备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对长离说了一句让长离差点没跳起来放火烧他袍子的话,“方才那句话想是白说了,你能做到的话明日怕是金乌西起了。” 走了几步之后又很不怕死的解释了一句,“金乌西起,就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意思。” “你——!!!!!!!”长离跳将起来,手心火焰窜起一丈高。但孟章完全没放在眼里,噙着一个特别讽刺的笑容登时便腾身归了九霄之上,云海无垠再难觅其踪影。 长离一腔怒意没处出只得作罢,远远瞥见苏方沐昏迷着躺在地上,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苏方沐身边,跪下来抱起苏方沐,连声唤道:“苏方沐!!苏方沐你怎么了苏方沐!!” 吟娥冷冷的看着她,“姐姐为了救你,被一只魅骗入了幻境。” “她有没有受伤!她……我现在该怎么做!”长离一双上翘的凤目大大的睁着,里面汪出了水光。 这时弈楸走上前来,“小姑娘,你不要担心。苏姑娘只是一时晕过去了。我们把她带回马车上,过一会就会醒过来了。” 这时化光已经醒了,正大声嚷嚷着头疼。弈楸连忙过看他。 吟娥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嘴边也不自觉地挂上了丝微笑。这北狄凶水之行,终于算是结束了。所幸大家都无恙。 “监兵神君,执明神君来了。”气喘吁吁的小仙童鼓着脸蛋说完便退了下去。 监兵看着面前那玄衣披髮的男子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北海那边没事了?” “都散了。”执明惬意的看着岐山神殿的大好风光,尽量无视掉远处那片难以入目的凶兽。“孟章带回了九婴,朱厌安插在我那里的凶兽全部被调回去了。” 监兵有点无奈,“那群凶兽根本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居然能忍那么久?” “哎呀,打打杀杀何必呢。”执明不以为意,“他们只要不打搅我下棋,站在那里不碍事的。” 监兵觉得再和他说这个话题自己能被气死,她话锋一转提到了长离,“说起来,这次陵光的行迹被我们寻到还得亏了那面惑心宝镜啊。” 执明点头,“确实。陵光封印未破,我们无法探知她的下落,也不能用术法查找。幸得此次她被繁缕无意收进了惑心镜,这才令我们感到了她的一丝气息。” “无意还是有意,尚未可知。” 执明听她意有所指,开口询问,“你的意思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揭示繁缕(半身魅)的秘密~(@^_^@)~ 【长离小剧场】 监兵:喊你过去不就是救陵光的,你疑惑个屁啊。 孟章:我就是喜欢别人求我我再做。 监兵:你皮痒了? 孟章:你来挠呀。 执明:(拉开亮出银枪的监兵)啊哈哈我来我来。 第29章 半缘痴念半缘君 “繁缕是被陵光毁去身躯的不假,但要说她恨陵光,莫如说她更恨九娘。”监兵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解释,“当年她二人同在苍海龙宫侍奉孟章,孟章见九娘资质高对她颇为上心,授以术法传其技艺,却对繁缕视而不见。” 执明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正如他喜在北冥豢养庞形的水族,监兵喜欢在洞府训练英勐的天将,陵光喜欢在神殿里收教一堆粉嫩可爱的小仙童一般,孟章的宫中多是美人侍姬,当年沧海龙宫中确有一名魅族的侍姬名唤繁缕,窈窕婀娜长袖善舞。他们几个朋友偶尔会去孟章那里聚会,每次都是那位繁缕姑娘领舞献之的。 她玉指轻舒,身姿旋挪间眉目中流露出的情愫丝毫不漏的落在了他们这几位来客的眼里,但是却半分未落入那高高主座上尊贵的青龙神君眼中。 其实莫要说她,龙宫上下美人万千,何曾有一位能入孟章之眼,谁人不晓他们的神君那颗心里,恐怕只有那北冥幽坛上的那位神君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了。 那也无妨的,只要还能侍奉于自家神君身侧,她便心满意足了。可是谁知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九婴因为兼具水火之术,资质清奇,在一次不经意露手之后不仅没有被惩罚竟然还获得了孟章神君一日一夕的指点! 百年心中好不容易叠起了的壁垒顷刻崩塌,她通惑心之术,精幻化之法,怎就被一个九头的怪物给压了下去?魅族的女子多是痴情执拗的,她终日神思恍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一次宴会上她旋身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度,又被别有用心的九婴绊了一跤,直挺挺的朝着一张宴桌撞了过去。真真是祸不单行,那被撞翻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是温厚宽明的玄武神君,恰恰是那最惹不得的朱雀神君。 陵光当场暴怒,一气之下指间引火,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离火灼焦了半个身躯。何等狼狈,何等悽惨!余光里仍旧能看见九婴那噙了一抹嘲讽笑意的脸。 九婴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一直将这毁身之恨牢牢刻在心里。 苍海龙宫她是待不下去了,青龙神君从来只喜姣好的容颜,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神君不嫌弃她,宫中的流言蜚语嘲讽苛难也会将她淹没。魅族的人岂能忍受这般的屈辱? 第54页 她离开龙宫之后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小次山,被朱厌收为手下之时又听闻九婴在人间作乱,被羿囚禁于北狄凶水,为了彻底毁掉九婴,逼其叛出龙宫,她佯装与九婴姐妹情深,便引朱厌从北狄凶水中救出了九婴,却不料这个九婴到哪里都压她一头,在朱厌麾下九婴明显比她更受器重。她只得一直忍辱负重地跟在九婴身边,伺机復仇。 也是机缘巧合,当年毁她形容的陵光神君今却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只需她随手一碾便能轻而易举夺了她的性命。但是比起陵光,她却更恨九婴。 于是她见长离封印松动便向九婴建议,将长离囚入惑心镜中,看似为了稳固住长离封印不被松动,实则为让那两位心急如焚的神君探知长离的下场,从而重罚九婴。 只是这么一来,她自己也算是深陷泥淖,再也无法翻身。 玉石俱焚此生尽,半缘痴念半缘君。 “倒真是魅族的作风。”执明暗着眸子摇了摇头。 “你心软了?想替她求得半分情面?”监兵话里有话。 “孟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冷情的,怎么可能劝得动。”执明嘴上否认,眼神闪烁想要避过监兵那灼灼的目光。 “哦?”监兵明显不信,“据我所知,你口中最冷情的孟章神君倒是经常去北冥送东西给你啊。” “咳咳……此事莫要再提,莫要再提。”向来温吞的执明神君此番竟然一眨眼就不见了人,监兵举目,唯见一点明光向着北面落荒而逃。 经过一天一夜马车的颠簸,苏方沐终于悠悠转醒。这可乐坏了长离。 “苏方沐苏方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我好想你。”长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苏方沐,整个人压在了苏方沐的身上,直压得苏方沐咳嗽不止。 吟娥见状连忙为苏方沐抚着背部,没好气的说长离,“这么莽撞做什么,姐姐晕了这么久滴水未进,你居然还敢压在她身上!” “好了吟娥,长离也是心急。大家都平安就好了。”苏方沐无力的制止了吟娥,转过头看向长离,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拍拍她的后脑勺,“长离……”剩下的话苏方沐没有说出来,但是从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浓浓的疲惫与想念,顺着那盈盈水光而下似能挖出那份藏在心底,刻入骨髓的感情。这份感情或许连它的主人本身都没有意识到。 “呜呜苏方沐……”长离经过这件事可算是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了,她用手撑住马车的墙壁,尽量让自己不要压坏苏方沐。苏方沐不远千里来寻她这件事让她实在是感动的不行,她虽然知道苏方沐是待她如同亲妹的,但事情发生在眼前的感觉却和仅仅脑子里知道的来比更为震撼更为感动。 吟娥觉得眼前光景太过令她心纠,便提议自己去赶马车,让化光进来坐一会。 化光今日倒是比往常安静了很多,平日里整天吵嚷不停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着实令众人都有些惊讶。但是经了此事,大家对彼此也没有太多的戒意了,几个人聚在一起,现在又加了长离,气氛一时也暖了很多。 化光一进来就盯着弈楸看,嘴上似嘲非嘲“弈楸弈大公子,你现在能告诉我们你的身份了吧。看不出啊,你竟然还是那个什么神君的僕从。和九娘是一个等级哒?” 弈楸感到马车里大家的视线都转到了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我真实的身份真的就是一介书生。” 化光一脸“小样事到如今你还装蒜”的表情。 “唉其实,我也是前几个月才得知,原来我竟然前世是北冥玄武神君案上的一方蓝玉棋盘。我原先也奇怪,为什么家母会给我起这么一个名字,‘弈楸’‘弈楸’,这个词语在书里面就是棋盘的意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前世竟真的是一方棋盘哈哈。”弈楸不好意思的笑笑。 “呦你还是蓝玉棋盘啊,听起来好金贵哦。把你卖了一定能有不少钱吧。”化光打趣他。 弈楸是个老实的,竟真把他这话当了真,“化光这可不行啊,我现在就是个凡人,你把我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噗嗤。”苏方沐听着掩唇一笑,长离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化光拍着腿边笑边说:“行了行了,竟将那些没用的。说说你那位主人给了你什么任务啊~” “其实也没有什么。”弈楸坦白,“那日主人派人令我想起前世之况后,便让我去北狄探探情况,谁料路上遇见了你们,一听你们也要去北狄,我便想着那索性一路走吧,人多一些还有个照应呢。” 化光不信就这么点,牢牢盯住弈楸的眼睛逼视,“就这么点?你主人都没说让你去北狄干嘛啊?” “这……”弈楸皱眉想了想,摇摇头,“这个还真没有,只是说到了北狄自然便知。” “真没趣~”化光一脸“这个故事不好听”的表情悻悻撩起帘子看风景。 长离眨巴眨巴着眼睛,也跟着化光看风景,嘴上问:“苏方沐,我们是要回罗城了吗?” 苏方沐温柔拍了拍她的头,任她继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路途遥远,我们要先找个地方歇息下来。” 第55页 化光提议,“这次能不能在丰城再多留几天啊,丰城风光奇特,上次忙着赶路我都没好好玩过呢!” 长离一听也来了兴致,“哇丰城是什么地方啊!感觉苏方沐你们都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好~带你去。”苏方沐拿她没办法。 马车前正鞭马赶路的吟娥听着里面欢声笑语,唇边也不自觉地挂了一抹笑意。突然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吟娥起初没在意,照样赶路。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抬手摸了右手袖中,心下一凉。 “吁!” “吟娥?发生什么事了?”苏方沐撩开车帘疑惑问到。 “姐姐,你们且稍等片刻,我有重要的东西刚才掉在路上了。”吟娥朝马车里说了一声就提了绣罗裙裳下车,匆忙间竟连裙摆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都没有发现。 苏方沐看着她的背影也跟着下了马车,她撩开帘子对长离嘱咐,“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扇子呢?扇子会掉在哪里呢? 吟娥沿路寻找着,心头似乎烧着一把火,让她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继续往前寻找。她不敢迟缓,生怕有眼馋的人把那把扇子拾了去。 “吟娥你在找什么?”苏方沐担忧的声音响在了身后。 “啊姐姐!”吟娥闻声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赶的早了!!!撒花!!!!! 唉,bg部分是不是略重了,扶额,本来想给半身魅写一个番外的,后来想着还是不要写的太详尽吧。就把番外内容压缩了一下写在了正文里。差不多解释一下半身魅的情况以及她提议把长离关进惑心镜的原因。 然后可能会有小天使们觉得陵光(长离)太过狠辣,居然因为半身魅撞翻了自己的宴桌就把人家好好一个妹子烧焦了。这里玉玉要为陵光解(yan)释(shi)一下/(ㄒoㄒ)/~~陵光当年的脾气真的是很烂,监兵脾气大但是她很明事理,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一定会扶起人家,并帮她检查伤势的。没准还能发生一段情什么的……咳咳,而陵光说实话就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她生来便是尊贵之身,不知道疾苦。不知道她这么一整,孟章该怎么善后,不知道她把一个凭着脸蛋身材生存的妹子毁了形貌之后人家该怎么活。于是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她转生为长离之后起初那几年仍旧恶性不改,气不顺就惹祸。 以前也没有人敢去指责她,估计指责了也不听。在凡间遇到了苏方沐之后,每天被苏方沐揍……才渐渐改。 (众人:你确定是解释不是越描越黑吗?!!) 【北冥幽坛】 孟章:(有点受伤)执明,为什么我送你的东西不是坏了就是跑去投胎了。 执明:(如遭雷殛)孟章神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孟章:(一脸受伤的看着他)你不欢迎我? 执明:欢迎欢迎!我现在最欢迎的就是你孟章神君啊!来来来快坐这里。 孟章:(很受伤)若是不想我来,直说便是。(欲走) 执明:(一把拉住)我说的是实话!现在只有你愿意陪我下棋了,我巴不得你住在我这里呢! 孟章:…… 执明:哎哎哎别走啊!!别走啊!!!!! 第30章 扇中旧事两心知 “啊姐姐!”吟娥闻声转过身来。然后也没顾及到苏方沐身体刚刚受到损伤不能受寒,只匆匆解释了一句,便继续前行寻找扇子。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苏方沐以为方才吟娥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我……我……”吟娥支支吾吾,脸有点憋得通红。“姐姐……见过的。” “我见过的?”苏方沐一滞,思考了半天再抬头时吟娥已经走远了。 吟娥啊吟娥,苏方沐暗自一嘆,跟了上去。 苍海龙宫位于东海,距东海龙王的龙宫有相当的一段距离。一般来说,两宫的主人也不会有私下来往,除非是东方有凶煞来犯亦或是特大天灾才会共商议事,其余时间分居两处,各得清闲。 孟章的宫殿不比北冥幽坛清寂,不似闲池洞府素净,不如岐山神殿华丽。入了龙宫之后极目尽是一片琉璃之彩,白琉璃的屏风,青琉璃的桌案,最显眼的是主座之后那块巨大的九龙琉璃壁,当真是流光溢彩,令人目眩。没有金银玉石的点缀,却更胜之。都说龙宫又叫“水晶宫”,如此一见果有几分道理。 执明到的时候,孟章正在观赏魅族舞娘们排练歌舞,有裊裊婷婷的美姬向着主座柔弱无骨地行了一礼,“启禀主人,北海的执明神君到了。”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危冠青袖的孟章神君高高端坐在九龙琉璃壁前,其容之华丽竟映的那身后的琉璃也黯然失色。 执明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目光,他几个深唿吸平復了一下心跳,缓缓绕过殿中央的金莲池,站在了孟章面前。 千百年来皆是此般,一站一立,两两相望,不过须臾。而与他们来说,却似永恆。 执明上前走了两步,仍是披髮玄衣分毫未改。唯独胸前多了一捧靛蓝的花卉。这种花在凡间是一种需要精心栽培方能吐蕊的花。在神界极其难见,然而孟章却是认得的。 第56页 “执明神君这是作甚?”孟章将目光重新移回了执明的脸上,“竟是要送我花么?” 执明温润一笑,“我千里迢迢从北海来到东海送花,孟章神君就不打算下座与我一叙么?” 只一眨眼间,孟章便出现在了他身后。 “据我所知,北海到东海的距离远要比到岐山的路近许多,前阵子执明神君要通知我叛孽的下落为何绕过了我的龙宫直接奔着岐山去了呢?”孟章开口发难。 “这……是——”执明欲解释,话未说完便被孟章打断。 “之后又让监兵从岐山再转交到我手上,这一封急件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方到我处,执明神君此举可有深意?”孟章似乎铁了心不打算饶他。 “此事容后解释吧……”执明避过了话题,将手上靛蓝花束捧上,“我今日来,便是想请孟章神君共赏此花。” 孟章这才低头仔细打量起花来,这不看还好,一看瞬间剑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振袖道:“执明神君这是来气我的?” 执明不慌不忙,“这‘琉璃繁缕’想必你记得清楚吧。” 孟章见他终于放下客套,便也懒得客气,“这‘琉璃繁缕’便是我昔年为那叛孽取名来由,你今日带这花来,不就是想提她的事么?” “不错,”执明很坦然的就承认了,然后迎着孟章不可置信的眼神继续解释:“我知道原先繁缕在你眼中,与其他侍姬并无不同。而你近日因对她的处决方式烦忧,是因为你终于知道她对你的心思了吧。” “知道又如何,天法严明,作乱人间者,当受五雷轰顶之刑。我还未想不开去和杨戬作对。”孟章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不,我相信你会帮她的。”执明一双深如幽壑的眸子看了过来,像要直直看到人的心底去。 “你何故如此笃定?”孟章被他看的略微有些发虚,确实,他想过为繁缕找些缘由,让那刚正严明的司法天神对她从轻判处。但是那繁缕叛出苍海龙宫实是令他太过心寒,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繁缕对自己的心思,美人情深,就算是自己对她并无半分此念,也不至太过决绝,何况她的身体确实是陵光太过激所致,自己对她也有几分愧疚之情。可是正是因此他愈发矛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执明知道他想心软,却又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其实缘由很简单,她叛出龙宫并不是因为恨你,只是因为近人情怯罢了。”执明淡淡道。 “你的意思?”孟章不解抬头,正对上了执明那双含笑的眸子,执明的眸子很黑,似乎世上所有的光亮都会被吸进去一般,但他的眸子在带笑的时候却又异常温润,就像是凡间那些儒雅的君子,端方如玉。 执明含笑着道:“我那封信也是如此。兜转一圈,方至君处。不过只是因为……近君情怯罢了。” “放/屁!”站在迎凤台的监兵听完苍海龙宫里前来的鲛姬恭敬禀报完之后破口大骂,“这种噁心人的话执明倒也是说的出口啊,他当初为什么那封信先寄到我这里他自己清楚!这种假话我都不信,孟章更不可能信!” “监兵神君……”被吼得耳膜疼的鲛姬哆哆嗦嗦地道:“主人……他信了。” “什么?!”监兵怀疑自己听错了,执明傻了,那个孟章也是海底呆久脑子进水了么?“那现在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繁缕因此次事件中并未对陵光神君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加之她间接地帮助陵光神君与诸位神君取得联繫又有孟章神君袒护所以没有判的太绝,只是去了她的所有功德罚她重新修炼罢了。” “那九婴呢?”监兵明显对繁缕的判处方式很不满意。在她眼里,从来最鄙视“袒护”二字。虽然陵光确实没被怎么样,而且陵光脾性一直都大,也该被打磨打磨。但是凭什么被那个朱厌手下的人来打磨?就连朱厌想要伤害陵光,也得问问她手中银枪! “九婴因有前科,所以此次被判的重一些,据说是要被剥去皮囊,浸于火汤中三百个日夜,然后赤铜铁链锁于北狄凶水之中,永世不得出。” “这九婴倒是判的不错。”监兵满意点了点头。顺道问了一句,“对了,那面惑心镜怎么处置了?” 这一问可问倒了鲛姬,她秀美轻颦想了想道:“小的听说是被孟章神君收回去了,可是孟章神君为了作为执明神君赠花的回礼,便又将那面镜子送给了执明神君。再之后小的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执明神君并没有将惑心镜带回北冥幽坛。” “明白了,你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主人要问我来要人了。” “是。小的告退。”鲛姬心下偷笑,这种事却是只有她家主人孟章神君干的出来。 监兵望着鲛姬娉婷离去的身姿,蹙起了眉头,“惑心镜流落人间,指不定会兴起什么风浪。” 在神界中人经凡尘转世之时,按照规定是不能主动去探查的。监兵想着,执明莫非是为了下一次方便探知长离的情况?可已有弈楸在侧,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监兵看着台下正在休整的天兵,目光深沉,“执明啊执明,但愿你这一步棋不是一时昏头。” 第57页 “找到了!”吟娥欣喜地捡起落在地上十分醒目的鹊翎扇,捏起袖子擦去了扇柄和半开的扇面上沾着的灰尘,珍重万分的合了起来。 “吟娥小心!!”苏方沐倏然瞪大了眸子,一辆飞驰的马车下一刻便要压上吟娥的身体。慌乱间,吟娥只来得及将那把鹊翎扇牢牢护在自己怀里—— “吁!”赶马的伙计连忙勒紧马缰,“没长眼睛吗?!” “这位小哥,实在是对不住,我妹妹今日身体不适,头有些发晕没来得及站起来。”苏方沐扶起吟娥,连声向那伙计道歉。 “行了行了,你们小心着点,这次是我有经验,下回遇到没经验的可就没这么安生了!”说罢,那伙计又赶着马车风风火火驰远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苏方沐责备她不知安危。 “对不起啊姐姐,我一时大意。”吟娥也是还有些余惊未消,紧紧握住手中的鹊翎扇。 苏方沐瞥见了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回到了马车上。一时无话。 弈楸赶了一段路之后,吟娥提议想由她来继续接手,说马车里闷想吹吹凉风,化光没有意义,弈楸也觉得疲劳便没有逞强,苏方沐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也是允了。 车厢里长离头枕在苏方沐腿上睡得正香,她在水牢里被符水泡了太久,精气神都有极大的损耗,这段时日特别嗜睡,苏方沐心疼她,却也不通调理之法,只得等到了丰城,好好给长离找个大夫瞧瞧。 化光睡了一觉正精神百倍无趣得很,他看着弈楸怀里鼓囊囊的,就压低了声音问弈楸,“喂,你怀里怎么鼓鼓的,怀孕了?” 弈楸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我是人间男子,怎么会怀孕呢。” “那你怀里藏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化光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弈楸无奈只好告诉他,“这是临行前主人命我带上的,说是我现在一介凡人,有个神器傍身总是好的。” “切,这么蠢的藉口也就你会信。”化光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没有啊,主人还将开启此镜的口诀告诉了我,想必不是寻得藉口啊。”老实的弈楸仍旧在解释。 “行行行懒得理你。” 夜色已沉,车厢中略显昏暗。弈楸怀中的包裹在马车的颠簸中微微滑下了一角,里面显露出的镜面在暗夜中泛着幽暗的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  长离被捉的篇幅到这里收尾完毕了~~一切都交代完了,接下来开始重点变质感情了啊哈哈哈~(@^_^@)~ 因为今天整理了一下大纲,发现要埋一条伏线/(ㄒoㄒ)/~~所以只能让长离和苏方沐的互动暂时放到下章了嘤嘤嘤。果然整理大纲要白天整理啊,晚上虽然灵感多,但是脑子好乱! 陵光(长离):执明你给我出来!!好你个执明,原来你当时那封救我的信绕了半天才到孟章手上就是为了今天帮那个魅求情?!你下的好大一盘棋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弄死了!! 执明:额……这……我哪有想那么多我就是随口哄哄他…… 孟章:哦?随口哄我。 执明:额……!你怎么来了!你!听我解释啊…… 监兵:…… 第31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长离最近颇有些受宠若惊,苏方沐对她实在是贴心的无微不至。其实她有点怕这种感觉,一是因为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碰上了九娘,宠还没受够就来惊了,然后又被掳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一个多月。现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可不想再受一次。 二是因为苏方沐温柔起来比她发火还要可怕。 “长离,你出来做什么?丰城的冬天可不比罗城暖和,快进被窝去。” 长离捂住脑袋,啊啊啊啊啊又来了!! 苏方沐走过来,看着重新回到被子里垂着脑袋的长离,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怎么还没退,布巾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苏方沐……”长离委委屈屈道:“苏方沐我憋了三天了,你就让我出去活动活动吧。” “不可以,继续歇着。”苏方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长离一到丰城的客栈就开始发起高烧,弈楸说当时长离被关起来是一直浸在符水里的,那水连成年人都经不住更何况是一个孩子。长离被关了这么多天出来的时候还能四肢灵活头脑清醒已经算是万幸了。 现在高烧三天了都还没有退,苏方沐虽然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内心火急火燎的,丰城的大夫看了之后都说是内耗太大,需好好调养方才济事。 看着长离不安分的睡姿,苏方沐心事重重的坐在了她旁边,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什么那样的妖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抓走长离呢,而且抓走之后还将长离浸泡在符水里面,却又不真正伤她。 这一点她托弈楸去问过那位弈楸听命的神君,可回来的答案是一句“不可说”。虽然没有询问出原因,但是这个回答已经充分说明了长离身份的重要。得出了这个结论的苏方沐也是恍惚了一阵子的。 怎么能想到,她当初捡回来的孩子,竟然牵扯到了人间以外的势力。可是长离怎么看也不像啊,她除了掌握引火之术……是了,苏方沐暗骂自己迟钝。早该觉出不对的了,长离会起火啊,年少时不懂,以为自己听了几折话本,徒手引火这种事情就是寻常的,实则这样的事情,一千个人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而长离却偏偏就占了那将近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第58页 “苏方沐……” 一声软软蠕蠕带了些鼻音的唿唤声把她游走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转过身为长离捻了捻被角。 “怎么了?” “苏方沐,我有点冷。”长离睁开病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苏方沐,嘴上乞求:“苏方沐你抱着我睡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 苏方沐看在眼里满是心惊,等过了年长离就要又要长一岁了,看着她从一点点,再大一点点到现在这样已经初具风采的样子,她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因为感觉到热,被子被长离稍微扯了下来,淡紫色的里衣歪歪斜斜地套在她身上,这种颜色极挑肤色,长离的皮肤一直都如幼时般白皙腻滑,配上这颜色极为好看。她唇瓣如花,纤细修长的脖颈下是蝴蝶状的锁骨,微一动身竟似蝴蝶振翅一般旖旎出几分媚意来,苏方沐看了脸上一热,慌忙拿被子给她盖严实了,嘴上话不由衷地掩饰,“睡觉不要露出这么多,容易着凉。” 说着突然腕上一暖,低头一看原来长离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软软的发出请求,“苏方沐……抱着我睡嘛,我冷……” 这孩子长大了不知道会媚成什么样子……苏方沐脑中突然萌发了这个念头,她深唿吸几下,禁不住长离再三软语哀求,只得去妆檯边下了环佩再回来陪她入眠。起身欲走的时候腕上的温热竟让她有些不捨得的放开。 “苏方沐!嘿嘿~”长离心满意足地趴在苏方沐的肩头,一手揽住苏方沐柔软的腰肢,笑的像个得了手的登徒子。 苏方沐懒得理会她,说了一句“快睡吧”。便沉入了梦乡。 丰城的冬天一天冷似一天了,若不是长离高烧不退他们便已经启程回罗城了。吟娥其实有些认床,睡惯了噙香楼中舒适的锦塌,确实很难适应丰城客栈那种硬邦邦的床板。 看着今夜月色不错,她想着左右睡不着便取了今晨在集市上刚买的棉袍松松一披便推门出去了。 丰城的百姓入夜都比较晚,大约是因为这座城的灯火明亮,照的夜晚如白昼,所以这里的百姓大多习惯了晚睡。吟娥走在丰城最具特色的长阶上,看着夜市上车马如龙,不觉惊讶。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人还是这么多啊。 她不自觉的跟着一辆月白色顶的轿子沿着长阶满满走,那轿子四面垂有纱帘,起伏间纱帘随风摆动。吟娥跟着它并不仅仅是因为那顶轿子漂亮,而是有一部分其他的情愫在里面。 见那轿子抬进了一户大家宅院的侧门,吟娥也止住了脚步。思绪里突然蹦出了一个问题,那轿子里的女子对今夜之事会是甘之如饴的还是无奈被迫的呢?大凡这样的女子,不过得那金主一夕雨露,有幸的能有个三四月的新鲜,再往后种种便看各自造化了。想到这里吟娥无声一笑,她仰着头靠在了长阶的栏柱旁,抬眸看着柱子上的灯台恍惚起来。 长阶之上,宅府之中,她与那今夜被买下的女子并无瓜葛,然其中悲戚料应同。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身在局中的人再如何冰雪慧明也无法看的透彻。便如同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思及此,吟娥伸手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鹊翎扇,微不可闻了嘆了一声。 长离睁大一双凤目看着窗棂中透过来洒在床帘上的月光,无比精神。“唉,睡了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事实证明,长离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安分不下来的,她从苏方沐的怀里挣出来之后,踢了踢被子,然后又怕把苏方沐给冻着,又把被子盖回了原来的样子。 在数了五百多只小鸡,以及编出了十六种手影玩够之后长离决定还是抱着苏方沐继续发呆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苏方沐抱起来很舒服,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她喜欢听着苏方沐的心跳声想一些好玩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觉得很幸福。不过这种幸福到她长到十一岁后就很少有了,这次机会难得她要多享受享受。 长离伸手想把苏方沐垂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放进去,在触到那截藕臂的时候却被苏方沐皓白的手腕吸引住了目光。 手腕都是很敏感的地方,长离想着自己刮自己手腕的时候总会痒的流出眼泪,不知道苏方沐是怎么样的反应呢?嘿嘿,好想看看啊……思绪还在转着,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她曲起的手指已经触到了那截皓腕,然后沿着那浅浅的凹痕轻轻的一刮—— “啪!”的一下,是苏方沐给出的反应。 看着长离捂住被扇疼的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苏方沐楞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你半夜不睡觉?想做什么?!” “你你你为什么要打我……”长离很委屈。 “长离你太不懂事了。我很累。”苏方沐心里止不住的歉意,但是想到长离总这么不懂事又是一阵伤神,“你睡不着?” “嗯……白天睡得太久了。”长离嘟着嘴解释。 “好吧。”苏方沐嘆了一口气,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个小兔崽子这里了。她妥协道:“这么晚了我也没精力陪你出去,咱们躺着说话吧?” “嗯嗯。”长离来了兴致,重新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贴回了苏方沐身上,嘴里软软的要求,“抱抱~” 第59页 苏方沐看她这样哪忍心拒绝,伸手搂住那娇柔无骨的小身板让她在胸前趴好,无奈地问:“好了,你想说什么?” “苏方沐…”长离有点贼贼的看着苏方沐,嘴上吐出的话果然让苏方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苏方沐~你在那个幻境里面看到了什么呀?” “你,怎么问这个?”苏方沐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脸上不由自主的一烫。继而转过头去怕被长离察觉,幸好月色朦胧,床榻之间看不清切。 “说说嘛说说嘛!你不说那我先说好了!”长离兴致颇高,精神百倍。一点也不像是高烧不退的人。 “我在幻境里面看见你了!你对我好温柔好温柔,然后还抱着我,说要陪我一辈子。我好开心好开心,然后就赖着不走了。”长离眯起一双凤眼愉快的回忆着那段虽是虚无却异常真实的记忆,长翘的睫毛投下暗影,衬得眼睛在暗夜中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就这些?”苏方沐不觉嘴角边带了抹笑意。 “当然不止了!”长离搂住苏方沐的腰,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肩,继续说道:“幻境里面的宫殿好漂亮好漂亮,你每天就抱着我坐在一片花圃里晒太阳,坐的无聊了,你就会陪我在一条好长好长的白色的走廊里玩~~” “花圃?是什么样的花圃?”苏方沐追着问。 “好大好大的一个!里面长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花草~很香呢!”长离兴奋的描述。 苏方沐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有几株叶瓣长长的草?” 作者有话要说:  断断续续《长离》也写了三十章了,这本毕竟是涉了玄幻的,里面出现的很多神兽都有出处,为了避免小天使们看着晕,今天玉玉就简单的把从一开始出现过的神鬼妖兽都罗列一下吧。以后每出现新的,玉玉都会在绿字这里解释一下~~(下面就按章节来了) 出场章节:楔子《皎皎天河酹前生》 1.长离/陵光 即凤凰,属火,位于南方。 《后汉书·张衡传》:“前长离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 李贤 註:“长离,即凤也。”同朱雀,鸟谓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谓之长离……或云,鸟即凤也。” 《七帝紫庭延生经》里有过记载,朱雀名为:陵光。 2.监兵 即白虎,属金,位于西方,主杀伐。 道教胜地青城山天师洞(古常道观),在巍峨的山门前面,左右各建有一座神殿,右殿塑勇勐的白虎神像,名曰:监兵神君。 出场章节:第一章《岐山凤居惊异变》 1.朱厌 朱厌,一种古代凶兽,出于小次山,身形像猿猴,白头红脚,传说这种野兽一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战争。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出场章节:第二章《凤凰台上风雨骤》 1.执明 即玄武,属水,位于北方。 《楚辞·远游》注云:“玄武,北方神名”。《史记天官书》说:“北宫玄武、虚、危”。《重修纬书集成》卷六《河图》:“北方黑帝,神名叶光纪,精为玄武”。 《七帝紫庭延生经》里有过记载,玄武名为:执明。 2.九尾狐 九尾狐,中国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生物,来自于春秋战国时代编纂的《山海经》《南山经》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 3.夔 夔出自《山海经·大荒经》。相传为尧、舜时代的国家乐官。传至商代及西周时期传说中一种近似龙的动物,形象多为无角、一足、口张开、尾上卷,在钟鼎彝器等青铜器上经常会释有夔纹。外形像夔声音如雷,仅有一足。据说黄帝依照九天玄女的指示将夔杀死,以其皮制成战鼓。 4.蜚 蜚出自《山海经》:“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 5.钩蛇 钩蛇在《水经注》中有记载,身长二十米以上,尾部有分叉,钩蛇通过在水中用尾钩把岸上的动物拉入水中捕食。 出场章节:第五章《涸谷凶闻心惶侧》 1.虎姑婆 虎姑婆出自清代黄之隽所着《虎媪传》。有山上的老虎精化身为老太婆,在夜里拐骗小孩併吞食裹腹,常被用来哄骗小孩赶快入睡。 出场章节:第十七章《黛裳翎扇北狄客》 1.九娘 九娘的原型是九婴。出自《淮南子·本径训》。它是水火之怪,九头怪兽、怪蛇之属,能喷水吐火,其叫声如婴儿啼哭,故称九婴。尧时出,作害人间,被羿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 2.繁缕 魅,古代传说中山泽的鬼怪。这个比较广,就随意了些。 出场章节:第二十三章《魑影重重丰城劫》 1.魑 古代传说中山泽的鬼怪。《左传文公十八年》有“投诸四裔,以御魑魅”的记载,杜预注曰: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2.钦原 钦原出自《山海经·西山经》是上古时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之一。形状像蜜蜂,大小像鸳鸯,蜇中鸟兽鸟兽会死,蜇中树木树木会枯掉。 第60页 出场章节:第二十七章《万倾风雨扫尘路》 1.孟章 即青龙。青龙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灵兽。属于传统文化中是四象之一,以五行论,东为青色 ,故青龙为东方之神,亦称“苍龙”。 道教胜地青城山天师洞(古常道观),在巍峨的山门前面,左右各建有一座神殿,左殿塑威武的青龙神像,名曰:孟章神君。 出场章节:第二十九章《扇中旧事两心知》 1.鲛姬 鲛人,中国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生物。出自《山海经:海内南经》,当中如此记载着:“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郁水南。 第32章 半卷珠帘美人怨 苏方沐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有几株叶瓣长长的草?” “嗯嗯嗯,苏方沐难道你也看见啦?”长离猜测道:“哦?苏方沐!难道你和我进的是一个地方?”继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红眼一眯,在苏方沐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苏方沐被她这样子整的有点心痒,轻拍了一下怀中人的脑袋。“你做什么?” “苏方沐……”长离黏黏煳煳的说:“原来我的幻境里面见到的真的是你啊……你对我真好……” “不是我。”苏方沐实在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挣了一下身体,把长离推了下去,“你再这样就睡觉。” “该你了苏方沐,该你说了。”长离现在就像一团棉花,不管怎么揉搓不多时就会恢復原来的样子,苏方沐才刚推攘了她一下,下一刻她就又死皮赖脸地黏了上去,“说嘛苏方沐……” 苏方沐看她这样子心倒也软下来了,重新搂住她,开始回忆之前幻境里的光景,“我和你看见的应该是一处地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园奇异的花草了。我自幼便开始记忆一切可以入胭脂的花草香木,不说全部知晓,但十有八九算是识得的。可那整整一园子的植株我竟连一株都叫不出名字。看来这世间之大远超出我的想像啊。” 长离兴致颇浓的听她讲了这么多早已经意兴缺缺,打了个哈欠道:“你……就没有在里面遇到什么人吗?我听弈楸大哥说那个镜子里面的幻境,是我们内心的愿望化成的~~你就没有见到什么人吗?” “……”怎么会没有见到呢…… 苏方沐想着那幻境中的红衣女子,踌躇了半天仍不知道要怎么和长离说,低头一看,没想到自己在那里纠结怀中的人早已沉入了梦乡。“这孩子……” 苏方沐宠溺地抚了抚长离蓬松柔软的头髮,窗外月下中天,一缕清芒投在长离散开的发上,泛出柔和的光华,心,早已在这片祥宁中被填满。 “化光?你在看什么?” 长离本来是想上萩亭玩玩,她从小就爱跑到高处去玩耍,这次来到丰城可把她开心坏了,然而事与愿违,刚一来到丰城就发起了高烧,成天只能被苏方沐逼着卧在床上歇息。今日终于烧退了一些,大夫说该出去透透气,于是长离被苏方沐裹成一个球之后就开始跑上那纵横交错的长梯上满城乱窜。 窜了半天之后她终于感到了一丝疲累和飢饿,然而这丰城对于她来说太过于陌生,何况城池又大,转着转着便迷了路。在胡乱走了几条长梯之后抬眼一看,便看到了这座丰城中最高的亭子。 甫一上来便看见化光背对着她一个人坐在亭子上似乎揣着什么东西看得入迷。 听到长离的声音,化光很迅速的便将那什物藏进了怀里。转过身来,对着长离行了一个极简便的礼。 “你怎么不说话呀?”长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俊俏的少年,然后眯起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真心实意地赞嘆,“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化光定定的看着她道:“这里风很大。我听说你的烧还没有退掉,怎么一个人上来了?” 长离当他是因为和自己还不够熟,所以比较拘谨,于是抬起手“好哥们儿”地去拍化光的肩膀,“我随意走走的,没想到就遇到你啦!我听说这一路都是你和弈楸大哥陪着苏方沐的,我替苏方沐谢谢你们啦!” “客气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化光不着痕迹的避开长离的碰触。想着自己方才的话可能有些太模煳了,于是解释给长离听,“当初苏姐姐和吟娥找我去,就是说你能帮我教训九婴,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后来看着她们两个姑娘要走那么远不方便,索性就陪她们一程。没想到苍天开眼,九婴终究得到了该有的下场,这对我来说也算是意外收货,此行不虚了。” “你说话好客气啊,你这样我也不好意思了。”长离见他客套,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完全放开和他说话。 “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会晚上烧又起来了,可就不好了。”化光言落便绕过长离迳自走了下去。 “没想到化光倒还挺关心你。”吟娥不知何时从另一条路登上了萩亭,冷冷的道。 “额……你也来啦。”长离一直不待见她,但是苏方沐多次告诉她,吟娥这次为了救回她可是付出了不少心血,所以现在她对吟娥倒也颇有些敬重的意思,不敢像之前那样不客气。听吟娥说到化光,她这才吐出了刚才一直憋着的话,“那个男孩子好冷淡啊,说话的时候比你还冷……”长离自觉失言,连忙补救:“额不不不,你不冷你不冷,他冷!” 第61页 吟娥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上拿了一路的锦裘披在了长离身上。 长离见了连连叫苦,“我都已经穿成一个球了,怎么还要再穿这个呀,能不能不穿。” “这是姐姐的意思。怎么你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 长离一听是苏方沐的指示,一时也没了办法,只能仍由吟娥把她从一个小球裹成大球。“我这是要滚回去了吗?” 吟娥似有所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了身,拉着长离往客栈方向走。 “那个……”长离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和吟娥说话,总觉得别扭,毕竟当初那可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恨不得咬死对方的呢…… 吟娥微微侧了头,听她说话。 “额……苏方沐呢?她怎么不来找我呀?” “姐姐正在客栈帮你熬鸡汤,说你最近身子太虚,该好好补上一补。我们回去应该就能喝上了。” “嘿嘿,真好,大冬天的可以喝鸡汤,好幸福的呢!” “……嗯。” 言落,二人缓缓拾街而下,一路无言。 “长离,吟娥你们回来啦。”苏方沐撩开客栈厨房的帘子,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走出来。“快过来,喝点鸡汤暖暖身子。” 吟娥看着苏方沐帮她们舀汤,说道:“姐姐辛苦了,不过我方才在外面吹了寒风,有些难受,汤我就端回房间喝吧。” “吹了寒风?”苏方沐一听连忙接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替吟娥披上,“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长离还没有痊癒,别你又病了。”说罢苏方沐换了一个稍微大些的瓷碗,舀上满满一碗汤,放在了托盘上带了吟娥就要回屋,“一会这里喝完了,你就告诉我,厨房还有很多呢。” 吟娥看了一眼长离,接过了托盘,对苏方沐道:“汤我自己端回去就好了,姐姐累了一天也坐下来喝完汤吧。” 目送吟娥离开,苏方沐看了一眼一直被晾在一边没有作声的长离,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边拉她过来坐下边好笑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长离乖乖地喝了一口汤,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有点神神秘秘地和苏方沐说:“苏方沐,你觉得化光和吟娥……额吟娥姐姐比。谁更冷啊?” 苏方沐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道:“化光?你觉得化光冷?” 长离连连点头表示肯定,“我今天跑去那个高高的亭子玩了,正好化光也在,我看他啊神神秘秘的,好像在看一个什么东西。我一过去,他就藏起来了不给我看。然后和我说话的语调也冷冰冰的,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 “胡说什么?”苏方沐直接打断她,打趣道:“化光是很关心你的,你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小,谁敢对你冷冰冰的呀?” 长离直接想说,吟娥就是啊!但碍于一旦这样说了苏方沐必然又要好一番教导,只得作罢。 “别一副这样的表情,”苏方沐待长离喝完,又给她舀了一碗。“今天这汤里面的食料啊,就是化光去採买的。一会我把锅里的汤倒出来,你给化光送一盅去道谢。” “哦……”长离应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苏方沐!” 苏方沐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嗯?” “鸡!鸡是谁杀的呀?” “是掌柜的帮忙杀的,怎么了?” “哦……”长离垂了脑袋,突然又抬起来,“那苏方沐你一大早还买了鸡呀!好辛苦。” 苏方沐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如实说道:“鸡是你弈楸大哥去早市买的。怎么了?” “啊!”长离无比干脆的说:“那我去给弈楸大哥送汤吧!弈楸大哥也很辛苦!” 苏方沐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直接灭了长离心中的小九九,“弈楸那边我会去送的,你瞎操什么心。”将一盅汤连托盘一起交给长离,嘴上嘱咐:“路上别洒了,不许偷喝。快给化光送去。” 长离老大不情愿的“哦——”了一声。 端着汤盅不多时便到了化光门前,长离在门外踌躇了半天,又怕凉了汤被苏方沐知道了又是一通责骂。做了半天思想斗争,终于鼓起勇气一脸即将英勇就义的表情,抬起了敲门的手。 门却在还未敲下去的那一刻从里面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0.0 第33章 前生可曾莲台见 门却在还未敲下去的那一刻从里面打开了。 “你来做什么?”化光在门里面淡淡的问。 “我……”长离支支吾吾地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化光看见了她手中端着的汤盅微不可察的一笑,抬眼时却又恢復了方才的冷淡,“进来吧。” “哦哦好。”长离有点战战兢兢的进了化光的客房,万分小心地把汤盅放在桌上。 “我这个人一向懒,向来喜欢在床上喝汤,你替我端到床边吧。”化光在她身后说。 “哦哦好。”长离重新端好托盘,迈着小碎步走到床边左寻右寻没个小几,只能呆呆的端着汤站在那里。 第62页 化光看了一眼长离,迳自走到床边,脱了鞋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睨着长离,“没地放?” “嗯……”长离僵立着点点头。 “那直接餵我吧。”化光懒洋洋道。 长离闻言勐地抬头,“啊?!” “吱呀”一声,苏方沐原本坐在床边制香袋,想着丰城的绢锦不似罗城华美,然而缎面上却似有浮光粼粼,制成香袋回头装了香料想必可以当做稀罕物回罗城卖。此时听见响声便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转头就看到了蔫着脑袋站在门外的长离。 “怎么了?”苏方沐看着长离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苏方沐……”长离小跑着扎进苏方沐的怀里。 苏方沐看着怀中人的脑袋,轻笑着摸了摸,“不就是去送个汤么,难不成化光欺负你了?” “嗯嗯!” 苏方沐一听把长离推到面前站好扳直,轻颳了下她的鼻子,用一种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出来的亲昵感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要我餵他喝,这么大人了居然也不知羞!哼!”长离嘟嘴控诉。 “那我家长离可真乖呀。” “啊?”长离不解的瞪大了眼睛。 “以前遇到这种事,化光岂不早就被你烧成飞灰了?哪里还能让你吞了一肚子气回来。” “苏方沐!”长离不高兴了,自己在化光那里受了委屈,苏方沐居然还戏弄她!她气沖沖的上前一下跳起跨在了苏方沐的腿上,然后伸出手去捏苏方沐的脸,“让你戏弄我!哼!” 苏方沐见长离这样也不客气起来,长离的死穴她最清楚,狡黠地笑着就往长离腰间最怕痒的位置挠。 “啊哈哈哈哈哈,不要弄了不要弄了啊哈哈哈……”长离痒得不行,只得咯咯咯地笑,可手上也不敢放开,两腿夹紧了苏方沐的腰肢,可身上实在被苏方沐挠的无力,只得拼尽力气欺身压下,两个人齐齐倒在了床榻上。 苏方沐见长离倒了下来手臂一捞一带,两人直接调了个位。“还敢不敢了?嗯?”嘴上说着,手上却不敢停,只挠的长离整个身体都蜷了起来。 “啊哈~不敢了不敢了,快放手哈哈哈哈……”长离痒的一双凤眸出了两汪泪。 苏方沐似乎来了劲,心里只想着欺负她再多一点,一时竟也有点难以自制,抬腿便压上了长离的腰肢不让她乱动,然后顺着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抚上去探至腋下。 “啊!!”这一下弄得长离惊叫连连,不住地摇着头,“苏方沐!” 这一声似怨如嗔的惊唿,摄的苏方沐止住了动作。低头看去,长离面上羞红半掩入枕间,似一朵三月的夭桃掩映于枝叶之间。一双狭长凤目中蓄了两汪秋水,樱桃般小巧饱满的红唇微微开合,再往下看去,细长白皙的脖颈下因打闹而凌乱的衣衫中是剧烈起伏而带动的蝴蝶般的锁骨…… “苏方沐?” 方才一声唿唤令她如至迷淖,这一声唿唤将她拉回了现实。 苏方沐愣愣的瞪大眼睛,浑不知她自己那髮髻零散,衣衫微乱的样子有百千风情。长离一双盈盈的凤眸带着羞赧和不解看过来,只这一眼就令她慢了心跳窒了唿吸。 “长离……”苏方沐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侧过头去不敢再看长离的目光,她不知道如果再盯着那样一双眼睛看,会做出什么。 “怎么了苏方沐?”长离仍旧躺在床上悠悠然看着苏方沐,嘴边还带着一抹天真的笑意。 “下次不要这样玩了,女孩子哪有这样跨坐到另一个人身上的。”苏方沐板起脸,却仍不敢看那床上的风情。 长离疑惑着歪了歪头,“可是苏方沐是我最亲的人呀,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苏方沐的身上?晚上的时候,苏方沐不都是抱着我睡得吗?” “不要说了!”苏方沐打断她接下去的话,“哪有女孩子说出这样出格的话的。”说完她立刻起身,似乎这房间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她片刻也不敢在房中多留,急急抿了髮髻便开门出去。连回头也不敢有。 苏方沐闭目关上房门,转过身背抵在门板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会又有这种感觉呢?她抬头抚上自己发烫的脸,心跳愈快。从小到大,她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安安分分嫁给一个男人,敬这个男人为夫君,服侍他,爱慕他。然而她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父母去世的早,妹妹尚且年幼,后来妹妹丢失,捡到了长离。七年来她如姐如母得养育长离,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今想来似乎也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本该由自己丈夫来填满的空虚寂冷已经因长离的存在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不是没有想过好好找一户人家嫁了的,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绮丽的幻想。也不是没有过倾慕的对象,只是那所有的美好设想都在涸谷那场□□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七年,悲戚难捱之时是长离一直陪伴着她,喜悦开怀之时是长离与她一起分享。涸谷那一夜,心中原本倾慕的人不敢进谷寻她,而年幼的长离竟然在那万分兇险之时不顾性命去制住那向她扑来的虎妖。是的,晕厥前的那一刻她无比清醒,长离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看得分明。后来她病魔缠身洞外凄风苦雨洞内寒气逼人,是长离不舍不弃地陪伴在她身边。为了给她取暖,长离不惜冒着被她厌恶丢弃的风险,示出异能燃起火焰。 第63页 涸谷那一夜的火,不仅暖了她的身体,还暖了她的心。 然而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她今天看着长离那精緻的锁骨处,想要把那拉的不够低的衣襟再往下…… “姐姐?” “吟娥!”苏方沐勐地回神,只见吟娥站在一边略带探究地看着自己。 苏方沐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正常一些,“吟娥,你怎么来了?” “姐姐,我来了很久了。”吟娥上前两步凑近苏方沐,“姐姐?你一个人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啊,我在想这丰城的锦缎倒是别致,虽然不似罗城的细腻,却偏偏在褶皱之时会有浮光点点在缎面上。这种料子可真是特别呢,我想着用这种料子做点香囊,好带回罗城售卖。”苏方沐思绪飞转,竟也被她搬出一套说法来。 “姐姐一向都是很有想法的。既然姐姐如此笃定,那吟娥也相信,这批香囊一定会大卖。”吟娥看着她的姐姐微微一笑。 这几晚的月色都很清冽,几缕清芒从密密云层下透出,经过丰城那大缝的窗棂,幽幽洒在睡梦中人的脸上,云发轻拢于侧,皓腕半露枕上。远远看去恍若画中。 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樱桃般小巧而饱满的小嘴微微翘起,述说着梦境的甜美。 “你来做什么?”红衣金冠的女子婷婷立于殿前居高临下的问。 “我……”跪在白玉阶上的锦衣少年支支吾吾地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红衣女子看见了他手中端着的莲羹微不可察的一笑,继而凤眼一抬,掩下一分倦意携上一分旖旎,“进来吧。” “哦哦好。”那锦衣少年有点战战兢兢的进了那间他曾经幻想了百千次的华丽寝殿,万分小心地把汤盅放在寝殿正中的桐木桌上。 “我这个人一向懒,向来喜欢在床上喝汤,你替我端到床边吧。”红衣女子在侍姬服侍下取下了金冠,散落一肩乌髮。 “哦哦好。”少年重新端好托盘,稳稳的迈着步子生怕洒出了汤羹,却又微微加快了步子,担心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心思百转地走到那张巨大的床榻边左寻右寻竟没个小几,只能呆呆的端着汤站在那里。 红衣女子早已换上舒适的睡袍,一袭烟紫的睡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衬得愈发动人,直看的那少年熟了脸色。女子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迳自走到床边,她赤着脚懒洋洋地靠上锦缎靠背微微侧头睨着少年,“没地放?” “嗯……”少年僵立着点点头。 “那直接餵我吧。” 少年闻言勐地抬头,“啊?!” “怎么?不愿意?”她扬高了头,将一段雪白的脖颈完美的展现在少年眼前。 少年不觉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勐然又摇了摇头。“不不不,小的……愿意……” “那便…”她抬手轻托住脸,一缕青丝因为动作略微垂了一部分下来,正好划出一个诱人的弧度。“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御姐长离永远活在回忆里。 监兵:长离就是自己作的,当年说了她多少次别那么滥情,她就是不听。骗了多少纯情少男少女的琉璃心肝啊,这下好了,人家找上门来要她负责了吧。 执明:凤凰生性多情,哎呀你管不过来的。 监兵:那龙性本【哔——】呢,你可还能消受? 执明:咳咳,莫要乱说。 第34章 冰雪琉璃耀丰城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弹弓,古来便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在化光手中的这把也不例外。只是除了这把弹弓弓身上镶有七宝金玉外,更有两处奇处。一是这把弓所用的材料并非寻常竹木,而是罕见的“火中赤”。另一处是皮筋中段那用来包裹弹丸的皮块竟是用的东海流波山夔牛的皮所制。 化光的手白皙细嫩,极趁这把弹弓。且他的模样便像个十足的贵族少年,这样贵重奢华的一把弹弓放在他身边再何时不过。 他低头看着那把弹弓,轻轻抚过上面镶着的玉石,面上一片宁静柔和。 “这把弓,真好看。” “喜欢?拿上看看~” “我我……” “还真是不错,赠给你了。” 彼时她仍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而他是她殿里低贱的侍宠。身份相差悬殊,而她却从不曾苛待他。而现在,却是往昔不再,往事难追。 “化光,你在这里啊!”苏方沐有些气喘。 “苏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化光将那弹弓收回了袖中。 苏方沐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来不及多问,一把拉了化光就走,“快随我来。” “扇子……你们谁动了我的扇子!”一向清冷的吟娥今日突然起了怒意,急躁的追问众人那把鹊翎扇的下场。 “你这么凶干嘛!谁想要那把扇子。”长离在一边不满的嘟囔。吟娥一个眼刀扫过来,看的长离也来了气,正要回敬—— “长离,怎么对吟娥姐姐说话的。”苏方沐警示性的目光看过来,长离瞬间没了声。她转身压低了声音询问化光,“我今日就是想来请你帮吟娥看看,最近吟娥总是心神不宁的,会不会是九婴对她施了什么术法?” 第64页 “术法?”化光也是一愣。 他甫一走近吟娥,便被吟娥一声惊退,“别过来!” 吟娥红着眼睛,髮髻也不如从前那般一丝不苟,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你们,你们把我的扇子弄到哪里去了?” 客栈的炭火供应的很足,门窗一闭,外面再大的风雪也透不进一丝来,而此刻,众人都觉得冰寒冻人。 “吟娥姐姐……你没事吧。”长离看她有点可怜,不像方才那般气盛了。 “我没事,但你们希望我有事!那把扇子对于我的意义你们不明白!我也不求你们明白,但为什么你们就是要这么做!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你们知不知道!”吟娥早已语无伦次,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个不休。 “吟娥姑娘,吟娥姑娘啊。”吱呀一声房门洞开,一个蓝布长衫的人带了几分寒气闯进屋子,脚一触地连忙关上了房门,将漫天作舞的飞雪挡在了门外。 “弈公子?”苏方沐讶异地看着弈楸一身被雪沾湿的棉衫,连忙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吟娥看见他正要追问鹊翎扇的下场,却在下一刻见到弈楸手上拿着的什物的时候湿了眼眶。 “吟娥姑娘,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啊。”弈楸用尚且算干的袖口试了试那鹊翎扇,继而递交到吟娥手上,笑的温润“这扇子啊,许是你在廊边休息的时候随手放在那里忘记收回来了。外面雪大,正好掩住了。所以一开始没寻着。” 吟娥以她最快的速度将扇子从弈楸手里抽出,动物护食一般放在怀里搂好,这才有些歉意的对弈楸说:“多谢。” 化光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眸中神色似能冻住屋外那连天的飘雪。 “苏姐姐。” “化光?”苏方沐一转身,便看到披了锦裘急急跑来的化光。 “天寒地冻的,苏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化光搓了搓手,呵出一团白雾。苏方沐笑着看他,这个少年目若点漆,唇红齿白,锦帽貂裘,衬上漫天白雪,当真像是冰雪砌成的俊人。 “吟娥最近心绪不宁的,我听闻丰城的灵丘山上有些冬季才会生长的雪梅草,有宁神静心的功效。便想着前去採摘一些回来做成蜜丸在吟娥的房间里熏上几粒,让她睡个好觉。” “苏姐姐真会关心人。雪天山路不好走,我陪苏姐姐一起去吧。”化光说完就不容拒绝地接过苏方沐带着的跨箱,迳自朝灵丘山去了。 苏方沐见他如此,只得无奈摇头。 灵丘山是当朝最大的一座山,横跨了丰城在内的几座城池,延绵几千里,仿佛一条卧龙盘桓于此。雪天的灵丘山不适合上山却极适合赏雪。然而今日的雪实在太大,便是再有诗情画意的人也不敢冒雪而上。 长离趁着苏方沐去采香草,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吟娥的房门前,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半天之后确定吟娥并没有起来活动,于是她用平生最大的耐心极缓极慢的推开了那扇阻隔她的房门。 扒开一条小缝之后,只见一面素雅的屏风挡住了内屋的光景,长离只得继续轻手轻脚地把那条缝隙拉的大一些,等到了她能进去的距离后,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万分谨慎的挪到了那扇屏风后面。然后偷偷探出了一点脑袋,往里屋瞧去。 只见吟娥一个人对着那把她今天找的差点疯狂的鹊翎扇,神色戚戚,嘴上开合像是正说着什么。 奇怪了,对这一把扇子有什么好说的。长离心下生疑,却也不敢出声惊扰。只得努力看吟娥的口型,思绪飞转,猜测她说的是什么。 苏方沐几次险险滑下山路,幸好有化光在一边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再一次对化光感激一笑,后怕的想有化光在真是□□全了。 化光觉得气氛有点紧张,便半开玩笑的对苏方沐说:“苏姐姐,你怎么不叫长离跟着你?她会火术没准还能在这山上帮你取取暖。” 苏方沐一听噗嗤一笑,“她身子还没恢復好,要是跟我上一趟山,受了寒又病倒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不过她最近闲得慌,我就随口让她先帮我做点小事了。” “小事?”化光一听这话倒是来了兴致,“苏姐姐让长离去做什么事了?” “近来吟娥情绪总是很不稳定,尤其是遇上关于九婴的一些事情之后更加明显。”苏方沐说着低头一看,只见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细长草株在寒风中摇曳,几点雪花飘在上面还未融化,倒也一时分不出哪瓣是雪,哪瓣是花。欣喜地便取了工具上前采割。“所以我便让长离趁她休息的时候进她房里去瞧瞧,长离虽然顽皮但是心细,没准能够发现些什么。” 化光不明意味的一笑,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见苏方沐采割着的雪梅草,倒是来了些兴致,“原来这便是灵丘山的雪梅草,果然像几朵雪梅花开在上面。” 苏方沐伸手示意化光将跨箱给她,接过后打开箱盖,将那几株尚沾着雪点的雪梅草小心放入,“是啊,灵丘山毕竟也是一方圣地,产出的花草也沾了些许灵气。” 化光突然转了话头,“苏姐姐最近不仅在烦吟娥的事情吧。” 第65页 “嗯?”苏方沐停下动作,“你指的是?” “苏姐姐难道对长离没有疑惑吗?”化光定定地看着苏方沐,不放过她一丝表情。 “你终于想要说了吗?” 化光没想到苏方沐竟然也波澜不惊的看着他,“苏姐姐好心智,既然苏姐姐料定我会说,那我便将我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苏姐姐。” “洗耳恭听。”苏方沐其实早就对化光近来的反应猜出他定然知道长离的身份。自从长离从北狄凶水中被救出来,化光就像变了一个人,在他们面前仍旧张扬肆意,但是一遇到长离便收敛了许多,这些情绪的控制化光可能觉得控制的很好没有露出破绽,但是在明眼人眼里却是清清楚楚。所以现在见化光想要告诉她长离的身份,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疑惑。 化光看了眼茫茫雪地,便解下狐裘披风铺在地上,迳自坐了上去,然后招唿苏方沐过来坐。待苏方沐坐定后,他望着苍茫天地开始述说百年前的旧事。 “长离身负举火之术,并不奇怪。因为她元身就是四灵之一的朱雀,连天帝都要尊她一声‘陵光神君’。” 岐山迎凤台 “监兵神君,苍海龙宫那边来信了。”身姿娉婷的鲛姬施施然而来,恭敬将一封信笺呈上。 监兵接过随手抖开一看,不觉皱了眉,“你们神君没有其他话么?” 鲛姬被这突然散开的气场压得有点不能唿吸,欠了欠身子战战兢兢回道:“没没有了……”心中暗暗做下决定,下回监兵神君这里可不能来了,这神君凶起来真吓人,要是一动怒把自己撕了岂不是亏大了。 监兵身后的天将不解,“神君,孟章神君此番有何指示?” “能有什么指示,无非是这次仍旧没有查出朱厌那孽畜究竟搬来的是哪尊魔王麾下的魔兵!”监兵很没好气。 “这魔兵战力太强,我们剿灭一批竟然又出一批,援兵无穷无尽。再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到陵光神君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鲛姬颤抖着小心肝回到了龙宫】 鲛姬:(哆哆嗦嗦)神君大人,求下次不要再让我去送信了,小心肝只有一颗不够吓啊。 孟章:…… 【岐山凤台】 孟章:煎饼你什么意思?本尊宫里的美人岂是让你当出气筒的。 监兵:啊哈,你来的正好啊!我倒想问问你,你这神君是怎么当的,连个魔兵的背景都查不出来!! 孟章:要不是你就给了那么点资料,本尊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查不出来! 监兵:那要不咱们换换,你带着你宫里那群娇滴滴的美人来这里抗着,我去查怎么招? 孟章:理亏说不过本尊就强词夺理? 监兵:正好气没处撒,你这臭龙是不是想打架? 孟章:(手上青光一现,长剑当胸)本尊怕你不成。 远处朱厌和他的小伙伴们都傻眼地看着岐山上龙腾虎啸,表示不能理解神君们的思维。 第35章 灵丘山上话前尘 “这魔兵战力太强,我们剿灭一批竟然又出一批,援兵无穷无尽。再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到陵光神君回来啊!” “撑不下去也得撑!”监兵横枪而起,“众将听令!擎兵械,准备再战!” 苏方沐静静地听着那些若换做从前定被她视作天方夜谭的事情,握着跨篮的手再次紧了紧。 “苏姐姐?”化光见她如此,停了下来。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养了七年的孩子竟然是天界备受尊敬的神君,换做谁都难以接受吧。更何况苏方沐年少便失了双亲,丢失了妹妹。虽然吟娥现在回到了她的身边,但是毕竟最困苦艰难的岁月是长离陪着她熬过来的。而现在,既然长离的下落已被其他三方神君探知,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召回去的。这样一来,生命中最后一根支撑的柱子轰然倒塌,一个弱女子将如何在这千丈软红中浮沉? 化光也有点于心不忍,正想开口安慰,却见苏方沐脸上一派宁泊的样子。不禁生奇,“你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吗?长离一旦知道——” “长离一旦知道她的身份,就一定会回到她该回的地方。然而那又如何呢?她陪了我七年,伴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煎熬的七年,已经够了。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下定决心,我会陪着她直到她离开我的那一天。”苏方沐淡淡的说完,没有悲戚,没有幽怨,没有哀伤。 化光看着她的眼睛,不觉怔然。眼前分明是飞雪漫天,而在这双眸中他却仿佛看到了春风沐下,远水轻岚一片柔淡宁和的让人如坠在最美好的梦中,不愿醒来。 他幡然惊醒,悲思丛生,将一块冰石惊碎了这一潭静水。“哪怕她并不只有你一人吗?” 苏方沐惊讶抬头,“什么?” 化光轻轻一笑,“她身边从来就不缺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愿意陪伴她的人成百上千呢?” “你是什么意思?”苏方沐沉下了面色。 “苏姐姐难道没有想过,当初北狄之行兇险万端,我为何前一刻犹豫,而后一刻就干干脆脆的答应了呢?仅仅是因为我认识她的前世么?” 苏方沐想了想道:“我确实对这件事情奇怪过,但后来见你对长离的态度有些不同,便猜测是因为你与她前世有血缘之亲,亦或你二人是君子之交?” 第66页 “血缘之亲?君子之交?哈哈哈哈!”化光仰天大笑,再低头时,眸中水气一闪而逝,“苏姐姐都猜错了。”他定定的看着苏方沐,“比血缘之亲淡薄,比君子之交浓烈。苏姐姐猜猜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们……”苏方沐脑中突然掠出一个答案,然而却迟迟不敢说出,只因她觉得这个答案对她而言太过于残酷,下意识的不愿去承认。 “苏姐姐猜不出了么?”化光近乎残忍地笑着,“我与长离,曾经是夜夜行那阳台云雨之事的夫妻。” 苏方沐如遭雷殛,全然不敢置信,“什什么?” “不仅如此,”化光步步向前,逼得苏方沐节节退后,“与长离有过夫妻之实的人还不止我一个。昔年岐山殿上,凤帐之中,与之缠绵过的娈宠美姬多得赛过天上星辰,如此这般,苏姐姐还天真的以为长离需要你的陪伴么?” 一句句话语如同片片利刃,毫不留情的刺破肌理,渗出血珠。鲜红刺目之下,却不知伤的是谁的心? 倏然间,化光与苏方沐再也未说一言,唯听得风吹林木,簌簌雪飘。 一声震耳欲聋的羊啼响在了他们的身后,将陷入痛苦深渊的二人拉回了现实。 化光反应最快,连头都没有回,就直接揽住苏方沐一跃而起,掠至两丈外方才落地。苏方沐余惊未消转过头去一看,心道好险! 原来方才趁他们二人分神之际,那几只野兽已经做好了包围,若是化光没有这迅捷的反应,想必现在早已是那群怪兽争相分食的肉餐了。 “多谢。”苏方沐轻声对化光道了谢。不论如何,他出手救了她的性命。 化光却突然少爷脾气又上来了,冲着苏方沐就是吼,“谢什么谢!现在逃命要紧!”仿佛刚才的阴鸷皆是虚幻一般。 苏方沐轻轻摇头,这人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其实自己又何必恨他。他方才说的那番话,何尝不是在揭自己的伤疤。想必长离当年……也是伤透了他的心吧,谁愿意将自己所爱之人与别人分享呢。 灵丘山山阶很窄,加上大雪封山,路道都滑的不行。苏方沐和化光一边拼命的逃一边还得注意不要滑下山坡,这要是没被野兽吞食,不慎滑下山路摔死了可就冤了。 那几只野兽倒也矫健,一路勐追没有片刻停歇,唬得苏方沐和化光只得往前沖,根本没有回头看个清楚的余地。 “你先逃,我能撑一会。”化光突然停下脚步,对苏方沐说道。 “什么?”苏方沐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后面雪尘扬起兇勐追击的野兽越来越近,不容拒绝的拽住化光的手臂往前跑,“不行!追赶我们的野兽将近十数头,你一个孩子怎么应付的过来。” 话甫落地,一只浑身雪白的野兽就对着二人扑过来!这时只见红光一闪,一颗赤色弹丸打在了那野兽的腹部,将它摔在地上,身体的重量让地面扬起了重重一层雪尘,挡住了两方的视线。 化光一弹射出,又从怀里取出一弹,引在弦上。急促命令苏方沐,“快走!我并不精于这个武器,只能凭藉这武器残留的神力与它们周旋一会,你快走!” “你的这把弹弓尚且能与魑和钦原作战,怎么对付这几只野兽反而吃力?”苏方沐不解。 化光三丸对着目标急速射出,极不耐烦的答道:“你别看这几头野兽长得一副羊的样子就以为它们很好对付!它们根本就不是野兽,而是妖兽!!” 苏方沐闻言一惊,继而被化光拉着往前奔了一段路,暂且在安全范围之后,她心中疑惑便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雪尘落地,视线清晰。只见面前那群妖兽果然是羊的模样,只是头上却有四只角。不过它们浑身雪白一派温良无害的样子,真没想到追起人来竟然如此迅勐。 化光看眼下倒还安全,便拉着苏方沐边跑边给她解释,边解释还边埋汰,“这妖兽名叫‘土缕’。你觉得很奇怪吧,长得跟个雪球似的却叫这么土气的名字。”他探出一个丸子搭在弦上往身后射出,方又继续道:“崑崙山神叫做陆吾,这种灵兽在这座灵丘山上也有那么几只。陆吾身边啊,最多的就是这些丑不拉几的土缕。你怎么越跑越慢了?”化光看了眼苏方沐,凉凉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它们最爱吃的,是人肉?” 此言一出,苏方沐哪里再敢泄气,连腰腹酸痛也管不上了,反拉住化光就往前面没命的沖。 “气死我了。”化光突然停了下来。 苏方沐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我们跑不掉了。”化光凉凉说道:“你,躲到那颗树后面去。”他指了指左手边的一棵落满雪的参天古木,那树目测有十人抱的宽度,藏起三个苏方沐都没问题。“要是被咬死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化光倒也再懒得和她客气,反正虽然现在他和苏方沐不是情敌,但也和情敌没差了。 孟章气定神闲的擦拭着他心爱的长剑,不绝如缕的青色光丝萦绕在那三尺雪锋上,煞是好看。 “你今日好雅兴啊。”一把儒雅到温吞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披髮玄袍正是执明。 “‘定澜’伴我多年,时常拂拭是应该的。”孟章擦拭完毕,收剑入鞘。“我可不像陵光那厮,好好的一把‘蔽日神弓’,待遇竟然还不如宠姬的一件鲛裳。” 第67页 “陵光的蔽日弓,监兵的崩云枪,不都是如此保管的么。”好脾气的执明温和宽慰。 “她怎能与监兵比?”孟章翻了个白眼,“监兵日日操练天兵,‘崩云’自然随身左右。陵光她成天就待在她那个寝殿里,估计都快发霉了。有什么地方用到‘蔽日’的?真可惜了一把好弓。” “陵光的辖地不甚太平,神器安置在兵器房太不便了。倒不如就放在寝殿里,一旦遇到什么事情,还能及时防身。”执明温润道:“不过话说回来,陵光那把蔽日弓去哪里了?监兵本是想寻出来让我托弈楸带给陵光的,但寻了半日都没有寻到。” 孟章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还能去哪里,依陵光那个性子,没准哪天一高兴就把弓随手送人了都有可能。” “这……”执明无言以对。 “执明。” “诶?”执明突然有点不能适应孟章这么叫他,连忙问:“怎么了?” 孟章微微一笑,恍若春回大地,冰雪融晴,“倒是许久不见你使鞭了,若是不介意,我愿再瞻仰一回‘太舞长鞭’的绝世风采。” 执明闻言,笑的温润,“还请你也不吝赐教。” 第36章 火弹红衣扫妖邪 “咳咳咳咳!” “化光?!”苏方沐看化光脸比雪白,哪还躲得下去,可眼前的情形并不是她不愿过去,而是已经无法过去。 方才化光凭着身姿灵活,已经射伤了五六头土缕,本想着可以安全下山了,可谁知前方的丛林中竟然又奔出了一群土缕,这下可着实有四面楚歌之势了。 一群比方才那些看上去更加彪悍的土缕将已经挂了彩的化光围在中间,眼中放出贪婪的目光。化光冷冷的看着它们,抬手利落拭去那丝殷红,握紧了手中的弹弓。 而那群土缕哪会再给他反击的机会,为首的那只突然发难,没有预兆的向前勐扑,化光疲累之至措手不及被压制住了身体,一把弹弓亦被震脱手,咕噜噜地滚下了山坡。 想要逃脱再无可能,化光简直想仰天长笑,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救情敌而死的,傻了半世没想到傻到了死。 正思及此,突然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也被丢到了土缕的包围中,他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转头一看却愣在了当场,苏方沐的衣袖已经被咬破,棉絮飞了一地混在雪中看不清晰。苏方沐竟然是被这些土缕叼进来的么?欺人太甚! “化光你没事吧!”苏方沐连忙为化光检查伤势。 “别看了,再看也没用,反正都要死了。”化光很头疼。 苏方沐想着倒也停下了动作,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化光:“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化光想着反正死到临头了,倒也没有不耐烦,“说。” “我很不能理解,当年捡到长离的时候她看上去也就只有六岁,一年年确是在长大。可就她这个样子,当年……她多大啊?”苏方沐觉得很不能理解,长离难道是倒着长得? 化光扶额,“我当初见她的时候她看上去的样子也就十九岁左右,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的意思是,当中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导致长离变成小孩子的?”苏方沐追问。 “是啊,那阵子我正好不在岐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她的。” 土缕们似乎很不满意它们的猎物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于是很快採取了示威行动。 “额啊!”化光的衣服被欺身上来的土缕挠破,鲜红的血液很快的从里面渗透出来。那土缕见此还不罢休,一头顶开一边的苏方沐,倏然间,几头土缕齐齐围上了苏方沐。想来女人的肉更符合它们的口味。 领头的土缕仰天一吼,其余土缕似乎是得到了许可,全部流着哈喇子朝苏方沐和化光围去。 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只闻“刷刷刷”三声,三道红光飞过眨眼间消失了踪影。“吼!!!”领头的土缕突然长吼着原地打滚起来,它头顶的角一触及雪地,便听到“嘶”的一声,继而那插着角的雪地里便冒起了一丝烟雾伴随着一股焦味。 “居然欺负我的苏方沐!看我不弄死你们!”一声娇叱落地,又是三道红光,这回直直朝着那领头土缕的双目和额头而去! 苏方沐和化光讶然回头一看,只见长离踏着一地碎琼而来,手上持着的正是方才化光脱落的那把弹弓!长离此刻神色无比严肃,她仅睁一目一手持把一手引弦,稳稳瞄准着那为首的土缕,在白雪的映照下,身后红色披风随风而舞,恍若火红凤尾临风长摆,看的二人皆是一怔。 “吼!!”一群土缕被长离惹得火起,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向长离奔来。长离定定的看着快要近至面前的妖兽,眉宇之间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她指间绕出三团火焰凝聚成丸引于弹弓皮槽上,唇角勾起一个傲然的笑容,继而灵活地向左手边打了一个滚,迅速躲到一颗古木之后,以树干为屏反身疾射! 那些土缕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改变方向,有大半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冲下了山坡。而那些反应过来的,沖在最前面的两头一个没剎住撞在了那古木的树干上晕了过去。剩下的一部分中沖在最前面的三头土缕正好被那三团长离射出的火丸给烧着了,烫的满地打滚。 第68页 倏然间惨嚎遍地,剩下的十几头土缕一看势头不对,正要想跑,长离哪能如此轻易放过他们,指间又是三团火焰凝聚成丸,几个借步踏上晕厥的土缕身体,奋力一个弹跳骑上了反应最慢跑在最后的那头土缕上,双腿紧紧夹住,俯身贴在土缕的头上,单手圈住它头顶的一角。那土缕感觉甩不脱背上的人,吓得只敢拼命跟在同伴屁股后面跑,这下正中长离下怀。她悠悠然坐在土缕的背上感受策马奔腾的畅意,一边松开那引弦的手指,“刷刷刷”三声,跑在前面的三头土缕应声倒下。长离玩的不亦乐乎,再次聚火成丸引在弹弓上,屡次反覆,终于在驮着她的土缕精疲力竭地倒下后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战斗,然后脱力晕倒在了雪地上。 “长离啊,你这回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弈楸想到自己在灵丘山下接到晕倒的长离时候的情形,不觉又渗出一层冷汗。这病才刚好,又结结实实吹了一顿冷风,再次冻出了毛病。 “弈公子,这回倒真是亏了长离了,我和化光才能安全脱险。”苏方沐难得没有教训长离,将吟娥搅好递过来的手巾叠好贴在长离发红的额头上。 “哎呀我去看看化光,也不知道周大夫弄得怎么样了。”弈楸神色匆忙地离去后,长离也沉沉睡去,屋子里便只留下了吟娥和苏方沐两个清醒的人。 然而明明是两个清醒的人,却等了半天也没有开头交谈。 “姐姐?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还是吟娥先开了口。 苏方沐斟酌了一下,还是换了一种问法,“你知道了?” “姐姐,你最近一直在让长离盯着我,我都知道的。”吟娥缓缓开口,“其实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那天我扇子丢了的样子,吓着你们了吧。” 苏方沐没有接话,吟娥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天我总是想到她。想到我和她一起过得七年,有多少苦痛,就有多少美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你这几天一定是没有休息好,所以胡思乱想罢了。这次我上灵丘山给你采了些雪梅草,你等我几天我帮你做些安神的蜜丸到时候你拿到房间里去每晚熏上一粒就能睡好了。”苏方沐打开跨篮,取出里面已经化了雪的雪梅草,递给吟娥,“你看,这花开的多有趣。长在雪地里,不仔细看倒还真的以为是草株上落了些雪点呢。” 吟娥接过雪梅草,笑了笑,“姐姐难道忘了,雪梅草所制的香丸须得窖上一月方能熏出阵阵清香,刚做出来的丸子味道都还没有混好,怎就能熏了?” “是我煳涂了,但你这样下去,身体垮了可怎么办?”苏方沐担忧地看着吟娥,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姐姐。”吟娥安慰似的抚上苏方沐的手,“姐姐待我好,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我也会好好地待在姐姐身边,陪着姐姐,照顾姐姐。这些天我早一些睡,前几天胡思乱想想必都是因为过晚睡,迷了心神。”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苏方沐皱眉看着日渐憔悴的吟娥,心中焦虑仍旧不熄。“不如这样吧,今晚我还同小时候一样,去你屋里陪着你睡,怎么样?” 吟娥听了之后面上欣喜之色难掩,“真的吗?姐姐今天晚上真的来陪我?” “长离病着,我制香容易吵到她,这几天就过来陪你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等姐姐过来!” 长离这些天很烦闷,脑袋昏昏沉沉的很难受。而且令她不开心的是苏方沐这几天踏入她房门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怎么可以这样呢,苏方沐以前都是经常陪着自己的,尤其是自己现在还病着呀!长离很难过的想,难道苏方沐是不喜欢自己了?因为自己不乖?可不对啊,那天在灵丘山上,自己还救了她和化光呢!怎么这样…… 正思索间,“吱呀”一声,长离的客房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苏方沐!”长离欢快的叫,但一看见来人却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是你啊……” 化光嘲讽似的笑了一下,“你的苏方沐在陪她妹妹呢,托我来照顾你。你还不过来谢恩?” “……”长离开始暗自后悔去救他。 “你倒还真是听话,苏姐姐让你歇在床上休息你倒还真的乖乖躺了这么多天。” “我怕她生气嘛……这次好像比上次还要严重,这么多天了我还是晕乎乎的。”长离鼓着脸蛋闷闷的说。 化光余光瞥见了放在长离床头的那把赤色弹弓,眸中神色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装作不经意问道:“这把弹弓,你捡到的?” 第37章 烽火倾国笑论中 “哦!这个是我那天在山下捡到的!”长离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知道这把弹弓是你的,苏方沐……她难得来看我的时候和我说过了。” “这把弓本来就是你的。”化光淡淡道。 “啊?”长离睁圆了眼睛,“我我的?” “你怎么现在成这样了,傻气直往外冒。”化光对她这种瞪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蠢样子很不满意。 第69页 长离却破天荒的没有回嘴,而是伸出手把那把弹弓拿起来递给化光,“苏方沐说,不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的,这个还给你。” 化光淡淡看了一眼,没有要接的意思,“这把弓本来就是你的,既然你拿着了就不用还给我了。” 长离摆摆手正要拒绝,却听化光直截了断的转了话题,“你躺了这么多天,无聊吧。”还没等长离回答他就紧接着往下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长离用一种“这人今天怎么转性了”的眼神看着化光,有点难以置信的点点头,“好…好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 “哈~”长离很不厚道的打了个哈欠。 “这是你家苏方沐让我给你讲的……” “嗷,很久很久以前发生什么事了!”长离突然来了精神。 化光很无奈的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有一个国家,君主新娶了一位夫人。那夫人长得很美,只是不爱笑,成日冷冰冰的像个冰美人。那君主便悬赏求计,谁能引得他的夫人一笑便赏金千两。后来有一天,有一个臣子献策,替君主想了一个主意。那君主一听觉得有趣于是便依照他说的点燃了边镇的烽火台,引得附近诸侯起兵前来酒驾。那夫人见到那番阵势果然破颜一笑,君主自以为得了妙计竟然屡屡点燃烽火只为博美人一笑。结果敌国的贵族得知了这个消息,联合周边国家一同对这个国家发起了进攻,那君主吓坏了,急忙命令点燃烽火,可是诸侯们以为又是君主在戏弄他们,都没有前来。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就灭在了一场烽火戏中。” 他讲完之后,发现长离一直都没有反应,于是疑惑地低头看去,只见长离眼睛半阖不阖的打着瞌睡。“喂,我讲完了!” “啊哈~”长离又打了个哈欠,“你真不是讲故事的料。” 化光急了,一把掀开长离的被子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不顾她嗷嗷叫着挣扎,“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哎呀不就是周幽王的故事嘛,苏方沐以前给我讲过的。哈啊~”长离可怜兮兮的抱住好不容易抢回来的被子,打了个哈欠。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化光挑眉。 “那个夫人最后怎么样啦?”长离很配合的问。 化□□急,“你还真是劣性不改!” “我也就是问问啊,”长离吸了吸鼻子,“那个君主那么昏庸,居然作出那种令人髮指的事情!灭国什么的就是他的报应!只可怜了他的夫人,要被扣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黑锅不够,还要被连累受罪。” “呦,你倒是很怜香惜玉啊。这些话是苏姐姐教你的吧。”化光突然俯下身来,把被一语道破正不好意思的长离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长离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我就想问问你,”化光露出一种极认真的表情凝视长离,“如果你是那个君主,你会不会为了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 长离想也不想就回答:“怎么可能!要是我是那个君主我肯定好好的建设江山啊,那样才能让夫人过得舒服开心!不用去受亡国流离的苦!” “但如果那位美人是苏姐姐呢?”化光近乎残忍地一笑。 屋子里久久没有传出声音,手中端着的汤药已经没了热气。苏方沐呵出一团白雾,缓缓阖上眼睛抵在门口。或许真的是自己太寂寞了,所以多情了吧。她对长离的感情似乎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纯澈了,以往她只将长离当做妹妹,而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子一点一点的挤满了自己全部的内心?是涸谷那一夜的雨声所摄,还是被那天窗外漫天的火光所惑?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对那个孩子,交出了自己的心。 可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了呢?它渐渐的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慾念,再也不能回到往日的纯澈了。不光是心思,甚至连身体都有了可怕的依赖,这几日宿在吟娥那里,是因为吟娥已经难以习惯不与那个人同眠,而她又何尝不是呢?午夜梦醒的时候,窗外冷月如霜。身边没有那个小火炉,却怎么也习惯不了。身体的反应果然还是最真实的么? 那面能读人心思的镜子,果然名不虚传,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绮念也被它攫出来放大呈现在她的面前。那身着赤色华服头戴三羽金冠的女子,不就是她一直幻想着的长离长大后的模样么?一双凤眸狭长上挑,眼波流转间勾起人心中最深的慾念,摄魂迷魄须臾之间。 汤药转凉,冰了谁的手? 罢了再给她热一热吧,苏方沐这么想着正要离去,却听得寂静了半天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略显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答案。 是谁在带了三分笑意,没心没肺的吐露出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如果那位美人真的是苏方沐,那做一做亡国的昏君,又怎么样?” 顷刻间,雪消云散,霁月天光。 屋子里化光神色复杂的看着长离,“那你就忍心让她遭受亡国流离之苦?” “哦,对哦。”长离一愣,心肝揪了起来,对哦刚刚好像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哦。 长离在晚饭后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苏方沐,然而她心心念念的苏方沐手里却拿着一碗令她下一刻就想去死的苦汤药。痛苦抉择之后,还是缓缓张嘴含住了苏方沐伸过来的盛着药汁的勺子,屏住唿吸一口吞下。 第70页 “苏方沐……”长离委委屈屈的出声。 “喝药。”一勺药汁递到唇边。 长离憋了憋嘴,一口吞下。 “苏方沐……” “喝个药怎么这么多事?”苏方沐凉凉说道。 “那个……我听弈楸大哥说丰城的雪快停了,等雪停了,我病好了以后,你带我去灵丘山玩好不好呀?” 看着长离满怀期待的眼神,苏方沐继续将一勺药汁递到她唇边,“喝完药再说。” “呜……”长离眼泪汪汪的含住勺子。 “姐姐!化光要走了。”吟娥从门口进来,面上略有些急切。 苏方沐疑惑,“他在罗城有急事吗?不是说好了等到雪停了一起回罗城的吗?” “化光说他不回罗城了,他要去一趟三危山。” “三危山?他去那里做什么?”苏方沐大惊,三危之山传说多妖兽,里面甚是不太平。化光竟然要孤身前去,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我问了他,他却不愿意回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昨天收到一封家书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像前几天那么爱说话了。”吟娥也不明所以。 苏方沐放下汤药就往外走,“走,我们去见见他。”甫走到门口,又不忘向长离说了一句,“全部喝完,一滴也不许剩,不然看我怎么治你。” “哦……”留下长离一个人看仇人似的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 苏方沐和吟娥进房的时候,弈楸正捏着一大把符咒纸塞给化光。 “化光贤弟啊,这些符纸你千万不要推脱,三危山多兽类,你可一定不能马虎。”说着将那把乱七八糟的符纸往化光怀里一塞,“这些都是主人赐给我防身的,你带在身上,遇到危险了就拿出来用。” “化光,怎么这就要走啊?”苏方沐走过来看了一眼符纸询问化光。 化光正被弈楸弄得心烦,捏着那堆符纸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如实相告,“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不过是接到我母亲的家书,她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苏方沐一听便诧异问道:“听闻三危山上多妖兽,令堂怎么会定居在那里呢?” 化光见立刻走不了,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也对在场三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我与母亲曾无意得罪了典与仙境的仙翁,那仙翁法术奇高,脾气奇差。我们没办法只能一路逃亡。在逃亡途中经过三危山,被那山上的獓骃大王所救。獓骃大王出身幽冥之中,法力高的竟连典与仙境的仙翁也不敢与它作对。我和母亲为了自保只能为獓骃大王为奴为仆的侍奉着。之前被你们找去是告了假的,现在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好强留。我们相识一场,总是有缘。此行就让我们送送你吧。”苏方沐建议道。 “苏姐姐盛情怎好推脱啊。嗯……那就送到丰城郊外吧。”化光飒然一笑,这一笑神采奕奕,仿若那日他自重重纱帐之中步出,锦衣玉貌,韶华正好。 “我也送送你!”众人闻声回头,只见长离赤着脚丫站在门口,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正睁大眼睛往里面看。 苏方沐的脸色刷一下就沉了下去。 第38章 万缕相思恨当同 苏方沐的脸色刷一下就沉了下去。 “哎哎哎苏方沐……苏方沐……!”长离泪眼汪汪地被苏方沐弹了一个脑啵之后粗鲁的拖行回屋。 化光看着她紧紧抓着门框的手指泛着白浮起青筋,“让她送我一程吧。苏姐姐。” 丰城城郊 “好了,大家留步吧。没什么好捨不得的,等我得了空再回来看你们。”化光摆摆手,洒脱的笑笑。 弈楸仍旧不放心的叮嘱,“那些符纸你该用的时候就用,不要被别人欺负啊。用完了我再给你寄过来。” 化光沖他扬了一个感激的笑脸,嘴上嘲讽,“知道啦!别跟你主人似的,啰嗦。” “你知道我主人?”弈楸面上疑惑。 “这些下回有机会再同你说。”化光别开了眼。 苏方沐从身上取下一包袱做好的饼酥点心交给化光,“这是我和吟娥做的一些零嘴,路上饿的时候就吃两块垫垫。里面我放了五罐润肤脂膏,是送给令堂的。” “苏姐姐真是客气,行~那我就领这个情了。”化光行了个礼,干脆的接过包袱背在身上。 “下回你再来罗城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和吟娥过来接你。” “好好好。”化光点点头。 长离跟在苏方沐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披着一件火红毛披风,映着漫天冰雪煞是好看。化光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温柔笑笑,转头对苏方沐说:“苏姐姐,我有一些话今日不说怕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可否让我和长离单独处一会儿?” 苏方沐点点头,轻轻推了一下长离,“长离,你去和化光说说话吧。不许使脾气。” 长离乖乖的听从苏方沐的嘱咐,跟着化光来到了丰城城郊中的偏僻之处,周围丛林掩映仿佛这方圆之间便是与世隔绝,徒留他们二人。 第71页 化光一眨不眨看着长离,目光闪烁。 “化光……你找我来,是要和我说什么啊?” 化光仍旧没有说话,他轻轻卸下方才苏方沐递给他的包袱,在一棵树下放好。然后转过身来面对长离。 长离被他看的有点发毛,但又迫于他现在的不寻常状态,只得紧紧揪住披风一角欲言又止。 “陵光,多年不见,你竟然也落到了这般境地。当真造化弄人。”化光缓缓扬起一个诡异森然的笑容,看的长离心头一紧。 “化光,你你你……”长离怔怔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被化光的前进之势逼得步步后退。 “化光?这个名字,你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吗?”化光一把抓住长离的肩头,不让她继续躲避。 “你怎么了化光?你在说什么!”长离拼命想要掰开化光钳制着她肩膀的手,却无济于事,她着急的转头四处张望,哪知化光早有准备,一开始便将她带到了这个四面环树的地方,这里林树茂密,路线崎岖,莫说是逃回客栈,就是想走出这方圆之境都有些困难。 “忘记了么?”化光冷冷一笑,“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说罢,制住长离肩膀的手勐地一推,长离应势而倒。 “你!你要干什么?!”长离顾不得检查方才落地时手掌似乎被尖锐石块划伤的伤口,一脸警备的盯着化光,并开始不漏痕迹地向后挪动,意图靠近离林子进的入口,凭着这里曲折难辨的路线和茂密的林木想必化光也并不比她清晰到哪里去。 化光似乎是断定她逃不出这片林子,噙着一抹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亦如千百年前她在岐山凤殿中看着他一般。“化光,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当年你多么宠爱我啊。不惜不忌名讳,破格让我用了你名中的“光”字。而“化”字,则是因为——” “我是讹兽啊。”化光说到此处骤然收了冷笑,换了另一幅笑容挂在脸上。他本身就是个样貌精緻的少年郎,这么一笑本应是风采灼灼的,可笑在他的脸上却娇媚横生,略显诡异。“讹兽说出的话,岂能当真?竟没想到,你们居然都信了。” “你你也是妖兽?!”长离瞪大眼睛,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锦衣少年郎竟然也是妖兽,还是一个擅长伪装的妖兽,至少他们一行人都被他骗了! “是妖兽又如何?神君大人,你不是当初也对我宠极一时么?甚至还为了我……”他媚眼秋波之下竟生出了几许悲戚,不过转瞬即逝,长离也没有看真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都不记得了。”化光闭上眼睛,“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忘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忘了我。” “你叫我什么?神君大人?这我我听不懂啊。”长离已经完全懵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化光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看化光现在的表情实在太可怕,有点颤抖着道:“化光啊,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没准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个神君呢?” 而化光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她的话,眸光瞬展,其利如刀,其寒如雪。他一步一步向着已经暗暗挪开几步的长离缓缓走去,一步比一步深刻,一步比一步缓慢。似要再最后留住一些什么,又发现那些东西似乎都已经变了质已经不似最初的模样了。他悻然而笑,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东西不会变质呢?呵,或许就是本性了吧,最恶劣最滥情的本性,白云苍狗,星移斗转,都是不会变得。就像眼前的人一样,永远是那样的可恶,令人发自内心的厌憎! 长离快要被吓哭了,面对比她大几倍的妖怪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过,她直觉眼前这个人和之前遇到过的各种兇险的人还是妖兽都不一样,从前那些顶多是见之令人生怖,而这个人,似乎是夹携了千百年的恨意而来,透过那双眸子看进去,是无边无际的冰寒。 转眼间,化光便已近在面前,脸侧映着右手举起的一道寒光,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测测寒光明晃晃地昭示着这道寒光锋利的可怕。“神君大人,小的能够送神君大人一程,倍感荣幸。”言落,那寒光没有一丝犹豫的朝长离噼下! 长离避无可避只得侧头闭上眼睛。心中不现实得希望化光手一抖,那寒刃噼歪。 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睁眼一看发现那化光用术法聚起的寒刃果然噼歪了!不过这不是因为化光手抖而是因为一个玄色符印霸道地制住了化光的手,他用尽全身力气竟然也摆脱不了那符印! “长离!!”苏方沐惊唿一声,连忙后怕的跑过去搂住长离。吟娥见状也跑到长离身边检查长离的伤势。 弈楸一手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制住化光,然后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一脸心疼却又愤慨的瞪着化光,“化光你做什么!要不是苏姑娘察觉不对带我们寻路过来,你是不是就要杀死长离!”他痛心地拽住化光的肩膀狠命晃了晃,“她还是个孩子,你也长不了她几岁,你这是,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姑娘下杀手!” 化光像个精緻的木偶娃娃一般仍由弈楸不住摇晃,唇边冷笑,“弈楸,你这话问的真可笑。哪只讹兽是不骗人的?就算真的有那样愚蠢的讹兽,他也已经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他不会再那样愚蠢下去了。” 第72页 “可长离还是个孩子,她虽顽劣却也不曾害人,你们究竟有什么过节,要让你非这样做不可?”苏方沐一脸不解的望向化光,她的确知道化光对长离心有怨恨,也发现了今日化光的不对头,但是她百思不解的是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化光要对长离下这样的手。“难道……就因为长离的曾经负过你?这是长离的不是,但也不至于……”苏方沐没有再说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些话似乎在此刻也没有多么重要了。化光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说的这些太过于浅薄,根本载不起这样刻骨的,延绵了白千年也未曾断绝的恨怨。 “不曾害人?不至于?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化光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度好玩的事情,笑的难以停下,“苏姐姐,你是我化光这辈子除了我娘之外最敬重的一个女人了。你明事理,请你好好听我说完话,你再判断,究竟至于还是不至于吧。”他说罢,挣了挣被符印束缚住的手,“弈楸大哥,你在这里我也没法再对长离做什么了,可不可以别绑着我了?” 弈楸看他剑眉微蹙,面上竟因为用力挣脱符印微微有些泛红,不觉看的脸上一热,有点慌乱的一拂手,将化光手上的束缚符印解开了。 化光活动了一下手腕,起身掸了掸身上沾染的尘土,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了缩在苏方沐怀中的长离,目光沉沉,不生悲喜。 “神君大人,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烽火戏的故事?” 第39章 水覆岐山为朱颜 “神君大人,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烽火戏的故事?” 长离不解的看着化光,“我记得啊……那个怎么了?” “我曾问你,如果你是那君主,你会不会烽火□□只为搏美人一笑对不对?” “嗯……”长离点点头。 “你说如果那个美人是苏姐姐,你会这么做。”化光说到此处,轻轻抚摸右手化出的那道似有实体的寒光,他低下头这个角度在别人看来他似是在笑的,“而后我又问你,你难道就忍心让苏姐姐因为你一个错举惨遭流离之苦,背负千古骂名么?你就想不通了对不对。” 吟娥听到这里诧异地看了苏方沐一眼,却见苏方沐一脸肃然地望着长离。 长离吶吶开口,似要说些什么,却被化光一语截断。 “不必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你明知答案却仍旧不会在意。”化光哂然一笑,“而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本是流波山上自由自在的讹兽,而你是高居凤殿的岐山神君。流波山主为了谢你祝她擒获流波山作乱的孽畜,得知你喜好美人,遂将我寻来不顾我的意愿便献给了你。我刚到岐山的时候,因着身体里淌着讹兽的血,十句中九句话都是假的,你殿里的仙童们都不喜欢我,而你确是对我百般的好。你为我谴去一众宠姬只与我日夜相伴,为我起名,为我设殿,还将从不离身的宝弓也赠给我。我那时竟然真的天真的以为,眼前的这个神君,她是真的喜欢我,真的待我好。” “后来有一日,你听闻有妖孽在崇山作乱前去助阵,归来之时便于我说那作乱的妖孽通晓驭水之术,掀起风浪来竟将那崇山漫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我因生来未曾见过海,一时发了些感慨,道没见过那般盛景实属遗憾。没想到堂堂陵光神君竟然就真的从苍海龙宫里召来了二十位通晓驭水之术的鲛姬,威逼利诱命她们揽潮掀浪水漫岐山。因为一个小小侍宠的一句憾言,你罔顾了岐山脚下上百条人命,以及山间所有居住的生灵,他们何其无辜,竟然要为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语平白无故丢掉了性命!”化光勐地一收手掌,仍那细嫩的皮肉被寒芒划破,献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宛若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轰动了天界,受罚是必然的。这件事情里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我二人,天帝因碍于你陵光神君上古神裔的身份,只对你施以轻罚以儆效尤,轻飘飘的一张禁足令和一些无关痛痒的惩罚就解决了你那边的问题,然悠悠众口岂是这么容易便能堵上的?于是一切最重最残忍地罪愆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家族上下皆因我遭受了剥皮抽骨之刑,我的父亲更是被人活活烙死,被勐兽吞食入腹尸骨无存!” 化光的声音中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听来似要把这么多年所受的苦累和委屈全部倾吐出来,“我原以为你会替我求情的,我原以为你至少……”化光抬起头,一滴清泪自化光面上滑下,“我原以为你至少会念及这些年来我侍奉你的情分,替我的族人们求个情,至少让他们不要死的这么悽惨!他们连尸骨都没有,连尸骨都没有!!”化光再也控制不住声音,悽厉地吼了出来,早已淌了满脸的泪水伴着这悲恸的哭诉无声无息落入脚下那片纯白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对不起……我……虽然我真的不记得从前那些事情了,但是真的对不起……”长离泪眼朦胧的看着化光,满腔满腹的歉疚如同滚水般翻腾在胸腔中,可嘴上却只能说出那简单的三个字。 “你不必现在向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我那些根本不知情的族人。”化光的眸中一片水雾,却冰冷刺目,“我本是万死难脱其罪,本来抱着将死的心和我的母亲一起等待最后的行刑之日,却不料那日正逢天狗食日,行刑的神官掐算错了时日,竟让我和我的母亲侥倖被人劫走了。我们也不知道那前来搭救我们的究竟是哪路神鬼,他将我们丢在三危山下便匿去了身形。我们母子二人被他带着不食不眠行了三日,此时正是又飢又累,恰逢三危山的獓骃路过,将我们接回了山上。没想到的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那獓骃生性贪婪狠辣,对我百般□□我也就忍下了,可他对我年迈的母亲也丝毫没有怜悯,伺候之处一有不合心意的便是一通鞭笞,我的母亲本就身子不好,又经歷了灭族之痛身心俱损,哪里还经得起那般的重罚,但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寄人篱下受人奴役,獓骃让我们在他的地盘藏匿行踪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我们又能怎样?” 第73页 “那你为什么不找以往熟识的朋友来帮你呢?”吟娥听他说了往事,心中对他的芥蒂早已消弭,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发出困惑。 化光看了她一眼,哂然一笑,“讹兽本就生性乖僻,嘴上说的很少有真话。这样的换做是你们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朋友吧?更何况,当时其他讹兽族群都对我们一族避之不及,我们是天降罪愆的族群,谁敢和我们走的近?更别提相助了,没准哪个贪利喜功的见到我和我的母亲都会立刻将我们两个送上去换取功德呢。” “但是我打听到的消息,说你一直都在九娘那里。你……”吟娥愈发感到奇怪。 “说谎话对我而言就如同吃饭一样,对于一只可以连说一整月谎话的讹兽,吟娥姑娘,你觉得你问的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化光嗤笑,然后转头看向一直凝视着他的苏方沐,对上那双宁淡无波的眸子,“苏姐姐,你听完这些还觉得长离无辜,觉得我做的这些,不至于么?” 苏方沐怔了片刻,随即缓缓摇了摇头,冰雪飘落在她的睫毛上,衬得她一双眸子如同冬日林中的冰湖般清明透彻,悲欢爱恨皆映其中,“这个问题,不是我说了算的。天地间自有一桿秤,轻与重,岂由人言。我相信你心中并非纯粹是恨,不然你明知我将长离视作亲妹看待,为何那日在灵丘山上,还愿意豁出性命来救我?” “那日救你是因为我同情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化光松开已经痛的麻木的手,鲜血已经将它染得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了。他恍然的看着那刺眼的鲜红,唇边笑容绽得残酷,“被陵光神君看上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你既然这么恨长离……又为什么在我和吟娥前来寻你帮助的时候又答应相帮呢?”苏方沐仍不愿放过他面上的一丝表情,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这个答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苏姐姐。”化光说着站了起来,失血过多令他站直的那一刻略微有些目眩,长离的面容在他眼前突然有些模煳,“我当时说愿意,并不是因为真的好心。而是我听见了你们说希望我前去帮助的人,名叫‘长离’。这是她的闺名,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几个挚友侍宠才知道,我自然也知道。我寻了她很多年,我要见到她,我要到她面前亲口问问她,难道她就真的冷血至此,丝毫不念及往日的情份么?我想知道我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 眼前的长离凤眸卷睫,虽仍稚嫩但已渐有当年倾城之貌,方才模煳之时,化光有些怔仲,那红衣风华好似又回到了眼前,“可真真令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不见她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不仅模样变了,连记忆都没有了。灭族之恨百年酸衷,竟然就这么成了一场笑话。令我焉能不恨!” “对不起……我,我……”长离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四肢百骸都不似自己的了一般,眼前一片模煳,微微收了收手指紧紧攒住衣袖的一角,喉咙中干涩地只能挤出几个字眼,“化光……我……” “化光?”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弈楸勐然发现化光已经一动不动捂着胸口像定住了一样站了很久了,他担忧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化光的肩,出声试探,“化光?你哪里不舒服么?” “啊——!”化光徒然发出一声痛唿,直挺挺跪倒在地,额间细细密密布了一层薄汗。 四人连忙跑到他身边,查看他手上的伤势,然而化光似乎痛的并不是正在淌血的手掌而是他的胸口。 “化光你怎么样化光?”苏方沐不知道化光究竟牵动了哪处隐秘的伤口,也不敢立刻把他扶起来,只能担忧地询问。 化光疼的声音都是发颤的,“是獓骃……是他在我身上下的召唤符印……额啊——”他揪紧了胸口的布料,额头上的汗水竟然被这寒冷的气候凝结成了冰渣密密敷了一层,他吃力的想要站起来,“我得立刻回去……不然他会对我娘……”余下话音未落,人已经完全脱力倒了下去。 迎凤台上 烈烈劲风如同监兵神君此刻胸中翻滚的怒气一般激烈,吹拂的她身后素白披风烈烈作响,“这个陵光简直气死我了!若非你今日同我说,我还不知‘蔽日’竟是被她送给了一个侍宠!” “何必惊讶,你岂是刚认识她。”一脸嘲讽的孟章神君悠闲负手与她并肩而立。 “你不明白,她当日若是这神弓在手,哪会被朱厌打到非涅槃不可!”监兵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感。 孟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抬举陵光,我竟没看出来你对她如此情深。” 监兵攒紧了拳头,“瞎说什么呢?找打架?” 孟章给了个“本尊不与你这种粗人计较”的眼神。 监兵很自然的无视掉了那个眼神,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执明每次来信怎么都不提及长离在人间发生了什么呢?搞得我们每次都要胡乱猜一堆。” “这是规矩,他心里明白也就很自觉地没让他那宝贝棋盘告诉他。不过倒是告诉了我那把弓赠给了谁。你想听吗?” 监兵正要问是谁,孟章就很快的截断了她的话头,“看来你也不想听,但本尊还是要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是化光。” 第74页 第40章 温泉火井无生意 监兵正要问是谁,孟章就很快的截断了她的话头,“看来你也不想听,但本尊还是要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是化光。” “化光?”监兵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上次水漫岐山事件的……” 孟章点点头。 监兵皱了下眉,其实陵光那边的侍宠爱姬她所知甚少,之所以知道化光的名字,是因为当年陵光神君从苍海龙宫召来鲛姬水漫岐山的事情闹的太厉害,连从不闻这种风流轶事的监兵神君都知道了。 孟章移开目光,“说起来,那几个鲛姬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你的意思是?” “我们四个你与陵光走得最近,怎么连她做的事也会不清楚?陵光委实荒唐,但是也没有那么不知分寸。据我所知她当时只是命她们在殿中施法,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转眼竟漫了整座岐山。她倒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天帝审问她的时候她什么话都没说,自己一个人全揽了。她是料准了天帝不敢对她怎么样啊,但还是没有想到天帝竟然将所有的罪名扣在了那化光的头上。” “她不是料准天帝不敢将她怎样,也不是对自己狠。她只是身为上古神裔太过于骄傲,不愿为自己多辩一言,也不想让旁人无端受罚。不过不论怎么说,这个罪名算是安下了。”监兵垂下眸子,许是殿中的小仙童又在按照他们神君在的时候的例程在焚香了,几片香屑悠悠绕绕飘了过来沾在了监兵的髮际,将她原本威肃的眉目也映衬出了几分柔和。 孟章见之一笑,继续将思绪转回话题,“是啊,其实说起来陵光也不冤,我当时不在东海,要是我在定不会放任她如此荒唐行事。就是可怜了那个化光,陵光后来想救都救不了。” “她没救上?”监兵诧异,“她当年同我说她派人去救了的。当时行刑之地一片血肉模煳,断肢满地。刑官的动作比她们想像的都要快得多,然而许是为了惩罚化光,让他亲眼先目睹一个个族亲因他而死,等她派去的人到了行刑之地,整一族就仅剩下了化光同他的母亲。然后那人放出天狗,趁天光骤暗难以行刑之时,迅速出手将他们救出,并带到了凡间生活。” “还有此事?”孟章思忖片刻方道:“看来她还是和你最亲啊,什么都告诉你。” 监兵翻了个白眼,“你猜错了,她是来托我去借天狗的。话说回来,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去查查你宫里的那几个鲛姬究竟去了哪里。”监兵清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锁住了孟章,看得孟章略微有些发冷。 “查了,怎么没查。别拿你那种眼神看着我。”孟章瞪了过去。 “结果呢?”监兵收回目光,似嘲非嘲极不信任的语调仍旧让孟章听得很不爽。 “……”孟章看着岐山远处那一片将他们同对面众妖隔开的熊熊烈火汇成的封道,滟滟火光好似千年前那一场火,烧的无边无际灼了半片苍穹,继而缓缓阖目。 “没有结果。” 丰城客栈 客栈掌柜看到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去而復归的苏方沐一行人,笑的一张脸皱成了菊花,“哎呦几位客官又回来了,上面请上面请,这回是请城南的张大夫啊,还是请城西的李大夫啊?” “这次是外伤,就请李大夫吧。有劳掌柜。”苏方沐取出了几两银子交到掌柜手上,看着那掌柜乐呵呵出门找大夫的背影,转过头对着弈楸说,“麻烦弈公子将化光带上房间吧。” 弈楸点点头,一把抱起昏睡的化光就上楼往原先的房间去了。 “吟娥。”苏方沐转头对吟娥道:“今天折腾了一天,想必大家都乏了,你去找老闆娘要几桶热水,晚上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 吟娥明白苏方沐是有话想要对长离单独说,对着苏方沐一点头便离开了。 “苏方沐……”长离垂了脑袋。 伸手抚上长离柔软却略带些潮湿的脑袋,苏方沐有些心疼,说出口的仍是指责,“刚才回来的路上不遮着,这下雪都化在里面冷了吧。” “嗯……” “跟我来屋里,我帮你擦擦。” 长离的心里非常忐忑,她不知道苏方沐要对她说什么。这一路上她简单的理了一下,也就是说她以前好像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她害死了好多好多无辜的人,害死了化光一族,还逼得化光和他的母亲要成天遭受非人的虐待。她没有见过杀戮,不知道什么是化光口中剥皮抽骨之刑,但是光听这个名字,似乎就能明白化光眼中那滔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这样的她,苏方沐还愿意留在她身边吗? 化光说的那些事,件件戳人心,虽然她只有十三岁,不知道什么叫做血海肉池,不知道什么叫灭族之恨,也不知道一个人要背负着这样的过往孤独的走过数百年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的心会扭曲到什么程度。但是她却明白,这一切是她交出自己的命也抵偿不了的孽债。 “长离。” “啊?!”长离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声唤回了思绪,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亦步亦趋地跟着苏方沐回到了客房。她根本不敢去看苏方沐的眼睛,一双手叠在一起捏着自己的手指,“苏……苏方沐……” 第75页 “坐到床上,把衣服换下来,我拿布巾给你擦头髮。”苏方沐扔下这句话迳自就去拿布巾了。长离愣愣的待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直到苏方沐取了干布巾走过来给她擦头髮,她还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连床的边儿都没有沾到。 呆呆的仍由苏方沐给她擦拭头髮,感受着柔柔的力道在头顶轻轻摩挲,长离哇的一下就哭了。 苏方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明显吓了一跳,“怎么了?” “呜呜呜苏方沐……”长离睁大着水汪汪的凤目,抬头内疚的看着苏方沐,“苏方沐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苏方沐见她这样子噗的一下就笑了起来,长离看着她这反应,哭的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苏方沐将她温柔的搂在怀里,拿手轻轻抚摸怀中人的后脑勺,柔声哄道:“你病刚好,在外面受了惊又受了寒,再不把衣服换了进被窝里待着,可就又要生病了。” 长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话,一想到之前生病的情形,立刻去解衣服,结果越慌越乱,弄了半天连斗篷都没有解掉。苏方沐看她这般,便俯下身替她去解衣服上的系带。“你别乱动了,一会打了死结更解不开了,我来帮你弄吧。” “苏方沐你真好……”长离抽抽搭搭的说。 “你这孩子啊。”苏方沐好笑的颳了一下长离的鼻子,无奈一笑。 “苏方沐……我我我不好……”长离没过多久就被苏方沐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乖乖的进了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我一点都不好……”她想了想突然狠下了心,“苏方沐我不是个好孩子,你把我扔了吧。” 苏方沐这下是被整的没话说了。想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能够一边照顾吟娥一边撑起家计了,怎么长离这孩子就是长不大,到现在还像个六岁的孩子,只会每天纠结自己是不是要她的问题。 “好了,我看你啊是一刻也静不下心。”苏方沐将半湿的衣服放到衣杆上,放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上去看着长离道:“我今日确实也要和你说一些事,不过顾着你的身体没有立刻就同你说。” “我没关系的苏方沐,我我我们先说事情!”长离急忙接口。她太难受了,从小到大她不怕苏方沐揍她,她最怕自己犯了错苏方沐一句话都不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待她好,这样会让她的心就像是有一条毛毛虫在爬拱一样难受。“我……我以前好像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我有那么多的姬妾……”说到这里她差点咬了舌头,“我还做了那么大一件错误的事情,害死了那么多人……安宁村一个村子就有那么多人,那个岐山脚下一定有更多的人……而那么多人,都被我……被我害死了。我还……还把化光害得那么惨。我觉得……很难受,我甚至觉得那个一定不是我。但是苏方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甚至是可以万分肯定,那个人就是我。” 长离语无伦次越说越乱,然而在她下一刻迎上苏方沐的目光之时静了下来。那眸中轻岚云淡,似乎多少纷繁杂乱到了这双眸里便是销匿声迹无处可寻。 “那又如何?” 夜风偷入烛火轻跳,苏方沐就在一片明暗中,低眉含笑。 即便你曾经帐中侍宠万千,望断巫山阳台梦遍; 即便你曾经行事荒唐无束,放眼脚下枯骨漫阶。 那又如何? “你终究是我的长离,而我也只认我面前的长离。” “我永远,都不会弃你而去。直到你先离开我的那一天。” 第41章 横笛咽曲三危山 此言一出,苏方沐立刻怀中一暖,长离人连被子一同扑在了苏方沐的怀里。许久之后,怀中才又闷闷出声,“苏方沐……我觉得化光很可怜……都是我的错……” 苏方沐闻言一笑,轻轻将怀中人推开扶她在自己面前坐好让长离和自己平视。“长离,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向小时候一样遇到事只知道躲在我的怀里了。” “苏方沐……”长离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解的睁大一双凤目。 “其实长离知道该怎么做的,对不对?”苏方沐笑着轻抚长离的发顶,“白芷的事情,长离不就自己处理的很好吗?” “…!苏苏方沐!你你你你……”长离慌了,那件骗药材的事情苏方沐居然知道!继而见提到这件事苏方沐并没有特别生气或者不悦的迹象,梗在喉头的心这才放下。“可可是……” “长离。” “啊?”长离还处于迷煳中。 苏方沐定定的看着长离,目光中隐隐透出期许之色,“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完人。大家都会犯错误。不同的在于,有些人即使知道自己犯了错还是会去逃避,而有些人则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这无关对错,无关善恶,仅仅是弱者与勇者的区别。”她顿了顿,继而说道:“我希望长离,可以做勇者。” 长离一眨不眨地认真听着苏方沐讲,有记忆而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苏方沐教的,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她一切的启蒙。今天这番话她第一次听到,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在人世间最基本的道理。她看着苏方沐亮晶晶的眸子,重重的不带一丝犹豫的点了点头。 第76页 “我回来的路上,听弈公子说,化光的身体里有一道符印,是獓骃牵制他的法子。只要这个符印存在一天,化光就一天没有自由。” “那个獓骃一定是个很坏的魔头!”长离露出愤怒的神色。 苏方沐看着她浅笑,“身死难再復生,我们不能为化光那些无辜被杀的族亲们做些什么了。然而生者犹在,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让化光和他的母亲恢復自由之身,救他们脱离苦海。” “嗯嗯!”长离坚定的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去和化光说!说我们要帮助他。” “不是‘帮助’,长离。”苏方沐淡了笑意,认真的对长离说:“这是‘弥补’。” 下了多日的雪终是停止了,眼见着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已经过去,万木即将迎来春归,整座丰城都从严冬中甦醒,渐渐恢復着生机。不过在春节之前,长离还将面临一场很大的挑战。 “就凭你们几个?根本不可能。”化光很不看好长离,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想理会丰城的事了,只想赶紧回到三危山,好好照顾母亲,多为母亲担去一些责罚便是最好的了。哪里敢指望长离那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龙行浅滩虎落平阳还能有什么能耐。 “为什么不可能?!”长离不乐意了,“你也说过我曾经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神君,我现在也会一些法术呀,我还有你送给我的‘蔽日神弓’!我没准真的可以打过那个獓骃呢!” 这番幼稚的言辞听得化光十分头疼,他呵呵冷笑,“我再纠正你一次,那个破弓本来就是你的,没有什么我送给你的说法。还有,‘蔽日’之前并不是一把弹弓,之所以它为什么变不回去我也不明白,我现在也不想明白。” 长离似乎又要说什么,刚张口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化光打断顶了回去,“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就想赶紧回去。请几位姑奶奶还有弈楸大少爷放我回去行不行?” “化光。”一直在旁的苏方沐突然开口,“这件事情你又何必多虑。” “哎呀苏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长离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当年简直是两个情形。她现在的法力都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啊。那獓骃是什么人?是出生在幽冥的妖兽,伺候崑崙山神陆吾的!它仇家多了去了,可这么多年下来谁动他分毫了?” “化光。”苏方沐展颜一笑,“既然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知你何日启程?” 化光这下奇了,这事怎么变得这么快啊,说不帮就真的不帮啦?但这也正合了他的想法,“我今日午后便启程回去。苏姐姐,我们有缘再会了。” “长离。”苏方沐转头嘱咐道:“和吟娥姐姐一同回屋收拾行李,午后启程三危山。” “哎苏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化光瞪大眼睛,“你们不是说不——” “三危山风光独特,东西绵延数十里,金沙遍山。我带长离和吟娥前去游玩,不行么?”苏方沐故作不解。 “行行行,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化□□急败坏的挥了挥袖子,就要赶人,被苏方沐一手拦下。 “其实你又何必苦恼。你方才也说了,獓骃仇家甚多,即便是最终事败他也绝对扯不到你的头上。” “你明知我烦的不是这个!”化光狠狠瞪过去,换来苏方沐清浅一笑。 “我明白的。” “那你怎么还——” “因为这是长离的心愿,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的长离,已经与当年的那位陵光神君有所不同了呢。” 化光一愣,将目光缓缓移到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的长离身上。同样期盼的眼神曾经也出现在陵光的脸上,只是当时对的是东海奇珍蓬莱瑰宝,而现在对的确是…… 即便如此……不对,化光突然觉得有些晃眼,他用力摇了摇头,陵光怎么可能变呢?怎么…可能呢?他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方沐,就是这个女子,让陵光改变了么?不,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绝不可能。 “化光?你怎么了,是封印又疼了吗?”一旁的弈楸连忙端着热茶跑到化光身边,看着化光饮下后脸色渐渐恢復,才松了口气。“你要不再躺一会,我去帮你收拾?” “你们都出去吧。你们想要怎么样我也管不着,随你们吧。”化光无力的将只抿了一口的茶放在一边,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思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及不想再看见他面前的这些人。 三危山,三峰耸立、如危欲堕,故云三危。又与鸣沙山相望,主峰隔大泉河与鸣沙山相望。不同于灵丘山的清灵俊秀,白雪皑皑。三危山乃是以其在阳光下看去状若千佛,遍山金灿着称。而且据一些偶然上山祭拜的山脚居民说,这座山上藏着许多妖兽,却又似有神仙居住,说法尽不相同。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那獓骃现下便在三危山称王。 化光匹马在前面走,听着后面跟了好几天的车轱辘声心中烦闷。不是他不愿意有人去帮他,也不是一下子泯了恩仇不想要长离去补偿什么了。他只是想着眼下长离这种状态根本就不是獓骃的对手,再加上苏方沐和苏吟娥两个弱女子,弈楸那个根本没继承到啥法术只有一堆拿在他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的符纸,除了白白送去四条命,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那又有何意义? 第77页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谁都不是圣人,不可能做到以德报怨的事情。如果长离愿意将他和他的母亲从这水深火热之中捞出来他自然可以稍微放下一些,但也不代表他通通可以放下。一族的性命,不是他和他母亲两条命可以抵过的,也不是长离他们四人的命可以抵过的。 一路思绪飘着的化光眼前一晃急忙勒紧了缰绳,□□的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制惊得长嘶一声,声音之大立刻传到了后面那徐徐跟行的马车之中。 驾车的弈楸看到了连忙“吁——”了一声停住了马车,急急跑去前面牵住了惊动不已的马匹,扶住差点摔落下来的化光。见那伏在马身上痛苦蹙眉的人,额间又渗出了密密一层细汗,不经心头一紧,“是不是符印又疼了?我帮你纾解一下!” “无事,过一会就好了。你别……额啊……别浪费你主人给你的符纸了。”化光余光瞥到弈楸又要掏符纸,制止道。 “化光。”苏方沐与吟娥长离也下了马车跑了过来,她取出袖中收着的绢帕替化光轻柔擦拭汗珠。“是你的主人?” “那个孽畜,一定是等急了……”虽然有苏方沐试汗,但是那些汗珠仍旧似被埋了泉眼一样,不停的往外冒。可见胸中符印绞得有多厉害。 “这地方实在太热,日头又辣。不如我们先进到马车里避一避吧。”吟娥提议到。 这三危山实是奇怪,此时正值冬季,春尚未临。可这一路行来却似已经过了严冬,经了春季,转眼便身处炎夏,一身冬衣早已经换成了薄薄的夏裳,仍旧被热的透不过气。 弈楸将化光直接抱起,带回了马车上。“啪嗒”一声,长离停住了脚步,蹲下去将方才掉下来的弹弓重新拾起,捏在手里。 上车之后,化光惨白着脸色突然开口,“这把弹弓你知道怎么把它恢復成原先的模样吗?” “原先的模样?”长离有点惊讶的将那把传说中威力无穷现在长得一副玲珑可爱的蔽日神弓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看出朵花来,“它原先是什么模样的呀?” 化光抽动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他投到那把蔽日上的眼神突然变的很认真,似乎在透过那把小弹弓看着另一番光景。 “蔽日神弓,弦动有惊雷之音,箭出则烈焰蔽日。除此一十七言,再无拟言。” 第42章 谁移泰岳到阳关 北冥幽坛 “三危山……”执明神君拈着一枚黑子微微蹙眉。“他怎么同你说的?” 幽暗之中有庞大的物种发出沉厚的嗓音,声音盪开阵阵迴响。“回主人,弈楸说他身上的符纸不够用了,此刻正身处三危山上獓骃的地盘,所以想再取一些符纸防身。” “弈楸倒是明白。”执明满意的点点头,落下黑子,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吹。当长离在凡间重生,还未恢復的时候按照规矩是不能有人传递关于陵光的任何消息的,他之所以安排弈楸在长离身边,是钻了一个漏洞。弈楸的行踪可以随时通报,只要弈楸紧紧跟住长离,那么也就可以等同于弈楸在哪,长离便在哪里。这样一来,可以保证长离能够平安回到天界了却战事。 执明抿了口茶,广袖一挥,一道蓝光绽过,棋盘旁边的空位处倏然多出了一沓泛着幽蓝色光泽的符纸,束缚治疗封印攻击一应俱全。“将这些给弈楸带去吧,顺便替我捎一句话。” 三危山下 “我回来了。”声音方落,马车的门帘就被人掀了起来,一个蓝布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弈楸。 “你去了这半日,可拿到符纸了?”吟娥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弈楸轻轻抚了一下袖中那沓幽蓝光泽的符纸,点了点头,“主人给了我许多,只是也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因为这件事情尚在位上的三位神君都不方便出手,所以只能我们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怎么解决,有没有什么对策?” 弈楸取出那沓符纸,“我主人还说,三危山上的妖兽多以火,木,金三性为多。这些符纸皆为水性,可以克制火性的妖兽。” “那木性与金性的要怎么解决?”吟娥追问。 “这个我主人倒是没说,这是规矩说不得的。”弈楸面有为难之色。涉及了长离的一概都不可说。 化光明他心中所虑,在一旁接了口,“蔽日为火弓,加上她本就擅长举火之术,不成问题。” “既然三类已经有两类解决了,那就算剩下的一类我们无法克制,也没有大问题了吧。”吟娥欣然道。 这时化光与弈楸却都不作声了。 吟娥有点不解,疑惑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化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火性金性的在三危山顶多就是个小喽喽,木性的基本都是中等的妖兽了,就凭她。”他瞄了一眼在旁边倒腾了半天‘蔽日’的长离,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凭她估计也就只能压制一两个。而且最重要的是……” 吟娥见化光欲言又止,心下着急,就像是被人吊了胃口一样难受,“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78页 化光很不忍心的说:“最重要的是,獓骃就是木性。” 这下马车中再也没有人出声,长离也停下了倒腾弹弓的手,一时间无比压抑的氛围笼罩在马车中。 还是化光先打破了寂静,“我属土性,这次帮不上什么大忙。” 弈楸怕他这句话说完,大家的内心会更沉重,连忙紧接着说道:“木自要由金来克制。我们这里能够投入战斗的只有我和化光,还有长离妹妹三人,而我们三人所用的都不是属金的术法。眼下若是我们能够找到一名属金的术士或者是愿意相助我们的金性灵兽,便可以解此危局。” 这番话说的是头头是道,看似问题立即可以迎刃而解,但实则操作起来甚是艰难。先不说这世间会术法的也不过寥寥几人,那金性灵兽虽多但要遇上,还要诚心诚意愿意相助的可谓可遇不可求。 “长离,你在想什么?”苏方沐略带疑惑得看着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长离。 “我……”长离突然很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走神了?这么严肃的情形你居然走神?”吟娥真是又气又急,人是她要救的,现在形势如此严峻她居然还有工夫走神?“你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涸谷的那只虎精。”长离吶吶道。 涸谷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但苏方沐是知道的,她还亲眼看见那只吊睛白虎兇恶的朝她扑来。“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到那只虎精了?”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属性相剋的说法。你们说火克金,想来白虎属金,而我偏又属火所以才能将它制服。原来根本就不是有勇气就可以的……”长离说着说着突然有点失落。 岐山 “额啊——!”一声压抑的痛唿伴随着一声震天的虎啸。 “神君!您没事吧!”近身奋战的天将一枪挑开面前的几个缠斗的妖兽,连忙赶到了监兵身侧。 “无事……”监兵利落地扯去披风一角,迅速的将伤口进行了一下简单的包扎。“这朱厌的火术当真毒辣,想不到小次山下一千年,他长进这么多。”话音未落,监兵眼疾手快反身挑开三只想要偷袭的妖兽,加快语速,“若是陵光在还能略微占些上风,换做是我,想要占便宜是不可能的了。” 天将听她这么一说自然也明白其中道道,白虎属金,朱厌属火,身为被克制的一方想要反过来克制对方确实不易。 “那神君,我们是否需要去北冥幽坛请执明神君前来助阵?”天将边说边刺杀了一个近身来的魔兵,与监兵后背相抵。 监兵警惕着注意四周战况,听天将这么一说想也不必立即否决,“不可,我们这处战况极其诡异,魔兵增援不断,而我方战力日损,执明执掌幽冥之间生死命轮,只有他仍在北冥操纵一些暗事,才可保障我军军力不亏。况且他还要注意人间那边,极少能得空闲。”监兵说着扫了身后天将一眼,“你也不必想着东海那位,那位神君正在帮我们查这孽障召来的魔军究竟是那一尊魔王麾下,这么久了还未有结果可见此事之隐秘,查索之艰难。我们身为同僚亦是挚友,自当为对方倾力相助。他们二人愿意抛下安闲捲入岐山之乱,我又怎能因这点小况便去劳驾他们?” 那天将被监兵说的有些面红耳赤,然胸中气息一提,热血一时上涌。他重重对着监兵点了点头。 “好兄弟。”监兵□□一晃,妖兽体内喷洒出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然而她身后的白色披风一如来时皎白无垢,不染烟沙。 长离,既然当初你将这片战场交给了我,那我即便是米分身碎骨,也要支撑到你归来的那一刻。 三危山下 一片寂静之后,又是化光打破了寂静。“哎,你。” “啊?我?”长离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下巴有点呆呆的问:“你喊我啊?” “废话,我看着你叫你不是叫你我叫谁啊?咳咳咳咳咳……”化光没好气的说,结果一时气不顺加上他胸中的咒印带来的疼痛还没有全部过去,勐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说你说,不要激动!”长离连忙凑到他身边给他顺气。 “你那把弓,知道怎么恢復吗?”化光刚缓过气来,说话还有一些喘,但其语调中隐隐透露出充满希冀的激昂之感,“只要这把弓能够恢復,你就找一处高一些的地方,聚火成箭,这一场或许能胜!” “不知道……” “当我没说。”化光决定再也不理这个人了。 苏方沐眉目微敛,右手悄悄伸入袖中,摸着里面那块温润的什物,心中似乎隐隐做下了决定。 “天色快暗下来了,大家兴许都有些饿了吧。这里没什么客栈茶棚,我趁着天还不是很暗绕个路,去之前我们路过的那个小村庄里转转,或许可以带来一些粮食。”苏方沐浅笑着对车中众人说道,她的笑意清浅温暖,看着人心中烦闷的情绪一扫而光。虽然关于怎么对付獓骃的问题很重要,但是此刻吃饭以及寻找晚上休息的地方显然迫在眉急。 长离见苏方沐下了车,便也带上蔽日跟着跳下了车去。“苏方沐苏方沐我陪你呀~~~我可以帮你打一些野味!” 第79页 “回去。”苏方沐沉下了眸子,语调没有了刚才的温度。“好好呆在马车上你就是帮我了。” 长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了一下,好端端的她刚才也没有惹苏方沐吧,这是怎么了?“苏方沐……” “这里白天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村子离这里本就不远,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好好照顾一下化光吧。”苏方沐阻止了想要去跟着她保护她安全的弈楸,自顾自转身走了。 长离愣愣的看着苏方沐离去的背影,她突然鼻尖有点酸涩,苏方沐从来没有这样没有理由的对她冷淡过,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啊~~她嫌你太笨,不要你了呗。”化光抚着胸口倚在马车壁上一脸幸灾乐祸的看好戏。 长离破天荒的没有转身朝他那欠揍的嘴脸上扔一团火,而是泪眼汪汪的看着苏方沐离去的方向,满脑子胡思乱想。 第43章 玲珑阶上生白露 苏方沐站定,取出了一路拢在袖中已经被体温贴的暖暖的物件,那是一块说不出是什么质地的白色令牌,映着月色泛出冷冷的光辉。苏方沐轻轻抚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念出了那个人教她念的话:“阳女苏方沐于此地恭请月中白帝夫人。” 话音甫落,她身前一方空着的林地上骤然金光一绽,一道明快的女声自光圈中来。 “唉,我等你这句话等的可真久啊。” 苏方沐被金光绽得眼前一花,但那句话却一字不漏的听得清楚。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好让眼睛适应眼前的明亮。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拢了一下她闭上的双眸,瞬时感觉眼皮上一阵清凉,再睁开眼,便看见了身前那盛装的女子。 韶华荏苒,白云苍狗。苏方沐记得自己与她初次相见之时自己方是豆蔻之年的少女,若无后来的变故如今自己定然已是初为人母了。而面前的女子仍旧是当年模样,身上的锦帔白珠四出龙衣映着月华烁烁生辉,一袭素羽鸾章飞华裙无风自摆,眸中浅笑亦是未改分毫。 “连华……”苏方沐有些恍惚的唤她。 郁连华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开心了,她秀美一挑,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你以前都叫人家素兰的,干嘛今天叫的这么生分?” 苏方沐怔了怔,笑着改口:“素兰。” 郁连华这才满意的问起正事,“嗯~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她凝了眸子,突然认真了语气问道:“是我问你的事情你想清楚了?” 苏方沐闻声一颤,手中令牌紧了一紧,“我……” 郁连华知她此事难言,便摆了摆手,笑的很无所谓,“无妨无妨,你哪天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就行。” 苏方沐微微颔首,算是点了头。郁连华见她如此,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死板呀?记得我当时刚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苏方沐听见她提起旧事面上有些羞赧,“你……当时那种话你说出来,谁能一下子接受!” 那一年的苏方沐还没有经歷她此生第一次大劫,从小生长在家人和睦,家庭尚算富足的环境里的苏方沐为人十分热心,出门在外也不会有太多防备之心,于是在路上走着走着撞上了一个人,还被人缠上了。她不仅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还跟那人聊得很欢。 那时候郁连华看上去大她□□岁,她自然而然的对这个面容清雅的大姐姐产生了好感,哪知这位大姐姐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带她玩了一天之后,在一个小巷子里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她震惊得几欲昏厥的话语,“方沐,我是你的妻子呀。你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来?” 苏方沐被这句话实打实的惊住了,她吶吶开口:“大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才十二岁啊!” 郁连华笑了笑,嘴里吐出一句更惊人的话,“我是你前世的妻子,来寻你的。” “你你你你你是鬼?!!!”不能怪苏方沐惊吓过度,郁连华的这种说法实实在在像是女鬼不去投胎来找转世夫君的感觉。 郁连华听了笑得花枝乱颤,经过巷口的行人听着了连忙埋头往前走,这笑声简直能令人半夜做噩梦。终于停了下来之后,她一只手制住已经被她吓得有点傻了的苏方沐,蹲下身来幽幽地说:“我可不是鬼,我是神仙~你愿不愿意跟神仙走呀?神仙会让你穿好的吃好的,幸福快乐的过上一辈子~~当然是和我一起。” 听到这些话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一个凡人逃脱不了生老病死,一生跌宕。突然有一天一个神仙降临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可以让你一世平安康健,衣食无忧,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般来说是个人都会动心的,但是到了苏方沐这里,却有些犹豫。一是因为她此刻生活的很快乐,有父母宠溺,有妹妹陪伴,就像是被装在一只蜜制的纸盒里面,世间那些沾染了丑恶与疾苦的东西都还没有被剥开来呈现在她面前。第二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被郁连华一开始说的话吓得懵了。 前世的妻子,前世?这一世尚且刚刚开始,哪里有前世今生的惆怅感。然而神仙都开口请她了,苏方沐还是痛苦抉择了一番,于是仰起稚嫩清纯的脸蛋,认真的望着郁连华说:“请让我想想吧。” 第80页 郁连华见她这可爱模样,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啊。”然后她取出一块白色看不出什么质地的令牌交给小小的苏方沐,“这个给你。我在人间不能久留,你要是哪天想好了答案,就拿出这块令牌来,口中念:‘阳女苏方沐于此地恭请月中白帝夫人’。我就会来到你面前了。” 苏方沐乖乖接过令牌,见那令牌上刻着繁复的兰花纹案,甚是喜欢,抬手摸了摸然后对着郁连华十分认真,甚至都有点郑重的说:“我会好好想想的!” 结果这一想就想了八年。倒不是因为苏方沐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而是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令苏方沐有点应接不暇。那之后不久苏方沐的父母遭遇滑坡双双撒手人寰,那时苏方沐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随了那郁连华而去,只是她低头一看,五岁的妹妹正两眼含泪无助的看着自己,她便放下了那撒手一切的心,开始面对她一生中最大的困境。后来妹妹走丢,她便更是放下了这念头。对那时已经初明事理的苏方沐而言,此时离开更是不负责任,倘若有一天吟娥从外面回来,她已远去,那吟娥可怎么办? 对苏方沐而言,前世已然逝去,往事如水早已随着奈何桥下的流水已无可追。前世的执念于今生而言便如同过眼云烟,散如烟尘。需要珍惜的,只能是今生的人,今生的念。 后来她便遇到了长离,再后来她寻回了吟娥。可接连而来的是长离被抓走的消息,令她无法抽身。她也不是圣人,在心力俱疲午夜梦回之时,也有想过干脆撂了身上的重担吧,或许跟随那个自称她前世妻子的女子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但是转念一想,惊觉这断不可行。 那个人不是她前世的亲友,而是她前世的妻子,结髮为夫妻,交颈为鸳鸯。那人寻着转世而来定是为了与她再续前缘,她虽不知前世自己究竟是不是女子,可是这一世,她怎可能恋上一个女子?既然不可能对那人的爱给以回应,那又何必去误人家的终身呢? 这个念头没有持续多久,苏方沐就渐渐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对长离……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未曾有过相爱之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话本中说的戏文里唱的,郁连华口口声声说出来的,爱慕之情。此情一明,她便将那枚白色令牌存放起来,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一世都不可能用到它了。 却怎知,天意难测,世事转烛。 今日她无论如何都只能找郁连华帮忙了。 苏方沐定了定心,缓缓开口,“我今日其实是想请素兰为我出个主意。” “啊?出主意?”郁连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从前都是你为我出主意的,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反过来的一天。” 听她说起前世之事,苏方沐心中愧疚之感又增了一分,虽然她不知道郁连华的“月中白帝夫人”这个仙职究竟是何地位,但是无论是何仙神,若非是看在前世恩爱之情谁会屈尊降贵来理会一个微不足道的凡尘女子呢。 “方沐?”郁连华见她不说话,有些试探着问。 “嗯?”苏方沐被她一唤连忙回神。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亏欠我啊?”郁连华一语道破。 苏方沐一惊,不料郁连华竟然知道她心中所念,霎时百感交集,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是。” “其实你不用觉得亏欠我,真的。”郁连华眨眨眼睛看着她,“你前世也并没有对我承诺什么,都是营襟和我打了个赌,我才和前世亦是女子的你成了亲。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太不懂事,这件事情也着实荒唐,你对我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而我却像被迷了心智一样,竟然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你……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来寻你的转世也只因我心中执念罢了……” “素兰……”苏方沐见她如此,心中一疼就想要开口安慰,却被郁连华打断。 “行了行了,不用这样。所以你明白了吧,你真的不亏欠我什么的。你这次来找我我也知道,铁定是遇到了一些以凡人之力不能解决的问题。你这个倔脾气啊,和前世真是不差分毫。” 苏方沐看着郁连华那含笑凝视着她的眼睛,一时心中酸楚,她侧目想要躲避郁连华的目光,却在看到四周已经笼罩在夜色中的林木之时大惊失色。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第44章 苍玄夜下星无色 “长离,兔肉烤好了,我见你一直没有过来吃,就给你拿了一只。” 似曾相识的温厚嗓音自身后传来,接着一只烤的金黄酥脆,闻着味道便已经令人流涎三尺的烤兔递到了眼前。 “谢谢弈楸大哥。”长离谢过弈楸,接过了烤兔,小小的咬了一口。果然外酥里嫩,唇齿留香。 “我就说我手艺好吧,化光还不信。这么好吃的兔子,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弈楸有些郁闷。 长离闻言低头一笑,“化光的原型和兔十分相似,他不食兔肉实属情理之中。” “哦,原来是这样。那下回我捕些其他的来。”弈楸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双盛满了讶异的眸子直愣愣的锁住长离,“诶?长离啊,你今天是怎么了?从苏姑娘离开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说话也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有……”他略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怎么知道化光原型长什么样啊?” 第81页 “啊!”长离如梦初醒的抬起了头,这么多日,这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我小的时候也有过……莫名其妙的,会想起很多奇怪的事情……” “是不是你以前的事情?” “应该是吧……那些情形真实的不能再真实,有些事情就像是刻在脑子里的,来的时候,想赶也赶不走,想要记起什么的时候,它偏偏又不来了。” 弈楸拂下长离想要去捶脑袋的头,神色认真的对她道:“长离,既然你也说了,这种感觉并不受你的控制,那你且顺着它吧,何苦自寻烦恼。” “我不喜欢不受控制的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感觉。这让我很难受,太难受了……”长离痛苦的皱紧了眉头。“我总觉得我会失去什么……我会失去什么呢?我除了苏方沐……一无所有……” 弈楸听她突然开始胡言乱语,心下揪紧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在他面前痛苦着的小妹妹。只能抬手去抚她的发顶,然而手甫伸到了一半,离长离发顶还有两指之距时,一道怒喝生生截住了他的动作。 二人惊讶看去,只见竟是一只土缕。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只土缕竟然还能口吐人言! “吾等奉獓骃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化光。” “你要抓化光?”长离倏然站了起来瞪着它。 那土缕似是并没有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放在眼里,鼻孔沖天闭着眼睛道:“吾等只需奉命,无需对汝等无关之人多言。” 话音甫落,那土缕突然感到面门一炽,急忙睁开眼睛,只见一枚赤红明亮得刺目的火丸撕开黑夜笼罩下的暗色拖着长长的焰尾灼着空中混沌的气体急速袭来,眨眼功夫便离自己的脑袋仅剩双目之距!它连忙俯身一滚,堪堪躲过那火丸的攻击。滚了一身山泥的土缕鼻孔中冒着粗气,狠狠瞪住了那又绷紧了弹弓弦的长离,脑中想着下一步的攻击方式。 长离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那土缕,用眉毛想也知道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既然不想多言,那就永远闭嘴怎样?”言毕,她转身疾退,指上旋出三枚火丸,绷紧弹弓弓弦,随时准备应战。 弈楸护在她身边,心里暗暗庆幸苏方沐不在此处,不然她一个凡间女子,不通任何术法一定会成为被群攻的对象。这么想着的弈楸缓缓从襟中取出那沓长长的泛着幽蓝色光泽的水符纸,正欲起符,却勐然惊了一下,不好!!吟娥!!! 化光冷冷的看着面前那几只九尾轻摇,背生四目的猼訑,轻轻将吟娥往身后一推,将她暗暗护住。 那几只猼訑见了这番情形咧了嘴嗤笑,“化光公子真是怜香惜玉啊,从前大王也是那般疼你,没想到你个不念恩情的,竟然在外面有了新的恩主。” 这话中的讽意不用细思便能明白,也并非是那些猼訑狐假虎威,若论单打独斗化光确实也拼不过那么多只猼訑。毕竟猼訑属木,化光性土。木克土乃是五行常性,虽然化光的法力比他们强上些许,那也只是些许。这点点强势还不足以逆了五行生剋,强行战克。 化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这三危山上,猼訑者众。论它们在人间的分布,除了基山,就属这三危山了最多了。倘若惊动太多,对于他们来说不会是好事,何况自己的母亲还在獓骃手中……一想到这里化光捏紧了拳头,一丝汗水滑下脸颊,清澈的瞳中映出那漆黑夜色下,猼訑背上的四目泛出危险的光。 “嗖嗖嗖——”三声,长离弦动丸出。随即以极快的速度翻了个身,在地上滚了两下,险险避过了那只土缕的撞击。那土缕失了目标,又在夜色中寻不到长离,昏头昏脑地砸在了硬冷的地上,生生断了一角。 “长离,你没事吧!”弈楸四下寻找着长离。因为眼下天色已经全黑,今夜月色晦暗,星光惨澹。不论是土缕还是弈楸的视野都是一片漆黑,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都不夸张。 本来还能寻着长离,也是因为长离旋出的火丸光芒实是明亮,只要她旋出火丸,便能看清她整个人目前的状况。然而现在火丸已出,弈楸也看不见她了。不过弈楸心中还是稳的,因为他既然寻不到长离,那么那些愚蠢的土缕也一定寻不到。 土缕的数量已经从原先的一只,增加到了十只。都是些在周围猎食被惊动过来的,只是目前这片方位的二人十兽,皆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或妖兽究竟在何处。 而化光与吟娥那边亦是如此,相比还尚算占了优势的长离弈楸那边,他们这里可谓是水深火热。吟娥因为不通术法,夜视的能力也十分薄弱,所以身上已经挂了彩。 他们这里其实更加诡异难测,因为猼訑背上的眼睛,有时会发出光色,有时却可以隐藏在极暗极险的地方,黝黑的没有半点颜色。但是眼珠这种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妖兽,都是有淡淡水光的,那是保护眼球的水液。所以猼訑没有办法寻找化光他们的时候,就会静静听唿吸声,一般人的唿吸声一定会比他们这群妖兽来的轻微。 化光还好,有龟息之术,和这群猼訑也算是一起过了段不长不短的时日,知道它们的一些招数,所以能够轻松躲开它们的探查。而吟娥就不同了,吟娥毕竟是凡间女子,凡人难有不惧暗夜的,加之她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情形,即使有化光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紧紧将她护在身侧,吟娥的唿吸还是不受控制的越来越重。这下可乐坏了那些猼訑,每当它们捕捉到了吟娥微弱的唿吸声,它们就会悄悄放轻自己的唿吸和脚下的步子,无声无息的靠近吟娥,然后将自己背上的大眼睛凑近吟娥的身边。 第82页 当一个人毫无防备的回头,突然一只硕大眼睛没有预兆的就出现在了离自己仅有一掌距离的地方,谁能不被吓得魂飞魄散呢?吟娥就这么可怜的被吓了很多次,每当她受惊不受控制地发出声响,其余在她身边暗自搜寻的猼訑就会被惊动,一时间便会向发出声响的目标群起攻之。 幸好有化光在侧,一个气浪将他们振开。不然吟娥就不仅仅是挂点彩那么简单了。 “你在这里站着,不要动了。”化光果断命令道。 吟娥不知道他的心思,但是仍然信任的点点头道:“好。” 话音甫落,周遭只觉气浪沖天,一道黄色光束高高升起,随着一声巨响盪开在半空,一只极赋灵气,身似兔形的灵兽踏着气浪俯冲而下! “呦,化光公子这是发威了吶?”话未说完,这只猼訑就为他的不识好歹付出了代价。 “化光!!你不要太猖狂!!!”有了化光盪起的黄色光芒,四野的可视范围大大提高。那只猼訑借着这光芒气急败坏的冲着化光吼。 这黄色光芒毕竟是化光化出原型之际出现的,如今化光不想再维持它,这黄光便也如同一道被骤然惊起的涟漪,渐渐消失在了半空,无声无影。 四野又被笼罩在了黑夜之中。 “呲——”的一声,长离飞速闪亮了一瞬,随即暗下。然后在土缕循着一瞬的光亮撒蹄奔来之时,她急速躲到了另一个位置,两枚藏在掌中的火丸闪电般射出,奔袭来的两头土缕应声倒地。 弈楸在一边重新又把那沓符纸拢回了袖中,那符纸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制就,如水一般触手软滑不说,还隐隐能泛出幽蓝的光泽,符纸上的字更是浅蓝的光芒流转其间,拿在手里堪比一盏灯笼。弈楸心下懊恼,此时此刻还是不能贸然使用些符纸。 不过幸好他毕竟是出自北冥,从来在幽暗中过惯了的。目力倒是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现下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倒可以略微能看清一些了。然而此生他也是凡人一个,这么点清明也是远远不够的。他只能蹑手蹑脚的,集中全部精力,不要离开长离太远。 苍玄夜下,一场膛目难辨,暗潮诡谲的厮杀拉开了序幕。 第45章 连华番外是谁移种下天来 那一年,百草仙子贬谪凡尘,名除仙籍。 那一年,月中白帝夫人换任,位列仙班。 新任的白帝夫人和往届一样,都字郁连华。而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灵素兰。 五帝夫人中,属黄帝夫人清营襟与她关系最好。她们时常结伴偷偷离开天宫的玲珑楼台熘下人间,去看人间的壮美河山。也常常跑去其他女仙的居所,做些恶作剧。威严的黑帝夫人经常因为此事惩罚她们,气得一身玄琅九道云锦帔好似要滑下身来。这种荒诞无稽的比喻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于何人之口。 很多仙神都不能理解,郁连华新任,毛毛躁躁总是正常的,可这清营襟她可是连着三任了,怎么也同郁连华一般胡闹。最后还是赤帝夫人翳逸寥点名,这个新任的白帝夫人是个祸水。 祸水不祸水的言论即使传到了郁连华和清营襟的耳朵里也不会太在意,这不两人刚下了岐山陵光神君的寿宴便又开始捣鼓些什么了。 “你看见没,那个陵光神君怀里又换人了。”清营襟驾着云骑慢悠悠的盪在天梯上,笑的一脸邪恶。 郁连华不解,“那说明什么?” 清营襟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来了也算有段时间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或是你自己也没打听到过有关于陵光神君的风流债吗?” “啊?”郁连华还是不解。 清营襟无奈了,本来一个话题扯得好好地,正要越飞越远,现在却一点想提的兴致都没了。但吊着人家胃口总归是不道德的,于是黄帝夫人很道德的对陵光神君评头论足起来。“你看那个陵光神君吧,长得是蛮对大众口味的,但是就是私底下的作风太那啥。她换过的侍宠,就跟这桥下天河上浮着的花瓣一样多。” “仙神也未必当真无情吶,我听闻凤凰都是多情的,陵光神君想必对他们亦是真心实意吧。”郁连华笑笑。 “谁说的?有些仙神还真就清心寡欲,冷血无情啊。”清营襟不以为然。 “噗!”郁连华掩唇一笑,“清心寡欲和冷血无情哪是一回事啊。” “哎呀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嘛。”清营襟拂了拂袖,牵制住了□□云骑,立在桥上欣赏金乌负着太阳巡视天际,金光铺满了大半曲天河。 “我才不信呢,虽然仙神不及凡人多情,但亦会动情。”郁连华笃定道。 清营襟似有所意地看了她一眼,唇角一翘,“你看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就明白了,从我们身边的说起吧。吶,黑帝夫人,她的无情你是见过的吧,这个不用多说。再看翳逸寥,那性子别提有多别扭了,要说她会对谁动情?哎呦光想想就浑身冷飕飕的。还有你上任那天被贬谪的那个百草仙子——” “百草仙子?” 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意图的举例,一个心思澄明单纯被生生拖入了泥淖。 “那百草仙子被贬谪的原因是机密,天界鲜有人知。我打听到的都是说她太无情。你既相信仙神有情,那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第83页 “什么赌?” “你若是能下凡和转生的她结为夫妻,便算我输,若是待她阳寿尽了你还未与她结为夫妻,就算你输。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有何不敢?!” “拭目以待。” 她们都知道,这个赌难得并不是与之相恋,难得是与之结为夫妻。同是女子之身,却要在众人面前结为连理,将她们相恋的事情公之于天下,这需要拥有比相恋更大的勇气。 看着郁连华信心十足远去的背影,清营襟缓缓摇头,向着身后人道:“我知道你在。” 骤然桥头赤光乍现,一个肩披丹蘂玉锦帔,身着朱华凤络飞羽裙的女子冷着一张脸缓步而来,正是赤帝夫人翳逸寥。 “你知道是这样做会毁了她吗?”翳逸寥蹙眉。 “不会的。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那种东西。这个赌从一开始,就註定了我会赢。” “是吗?”翳逸寥冷冰冰道:“我看未必。” 郁连华看着对面在收拾茶摊的女孩,完全不敢相信,那一身布衣的女孩竟然是曾经掌司百草的仙子么?然而当那个女孩转过面来的时候,她信了。十五岁的女孩竟然拥有如此清雅出尘,恬淡宁阔的气质,若非是当年的百草仙子,又能是谁? 然而当她傻呵呵去和那个女孩打招唿时,那女孩却略显疏离地笑着行了个万福。继而背着她的包袱离开了。原来这个茶摊并不是她的栖身之所。 郁连华能够坐上月中白帝夫人的位置凭的就是她磨砺出来的韧劲,遇到这点小挫折就放弃的,那就不是郁连华了。于是她一路追随着那个女孩,一追随就追随了五年。她看着她将稚嫩蜕化成风情,看着她眸中的疏离渐少,亲厚日增。她知道了她此生的名字,很普通,叫做藿香。 藿香性子淡淡的,脾气也温和。郁连华寻了个机会便将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藿香听了竟然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让郁连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话,“你想和我结亲,就结吧。” 郁连华后来才猜测出百草仙子当年被贬谪的真正原因,不是多情,而是太过无情。 藿香看上去温温柔柔,整个人像笼了一层柔光,但她的心是冰冷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达到她的心里,似乎所有的有温度的事物都与她那颗心绝缘。夫妻之名有,但是那般缱绻情深,耳鬓厮磨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藿香从不去想这些繁杂俗事,每天只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摆了个小茶摊,每日收的银钱足够度日,清清闲闲的从不去谋一些更大的利益。只是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郁连华确是栽进去了,不知从何日开始,每当看到那清浅至白的米分色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她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黏在那抹身影上,久久眷恋不去,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自己身侧。 春去秋来,寒过暑往。被贬谪的仙人在人间通常不会拥有太长的阳寿。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藿香难得对郁连华略微上心了一些,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郁连华的主观臆想。 弥留之际,郁连华拉着她此世良人的手,美人含泪,其容楚楚。 “来世…我可以寻到你的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她祈盼着三生石上刻双名,而她却只给了她一句冰冷的谶言。 “来世,你还是灵素兰,而我再也不是藿香了。” 人死如灯灭,此夜过后,藿香再也不復存在。 清营襟输了,毋庸置疑。 而她郁连华,又何尝不是输的彻彻底底。 其实清营襟说的不错,这世间哪还会有那种东西?郁连华偏偏不信,她骨子里的韧劲又开始作祟,即便被除了仙籍的仙子再也无法返归天界,要永世在轮迴井中磨光所有的魂力消散成灰,但她仍旧可以去寻找她的转世呀,生生世世,与君为妻,纵然只有短暂几世,亦可以消抵去琼楼玉宇中亘古的寂寞清寒。她辗转世间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寻到了藿香的转世。 这一世似乎是上天再也不许百草仙子冷情一生,不仅给了她一个年幼被拐的妹妹,还塞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混世魔王。 长离的出现无疑让郁连华看到了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藿香,或许现在该叫她苏方沐了。郁连华自嘲一笑,果然不论那人是否将她记在心间,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可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夫君,你看,素兰一直都是最听话的。 听话又有何用?那个长离顽劣不堪,却能博她一笑,而自己一世听她的话,从她敬她,换来的不过是一世空寡。 郁连华看着那本就是两个孩子年龄的人在屋中追打,生平第一次残忍的笑笑,她的夫君她最清楚,虽说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将那个孩子护在心间,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对妹妹的那份亏欠。苏方沐笑的再暖,她的心是冷的。身为她前世妻子的自己,这一点,郁连华自信绝不会看错。 直到涸谷一夜。 虎精眼中看到的是这个面前的女孩对长离可造成威胁,长离眼中看到的是苏方沐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她,苏方沐眼中看到的是长离看到自己时候的眼神恍若烈焰焚天,郁连华眼中看到的是苏方沐心中的坚冰冷塑了万年却在顷刻间冰泉乍破,化作涓涓暖流。 第84页 居然会这样?当年因太过无情而被贬谪的百草仙子,居然会在人间,对一个顽劣不堪的女娃露出这样的眼神,甚至下了想要护她一世的决心?!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是接下来的一桩桩事情彻底打破了郁连华用自我欺骗塑成的薄墙。事到如今,她岂是输的彻彻底底这么简单,她是输了什么都没有了,追溯逐源这个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我曾立在三生石旁,亲手将你我的名字刻上。那时我天真的想,既然你说转世便不是同一个人了,那我就在你每次转世之时都来这里刻一次名字,这里的每一笔每一话都将替我诉说最动人的誓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然而此刻,我却再也提不起半分心力。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自己:君已不復,妾心当逝。 第46章 穿林打叶拂面来 长离冷冷的看着火光落地,灼了倒在地上的三只土缕一身之后,那耀天的火光将四周照的明亮。也让长离看清了那从刚才开始就不绝于耳的车轮声究竟出于何处! 只见数只赤色似鸭,双翼长约丈许的大鸟就立在她的面前,以半圆状将她包围。 长离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大鸟,一时之间略有些愣怔,倏然间数十滴暗红的血珠如飞蝗般向她袭来,长离如梦惊醒用她最快的速度往后倒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诡异血珠已经近在咫尺,距离近的都能闻见那血珠上若有似无的腥气。 长离自知躲闪不过,闭了眼甫欲生生受上一击。电光火石间,她身侧骤然绽出一道蓝色光圈,稀薄却周全的将她全身笼住,待血珠被尽数吸化之后又慢慢扩开,将长离周围的一片统统护住。那些诡异的大鸟似乎极其害怕这圈蓝光,都有些不敢再上前。它们思忖片刻便齐齐展翅攻向了长离身边一同暴露的弈楸! “弈楸大哥!”长离脱口唤道,却被弈楸那边顷刻燃起的蓝焰刺疼了双眼。待目眩之感淡去,眼前的情形让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目。 只见弈楸手捻咒诀,整个身体缓缓升至半空,一张张泛着幽蓝色光泽的符纸流动似的从他袖中脱出,环浮在他的身周。 “你要带我去哪?”郁连华从未见过这么神色急切的苏方沐,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我想请你帮我想个办法,克制木性妖兽的办法。”苏方沐定了定神,向她解释。 “还用想什么法子,我就可以克制木性妖兽。”郁连华疑惑道:“你一个凡人要克制妖兽做什么?” “我没有时间与你解释了。”苏方沐说着再次拉起郁连华的手,朝原路返回。可郁连华就像被钉在路上一样,半步也不肯挪。 “你要救人?”郁连华凝着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苏方沐。 苏方沐身形一顿,她能怎么说?她不惜惊动月中白帝夫人,只是为了帮长离一起弥补化光,完成一个心愿?而长离是谁?长离是她这一世,护着守着恋着的人。倘若上一世真如郁连华说的一般,她对她没有任何温情,那这一世,她有什么资格来请一个尚且对她如许情深的女子去帮她恋着的人呢? 郁连华见她不语,眸中渐渐泛起水光,却在下一刻笑靥如花。 “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这一回她带起她的手,走在了前面。 “小心!!”吟娥看着已经被化光腾出来的黄色光浪映的一片明亮的林中出现了数只能够发出车轮声响的大鸟齐齐振翅攻向化光,一时急切便出声提醒。 化光哪里还有工夫顾忌那些大鸟,一个弹跳冲散面前的猼訑返回了吟娥身侧,气喘吁吁道:“这是‘鬼车’,也叫姑获鸟。想必是原本想去助阵结果发现敌不过弈楸才攻来这里的。” “那我们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硬撑着等弈楸过来。”化光言落再次跃起与侧面袭来的一只鬼车狠狠相撞,幸得化光有气浪护体,尚算能护住身体,但是那鬼车和化光的体型实在差距悬殊,化光还是被这一重击伤到了。 长离几个腾跃,堪堪避开鬼车的扫翅连踏三只土缕借力弹至树上,她趁势单脚勾住一截尚算粗实的树枝,指间旋火腰身后仰,反手一弹。几枚火弹飞射而出! 这一招攻其不备,令那两只追击她的鬼车翅上灼疼,再使不上力气只得跌落在地。 弈楸那边手捻咒诀,翻袖出符。他薄唇微动,那几道幽蓝色的符纸便有如自己有眼睛一般袭向目标,继而化作蓝光乍亮天际。两只鬼车随之而亡。 “长离,我们快回化光那里去!”弈楸负手环视一地或死或伤的妖兽向长离说道。 长离解决了最后一只逃窜的土缕,从树上翻身下来,“好!” “其实我知道她。”郁连华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话。 “谁?”苏方沐疑惑地看她,想了想方试着问道:“长离?” “嗯。”郁连华点点头承认道:“其实我处理完事务闲暇的时候就会来看看你。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可以说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在你身边,只是我没敢现身,不想打扰你。”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人之常情吧。”苏方沐浅浅一笑。 “人之常情?”郁连华咬了咬这四个字,忽然也跟着她笑笑,“嗯。人之常情。” 第85页 “你……觉得长离这孩子怎么样?”苏方沐生平第一次没话找话,郁连华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总会涌起翻江倒海的愧疚,这愧疚之情来势汹汹却不知所起。 “她很好。”郁连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很适合你。” “素兰……” “怎么了?说你们合适你不开心啊?”郁连华似是来了戏耍的兴致,开口调笑。心下却含了几分诧异,果真是淡了么?所以才会没了顾忌的对她说些玩笑话?这在前世是从来没有过,也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等一下。”苏方沐突然肃了神色。 郁连华跟着她停下来,正要开口继续说些玩笑话,话到嘴边却在见到苏方沐肃然的神情时转了话语,“怎么了?” “素兰,你知道三危山獓骃的居处吗?”苏方沐没来由的问了句话。 “天文地理不属于我所司范围,不过我们五帝夫人中的赤帝夫人经常喜欢游歷人间,你且在此等我片刻,我且去问她一问。”话音甫落,一道白光骤逝,郁连华不见踪影。 “化光!!”吟娥连忙伸手想要接住于半空中被击落的化光,却因为那冲力实在太大整个人也被化光带到了地上。 化光化出人形,狠狠抬手一抹唇边血渍。“獓骃呢?它既然要抓我,怎么不自己出来抓我!而要你们这群孽畜前来辱我!” “呦,化光公子这时可算是记起自己的身份了?”一只土缕嘲讽地看着化光,这位从前在三危山上时成日几乎是睡在獓骃床上的人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不会出去了一趟就不认主人了。 化光冷冷看着它,突然他身上的黄光消失,林间再次被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此时已是后半夜,月色渐隐,天上半点光亮也无了。 一时间巨响的车轮声接踵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声似牛似狮的兽吼。 化光听这声音心道不好,却已来不及。整个身体在来者面前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只轻轻一抓一抛,便被丢掷上了半空,失去了重心的化光眼前一黑,“砰”的一声重重被砸在了林间生长的参天巨木的枝干上,一颗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疼的化光只想就此死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晕的时候,一双带着令人心安温度的双手将他接住护在臂弯中。他虚弱睁眼,看见的仅是弈楸那双含着万分担忧的双眸。 “孽畜!”弈楸既来长离亦至。她愤怒的学着化光的话对着一片黑暗破口大骂,“有本事出来啊!躲在黑暗里算什么好汉!!” “本王教训自己的娈宠,你待如何?”厚重语声如雷落地,霎时四野灯火通明,一盏盏竹枝编就的风灯被衔在一只只鬼车的喙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那片灯火中缓缓步出。 那庞大的凶兽浑身雪白,顶生四角。一身长毛让它看起来像一头牛披着蓑衣。不用弈楸解释长离便知道,这定是他们口中的大王,称霸这座三危山的獓骃。 “原来你就是那个獓骃!”长离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原来獓骃长这个样子,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小女娃,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獓骃一双眼白居多的眸子泛起杀意,“本王最喜食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不趁本王心情尚好,赶紧逃命?” “逃命?”长离突然垂下了眸子,语调冰冷,“也不知道,究竟最后要逃命的是谁?” “哦?你这女娃子倒是有趣。”獓骃对着长离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句话的。”长离仍旧垂着眸子。 “第一个是谁?” “一团被我烧成烬的灰。”长离一字一顿,说的毫无感情。 “混帐!”獓骃闻言怒吼一声,震得四周林木一阵簌簌,他一足向前一踏,语带不善。“你为何不抬起头来看本王!” 长离索性闭上了眼睛,轻启唇瓣:“你不配。” “嗷——”一声怒极的吼声骤然响起,还未令人反应过来,几声急而重的蹄声朝着长离的方向传来,伴随着的是皮肤上每个毛孔都能感到战慄的瑟瑟冷意。 “长离!!”弈楸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双手捏诀,口中起咒,可哪怕水符纸飞速再快,也来不及阻止冲着长离怒奔而去的獓骃。 奇怪的是,遇此巨变,长离竟不挪不闪,甚至连阖上的眼睛都懒得睁开。 第47章 云收风止浪初定 奇怪的是,遇此巨变,长离竟不挪不闪,甚至连阖上的眼睛都懒得睁开。 苏方沐感觉心中一窒,这没来由的感觉让她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了?”不多时便归来苏方沐身边的郁连华见她如此,问了一句。 “无碍。”苏方沐摆摆手,“如何了?” “问来了。”郁连华说着便牵起苏方沐的手,“我带你去。” “长离!!!”弈楸眼见符纸还差一段距离,而獓骃已经前蹄跃起,只得大喊着让长离赶紧躲闪。 吟娥骇得闭上了眼睛。化光挣扎着想从弈楸怀中下来,虽然他知道那根本就是徒劳。 第86页 獓骃举起前蹄距长离的面门只有一拳的距离,千钧一髮之际,长离竟然以一种难以用目光捕捉的速度攀住了獓骃的头,然后借力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骑上了獓骃的背部。 这一举动,不仅是弈楸一众看的膛目结舌,獓骃亦是被震的顿在了原地。这种感觉,不可能,怎么可能?! 那本已被强行忘却的七百年前的滔天屈辱一瞬间再次漫上他的脑海。 “陵光你离他远些,这孽畜生于幽冥,不辨善恶,有的是狠劲。仔细他伤了你。” “监兵你别看不起我,就这头孽畜,只需给我半盏茶的时间,我闭着眼睛都能治的他服服帖帖。” 言落,她闭上眼睛,待他怒极沖向她之时,一攀一带,眼前红纱飞舞迷了视线,继而感受到的便是背部的重压。 “嗷——”獓骃仰天怒喝,愤怒抬起前蹄。 七百年前受过的屈辱,今日怎能再受一遭。獓骃撒蹄疾奔,势要将背上的长离摔下背来。 忽然他思绪闪回,这一招可是用过,后来成什么样了? “陵光!快下来,他要摔你!” 陵光勾唇,紧紧攫住顶角的手瞬间发狠,血光飞溅—— “嗷——”獓骃吃痛,整个头冲着地面不受控制的撞下去。长离知道自己手上劲道使得大了,但她没有办法,因为獓骃的冲力太强,她不紧紧抓住那顶角,就会被摔倒地上踏成肉泥。 但长离的力道毕竟还是个孩子的力气,不能将那顶角从獓骃头上拔下,眼看着自己要被獓骃带着往地上冲去,连忙抬腿一踏獓骃背部,翻身跃起。 “噹啷”一声金冠落地,一片被撕断的红纱悠悠然飘下。 “怎么?我说了他生于幽冥,你想要不动用术法就降服他根本不可能,竟然还想闭着眼睛打。” “别这么早下结论。” 獓骃生生咬住牙,任长离再次跃到了他的背上,一样的红衣翻飞,一样的眉飞入鬓凤眸轻阖,一样的……可恶!!! 不过,你终究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神君,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降住我!! “嗷——”獓骃嘶声振蹄,摇头挥去心中那由第一个动作引起的不知名的畏惧感,抬尾往身上一扫,长离面对这獓骃仅是轻轻一扫的力度便已溃不成军,根本没有抵挡反抗的余地。毫无悬念的被獓骃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一张冒着腥气的血盆大口咧在了长离眼前。 长离咳出一口血沫,脑中电转,可惜这具身体给她带来的限制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獓骃的戏弄她只能撑着自己像要裂开来一般的身体,充满戒备的往后挪动。 突然,撑在地上的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长离因怕獓骃察觉,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去看那究竟是什么,只敢用手指轻轻滑动摩挲。 好疼! 长离手指一触竟不慎被那锋利的物件划破,她心下生惊,这竟然是一把武器。虽然仅凭着手上的触感她还不能完全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东西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獓骃见长离一直低着头,心测她可能在打什么主意,于是戒备地后退了两步,振起浑身长毛如针,防御起来。长离心下暗笑,就待此刻! 下一瞬间她不进反退。直直退了数步,然后待獓骃腾身扑来,她躬身一滚,刀口朝上,寒刃上乍起的白光混着血色将昏沉晦暗的夜色照亮,恍若除夕夜里天际绽开的烟花,炫目,却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悸。 獓骃反应也算敏捷,腹部一受伤立刻重心右落,以不至于令整个腹腔都被划开。他重重落在地上就势滚开,再起身时发现自己竟然脱去了一大半力。这才暗暗吃惊方才长离手中拿着的那把炸出白光的利刃竟然是如此的威力无双。 长离见他此刻有些走神,立即起身直直朝着獓骃一个跳跃,之后手起刀落,伴着獓骃一声绝望悽厉的长嘶,一块顶角应声而落。跨在獓骃身上的长离突然一个失重,紧紧攀住獓骃另一只顶角,獓骃四蹄一屈,直挺挺跪下身来,一身雪白长毛被三危山上的浊尘污了大半。 长离长舒一口气,这才有闲暇打量手中这真正降服獓骃的利器。那是一把形状成弯月状的金色薄刀,手掌轻动,皎白的光泽如月色般闪烁其中,想必不是凡物。 弈楸他们见了獓骃服软,同时放下了那口从一开始便提起的气。化光喘息着让弈楸扶着他缓缓走到了獓骃面前。 “獓骃,你当初行兇作恶之时,可有料到今日?”化光虚弱地看着獓骃,嘴唇苍白。 长离尚未从獓骃身上下去,一片金色薄刃牢牢抵在獓骃的脖颈处。獓骃垂下目光跪伏在地,神色疲倦至极。“我自打从蓬莱逃出来,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死在这块浑浊之地。行善作恶又有什么分别?” “死不悔改。”弈楸皱眉看着獓骃,然后他抬起头环顾了已经群龙无首的三危山妖众,“于是你就让这些本可以在世间好好积累功德的罪妖们陪着你继续加重罪愆?” “那又如何?”獓骃抬起眼睛,像是在看什么笑话一样看着弈楸,“我昔年初出幽冥,心中无善无恶,为什么就被那些所谓正道的神君捕到了咸池洞府百般□□?还有我手底下的鬼车,当年曾贵为楚国之神,匡扶危室,功劳赫赫,现在又是什么下场?” 第87页 “满口胡言!”一向温和有礼的弈楸终于被他激怒,一拂袖子正欲辩解,却在看到獓骃眼中略微闪烁的神色之时,凛了心神。“你,想耍什么花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獓骃突然狂笑不止。 “你笑什么?”吟娥冷冷的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化光,我的小心肝儿。”獓骃的语气突然变得滑熘熘的,听的人十分难受,“你别忘了,令堂大人还在我的手上。” 化光双手成拳,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獓、骃!” “来,让你的朋友下刀吧。”獓骃悠然闭上眼睛,“此刀一落,你我就真的没有半点瓜葛了。” 这话中的意思,化光自然明白。獓骃一死他的母亲也不用想活着走出这三危山。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化光不同意长离一行来三危山的原因之一。只是事已至此,也算是冥冥中的安排,能奈何呢? “确实没有半点瓜葛了。” 就在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自林中传出,继而一黄一白两道身影缓缓落至。那鹅黄衣衫的女子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苏方沐,而她身后跟着的女子,那一身素羽鸾章飞华裙和卓然不凡的气度。不用猜也知道是一位拥有仙职的仙神。 “你什么意思?”獓骃勐地睁开眼睛逼视苏方沐,略微沉重的挪了点身体过来,“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苏方沐抬眼冷静的与獓骃那似要将她撕成碎片的目光对视,“就是明面上的意思。” “你你劫走了——”这回獓骃再也没法不相信,他已经没有对抗化光一众的筹码了。怎会想到,他怎会想到化光一众居然会有人能在这偌大的三危山上找到他极其隐蔽的藏身之所,又趁他离开领地之时趁虚而入劫走那只母讹兽!这怎么可能呢? “你!!”獓骃再也无法冷静抖着身子想要起身,却在脖颈处感受到刺痛,那股刺痛像带了术法一般顺着血液流到心脏处疼得他再次脱力,沉重倒回地上。他只能用那透着满满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眼神剜着在场众人,“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竟然能够凭一己之力将他制服,而另一个却能够在这不见星月的夜下道路崎岖陷阵满布的三危山上寻到他的洞穴救出人来!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一道白光向獓骃飞去,到了他身上便幻化成了一捆白色的锁链,将獓骃整个身躯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任凭獓骃怎么挣扎嘶吼都不能挣开半分。 坐在獓骃身上的长离的身形微不可见的摇了摇,继而“砰——”的一声跌落在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金色薄刃化作一点白色星光飞到了郁连华手中。 “长离!!”苏方沐来不及向郁连华谢方才出手相助长离之事,连忙跑上前将长离抱起让她尽量舒服的枕在自己腿上,这时凑近了她才发现长离的额头早已渗出了一层细汗,原来方才她一直在强撑,直到看獓骃被郁连华制服才敢有些许的松懈。只是她的身体实在已经撑到了极限,这才一口气松,直挺挺滚落下来。 苏方沐心疼的将长离搂紧,一记轻柔的吻落在了怀中人的额上。这吻极尽疼惜,不知那沉在梦中的人儿可否感觉得到? 第48章 此地一别山水长 长离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浑身骨头像是被打碎了又拼回去一样酸疼,她感受到有东西箍着身体微微挣了挣,听到了梦中一直萦绕不去的声音。 “长离,你醒了?”苏方沐熟悉温热的气息像柔风一般抚过她的额头,长离吃力的睁开双眸,对上的就是苏方沐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 “苏方沐……”被苏方沐这么看着,长离脸上有些微烫,因为这时她才发现苏方沐竟然是像小时候一样在被窝中搂着她的。其实小的时候苏方沐经常这样抱着她睡,但是渐渐长大后,她惹出来的麻烦也开始升级,苏方沐每天因为她闯的那些祸事忙的头疼不已,一入夜便疲惫不堪,甚至有些时候连第二日所需的花料清单都懒得理便早早上床歇息了。 长离那时要是跑上去黏她,就会被赶到隔壁小屋里一个人去睡着。二人同床时,苏方沐也禁止长离枕在她的肩上,因为这个姿势虽然长离很享受,但对于忙了一天身心俱疲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因此现下又被苏方沐宠溺的搂在怀中的长离倍感幸福,想着要是能多病几场就好了,但是转念想到要是多病几日,就少玩几日了。她还有城南点心铺里面的水果酥还没吃够,还有扰彩街的工艺坊没有逛够,还有城郊……长离艰难的抉择着。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苏方沐轻轻拍了拍长离的小脑袋,笑的宠溺。 长离回神连忙想好了一个话题打算煳弄过去,抬头看了一眼苏方沐竟然痴了。 烛火映室,暖帐熏人。 都说帐下看美人才能最得其韵味,此言果真不假。 “啪”的一声,一记轻拍拍在了长离的肩上。苏方沐无奈摇头,“你这一病还真是有些傻了,才回过神就又走了神。” “啊苏方沐……”长离转开视线,悄悄握紧了被子,“我打那个獓骃的时候,好像又有些那种乱七八糟的回忆了。我感觉我好像以前打过那只獓骃。” 第88页 “很有可能,那就是你之前的记忆吧。”苏方沐不太愿意提及她之前的名字,便只能简单概括了一下。 “可能吧……”长离晕乎乎的说着。“但我总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好,每次这种感觉来完之后,我的身体就会很难受……” 苏方沐搂紧了长离,心中略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次进行到这个话题她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啊苏方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呀?”长离微微睁大了眼睛,仰起头询问苏方沐。 “方至寅时,你再睡一会吧。我守着你。” “嗯,那吃中饭的时候你一定要叫我起来。”长离把头埋在苏方沐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一会。 “一定会的。今日午后,化光就要和他的母亲走了,还有一位,这次帮了你的姑娘也要回去了。我们都要去送送。” “嗯……好……”长离嘟囔着,渐渐平缓了唿吸。苏方沐知她睡着了便帮她掖了掖被角,轻轻挨着长离的脑袋也开始闭目养神。 一室暖黄的烛光映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愈显温柔。 适逢初春,虽然丰城地处北方,仍旧天寒地冻,但也挡不去万木春归。丰城的城郊已经开始染上绿意,不再如隆冬之际般萧索。 化光看着远山近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几日竟然便已经经歷了那么多事,许多早已植入了骨髓的感情似乎已经开始淡去了,这对于他来说或许也是好事吧。 他没有劳动所有人来送他,单单只是找了长离。此时此景,他想要对这个将他的心搅乱又归还了起初那份平静的人说一些话。 “苏方沐他们去送白帝夫人了,就我一个送你。”长离眨着那双凤眸看着化光,话说的极其无辜。 “是我让他们不用来送的,人多了我也尴尬。”化光悻悻一笑。 “你的母亲怎么没来呀?”长离东张西望起来。 “她在前头等我,再和你说会话,我就该走了。”化光看着长离犯尴尬,不知道自己的笑容一直挂着,再复杂的感情到了此刻竟然能够平静如水,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有件事得告诉你。” “什么事情啊?”长离见他神色严肃,也认真起来。 “吟娥手上那把扇子,有点问题。你们多注意些。”化光其实早已发觉了吟娥那些日子的异常,但因为那时候有更令他烦扰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事情都了了,他便告诉了长离。 长离有些不明白,但是听他这么一说联想起吟娥有段时间的表现,觉得这事情有点严重,便点点头说记下了。 “对了,这个弹弓。”长离摸出那把赤色弹弓,递给化光。“这个还给你。” “说了多少次了,这把弓本来就是你的。”化光垂着手没有要去接的意思,只是一直淡淡的看着长离,突然觉得一句话是时候该说了。 “陵光神君。”化光想了想仍旧换回了她现在的称唿,“长离,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吧。” 不是逞强,不是气话,不是玩笑。 而是真的该结束了。 “化光……”长离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或许有生之年,他们将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是小小的年纪仍然不能体会到其中最酸楚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她只能懵懵懂懂的喊了一声。 “好了。”化光洒然一笑,恍若重新回到了他初来之时,重重纱帐掀起时的那个锦衣玉貌少年郎。言落,他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 长离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提着她临行前苏方沐交代让她送给化光的糕团点心,赶紧追了过去口中喊道:“化光!!苏方沐让我给你带的点心!!” 化光听到她的喊声,嘴角微翘,却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既然已了,这些牵绊都不必再有了。” 化光的速度长离提了一大盒点心自然是追不上的,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看着化光扶起他的母亲,两道身影越行越远。 此地一别山水长,他年再会可有期? 丰城长阶之上,一黄一白两道身影立了许久。 “为了还赤帝夫人的人情,我得回去帮她一起整理事务了。这一去,我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见你了。”郁连华看着丰城纵横的长阶,浅浅笑着。 “是我麻烦你了。”午后的阳光正暖,罩在苏方沐一身鹅黄的斗篷上,似是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柔光中。 “哪里啊,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还是该谢谢你,那日一战若不是你给了长离那把刀,长离……”苏方沐提到的便是长离无意摸到的那把救了她命的刀子。那把刀子通体金色,又有白色光星,正是郁连华化出的金性武器,可令獓骃浑身乏力,不敌长离。 “你对待其他人还是这么见外。”郁连华微微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便恢復了过来。她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问出了那个明知不可能有回答的问题,“我帮了你一个忙,那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吗?” 第89页 苏方沐捏着袖口的手指一紧。“素兰……我……” 然而郁连华这次似乎不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她抬手按住了苏方沐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我知道你的意思,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永远都不可能再成为藿香。但是凡尘孤苦,若是你愿意与我同去,便可免了许多痛苦。方沐……”郁连华的语气中隐隐带上了些悲戚,“我可以不来乱你的心绪,可以不与你牵扯那姻缘之事。但是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以朋友的名义,照顾你。” “素兰,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苏方沐不忍拒绝她,亦有心中纠结的情愫,所以只得请郁连华等待,等到她完全清明,看清自己内心的那一天。 “好。”郁连华笑着看她曾缘许三生的夫君,“那就,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她转了个身,突然冲着苏方沐一笑,“要多久?” “不会太久,明年今日。如何?”苏方沐也回了一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罗城 待长离一行人回到罗城,已是春光正好。长离因憋了太久,还没安生一天就跑出去玩了。苏方沐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孩子不给她添乱闯祸,其他的也就随她去了。 “姐姐,这些花料我挑的可对?”吟娥捧来一些花料,搁在了苏方沐手边。 “吟娥什么时候弄错过。”苏方沐笑着让吟娥坐下,“替我把这些花料沥出汁水吧。快些的话今日傍晚就能提前完工了。” “嗯。”吟娥很享受这种岁月静好,与姐姐一同做些幼时常做的活计的感觉。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噙香楼,什么北狄凶水之行,通通都是一场惊险跌宕的梦罢了。 “吟娥。” “怎么了姐姐?”吟娥闻声问道,一边熟练地将第一批沥出的花汁注入瓷罐。 “我想着是不是该为你说一门亲事了。”苏方沐笑着道。 吟娥注着花汁的手不禁一晃,嫣红的花汁洒了一桌。 第49章 宿夕丝髮披两肩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苏方沐连忙放下手中活计,也顾不上心疼名贵花料,取来布巾赶紧吸住那下一刻就要留到吟娥身上的花汁。这花汁贵重就贵重在颜色重,制成胭脂后轻轻往脸上敷一层就能衬得人顾盼生色。若是滴到了吟娥的衣服上这衣服可就是毁了。 “姐姐,我先回屋了。”吟娥急急忙忙站起来,就要回屋。 “站住!”苏方沐难得对着吟娥声色俱厉,“那把扇子,给我。” 吟娥吓得连忙捂住袖子,惊恐得看着苏方沐,“姐姐?” “吟娥。”苏方沐略微放柔了语气,“把扇子给我瞧瞧,也不行吗?” 吟娥很想说不行,但是她不想因为这个就坏了难得安详的气氛,支支吾吾的有些说不出话。 苏方沐看着她这个样子只觉心疼,若是之前长离没有和她提起那把九娘的鹊翎扇可能有问题,她也不至于这么忧心。但一想到吟娥这些天来的异常与憔悴难眠皆是那九娘所害,就不免心痛的厉害。 “前些日子有一户人家来提亲,说的是东街珠宝行李掌柜的独子。李夫人是我铺子里的常客,一会送胭脂的时候你就和长离一起去见见吧。”苏方沐淡淡说着继续开始忙她的活计。 听姐姐的话从小便植入了她的骨髓,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苏方沐给你说亲啊?!”长离抱着好大一个装满胭脂的方盒跟在吟娥身边,好奇地问。 “嗯。是东街珠宝行李掌柜的独子。”吟娥垂着头。 “哦!那个公子听说长得不错的!就是经常和他爹去跑商,不怎么能够见到。珠宝行的生意大多数时间都是李夫人在操劳~~” 吟娥看了长离一眼,“你倒知道的详尽。” “那当然咯!因为每次都是勤劳的我去送的货!”长离对着吟娥做了个鬼脸,把方盒往前一递示意让她拿着。 “做什么?”吟娥故意不想接。 “我手酸!”长离和她耗。 吟娥没心情和她玩这种无聊的事,不情愿的接过方盒。“我要是嫁出去了,你倒是如愿了。没人和你抢你的苏方沐了。” “你要是嫁出去了,我欺负谁去?”长离一脸生无可恋。 “你这个丫头什么意思。”吟娥的目光很不善。 “我的意思就是我要帮你啊!!”长离瞪大凤眸一脸“我很认真”的看着吟娥。 吟娥有点不敢相信,“你这么好心?” “我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长离很不要脸的承认道:“我帮你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吟娥这次倒是信了。 “我要看你的扇子!”长离叉了腰抬着头,摆出一副不容人拒绝的样子。然而吟娥自然是不吃她这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长离贼贼的看着再次垂下头的吟娥,笑的一脸得意洋洋,奸计得逞的样子。 第90页 东街,珠宝行 “是吟娥姑娘啊,劳烦了。”一身锦缎,风韵犹在的李夫人热情的笑着走过来,接过吟娥手中的胭脂盒看也没看就往一旁桌上一搁。一脸心疼的摸着吟娥的手,“哎呦,这春寒料峭的,可要注意别冻着了。来,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凝脂膏,给吟娥姑娘用些。” 长离撇了撇嘴,换做从前她早就跳起来撕了李夫人脸上那张伪装的脸,别看那李夫人现在对吟娥疼的跟个心肝宝贝似的,她有一次在这家店里等胭脂钱,亲眼见到那李夫人同隔壁周夫人在谈论新过门媳妇的一些事情。那周夫人吃斋念佛自是对新过门的媳妇善待有加,可这李夫人却一脸不能苟同的样子,绞着她那块真丝手帕尽给周夫人出了些“训新妇,振家风”的坏主意。 长离嘆口气,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吟娥,但是毕竟吟娥是苏方沐的亲妹妹,这要是嫁去别人家受了苦那她也是不能忍的。于是她一脸无害的朝着李夫人走过去,然后一把抓住李夫人的手中那罐凝脂膏,嘴中夸张的啧啧称奇。 “哎呀呀李夫人!这是不是凝御轩的润肤膏啊?” “正是。”李夫人斜了长离一眼,心中暗道算你这小丫头识货。 “吟娥,你不能用这个!”长离一把把吟娥从李夫人面前拉开。 李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待发作却被长离止住了话头,“李夫人~~”长离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这个东西太名贵了,我们出身低微,哪里配用啊!更何况李夫人乃贵门名媛出身,我们哪里配夫人亲手来呢!” “你——”李夫人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吟娥啊,还不快走,愣着干嘛?!”长离赶紧对着吟娥挤眉弄眼,见吟娥不动,用一种听得出来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可以一字不漏传入李夫人耳中的音量对吟娥说:“你还真敢高攀人家李家啊,人家这是故意示威给你看,让你明白你自己的出身,不要做白日梦!” 吟娥自然是明白长离的意思,其实李夫人原本也就是单纯的想做做样子,顺便显摆显摆自己家的品味。但长离故意歪曲她的意思,把这单纯的举动说成了是李夫人为了让吟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不要去幻想那些什么麻雀变凤凰的事情。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这回李夫人真是有口难辨了,因为确实在罗城的一些富家太太的确会以这种手段来侮辱一些身份并不尊贵的人,就算是她刚才没这份心,现在再多解释也成了掩饰了。更何况童言无忌,长离毕竟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李夫人再怒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毕竟苏方沐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真要较上劲来也是不好打发的。左思右想之余,面前那两个人早已经熘的没影了,李夫人没法,只能被气得咬碎一口白牙。 “吟娥吟娥吟娥……” 大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人诡异的姿态。 长离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吟娥身上,缠的吟娥又烦又气还不能冲着她发火,毕竟人家刚才真的是帮她了了一桩事。 “但是……”吟娥犹豫。 “哎呀但是什么呀,你不能说话不算话!!”长离不依不饶的掰着吟娥的脖子,逼着她把扇子交出来。 “好了好了,你先下来,我给你看就是了。”吟娥被闹的无法,只得顺了她的意。 “哈哈哈哈哈快快快!!快拿出来快拿出来!!”长离一跳下来就迫不及待的催吟娥赶紧把那鹊翎扇拿出来给她看看。看她面上笑的开心却不是真的因为可以看那扇子,那把扇子就算是金子雕出来的白玉砌出来的,长离都没兴趣多看一眼。她这么开心其实是因为这是苏方沐临行前交给她的任务,无论如何都要看一下那把扇子,这回交给她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该向苏方沐讨什么奖励好呢?嘿嘿嘿。 吟娥哪知道长离这些肚里官司,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了鹊翎扇,递给长离。 长离接过来“啪”的一下就打开了看,吟娥吓坏了,“你做什么!仔细点别弄坏了!!” “哎呀弄坏了我赔你我赔你。”长离瞅了一眼吟娥泫然欲泣的样子,被她弄得头疼,“哎呦我去,你这是怎么了啊!行了行了我不会弄坏的啦!” 见吟娥点点头,长离才如释重负的开始打量扇子。苏方沐说过,弈楸大哥告诉她的是仔细检查扇面上有没有一些银色的米分末状的东西,那些东西,很有可能是可以搅乱人的情绪的阴魔米分。 长离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根扇骨和扇羽中细窄的缝隙,突然在看到第五根扇骨的时候手似是无意的一抖。果然银色的细碎米分末有极少的一部分因这一抖撒在了扇面上。长离心下一沉,耳中听到和眼前见到的果然大不相同。这些米分的源头即是来自于阴魔王,阴魔便是从人间七情六慾中产生的,所以他的米分末只要被有心人正确的使用,便可以影响人类的情绪。他很怀疑,九娘是在扇面上撒了这些阴魔米分,才导致了吟娥的情绪一度失控。 长离伸出手指轻轻的粘了一些,还未来得及细看,手中扇子便被吟娥噼手夺过。 吟娥有些不悦的说:“看归看,乱/摸什么?” 第91页 长离愣愣的看着她,没有出声反驳。只是轻轻摩挲着适才粘了阴魔米分的手指,不多时那些微的米分末便揉进了指腹。 苏方沐挽着一个松垮的髮髻背靠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往屏风后看一眼。 “长离,你今日怎么洗了这么久。水都凉了吧,快出来了。” 屏风那头没有人回应,烛火将屏风上少女的身影拉的修长,渐渐的水声停了,接着是丝绸制的里衣轻擦过架子的声音,听的人不觉有些神思昏然。 “长离,你仔细着些,这件里衣用的料子可是江南的丝绸,你穿的时候——” 书不觉已从手中滑落,而手上仍旧保持着原先持书的姿势,似是主人根本未曾察觉那上面已经没有了原本的什物。 长离白皙的皮肤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莹润,不知不觉已经长了很长的湿漉黑髮柔柔垂在两肩,一身红绸行动之间泛起波光点点,衬得那一双已经长开不少的凤眸似是含了半卷春情。 苏方沐一时看的痴了,她不禁想起一首曾经在书里看到的诗:宿夕不梳头,丝髮披两肩, 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第50章 只恨君生我未生 夜风轻隔帘中,烛火禁不住颤了颤,愈发显得这一室光景透出几分旖旎之感。 长离不觉已到了身前,皓白的手腕柔弱无骨的攀上了苏方沐的肩,那本掉落在被子上的书早已被扫下了床榻,苏方沐忽觉身上一沉抬眸一看长离早已俯上了她的身体,不禁喘息出声,“长离……”三分隐忍,三分情迷,一分无措。 “苏方沐……抱抱我……”长离将头枕在苏方沐的肩上,樱桃似的唇瓣吐出撩人的音调,喷吐在苏方沐的耳边,似是染料一般的气息刚抚上苏方沐的耳垂就将那里染红了大半。 苏方沐觉得自己是魔障了,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推开长离,这是不对的,长离还是个孩子,更何况……这分明就是一场荒唐的畸恋。 “长离……谁教你的……”下一刻苏方沐再也难以出声,因为平生第一次,她的唇上被敷上了一层温软的触感。“嗯……” 苏方沐只得瞪大着眼睛看着近前入鬓的长眉,再往下移是长离精緻的睫毛和毫无瑕疵的肌肤。手无意识的攀上了长离的腰,缓缓的轻抚着长离的背嵴,感受口中长离的甘甜。 “苏方沐……”长离似是早已酣在最美的梦中一般,她离了苏方沐的唇,重新枕回苏方沐的颈上,还未发育完全透着青涩气息的少女身躯软软的靠下来,苏方沐下意识的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长离……”苏方沐把被子从长离身下抽出,严严实实替她盖好。这回长离的身体再无任何隔碍的紧紧与之相贴,二人青丝纠缠相绕,她缓缓在她耳边轻喃,“长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方沐……”长离似是极度睏倦了,她的长睫轻颤,柔软微凉的肌肤贴在苏方沐的颈处,惹的苏方沐心中恍若有一只撩人的小猫在轻挠一般。 “长离……下次不能这样了……”苏方沐这句警告没有平日里一分的严肃,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一些趣语,这个意识惊到了苏方沐。 她怎么会和长离…… 方才的那一切恍若梦境,毫无来由的一番情迷意乱,若不是怀中蜷着衣裳半解脸色羞赧的长离,苏方沐根本不相信自己方才居然真的同长离……做了那郎情妾意之事。虽然并没有真的怎么样,但是唇上尚是燥热的感觉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对姐妹该做的事情。 苏方沐平静了一下仍然在躁动的内心,想要冷静的考虑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开始不对的。涸谷一夜瞳中映出的骤然窜起的火苗,丰城萩亭的雨夜一杯酒下肚转成万缕情缠,种种纠结,种种忐忑,终是化在了那个孩子笑着听完烽火倾国后说的那句戏言之中。 “如果那位美人真的是苏方沐,那做一做亡国的昏君,又怎么样?” 人真的是很矛盾。 他们或许在一同生活了许多年都不可能全然拨开外壳相知相交,却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轻易地将一颗真心捧出来。 她苏方沐这一辈子,或许真的就这么轻易的付了一个人吧。真真有趣,其实苏方沐自己心里明白,人性难易,很多人都以为她苏方沐是个外柔内柔的女子,其实她的心比谁都冷,比谁都硬。然而就是这样的她,居然因为涸谷一夜的那个眼神,和丰城雪下的那句戏言,就这样,交付了自己的一生。 多么可笑,却又多么真实。 这一切之下的心酸艰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此行寒且孤,但既然心意已定,那么即便前路有多么坎坷,她都会一往而前,绝无犹豫。 “苏方沐……苏方沐……”长离在她怀里突然有点不安分起来。 “我在这里……怎么了?”苏方沐连忙抓住长离在她身上乱找的手,果然当长离的手被她的温柔包裹,立刻就安了下来。苏方沐垂眼一看,心骤然一停了一拍。 长离竟然睁开了眼睛,双眸清明的看着自己,而她的脸却俨然是刚睡醒的状态。 第92页 “苏方沐……我做梦了……”长离有点委委屈屈的说。 “你做了什么梦?”苏方沐心下暗笑,你今日怕是都没醒过吧,倘若清醒,又怎会…… “苏方沐……我梦见了很不好的事情。”长离说着说着突然两眼汪出了两汪水,这下倒让苏方沐有点懵了。 “怎么了?”她连忙轻柔的将长离眼中盈出的泪水拭去。 “我梦见……我长大了,你给我找了丈夫……然后你的头髮……都白了……”长离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音调,哭腔越来越浓,一双眼睛早被泪水弄得模煳,卷翘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好一个梨花带雨的模样,然而苏方沐却根本没工夫去欣赏这醉人的风景。 方才心中的宁淡早被这一句话搅乱,再难平復。 她长长离七岁,这是难以抗拒的事实。吟娥也小她这般岁数,然而她却没有半分惆怅,因为吟娥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妹妹,这是割不断的血缘。而长离…… 而长离与她却仅仅只有那抹若有似无的情愫纠葛,方才那所有的意乱情迷看似是双向的,但亦可能是长离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她还只有十三岁她哪里知道这动作内在的深意?而自己……却是含了一份私心不愿意点破。 这个名叫“情感”的东西最是脆弱,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维持这脆弱的东西,自私的把长离牢牢的捆缚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都不松手。可若真的是那样一来,长离的一生就会被她毁去,长离还只有十三岁,她原本可以看到更多更美的风景,她原本可以有自己的羽翼去展翅飞翔,而自己却要残忍的折毁这一切。她自认不是如此自私的人,但是这个问题套在了长离身上,她却犹豫了。 长离是他们口中的神君,日后总要回归天界。这一残酷的认知不得不去面对,这真是天可见怜,让她不必去做那个残酷的选择题,而是直接把最冷酷的结果告诉了她。苏方沐不会无知的认为长离会因为她一人而留在人间,视天规为无物。但是在那最难捱的日子到临之前,就让她再天真一段时日吧。 “苏方沐……你不要难过……”长离愣愣的看着苏方沐的眼神越来越哀伤,她猜想是自己刚才做的梦太可怕也把苏方沐弄得不高兴了,于是赶紧补救,“苏方沐苏方沐你放心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长离一定会陪着你的。长离和吟娥一样都不想嫁人,长离以后陪着你好不好啊。” 苏方沐抬手轻抚那笑得一脸纯真的孩子,低下头敷上了长离樱桃似的唇瓣。 与刚才青涩好奇的吻不同,这一次的吻苦涩却甜美。 长离睁大着眼睛感受这种奇妙的体验,而苏方沐则是借着这近到看不清对方面容的动作,任凭泪水放肆的淌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一般来说,早上清醒的人总会因为昨天晚上自己疯狂的行径感到不解和郁闷。苏方沐就是这样。 长离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去玩她的弹弓了,把所有的乱麻都留给了苏方沐。 自己怎么会亲了长离呢……长离还是个孩子,而她已经是成年人。长离不懂她是懂的呀!昨天要不是长离困极又睡了过去,自己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连苏方沐自己都不知道。她后怕地庆幸昨天长离睡过去了,不然的话恐怕长离不打死她,她自己也要愧疚一生了。 “姐姐?”吟娥看着捏着一朵石榴花已经有一盏茶功夫的苏方沐,不解的唤道。 “啊?”苏方沐这才回了神,“怎么了?” “姐姐,你拿着那朵花已经有一会了,这花汁你到底沥不沥呀?” “现在就去,你也别闲着,将剩下的花都归好类,我一会回来理。”苏方沐说罢就拿着一篮花料走了。 留下吟娥一个人郁闷的看着早已在一盏茶之前就归好类的花料,无奈摇头。 “苏方沐~~”长离跑到工坊里,对着苏方沐笑的一脸灿烂。 苏方沐却整个人如遭雷殛,“长……长离……”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看到长离颇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昨夜捅破了一层,她们的关系在本质上进了一步,现在的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质的更严重了。苏方沐有些不敢直视长离,现在的长离五官虽然仍然稚嫩但是该长开的已经长开不少,再加上昨夜的情迷,现在苏方沐生怕自己看了长离会干出些什么来。简而言之就是苏方沐现在看见长离就会失控,无措。活像一个有了心爱姑娘的毛头小伙。 “苏方沐,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摘了好多蘑菇,你转过身来看看呀!”长离嘟了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啊好。” 苏方沐闻言便转过身去,却不料长离早就已经靠近了她,待她一转身直接蹦了个高,在苏方沐的脸上重重落下了一个吻。 第51章 人间五蕴生阴魔 “长离!你做什么!”苏方沐又气又急又羞又恼,百感交集的她狠狠赏了长离一个脑啵。 “啊!苏方沐你为什么要打我!”长离抱着脑袋委屈的喊。 第93页 “你还问我为什么打你?你不是说你采了蘑菇吗?小小年纪学会骗人了?还有,刚才这个,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学这些坏的!” 长离一听就郁闷了,梗着脖子不怕死的解释:“我没有学坏啊……这些这些苏方沐以前不是也对我做过吗?苏方沐你昨天晚上不是还——” “不要提昨天晚上!”苏方沐喝断了长离的话。 “蘑菇在这里。”长离嘟了嘴有点委屈,蹬蹬蹬的跑走又蹬蹬蹬的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篮蘑菇。“苏方沐你看,我一早起来就去采蘑菇了,我想吃蘑菇,但是吟娥不给我做,我就打算自己去采然后让弈楸大哥做给我吃。” “弈楸也会做菜么?”苏方沐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弈楸大哥做菜可好吃了。哦对了!苏方沐!!”长离突然有点神秘的靠近了苏方沐,吓得苏方沐连退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苏方沐不淡定了。 “我我没有要做什么呀?”长离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她觉得今天苏方沐不是一般的奇怪,继而她联想到了那件事。 “苏方沐!你该不会也被那个阴魔米分影响了吧!”长离恍然大悟的样子。 “阴魔米分?什么阴魔米分?” “就是阴魔米分呀,弈楸大哥和我们说的吟娥那柄扇子上的阴魔米分!” 苏方沐心下一凉,果真如此。“你仔细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那天不是让我想个法子让吟娥把那把扇子给我让我检查检查吗!我帮她摆平了那个李婆娘!吟娥就真的把扇子给我看了!”长离一脸生动的就要说她是怎么巧舌如簧气得那个李夫人火冒三丈的,就被苏方沐一脸不想听的表情打断了。于是她只好直接说重点,“弈楸大哥和我说,之所以我昨天会那样对你,是因为我的手指上沾了阴魔米分。”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把苏方沐吓得一愣,“你说什么?弈楸和你说……弈楸怎么会知道你昨天昨天……”昨天和她亲了的事情!!!! “我把事情和弈楸大哥说了呀!就是我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人有点难受,从手指上一直痒到心里,当时脑子里别的什么都没有,都是苏方沐你!”长离一脸认真的和苏方沐解释,“然后我听到你叫我,我就走出来了,然后苏方沐你不是还扔掉了书吗?然后我就爬到床上来了……啊!!苏方沐你不要打我呀!!嗷!!!苏方沐!!!!” 苏方沐又气又恼,她抄起一把木椅就开始追着长离揍,她没想到,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她原本以为昨天晚上长离什么都不知道,却原来长离记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嗷嗷!!苏方沐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春阳总是最多姿的,伸手遮腕就可以看到那七色的光圈随着眼睛转动。小小的工坊里,花料花汁瓶瓶罐罐凌乱着还没有人去收拾,追闹时被打翻的一篮子蘑菇正静静的躺在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地上,诉说着它们的主人此刻的无忧和幸福。 “也就是说,九婴在吟娥姑娘的鹊翎扇上留下了阴魔米分,从而令吟娥姑娘情思炽烈难以自拔”弈楸皱着眉,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桌面。 “这个九婴当真心思阴狠,竟然对吟娥使出了这么卑劣的手段。”苏方沐抓紧了袖口布料,心中疼的发抖。 “那我们要不就把她那把扇子弄走吧!再这样下去她会疯吧!”长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出声提议。 “不可。”苏方沐想也不想就出言否决,“吟娥视那把扇子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我亲眼看见她为了那把扇子不被马车踏坏,不顾自己的性命把那把扇子护在自己怀里。若是我们取走了这把扇子,恐怕她再也没有安生日子了。” “这么严重啊!”长离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正是。”弈楸点点头,贊同苏方沐的话,“阴魔诞生于人间五蕴之中,阴魔米分素来便有使人□□,爱欲速涨的能力。人若是粘的少些,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能够渐渐淡去,若是粘的多了,就会如同罂粟一般令人上瘾,甚至遁入魔障。鹊翎扇中的剂量一定不少,更何况吟娥姑娘已经将那把扇子带在身边有一段时日了。若是一下子就把它从吟娥姑娘身边拿开怕是会要了吟娥姑娘的命,清则也会让吟娥姑娘神智不清啊。”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究竟要怎么办啊?”长离郁闷的嘟嘴。 弈楸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倒有一法。” “什么法子?”苏方沐期待的往前探了探头。 “就是让吟娥姑娘用情的对象转移,令她对另一个人动情。” “这怎么行啊?”长离不同意,“这样和她对九阳这样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入魔么,只不过换了个对象而已。” “吟娥姑娘还未有丈夫,若是可以让吟娥姑娘把这份情愫转移到另一位好人家的公子身上,那么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不是么?”弈楸转头徵询苏方沐的意思,毕竟他不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家眷,只有提建议的资格,最后拍板的还只能是苏方沐。 第94页 “就依弈楸所言吧。”苏方沐摇摇头,“只是这夫君一时半刻又岂是那样好寻的。吟娥才情样貌皆不输那些名门贵媛,自然不能委屈做妾。罗城虽大,但是好人家未娶妻的公子又有几个,再加上人品样貌皆好的更是一只手便可以数过来。再加上要和吟娥两情相悦更是难找。” “这样吧,苏姑娘莫急,这件事我去问问主人有什么办法吧。” 岐山迎凤台 “神君,请容属下为神君检查伤势!” “不必了。”监兵苍白着嘴唇咬着牙撕开右手箭袖,露出右臂上狰狞的伤口,然后左手运法为自己疗伤。 “监兵神君!监兵神君!”岐山的小仙童又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急忙朝迎凤台上奔来了。 “何事?”监兵面对这些可爱的小仙童还是会略微放柔些语调的,生怕自己把这些小仙童吓的摔下迎凤台去。 “苍海龙宫的孟章神君送来了信。”说罢,那小仙童从衣襟里摸出一封大大的信恭敬的双手呈给监兵。 监兵接过立即打开信笺,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不过片刻她的神色便异常严肃。 身边的副将跟她日久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于是他挥退小仙童,然后半蹲在监兵身侧,压低了声音问,“孟章神君说了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与那朱厌勾结的正是十魔之中的阴魔王!”监兵一双英目烁烁生寒。 “阴魔王?!”副将霎时间便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也就是说,这朱厌并不是自己冲破的小次山封印而是那阴魔王的相助?” “朱厌心术不正,外加修行杂乱,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仅凭一己之力便冲破陵光的封印,震碎赤铜铁链。当初我便生了疑心,只是那是局势大乱,没有闲暇去细思其中内情。现如今果然是明了了。”监兵手上生力将那封琉璃所制的信笺震了个米分碎。 “这……”副将被他神君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了一下。 “怕什么,孟章难不成还会因为一个信笺杀了我?”监兵不屑的看着他。 “不不不,属下只是在想我们接下去该如何应对。” “孟章在信上说他已经动身前往魔界了,只是岐山这边,怕是只有等陵光回来,才能平息了。” 监兵持枪面南而立,夕阳的余晖将岐山的云海染成了暗金色,她极目而视,心中一时迷惘。在那茫茫的云海之下,滚滚红尘之中。那个人,正在经歷些什么呢? 人间,罗城 苏方沐这些时日一直在冰人馆替吟娥寻找如意郎君,她自认没有好好照顾吟娥,想要替吟娥好好寻一门亲事,这样也可以略微弥补一些七年的亏欠。 罗城的冰人馆十分尽职,不出几日便替苏方沐寻到了一大批资料,都是罗城和周边城镇配得上吟娥的青年公子的资料。苏方沐坐在案前,用推了十多笔胭脂花米分的单子空余出来的时间替吟娥挑选可行的夫家。 “姐姐。在忙吗?”吟娥不知何时端了一盅红枣银耳站在了苏方沐案前。 苏方沐明显没有料到这个时间吟娥居然会进来,她顿了一下向妹妹道了谢,然后接过红枣银耳羹小小的尝了一口,点头贊道:“吟娥的手艺又进步了。” “姐姐喜欢就好。”吟娥笑着道:“以后吟娥每日都替姐姐做,好不好?” “吟娥?”苏方沐略微觉出些不对,“吟娥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今日……” “其实我都知道的。”吟娥淡淡道。 “你知道什么?” “阴魔米分……我知道的。” 第52章 连华番外二飞羽赤裳耀明光(上) “收拾好了吗?你再磨蹭下去,我今日的事务又要完不成了。”逸寥无冷冷的看着趴在地上给那些写满了天文地理的案卷分门别类的郁连华。 “就好了就好了!!”郁连华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但是仍旧加快不了脑子转动的速度。这一类的知识在她脑子里一直都是短板。但是迫于逸寥无的淫威她只能装作更快速的在整理东西,哪怕脑子里的浆煳越搅越煳。 这点小把戏逸寥无看的清楚,她还知道她自己一直是郁连华最害怕的仙神。她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个有点傻傻的女孩,在她看到第一眼之后就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郁连华内心坚韧,但是神经有点粗,不是一般的粗,这一点一直是她之前晋升的绊脚石。现在好不容易略微克服了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子久了,老毛病总有犯的时候。 “有何不敢?!” “拭目以待。” 这不,她只要一不在,这个郁连华就能惹出事情来。好端端的去参加什么陵光神君的宴席,参加就参加了,说什么闲话,打什么赌呀。这下可好了,几杯酒下肚再被那个清营襟一拐,立刻就掉到了坑里。问题是这个傻女孩自己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坑里。 看着郁连华壮志满满的下了凡找到了百草仙子转世,翳逸寥只觉得心不是一般的累。 这个百草仙子的冷情在天界那是众口纷传的,唯有这个傻乎乎的月中白帝夫人不知道。逸寥无不放心,平生第一次草草处理完事务后立即召来赤云循着郁连华的路径也下了凡。 第95页 她看到那人傻乐着跟在那个现在叫“藿香”的女孩身边,端茶递水。不觉捏紧了拳头。堂堂月中白帝夫人如此殷切的服侍一个被贬谪的仙人成何体统!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太可笑,因为控制住她自己的原因居然是想要郁连华能够赌赢。 她趁着郁连华去给藿香取泡茶的泉水之际,进了藿香的小茶摊。 “这位姑娘,想来壶什么茶?”藿香轻轻浅浅的笑着问。 逸寥无看着这抹笑容只觉得噁心,这个人的笑根本达不到她的内心。同样是不喜欢多笑的人,她宁愿不笑也不愿意笑的如此噁心,如此虚假。而这个人却可以每时每刻都笑得这么恬淡笑的这么令人生恶。 而这抹笑意,郁连华喜欢。 逸寥无垂下眸子,她知道郁连华已经喜欢上了藿香,于郁连华,这早就不是一个赌约这么简单了。 “清水即可。”逸寥无轻启薄唇。 “姑娘稍等。”藿香不多时便取来了一壶清水。“姑娘请用。” 逸寥无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有话对你说。” “我与姑娘素未平生,有何话可说。”藿香笑着拒绝。 “我让你坐下!” 逸寥无广袖一拂,藿香只觉面前赤光一闪身体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跌坐在了逸寥无面前的位置上。 “有什么话请说吧。”藿香平復下心情,继续扬起清浅笑容,不卑不吭的问道。 “我要你娶你身边的那位白衣姑娘。”逸寥无冷冷地道。 “姑娘莫要说笑,我是女子,怎可能娶别的女子为妻?”藿香不惊不恼,淡淡回应。 “我要你娶她。”逸寥无一掌拍在茶桌上。哗啦啦几声,一张好好的茶桌倏然变成了一地的木屑。茶摊中的客人见到这番情形立刻逃得一个不剩,生怕惹怒了这个可怕的人。 藿香明显被这架势有些唬到了,但她很快就恢復如常,仍旧挂上她招牌似的笑容,“我可以娶那位姑娘,但是也得那位姑娘愿意才行吶。” “这点就不必你费心了。”逸寥无言落,再也不想看见藿香脸上烦人的笑,转身就离去了。 深居简出的青帝夫人隐娥珠对逸寥无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一只盛着清水的青玉杯递到了逸寥无面前,这是青帝夫人的待客之道。逸寥无端起杯子继而又放下。 隐娥珠微微侧了头,目露不解之色。 “连华……要成亲了。”逸寥无淡淡道。 隐娥珠点点头,听着逸寥无继续说下去。 “娥珠……你说我该去看看她吗?”逸寥无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逼着藿香娶郁连华的是她,现在疼的心肝都在颤的还是她自己。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隐娥珠听了沉目思索片刻,起身取来了装着一套青玉茶具的盒子,递给了逸寥无。 “这是……贺礼?” 隐娥珠笑着点点头。 逸寥无伸手接过,暗淡天光从窗棂中透入,在青玉的茶具上笼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轻纱翻卷,一室无声。 人间 藿香的茶摊早就在这座城市消弭了踪迹,因为她与郁连华再也难再这个城市久居了。两个女子成亲在这个世道根本不可能为人所容。她们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只能换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藿香,没想到你真的愿意……”郁连华望着她今生的夫君,一脸幸福的与藿香一起推着推车,走在阡陌道上。 “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藿香淡淡道,似乎是感觉到了郁连华略显失望的目光,她又启唇道:“一辈子同你一起过,其实也不错。” “呵呵~~”郁连华开心的挽住藿香的手臂,亲昵的将脸在上面蹭了蹭,“我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藿香没有回握她的手,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已经快暗下的天光没有说话。 “我们要去哪里办喜事呀?”郁连华期盼的看着藿香。 “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那我们什么时候办呢?” “就今夜吧。” “啊?这么快呀?”郁连华睁大了眼睛。 “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好!” 逸寥无看着两人越行越远的身影,降下赤云落在了她们将要行至的地方。她广袖一拂,平地起高楼。赤光一现,红灯悬樑檐。 这是她送给她们的新房,在正堂中间的那张桌子上,摆着她带来的贺礼。 红烛高照,郁连华第一次穿上红嫁衣的样子,逸寥无没有去看,她也实在不想看见。脑中曾经无数次想像过那终日一袭白衣的女子偶然穿上一身红衣会有怎样的风情艷色,却没有想到,那人第一次穿上红衣竟然是为了嫁给另一个人。 是夜,大雨滂沱。 逸寥无变出的新楼暖阁内,不知是怎样的柔情旖旎。而逸寥无就在离那温情唯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湿透了她那一身朱华凤落飞羽裙。 有什么好难过的,原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去成全那个人,现如今那个人心愿成真,自己又有什么好矫情的。此番光景,当真可笑。 第96页 逸寥无心中万分鄙视自己,却仍旧挪不开步子。她残忍的想过,现在就重新那张灯结彩的新房,扫去那案上摆着的红烛,一掌噼死那该死的谪仙罪人,将那个人儿牢牢的锁在自己怀里,不容得他人觊觎。 可是那样一来,她会不会恨透自己?那样一来的话,是不是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呢? 逸寥无觉得头疼欲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只觉得一瞬间心乱如麻。拢在□□之下的素手不时的颤抖,不是因为寒雨凄冷,而是因为她的心现在冷的如同一块冻到极致的冰,极冷极脆,只需轻轻一磕,便能米分身碎骨。 月中赤帝夫人殿 清营襟何时见过这样的逸寥无,她指着逸寥无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就不怕笑死过去?”逸寥无缓缓脱下身上湿透的丹蕊玉锦帔,语调冷的像冻了一夜的雨。 “哎呀呀能见到堂堂赤帝夫人被雨淋成这般模样,死也不亏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营襟仍旧可恶的笑着。 逸寥无嘴角抽抽,也只能任她继续笑,自己转入屏风后开始用术法处理衣服。 “哎,别嫌我多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郁连华那个小蠢瓜呀?”清营襟笑的一脸邪恶。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吶吶吶,你不反驳,我可就当你是喜欢她的了啊!”清营襟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逸寥无用术法弄干了衣服,正在一件一件重新上身。 清营襟背对着屏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人啊就是个闷葫芦,平时嘴巴比谁都毒,一旦用起情来又比谁都深。偏偏又不会说出来。”清营襟抿了一口酒,转过头正看见逸寥无仪态万千的走出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成亲,这滋味不好受吧。” 逸寥无的回答是一道扎向清营襟的光针,清营襟侧身躲避,那道光针堪堪从她侧脸飞过,失去了攻击目标便化落在空中。 “下手别这么狠啊,哎不是我说你,你这脑袋也真是不够用。你就因为郁连华喜欢藿香,就逼着藿香和她成了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藿香对郁连华不够好呢?万一这个藿香娶了个妾呢?咳咳好吧,这个应该不可能,但是她不喜欢郁连华是肯定的啊,这没情没爱的,小日子过得怎么可能顺熘啊。”清营襟话未说完,逸寥无早已不见了踪影。 “唉,一群痴人。”清营襟摇摇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第53章 连华番外二飞羽赤裳耀明光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在逸寥无在天河边犹豫了几天再下凡之时,正值藿香的死期。 她看到郁连华双眸通红,含泪拉着藿香的手。逸寥无突然觉得这个情景好刺眼,因为那个人那双颤抖着的手,曾经在一块名曰“三生”的巨石上刻下过两个名字,一个是那个人的名字:郁连华,而另一个名字不是她。 “来世…我可以寻到你的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逸寥无听到她此生最爱的女子在期盼着和另一个人能够成为生生世世的夫妻,心头勐地一疼。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当初的行为有多愚蠢。 其实她和她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开端,是她自己吓坏了她。后来她完全可以不去找藿香,完全可以不做她们的媒人,完全可以让她输了这个赌约,也不至于让她输了她的一颗真心,也让她痛入骨髓。 然而这一切都如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做下了,那么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逸寥无抬起手想要抚摸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子,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法将手放在她的发顶上,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逸寥无,今时今日,你有什么资格碰她?是你害她至此,是你将她的一颗真心捧了上去让他人无情践踏,你害苦了她,亦害惨了你自己。 她不自觉的现身在这病榻之前,郁连华没有感觉到她的到来,而藿香却看到了她。 “来世,你还是灵素兰,而我再也不是藿香了。” 这是藿香生前最后一句话。不知是为了逸寥无所说,还是为了她自己所说。 但这是逸寥无从她嘴里听到的最顺耳的一句话。 郁连华无疑是执着的,她寻着藿香的转世。而逸寥无暗暗随在她身后,在无数个凄冷的夜里,郁连华因为线索断去而无助哭泣之时,她都默默的陪伴着她,之时那个兀自哭泣着的人并不知道。 就像现在,郁连华正埋头苦苦整理着她并不了解的一堆资料,浑不知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正投在她的身上。 这次郁连华来帮她整理资料,是为了还她帮她找到獓骃在三危山上洞穴的人情。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藿香……不这一世她叫苏方沐。 不过这一切与她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郁连华的夫君已经不復存在。 “你看看这些,这些我已经收拾好了,不知道有没有错误的。”郁连华抹了一把脸,将一沓收拾好的资料放在了逸寥无的书案上,正要继续去收拾,却被人拦腰抱起。“你!!” 逸寥无破颜一笑,“累了吧,去我床上歇歇。” “那剩下的资料我还没收拾完呢!!”郁连华十分难以接受突然变得这么温柔的逸寥无,挣扎着想要下来。 第97页 “你收拾的那么慢,我等不及了。” “我我不要欠你人情!”郁连华不满。 “连华……”几句话只见逸寥无便将郁连华抱到了帐前,轻柔的把怀中的人放到床上,替她脱去白珠四出龙锦帔,解下素羽鸾章飞华裙。“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 “你……”郁连华睁着眼睛忐忑的看着替自己盖着被子的人,却被那人用手掌敷住了双眼。 “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一会我喊你起床。”言落,逸寥无放下重重赤色锦帐隐去了身形。 天河宴,是天界的仙神每值金星曜日之际便会举办的宴席。因为这个宴席并不是十分隆重的宴席,单纯的来讲这是天界一些有品级的相对较为年轻的仙神的聚会,故而略显轻松,大家一般都会在此欢饮达旦,兴尽方归。 天界虽然不似人间繁杂,但是明里暗里的绊子还是会有几个修行不够的使出来。这不,风仙封姨就是一个修行不够的。 “我听闻郁妹妹同百草仙子在凡间的转世关系匪浅,见妹妹今日红光满面的,定是那百草仙子如今过得不错吧。” 这话明白的都听得出来,是在暗讽郁连华与被贬谪凡尘的百草仙子结成连理之事。虽然说仙人结合是天规不容的,但是由于百草仙子身份实属特殊,再加上郁连华也没有真的和她发生过什么,更没有因此疏忽了自己的职责。所以这件事也就打了个擦边球,擦着这天规也就过去了。最严苛的女魁星也没法责她一笔。但是这件事情在天界确实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 这宴席上,郁连华是新晋的神女,简而言之就是资歷算低的,而这封姨的年资又是极高的,故而此言一出,附和者有之,默默不言者有之,却无人敢反驳。 郁连华气得略鼓了些脸,也因为资歷所限,不敢妄生枝节。其实这封姨也是趁着这天河宴一般五帝夫人只会来她郁连华一个,这才敢放肆。 “百草仙子好端端的在百草药海同百药仙子研制断肠草,本座怎从未听闻她在凡间转世?” 天际赤光一现,一个身影踏着赤云而来。身衣丹蕊玉锦帔,一袭朱华凤落飞羽裙,正是五帝夫人之一的赤帝夫人逸寥无。 “赤帝夫人。”宴上资歷皆浅的仙人起身行了个礼,就连那封姨也低了低头,以示尊重。毕竟除了黑帝夫人任时最长,就数这赤帝夫人了。 “风仙今日不随着女魁星夫人,独自来着天河宴凑什么热闹?”逸寥无的舌头毒在天界是出了名的。这话说的极不尊重,但是出自逸寥无之口,那还算是尊重的。 封姨听罢心中再难平復,但也碍着资歷不及逸寥无只得低了头忍着。 “你方才说百草仙子在人间转世,可是百草仙子明明好好的在仙境之中。身为风仙,出口之言无凭无据,不责上一笔岂能服众?”逸寥无冷冷的朝着南面横了一眼,见那边毫无反应,声音冷下一分,“女魁星夫人!” 终于南面红光一现,女魁星飞来,在风仙眉心责了一笔。这一笔需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褪尽,它在天界不仅代表着责罚,更是一种耻辱。 逸寥无这才满意的拉了郁连华的手,让她随她载上赤云,“天河宴年年都有,今年这个时辰不好,你别待着了。” 言落,驾着赤云消失在了天际,独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仙人,和一脸怒意的风仙。 “逸寥无……”郁连华有点吶吶的喊了这个令她害怕了许多年的名字。 “我在。”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来。刚才……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逸寥无不想承认自己脸有点烫。 “今年这个时辰不好啊?”郁连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啊?”逸寥无有点反应不过来。 “噗。”郁连华掩唇偷乐,“不是你说的,今年这个时辰不好,让我不必待在天河宴上的么。” “刚才那个时辰不好……”逸寥无破颜一笑,“现在这个时辰,正好。”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我知道你不会忘记凡间的那个人,但是我可以等,等到你发现你望着凡间的时候身后还站着一个我,等到你愿意放下过往接受我的那一天。 反正这天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来日方长。 ————飞羽赤裳耀明光·完————— 第54章 忽见陌头杨柳色 “你知道?”苏方沐手下一松,一张画像因着画轴的重量掉落在散乱的桌案上,惊得案边烛光闪了一下,一瞬明灭恍惚了她的眼睛。 “是的。”吟娥坐在苏方沐为她搬来的椅子上,信手取来了一副画卷,画卷上的男子双目清明,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她微不可察得嘆了一口气,她那血脉相连的姐姐可真真是为了她下了血本。罗城的名门公子不少,可要找一个不嫌弃她出身的人谈何容易。而这些画卷资料看得出来是用心筛选过的,冰人馆中介价位惊人,她的姐姐竟愿意为了她将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血汗钱砸到那窟窿里去。 第98页 “其实姐姐不必太烦忧,吟娥这辈子就算是陪着姐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瞎说什么。”苏方沐蹙紧了眉头,“你韶华正好,才貌皆不输罗城的名门贵女,怎能孤老终身呢。你品性德行样样都好,就算是曾经流落秦楼楚馆也未有真正堕落。那些看不上你的人是他们自己没福气。”苏方沐轻笑着拉过吟娥的手,亲昵拍拍,“你放心,我多去跑几趟,多砸些银子下去,一定能为你挑到一位能够託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姐姐……”吟娥向来清素如霜的眸中润出了些水光,恰如水中望月,娟美如画。苏方沐看了怎能忍心,一把将她那受了七年苦痛的妹妹搂在怀中,一只手像娘亲一般抚上她的后颈,轻轻抚/摸,令人安心。 “别哭呀。” “姐姐……那姐姐呢?姐姐可有相悦的如意郎君?”吟娥轻轻推开苏方沐的怀抱,双手撑在苏方沐的肩上,泪眼楚楚的看着她。那目光似有穿透力,似乎就这么看着,便能看到一个人心底的最深处,那些藏在心里暗处的不可见于人前的情愫,都将在这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我……已经到了这般岁数,恐怕是嫁不出去了的。”苏方沐下意识的躲闪着吟娥的目光,“有谁会愿意娶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呢。” “怎么没有?”吟娥扳过苏方沐的身子,郑重说道:“论起才貌,姐姐难道就比我差?姐姐虽已二十岁,但是样貌与那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又有何差别!看不上姐姐的男人才是没福气!” “吟娥!”苏方沐无奈的想要制止她的话。却不料吟娥说了一句令她没法作答的话。 “还是姐姐根本从未想过要嫁人?” “吟娥……”苏方沐愣愣的看着吟娥,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妹妹,似乎心里头的秘密也是二人皆知一般。 “是因为长离吗?”吟娥深吸一口气,起身俯视着坐在案前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的苏方沐。“是因为长离,对不对?” “吟娥……” “姐姐喜欢长离,对不对?” “……” 苏方沐薄唇轻颤,却终是说不出一句话。她目光中的躲闪之意再明显不过,一双长睫如同墨蝶轻扇的翅。吟娥发现了,这潜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能拿与人前的秘密,终于被另一个人发现了。 “长离,你怎么在这里?”弈楸捧着几卷刚从冰人馆取来的肖像画卷往这里走来,本想将这新寻来的肖像画卷给苏方沐看看,却见看见长离呆呆的站在苏方沐的门口,一只手半握成拳似敲未敲的样子,不觉发问。 “弈楸大哥……”长离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她想了想,歪了歪头,“弈楸大哥,你来找苏方沐吗?” “正是。”弈楸将怀里抱着的画卷拿给长离看,“这些是冰人馆新交给我的罗城公子画像,我看着有几个相貌堂堂,长得委实不错。又听说剩下的几个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人品才气都是上等的,一时难以抉择,便统统拿来让苏姑娘亲自挑选。” “啊?苏方沐挑选这些干什么?”长离更迷茫了。 “自然是苏姑娘在择选夫婿啊。”弈楸温和的笑着解释。 结果就是长离脑中炸开了。也不怪长离不知道,苏方沐没有与长离说过最近在为吟娥选亲的事情。所以弈楸提起这事的时候,长离第一个反应就是:苏方沐要嫁人了! 长离气鼓鼓的看着门上的雕花,心中疯狂的腹诽着,很好!!很好!!苏方沐你嘴上说着喜欢我,要陪我,手上却在选你未来夫君的资料!!你你你你简直始乱终弃!!!长离想到她前些日子在城南戏楼下听得那一出《侧美案》,突然觉得苏方沐就和那个被砍了头的陈世美一样一样。 “哼!” 看着长离鼓了气愤然离开的样子,弈楸有点摸不着头脑,苏姑娘替她妹妹择选夫婿,吟娥姑娘正待出阁,这分明是好事,长离为何有些不高兴呢?难道是因为吟娥姑娘与长离实际年龄相仿,长离觉得苏姑娘这是不在乎她了么?唉真伤脑筋。 弈楸胡思乱想着敲开了苏方沐的房门,迎出来的是一脸急切的苏方沐。 “弈楸,方才长离在外面?”苏方沐急急问。 “是啊,有何不妥吗?”弈楸更郁闷了,这今天一个两个这都是怎么了? “长离她……什么时候来的?”苏方沐揪紧了袖口,生怕长离方才将她与吟娥方才那番羞愧难堪的对话听去了一言半语。 “长离好像也不过在我之前片刻吧。怎么了?” “无妨。是我多虑了。”苏方沐略微松了口气。 弈楸突然想起了来意,他把手中的画卷往苏方沐手上一递,“这是冰人馆方才送来的,我挑了一些,发现这次的竟然都不错,一时难以筛选,就全部取来了。毕竟我是个男人,不如你们女儿家细心,能辨人。” “啊这些暂时都不必了。”苏方沐说到此处,面上带了些喜色。 “莫非苏姑娘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弈楸看到她这般模样想着应是已经有了合心意的,连忙对着吟娥拱手作揖,“那在下就先恭喜吟娥姑娘了。” 第99页 “何喜之有,八字还没一撇呢。”吟娥凉凉的道。 “吟娥,弈楸也是好心。”苏方沐听吟娥这般说无奈转过头,略带责备的口吻责了吟娥一句弈楸知道吟娥的脾气,他倒也心宽没有放在心上。“是是是,是我失言了。诶对了,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有幸得到二位姑娘的青睐?” “是齐掌柜的次子齐严公子。据说这位齐小公子从小便嚮往能够仗剑惩恶过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日子。性子英豪阔达,向来不屑世俗目光。并且有一回吟娥在噙香楼赛诗,碰巧那位齐小公子也在,对吟娥的映像十分不错。正巧后日就是灯会了,我打算明天一早便托冰人馆去打点一下。约齐小公子先出来见一面。” “这……吟娥姑娘与那位齐小公子并未定下婚约,这要是提前独处怕是有些不妥吧?”弈楸毕竟这一世是守礼的读书人,苏方沐的打算让他觉得略微有些不合适。 苏方沐知他心中所虑,浅浅笑道:“弈楸放心,这点我有数的。届时花灯节上,我会先将齐小公子请上定好的画舫谈一阵子,让吟娥坐于屏风之后。倘若吟娥满意再令他二人相见。这样一来不让齐家觉得我们轻浮,二来也不至于过分拘束于繁文缛节,令齐小公子心生厌意。” “如此确是甚好。还是苏姑娘心细如尘,安排妥当。”弈楸贊同的点点头。 吟娥看着相谈正欢的二人,却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融入不了那喜气当中,明明是选中了一位对自己有意,听来也确实很不错的名门公子,明明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就可以有一段预期美满幸福的婚姻,有一位可以託付终身的良人。可这心中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难道还是阴魔米分在作祟吗?一定是的。若不是那万恶的米分末,她怎会对那个阴狠到已经到了永世难以翻身的地步还对她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的人念念不忘。一切血腥的调/教和虐待都如风逝去,就算是偶然间想起来也会瞬间消失在脑海,无影更无踪。然而那些难得温馨的画面却成日萦绕在她的心头,她赠她羽扇,她为她盘发,她为她画眉,她为她点唇,她为她剪出那玲珑的梨花花钿亲手贴在她的眉心……又来了,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吟娥扶住门框,努力平復自己心头骤然翻涌起来的情思。她清晰的明白这一切都是阴魔米分在作怪,可是她完全抑制不住。人的力量,怎能与魔相抗争…… 长离气沖沖的一脚踹开弈楸的房门,把那伏在案头抄写请帖的弈楸公子吓得差点跳起来。 “长离,你这是怎么了?”弈楸惊魂未定的放下笔,转过身来。 长离一脸阴测测的看着弈楸,从牙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在写什么!” “哦,这个是请帖。苏姑娘要在灯节之夜邀齐小公子画舫一游。”一身坦荡的弈楸就这么把事情在冒着寒气的长离面前脱口而出了。 第55章 今朝灯会旧时节 罗城花灯会,至今已延续了三百多年。罗城本就落于安宁村及省城的出入咽喉,后才发展成为本朝闻名的通商之地。商贾云集,市面繁华,其间的花灯会也是独具特色。每逢上元灯节,街边巷角家家户户都会悬挂上形态各异同,玲珑纤巧的花灯。尤以环绕罗城的护城河岳樊河画舫上的花灯造型最是别致,因此每逢罗城的花灯会,许多年轻的公子和平日深居闺中的小姐少妇都会结了伴租上一条画舫,凭栏听雅乐,蹁跹动霓裳。 罗城的画舫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定情之处。据传曾经有一对互有婚约的男女,因他们的婚姻是幼时指腹为婚的方式定下的,且不同于其他青梅竹马,他们二人从小跟随各自的父母分居异地,所以直到婚期临近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后来二人不约而同的逃婚到罗城郊区的山上迷失了路,又逢雷雨天气,所以二人皆寻到了一处山谷避雨,由此相知相恋。结果后来被各自的家庭寻回不得已才分别。其间他们都只知道对方亦是逃婚于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直至家中安排他们在夫家所居的罗城见面,二人才惊讶发现,原来彼此正是从小便有婚约的良人,真乃天赐良缘。而他们见面定情的地点正是这岳樊河的一艘画舫。自此之后在罗城的花灯会上,每每都会传下一些才子佳人的佳话。虽然虚实难辨,但好歹餵足了少年人的胃口。 岳樊河上的画舫由此也成为了诸多公子佳人定情之地。 上元灯节之时,尚是春寒料峭。苏方沐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玉色的斗篷,配上双耳明珠珰在画舫上凭栏一立,端的是玉颜花灯交相映。 不多时一位眸色清冷,身着檀色华服的公子出现在了岳樊河岸上,苏方沐一眼便看见了他。倒不是因为他衣着华贵,这岳樊河岸上哪会缺华服俊逸的公子哥,这位公子一来到岸边就入了苏方沐的眼,是因为在这岳樊河岸上多是由四五个家丁侍候着的贵媛少爷们,像这位公子一般没有一个家丁侍奉左右,却又衣饰考究举止大方的,腰间还配了一把龙泉宝剑的自然引人注意,他一举手一回眸竟不知已经偷了这岳樊河上多少芳心。苏方沐心下断定,这应当就是那出身富贵之家却独有一股江湖之气的齐小公子了。 苏方沐走上船头,盈盈向那齐小公子齐严行了一个万福,“齐公子有礼了,岸上风大,还请入舫中一叙。” 第100页 那齐小公子倒也爽快,遥遥回了一揖。也不多言便待画舫在岸边停泊便顺着架梯进入了舫中。这画舫是岳樊河上较大的一类,可以容纳十多人,苏方沐为了吟娥特意租了这条有华丽内仓的,想着这么一来也不掉身家。 这画舫上除了设有琴棋书画,还配有八位形容俏丽明眸皓齿的侍女,这些侍女皆是豆蔻芳华。着了一色的淡紫衣裳,梳了一式的双环髻,见着贵客来了齐刷刷屈膝道了个万福,嫩的令人想到春雨方过后柳条枝上还挂着雨珠的水嫩芽尖,嫩黄得像能滴出水来。 不过那齐小公子似是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直直步入了内仓。看的苏方沐心下十分满意,虽未曾谋面,但是初次相见齐小公子给她的第一映像极佳,毕竟这个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诗句里面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仅仅只是存在于诗句里头,真正能够做到的望断古今放眼举世能有几人?而这位齐小公子却可以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屑一顾,不管是否是因为今次他来的目的性太强故而暂时看淡了这些,他这般行径确实令苏方沐十分欣喜。因为不论如何,齐严至少表现出了对将来可能是他妻子的吟娥表现得极为尊重。 “在下齐严,这位应是苏方沐姑娘吧。”一道清澈略显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方沐思绪飘然间齐严已经来至了面前,凑得近了苏方沐愈发心惊,方才只是远远一见,便觉其气质高华身上少有沾染烟俗之气。现在近在眼前之时,惊觉这位齐小公子竟是位肌肤雪白,剑眉星目的俊秀青年。 “正是。”苏方沐点头一笑,眉眼之中越显动人之态,只是她并不知晓。不过她虽不知,这画舫之中却是有人将这一幕看的清楚。 苏方沐领着齐小公子坐在了一面绘着山水的屏风前,招来紫衣小婢为两人沏茶。“齐公子,看这画屏如何?” “一笔勾勒,山水意态。当出自大家之笔。”齐严贊道,而后话锋一转,看着苏方沐笑道:“苏姑娘只看到这画上风光,不知可有亲身去过?” “自然有的。”苏方沐一听他有意说些旅途见闻,便也来了兴致,“小女子幼时曾随家父拜访过一些名山秀水,算是略开过些眼界,不过想来天地之大,河山之阔,小女子所见的也仅是豹窥一斑罢了。倒是听说齐小公子向来喜欢在江湖间行走,想必是博物洽闻吧。” “苏姑娘谬赞了。方才苏姑娘有句话在下十分贊同,这天地之大,河山之阔,你我凡人一生所见的皆是豹窥一斑,既然同是一斑,姑娘也不必妄自言菲。”齐严的话语倒是比苏方沐的还要更为亲和,明显少了几分疏离,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都是一样的商贾出身,苏方沐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其实苏方沐向来也是位傲骨铮铮的女子,何曾有自视低微之感。换做她自己择婿她定不会若此般忐忑,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但是现在她是为了自己那血脉相连的妹妹,她会不自觉的放低自己来为妹妹谋一个光明的前路。这个细微之处旁人都没有察觉,而今却被这个初次谋面的齐小公子看入了眼中,并且婉转的暗示她不必如此放低自己,平起平坐便是。这般待人的细心怎能不令人折服。 苏方沐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绷紧了一天的身心瞬间便放柔下来,她端起一杯沏好的香茶双手呈与齐严,抬眉再笑时已经淡去了一开始的疏离之意。“齐公子性情高洁,方沐以茶为敬。” 齐严许是多年行走江湖,也没什么避讳的。落落大方的从苏方沐的手中直接接过了茶盏,放置唇边轻抿了一口。 紧接着,他眉头一蹙,连忙侧身以袖掩口,“噗——”的一声,刚入口的香茶尽数喷在了那画屏上。 苏方沐吓得赶紧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丝帕为齐严擦拭喷洒在衣袖上的茶渍,“齐公子这是怎么了?!” “这茶……”齐严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只他刚刚饮过的茶杯,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这是……什么茶?!” “这是金银花茶,因初春天尚未暖,而绿茶大多性寒,所以我没有……”苏方沐忙不迭的解释,她总觉得这事情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 “不是——!”齐严挥手立刻打断道:“这哪里是金银花茶!这——呕!!”齐严话未说完竟然扶着桌案干呕了起来。 苏方沐惊了一下,想着这茶定是有什么问题,可是能有什么问题呢?那金银花是她亲自摘选制成茶干的,水是她托弈楸从安宁村附近的那座山上取的清冽山泉。既然茶没有问题……那就是沏茶的人有问题!!神思电转至此处,她立即冷了眸子扫向方才的沏茶的那个紫衣小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气得苏方沐浑身发颤。 “长离!!” “……哎……苏方沐……”等了半晌,那张一直低垂着的俏脸才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缓慢抬了起来,看到这张脸苏方沐简直气得想拆了这画舫! “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苏方沐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小混蛋气死。 “我也就放了点果汁……”长离又把头低了下去,默默的对手指。 第101页 “放了一点?”苏方沐从齿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每样都放了一点……”长离的头更低了。 “长离!”苏方沐看了眼呕的越发厉害的齐严,心中愧疚之意顿生,然而这愧疚之意有多重,对长离的气就有多大。苏方沐一瞬间觉得很累,长离实在是太不懂事。 “说!”苏方沐狠狠拍了一下茶几,一套茶具连同齐严的心都跟着这一掌狠狠一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还能为什么啊!!”长离一咬牙索性也不窝囊了,扬起小脸对上了苏方沐的眼睛。“你你你为什么要找别的男人!!苏方沐你不是说过你要陪着我的吗?你总和我说人不可以说谎话,那你为什么要说谎话!”长离越说越急越说越委屈,不多时两眼就汪出了两汪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去打听过了!女孩子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后就要跟那个男人过了,就不能和原来的亲人有太多的来往…你肯定以后也是会嫁人的不是吗?那样…你就不要长离了……” 苏方沐自打对长离有了那样的感情,现在特别受不了长离哭。长离一哭她就慌了,但是毕竟考虑到还有外人在场,不能这么一下子就算了。所以还是按耐住想要搂住长离柔声安慰的冲动,继续听长离说下去。 长离抽抽搭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确实……十分……尤其……很可怜。 “苏方沐……我也不是不要你成亲,我也希望看到你开心……要是嫁人可以让你开心……那我也会很开心……”长离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要这么快……我还想多抱抱你……多陪陪你……呜呜呜……你不要这么快就不要我……呜呜苏方沐……” 第56章 邻舫丝竹诉吾心 苏方沐觉得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整个身躯就像被钉子定在地上一样,身体里头有一股炽热的火苗在四处乱窜,经过之处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从内心深处腾起,散入四肢百骸。久久方回过神,耳畔桨声未息,竟突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身何在。 长离竟然会有这样的担心。可笑她日日与长离相伴一处,夜夜与长离抵足而眠,竟然不知道原来自己午夜梦回之时骤然涌上心头的那些迷茫焦虑惆怅,长离也是感同身受。她曾经无数次的告诉长离,自己永远不会离开。然而千万次的承诺竟然也消磨不去子夜星移,更尽梦寒之时的凄冷之感。 “长离……”苏方沐颤颤伸出手,她尽量提醒自己还有外人在,切不可太过失态,但是在向那个人伸出手的时候,指间还是无法克制的不住轻颤。那是她的长离,属于她的孩子…… 长离还在哭泣,不同刚才那种默默流泪的哭泣,现在她已经蜷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的让人忍不住觉得她已经快背过气去了。 “……苏……唿……唿……黄呜……”口中再难说出一个正确完整的字音,长离抬起头,努力去抓苏方沐向她伸来的手,甫感受到那温润的触感便急忙握住了,生怕下一刻突然来一个巨浪,掀翻了画舫,冲散了她和苏方沐。 苏方沐被长离抓的很紧,想要挣开实是不易,然而她也不想挣开。她缓缓蹲下身来,看着长离那张每每入梦的脸,与她五指相缠,掌心相贴,就似乎整个天地都被牢牢的握在手心里一般,若是要在这一刻死去也是甘之如饴。 “咳咳……苏姑娘……”一直被晾在一边的齐严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啊,齐公子!”苏方沐这才如梦初醒,一脸歉意的就要起身,不料此时画舫勐地一晃,由于长离几乎是坐在地上的,而且她要高出长离不少,两个人的手又拉的很紧。这一牵一带,苏方沐重心不稳,整个人就顺着长离的方向栽了下去。 “苏方沐!”长离还未完全起身就看到苏方沐直直向她倒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奈何年幼力弱还只有一只空出来的手,那手刚一触及苏方沐的腰就感觉天地一暗,身上勐地一沉,连透气都有些困难。 “长离!”苏方沐见长离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吓得她手忙脚乱快速起身,然后扶起长离连声询问,“哪里磕着了么?还疼不疼?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长离你说话呀!” “我没事……唔……”长离倒吸一口凉气,但是碍于苏方沐的表情看的她心疼,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个让苏方沐安心的笑容,“真的没事,不疼的。” 苏方沐自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哪能信她。顺手就去解她的衣襟想要看看有没有淤青浮起,这时勐地想起这不是在家中,齐严还在身后一直看着……顿时心中大囧,对着齐严深深一个万福。 “让齐公子看笑话了……” 齐严看着这二人的情形,略感好笑。但是他绝对不敢当着苏方沐的面笑出来,他拱手回了个礼,轻笑道:“苏姑娘与令妹感情深厚,着实令人羡慕。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家姐恐怕无暇继续招待齐公子,不如就让吟娥来吧。”话音甫落,吟娥便从那面一笔勾勒的素锦画屏后绕了出来,仍旧是一身恰如月夜流霜的白衣白裳,罩着一件与苏方沐身上一式的玉色斗篷,淡橘米分的色泽为她清冷的气质添了一丝暖意,倒是映了这花灯节的景。眉目盈盈秋水横,苏吟娥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然而当她如此般浅然一笑之时,便如摇乱琼蕊,揉碎骨心,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之情。 第102页 齐严自然也不例外,吟娥出来的时候他便觉眼前一亮。噙香楼的花魁娘子,当是此般姿容。 “在下齐严,见过姑娘。”他拱手作揖,微微欠身。 “小女子苏吟娥,这厢有礼了。”她款款一拜,尽显女儿家的婉转柔情。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罗城的夜还很长。岳樊河上的画舫开始多了起来,舫中瘦影翩跹,桨声灯影,丝竹悠悠,正是岳樊河上最美的景致。 苏方沐带着长离站在画舫船头,苏方沐担心长离刚刚哭过,站在船头容易受寒,便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替长离披上。 “出来的时候也不多穿件衣裳,若是冻着了,我可不会允许你出去玩。”口中虽然说的严厉,但是替长离系衣带的手还是出卖了主人的温柔。 长离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道:“老闆不让多穿……” 苏方沐用一种“你自己自作自受”的眼神看着长离,但是手上还是替她紧了紧斗篷,想让她尽量暖些。 “苏方沐……” “嘘。”苏方沐一指竖在唇前,示意长离不要说话,她看着长离入鬓的长眉,斜飞的凤目,突然觉得今夜的岳樊河并不是因为这些花灯的缘故才如此动人,眼前的如画眉目,才是今夜照亮这岳樊河的最明媚的灯火。 “长离,听到曲子了吗?” “曲子?”长离睁大凤眸,有点不理解苏方沐在说什么。 苏方沐浅浅一笑,伸手指着对面一艘凤首画舫对长离说:“那艘船上,在奏一首曲子。你可有听见?” “哦!”长离明白过来,静下心来仔细听那首曲子,听着听着嘴角不觉上翘,“好听!” “这首曲子,叫做《凤求凰》。”苏方沐的杏眸含笑,转过头来凝视长离,“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颓兮共翱翔。” 长离听得竟有些醉了,面上羞赧。她其实并不明白这诗句中的深意,她只是看着苏方沐那含笑的眸子便觉得整个人就想要陷进去一样。 “长离。”苏方沐捧起长离的脸,“你不必担心我会嫁给别人,永远不必。”语毕,她一记轻吻落在长离的唇上。 长离朦胧之中听到那个拥住她的人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因为苏方沐这一生,只想与你,相守白头。” 第57章 桨声灯影似梦中 “苏方沐……”长离糯糯的声音将苏方沐从一个萦绕着桨声灯影的绮梦中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怔怔看着眼前面色微红的长离,天哪她做了什么?她居然对长离说出来了…… 长离是谁?他们说她是四方神君之一,那她终究是要回天界去的。可自己现在居然对她说了这样的话,且不论长离会不会予以回应,长离听不听得懂还是一个问题。 果然,长离将头歪了一个角度,有些懵懂的看着苏方沐,“苏方沐的意思是愿意陪着长离,不嫁人了是吗?” 长离年幼不识风月之事,虽然在罗城里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已经择好了婆家,但是长离不同,她自幼无父无母,身边只有苏方沐一人。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夫妻,什么是相守白头。 苏方沐唇瓣微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长离却开心的拉住苏方沐的手,一连声的答应着,“好好好!只要苏方沐可以陪着我,什么都好!!我也会陪着苏方沐的!我们相守白头啊!!” 苏方沐无奈地看着长离,手掌中不时传来长离的温度,“长离,你现在不要答应我。” “啊?为什么呀?苏方沐你今天好奇怪,一会要我答应一会又不要我答应,长离被你搞煳涂了。” “长离。”苏方沐蹲下身来,抬手替长离将一缕垂在脸颊的髮丝别在了她耳后。“你现在还小,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我希望,等你再长大一些,或者等你真正明白我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之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不好?” “嗯嗯。”长离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苏方沐为什么这么说,明明就是在一起一辈子的意思,难道这也会有什么歧义?果然大人的世界还是太复杂了。不过想到苏方沐也是差不多她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开始操持家计,照顾自己,她觉得自己应该快快长大,这样才能跟上苏方沐的步子,和她真正的在一起。 邻舫的琴曲仍旧在继续,泠泠琴音不绝于耳。苏方沐清浅笑着凭栏而立,夜风偶来,吹拂起她的鬓髮。 “苏方沐,这个曲子真好听,我去学过来弹给你听好不好呀。”长离兴奋的看着苏方沐。 “好啊。你若是学会了弹琴,有一技傍身,也是不错的。”苏方沐满意的点头。但是心里明白,长离有三天的热度就算不错了,指望她学会这首曲子还不如指望明日百花齐绽来的现实。 “苏方沐……”长离倏然看向苏方沐,惊讶的发现苏方沐的眼中竟闪了些晶莹。“苏方沐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吗?” “我……是高兴。”苏方沐转过头对长离展颜一笑,“我今天,很高兴。” 第103页 岳樊河上,画舫之中。向来是才子佳人定情之地。 今夜月明风清,花灯如海。她立在船头借一曲古乐,对一个已经倾慕许久的人吐了心声。虽然那人年幼懵懂,不知风月。但对于她而言,这一夜是她至今的生命里,最美的一夜。 或许在许多年后,很多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匿无形。白云苍狗,世事转烛。但这个晚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说过的所有话语,都会深深留在她的心底,永不磨灭。 苏方沐和长离一走,舫内就只留下了吟娥和齐严二人。齐严原本落落大方,见到吟娥一来,顿时觉得有些微侷促之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理在作祟。 吟娥看出齐严的拘谨,瞭然一笑。将一杯换好的花茶呈给了齐严。 “齐公子请用茶。” □□美人恩,最是令人难以消受。齐严双手接过茶盏,放至唇边轻抿一口。金银花清澈的芬芳顷刻从口中滑下,润入心肺,沁口余香。正在这时,忽听吟娥开口道。 “齐公子是阔达坦荡之人,吟娥不想欺瞒公子。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公子。” “何事?”齐严的确料到吟娥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开始筹划亲事,但吟娥这么直率的就在他们话还没有说到十句的时候开口提及了这因由是齐严没有想到的。他放下茶盏,双手平放在膝上,认真看着吟娥道:“吟娥姑娘但说无妨。” 吟娥见齐严如此郑重,想着自己的事情有些见不得光,内心起了一层纠结。 齐严看到吟娥面露不安之色,心下瞭然。“姑娘不必勉强。再坦荡的人或多或少也会有些不愿与之人前的事情,有些事情甚至到了亲密无间的人面前也难以宣之于口。更何况你我仅是初次谋面,没有什么欺瞒不欺瞒的。” “不,齐公子。”吟娥听齐严这么一说,更觉愧疚。“齐公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听在齐公子耳中奇诡陆离,但请相信吟娥所说无一字虚假。” “这点信任自是有的。”齐严颔首。 吟娥深吸了一口气,将袖中藏了许久的鹊翎扇拿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一五一十的将她与九娘的事情告诉给了齐严。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告诉齐严这些事情,齐严曾与噙香楼上见过她一面,当时便已有携手之意。所以只要吟娥这边没有问题,这桩亲事绝对能成。而后自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成为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但是吟娥却不愿意利用他人对她的倾慕来换取她的自由之身。 她对九娘的畸恋是阴魔米分促成的,但也不全是。九娘先前虽对她狠辣,但确实也有怜惜她的时候,何况九娘对她的心委实是真。今日这一切,究其因,只能说是九娘身为上古凶兽之一,生性本恶。这不是短短数载就能感化的。所以她虽恋吟娥胜于性命,却亦能毫不怜惜的施出狠绝的手段,毁了吟娥,同时毁了自己。 听完吟娥所说的事情之后,齐严久久不能平復内心的惊涛骇浪。吟娥所言之时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用四个字概括,便是奇诡陆离。 吟娥早已预料到这番情形,对着犹自发愣的齐严行了一个礼,“吟娥知道此事重大,需得给齐公子一段时间考虑。不过若齐公子现在便拒了吟娥,也是行的。” “且慢。”齐严挥开脑中一团乱麻,连忙唤住眼前欲走之人,起身道:“在下想问姑娘一个问题。” “齐公子请讲。”吟娥早已心如死灰,也不惧他问出什么令她难堪的问题来。 齐严双手垂下立得笔直,一双英目逼得人无法与之相视。“吟娥姑娘方才说过,自己其实对那九婴并不是全然无感,也就是说,姑娘对那同是身为女子的凶兽动过心。是么?” 回了家后,长离早就睏倦的缩在了苏方沐为她熏暖的被窝里,眨着一双凤眸看着苏方沐甜甜的笑。 “你从画舫上开始就一直笑,脸不酸啊?”苏方沐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下好笑,俯下身为长离细细捻好背角,“快睡了,再不睡我就把你的弹弓没收,明天不给你玩了。” “嗷我现在就睡,就睡了!”长离连忙闭上眼睛,感觉苏方沐似乎是走了,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不料被苏方沐逮了个正着。 “你的弹弓我没收了。明天给我来工坊帮忙。”苏方沐无情的从长离枕头下面抽走了弹弓,引得长离连忙一脸乞求的抓住了她的衣摆。 “苏方沐苏方沐苏方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就睡给你看!” “你睡觉是给我看的啊?”苏方沐扶额。 “可是我不抱着你,我睡不着……”长离委屈地嘟囔。 “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快睡!”苏方沐虽然心里像含了蜜一样的甜,但是绝对不敢表现出来。长离现在兴奋的很,要是再让她知道她这般闹腾自己心里开心,那可就更难收拾了。 “苏方沐你什么时候睡呀?”长离老老实实的在被窝里躺好,只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苏方沐。 “我在等吟娥回来。”苏方沐疑惑道:“这么晚了,吟娥怎么还未回来呢?” 因为齐严名声在外,苏方沐自然是相信他是一个正人君子,断不会对吟娥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所以便放心的让他们二人独处。但眼下已经夜深了,吟娥竟然还未回来,这就不免让她有些担心了。 第104页 “长离,我出去接一下吟娥,你给我睡觉,不许偷偷起来玩。知道吗?”苏方沐边说边起身到衣架边,取下了她刚悬上去的玉色斗篷往身上一罩,急急下楼走出门去。 正待苏方沐锁上铺子的大门,往岳樊河的方向转弯行去时,两道素色身影在一片灯火阑珊下徐徐往这边行来。 “姐姐?你来接我吗?”吟娥和齐严行到胭脂铺前时遇见了含笑而待的苏方沐。 “劳烦齐公子送家妹回来。”苏方沐对着齐严微微一礼。 “苏姑娘客气了。齐某身为武人,怎能让吟娥姑娘孤身一人回家呢。”齐严笑着摆摆手,转而对吟娥道:“既然姑娘已经到了,那齐某就先行回去了。更深露重,二位进了屋后记得喝杯姜茶去去寒气。” “多谢关心。” 齐严向苏方沐与吟娥拱了拱手,便转身原路返回了。原来他竟为了送吟娥回来,多绕了几条街。 “不料齐公子竟是个心细之人。”苏方沐含笑颔首。 “姐姐。”吟娥突然向着苏方沐跪了下去。 第58章 一抹相思到如今 “这是怎么了”苏方沐连忙想要扶起吟哦,而吟娥却生了根似的不起来。 “姐姐……”吟娥低了头咬着唇,“吟娥今日做了件事,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什么事,你起来说便是。” 吟娥抬起头,见苏方沐面色柔和,她思索着便起了身,这要是再不愿起来,就真是过于矫情了。 “这里风大,我们进去去说吧。”苏方沐拉着吟娥便进了铺子。 合上门板后,苏方沐点明了一盏灯烛放在平日里算帐用的案台上。与吟娥面对面坐下来,白天门可罗雀的胭脂铺子,此时竟有几分萧条之感。然而姐妹二人共对一烛灯火,倒也显得比白日里亲近了许多。也只有这般时刻,她们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彼此说几句体己话。虽然姐妹之情,血浓于水,但是七年里二人各异的生涯,确实让两人之间有了一条看不清道不明难以逾越的沟壑,须得一人先行跨出一步才能再近些。然而一开始当吟娥愿做那个先行之人时,苏方沐竟后退了许步,此时苏方沐愿意做这个跨步之人时,吟娥反倒有了难言之隐。 而在此刻,灯烛的光辉倾了一桌,在两人素来白皙的面容上染了几分暖色,顷刻间,那道隔着两人的沟壑消匿无形。 “我知道姐姐一直在尽心安排我的亲事,为了这个还耽误了不少生意。然而我却……没能好好领受姐姐的一片苦心……” 苏方沐皱了眉,“你做了什么?” 吟娥阖动唇瓣,半晌后她抿了抿唇抬起头,清冷薄情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绝然,“我……我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齐公子……” 此言一出,四下无声。 出乎吟娥意料的是苏方沐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动手。而是整个人僵在位置上,良久都没有动弹。 吟娥有些怕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苏方沐的手臂,满怀歉疚的看着苏方沐,这个为她熬心熬肺希望她过上幸福日子的姐姐,“姐姐……” “齐公子怎么说?”苏方沐微微侧颜。 “啊?”吟娥没有料到苏方沐会突然来这一句。 “齐公子怎么说?”苏方沐重复了一遍。 吟娥惊讶的是,苏方沐的神色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无措和失态,不知道是已经震惊到极致做不出一点反应,还是冷静到了可怕的程度。这一刻吟娥才明白,原来她根本看不透她的姐姐。 “我在问你,齐公子怎么说的。”苏方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一遍没了方才的疑惑感,而是多了一股冷冷的审问之意。 “齐公子,齐公子他说……”吟娥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方沐,一直以来苏方沐都是她眼中柔和温文的长姐,这一下子的转变倒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她现在根本没有适应的空,面对苏方沐她只能快速的将回答说完,“他说他回家考虑一下,需要一点时间。” “三日之后我会去找他。”苏方沐丢下一句话,再也不看吟娥一眼便离去了。 吟娥目送着苏方沐的一片衣角消失在楼道的时候,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然苏方沐刚才的样子极为陌生但是她心中却没有半分隔阂之感,似乎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才真正和她的姐姐捅破了最后一层膜。她似乎明白了苏方沐和长离之间的感情,长离一直都最怕苏方沐,这一点曾让吟娥无比的不明白,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每日温柔笑着的姐姐究竟有哪里可怕。苏方沐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体面,温和,如浸了曦霞的远山轻岚,层层缕缕都泛着柔暖的光晕,令人与之相遇倍感舒心。 而今天,吟娥看到了另一个姐姐。那个人不会有那些温柔却虚假的笑容,给人一种看似清浅却难以摸透的感觉,她是那样的真实。 其实苏方沐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她会为了一个孩子背井离乡,那是因为这个孩子是长离。而对于其他人,就算是利用又如何?为了她的亲人,她的妹妹,她什么都可以做。 吟娥无声的笑笑,桌上的烛火因着窗纱下微微透入的夜风轻轻颤动。在罗城众口纷传,噙香楼的花魁娘子吟娥清冷薄情,玉梨树后素纱帘下,不知道揉碎过多少倾慕之心。而罗城新开的胭脂铺里的老闆娘苏方沐,温柔娴雅知书达理,不过来了一年便已经满城口耳相传,娶妻当如是。 第105页 可又有几人知,其实她苏吟娥清冷外壳下是一片滚烫,而她的姐姐,众人眼中那个对谁都暖暖笑着的苏方沐,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无情之人。 这人世,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屋子里,长离已经安睡,卷翘的长睫在她细嫩的脸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她睡觉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就像一个精緻的娃娃,谁都不敢去轻易碰触,生怕一碰就坏了,碎了。 苏方沐没有入睡,而是坐在长离身边,静静的看着床上人儿的睡颜。 苏方沐心里很纠结,她活了二十年,虽然外人的冷暖死活她从未真正放于心上,但摸着良心讲她也从未做过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但眼下,要想吟娥幸福,不受到未来婆家的轻待,那就势必要想办法将一些不堪回首的真相掩藏下去,那位齐小公子,是她苦苦翻了半月的资料找出来的最佳人选。但是这桩亲事说到底,确实对那位齐小公子有些不公。毕竟这个世上,迎娶一个身心都曾经属于过另一个人的正房妻子,对任何一个丈夫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最重要的是这位齐小公子对吟娥还有倾慕之心,而她们现在却是拿这位齐小公子当做一剂“药”。 “长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苏方沐第一次轻轻吐出了她内心的痛苦,但也是在长离熟睡,四周无人的情形之下。她伸出手想要去握长离的手,在触到被子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手掌是冰冷的。要是碰到了长离没准会把她冻醒,于是悻悻收回了手,将手伸进相互的袖口中取暖。 “三日之后我会去见那个齐公子,我也不知道我会为了吟娥,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长离,其实我也会有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我在做出很多决定之后,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扪心自问,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苏方沐看着长离的睡颜,一行清泪滑下脸颊。 “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多思。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这件事情就是,我为了你离开安宁村。” 我永远都不会承认,涸谷那夜你的一个眼神种下的种子,在不经意间慢慢抽枝生蔓,早已构成了一个牢笼将我困在其间,而我却心甘情愿的沦陷至今,难以自拔。 有些话,我会等到你长大了告诉我你的答覆之后才对你说。若是没有等到你的答覆,那么我或许到死也不会对你说出口。哪怕在你熟睡的时候。 三日之后,苏方沐在她的胭脂铺里,做好了最后一笔订单。喊来了长离,“这些是李夫人定制的乳香蜜丸,切记告诉李夫人,这些香料用隔火熏会更好。她总是直接熏,太浪费了。” 长离歪了歪脑袋,“苏方沐,你平日里不是都说他们爱怎么熏怎么熏,暴殄天物也不关我们的事让我不要多嘴吗?” “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废什么话,皮又痒痒了是不是?”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不要凶啊!”长离郁闷的接过盛香的盒子,问苏方沐,“苏方沐你今天有点奇怪哦!” “奇怪?我哪里奇怪了。”苏方沐对着长离居然有些心虚。 “你今天好多事啊,以前你从来不这样的,是出了什么事吗?你今天打扮好了要出去干嘛呀?”长离不是敏感的孩子,但是对于苏方沐,她总能观察的细緻入微。 “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苏方沐头一回在长离面前呈现出迷茫的神色。 “苏方沐,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送货吧。反正今天货也不多,你之前给我的两盒罗黛是给高小姐的,这香薰蜜丸是给李夫人的,她俩就在一条街上,你和我一起去送,不会耽误你什么事情吧!”长离乐呵呵的仰着一张脸看着苏方沐,目光中满满露着期待。 苏方沐知她并不是不想送货,而是看着自己有点奇怪不放心想要跟着。这点心意让她十分感动,但兹事重大,她还是拒绝了长离,“不用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长离听到这句话就不高兴了,嘟了嘴鼓起脸不满道:“人家是关心你啊!苏方沐你不要总是拿这句话来压我!” 说完,长离就气鼓鼓的抱着三盒货跑出了铺子。只留下苏方沐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铺子里。 “长离啊长离……”苏方沐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原来到最终她还是放不下长离。但是吟娥毕竟是她妹妹,吟娥的事情一旦齐家知道了,再不拘礼数的家族也会心生罅隙,甚至不让吟娥过门。若是连齐家都不愿意了,那这罗城怕是也不会有哪家愿意了吧。毕竟哪家会愿意让儿子娶一个有那样过往的正妻呢?而倘若不做正妻,论吟娥的出身怕是将来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她做的胭脂香米分的生意,见识过太多朱门之事。流落在秦楼楚馆之地的女子有幸嫁入官宦之家,不是忍气吞声的过了一辈子,就是被丈夫当做礼物转送给其他的男人。甚至有些是在一个阴冷昏暗的屋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死时衣不蔽体无人收尸。说到底就是不得善终。 她是吟娥的姐姐,唯一的亲人了。都说长姐如母,这是她不能推脱的责任。她一定要让她的妹妹幸福。齐家重情义,那么她就用命来赌齐家的情义。 长离,你堵着这口气,也好。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绊住你,不会令你为难。等你长大以后,大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不必被我绑在身边。 第106页 那些想要对你说的话,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告诉你。 第59章 当时杯月倾客醉 齐员外的家宅不同于罗城其他有仕家背景富商的家宅,他因少年时在江湖间游歷,颇有几分侠义之气。挣来的银钱有一半是分予了需要帮助的贫民,所以他的家宅去繁就简,以古朴大气的风格为主。 苏方沐站在齐家大门口已经有一阵子了,门外的侍从再三询问,她都不发一言。 终于,齐家的大门缓缓敞开,齐严一身衣饰挺括的从门中出来,见到苏方沐后他连忙斥责门卫,“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竟然让苏老闆一个姑娘家在这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 门卫们心中暗暗叫苦,还是苏方沐出面替他们作了解释。“齐公子莫要怪罪他们,是我神思恍然,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不知不觉竟然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齐严听后更是愤怒,“苏老闆在想事情,你们难道也在想事情吗?不知道先进来通传一声?” “大少爷,我们……”其中一个门卫略略大着胆子想要解释,却又遭到了齐严一通怒吼。 “你们什么你们?错了就是错了,多费什么话。”齐严白了他们一眼,“晚饭之时去后山等我,要是走不过十招今晚你们就都不用吃饭了。” “啊???”门卫们叫苦不迭,要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早就抱头痛哭了。这位大少爷下手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约定之期已至,既然苏方沐已经找上门来了,那齐严也不打算再出门,索性客客气气将未来的亲家姐姐请入室中一叙。 “这是家母最喜的茉莉花茶,苏姑娘请用。”齐严将一杯沏好的花茶推到了苏方沐面前。 齐严这样的态度,竟是让苏方沐顿时有种他已经决定迎娶吟娥了的感觉,苏方沐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齐严居然就这样,干干脆脆的同意了?没有丝毫顾虑没有丝毫嫌弃的同意了? 她接过齐严推过来的花茶,白色瓷杯中,雪瓣玉蕊的花朵因水的沖泡而涨大绽开,在杯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齐严当真是有心之人,只因苏方沐曾告诉过他一句春季宜饮花茶,就记在了心里。 苏方沐端起瓷杯,轻轻吹气。佯装不在意的顺口问了一句,“令尊令堂大人,可在贵寓?” “江南风光正好,他们把家里的生意全丢给我之后就顺着岳樊河去游春了。”齐严有些无奈的笑笑。 苏方沐听闻后不觉露出歆羡之意,“令尊令堂大人的感情真好。” “□□紫阁,比翼白屋。这便是所有凡俗之人最期许的姻缘。”齐严垂了眸子,看不清神色。 苏方沐有些怔仲,她没有想到齐严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倒是免了她先言的尴尬。 “齐公子……” “苏姐姐。”齐严一改之前对苏方沐的称唿,在打断苏方沐的犹豫之后,毅然起身。收起方才所有的懒散之态,笔直端正的站在了苏方沐面前,然后双膝一屈竟对着苏方沐直直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大礼。 这下可将苏方沐吓坏了,她连忙拉住齐严的手臂,想要将齐严拉起来,但是齐严就像是铁了心一般,他早已想好,若是苏方沐不同意,他便不起来。 “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苏方沐见齐严如此,料定齐严定是愿意迎娶吟娥了,但她心思电转,立刻就明白了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请苏姐姐将吟娥姑娘许配给我。”齐严字字认真,然后抬起眸子凝视苏方沐,其中满是真诚。 “这亦是我所希望的呀齐公子。齐公子先起来,我们起来说话。”苏方沐像是怕齐严不信,又补上了一句,“我想吟娥若是知道能够嫁予齐严公子你,亦是欢喜的。” 齐严摇摇头,目光一刻都不敢离开苏方沐,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终是说出了一句令苏方沐险些有些站不住的话。 “不,不是嫁予齐严,而是嫁给我。” 苏方沐跌坐回椅子上,感觉脑中似乎顷刻间被人灌满了浆煳,怎么都运转不起来。齐严,不是齐严?那他是谁?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冰人馆不可能欺瞒客户,何况这里是齐家,那些门卫,不都口口声声喊他大少爷么?他不是齐严,那是齐家的何人? “那……那你是……”苏方沐晕了半天,手心用力握紧了扶手,三日三夜的熬着心力为吟娥的亲事想主意,致使她现在久站一会眼前就开始发花,只得用扶手的硬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听听眼前这位“齐严”公子的解释。 “我是齐焉,亦是齐家的子孙。”齐焉收回了凝视着苏方沐的目光,许是他心中也有些许歉意,不敢再直视苏方沐。 苏方沐吁出一口气,这齐焉想来是齐家的次子,毕竟门卫亦是恭敬称他为少爷。但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那夜画舫与吟娥相约的是齐焉公子你吧?” “是我。”齐焉点点头。 苏方沐笑着颔首,“那又有何不可。与吟娥相见如故的是齐焉公子你,你今日既已提亲,那我便允了你。” “若是……” “只要你们夫妻美满,其他又有何妨?”苏方沐伸出手,想要将仍然跪在地上的齐焉扶起来,但是却发现齐焉得了她的允诺之后仍然不愿起来,不觉皱了眉。 第107页 “若是……我是个女子,也无妨吗?” “你!!”苏方沐惊得想要站起,但是长时间的坐着加上前几夜身体的劳累令她气血亏虚,不能立刻供应,导致她还没起身便已跌回了座椅。 任何夸张的比喻都无法秒回她此刻的震惊,然而一些之前被忽视的细节一下子全部浮上脑海。齐焉比寻常男子更挺拔纤细的身形,略微沙哑清澈的嗓音,近看时细如白瓷的肌肤,英挺中带着柔和的五官线条……齐焉,这个求娶吟娥的齐家公子,竟然是个女子! 苏方沐嘴唇阖动,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原先想好的一切思路手段都被齐焉的一跪打断,而后来涌上的欣悦之情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晴日霹雳全部震碎。 齐焉看到苏方沐良久不言,知道她心中定然难以接受。 女子求娶女子为妻,何其荒唐! 然而这荒唐无稽的言语,正是出自她之口! 齐焉膝行向前,抬首看着苏方沐。目光之中一片坦荡,清澈的不染一丝杂念一般。 “苏姐姐,我知道这些话你现在根本不想听,但我必须要说。吟娥姑娘十二岁做上噙香楼花魁,十三岁红透罗城。那时我十七岁,我的大哥齐严暴病而亡,家里为了躲避一些事情,便让我女扮男装顶替哥哥,开始接手齐家的家业。那日我为应酬,和几个客人约在了噙香楼中,正逢上噙香楼一年一度的诗会。因为起初没什么意思,加之任务在身,我便没有过多留心。待酒过三巡,生意谈妥,我打发走那几个客人之后,噙香楼的诗会仍在继续——” 噙香楼的诗会一年一度,是罗城的盛事之一。因为操办甚隆,加之噙香楼此际甄选出来的姑娘个个才思敏捷,能诗能画。故每逢此时,诸多文人墨客都会慕名而来,畅饮吟诗通宵达旦。 齐焉近来每日都在和一些商贾来往,一有闲暇便被父母压着学习执掌家业,眼下好不容易谈妥了生意,打发走了客户。难得有如此惬意的时间供她玩乐,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但她表现出来的与她内心极重的玩心不符,方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却总喜欢摆出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样子。再加上和她大哥有两年在江湖闯荡的经歷,自以为没人能奈何的了她,为人十分傲慢。 “这位公子请留步~~”噙香楼虽有才名远扬的诗妓,自然也有以皮肉为生的馆娃。娇滴滴的迈着小碎步过来,柔弱无骨的贴在齐焉的身上,眨着她水汪汪的秋水眸乞人爱怜。也不怪她会将齐焉当成男子,齐焉假扮她大哥齐严一点也不费力,她自幼无拘无束,没人让她学习女孩子的那些女诫女德,声音低沉的说话,大步流星的走路从来都是她的习惯。加之她身材高挑,自幼习武英气十足。换上一件男装也没有人会将她当做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娇女。 齐焉冷着脸利落的一个侧身,那女子措不及防的扑了个空,及其狼狈的摔在了地上。她颤着手指用她甜的能腻死人的声音控诉,“你!!你!!” 齐焉被一个不自知的馆娃坏了兴致,随手将端着手中未饮一口的酒盏放在身侧的桌上就要离开,这时候却勐然听得诗会上掌声如潮。原来是那噙香楼的花魁娘子说了一句诗,引得那些文人墨客齐齐叫好。 世上的女人不都长一个样么?噙香楼的花魁娘子又能有什么特别之处。齐焉腹诽着侧身遥遥望向高台,这一眼,却令她几乎咬了自己的舌头。 噙香楼诗会的场地并未选在噙香楼正堂,而是置办在噙香楼后的一个可纳百人的大院子中。此夜清风白露,凉风入怀。那远处诗会的高台之上,正坐着一个执着一柄玉色团扇的雪裳女孩,她颔首而笑,清冷如霜。月色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倾泻而下,令那个女孩看上去就像是下一刻便要羽化飞仙一般,令人想去挽留,再尝尽得而復失之苦。 “刚才那位姑娘吟了什么?”齐焉痴痴的看着台上的人,随手粗暴地拉来一个无辜的书生询问。 “吟娥姑娘方才只是出了个上联,‘杯月倾客醉’。”那书生哆哆嗦嗦的回答,心里猜着哪来的恶霸,这般嚣张。 “杯月倾客醉……”齐焉将这句话反覆咀嚼,转眼看到了方才那杯被她信手置于桌上正倒映着此夜皎月的白玉酒盏,齐焉松开书生,将那酒盏捻在手中反覆细看,然后一饮而尽。 杯月倾客醉,襟风笑人痴。 第60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情之所深,莫夫如是。 齐焉自此之后对那噙香楼中的女孩念念不忘,但是由于她刚开始使用她大哥齐严的身份执掌家业,有许多事情需要慢慢交接,所以那夜过后整整一年,齐焉都没有再见到过吟娥,只是关于吟娥的一些只言片语总能随着罗城的风传入她的耳朵。 一年后她十八岁,她身上迸发出的惊人的能力令所有人都嘆为观止。一个小小的女孩居然在一年之内迅速将齐家庞大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身边有年迈的管家一直在旁帮衬,但是在同龄人里面,尤其是在一群锦衣玉食的公子王孙之中,齐焉的成绩实属非凡。 这一日,齐焉带着一箱南海明珠来到了噙香楼前。齐焉有许多次的应酬都是在噙香楼中,但是吟娥毕竟是花魁娘子,成日住在她的梨阁之中,极少抛头露面。所以齐焉没有一次是见着了她的,并且生意场上哪容的她半分失神,故而齐焉也没有特意召唤吟娥出来接待,风露中宵,相思入骨,也只有她一人默默承受。 第108页 而今天,她甫步入噙香楼中便指名要招花魁娘子。 一箱明珠以赠,只为得见芳颜。这件事情在罗城一时被传为佳话,然而这种风流韵事被齐员外和齐夫人知道了自然不会觉得是趣事。 齐焉再一次连吟娥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齐员外派人捉了捆上抬回齐家,并且关在祠堂,面壁自省三日。和她一起被关的,还有那一箱连打开的机会都没有的南海明珠。 自此之后她的身边便时时跟着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一旦发现自家小姐有异样的举动,二话不说就捆回祠堂里跪着。故而直到今年她年满二十,一力撑起齐家家业之后,她的限制才被撤销。而齐家夫妇也懒得再去管她,毕竟为了齐家,齐焉已经付出了太多,甚至她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披上嫁衣,相夫教子。何况,齐严人死不能復生,齐焉现在的男儿之身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復,齐焉已经到了男子的弱冠之年,再不娶妻恐被诟病,若是她当真喜欢那个名叫吟娥的女子,也且遂了她心意吧。 但是到底齐家夫妇还是难以接受一个女子与他们家的女儿成亲这种荒唐的事情。但也委实再也不能阻止,那便眼不见为净便是了。齐员外遥想自己当年,也曾放舟江湖,仗剑天涯,心有千云万壑。怎的如今却开始拘泥于世俗规则,越发行事迂腐了呢?索性此次撒手一切,携妻子再度远游,想来数年之后再归齐门之时,心中郁结便能烟消云散吧。 “苏姐姐。齐焉所言无一虚假。”齐焉一双英目之中早已蓄满泪水,一动不动跪在苏方沐面前,背嵴挺得笔直,“那年噙香楼中对吟娥姑娘一见倾心的是我,散尽金银也要为她赎身的是我,独立中宵遍尝相思之苦的亦是我。此间情苦,难以尽诉。眼下正逢吟娥姑娘招亲,我怎么可以不来争取一番?” 说着齐焉凝眸而起,郑重其事指着方桌左侧的红木雕椅道:“齐焉虽是女子,但自认不比这罗城中其他男儿来的差。齐焉在此立誓,若苏姐姐愿将吟娥姑娘许配给我,我必三媒六聘,高抬大轿迎娶吟娥,与她举案齐眉相伴一生。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违今日之誓,犹如此椅!”言落,苏方沐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右侧的雕椅应声断作两半。 齐焉噼完椅子之后还剑入鞘,心下暗道不好,这苏方沐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哪里见过这刀光剑影的,唯恐方才那一剑吓坏了她,只得再次屈膝跪在苏方沐跟前,但她目光依旧坚如磐石,以示其信念之坚,不可动摇。 苏方沐听她说了这许久,情真意切实难相拒。更何况吟娥这样的情况,或许嫁给齐焉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但吟娥尚且不知齐焉原为女儿之身,恐吟娥知道了不愿。想了想只得持中说道:“这亲事虽说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为长姐自当为吟娥做主。但是齐……齐姑娘你也知道,吟娥当年流落烟花之地正是我的过失,这七年她在外所受之苦,我想尽力去弥补。所以我实在是不能一人决断。还请齐姑娘待我回家之后将一切告知吟娥,她的终身大事,还是由她自己来做决定吧。” 北冥幽坛 执明捻着一枚嫣红色宝石棋子思虑良久,方落在了一枚米分玉棋子旁。他身侧的暗色海水中侍立着一只庞大的水族。这水族不见其形,只闻其声,轻微的咕噜声不绝于耳,而他的身体则完全隐藏在幽暗之中。 不过虽然它隐在幽暗之中,但是北冥坛上青烛照亮的那一方地它却是看得清楚。散发玄衣的神君身前摆着一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通身半透明,边角略显圆润的暖玉色棋盘上,嫣红色的棋子和浅米分色的棋子纵横交错,正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与血光的厮杀。棋局险象环生,但是这个棋盘和棋子的配色,着实让这北冥的水族心中恶寒。 浑厚低沉的声音伴着海底独有的天然迴响响在了执明神君耳边,“主人,这棋盘可是昨日孟章神君托鲛姬带来的那一副?” “有什么问题吗?”执明正在寻思下一目的位置,顺口将问题重新抛给这水族侍官。 “属下不敢。”水族侍官愣了一下,还是有些忍不住出口,“属下只是略觉孟章神君近来的品好与往日有所不同。” 话虽委婉,但是侍官的内心勐烈一抽,这岂止有所不同,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一想到孟章神君欣喜的将这幅配色跟百花谷产出来似的棋盘封好递给鲛姬的情形,就生生打了一个恶寒。 执明当然明白他这侍官的言下之意,温润一笑置下一子。 “这是阴魔玉制出的棋盘棋子。” “阴魔玉?”水族侍官明显楞了一下。 “阴魔,自人间情仇爱恨中来。它时而无形无影,时而聚成米分末。当这些米分末遇到一起吸收了千百年月华之精后,便会变质成一种类似玉石的物质。” 第61章 嫣红一抹恨情深 “拢翠怡红情最绮,所以这结成的晶玉只有两色,一是翠色,一是红色。”执明轻轻抚摸着那方阴魔玉制的棋盘,颇有感触。 “孟章神君向来喜欢素一些的颜色,这回怎的会选择送如此张扬的颜色?”那水族侍官听执明说这阴魔玉还有翠色的,心下便更加疑惑,两个大男人,怎么说都不适合用这么艷丽的事物啊! 第109页 “如此张扬的颜色,自然是陵光的东西。”执明淡淡道。 “是……是陵光神君的?”侍官的舌头打了个结,在空旷感极强的北冥之下,这个疙瘩显得异常明显。连它自己听来也有些窘迫。 执明唇边闪过一丝促狭之色,然转瞬即逝,面上仍旧一派温润如玉的神色,“原本是陵光的,然而这方棋盘却是孟章在魔界找到的。” “……”侍官完全猜不到执明说的那些究竟有什么联繫,他心里也明白,孟章神君去了魔界,监兵神君留在岐山自顾不暇,这北冥幽坛是越发清寂了,没人陪自家神君下棋,自家神君自然闲不住拿他来寻开心。于是他只好先问了个及其浅显愚蠢的问题。 “主人确定这棋盘是陵光神君当年那张吗?” “陵光神君当年在岐山与我对弈时用的便是这副棋具。本座不会认错。” 该问的也问过了,样子也做了。那侍官躬了身,很配合的道:“属下愚钝,还请主人明示。” 执明这才好脾气的笑笑,一脸温和无害的样子任谁也猜不到他心下早已笑开了花,“你还记得岐山曾被陵光神君找了鲛姬漫过一次么?” “自是记得。天界传言那是陵光神君为博美人一笑,从苍海龙宫借来十位鲛姬,于岐山掀起滔天水势,淹死生灵无数。” “本座曾经就此事去询问过孟章,他告知当年岐山派去借鲛姬的乃是一名陵光座下的童子,并非陵光本人。而且来借鲛姬之时孟章当时并不在龙宫中,所以没有人敢私自在孟章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借鲛姬。” “这!竟是如此?!”侍官这次的反应倒不是装的,因为关于这件事,众口纷传的情形中并没有提及这两点。 “更奇的还在后头。”执明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思忖良久落了一目,吃掉了五颗米分玉代表的白子。继而心满意足的道:“当时那仙童返归岐山,恰在路上遇见了十名自称来自苍海龙宫的鲛姬。” “那再后头呢?”侍官被勾起了兴趣,迫不及待的问下去。 但执明却不打算说了,简而言之道:“后头应该就是你听到的那些了。”言落,兀自去思索他的棋局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那水族侍官知道它今日是没法再从自家神君口中听到其他关于此事的消息了,便伴着沉重的水声缓缓退下,独留下执明神君在那高坛上捻子而行。 幽幽的青烛光将执明盘坐着的身形拉的老长,拖下高坛的玄色衣摆与这颀长的暗影几乎融为一体。“啪嗒”一声,执明终于落下一目,这一目正落在白子围城的一个关键点上,此次一落,白子龙断,气数尽泄。他薄唇轻勾,广袖拂过棋盘。 那上面原本还在生死较量的棋局顷刻间消匿无形,方才还是奼紫嫣红满目,如今却只剩一方玉色的战场,等待着下一场厮杀。 罗城,齐家 齐焉沉默良久,从腰间解下一枚红线缠绕的玉蛾佩。 “此玉刻的是飞蛾,是我及笄那年父亲特意为我订制的。他说人之一生,需时刻冷静,方能有不凡功绩。但若情至,需如这飞蛾投灯一般,莫去计较后果,只求无悔此生便是。”齐焉轻轻抚摸着那只玉蛾,廿载红尘路,也唯有吟娥一事,让她做了这投灯的飞蛾。“父亲曾说,这枚玉佩是我将来要送给心仪之人的,过去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既然苏姐姐在,那我便托苏姐姐帮我将这枚玉佩交给吟娥姑娘。” 言落,她将玉蛾佩恭敬递到了苏方沐面前,然苏方沐有些犹豫。 “苏姐姐无需多想,我并非是想强迫吟娥姑娘。只是想着吟娥姑娘初次与我相见之时便将她心中所藏之事悉数告知,未曾有丝毫隐瞒。而我却并未告诉她今日所言的真相,枉我齐焉做了三年男子,却还不如吟娥姑娘来的坦荡率直,问心实愧,无脸再去见吟娥姑娘。”齐焉将玉蛾佩往前递了递,“面此玉如同见我本人,若是吟娥姑娘听完真相后愿意接受我…那就请她收下此玉。但若是觉得我小人心思,要与我决绝。那也无需再将这玉佩归还给我。” 苏方沐摇头,“若真是那样,这玉佩自是要归还的。哪有私自吞了的道理。” 齐焉垂眸笑笑,“她若嫌碍眼,直接将这玉佩砸碎了便是。我齐焉此生,只认定吟娥姑娘一人。” 苏方沐心下一震,终是接过了那玉蛾佩。那玉触手生温,是难得的暖玉。上面还带着齐焉的灼热手温,诉说着主人心中的纠结忐忑。 “齐姑娘放心,吟娥不会是那般决绝之人。”苏方沐笑着落下了一句,对了齐焉微微颔首行了一个平辈之礼,便告辞离去了。 长离回到胭脂铺子的时候还是憋着一团气的,这些天苏方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对她兇巴巴的。虽然以前也没有温柔到哪里去,但是也没有成天都兇巴巴的呀。 “长离,你回来了。”弈楸亲切的唿唤长离。自从他们从三危山回来之后,弈楸就因执明下令让他保护长离,住在了苏方沐的家里。还主动的揽过了记帐的活,省去了苏方沐不少心力。这样一来,有他负责记帐,有吟娥负责拉生意,苏方沐就可以安心调制新的胭脂花米分,还有大把的时间陪着长离,给长离做好吃的点心。所以弈楸的存在丝毫没有引起长离的不满,反而还极受长离的喜欢。 第110页 长离一听是弈楸,连忙高兴的欢唿着跑过去,“弈楸大哥~~” 弈楸一把接起长离,借着她的冲力将长离举高抱着她原地转了一个圈,长离飞的很高兴很满意,于是抱着弈楸的脸,在上面“吧唧”了一口,还甜甜的喊了一声,“最喜欢弈楸大哥了~~!” 这声喊得弈楸跟含了蜜似的甜,刚刚亲了他一口的那可是名动天界的陵光神君啊!受宠若惊肯定是有的,但是长离现在这副模样实在让他乐的紧。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不爽。 苏方沐面无表情的站在铺子大门口,险些摔了齐焉的玉蛾佩。 长离被弈楸稳稳的放在地上,刚嘟起嘴想让弈楸再抱着她转两个圈,转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方沐。“苏方沐!啊你回来啦……”最后一句弱弱的低了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见苏方沐会心虚,明明今天没有打碎胭脂也没有弄潮香薰,但就是突如其来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长离不明白,但是弈楸是明白的。长离曾经很没遮拦的告诉过他一些自己与苏方沐的“秘事”,所以在弈楸眼中,长离就是苏方沐一个人的,苏方沐也是长离一个人的。而他居然在苏方沐面前对长离一点距离都不保持,还与长离有了极为亲密的接触! “咳咳,苏姑娘你回来啦。哎呀我今天在厨房给你们弄了点凤梨酥,我去端出来给你们尝尝啊!”言落,大堂里已经连弈楸的影子也找不见了。唉,这种情况,还是走为上策啊。 长离见始作俑者逃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阴着脸走入大堂的苏方沐,心里暗骂弈楸不仗义,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弱弱喊了一声,“苏方沐……” “吟娥呢?”苏方沐竟然绕过了长离,只是淡淡的问了吟娥的去处。 “不知道啊……我刚回来。”长离一双眼睛里面写满了无辜。 苏方沐上下看了她一眼,“去找。” “我跑了一天,腿还疼着呢。”长离委委屈屈的说。 “那你去把今日我留下的那些香土融了。”苏方沐丝毫没有同情她的意思。 “今天货重,我手也疼……”长离说着说着,眼里汪出了两汪水。 苏方沐冷冷的看着她,心里犯堵。好不容易齐家的事终于缓和了不少,她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迫切的想见一见长离,为了尽快能回到铺子,她还租了一辆马车,催着车夫火急火燎的赶回了铺子。哪成想着,刚和车夫借了钱下了车,一眼就看见长离被弈楸抱着举高高玩。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种游戏,幼稚!苏方沐想着刚要步入铺子,就又看到了接下去那了不得的一幕。 每日在她怀中像雏鸟一般安睡的长离居然在别人脸上亲了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苏方沐还是忍住了胖揍长离的冲动,改为冷暴力。 长离见苏方沐许久不出声,只好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苏方沐,“苏方沐我全身都好疼……” “我看见你脑袋疼。”苏方沐丢下这句话,便再也不看长离一眼,兀自上了楼。 第62章 忍对风诉意难平 “这块玉也是那齐姑娘托我交给你的。”苏方沐取出玉蛾佩交到吟娥手上,“齐姑娘还说,你若是愿意接受她,便收下这定情信物,若是不愿接受,便将这块玉摔碎了便是。她此生只认定你一人。” 吟娥闻言一震,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那块暖玉,触手温润像极了那人的手。她颔首笑道:“齐姑娘深情,怎好却之。” “吟娥……”苏方沐没有料到吟娥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不过此事一定她心里一块大石便落了地。她握住吟娥的手,“这样也好。齐姑娘心细,又对你有意。想必以后定会好好待你。你有了归宿,我也便放心了。” 吟娥沉默的感受着苏方沐包裹的暖意,一颗心却越来越沉,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紧紧闭住了眸子,不让其中的温热顺颊而落。 仲春时节,即使在夜里,拂面而来的风仍旧是暖融融的,似乎再冷硬的心也能被这风吹拂的柔软。院子里,桃李杏三树争相竞艷,吟娥一身白衣清冷入画,似乎与这春夜缱绻之景格格不入。 她怀抱着一把自丰城带回的箜篌,找了个石台坐了下来,而后玉指轻舒拨动琴弦,泠泠一曲自二十五弦之中缓缓流出,这一方院落恰似一场幻梦,她将自己囚于这一方幻梦之中,唯愿长睡不愿醒。 “你在这里干嘛啊?”长离循着琴音探头探脑的走入了院子,见到吟娥一个人坐在石台上拨弄箜篌,吓得叫起来,“你你你不要想不开啊!!” 一曲中断,吟娥诧异的回过头来,“谁想不开?” “你啊!”长离后怕的瞪着凤眸,“你要不是想不开,那一脸想要寻死的表情是要干嘛?” 吟娥听了长离的话,破天荒的居然没有生气,她淡淡道:“没想到你我互看两厌了这么久。今日却唯有你听出了我曲中之意。” “谁听出你曲中之意了。别自我感觉太好。”长离嘴硬道,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些丝竹弦音格外容易听明白,但是她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和吟娥心有灵犀。她看着吟娥不说话,有些怕刚才的话伤害到了吟娥,看在吟娥心情极度低迷的情况下,同情心泛滥的补了一句,“哎,你没事吧。要嫁人了,不高兴啊?” 第111页 吟娥闻言抬眼凝视长离,薄唇轻启,“我应该高兴吗?” 长离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小椅子,坐在了吟娥对面。“苏方沐反正是很高兴啊,我看到她刚才去给你们爹娘的牌位上香了,还说了好久的话呢。弈楸大哥好像也很高兴,他说那个齐焉就像是上天赐给你的一样,以前不相信什么天定良缘,今天算是见着了。” “那你呢?”吟娥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这话太可笑。长离那么点年纪,又没歷过男女情/事,哪能晓得这其中关节。却又不知道自己隐隐在期待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个齐焉,我高兴什么。”长离翻了个白眼。 吟娥默默凝视着长离,眸中映着今夜月色,皎如玉盘。她沉默良久,终是薄唇微勾,轻如蝉翼扇动的一笑。 长离被她笑愣了。“你笑什么啊?” 吟娥摇摇头。“我吟娥活了一十三年,尝尽了世间苦楚。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娶我,好好待我一世。我应该高兴。”她说着小心将箜篌放在石台边沿,从袖中取出那把鹊翎扇,青黛和嫣红巧妙结合在一起却不庸俗的纹案缓缓展开,“我遭了九婴的算计,一颗真心被人生生夺走,每日就像是陷落在沼泽之中,越挣扎越不堪,越想要逃脱越难以自拔。现在有一个人跳出来,愿意受那同床异梦之苦,等我慢慢接受她。解了我阴魔之障。我应该高兴。” 长离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人,那个人正说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从炼狱回归桃源的转折。可她的面容却凄楚的让人心绪难平。 吟娥双目勐睁,她怔怔的看着夜色下的一处暗角,长离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暗的虚无。吟娥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行清泪毫无徵兆的从她眼中滑落。 “我应该高兴,呵呵呵,我应该高兴啊。”她转过头来笑着看着长离,“我应该高兴不是吗?长离,长离你说我应该高兴吗?我高兴吗?” 长离面对她一连声的追问,平日里口齿伶俐的她竟然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让她面前这个看起来很伤心的人得到一些安慰。 “那个,你不要这样。”长离伸出手,有些笨拙的想要替吟娥擦去止不住的眼泪,却在即将触到吟娥脸颊的时候,烫着了一样收了回去。“对对不起啊……我不能碰你。” 吟娥凄楚眸色中染上了一抹疑惑,长离对着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衣角,低下头解释,“今天苏方沐生我气了,好像是…好像是因为我碰了弈楸大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我也暂时没有机会问她。我就先不要碰你们了……” 吟娥闻言愣了一愣,转而破涕为笑。 “诶诶诶,你怎么又笑啦?”长离有点纳闷吟娥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刚才还哭得起劲,现在就乐开了。 吟娥无奈摇头,復又想到了什么,笑意荡然无存。长离何其有幸,能遇到她的姐姐。吟娥心中轻嘆,长离和苏方沐之间的情意,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而她二人,一个懵懂不自知,另一个却以为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对于她们而言,这缱绻深情,究竟是孽是福? “你别伤心了,其实我觉得那个齐焉啊,脾气也挺好的。”长离用着一种自以为极具说服力的眼神看着吟娥。 “齐焉?”吟娥浅浅一笑,“她或许是好,也很适合我。但她不该逼我。” “她逼你?”长离一听就来气了,虽然说吟娥和她自来不和,但是吟娥是苏方沐的妹妹,就是她的家人!怎么可以坐视家人受欺负呢! “你别冲动。”吟娥看出长离想要去找齐焉算帐的苗头,连忙阻止道:“她没有逼我。” 这下子长离听不明白了,“你刚才说她逼你,现在又说她没有逼你,她到底逼没逼你啊?” 吟娥摇摇头,“她没有要逼我的意思,但她做了逼我的事。” 长离歪了歪脑袋,听着吟娥继续说下去,“她今日让姐姐送了一块玉佩给我,说我若是愿意接受她,就收下玉佩,若是不愿意接受,则将这块玉佩摔碎。不必再归还她。因为这块玉佩此生只送一人。”吟娥侧头看了长离一眼,“原本可以有一个好的开始,为什么偏偏用这样强硬的方式,来撷取本该接下来属于她的果实?” “我吟娥是惨败之身,是受了阴魔之障。她的求亲是对我的莫大救赎,可那又如何?我苏吟娥立在天地之间,食的是五谷,行的是人事,我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活在这世上的人。我凭什么就要将我的一生就这么被强制的附在另一个人身上?我凭什么就要无余地无所求的接受一个我只见了一面的人!” 长离被惊呆了的看着面前这个一向清冷寡情的女子,似乎第一次认识她一样。她知道吟娥身有傲骨,却不知道竟是这般铮然难折。 “我应该接受的,长离。”吟娥颓然垂下眸子,方才的凌然之气荡然无存,像是尽数泄尽,再无心力。“我应该去学着爱上她,将阴魔米分的力量转移到一个可以与我共度一生的人身上。我应该好好的去珍惜那个似乎是上天为我量身而制的夫君。可是……”吟娥说到此处又落下泪来,“可是……到底意难平啊…” 第112页 命定良姻,天造地设。 可到底是,意难平。 苏方沐听见门栓动的声音,连忙起身想要去替长离开门,却在起身的那一刻犹豫着不敢上前。在父母灵前好好反省了一场的她,现在有些不敢见长离,心中早已打好的道歉的腹稿到了嘴边还是有些忐忑。 正思索着,长离已经摇落了门栓,启门步入房来。 苏方沐终于打定主意,欲开口时却被长离抢了先。 “苏方沐啊!对不起啊,我反省过了,我今天不应该碰弈楸大哥的,弈楸大哥简单的和我说过了……然后我今天很乖,吟娥我也没有碰。你该不生气了吧。” 苏方沐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又胡乱问弈楸什么了?!但立刻恢復了情绪,拉过长离道:“这事错不在你,是我近来心事太多,冷落了你。” “啊?冷落?”长离有点怔住,“苏方沐,我听那些话本子里说的戏台上唱的,冷落这个词,好像一般都是夫君对妻子说的吧?”长离原本只是心里想想,却不料哪根神经搭错,居然在苏方沐面前说了出来。这下惨了,不仅让苏方沐知道她总是偷偷去听那些话本子和戏,还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苏方沐愣了一会,笑的整个身体俯了下去,颤动不已。末了,看着长离说出一句话来。 “那娘子,可还生我的气?” 第63章 玉簪撩帕流苏穗 长离被苏方沐一声“娘子”唤的愣在了原地,苏方沐似乎也被自己方才惊世骇俗的话语说的怔住。 一室之中,烛火轻颤,暖黄的墙上倒映出两个颔首不语的身影。 虽是一言不发,但空气中却氤氲着一片未语先羞的脉脉情意,令人不知不觉烫了面颊。 四月廿六 宜嫁娶,祈福,祭祀 祭安葬,破土,伐木 这一日与往年的四月廿六并无大的区别,然而对于苏方沐和吟娥而言,这一日实是自父母双亡以来最弥足珍贵的一日了。因为今日,吟娥就能有一个绝佳的归宿。 齐家早已备下了殷厚的聘礼送至苏方沐的胭脂铺。苏方沐欢欢喜喜的站在门口接受街坊邻居们的祝福。 “苏姑娘,吟娥姑娘准备的如何了?这个时辰齐家迎亲的队伍应该快到了。”弈楸在苏方沐耳边提醒道。 “劳你帮我招待下,我上楼去看看。”苏方沐交代给弈楸之后便急忙上楼了。 “吟娥,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苏方沐一脸喜色的推门而入。因为吟娥提出想要自己梳妆打扮,于是苏方沐就没有请梳妆的婆子,齐家聘来的一应媒婆都恭敬的侯在大门处。 苏方沐入得门来,只见一个一身喜服头顶喜帕的姑娘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妆檯前,背如削山岳,指如玉葱尖。仅仅只是在那里一坐,便能颠了红尘众生。 苏方沐有些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吟娥?” 那盖着喜帕的姑娘微不可见的侧了侧头,垂感甚佳的帕子因这侧头的动作微微盪了一下,布料划出了一个优美的波纹,盪在了苏方沐的心湖。 苏方沐深吸一口气,语气中略微带了一丝窘迫,“长离?” 那顶着喜帕的姑娘仍旧没有言语,这令苏方沐的内心笃定了几分。她努力控制着怎么控制也无用的越来越快的心跳,迈着看似稳定实则发虚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长离。 微微数步,似踏莲花。 苏方沐随手从梳妆檯上取来一根凤蝶鎏金长玉簪,略微挑起红帕的一角,然后徐徐掀开。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抹娇小饱满如红樱桃的唇,接着是玲珑挺翘的鹅脂鼻,随着红帕渐起流苏轻漾,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眸柔顺的垂着,直到面前完全没了遮掩,意识到面前的人一直流连在她面颊上久久未曾离去的目光,这才颤了颤蝶翅般卷翘的长睫,缓缓抬眼。霎时间,霁月天光尽在其间,当真是风华倾世,颠倒浮生。 小阁中红绸高悬,所用之物皆被贴上了双喜的红纸,此一刻,两人相对久久无言。 长离微微歪了头看着苏方沐,只见苏方沐玉容含春笑的有些羞赧。长离从未见过苏方沐这般样子,一时间觉得心下欢喜,也跟着绽了一个笑颜。 顿时,苏方沐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面前那撩拨她心笙害她再也难享清宁夜晚的罪魁祸首,心下有些恍惚。 红帕掩容,玉簪轻挑。 这算不算,行了那洞/房之礼? 如果长离终将离开自己,那么她愿意倾尽一切,只求时光能在此刻多停留一秒。哪怕是假的,她也能藉此回味一生。 “苏方沐?”长离显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苏方沐的想法,很没觉悟的打破了这番意境。 “啊,怎么了?”苏方沐从她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微微避着长离的目光。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竟然意境不敢直视长离那双撩人的凤眸了。明明里面透出来的目光是那样的纯澈,她却只觉那双眸子中绽着万种千般的缱绻媚意,每每都能令她的心止不住的轻颤。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这个应该要问你呀!”长离觉得今天苏方沐有点笨笨的,只得很耐心的解释。 “!”苏方沐这才完全惊醒,她左右环顾一圈,惊问:“吟娥呢?” 夕阳下的山道上,一道白影正在策马疾行。 第113页 “驾!驾!!” 吟娥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发了疯的前往北狄究竟是因为扇子上阴魔米分在作祟还是因为她内心最深处的情念。 从昨天晚上做下这个决定开始她就想到了一切最坏的后果,但是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多日以来压在身上那沉重的担子一下子就消失了。此刻她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体味着一种她从未体味过的恣意洒脱。 要是永远可以这样无拘无束,随心而往,那该有多好。 那么,就来个了断吧! 这一次,我不想再被别人主宰安排自己的命运,前面的路,我想要自己选,自己走。嫁入齐家与齐焉举案齐眉平安一世也好,抛下一切与九娘同归于尽散作飞尘也罢,甚至是自己孑然一身远走他乡放舟江湖清寂一生也无所谓。 我只想求一个,畅快,自在。 “驾!” 她扬起一抹笑意,再次举鞭挥下,朝着北狄疾奔而去。 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苏姑娘,你也别太着急了。吟娥姑娘是个有分寸的人,想必不会做一些想不开的事。咱们现在就动身应该能追上吟娥姑娘的。”弈楸从未见过变了颜色的苏方沐,只得用一些自己也不确定的话语来安慰苏方沐。 其实他看着那个遇事向来冷静自持的女子竟然已经开始乱了阵脚,心中确实暗暗想着苏吟娥不懂事,不顾大局。但是再回过头来想想,苏吟娥亦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又何错之有?俯瞰芸芸众生,究竟凭何论对错呢? 长离坐在一边不出声,身上还着着那件大红的喜服。吟娥连夜跑去北狄之前隐隐有向她透露过,但是并未明说。许是忌惮着她毕竟和苏方沐更亲昵些,这种事情不说也罢。 “我愿与诸位同去北狄迎回我的妻子。”齐焉拱了拱手,对着苏方沐一行人行了个礼。 吉时早过,齐焉早就等在了苏方沐的胭脂铺里。此时知道了这番变故倒也不惊不恼,面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反而有的仅是对吟娥的重重担忧。 “齐公子。”苏方沐满怀歉意地对她行了个礼,“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过意不去。北狄兇险,齐公子身份尊贵不宜受那辛劳,还是请齐公子在罗城等我们的消息吧。” “不碍事的。”齐焉摇摇头,“其实我对于吟娥也所知甚少,她心有苦楚却对我难言,不能听她倾吐予她安心这是我的过错,不能怪吟娥。这番前去北狄迎接妻子,护她安全也该是我的责任。苏姐姐不必推辞。” “话说的倒是好听,人还不是被你逼走的!”长离突然炸了一句出来。 “长离!怎么说话的!”苏方沐一听就心道不好,赶紧向齐焉赔礼,“小孩子不懂事,齐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齐焉闻言竟是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吟娥是我逼走的?”她做错什么了吗?她和吟娥后来的交流似乎只有送玉一事,其他的难道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敢像长离一样在这种场合下丝毫不给她面子的指责她。 长离从昨晚就憋了一股气,今天总算被她找到了由头,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吟娥开不了的口她来开,吟娥说不出的埋怨那就由她来说。苏方沐碍着齐家是以后的婆家怕吟娥今后受委屈所以不敢太得罪,她长离可只认一条,既然吟娥以后要嫁过去,那铁定是从定亲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受一丝委屈的,不然的话今后可有她憋的呢!到时候心痛的还不是苏方沐…… “你这么大人了,人是不是你逼走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啊?要不是你说什么答应的话就收下玉,不答应就砸了玉,吟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答应你。她那个时候的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人就像是…”本来‘中邪’两个字要脱口而出,但是长离突然想到苏方沐也在场,这两个字会不会伤到她,于是还是把这两个字含煳过去了,紧接着道:“也亏得吟娥脾气好,要是换做我,直接当面摔给你看老死不相往来啊!” 齐焉捏紧了锦袖下的拳头,面容蓦地沉了下来。一般她表现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府上的家丁甚至是生意场上的客户都会畏上三分,因为这个表情意味着齐家大小姐要发威了。 然而长离却不退反进,她背嵴挺得笔直,一张小脸微微一扬,就这个睥睨众生的姿态上前两步。众人心下皆惊,一个不到及笄的女孩居然能和深谙算计的齐焉有鼎足相抗之势。 长离不以为意的歪了歪头,语调转冷,一双凤眸中逼出惊人的气势,“你其实一直觉得你家里有钱有势加之你能力很强,愿意娶吟娥整个苏家都该对你感激涕零吧?别不承认。我现在告诉你,你错了。你能娶到吟娥那样的女子,你才应该感谢上天对你的眷顾,赐给了你一个那么好的人。” 长离冷笑一声,“什么终身为她不娶,什么此生只认定她一人,什么愿意为她不顾家中反对。你扪心自问,你说这些话究竟是当真将吟娥视作瑰宝愿意一生待她如初,还是仅仅为了彰显你的痴情你的伟大!” 第64章 北狄淄尘起苍茫 齐焉彻底愣住了。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生意场上,她都是铁腕手段,强势的让人不自觉的低头。这段感情她心中无比珍惜,但并不能完全削去深植在她骨血中不容拒绝的强硬。所以在吟娥面前她下意识的去主导去操控,完全没有顾忌到吟娥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第114页 长离早已止住了话语,定定的看着她。倏然间,一室寂静,无人言语。 “啊——” 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吟娥连日赶路导致的虚脱令她无力再攀住马缰,马步一个踉跄,就让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在吟娥跌落在地的同时,那匹马也支撑不住倒地,口吐白沫。 北狄荒凉如昨,吟娥缓缓支起身子,一身素白的衣衫早已被连日来的风沙尘土染得变了色,她髮丝微乱,一步一步行在这片土地上。 日头晒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伸出手遮腕,干裂的嘴唇缓缓阖动。 “九娘,你出来见我,我知道你就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你在怕什么?我知道了你干的那些卑鄙事,你在躲我是不是?你怕我恨你是不是?!”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嗓子干燥得生疼,但却阻止不了吟娥的声音越来越大。 “事情做都做了,你有什么好躲的,你以为你躲得了一时就能躲我一世吗?!好啊,其实你想的没错,我苏吟娥就是贪生怕死,就是想过安生日子。但是你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你以为我贪生怕死,即使被你欺凌侮辱,被你用那种卑鄙至极的手段束缚着,我也会一声不吭的全部忍下吗?!你错了!” “我苏吟娥悽惨一世,早已没有什么希冀和畏惧了。临到头,我只想要一个了断。我宁愿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死,也不愿在你设下的囚笼中悲悲戚戚的活!”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吟娥的声音全部已经没了原本的音质,就像是最粗的沙粒在摩擦一般挠肺揪心。 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吟娥终于瘫软在地,双手撑住身子重重的喘气,连日来的辛疲一涌而上。 “你知道吗,我本来前几天就要嫁人了。新婚的丈夫是一个女子,虽然我们不会有血亲骨肉,但是她说她愿意终身待我好,给我名分给我温暖。她应当是我最好的选择,可偏偏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对。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因为合适,就草草的将自己的一生轻易託付。” 她双眸布满血丝,没日没夜的赶路身体已经先一步发出了讯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莫名其妙的纠结,就放弃了我此生最佳的归宿。” “我傻……我是傻……”吟娥缓缓合目,接着勐地睁开,“难道你不傻?!阴魔米分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子体在鹊翎扇上,而母体在你身上!子体尚且能让我寝食难安,近乎疯癫,母体的影响可想而知!你接受处罚肉体元神每日皆受重创,你何苦再因为一段本该结束的孽缘再令你自己的心神饱受折磨!!你究竟是图个什么?看我痛苦你很高兴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要拖着我一起陪你疯!!” 语落,吟娥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她慢慢将整个身体都趴伏在北狄荒凉干涸的土地上,地皮烫着了她的脸颊,然而她却对此浑然不知。身体渐渐麻木,意识渐渐昏沉,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完全失去知觉的一剎那,所有感知又渐渐回拢。 沙沙沙—— 沙沙沙———— 吟娥闻声讶异的抬头,只见九娘半身是人□□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一长条深黛色的锦布将她的下身罩的严严实实。九娘看上去面色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一头青丝垂落肩背,只在末端束起。她这么个样子倒令吟娥看着呆了呆,卸了高髻玉钗的九娘,头髮不再一丝不苟,几撮髮丝柔顺的垂落在她的两颊,平添了几分女子的婉约。 吟娥没有说话,只拿着她先前的眼神打量着身前的人,那个令她爱透骨髓亦恨断心肠的人。 终于还是九娘先开了口,她没有嘲弄,没有威胁,没有解释,没有喜怒。只是淡淡了问了一句—— “近来安否?” 吟娥闻言唇角一舒,看着她笑了一声,然后给了回答。 “与君无异。” 九娘看着吟娥,也没有将她扶起的意思。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们这样一伏一立,竟将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的拉到了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伏一立,一仰一俯,永远的姿态似乎就象徵着她们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永远都不可能。 但若是她们曾经没有那段血与泪交织的日子,而是春柳陌阳,桥头偶逢,会不会也可以编织成一段世间最旖旎的梦境,甚至美梦成真? 一切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空想,现实总是掺着万千无奈与辛酸。 临到头来也只能问一句,“近来安否?” 久别重遇也只能回一声,“与君无异。” “吟娥,你还是不了解我。”九娘直视着吟娥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是人,你是妖兽。给我几百年我或许也不能了解你的心肠。”吟娥冷冷道。 “但我确是很懂你。”九娘难得对吟娥这么柔和的说话,她唇边挂起了一个微笑的角度,就这么充满爱怜的看着吟娥,“你一身傲骨与生俱来,就这么放你独自归去,我心下实在不放心。” “那你就利用阴魔米分来扰乱我的心智,让我从心底里……爱你爱的难以自拔?”说的分明是控诉的话,但是吟娥的语气却异常平静,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真的走到九娘面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 第115页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了解我。”九娘仍然柔和的笑着,“我自远古而来,敬天地为尊,拜日月为师。虽身为凶兽,满腹恶欲。但对于感情,我自有我的骄傲。” 上古凶兽,或许真的性本恶,但它们有着远超于凡人的傲骨。 “我迫辱过你是事实,但我何曾强制过你来爱我?”九娘面色未改,柔和的语调却是让吟娥听了如遭雷殛。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施阴魔米分,害我疯癫入魔,痛不欲生? “我不过是想保你一场好姻缘。” “笑话……简直笑话!!” “不是笑话。”九娘定定的看着吟娥。 “你曾流落过秦楼楚乡,按照人间的规矩,或许仍然会有人因为垂涎你的美貌,欣赏你的才情将你收入府中,但是你将不会有那本该属于你的名分,和一份完整的疼爱。与其你终此一生郁郁寡欢,在樊笼中日渐老去,那倒不如孑然一生落个清净。 吟娥摇头,“但你又怎知娶我之人仅仅是垂涎我的容貌或是欣赏我的才情,他若是真心待我——” “你怎知娶你之人定是真心待你?”九娘笑的更加温柔,“所以,需要我再逼的狠些。” “我利用阴魔米分让你变得多情,我让你疯狂的爱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我让你不仅没有清白的身世,还让你可以交付给你未来相公的一腔爱意也消失殆尽。这样一来,若是还能有一个人愿意迎你回家,待你若珍宝。那这个人,才是你今生的良人。” 吟娥双目赤红,泪水早已蓄满眼眶,“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本凶兽,学不来人间那些圆滑手段,我能想到做到的,就是用最极端的手段达到最好的效果。” 哪怕是我也要与你一起遭受这阴魔米分带来的情爱之苦,哪怕这样一来我的身心全部如同被放在烈焰上烘烤,哪怕你会误会我,你会恨我入骨髓……我也想,保你一生幸福。 既然你我殊途,那么我希望,终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他不计较你不清白的身世,不在意你内心是否对他毫无保留,愿意尽他所能去疼惜你,珍视你,爱护你。 你若能得此良人,我纵使违逆天意灰飞烟灭,又有何憾? “孽畜!” 倏然间,天雷轰鸣,狂雨骤倾。 遥遥天际泛出红光,一个威勐而立的身影掩映在云层之中,看不真切。 “凶兽九婴,擅动阴魔之力扰乱纲常,今又私自逃出北狄凶水,妄图逃避每日例行之罚。罪上加罪,罪无可赦。今判你五雷轰顶,即刻执行!” 吟娥大惊,用尽周身力气站起,踉跄着走到九娘面前逼视着那双从方才起一直挂着那抹让人想杀她的笑意的蓝色眸子,大声质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离开凶水就会死!!” 九娘就这样不躲不避的看着她,任那个孩子抓住了她的衣襟,笑的有些无奈,“你不是想见我么?” 吟娥终于崩溃,揪着九娘的衣服泪水止不住的滑下面颊。“现在怎么办?我不想你死啊……我不想你死……” 北狄苍茫,风雨肃杀。 她揪着面前人的衣襟,嚎啕大哭。 然而天规最是无情,没有人会去注意雷电交鸣下一个女孩的无助。 第65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娥——你在哪啊吟娥!” 苏方沐一下马车就开始四处寻找吟娥的身影。 齐焉看了一眼北狄湿润的土地,回身问道:“这里十分潮湿,是经常下雨吗?” “并非如此。”弈楸摇摇头,“此处常年干旱,百年难遇甘霖。” “可是这番迹象分明是刚下过大雨……”齐焉皱眉。 “你们来看!”长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一棵断木旁,指着那断裂的痕迹对众人说:“像是被雷噼断的样子。” “莫非,此处刚降过雷殛之刑。”弈楸此言一出,众人皆面容失色。 突然一声惨叫从一片断木丛中传来。 “吟娥!!”苏方沐想也没想就往那片荆棘丛生的断木从中跑去,然而齐焉先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此处的荆棘远比一般的荆棘生的勐利,姐姐还是在此等待,我去便好。” “可是你……”苏方沐看着齐焉,欲言又止。 “吟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守护她本就是我的责任。”齐焉说着看了长离一眼,握了握腰间宝剑,毅然转身向那荆棘丛行去。 长离闻言看了她一眼,别过了头。“蹬蹬蹬”跑去黏她的苏方沐。 吟娥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干咳了几声,然后立即起身朝方才被掷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烟尘水雾一片迷濛,其中的景象根本难以看清。 九娘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狼狈受刑的模样,遣她离开。而吟娥却紧紧揪着九娘的襟口不愿松开。天刑岂容耽搁延误,云端上行刑的天官哪管会不会伤累无辜,一道天雷即将降下。千钧一髮之际九娘只得施出术法将吟娥弹开,孤身一人迎接天雷的惩罚。 吟娥无力站不起身,只得急忙向前爬了几步,可眼下她离九娘的距离已经不是一星半点,这短短几步根本毫无作用。然而等了一会,却迟迟未闻天雷降下,她疑惑的盯着那团旋转的烟雾,脑中一片空白。 第116页 原来九娘施下的阴魔米分竟是为了……这怎么可能…… 吟娥头疼欲裂,随处皆在的风沙刺的她眼睛酸疼不已,一股股温热顺着脸颊而下,分不清究竟是眼疼还是心疼。 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九娘临到头来,没有必要骗她,更何况……她本就可以免于一死,却因为自己的一点念想,白白送了性命。 “吟娥!” 是谁在叫我?这等荒凉之地怎会有人认识她? 吟娥还未转身突然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一阵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她勐地回头,却见齐焉浑身染血唇色苍白,心下大惊忙问道:“是你!你没事吧!!” 齐焉摇摇头,“无碍,不过是一些皮肉伤看上去可怖罢了。” 吟娥有点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会跑到北狄这样的地方来?” “我的妻子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齐焉浅浅一笑,说的波澜不惊。似乎连日来的辛疲和方才在荆棘丛中受到的伤痛都随着这一笑化为飞灰烟尘,不足为意。 吟娥受不了齐焉那明亮的笑容低下头去,心底苦笑,莫不是九娘带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的久了,她竟已经受不了光明了么? 真是孽债。 在吟娥还在神游之际,齐焉轻柔地扶起吟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苏姐姐他们还在外头等我们,我带你离开。” 吟娥虚弱的依靠着齐焉缓缓站起,行动间齐焉不慎牵动了方才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吟娥心细发现了她的痛楚,连忙停下步子,“你是不是伤的很重?” 齐焉忙道:“前面的荆棘丛确实难行,但你放心有我护着你——” 吟娥知她是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打断道:“我问你你方才是不是伤的很重!” 齐焉被吼得楞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却又立刻摇头,“还行,比起从前和大哥在江湖上行走受的那些伤不算什么。” “眼下就你我两人,逞什么强?”吟娥白了她一眼,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向那片荆棘丛。 就在此时,她们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吟娥闻声立刻回头,果然那片旋在半空的尘雾骤然变成了血红,一下子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脱力跪倒在地上,嘶声大喊:“九娘——!!” 九娘,你果然好狠的心。 方才那天雷迟迟不落,并不是因为时辰未到,而是因为你不放心我,对是不对? 你不惜苦苦与天官抗衡也要拖延刑时,终于在齐焉出现带走我的那一刻经受刑罚,化作血尘。你这一世,终究是太过倨傲,太过荒唐。 难道这就是凶兽么?爱到极致方狠到极致,你为了我放弃了你近乎永恆的寿命,也让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将你忘怀。你在我身上留着的气息终有一日会消散殆尽,而现在你却是在我的心底里烙上了你的标记。 不论我今后幸福美满,亦或是孤影形单,你都会留在我的梦中,久久不会褪去。 这便是你的目的吧…… “诶别动。”齐焉突然出声惊醒了吟娥。 “怎么了?”吟娥不解问道。 齐焉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梨花花佃。“你的花佃掉了,我帮你拾起来。” “不必了。”吟娥止住她的动作。 齐焉徵询的目光扫向吟娥。 吟娥淡淡道:“这枚花佃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我想是时候换一枚了。”言落,她拉着齐焉继续往前走,“我们快走吧,姐姐该急了。” 齐焉不明其意,但也不再追问,拔出腰间宝剑护在吟娥身前,替她斩断那些狰狞勐利的荆棘,避免吟娥的肌肤被倒刺揦伤。 吟娥跟着齐焉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她想,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吧。 花佃失了九娘的控制,自然会脱落。那本是九娘对她的禁锢,而现在,她已经完全自由。 今后的路将由她自己选择,今后的岁月也再没有一个叫九娘的人干涉其中。 她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自由,可为什么,心里的疼痛却丝毫未减? “出来了出来了!!苏方沐,她们出来了!!”长离看见齐焉护着吟娥的身影连忙拉来苏方沐。 “吟娥,齐姑娘!”苏方沐赶紧跑过去从齐焉怀中接过吟娥。 在齐焉的保护下,吟娥只是受了些微轻伤。她只是给了姐姐一个安心的笑容,便立刻去查看齐焉的伤势。 “齐姑娘,你流了好多血!”苏方沐大惊,“马车上还有些备用的药材和绷带,我这就去取!” 弈楸止住她道:“苏姑娘莫急,我会一些疗伤的术法,这些皮肉之伤就交给我吧。” 苏方沐点点头,“麻烦你了。” 看着弈楸为齐焉疗伤,苏方沐转过头来看着吟娥,她知道吟娥一定有话要对她说。 “姐姐。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苏方沐会意,两人来到马车处,吟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方沐说:“姐姐,我想离开罗城。” “你要离开罗城?为什么?”苏方沐没有斥责她,而是直接开口询问她最根本的原因。 第117页 “不会很久的,一段时间。我只要一段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吟娥疲倦的倚在马车边上,“九娘因我而死,你若是让我回去立刻嫁给齐焉,我真的做不到。” 苏方沐眉头一蹙,“九娘因你而死?这,究竟怎么回事?” 北狄的天色暗的很早,长离干脆就地取材,借来齐焉的宝剑刷刷刷砍下几截粗腰荆棘,然后手指一点,立刻就生好了火。因为弈楸施的术法有催眠功效,为的是达到最佳医治效果,所以齐焉靠在一块略圆滑的矮木桩上已经入睡。 弈楸和长离围着火堆饿着肚皮发牢骚。 “苏方沐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这里什么野味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长离嘟着脸道。 “干粮就在马车上,我要去拿你还不肯,饿着能怪谁?”弈楸笑着折断一根木枝丢入火堆,引得火堆呲呲作响。 “苏方沐这不是和吟娥在说话嘛,她们说话避开我们肯定是要说悄悄话,苏方沐最不喜欢那种时候有人打扰了!”长离一脸“苏方沐不爱我了”的表情,“你说她和吟娥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呀,而且她俩有什么话好说的,顶多是吟娥不听话逃婚,苏方沐骂几句罢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弈楸意味深长的笑笑,继续折木枝。 “你知道?”长离好奇的瞪大了凤目,随即因为饿着所以暗淡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她摇着弈楸的胳膊讨好的说:“弈楸大哥弈楸大哥,你快告诉我嘛!长离最喜欢听秘密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弈楸看了一眼远处昏黄的天际,“阴魔米分你一定有印象的,你努力想想。” “阴魔米分?”长离跟着念了一遍。“我是有点印象,你是要说关于它的什么?” “如果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使用阴魔米分,那么她需要怎么做?你想的起来吗?”弈楸看着长离,眸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努力想一想,这些记忆全部都在你的脑海里,只要你尽力去回忆,一切都可以恢復如初。” 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已停留在人间太久,陵光神君。 第66章 北冥幽幽循往生 北冥幽坛 “啪嗒”一声,披髮玄服的神君终是蹙眉落下了一子。 “主人。” 北冥幽坛后的巨大石屏上水波微漾,深难探底的幽暗处有不见形貌的庞形水族缓缓而来。 “何事?”执明薄唇轻启,神思犹在棋盘上。 “请容属下多言,主人对局向来落子前千思百虑,落子后便利落收手。怎的今日竟有些许踌躇之意?” “你倒细心。”执明微不可察的一笑。 那庞形水族不知做了什么姿势,引得好一阵的水波震响,“属下不敢。” “你说都说了,还有何不敢的。”执明不去理会它,兀自捻了一字。半晌方问那水族,“你可知道织光菱花惑心镜?” “光华幻处,窥人心神。此物属下有所耳闻。” 坛上青烛幽幽泛光,投在执明被乌髮微遮的脸颊上,越显阴谲难测,正如执明说出的话语,“人间五蕴纷杂,慾念横生。若此窥人心神之物流落到了人间,你猜会有怎般光景?” “生灵涂炭。” 执明阖目,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棋篓。 “方才那一目,本座竟也不知,究竟落得对是不对。” 北狄火堆旁 长离一拍手,兴奋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阴魔米分要是要对一个人有效,首先那个施米分的人就要先把母体带在自己身上,然后以一种古法将阴魔米分子体置在媒介中,通过媒介传给另一个人。一般来说,媒介触碰到的第一个人就会被锁定,除非母体死亡,不然此人一辈子也无法摆脱阴魔米分的影响。” 弈楸微笑着看她,“不错。” 长离点点头,继续道:“我还想起来,阴魔米分子体对于人的影响很大,但是要论痛苦程度,母体锁定的施米分人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施米分人所遭受的痛楚是被施米分人受到痛楚的百倍!唉。”长离垂了脑袋瘪瘪嘴道:“说起来,那个九娘确实也挺可怜的,你看吟娥受影响后都那样了,可想而知九娘她自己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上古凶兽本就有人类所不能有的傲气与绝决,他们从不会有五蕴七念,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恶欲。但是一旦他们拥有了情感拥有了牵挂,就会倾尽所有,至死方休。”弈楸说完,嘆了口气。 长离默默地看着弈楸,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齐焉,低着头令人看不清眸色,“我们都说九娘痴情,其实齐焉为吟娥做的也有很多。只是九娘做的轰轰烈烈,相比之下,齐焉的付出便如萤烛之光比之日月之辉。” 弈楸诧异的转过头看长离,“你……” 长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近来这样头脑清晰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当然是好!主人说,弈楸留在人间就是要帮助你尽快恢復真身,返归天界!时不待人啊。” “不必总提醒我,我自有分寸。”长离晃了晃神,接着方才的话题问弈楸,“说真的,你觉得吟娥她心里究竟爱谁?” 第118页 弈楸深深看了长离一眼,答道:“眼下自然是九娘,只不过日久天长,这份感情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过不论怎么变,九娘这个名字,吟娥是一辈子也忘却释怀不了的。至于齐焉,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长离淡淡道:“九娘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会将快要到手的幸福拱手他人。” “人妖殊途,九娘这么做,方才避免了之后更加恶劣的结果吧。”弈楸有些没反应过来长离的言下之意,等说完之后才有所觉,“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离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将眸色掩入阴影中,“九婴到底还是个胆小的,一句人妖殊途就完美的掩饰了内心的怯弱。倘若换做是我,我即便是焚了这北狄荆地,覆了这凶水符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我最爱的人身边,和她相守一生。” 弈楸看着长离有些怔忪,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长离拾回了片刻的记忆之后,便不再是长离,而是陵光。 “弈楸大哥,你在想什么啊?”长离捂着肚子有些眼泪汪汪的看过来,委委屈屈道:“长离更饿了……” 弈楸缓了缓神,他已经有些搞不清楚长离眼下的情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时时都在变着感觉。时而他觉得面前的人还是原本那个淘气娇蛮的长离,时而他却觉得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当年岐山上养尊处优,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陵光。 “长离,你还记不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弈楸试探着问。 “我刚才说想要和我喜欢的人相守一生啊。”长离眨眨眼睛。 “你……方才不是这样的感觉……” “哦,弈楸大哥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长离有些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弈楸大哥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哦!就是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感觉一来,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些话有些感觉就像……就像……哎呀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它们就都冒出来了,然后我就跟着说话,跟着想事情。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事后都记得,但就是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可能……”长离皱着眉头想了想,“有可能就是弈楸大哥你说的那个什么恢復了吧。我有可能快恢復了呢!但是……你总说恢復了就要回天界什么的,那是不是就要和苏方沐分开了呀,长离不想和苏方沐分开。”长离嘟着嘴道。 “等你恢復了,自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呀,你还可以带着苏姑娘一起回去。”弈楸安抚道。 “真的吗?等我恢復了我可以带苏方沐一起走?”长离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的等着弈楸的回答。 弈楸看着长离充满希冀的眸子,嗓音暗了暗,“自然是真的。” “哈哈那太好了长离要尽快恢復~~~”长离跳起来欢唿道。 弈楸静静的坐在原地,看着欢唿雀跃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第67章 陌上花开春几许 此间事了,苏方沐一行人没有停歇,立即动身回到了罗城。一路上谁都没有回头再看北狄一眼,似乎这个地方将永远的葬在他们心里,再也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吟娥没有立即答应婚事,齐焉也似心有灵犀一般没有主动提及。他们都知道,不论是因为九娘的缘故,还是吟娥自身的缘故,这门婚事之前吟娥都需要有一段时间缓一缓。他们身为亲友,必须要给予理解与包容。所以当吟娥向苏方沐提及想独自一人离开罗城,去别的地方散心的时候,苏方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吟娥已经长大,很多事情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放手让吟娥自己去决定。 齐焉没有提出要同行的想法,只是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侍从跟着一同前去,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那两个侍从,只得在危难时出手,其余时间不得打扰吟娥。 弈楸自从回到罗城后,经常和长离聊起一些岐山的事情,和一些四灵有关的传说。执明命他尽力帮助长离恢復记忆,除去封印。封印这个太过于硬性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平日里在恢復记忆方面多下功夫。长离当年在安宁村的时候就最烦夫子在她耳边之乎者也,这个典故那个典故的,这时被弈楸拉住,今天说个蓬莱见闻,明天说个岐山旧事,后天再说个东海传说,她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崩溃。 这日长离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便早早逃到了工坊开始制香,因为一般只有在她跟着苏方沐学做胭脂花米分的时候,弈楸才会很有眼力劲的不来打搅。 “苏方沐苏方沐!!你看我学会做线香了!”长离抱着一盒歪歪扭扭刚阴干的线香献宝似的捧到苏方沐面前。“你看我做得怎么样!” 苏方沐笑着接过,安慰道:“长离学的很快,以后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那苏方沐要每天教我!”长离伸出手抱住苏方沐,整个人往苏方沐身上贴。 “才夸了你一句就又开始了。”苏方沐嘴上说着不悦,却一把搂住了长离纤细的腰身,让长离的脑袋枕在她的胸口处。 “苏方沐,我学好了制香,你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用我做的香薰屋子呀~~” 第119页 “好啊。不过你要学好制香还需再下些功夫,你现在懂得只是皮毛,今后我还要教你炼蜜,将香料制成蜜丸,蜜丸子熏出来的味道更别致。” “炼蜜要用什么炼啊?”长离好奇的抬起头。 苏方沐宠溺的拍了拍长离的脑袋,笑着答道:“蜂蜜。” “哇!”长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蜜丸能不能吃啊!用蜂蜜加上香木做的蜜丸,岂不是又香又甜!一定很好吃吧!” “噗。”苏方沐笑着捏了捏长离的脸,“等你做出来了,可以试试啊。” 长离不配合的嘟起嘴,跟条泥鳅似的滑了下去,怨念的看着苏方沐,“苏方沐你最近怎么总是捏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都不抱着我,我黏过来你就把我推开。平日里你却总是捏我!脸都被你捏肿了。” “噗,”苏方沐低下身子看着一脸怨妇似的长离,笑眯眯道:“现在已经春深了,躺在被窝里你就像个小火球,烫的人热。” “哼。”长离明显不高兴了。 苏方沐却似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到窗边,扒着窗棂道:“是啊,都春深了。忙了一个春天,也该带你出去走走了。” “啊,苏方沐你要带我出去走走啊?”长离顿时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们去哪里!” 苏方沐笑道:“你想去哪里?” 长离“嗯——”了一会,开始掰手指算,“今年我已经十四岁了,在这十四年里,我好像也没去过几个地方。让我算算嘿嘿,我有记忆起一直都在安宁村,不小心去过涸谷……小山村,山谷这就算是去过了……” 苏方沐在一旁打断,“山村山谷天底下有许多种,你只见了一种怎能算是都去过呢?” 长离嘟着嘴不满,“你这次肯定不可能带我去很多地方,所以我要先把各式各样的地方都走遍才好!不一样的就留到我们以后好了!”她想了想抱住苏方沐撒娇,“反正苏方沐永远陪着我,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地方可以去,还有好长好长的日子可以过!对不对啊苏方沐~~” 苏方沐闻言微不可察的一滞,如同第一片冬雪惊住了尚在入眠的秋叶,提醒着寒冬即将来临。 长离察觉了她的异样,抬起脑袋一歪,“苏方沐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苏方沐将一缕落下来的髮丝别到耳后,“你继续说呀,想去哪里玩。” “嗷!”长离又兴奋起来,“我继续算~我继续算~~后来我们又到了罗城,丰城,灵丘山,三危山……”长离越算越迷煳,仰着脑袋问苏方沐,“苏方沐……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去过的呀?” “噗,”苏方沐自觉今日笑的比往日都要多,“长离想不想去同镇。” “同镇是什么啊?镇是什么呀?”长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在江南,有许多青瓦白墙的小镇,那里有很多漂亮的丝绸,青石板的小桥,随处都可以划船。同镇就是其中之一。” “哇!!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长离跳着拍手,“长离想去!” “上次吟娥的嫁衣长离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摸在手上比其他衣服都要滑!”长离幸福的回忆着。 “等到了同镇,我就给长离订几件和吟娥嫁衣一样滑滑的衣服好不好?”苏方沐继续诱哄。 “好啊好啊!苏方沐你对我真好!”长离一脸不防备的乐着。 苏方沐狡黠一笑,“那就等长离把香谱背出来,我就带你去。” “啊……”长离果不其然,一下子就瘪了。 同镇是江南一带的小镇,镇内三条东西向市河,成“川”字行,寓川流不息之意。家家户户多养蚕纺丝为生,所以同镇的丝绸在全国也首屈一指。 它不同于罗城的繁华,丰城的厚重,安宁村的避世,有的是一种独属于江南的萦着茶香的闲适与惬意。 小舟停泊,踏上同镇的青石板,江南的烟雨就这么毫无声息的飘在了长离的肩上。 “下着雨怎么还先出去了。” 听到苏方沐的声音,长离下意识的转头就看见漫天烟雨濛濛中,苏方沐撑着一把绘着海棠的伞缓缓步上岸来,海棠布满大半伞面,伞面轻抬,苏方沐的容颜好似就在那花海掩映下一般,看得人心动。 “傻瓜了?”苏方沐略带愠意的走到长离身边,替她掸了掸身上的雨珠。 “苏方沐你真好看。”长离呆呆的看着她。 苏方沐无奈,“好了好了,我们快去找一家客栈歇下再说。” “嗯。”长离乖乖点头。出门在外,还是乖一点比较好,因为一般来说只要她不惹事苏方沐就会给她买很多好玩的东西。 二人正寻着可以落脚的客栈,虽步子略促但是心里却半分也急不起来。似乎盪在这飘洒着淡淡烟雨的青石板上,心就会融入这一场湿润的梦中永远美好如初,令人不愿醒来。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你们这群畜/生!!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兰儿!!兰儿!!!” 突然一阵嘈杂声惊碎了烟雨江南间的一场醉梦,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街中间的那堆人身上。 第120页 “姓闫的老贼!!你别欺人太甚!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一个布衣书生身上皆是泥泞,可见被他身边的那群虎背熊腰的朱门护卫多次摔入积水潭中。他的髮丝早已被雨水淋湿,看来已经在这块地方与这群人纠缠甚久,雨水不时从他脸上滑落下来,整个人早已没了书生该有的文气,万分痛楚的表情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却可怜。 “苏方沐……”长离小幅度地拉了一下苏方沐的裙裳,有所询问的看着她。 苏方沐明白这孩子又是忍不住想要出手教训人,然而这次她却先询问了自己,可见这孩子还是懂事了不少。心下欣慰的苏方沐弯下身在长离耳边轻道:“我们初来乍到不便太引人注目,先看看再说。” 长离咬着下唇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攒的死紧,若是苏方沐此刻去拉她的手定会发现,长离的手掌已经如同烈火一般灼人。 身为一方灵主,庇佑万灵的责任不论何时都刻在骨中,未曾改变。 那布衣书生终于服了软,挺得笔直的背嵴微不可察的向前弯了弯,双膝一屈噗通跪在了原地,这个时候众人才恍然发现,此处是同镇大户闫邯的宅院门口。 只见那书生伏在地上,额头与湿漉骯脏的地面毫无缝隙的相贴,什么书生意气,什么文人傲骨通通被碾碎了踏在脚下,他放声哀求,“卓瑜求您了闫老爷……您就把兰儿还给我吧……卓瑜给您做牛做马,这条命给了您都行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破碎的难以辨识,剧烈的颤抖如他此刻内心。 第68章 可解世人万种愁 “何人在此喧譁?” 久闭的闫宅大门终于开启,两排僕从开路,一个身着花软缎夹袍的中年男子缓步从后面走出停在了门槛内,像是怕外面的雨水弄脏了他那双新制的织金锦靴。看他一身行头富丽耀眼,应是众人口中的同镇大户闫邯无疑了。 闫邯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卓瑜,不屑得嗤了一声,捋了捋鬍子道:“莫兰姑娘天姿国色,那滋味~~啧啧。”闫邯说着陶醉得砸了砸唇,“果真不是那些庸脂俗米分可比的。” 卓瑜听到这里整个人明显的僵住,然后开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卓公子,你真是好福气啊。”闫邯捋着鬍子笑的一脸嘲讽。 突然,卓瑜爆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然后拼尽他所有的力气冲到了闫邯面前,一双平日里温润浅笑的眸子血丝纵横,眉目间的怒意似要迸出火星来。如果目光可以变成实质,恐怕他面前的闫邯早已经被千刀万剐。只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这种福荫,他还没有靠近闫邯就被那群同主人一般蛮横的家丁制得动弹不得。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此人目无礼法,强闯民宅,还不送去官府?” “是!” 家丁们齐声答毕,闫邯便由家丁开路返回了自己的里院。自始至终卓瑜也没能伤及他半分,知道自己的妻子被恶人欺辱,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还被人五花大绑即将送去吃官司。 长离拉着苏方沐一路跟着走,离闫宅大约有一条街的距离之后,她收住掌中离火,然后几个箭步冲出一掌就噼伤了一个家丁。 “哪来的黄毛丫头!居然伤我兄弟!”剩下的家丁见状只留了一个较为瘦弱的家丁看住卓瑜,其余的皆摩拳擦掌走向了长离。 长离离火灼手将两片手掌灼的滚烫,眼看着一个家丁已经伸出双手想要抓住自己,便跃步踏上了他的手掌,借力一跳在空中利落翻身,一掌噼在了那家丁的头顶发出“刺啦啦”的声响,长离的脚甫一落地,那家丁便已倒在了地上,唬的其余家丁怔了一怔。 其实长离的力度并没有多强,之所以可以伤人于无形,是因为她双掌的灼热程度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就好比有人手持两柄刚出炉的火钳,伤人时靠的不是下手的力度,而是钳头的热度。 又有两个不信邪的家丁被长离撂倒在地之后,终于没有人敢再去挑战面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长离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卓瑜离开了这里。 三个人撑着一把伞走在较为隐僻的小巷中,闫宅的人也没有非要将卓瑜送官的意思,见长离如此生勐便搀了晕迷不醒的那几个家丁一同回了闫宅。 走了一段时间,卓瑜像是刚回过神来,他停下步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苏方沐和长离拱手作揖,深深一拜道:“在下多谢二位姑娘相救之恩,二位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卓公子无需多礼,这种事情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女子苏方沐,有礼了。”苏方沐温婉笑着还了一礼,却让长离受了他一拜。她取出袖中丝巾递给卓瑜,“这条丝巾是方才卓公子掉在地上的,我见它从卓公子襟中掉出,想必是卓公子万分珍爱之物,所以便将它拾起还与公子。” 卓瑜颤抖着接过那条秋香色的丝巾,突然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卓公子这是怎么了?” “哦,在下失礼。”卓瑜连忙用那条丝巾擦了擦脸,“多谢苏姑娘为在下拾回丝巾,不然的话在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儿了。”卓瑜小心翼翼的将那方丝巾放回襟中,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121页 苏方沐摇摇头,“卓公子无需多想,我与长离既然决定帮公子,那自然是会帮到底的。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卓瑜听到此话,瞬间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原本还维持着一些客套的礼节,现在他整个人全部松弛了下来,像是支撑他的嵴骨被人抽去了一般,了无生气。 “你没事吧,怎锤涣嘶晁频摹!背だ胄闹笨诳熘苯影鸦巴铝顺隼础苏方沐略带责备的看了长离一眼,转向卓瑜道:“卓公子,你怎么了?是方才被那些家丁伤到哪了吗?” 卓瑜摇摇头,这才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那位莫兰正是卓瑜的新婚妻子,他们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父母双亲也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前不久便为他们操办了婚事。但好景不长,同镇的霸主闫邯在一次赴宴的途中偶然遇到了莫兰,见其肤如凝脂,眼若秋水瞬间心笙摇曳不能自持。第二日就开始盘算如何将莫兰弄到手。 一通软硬兼施之后,莫兰还是不从。卓瑜也知道了此事,一纸公文送上公堂。可不知闫邯使了什么手脚,官府压根不理这件事情,仍旧闫邯为非作歹。这下小夫妻都没了办法,两家本就是小门小户没什么财势,眼下惹了不该惹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在前两天,闫邯厌倦了那些手段,直接派人把莫兰从家中拖出绑了押上软轿,从西街拖到了闫宅所在的东街。路上众人围观却没人敢与闫邯作对,只得默默低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卓瑜当时被打昏在家,今日方醒便立刻赶往闫宅,想要求那闫邯将妻子还给他,得到的却是妻子已被闫邯玷/污的消息。登时崩溃当场。 卓瑜说到痛处,强忍着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连声说着“失礼”,掩面痛哭。 “莫兰的性子我最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她……她该受多少罪。”卓瑜泣不成声。 “你别哭了!”长离早就一腔怒火压制不住,“这些你刚才早该告诉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冲到那个混蛋家里,把你妻子抢回来!” “哎长离!”苏方沐拉住长离,“你别冲动。” “哎呀苏方沐!反正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人,我就算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得着我们!”长离仰着头解释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苏方沐看着她的样子无奈摇头,“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长离明显没有料到苏方沐会这么说,她呆呆的歪了歪头,“诶?” “噗。”苏方沐被她这个可爱的表情逗乐了,拍拍她的脑袋,轻声在长离耳边说道:“你现在不可以用火术,和人争斗起来吃亏的很。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苏方沐说了什么长离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苏方沐的热气喷吐在长离耳边,热热痒痒将长离一张脸惹的羞红。她别别扭扭的发了个鼻音,代表听见了之后,收下卓瑜递过来的写好的家址,立刻转身一熘烟跑走了。 卓瑜将苏方沐带回了自己的家,还将家中占地最大的书房收拾了一番,请苏方沐住下。 卓家父母俱是感激涕零,傍晚时分,他们暂且压下心头的苦楚尽心为苏方沐张罗了一桌好菜以表谢意。苏方沐无法推脱只得再三还礼,然而此刻谁都没有吃饭的心思。他们的媳妇尚在虎穴未归,长离也去了一天还没有回来,四人守着一桌渐凉的饭菜,各自担忧。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仍是无人起筷,正当卓母准备起身去厨房热菜的时候,敲门声倏然响起。 门开后,长离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再往后看才发现,后面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默默站在漫天雨帘之下。 卓家双亲向长离谢了又谢,卓瑜来不及道谢直接冲到了软轿前,眉目间尽是欢喜之色。 “兰儿,你终于回来了兰儿。”卓瑜双目之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泪雾,“兰儿快出来啊,你放心,我将你送我的丝巾收的好好的,还熏上了你平日里最喜欢的香薰。” 苏方沐觉得长离的样子有一丝异样,若是换做往常,长离定是会趾高气昂的拍拍胸脯,大声喊自己要奖励。而眼下她却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眼中并无一丝神采。 “兰儿,你怎么不出来?”卓瑜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喘息了几下,而后柔下声音继续安抚轿中的妻子,“兰儿,我知道你在那受了很多委屈。不过将来的日子,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对你好,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别生我的气了。快出来让我看看,可好?”言落,卓瑜双膝一屈,向他的妻子跪了下来。 左边的轿夫终于看不下去,“卓家公子,你家夫人已经去了,这小姑娘心眼好不敢告诉你怕你难过,但俺看你现在这样子,俺一个大老粗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什么!卓瑜突然站起身发了疯似的掀开了轿帘,在看到自己妻子已经冷硬的身体时他觉得天都要倾塌了一般。 深春雨夜里,一个羸弱的书生抱着他一生最爱的人,泣不成声。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人生其间,终逃不脱这八苦。 长离从来没有安静得这么久,她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看着别人的泪水和着漫天的雨幕,谱写着一曲名为“生死相隔”的悲响。她不知道她可以为此做些什么,她尽自己的全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内院,见到死去的莫兰后,大怒之下烧死了前来寻欢的闫邯。 第122页 明日同镇定会大乱。不过一定波及不到他们,因为她动用离火种,将那座屋子顷刻之间烧成了灰烬。就算官府来办,也只会认定是天降罪愆,因为能将一个屋子并屋内所有人事物在僕从都未反应过来的时间内都烧成灰烬的恐怕只有神力。 然而即使如此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復生,卓瑜今后的每一天都会生不如死。长离闭目回想,六界之中可有这样的东西? 光华幻处,窥人心神。 不求它活死人肉白骨,但求它解去世人万种愁。 第69章 回首陌阳只影行 “你想回罗城?” 苏方沐看着长离收拾好的细软,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长离很喜欢同镇,而且事情也已经解决,理应好好玩赏一番。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带长离继续南下去一些临海的小岛看看海滩,女性的敏感让她总有一种和长离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感觉,所以她私心也想着和长离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留下一些回忆充盈她没有了长离之后的日子。 “我们去了罗城那一样东西就回来!” 长离一双凤目灼灼有神,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飞扬之感。苏方沐看了为之一眩。长离已经十四岁了,相比去年她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些事情是该让她自己做决定了。 “你要取什么东西?”苏方沐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其实长离不论要拿什么东西她都是不会去在意的,孩子她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然而长离下一句迸出来的答案却让苏方沐委实吃了一惊。 “织光菱花惑心镜。” “你要那个做什么?”苏方沐怎么也没想到,长离竟然想要去拿那样东西。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得知那样东西功用时自己震撼的内心。 织光菱花惑心镜,窥人心神,惑人心智。说它是妖物一点也不为过,长离要着害人的东西做什么? “苏方沐,我是这样想的。”长离认认真真的和苏方沐解释,“我觉得其实弈楸大哥说的没错,对于人来说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何况是无情无感的死物!这样东西它可以用来害人,自然也可以用来救人。它既然可以窥破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并且在镜中造出美满的幻境,那岂不是就可以给那些身在巨大绝望中的人一些希望吗?” “长离。”苏方沐严肃的看着她,“这样东西它或许的确可以用来救人,但你不要忘了,它也会害人。” “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它不会主动去害人的!它或许本身并不想害人!”长离努力解释却被苏方沐严厉的顶了回去。 “正是因为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所以它才很有可能会做出许多我们没有办法弥补的事情!”苏方沐肃敛眸子道:“长离,我虽然不知道这样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是我总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太过于天真,你想给卓瑜一些希望,可这些希望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苏姑娘此言差矣。” 突然一道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弈楸一身蓝衣施施然步入房来。 “弈楸大哥!你怎么来啦?” 弈楸摸摸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离的脑袋,笑道:“不仅我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苏方沐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弈楸下一刻就从身后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手上就拿着那令她觉得不祥的源头——织光菱花惑心镜。 那面镜子被一块不起眼的格子布包裹着,但缝隙中隐约透出的丝丝光华,令苏方沐看得心惊。 “弈楸,你怎么会带来这面镜子?”苏方沐难得对他说话起了些冷意。 “兴之所至,便将它一同带了来。”弈楸好脾气的笑笑,“怎么,苏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面镜子。” 苏方沐还未回答,长离就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弈楸大哥,我想用一用这面镜子,但是我担心这面镜子会伤到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它伤到人啊?” “长离,你不用再想了,这面镜子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用。”苏方沐似乎有些怒了。 但长离这次似乎铁了心要帮卓瑜。 弈楸想了想,看了看苏方沐的脸色,开口道:“长离,你知不知道这面镜子会迷惑人?” “我当然知道!”长离点点头。她就领教过这面镜子迷惑心智的能力。 弈楸将惑心镜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斟酌道:“苏姑娘,我想这件事情我会站在长离这边。” “弈楸,长离小孩子心性,你怎么能和她一起闹?你应该知道这面镜子的能力。” “苏姑娘,长离这次没有胡来。”弈楸突然深深地看了苏方沐一眼,“长离本就是上古神族,这你已然知晓。她当年守护南方,千万生灵都受她荫庇,心繫众生是融在她骨血之中的。” 苏方沐因他此话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弈楸将长离的身份搬出来压她,而是因为无论她再不想去承认去接受,长离与她人神殊途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她和长离终究是要渐渐背道而驰了么?就连最后一些美好的时光都要渐渐逝去了么? 第123页 “苏方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长离自知又惹了苏方沐不高兴,而且这次似乎要比以前她闯祸来的更严重。她第一次,不听苏方沐的话了。 苏方沐看了长离一眼,嘴唇蠕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后来的几天苏方沐很少与长离交谈,长离也忙着和弈楸讨教惑心镜的用法,并告诉弈楸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分明是一场愉快的旅程,却不知怎的已然变了味道。 其实长离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很想找个机会和苏方沐好好谈一谈,但是苏方沐近日来却不知怎么的,开始从同镇各个香料店和药铺里购买香木米分,还採买了许多工具和瓷盒。长离明白苏方沐这是要做胭脂了,而且这次苏方沐似乎同之前在丰城做香薰胭脂不同,之前在丰城是为了使用当地特色的植物结合其功效尝个新鲜,只做一两盒也就够了。 然而这次苏方沐竟然买了三百只瓷盒,要做三百盒胭脂。这下可让长离郁闷了,但是每当她去询问苏方沐的时候,苏方沐都一言不发。 “苏方沐……你不要不理长离了。” “……” 苏方沐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做她的胭脂。一句话也不说。 “苏方沐……你放心我真的会万分小心,不会惹出祸来的。” 苏方沐捧了刚蒸好的胭脂膏子拿回客房,长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就像从前犯错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从前她一定会不停的在苏方沐后面说她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犯了,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她心中坚信,自己这么做是救助他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会求苏方沐不要不理她,会放下一切尊严来讨好苏方沐,却不会低下头承认自己错了。 毕竟年少气盛,每个人或许有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就会一往而下,绝不回头。 整整一个月,苏方沐和长离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实长离有些想多了,苏方沐这些天不同她说话并不是全因为生她的气,而是为了赶时间,甚至连说话的空都没有。她一个月,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做着胭脂,生怕赶不及了一样。长离问过她很多次,劝过她很多次,都没能让她放慢些节奏。 一个月,三百盒胭脂终于做成。 是夜,苏方沐看长离睡下后一个人来到了客栈后院,月色丝丝缕缕的倾泻而下洒在苏方沐手中的那块纯白无暇的令牌上。 白光骤显,还是那件白珠四出龙锦帔,还是那袭素羽鸾章飞华裙,明眸浅笑的女子还是未改分毫。 “素兰。”苏方沐浅笑着唤她。 “方沐。”郁连华也同样笑着看苏方沐,略有些惊讶的发现苏方沐似乎比上回相见来的憔悴了不少。“你怎么看上去瘦了?是过得不好吗?” 苏方沐缓缓摇头。 “对不住啊方沐,我近日来一直都在寥无那里帮忙,所以不太关注人间这里的事情了。”郁连华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脸上略微有些赧色。是什么时候起渐渐不再频繁来人间看苏方沐了呢?从前常来是因为心底的空旷,而自从那个人来到她身边,似乎每天心里都是满满的,有苦涩却更多的是甘甜。是了,人间此处,或许真的应该渐渐放手了。 苏方沐察觉到了郁连华微弱的神态变化,心中略微有了数。便含笑将提着的雕花木箱递到了郁连华面前。 “这是什么?咦,好多胭脂呀!方沐你送我这么多胭脂做什么?”郁连华好奇的接过苏方沐递来的木箱,掀开盖子发先里面放了许许多多的胭脂,看上去竟有数百盒之多。 苏方沐眼中微微有些湿润,月色下像极了一潭幽幽碧泉,潋滟无波。 “还卿三生缘。” 郁连华闻言动作一顿,诧异的看着苏方沐。眼中明显不解之色。 苏方沐笑笑,眼前的女子虽为仙君,脾性却还是这么直一点弯子也绕不来。也不知看上她的那个人是不是个玲珑心肝的人,若不是的话两个不解风情的人凑在一起,委实令人担忧啊。 “一日夫妻就是百年的情分,我曾与你做了一世夫妻,你又许下了三世姻缘。这三百盒胭脂就当是我还你的三世姻缘吧。那日分别之时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答覆的。” “所以,你还我三生许下的姻缘,就是你的答覆?”郁连华抬眼看着面前她曾经想要世世追随的人,得到这么一个答覆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释然。 她和天界那人至今还未挑破,是因为好像总有些牵绊没有斩断,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此刻苏方沐三百盒胭脂还她曾经一厢情愿,无比郑重许下的承诺,其实是还给了她一份释然。 今次之后她返归天界,她可以无比坦然的去拉那个人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去接受真正属于她的姻缘。 是了,她是释然了。可是苏方沐呢? 郁连华总觉得苏方沐此举太过突然,像是在做什么告别一般。然而在她还未说出自己的担忧之时,苏方沐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素兰,倘若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你可否替我照看一个人?” 第70章 光华幻处窥心神 郁连华听苏方沐这么说,立即心领神会。能让天性凉薄的苏方沐牵肠挂肚的,除了那长离还能有谁。 第124页 “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直到她返归天界。” 言落郁连华突然执起苏方沐的手,吓了苏方沐一跳。 “你做什么?” 郁连华紧紧牵住苏方沐的手,眼睛紧锁着苏方沐躲闪的目光,“我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苏方沐用力想要抽回手,却挣扎不得只得放弃。“你别这样,我告诉你便是了。” 郁连华这才松手,看着苏方沐等她的下文。 “长离想要用惑心镜去帮助同镇的一个书生。”苏方沐简言意骇的将长离的想法给郁连华说了一番。 郁连华听完微微蹙了眉头,“方沐,这件事情我不能插手。毕竟轮迴之中自有命数,不是神力可以轻易干涉的。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恐怕不仅仅是你设想的那么简单。” 苏方沐闻言一惊,“这么严重?” 郁连华点点头,却又立即摇摇头,“或许是我多虑了,我位列仙班的时间尚短,资歷尚浅。还未见过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人间,所以并不能给你多少建议。但是惑心镜乃是妖物,但凡此类妖物现世人间,总会惹出些或轻或重的祸端。至于究竟会影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是谁操纵,所为何因了。” “可我阻止不了长离。”苏方沐微微阖目,“这一回,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公子也不知怎的,特别支持长离的选择。长离这回也是异常坚定。”苏方沐说到此处有些愣神,“上一回看到她这么坚定的目光,还是在涸谷……” “方沐……”郁连华看到她这个样子蓦地有些心疼,“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方沐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郁连华说的是什么意思。 “惑心镜倘若引起人间失衡,天下大乱。你待如何?”郁连华知道或许事情并不会有这么大程度的后果,但是她想要知道,一旦惑心镜引起变故,她将如何自处。 苏方沐在郁连华逼视的目光下后退了几步,这是她少有的几次失神。她稳住了身形,略微定了定心神,方抬头郑重的迎上郁连华的目光。 “我会替她承担所有的后果。” 郁连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嗡”的一声,“怎么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苏方沐清浅一笑,犹如月色下的静潭因微风轻绽了一圈涟漪,滟滟盪开随即消了影。“与其今后要面对失去她的痛苦,倒不如我先行一步。” 郁连华震惊了,苏方沐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从来寡情薄意的苏方沐居然会不敢面对一次失去。这在她前几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连今日听来都如此令人诧异。 苏方沐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其实我这样方是最薄情的,把所有的痛苦憾恨都留给了她。但我不这样做怎么行呢?”苏方沐自嘲一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是不是上古的神灵,我都想要凭我自己来守着她护着她,遇到事情,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挡在她身前。” 自涸谷一夜起,我竟也想不到,情已深种如厮。 其实长离,你无须长大。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挡在你身前。 即便我力薄人微不能守你一世,我也想拼尽全力护你一时。 翌日,同镇,卓瑜家中 “卓瑜公子,你可准备好了?”弈楸向他最后一次确认。 长离在一旁提醒道:“这个镜子我也是第一次给人使用,不知道其间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你一定要考虑好啊。” 卓瑜做了一个“无需再言”的手势,毅然道:“我已告知家中长兄,若我出了什么事,就请他回乡照顾爹娘。” 长离见他心意坚决,便和弈楸示意,二人准备做法。 长离在弈楸这一月的教导之下,渐渐开始掌握了一些基础的法术,她结了一个手印,口中开始念启镜的咒语。 苏方沐在一旁冷眼看着卓瑜的身体渐渐放松,蹙紧的眉头微微舒展。想来他已经魂入镜中,与他日思夜想的妻子相见了吧。 长离与卓瑜约定的是,夜晚入镜,白日继续过他正常的生活。这样控制着,不至于影响太大。只是起到每晚可以安抚卓瑜内心的作用。 人到底还是脆弱的,宁愿接受虚假的美好,也不愿面对真实的残酷。漫漫长更,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慰藉,便会日渐憔悴,华发频添。 可这惑心镜中幻化出的幸福,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又能圆满几时? 苏方沐不禁想起了自己最难熬的那几年,父母惨遭横祸撒手人寰,吟娥又被人拐走生死不明。自己白日里要艰难的维持生计,夜晚一身疲惫躺在床上时又要经受内心的折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到过一死了之。 倘若那个时候,有人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在幻境中再次享受天伦之乐,再次可以埋首在父母膝头撒娇,再次可以抱着妹妹出门踏青,她会不会接受呢? 或许真的会吧。 人生皆苦,如果真的可以让自己沉浸在美好之中片刻,哪怕那是虚幻的东西,也无关紧要吧。 或许长离此举,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糟糕。 第125页 卓瑜自从每夜进入惑心镜幻化出的幻境之中,与妻子举案齐眉,相诉衷肠。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不出半月,竟已满面红光,办事出行都顺畅的不行。他拉着长离的手千恩万谢,搞得长离都不太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只要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真的!”长离笑的一脸灿烂,这是她第一次凭藉自己的力量让别人获得快乐。 很快这件事情就在同镇的大街小巷传开了,同镇的百姓都知道镇上来了个能够制造幻境的女孩,她手上的一面镜子能将人带入最美好的梦境。 “小仙姑,求您帮帮我们家闺女吧,她自从去年被沈二少爷抛弃一直待在家里不吃不喝的,求您帮帮她吧老身求您了!!” “小仙姑,民妇的丈夫落榜整整五次了,求求您大发慈悲,让他在梦中做一回状元郎吧。” “我家财万贯,可偏偏没个红颜知己,我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是冲着我家那堆金山银山去的!小仙姑,我不求别的,就求您赐我梦里一个解语花就行了。小仙姑您要多少钱财我都能给您啊!” “小仙姑姐姐,我娘亲最近一直在喊我爹的名字,我爹已经死了很久了,姐姐你帮我让我娘亲在梦里见一回爹爹好不好!” …… 上门来求长离做法的人络绎不绝,同镇的百姓都将她当做了能够圆梦的仙姑。 长离往着客栈门口跪伏在地对着她拜了又拜的同镇百姓,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要帮助他们,帮助他们在虚无中得到满足。 哪怕他们都知道那是假的,也甘之如饴。 光华流幻之处,窥视了谁的心念谁的梦。点点碎斑摇落,编织出一段段琉璃般溢彩流光的梦境。 是谁清风陌上足风流,朱门油壁车相送,高烛红妆拜晓堂;是谁策马扬鞭京华路,帽插宫花红袍显,一日看尽京城花;是谁把酒长歌高楼上,忽闻邻壁琴相和,□□暖香瑶尘中;是谁长更漏尽魂入梦,鸳鸯衾里慰情深,举案齐眉若生年…… 一层层一件件,梦里甘甜迷得人心欲罢不能,到底最忆多情时。 长离做完今夜最后一场法事,用格子布包好了惑心镜,试了试额头,对着千恩万谢的百姓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疲惫中带着安抚的笑容。 才出门外发现竟然下着雨,年迈的婆子取来雨伞想要送她回去,长离却摆摆手道:“婆婆你腿脚不好,这阴雨天还是待在暖屋里吧。” 婆子见她执拗,只得随她去。长离走了一半发现雨越下越大,她望了望客栈的方向,嘆了口气。 “此处离客栈还有两条街的距离,这雨一时半会看来停不了……要不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长离想着便寻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她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却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忘了我说会来接你的吗?” 长离惊而回身,只见苏方沐撑着一把绘了半面海棠的伞,罩着一件外套立在雨中,面容上是她熟悉的焦急与愠色。 苏方沐已经很久没有和她生气了,然而此刻,她却那样鲜活的站在雨中。长离鼻头一酸竟然淌下了泪来。 “苏方沐……” 这一唤,透了连天的夜雨,响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区区一月,恍若隔世。 长离突然撒开脚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方沐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低低的啜泣起来。 很久都没能这样抱着苏方沐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这样的清淡好闻。 半面海棠从半空中划过,掉落在雨中。地上的雨点轻轻溅起,恍若素锦之上绽着一片雨中的海棠。 苏方沐用双手紧紧拥住长离,她惊讶的发现才一年,长离竟然已经窜到她的胸口了。 此时的她和长离一样,没有遮盖的被大雨浇着,她弃了雨伞,只因一只手抱不紧长离。 第71章 饮鸠止渴终为祸 “苏方沐……” 长离贪婪的唿吸着苏方沐身上特有的气息,渐渐止了哭泣,“苏方沐……你以前总和我说,很多事情都不能两全,你开心了我就会不开心,我开心了你就会不开心。可我还是希望有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可以开开心心的。那样不是很好嘛……所以我会经常来找你说话,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没准有些事情你理解我了就会贊同我。但是你却总是拒绝……弄得最后我们两个都不高兴……” 长离说完一段,感觉苏方沐的下巴仍然抵在她的头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自己就接着往下说:“苏方沐,我和你说……我今天又用惑心镜帮一位婆婆的儿子圆了梦,她儿子生来就是残疾,两条腿没有力气走不动路。我看到惑心镜里面,她的儿子可以纵马飞驰,用双腿走遍千山万水,他笑的好开心,婆婆笑的也很开心……但是我却有一瞬间的纠结,纠结到底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苏方沐你和我说过,镜花水月再美好,也终究会有消散的一天。可是我当时无比相信惑心镜,因为它毕竟是灵物啊,它应该是永恆的吧,它应该可以支撑到这些人们阳寿尽的那一天吧。” 第126页 “可是我今天突然有些害怕,这么多天,他们似乎已经把惑心镜里的世界当成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了,从一开始要求的晚上入镜一个时辰,渐渐延长到了三个时辰,整个夜晚……甚至现在已经有人要求用一部分白天休息的时间入镜。我感觉他们已经开始脱离现实……要是哪一天他们突然又十分清晰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那时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像,我更加不敢想像,要是他们和我要求,把他们整个人完全放入幻境之中的话,我该怎么做……” “人心是那么脆弱,却又是那么贪婪,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而现在我确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份温热已经变成了滚烫,他们太贪婪了,贪婪到让我觉得可悲……” “苏方沐……你当时说的那些……我似乎可以理解了。一点点希望过后,是更深更残酷的绝望。” “苏方沐?苏方沐你怎么不……唔……” 长离甫一抬头,苏方沐的吻就毫无徵兆的压了下来,长离反应不及后半句话被完全吞入了这个吻中。苏方沐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由这个吻传来的炙热滚烫将长离包裹进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感受到过这种缠绵,但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一切都是新的。过往早已如云烟般散去,留下的仅仅是一个一张白纸一般的长离,是苏方沐一个人的长离。 苏方沐时常感慨,或许真是老天对她唯一的眷顾,将长离的曾经全部抹去,赐了她一个干净出尘的孩子。但是老天又是那样的无情,在赐予她这个精灵一般孩子的时候又在她和这个孩子之间隔了一层薄纱,一层名为“人神殊途”的薄纱。 轻薄如翼,绝望如死。 所以她深刻的明白,为什么一点点希望过后,是更深更残酷的绝望。 所以她深刻的知道,即使长离此举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她会怎么去做。 因为她太明白自己的内心。 情深至极,亦情冷至极。 长离吱吱呜呜似乎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全部被苏方沐堵在了喉咙中。苏方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直持续着这个吻,她搂紧长离盈盈一握的腰身,似要将她全部揉入身体,心有千思百绪,皆诉在了这个吻中,不知君明否? 长离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逐渐的那些寻求帮助的人们开始不满足于仅仅一个晚上的美梦,他们想要让自己的梦占有自己更多的时间,甚至有些人宁可抛弃妻子,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去到那满足他们内心渴求的虚假幻境里过一过瘾。 饮鸩止渴,终显祸端。 但这仅仅也只是一个开端…… 北冥幽坛 执明神君今日没有下棋,而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高坛之上,守着他那支亘古燃起未曾灭过的青烛,幽邃的深瞳里不知道藏了些什么。 渐渐一阵水声从远处来至了石屏之后。 “鰲,今日来的略迟了些。” 言落,一只看不清颜色的巨鰲缓缓游至石屏侧端,屈膝跪下行动之间带起水浪水声无数。它身量庞大,跪下时方与执明身后的石屏齐高,可料完全舒展开来之时恐怕这北冥海底是连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了。 “启禀主人。属下旧伤復发故而来的迟了些,请主人责罚。” 执明温润含笑,不介意的摆摆手,“你这旧伤本尊是知道的,免了免了,无需如此。” “谢过主人。”语毕,巨鰲缓缓起身,青烛的光丝丝缕缕的透过幽暗水纹,照到巨鰲身上。这才看清原来这只巨鰲只有三条腿,缺了的那条腿明显是被人砍去的。断面早已生出肉来,上面布满了褶痕,可见年数之久已难查考。 “近来可有要事?”执明缓缓抬眼,口中说出的是问句,语气中却似是早已知晓。 “人间有一小镇,数十人命数将近,老少参差。不像是正常寿终或是横死,待主人明察。” 执明手指轻点棋台,“依你之见呢?” 那巨鰲不知这高坛上坐着的四灵神君中最神秘莫测的神君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经年的教训告诉他眼下唯有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才不易出错,于是他颔首答道:“启禀神君,属下认为此事当与妖物流落凡间有关。” “哦?妖物?什么妖物?”执明唇角微勾。 巨鰲无奈继续一本正经答道:“织光菱花惑心镜。” 此言一出,北冥之下唯闻水声阵阵,再无余声。 良久,巨鰲再抬头时发现高高的坛座上早已没了那披髮玄袍的神君,只有一盏青烛映着那阴魔玉制的棋盘溢彩流光,宛若人间五蕴,婉转缠绵,终归烬土。 人间,究竟是比这里明亮些,还是更暗呢? 第72章 蔽日弓弦惊雷音 长离缩在被窝里,看着苏方沐为她打来一盆凉水,绞了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瘪瘪的说:“苏方沐……” “什么都别想了,先把病养好。”苏方沐把惑心镜从长离怀里抽出来放到一个抽屉里,接着给长离餵汤药。 门扉轻启,弈楸一身旧蓝袍子走过来,欲语未语。 “弈楸大哥!”长离一看是弈楸立刻打起了几分精神,一双眼睛满含焦虑的望着弈楸,像是在询问什么答案,又像是在希求什么结果。 第127页 弈楸皱了眉,缓缓走到一把木椅前坐下来,“卓瑜在昨夜,已经去了……” “什么!”长离愣在了一旁,“怎么就……” 卓瑜自从请求在白日里也进入惑心镜中与妻子团聚遭到长离拒绝之后,便开始日日散漫,夜夜烂醉,境况比入惑心镜之前还要糟糕。长离对此一直一筹不展,结果后来甚至听说卓瑜竟然一病不起,她本想过去探望哪知自己也生起了病。所以探望之事被耽搁了下来,但是长离还是常托弈楸前去照看。 直到今日,闻知卓瑜的死讯。 卓瑜的死无疑是朝着长离心头挥去的重重一击。 苏方沐将汤药暂时收在了一边,捂了捂发现已经有些凉了,心下想着过会去热一热再给长离服用吧。一转头看到弈楸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还有别的什么事?” 弈楸定了定神,仍有些踌躇的说道:“明日你们随我上街,便知晓了。” 苏方沐和长离俱是心下一寒,虽然弈楸并未说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可见这件事情不会太轻。 翌日,同镇 长离完全不敢相信她眼前看到的景象,初来时春柳如烟,街道热闹的同镇似乎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座死城,倒不是说尸横遍野,而是整个小镇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长离一只手将苏方沐牵的死紧,来到了一个老人面前。那个老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里面黑乎乎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事物,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老婆婆,您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吧。”长离蹲下来看着那个老人布满褶子的脸焦急的表情,心头一揪。 老人抬起头来看了长离一眼,竟然慈祥的笑了笑,“我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我就记得我前几天来这里走了走,不小心把银袋子落在这儿了。那些钱是我留给我孙女买面米分,做她最爱吃的饼络子的,哎呦可我怎么找不到了啊……” 银钱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怎么可能还寻得到,长离正要开口和她说明,让她无需再做无用的事情,却被苏方沐拉了一下。她询问似的看向苏方沐,却见苏方沐示意她往老婆婆的襁褓中看。 不看还没有注意,一看惊了长离一跳。那襁褓中哪是什么小孙女,而是一团黑色的麻布团塞在其中。 “老婆婆,您的孙女儿她……” “我的孙女儿啊她可乖啦。”老人见长离提起她的孙女乐的笑开了花,她还将那襁褓颤抖着举到长离面前示意长离看,“我每天晚上啊就守着她给她讲故事,你别看她小,我说的事啊她都能听懂。她平日里最爱吃我给她做的饼络子,我存了些面米分给她做呢,诶可我买面米分的钱去哪了……” 长离突然觉得一股酸涩痛意从心底深处一路冲到喉头,再挤到鼻尖,化作一股温流从双眸中夺眶而出。她记起来了,这个婆婆曾请求她将自己带入惑心镜中,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儿媳改嫁后就只剩下她一个孤老人家独自带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可偏偏天意难测,孙女不出一年便生了天花夭亡。 原本婆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着也就过着了,时间总会淡平伤口。可偏偏这时候长离给她带来了希望,她辛苦劳作一天维持生计,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夜晚时分可以入惑心镜中见见她的小孙女,然后用她度日的银钱买来好多好多的面米分,回到家做一大桌的饼络子,哪怕根本没有人去吃那些饼络子,她还是依然日復一日的做着。冷了,就热,馊了,就自己吃…… 惑心镜,惑心镜,它在流光焕彩之中窥探着这些可怜人内心最渴求的东西,然后将至呈现到那人眼前。 它不同那些食人寿命,或吸人元气的妖邪之物,它看似无欲无求,一味去满足人的愿望,结化成一场场梦境。实则却真真可谓是大凶之物! 希望,一旦如同星火燎原,便再也难以控制。因为倘若是来自惑心镜给予的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的希望,那接踵而来的便是如洪潮决堤的绝望。 长离缓缓站起身,泪水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一道干涸的痕,她看着满城或痴或怨或嗔或傻或怒或悲的百姓,突然有些想笑。 惑心镜,惑人心。 它就像一个华服女子,腰上系的是流光溢彩宛若幻境中七/色云雾的佩,臂间缠的是人间七情六慾交织而成的帔。她端坐在高高的云座之上,睥睨红尘,冷眼看着芸芸众生内心的渴求,看着他们因她施捨的幻境满足,日渐成瘾,再看着他们因自己的离去而堕落深渊,再难挣脱。 一切无悲无喜,无情无心。 长离登时脚步不停的奔向客栈,她心中腾起的念头越来越重,虽然这么做对于这些可怜的百姓而言并无作用,但是至少,这样的悲剧今后不会再上演。 她要、毁了那害人的妖镜! “长离你不要冲动!”苏方沐知她想要做什么,一把就抱住了长离,将那孩子的头摁在了怀中。 “我要砸了那面镜子!”长离咬牙切齿的抬头,眸中凶光仿若兽类。 苏方沐看了心头一惊,却也只能制住她不让她冲动以免酿出大祸。她对这一切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但今日还是被狠狠的戳了心窝。 第128页 这里的空气中似乎都瀰漫着一种名叫“万念俱灰”的味道,久久萦纡鼻尖,散之不去。 “它凭什么就能这样呢?那些百姓那么无辜,它怎么就能这样……它……”长离说到后面早已泣不成声,她伏在苏方沐的怀中剧烈颤抖,心里有一股气,这股气就像飓风一样越卷越烈越积越多,在长离的心中剧烈奔窜,似乎只要有一个孔洞,它就会立即宣洩而出,可怕的不成样子。 感受到长离粗重的唿吸,苏方沐只能一下一下像她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后劲,一声声的抚慰。 “长离、长离、长离、长离……” 苏方沐知道,长离虽然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心里头在狠狠的自责。就如同那些亡国倾朝之事,几乎所有人都会去责备是美人误国,红颜祸水,真正导致这结果的自然还是那耽于美色误了江山的君王。 这个道理长离自然懂得,这些人之所以落到了今日的境况,虽有惑心镜之因,却亦有他们自身抵不过欲望之过,但始作俑者,还是长离。 正如当日长离所言,惑心镜只是一件死物,它无情无念,可以救人亦可以害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它为何人用,为何因起。 人心更是脆弱的,他们之所以为凡人,就是因为有抵不过的七情六慾,会动怒会生情会痛苦会渴求。众生皆苦,又怎还能去责怪他们。 若非长离,将那么一大份诱惑摆在了他们面前,今日又怎会有这番生灵涂炭。 长离缓缓离开苏方沐的怀抱,她面对同镇的长街,突然屈膝一跪,长长拜倒。 苏方沐抚着长离的后背,长吁一口气。 但是又怎能全怪长离,长离涉世未深,不知人慾无底。她只是一味好心的去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快乐,可又怎知凡尘没有餍足一说,当人心越来越不满足,当欲望一次次突破原来的大小,开始疯长,或许这一刻还是人,下一刻便已成魔。 若说真的要怪,就去怪那造出这面镜子,并将它送于凡间的人吧。 苏方沐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凛,她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弈楸。如果她没有记错,当时这面惑心镜就是弈楸的主人……将它让弈楸带到了人间…… 貌似不经意的一举,却酿成了今日的祸患。而当初她执意劝阻长离之时,也是弈楸带了惑心镜来到了同镇…… 苏方沐瞬间浑身发凉,越思越恐,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何因…… 弈楸感觉到苏方沐的视线,微微将目光移了开去。垂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捏紧。 同镇的长街尽头,长离伏地下拜的方向,一道身影缓缓行来。此时微风拂过,扬起地面上的烟尘,令人不禁拿袖去遮。 长离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只见尽头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服的男子朝着她缓步而来。渐渐走到约一两丈的距离,长离才看清,那男子竟有一头极长的墨色长髮,犹如衣摆似得在末端束了垂在地上,一身玄色服饰不仔细看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仔细一瞧竟是有许多墨蓝暗纹盘旋在上面,不显山不露水,却彰显着男子身份的尊贵。 他行在路上,却似行在沧海之间,步履轻缓却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终于他在长离一丈处停下,目光遥遥的扫了过来,在看到长离的时候对着长离一笑。 众人见到男子的笑容皆是一滞,这一笑去了他之前给人的森冷阴沉之感,倒是显出了几分温润儒雅之态,若不看他的服饰打扮,真会让人觉得这是哪家端方如玉的公子。 弈楸见了连忙下跪拜倒,“弈楸恭迎主人。” 苏方沐闻言直直看向执明,心头怎么也难以平復。这么一个温润的男子,竟然能做出这般的事情,简直无法想像。 长离看着面前的执明神君,突然起身,高高的扬起了头。 执明见了又是一笑,慢悠悠道:“别来无恙。” 长离一歪脑袋,“你认识我?” 执明楞了一下,转而缓缓看向弈楸,后者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又转过头来看着长离温和笑道:“你可知罪。” 这句犀利的话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但仍是让人听后一震。知罪?知什么罪? 而长离却明白他说的是擅用惑心镜之罪。长离自知理亏,暗暗握紧了拳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执明对她不置是否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而是缓缓的向弈楸伸出手,那手素白无暇,衬着玄色的袖口更显剔透,仿佛它从未照过阳光一样,让人从颜色就可以感受到那只手的冰冷。 弈楸立即会意,将怀中带着的惑心镜双手护住,上到执明身前单膝跪下呈给执明。 这镜子他从长离出门时就一直带着,因为怕中途长离发现之后出现意外。此时交到了执明手里,他才放下心。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心肝的人,看到同镇的景象如此悽惨,他亦是心头钝痛。他自然知道主人此举定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仍然不能苟同,若非主人再三示意强调,他绝对不会让除他自己以外的人知道惑心镜的存在。 执明单手接过镜子,然后只见幽蓝光华一闪,整面惑心镜瞬间化作米分末,四散落下。 一件惑人心神,亦正亦邪的灵物就这样化作飞灰,碾入尘土。 第129页 这个举动没有半点声音,这时候长离才发现这条街除了她与苏方沐还有弈楸,其余的百姓全部都进入了睡眠的状态,感知不到半分此处发生的事情。 垂下手,执明缓开尊口,“长离,本尊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可有想好?” 长离紧了紧拳头,狭长凤眸中透出一股毅然之色,刚要开口却被苏方沐先行打断。 “小女子苏方沐,想请教这位神君一个问题。”苏方沐上前一步,屈身一个万福。 执明这才把目光投在长离身边这个女子身上,这一看才让他发现,这个名叫苏方沐的女子乍一看去根本不会留心,她与长离站在一起所有人一般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长离身上,然而若是细看,则会发现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相较此女,长离倒是显得轻浅了。 执明向她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她问。 “小女子想请问神君,方才神君毁去的那面镜子,神君可是知道它的作用?” 执明点点头,“此镜非妖物亦非神物,生来便有灵性,能于光华幻处,窥人心神,而后幻化成境,迷人心智。” 苏方沐听完后便冷了语气,“神君既然知道此物,那为何还要让它来到人间,祸害世人?” 这下不仅是弈楸愣了,长离愣了。连面前那如深渊幽壑般难测其底的执明神君闻言也敛去了一些笑意。 执明的眉目笑意淡去,便看上去让人觉得异常森冷,这种冷与孟章的冷还不同,孟章是上古青龙,他的冷是一股子谁也不服的傲气,而执明的冷却是让人看一眼便如同身坠万丈海底,从皮肤渗入流淌过四肢百骸直直透进骨髓的幽冷。 他冷下眉眼,语调中透着司命之神的肃冷无情,“世间福祸自有其数。” 语落他身形微动,手心向上微微托起,碎光摇落,一条墨蓝绞丝的长鞭盘旋着挂在了他的手掌上。 长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弯折出的弧度十分优雅,可以想像出当它全部甩开舞动起来时,谓之风华绝代也不为过。然而整条长鞭通体生寒,它的威力可不像它的样貌一样柔美。只要摸上一下就让人觉得冰冷刺骨遍体生寒,可以料想被它抽在身上会是什么滋味。 形似长蛇舞,投可断江流,是名“太舞”,又称“太舞长鞭”。 执明甚少将它拿与人前,可今日却用它来做一些事。比如,催破长离的封印。 他对弈对了千万年,除了与监兵神君对弈,其余时间甚少有举棋不定,独这步棋,他左思右想苦钻了良久。 孟章已经与阴魔王达成协议,阴魔王将于岐山退兵,并且再也不对朱厌一众予以支援。但是魔之所以是魔,便是因为他们的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为避免夜长梦多,执明决定兵行险招。 他伏在命轮之旁七日七夜终于在诡谲命轮之中寻找到了一丝可乘之机,便是同镇之祸。于是他在北狄惑心镜现世之后,命弈楸将惑心镜带到了人间,为的就是此刻。 太舞长鞭一落,六界之中能有几处封印还能维持的住?! 陵光啊陵光,吾等已不可再等! 执明抖开长鞭,太舞如一条墨蛇划出了一个优雅至极的弧度,泛着几不可见的墨蓝微光,“长离擅用灵物,酿出祸端,本尊今日便要替天执刑。此鞭一落,生死由命。” 言落,执明身形微微一滞。 因为长离竟然取出了红色弹弓,旋出了三个火团引在弦上蓄势待发。 执明拿着太舞的手略微颤了颤,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前看见的是当年弦震犹闻惊雷音的蔽日神弓! 长离冷冷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究竟是什么道理,你说生死无常,可你却在作弄他们的感情!我是导致这一切的人,老天要是想要噼死我我也没有话可以说,但是你在这件事里面难道就没有责任?要论惩罚,你有什么资格惩罚我!” 言落,焰球连发,执明手腕一抖,太舞迎势一划,几道水从鞭势中划出,碎成三颗水珠,迎着长离射出的三团离火逐一化灭。 还没等长离反应过来,执明旋身一投鞭,整条太舞如一条墨色长蛇蜿蜒着向长离袭来,长离看着那随鞭而来的水雾,满是心惊。这水雾看似没有杀伤力,确实可怕至极,因为在它面前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一投一闪,一旋一避。执明倏然不动,而长离却已经被太舞追袭的精疲力竭。街道上的东西在一鞭一人相斗间散乱一地。 太舞不愧是神器,投甩之间从容不迫,优雅华丽,却又如水一般无孔不入,万分灵活。长离面对太舞,只能比太舞更加灵活,可她到底身体里的力量受制,不能完全躲避太舞的袭击,所以避闪之间十分狼狈。 长离翻身躲过一鞭,方才转头只见鞭子竟然似活着的一样,以一个极度刁钻极度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着袭来,长离摁住藏身的摊位想要借力一番,讶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逼至死角! 力道有限,空间闭塞,眼见长鞭即将落下,避无可避的长离拼命运起体内自护的气团,打算生生受上一击。 “哗啦”一声,身上突然一暖,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长离睁开眼睛,只见苏方沐秀眉紧锁,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冷汗。这才勐然醒悟方才发生了什么。 第130页 苏方沐…替她承受了那本该是她的惩罚。 “苏方沐!!!”长离泪同声落,一声唿喊如同凤凰凄鸣,声嘶力尽。 她就像一个行走在深林中的旅人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她的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所有的光点全部只凝聚在她怀中的那个人身上。她只看得到那人苍白髮颤的唇,只听得到那人微如蚊蝇的声音:“长离……别……” 长离嚎啕大哭,像一个突然一无所有的孩子,无助,迷茫,害怕,绝望。她手足无措的去检查苏方沐背后长长的鞭印,一看竟是完全呆住,因为那鞭印,深可见骨。 “苏方沐……”一张唇开开合合,却终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执明从来没有见过陵光,或者仍旧称她为长离,露出那样的眼神。他也很久没有再领略过那烈焰遮天的蔽日神弓的风采。 蔽日神弓,弦动有惊雷之音,箭出则烈焰蔽日。除此一十四言,再无拟言。 这句话,诚然无欺。 因为当长离仍然纤弱的身体将那把六尺八钧宛若烈焰铸成的神弓挽满指着他时,那火羽长箭燃烧的箭尖,着实令他这位北冥水底的玄武神君—— 寒了胆。 第73章 罗城琴罢清宵半 长离吃力的挽着弓弦,她惊讶的发现手中武器的温度竟然骤然升高,焰丸竟然配合着蔽日延展成了三支火羽长箭! “嗖嗖嗖”三箭连发,直指执明。 执明一惊,旋身负手,扬袖投鞭。墨蓝暗纹在玄色广袖扬起的那一刻绽开,太舞就如同从那纹案中延伸出来般,甩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堪堪去了长离射出的三支火羽箭。 然而虽然如此,执明的心中还是有些后怕。倘若不是因为长离现在还是少女之身,其凡体与年龄都对她的力量有所限制,凭她方才的那股气焰,和蔽日神弓的火羽箭势,恐怕连他堂堂玄武神君都没法全身而退! 三箭发出,长离好似完全脱了力般瘫坐在地。那边的披髮男子好似还在说什么“一鞭已落,此间事了,生死由天。”但是这一切都与长离再没有什么干连,因为长离现下恍若五感闭塞,唯一能让她看见听见的只有她怀中奄奄一息的苏方沐。 长离颤抖着小心扶起苏方沐,她环顾四周,发现执明设下的结界已经退去,同镇的街道已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长离心中一喜,将蔽日斜跨在身上,然后双手托起苏方沐,她想扶苏方沐站起来,却沮丧的发现苏方沐根本已经站不起来。 “苏方沐,你再撑一撑,我背你去医馆!我们去看大夫,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啊……” 长离从来没有像此刻恨自己无能,因为这具身体刚才拼尽全力挽满蔽日,此时已经酸软的不行,让她自己行走都有些困难,何况是要背起苏方沐,支撑起两个人的重量。 “我来背苏姑娘吧。” 一道充满歉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长离抬眼一看,弈楸低着头站在跟前,眼中蓄满了愧疚。 长离很想拿过蔽日神弓往他脸上狠狠砸,但是考虑到现在苏方沐重伤垂死,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看到长离点头,弈楸迅速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扶起苏方沐,在长离的帮助下背起苏方沐,两人连忙往镇上的医馆奔去。 岐山 监兵捂住右肩的伤口,脸色苍白的看着端坐在身前品茗的孟章,气不打一出来。 “岐山现在随处都是血腥味,难为你还喝得下茶,孟章,你真是有长进了。” 孟章原本施了个小结界,挡住了那些弥散在空气中让他作呕的气味,好让自己好好品茶。但是听监兵这么一说,顿时就像真的闻到了那些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一样,胃中开始翻涌。 监兵看孟章终于放下了茶盏,这才开口和他说正事。 “我听说执明去了人间?” 孟章点点头,“不错。算来他现在刚回北冥。” “他倒是挺忙的。” “还不是为了陵光么。” “为了陵光?”监兵有些诧异。 难怪她会诧异,因为天界有律,在凡间等待重生的神灵都是不可以过多被打探的,尤其是他们四灵,任何一位在下界,其余三位都不可以主动联繫与探视,除非是有什么事情间接让他们产生联络。 “我和执明说了岐山的情况,加之魔界那边阴魔王变化无常,他想要加快长离恢復的速度,所以就钻了个空子。” 孟章将执明设下的局一一与监兵说明,引得监兵连连摇头,“将瘟疫转化成了惑心镜之祸,只为将长离牵涉其中,让她受上太舞一鞭,这一步实在太险了。” “执明行事向来稳重,这次也实属无奈。”孟章说着朝着茶盅微微吹了吹,正要饮时吸了口茶茗清香,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放下了茶盅,一脸怨念的看着监兵。 监兵本来想要在和他说些执明之事,一抬眼扫到青龙神君怨念的表情,噗嗤一笑,心中大快,“行了行了,等岐山平定,我送你一车的好茶,如何?” “好茶不在多。武人脾性。”孟章翻了个白眼。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没有问起长离的情况,倒不全是因为那些不成文的规定,而是因为千百年来四灵之间彼此的信任。 第131页 岐山战火连天,魔兵已退,但仍有千万凶兽在彼端叫嚣。监兵和孟章往着那远处赤红的云层,心中各有所思。 应该过不了多久了吧,那人红衣金冠驭幻凤而来,挽蔽日弓弦,还岐山一个太平。 一个,两个,三个…… 长离看着同镇最后一家的大夫略显歉意的眼神之后,就明白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摇摇头,然后告诉她,“姑娘此疾,老夫无能为力。” 长离和弈楸带着苏方沐从医馆中出来,抬眼看了看天,不知不觉中又到黄昏。同镇的黄昏很美,夕阳的金辉洒在岸畔的杨柳上,初夏独有的清风和着江南的曲调拂面而来。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心情去感受同镇黄昏的美好,反而处处美景皆催肠断。 苏方沐处于昏厥的状态已经两天,长离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一动不动的守在苏方沐的床边,仿佛下一刻苏方沐就会醒过来,拍着她的脑袋教训她,或者温柔的对她笑。 门扉轻启,弈楸端着托盘走到桌边将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放好,他斟酌着道:“长离,你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再这样下去,苏姑娘醒了该心疼了。” 长离一听眼泪簌簌的就下来了,弈楸有些慌了神,“你,你别哭啊……” 长离哪里听得,哭的越来越凶,若不是苏方沐现在还有口气在,弈楸真不敢确定长离会不会直接一头撞死去陪苏方沐。 “我前几日给齐焉姑娘寄了信,想来她应该会派人来接苏姑娘,毕竟罗城的好大夫多,等我们去了罗城,或许苏姑娘就能醒过来了。” “真的吗?!”长离闻言连忙转过脸来,一双凤眸揉的通红,“我们去罗城,苏方沐真的可以醒过来吗?” “一定会的。”弈楸笑着安慰道。接着他在饭碗中夹了许多菜,走过去端给长离,“长离,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这样下去苏姑娘身边就没有人陪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吃饭,这样才能好好照顾苏姑娘。你明白吗?” “嗯!”长离重重点点头,然后一把抢过弈楸手中的饭,握紧了筷子大口大口得往嘴里扒饭。 “咳咳咳咳……” “慢些吃,慢些吃。”弈楸不时的替长离拍拍背,眼中痛惜之色久久难散。 若只是被一条寻常的鞭子抽一下,苏方沐自然能挺过去。但是太舞其实寻常凡兵?光凭它的材质就可摧山断流,再加上鞭身时时透出的北冥阴寒之气,苏方沐一介凡人能撑上半月都是勉强,更何况痊癒…… 但是这些话他不敢和长离说。 弈楸想到这里突然苦笑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一个无情无感的死物也开始有了感情,有了人间的温度? 齐焉很快就带了罗城最好的几个大夫驱车来到了同镇,将苏方沐接上马车后,即刻就让大夫替苏方沐诊断。长离一眨不眨的看着苏方沐,只想着这张脸怎么就这么白了,不久以前它还是那样的红润那样好看,怎么就变得这么苍白了,什么时候变得? 何时起?何日终。 齐焉看着长离的模样,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正想安慰她,却见长离勐地抬头看向自己,“怎么了?” 长离眼神中露出一丝乞求,突然开口道:“齐焉姐姐,你能帮我找一位琴师吗?” 齐焉被她问的一头雾水,“你要琴师做什么?” 长离看着她,突然启唇一笑。 这一笑如同凤凰花开,绚烂光华,耀人眼目,看得在场众人心头一窒。 那日花灯会上,画舫凭栏相依。 “长离,听到曲子了吗?” “那艘船上,在奏一首曲子。你可有听见?” “这首曲子,叫做《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颓兮共翱翔。” 苏方沐,那个曲子真的很好听,我学过来弹给你听好不好? 其实你那个时候说错了,我学弹琴,并不是为了有一技傍身。我只是太笨了,不会像你一样说出那么优美的诗,笨到我只会用弹曲子来告诉你我的答案。 其实那个时候你问我的问题,我早就有了答案。你总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其实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在你向我说那些话之前,我就已经明白了你说的名为情爱的东西。 我只是笨得很,我不懂的我应该怎么做,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去告诉你,我也一直很喜欢你。 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月色透过窗棂洒入,花影缓移。长离将琴架在膝上,不分昼夜的为苏方沐奏着那曲《凤求凰》。 她学琴得很努力,却也只学这一曲。 苏方沐,你听到曲子了吗? 你看,曾经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没有食言。 我在为你奏着琴曲,日夜不敢息。 这首曲子,叫做《凤求凰》。 苏方沐你那天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吗? 长离这一辈子,也只想与你,相守白头。 第74章 月中仙人遥指路 赤色华裳的女子冷冷的瞥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她怎么还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白珠龙衣的女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伤心啊。” 第132页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介凡人,怎么能预知天意。” “想说什么?” “你……可有办法?” “……真麻烦……附耳过来。” 长离终于有些累了,多日没有好好进食的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让她摔了琴。长离拍拍胸口,幸好刚才牢牢护住了琴,不然又要买一把,苏方沐说过钱不能乱花。 思及此她努力平衡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将琴小心的挂在壁上。 “日日弹琴有何意义,沉睡中的人永远不会听到。” “谁!”长离一惊,连忙回头往声音发处寻去。只见一个女子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身上的锦帔白珠四出龙衣映着月华烁烁生辉,一袭素羽鸾章飞华裙无风自摆。 “郁连华。”长离突然眸中一凛,“你来做什么?” 郁连华似乎是被长离突如其来的气场震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面前那乖戾的少女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准备好的话语竟然顿在了唇边。 长离可没耐心等她开口,兀自转了身去拿巾帕,往早已备在一边的水盆里浸了浸,替苏方沐擦拭脸和手。 郁连华见她照顾的细緻,突然有些怅然。想当时苏方沐还一脸愁容的拉着自己的手将长离託付,眸中满是担忧之色。可如今一见,那些不放心倒都像是多虑,长离似乎已经能把自己和她都照顾的很好。 “砰”的一声,惊断了郁连华的沉思,原来是长离一个没拿稳,竟然将脸盆倾倒在地上,盆中的水溅了苏方沐一身…… 郁连华只得摇头,看来苏方沐果有先见之明…… “你还在这里干嘛,看我笑话吗?”长离没好气的看她。 郁连华正要回答,却发现灯火投出的暗影下,长离的神色竟是极度疲惫,一双凤眸早没了以往精神,眼下是难以掩盖的黑青,“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多久没休息了?” 其实不怪长离浑身无力,连一个水盆都拿不稳。这些日子她整日整夜不眠不休的练习琴曲,练会了又开始成天对着苏方沐弹,好似她这么弹苏方沐就会醒来。吟娥至今未归,弈楸又被执明召了回去,齐焉担心长离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将她接在齐家,但她近日又去了邻城谈生意,长离一个人将自己关在苏方沐住的屋子里,齐家的奴僕畏惧这个来歷不明身负易禀的少女,谁都没敢太管她。 于是,长离从此的日子开始混沌无比,吃饭飢一顿饱一顿,记得了吃,不记得就不吃,任那饭菜馊在那里招虫子。困了就眠一会,不困或者还撑得住,就一直抱着琴弹那首早就烂熟在心的曲子。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样子苏方沐醒了会心疼,她也想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但一想到苏方沐沉睡不醒的原因,她就不受控制的自暴自弃,恨不得拿己身这条命来偿还苏方沐才好。 如果有个人现在站在这里告诉她,她的命可以拿来换苏方沐的命,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 而郁连华,似乎就是这个人。 “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救苏方沐。” 长离闻言一惊,满脸不可置信却又极度期待她说下去的看着郁连华,而郁连华也在看她,淡淡的眸光里透着几分悯然。 长离立即丢下手中所有物件,几步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郁连华身前。 “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求你告诉我,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她沉睡的每时每刻,都是对我的心施加的酷刑。时而冰寒刺骨,时而烈焰灼心。我再也不想忍受这一切,求你告诉我,解脱之法! 郁连华有些受不了长离的目光,微微避过眼,“但是我话先说好,此路兇险,无人助你。” 长离拼命摇头,“不打紧不打紧!告诉我!!求求你快告诉我!!只要能救苏方沐,换我这条命都可以!!” 郁连华凝视着床上兀自陷入沉眠的苏方沐,心头微痛。 你身上究竟有着什么魔力,竟然总有人愿意为你赴死。我原本不想插手,毕竟生死由天,我亦左右不得。可我看到她的目光,我就明白,我根本拒绝不了。那种目光,让我想起了当年痴痴恋你,流连在三生石旁苦苦祈求的我自己。 明知求不得,却还是想要拼尽自己所有,去换那一分微若尘埃的希望。 太可怜,太可笑,太可贵。 “在东南海域,有一座名为‘南烛’的仙岛,你想办法突破结界,便能进入到‘南烛仙境’,仙境之中有一颗仙株与该岛同名,其名‘南烛’。此仙株形似凤羽,通体纯白,日日以神泪灌之,耗千日方成。其功,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 翌日 长离正在收拾包裹,突然一个人破门而入。 “你疯了?我都听齐焉说了,你当真要去找死?” 来人白衣白裳,额头一点梨花佃,正是吟娥。只是平日素来清冷的她此时竟然如此暴躁,倒是让长离惊了一惊。 “既然已经知道那颗仙草可以救苏方沐,不去找是不可能的。”长离回应。 吟娥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她刚在外平復了心情,一踏入罗城就被告知了苏方沐沉睡的消息,还没缓过劲来,就得知长离不知中了什么邪,要去找一颗莫须有的仙草来给苏方沐治病。 第133页 吟娥翻了个白眼,“你知道那颗仙草在什么地方吗?” “南烛仙境。” “那仙境在什么地方?” “南烛岛。” “你知道南烛岛在哪?” 长离歪了歪脑袋,“她说在东南海域,应该我往东南一直走,就可以找到吧。” 吟娥已经被气到没话,“长离,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去要多久?如果其间姐姐醒来了,她见不到你,她会怎么样?” 长离低了头,对了对手指。 她确实没有想过,如果这其间,苏方沐醒了,会怎么样。她只是凭藉郁连华居然出面找她,判断苏方沐这次伤的一定很重,虽然万般期盼,但是如果没有那颗仙草,苏方沐真的可能一睡不醒。 长离摇摇头,狭长凤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但求一试。” 吟娥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面对这个孩子,她竟然哑口无言。是什么时候,那个孩子,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孩子了呢?狭长凤眸已经长开,身量也已经拔高。不知不觉间,她俨然长成了一个开始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独立选择的少女,虽然身体还是那样娇嫩,思维还是相对幼稚,但是她已经可以用这样令人信服的目光看着自己,告诉自己她一定能救苏方沐。 齐焉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其实吟娥也知道,那个打伤她姐姐的是弈楸的主人,深居北冥的神君。那样的仙神使用的怎可能是寻常的武器。既然能将苏方沐打晕过去,极有可能苏方沐这一生耗尽寿岁也难再醒来。 若世上真有那起死回生的仙草,那真是上天的恩赐。但是偏偏那仙草,在虚无缥缈之间。 然而,只是一句无依无据单薄如翼的指路之言,长离竟然就能凭着它奋不顾身的踏上这条路。这种绝然和勇气,还有她对苏方沐的……爱。令她这个作为妹妹的都要羞愧不已。 姐姐啊姐姐,你是真傻。 你一直都以为长离并未长大,以为她不明白你的心意,其实她早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能守护你的人。 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看看你爱的孩子她也爱着你。 有了吟娥来照顾苏方沐,长离放心的走上了寻仙草的路,她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一些碎银,和一盒苏方沐做的还未售出的胭脂,就背着蔽日出门买马。 路途漫长,光靠一双脚肯定不行,但是租马车又太费事,所以长离选择了最轻快的方式——骑马。 罗城城门下,长离骑着马匹遥遥回望。 罗城城门内,酒旗招展,高楼栉比。一片繁华景象被黄昏的曦霞笼罩在一层祥和的金辉之中。再往深处望,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齐家的大门。 她最爱的人,就在那里。明明前不久她们还在雨中相依,此刻竟可望不可即。 心中突然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力量在迫不及待的破壳而出—— 长离有些难耐的摇摇头,扶了扶有些下滑趋势的蔽日神弓,提紧缰绳,再无留恋的转身策马。马鞭在空中划出弧度继而迅速扬下,一骑绝尘而去。 苏方沐,你在梦里会梦到我吗? 这些年我最骄傲的事,就是在涸谷那夜,我没有让那只虎精伤到你。 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这一次,我也一定要找到那株仙草带回来给你,哪怕豁出去我这条命。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所以,请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75章 藤滨鬼市遭奇变 日头高高的悬在天上,灼热的温度烘烤着它脚下的土地,但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一块干涸的泥土,反而四季常绿,郁郁葱葱。 比其他地方更加潮热湿润,致使这里的草木植株都更加的茂盛,昆虫也比其他城市里的要大上一倍。长离吁了一声止住马,利落的一个翻身,踏上了藤滨的土地。 藤滨是一处四季如春的海边城,有好几处原始森林,长离用了将近半年之久,凭着脑海中一抹似是而非的记忆,来到了这处东南海城。 “老闆,来碗凉茶。”长离将马栓在桩子上,自己进入茶棚寻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茶来咯~”茶棚的老闆是个满面和善的汉子,挥了面小竹扇,就给长离端来了一碗解暑的凉茶。 藤滨的居民都喜欢穿一身半臂就出家门办事,长离一身衣裳倒是显得燥热了。长离端起面前的凉茶,思索着一会去成衣店挑几件纱衣来换,不然再待上几刻,就要被烤熟了。 “哎你听说了没,前阵子临海的几个村民看见鬼市了。” “鬼市?难道是十几年前那个” “就是那个,哎呦,我听那几个村民说啊,一开始他们没想着那是个啥,还以为遇见了传说中的蜃楼。结果定睛一看吶,嘿,是鬼市!” 长离竖起耳朵听得认真,这藤滨已是最靠近东南海域的城市,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传说中的仙岛,那就必须要在这里开始搜寻蛛丝马迹。但是此处民风朴实,一天下来,长离竟也没有打听到一丝关于南烛仙岛的消息,这让她大为失落。 偏偏踏破铁鞋无觅处,在这个小小的路边茶棚,居然听到了相关的消息。只是他们口中的“鬼市”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南烛仙境呢? 第134页 长离思忖片刻,端了自己的茶碗,从襟中取了几两碎银站起了身。 “两位大哥,打听个事。” 那两个村民的视线从放在桌上的碎银挪到了长离的脸上,唿吸不约而同的一窒。面前的少女一头青丝高高挽起一个高椎髻,鬓边两撮发缕垂下,随风轻动。身上穿的是不同于他们那样简约的半臂,而是一身红色襦裙,罗缎飘逸,环佩相鸣。通身看来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而那双初长成的狭长凤眸倒似将万千缱绻缠绵摄在其中,令人不禁去遐想她长大之后的风华,想必是颦蹙生情,颠倒众生。 “两位大哥?”长离有些郁闷的看着面前突然呆住的两个汉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啊,小姑娘请讲。” 长离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鬓边的髮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垂在颊边,“请问两位大哥方才提到的鬼市是什么?” 两个汉子见她一个小姑娘居然问起鬼市,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有些踌躇,“小姑娘,这个鬼市可不是你该打听的地方啊……” 那汉子说着突然被另一个汉子推攘了一下,正郁闷的瞪过去,却发现他朋友在暗示他看长离背上的弓,那弓遍身通红,估摸着有六尺八均。寻常的强弓也只有六钧,这把弓显然比之更强。那少女看似羸弱,却身负如此强弓,可见不是一般旅人。 两个汉子目光一对,心中一合计,便对长离说道:“小姑娘,你要是想要找鬼市,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 长离和苏方沐极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苏方沐从来都是牵着别人的思绪走,而长离则是被人带着跑。此时她见有些门路,不及多想,急切问道:“不,两位大哥,既然你们知道鬼市,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此处海域有一座仙岛?” “仙岛?”一个汉子皱眉道:“仙岛倒是没听过。” 另一个汉子见长离要走紧接说道:“不过我听说啊,那鬼市中有不少能人异客,小姑娘你要是随我们去走一遭,没准有人会知道呢!” 长离略微思索片刻,想着这俩汉子也不是她的对手,便点点头,跟他们去见他们口中说的要见的那个人。 长离跟着那两个汉子左弯右拐穿着走过了不少小路,终于来到了路尽头的一间高脚楼,两个汉子说要去里屋请那人出来,让长离一个人先坐在客厅等会。 长离不老实,坐了一会见人还没有来就开始四处走动,来到窗边抬起头打量一众屋房,发现此处的楼房都建得很高,屋顶偏斜,底层悬空,脑中突然想起苏方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样的屋房大多都是因为地处潮湿之地,为利排水,防毒虫而设计的。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前与苏方沐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就像漏中的沙,不知不觉一晃数年,现在孤身一人,却觉得时间凝固住了一般,私以为过了许久,仰头一看日头还未偏移一寸。 长离往身上摸了摸,从衣襟中取出了半年来随身携带的胭脂。这盒胭脂的品类就叫做“苏方木”,与苏方沐同音,唯有“木”字有差。打开来是落叶黄,晕在颊上,没有嫣米分的娇艷,却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感觉的韵味。 凑近了闻,是苏方沐身上那种独有的淡香,悠悠绵绵绕之不去。长离用手指摩挲着胭脂盒子的边缘,唇边不知不觉已经噙上了一抹浅笑。 “小姑娘久等,是聊姬怠慢了。” 人未至,声先传。 长离立刻收起了胭脂,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早掀起帘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那女子的打扮俏丽明媚,一头青丝挽作精巧的盘蛇髻,更显其面容精緻。她穿着半臂纱罗,掀开帘子的手臂白皙如雪,上面两只彩镯叮噹作响。 聊姬身后跟着先前的那两个壮汉,为长离和聊姬各端上一杯凉茶。 “小姑娘,听说你要去海上仙境?” 长离喝了一口茶,答道:“是的。不知道聊姬姐姐可有什么办法。” 聊姬方要开口,抬眼一瞥到长离身上背着的蔽日弓,细长的眼眸倏然一凛。 长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聊姬闻言一双眸子笑将开来,“小姑娘身上的弓箭目测有六尺八均,想来能使用这等强弓的人定是武艺超群。有武艺傍身,在鬼市应当能够自保。” “你的意思是我要去鬼市?可我只想要去仙境。”长离不解。 聊姬扑哧一笑,“小姑娘当真直心肠,怕是聊姬方才没有说清楚,要去往海上仙境,就必须要通过鬼市。” 长离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便去鬼市。” “有胆识。”聊姬拍拍手,一个汉子得令,一掀帘子进了里屋,不多时便取了一条软鞭交到了聊姬手上。 长离一见到鞭子下意识有些发憷,她永远不会忘记,同镇中那条刺骨的太舞长鞭刁钻诡异的角度,挥在身上时那种冰寒入髓的痛感,以及它带给她内心永世难安的苦楚。 她最爱的人,就是被这样的一条鞭子,害的至今未醒。 聊姬见长离神思微离,唇角在长离看不见的一处微微一勾。 “那我们今晚就动身。” 第135页 长离握紧胭脂瓷盒,毅然点头,“好。” 子时,藤滨海岸 海边的月光异常明亮,洒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犹如给大海披上了一层银装,浩渺如梦。长离站在岸边眺望,失落的发现海面上根本没有什么鬼市,一望过去,平坦的就像一面镜子。 察觉到长离投过来有些开始不信任的目光,聊姬将软鞭往下巴上一支,“小姑娘,难道你的家人没有告诉过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姐姐不会骗你的,再等等~~” 寂静的海岸边陆陆续续开始围了些人,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都罩着一层面纱,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一般。聊姬身边的两个汉子也蒙了面纱,唯有长离本就自外地来,无所顾忌,聊姬倒似是因为早已习惯,无所谓被人认出。 似是要证实聊姬的话语一般,倏然间一片暗红色的云团从东南方位飘来,渐渐遮住了月亮。然后就像是变戏法一般,原本皎洁明亮的天光开始渐渐被染红,红云飘离,月光重临人间。此时的月光再不明亮,晦暗的照耀着这片海域,血色的光芒让长离突然有种在梦中的错觉。 波涛骤起,海雾腾升。 长离曾在苏方沐那里,听过海市蜃楼的故事,但那些都只是传说,如今眼前真的见到了,竟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与熟稔。 当一片恍若人间的繁闹街市呈现在长离面前时,长离心中勐然一紧。倒不是因为那种熟稔的感觉越演越烈,她此刻心中唯一的念想是,这般瑰丽奇异之景象,可惜,不能与苏方沐共赏。 “小姑娘,姐姐没有骗你吧。在你面前的就是鬼市了。”聊姬双手环在胸前,一身紧身装束将她整个身形衬得玲珑有致。 长离一脸希冀的看着面前的鬼市,心中激动再难平復,她握紧着手中那盒苏方沐制作的胭脂,缓缓绽开一个笑容,被身边的聊姬尽收眼底。 “好了,快随我来。这鬼市中有万千奇珍古玩,都是你没见过的。”聊姬说着就牵住长离的手把她往鬼市带。 蛟龙吐气,门庭列市。 鬼市中的繁华与人间闹街极其相似,仅有两点区别,一是鬼市上的摊位都有一盏油灯,二是鬼市中无人售卖,全凭商品互换。这种靠自觉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偷偷贪点便宜,为了杜绝这种现象,所以才有那盏油灯,一般来说,只要有人从摊位上取了物品之后,油灯便会熄灭,这时就需要取了物品的人自觉放上等价的物品到摊位中,若是油灯亮起,则表示物品等价,若是油灯迟迟不亮,则说明还需要再放上一些物品才算等值。所以在这里经常会看见类似取了一颗珠子就要换上三盒金篦的诡异情形。 长离认真听着聊姬向她传述鬼市规矩,末了才发问:“那要是油灯没有亮,人就跑了呢?” 聊姬闻言狡黠一笑,拉着她来到了一出面海的空旷地,指着海上的雾气说道:“看到那些雾气了吗?那雾气之中混着无数海鬼。那些海鬼,夜夜都在为他们当初的贪心而忏悔。” 贪婪,是鬼界也无法容忍的恶罪。 “好了,姐姐带你去看些稀奇玩意。” 长离走在昏黄油灯映成的光辉中,突然一件商品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只用来盛胭脂的玉盒,玉质水透,翡中带翠,是上好的玉。它的形貌古朴,没有繁杂的雕花修饰,盒盖上刻着一支凤羽,天然一抹风姿。 长离看着看着再也挪不动步子,那支凤羽似乎将她来时身体中那股几欲破体而出的力量又重新勾了起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突然脑海中那些奇异景象再次出现,似乎有什么瞬间占据了大脑。 狭长凤眸中倏然闪过一丝诧异,即刻又化作了瞭然,再转眼看时已经换上了一种看似很懵懂的神色。长离缓缓走到那个摊位前,伸出手去触摸那只玉盒。不料,她的手指甫触及那只盒子,摊位上的油灯呲——一声便灭了,吓得长离立刻缩回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长离惊恐出声。 根据聊姬所言,东西只有取走之后,油灯才会认为交易开始,才会灭灯。可自己只是触碰了一下,为何油灯便灭了?! 聊姬见状转了转眼珠道:“莫慌,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长离不解道:“那现在可怎么办?我不拿它的东西,它怎么还不亮起来!” 聊姬用软鞭微微撑起下巴,“看来现在只能你拿身上等价的物品来换了。” “我,等价的物品……”长离在身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并不觉得能有什么等价交换的,不禁有些慌神。 聊姬将目光往她身上一瞟,似有所指道:“你背上的这把弓……” “不行!”长离一把捂住蔽日弓,“这弓不能换!”她要偷盗仙草,还有一段路要走。路途兇险,万不可缺了蔽日! “难道你不喜欢这只玉盒吗?”聊姬侧侧头,嘴角斜出一个媚气的弧度。 长离闻言再次将目光锁在了凤羽玉盒上,这只玉盒真的很美,古朴雅致,苏方沐那么喜欢做胭脂,一定会很喜欢这只玉盒……但是,蔽日怎能拿去交换…… 聊姬看着长离犹豫的神情突然一笑,伸手便将一条软鞭递上,“你我相识也算是有缘了,看你这么喜欢这只玉盒,那姐姐干脆卖个人情,拿这条软鞭将这玉盒换来送你了。” 第136页 “啊这多不好意思。”长离连忙摇手要拒绝,却见那聊姬早已抢先一步将软鞭放在摊位上,又拿起玉盒子塞在了长离手中。 油灯哧一声亮起,交易完成。 长离有些颤慄的揣着那只玉盒子,也不知是忐忑还是兴奋。“谢谢聊姬姐姐!” 聊姬的唇角划出了一个媚气中带了些狡黠的弧度,“不必。” 待长离一行人走了之后,这条街熙攘热闹一如往常。 谁都没有看到,那条置在摊位上的软鞭缓缓化成了一滩烂泥,西南方位的油灯晃了晃,“呲——”一声,光芒不在,只余一缕青烟飘散开去…… “对了,还不知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聊姬状若不经意的一问。 长离笑的很没心机,“姐姐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干什么呀?嘿嘿~~” “小妹妹,你不能不讲道理。姐姐带你来鬼市玩,帮你找去仙岛的路,还送了你见面礼。只是问一下你的名字,你都不肯告诉姐姐吗?” 长离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嗯,那我告诉你~~我叫长离~长短的长,离开的离~~姐姐你记住了吗?” 聊姬笑眯了一双细长眼睛,“长、离。姐姐记下了~~” 长离听到她这句话突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聊姬姐姐,今天真的是很谢谢你。” 聊姬摆摆手,“都说了不必谢~” “怎能不谢你?”长离凤眸中突然泛上一层红光,“修、蛇。” “刷拉”一声,聊姬连退三尺,她脸上神情勐然一肃,“你,不是还未恢復?” 长离笑吟吟的看着她,“这个你无须知道。”言落,对面三尺之处突然平地起了大雾,一条身长数丈的,青首黑身的巨蛇自浓雾中拔起身子,探出头对着长离吐出红信。 长离见状利落取弓,火团绕指而生展成三支火羽长箭引于弦上,对准修蛇。 她面上虽然冷静,但内心急得像油煎一样。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和力量她早就摸透了规律,它们就像潮水一样,来势汹汹,锐不可当,然去势匆匆,片刻难留。 修姬引她触犯鬼市规则,虽然是她设下的局中一环,但是鬼市之主亦是个难缠的,一旦等会寻过来定然又是一场缠斗。陵光封存的记忆和力量根本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此刻务必速战速决! 长离思及此,舒臂挽弓如满月,对着立在半空中的修蛇嫣然一笑,“聊姬姐姐,那玉盒的情,我这便领了。” 言落,箭出。 第76章 青鸟殷情为探看 修蛇长嘶一声,黑色巨尾便迅速从浓雾中伸出想要扫开袭来的箭矢,不料那三支火羽箭迅勐如鹰,竟然直直将蛇尾穿出三个窟窿。这下可结结实实惊到了修蛇。 她与九婴同出一脉,作乱人间,被羿射杀于洞庭湖底。后得朱厌相救,就一直为朱厌做事。此番便是奉了朱厌的命令,趁长离还未完全恢復,立即除了。这样一来,他才可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修蛇见到长离背上的弓时便清楚,长离可能已经开始慢慢恢復,但是她一脸迷煳的样子说明恢復的程度并不深。所以她便设下一计,引着长离进入鬼市,接着破坏鬼市的规矩,借鬼市之主的力量一同对付长离。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长离居然已经能将那把神弓运用自如,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够拖延一阵的修蛇慌了神,鬼市之主还未赶到,自己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长离哪里管修蛇脑子里在想什么,再化出火羽长箭引弦搭弓。遥遥指着修蛇道:“只要你说出南烛仙岛的位置,饶你不死。” 修蛇听了突然咧开巨口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不是现在已经拾回了记忆么?怎么,堂堂陵光神君也有不知道的地方?” 长离箭指修蛇,神色丝毫未动,但是内心却有些发紧。她根本不能让修蛇知道,自己只是片刻拾回了些许记忆,现在脑海中呈现的并不是完整的陵光记忆,而且这些记忆和力量来得快去的也快,要是一旦力量不支可就麻烦了。 唇边勾起一抹嘲讽,“我也只不过是看看你的诚心,既然你如此不识相,那我可就不容情了。”言落,三支火羽箭连发射向修蛇。 接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幕,让长离目光一凛。只见方才射出的三支火羽箭飞在空中,突然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扭曲了一下,竟然无力掉落下来。 修蛇见状大喜,巨大蛇身往下一伏,“恭迎鬼市之主。” 长离这才发现,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飘着的身影,那身影若不细看根本不能发现,因为它整个身体都是近乎透明的,隐在鬼市上空的夜色中。是何形貌根本难以辨认,顶多只能够看到它身上所着的浅色斗篷在无风自动。 突然那鬼市之主开始发出一串难以听辨的声音,长离皱着眉头,手掌将蔽日牢牢握紧。而修蛇释了压力,将之前从长离口中套出的名字说了出来,“坏鬼市规矩者,长离。” “嗷——”鬼市之主再次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听得长离内心有一股无形的气压堵着一般,然而下一刻,预料到的袭击并没有发生。 长离郁闷的抬起头,只见修蛇也十分郁闷,长长的身体盘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137页 长离突然想起之前弈楸和她说的奇怪现象,当时她被困于惑心镜中时,孟章神君为了接她出来,念了很多遍“长离”的名字,结果根本无用。后来心念一动,念了另一个名字,这才令长离出的镜来。不过他究竟念得哪个名字,至今都不知道。 今日看来,恐怕当时孟章神君念得应是“陵光”此名,长离心下暗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修蛇一定以为既然陵光涅槃人间,自然奏效的是自己在人间所用的名字,却不料,真正奏效的就是陵光此名。 鬼市之中最忌欺骗,修蛇既然已经说了“长离”的名字,鬼市之主就再也容不得她更改了。 果然,空中那道近乎透明的身影俯冲下来,开始在鬼市泄愤似的乱撞,所有在进行物品交换的来客都吓得惊慌四窜,鬼市之主怒火喷发过的地方,都不復原先的样子,被撞的一片狼藉。 “是陵光!!陵光!!”修蛇此时开口早已于事无补,鬼市之主狠狠发泄过一通之后,空洞的眼睛突然就朝修蛇这边看来。 长离小心翼翼的往后挪着步子,企图一点点离开鬼市之主的视线。 还未等修蛇反应过来,那半透明的身影突然一个俯冲而下,整个鬼市的气流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盪,这鬼市本就是一个龙气海雾幻化而成的地方,鬼市之主更是这鬼市中最重的戾气凝聚之体,经它这般蛮撞,整个鬼市摇摇欲坠,地表震动幅度就似发生了山崩海啸一般剧烈。 长离在内的一众鬼市民客,都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惊恐之余只顾着收好各自换来的宝贝然后捂住脑袋等待鬼市之主怒气平息,鬼市恢復正常。 然而这鬼市之主的怒气虽是说来就来,但并不是说收就收的,它引起剧烈震盪之后,便朝着修蛇所在急速冲去。修蛇见状连忙后避,她本就是长达数丈的巨蛇,这一退一避,更是让整个鬼市难以平静。巨大的黑色蛇尾在地面上飞速滑行,整条街的摊位皆被扫的米分碎,衡价的油灯被扑灭,琳琅满目的商品散落了一地。但根本没有人敢去贪这份小便宜,因为鬼市之主的怒气因为这番变故,似乎涨了一倍。 “嗷啊——!!” 一声沙哑的怒吼落下,海雾升腾,震盪更大。所有人都抱住头尽量往能够藏身的地方躲,却也于事无补,因为鬼市眼下已经被扫成了一片平地,只剩下几根木桩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勾着几块破碎的布。 长离迅速辨着眼前的形式,想来这鬼市之主一心只顾着教训修蛇,应该无暇再去纠结方才之事了。于是她想着便将方才那凤羽玉盒取出想要放在地上离开,但转念一想,就算她现在将物品归还,那油灯也是不会亮了,而且她还了鬼市之主也不知道,更何况……欺骗鬼市之主,破坏鬼市规矩的不是她长离而是修蛇啊。 这么想着长离心安理得的将那玉盒放回了襟中,打算找个办法回到藤滨,突然脑中闪出了苏方沐以前买东西的时说过的话,苏方沐一直告诉她,做人做事都要求一个坦荡,不可行偷鸡摸狗之举。 长离突然有点头疼,怎么偏偏这种时候…… 于是她进行了一番艰难的抉择后,决定玉盒子她还是要拿的,但是绝对不能就这么不讲道理的拿走。她想了想开始往身上摸索,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被她藏得很深的荷包。这个荷包里是她此行所有剩下的积蓄,算起来也有足足七十两,这七十两银子是她之前帮苏方沐作胭脂花米分自己赚来的银钱,因她不怕险,总出入惊险万端却又遍生上好香木的涸谷採集原料,苏方沐为了奖励她便将部分赚来的钱赏给她。又因为以前要买什么东西苏方沐都会帮她买来,赚来的银钱都没有用武之地,所以这几年下来长离就有了自己丰厚的小金库。 长离看着这些年存下来的所有银钱,想到要拿这些银钱去换一只盛胭脂的盒子,竟然没有半分肉痛。潇洒的往那早已被砸烂的摊子上一丢,权当她将这玉盒子用真金白银买下来了。 突然地面往上大幅度的一升,又迅勐的降回原位。这勐烈的一升一降,将上一刻还痴痴的想像着苏方沐收到这雅致的玉盒子时欣喜的表情的长离拉回了现状中。 然而当长离在内的民客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鬼市之主便已经开始下逐客令。越来越大的血腥味蔓延开来,鬼市的地面也开始像方才那般剧烈的晃动。这鬼市之外便是深海,连接藤滨的板桥早已消失在海雾之中,此处震动如此剧烈,看来鬼市之主是要将今夜鬼市众客全部变为海鬼! 长离匆忙将蔽日背回肩上,收好玉盒,然后跌跌撞撞盘腿坐好,一口内息渐渐开始稳下。 “砰咙”一声爆响,整个鬼市突然被四分五裂的撕开来,巨大的海浪被掀起数丈之高,血色月光下的大海漩涡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在涛声中迅速吞没了鬼市残骸,以及鬼市中所有上一刻还活生生的生命。 海雾渐浓,涛声渐止。 刚才的繁华,就像是一场月夜中的梦,了无痕迹。 贪婪,欺骗…… 一切卑劣,都是鬼市的大忌。 诚然如是。 长离突然觉得身体很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托着,在缓缓的滑行。她很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全身酸疼无比,身体就像变成了一团棉花一样无力。 第138页 手掌下意识的去撑身体下绵软的床榻,一模竟是一空! 长离吃力撑开眼皮,眼前的景象令她心中一憷,她竟是飘在海面上! 月色已经恢復了寻常的皎洁,一片银辉洒在海面上,静谧浩淼,海上月明。本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却令长离惊出一身冷汗。 她,天性畏水。 尤其是这样一望无垠,深不见底的海。 所以从前,哪怕执明脾气再好,北冥幽坛的美食再多,她也甚少会前往。呀!这记忆! 长离突然慌了,陵光的力量与记忆,似乎再次渐渐开始抽离! 不,不行,必须要在它消失之前,找到办法离开这里! 长离努力的克服对深海的恐惧,扑腾着依靠水的浮力直起身来,往前游去。这时远处突然一点青光,越来越近…… 长离看着那点青光,心头微动,一串烂熟于心的咒词从口中倾泻而出。 再睁眼时,那点青光已在眼前。月光洒下,它青翠的长羽被映出明皎的光华,狭长的眼眸中清澈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青鸾……” 像是要回应长离的唿唤,它对月长鸣一声,鸣声中透着单纯浓郁的欣喜。 第77章 偷潜仙境盗灵草 然而长离却完全露不出一丝笑意,她吃力的维持住神思清明,再撑住,再撑住,这些记忆太重要,还有事没有交待完……不可以……就这样消失…… “好青鸾,你载上我,帮我找一个地方……” 青鸾知她意,立刻用爪将长离从海中捞至半空,然后双爪一松—— 长离呈直线下降,她惊恐得看着长鸣的青鸾,完全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她本就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现在被青鸾一捞一抛更是三魂丢了七魄,只觉得胸口的心脏快要从口中蹦出!还未来得及告知青鸾那仙境名曰南烛,便失去了意识。 青鸾眼见长离即将落回海面,俯冲而下,将长离稳稳噹噹的接在了背上。殊不知自己这种为了照顾长离不需要自己爬上来的方式已经被长离深深误会。 青鸾载了长离,长鸣一声,展翅而翔。 “你这畜生!你把苏方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她还给我!!” “苏方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烧那个道士……可是我真的好生气……” “苏方沐!你不要给那个尹姬买小兔子杯子嘛!买什么东西都行……就是不能买一样的杯子!因为……因为那个意义不一样嘛……” “要是苏方沐是那个美人……那博她一笑又何妨。” “苏方沐……苏方沐!!” 长离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这一坐让她藏在衣襟中的胭脂盒子滚了出来,“咣噹啷”一声,引得载长离过来的那只青鸾开心的鸣叫着飞到了长离的身边,还亲热的拿脑袋去蹭长离。 长离抚了抚它青翠柔嫩的羽,有些迷煳的抬眼打量四周。她惊讶的发现她正坐在一座岛屿上,这座岛屿很大,还不清楚是半岛还是全岛,她所在的这一侧临海,想来是青鸾也只能在这边缘一带活动,就没有把她带入岛中。 “这,这是哪里?”长离揉揉疼痛的脑袋,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还歷歷在目,陵光记忆已然消失,她看着眼前的青鸾茫然无措,因为她根本没法与这只青鸾交谈。 青鸾明显听不懂她的话语,只能歪歪头,继续去蹭长离。 长离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玉盒,揣回襟中。然后站起身,仔细观察她所在的岛屿。她听苏方沐说过,海上的岛屿千万,也不知青鸾将她带来的是哪座岛屿,再说仙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吧。这么想着,长离只好继续往前面走,一边观察这座岛屿一边想去南烛的办法。青鸾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突然,长离发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此时月亮被一层乌云盖住,海上一片黯淡。为何这岛上她却能清清楚楚看清青鸾身上的羽毛? 她往前看去,惊了一跳。这岛屿中心竟然在发光?!越往前走,长离越觉惊奇,她的身前一丈处竟然有一层薄薄的光膜,似有若无,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 长离往里面看去只见那光膜里面白茫茫蓝莹莹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在随风摇动。她转过头去想要问青鸾,这里究竟是哪,怎么看上去也像是一个仙境?结果刚开口才反应过来青鸾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悻悻合上了嘴。 青鸾好奇的看着长离张嘴欲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它跳了几下,来到了长离身前,然后好像带路一般领着长离往那片发光的地方走去。 长离跟着青鸾走到那层光膜前,青鸾往里面伸伸头“啁啁”叫了几声,便止住了脚步。 这是让她进去的意思吗?长离愣了愣,伸手去触碰那层光膜—— “啊!!” 暖黄色的光骤然亮起,将长离一下子弹开几尺远。 “好疼!”长离将被烫疼的手放到嘴边唿唿吹气。那光膜看似柔和,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灼烫! 看来这光膜是为了阻碍外人进入而设的,这让长离有些郁闷。不过走的近了,长离倒是有些兴致往里面再看,此时里面的景色比刚才更加的清楚。突然,一点素白吸引了长离的目光。 第139页 “在东南海域,有一座名为‘南烛’的仙岛,你想办法突破结界,便能进入到‘南烛仙境’,仙境之中有一颗仙株与该岛同名,其名‘南烛’。此仙株形似凤羽,通体纯白,日日以神泪灌之,耗千日方成。其功,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 形似凤羽的植物……通体纯白……仙岛……结界…… 莫非此处就是!!南烛仙岛?! 天大的惊喜如潮水般席捲了长离,她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整整半年的风餐露宿,经歷了多少次希望变成失望。眼下,终于寻到了这令她夜夜难寐的南烛仙境! 郁连华没有骗她!!南烛仙境真的存在!!苏方沐……苏方沐有救了! 青鸾在一边长鸣,似乎是在替长离着急。长离从手掌中抬起脸,开始思索突破结界的办法。这时,她感到背上一轻。头顶传来翅膀的扑声,转眼间那只青鸾便抓着刚刚从长离背上勾来的蔽日神弓。 难道蔽日可以对付这结界? 长离想着从青鸾的足上取回蔽日,然后揽箭开弓,却停了一下便又收回弦。她从未来过这里,虽然郁连华没有告诉她南烛仙境究竟有没有人看守,然这岛上仙株异草如此之盛,光靠一层光膜结界保护恐怕不太可能。 蔽日射出的火羽箭或许的确可以将结界穿破,但是它引起的巨大响动定会将看守的仙神引来。长离思及此,悻悻放下了蔽日。 青鸾仍在旁边一个劲的蹭她,示意她使用蔽日。这令长离十分纠结。“啁啁!!”青鸾突然两声短促鸣叫,拿翅膀去扇了扇长离手中燃烧着的火羽长箭。 长离见状豁然开朗,青鸾的意思应该不是让她去用蔽日射击结界,而是用自己的离火来化开结界?! 这结界色泽淡金,莫非—— 长离思索着,便用火羽长箭前头燃烧的尖端去触碰结界光膜,果然,那结界光膜一被离火尖端触及,瞬间破了开去!不多时,一个一人多高的椭圆形窟窿出现在长离面前。 就是此时! 长离再不犹豫,即刻冲进结界中的南烛仙境,朝着那颗“南烛”奔去。 南烛草在一片淡金色的柔光中微微摇曳,它似乎刚被神泪浇灌过,凤羽似的植瓣上还残留着点点水珠,不仔细看,还真像鸿鹄沐浴后落下的白羽,皎然生辉。 长离甫伸出手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怒叱。 “哪里来的小贼!竟然破坏了结界!” 第78章 纵舍此身又何妨 长离闻言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米分雕玉琢的白衣小仙童挎着一只装了满满仙草的篮子,一脸怒不可遏的站在那里,气的小胸脯上下剧烈起伏。 长离瞪大眼睛,半晌冒出一句,“你长得真像一只小寿桃包子!” 小寿桃包子听了更加愤怒,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长离,“贼人!你出言不逊,擅闯我南烛仙境,今日主人不在我就代主人好好教训你!” 言落,他放下装了仙草的篮子,开始双手结印。 长离一看那小仙童结手印有模有样的,吓得连忙摆手,“诶不对不对!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是贼人!我要南烛救命,我拿东西和你换仙草行不行!” 小仙童苦苦背着口诀,根本听不进她的解释,“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破坏了仙境的结界,就先吃我一印!” 还未等长离再次解释,一记淡金色的法印就朝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幸亏长离反应迅速,连忙侧身一躲,那法印贴着她的腰身堪堪飞入花丛,打的一种灵花异草哗哗作响。 长离看了一眼,心有余悸,“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人解释就乱打人啊!”她的语气中开始有些焦躁,“我都说了我拿东西和你换啊!” 小仙童见一击不中,不高兴的嘟起一张鼓囊囊的脸蛋,手势不变又结一记,“南烛何等珍贵,岂是你身上那些凡物可以换的!” 长离几个翻身,躲过小仙童再次击来的印记,心下一沉,“我拿蔽日神弓和你换!!换一颗南烛!” 小仙童这下倒是停住了,他睁大眼睛看着长离道:“什么?” 长离取下背上的蔽日,拿在手里轻轻抚过,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这把是岐山陵光神君一直随身的蔽日神弓,威力无穷。我拿它……跟你换南烛仙草,可以吗?” 哪怕涅槃再世,哪怕她方才毫无陵光的记忆,然这把弓上流淌过的熟稔感和多少个日夜里齐力作战的默契感,只要触碰它的身躯,一切就会如洪潮一般回到她的脑海中。 蔽日…… 你伴我千年,就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那样与我难以割离,我若今日拿你换取一颗救命的仙草,你会怨我吗? 长离垂下眸子,尽力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她的不舍与痛心,“可以吗?” “拿走你的破弓,南烛草千年方有一株,岂是你身上这把破弓可以交换的!”小仙童完全不饶人,叉了腰趾高气昂的说道。 过了一会,他没等到任何回应,这才极缓慢的将方才仰的高高的头低下去看长离,“你……怎么不说话?诶诶诶你你你要做什么!!” 长离信手弹了下蔽日的弦,发出“铮”的一声,弦上余震在南烛空旷的四野上嗡鸣迴响。 第140页 开弓,化箭,挽如满月。 “啊!!!”小仙童捂住眼睛发出一声无比惨烈的哀叫。 “喊什么?有伤着你?”长离勾起一侧唇角,看着小仙童脑袋上刚刚被她射散的右侧团髻,再次举弓搭箭,这次瞄准的是他左侧的团髻。 小仙童瘪了嘴,一脸委屈的看着长离。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穿过。小仙童左侧的团髻也没有保住,随着长箭穿过带起的箭风,顺滑的披散下来。 小仙童呆呆的看着长离,大大的眼睛中渐渐汪出了两汪水—— “呜哇呜啊哇啊哇——” 小仙童捂住眼睛,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嚎啕大哭。 长离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将南烛草小心翼翼的採下收入襟中小心存好。然后领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兴奋的看戏的青鸾准备离开仙岛。 经过小仙童的时候,见那小仙童抹了一袖子的鼻涕,还在嗷嗷哭个不停。 “我岐山殿里的那些仙童都没你这么猖狂,哼!” 竟然当着老子的面侮辱老子的弓!打哭你已经是很客气了! 长离习惯的等着陵光的记忆一点点散去,发觉这几次陵光的记忆出现的十分频繁,存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意味着什么呢? 长离摇摇头,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此时她心中唯有一件正事,那就是立刻救醒苏方沐。她对青鸾说:“你能不能立刻带我去罗城?” 幸好陵光记忆还有些许未褪,长离立刻并指下令,在青鸾额上一点。 “啁啁啁~~~”青鸾得令,欲捉长离,仿上次的方式将长离带上嵴背。 长离立刻拒绝,“我自己来!再被你抛一次我恐怕也需要一颗南烛救命了。” 待长离上到青鸾的背上后,青鸾长鸣一声,在南烛仙境的蓝莹莹柔光,和小仙童足以震破苍穹的嚎哭声中振翅飞远。 北冥幽坛 执明神君今日没有赖在他高高的坛上,而是下了坛,在北冥殿中信步。 “若不是见你下来,我还以为偌大北冥海底只有一处石屏,一处高坛而已。”一个冷傲的声音倏然响起,带起水声震响。 “孟章神君!”执明完全没有料到孟章的到来,惊喜之余连忙请他入座。 “我上回送你的棋具你可还留着?”孟章睨了执明一眼,兀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千百年来,他孟章神君往北冥送的大多都是棋具,琉璃的,星石的,阴魔玉的,还有一堆说不出名的矿料的,大大小小摆满了执明的寝殿,此时他不点名究竟是那一副,便是有意为难执明。 执明却温雅一笑,无奈的摇摇头。继而玄袖一拂,那盘艷丽的阴魔玉制棋具转眼就从高高幽坛上被他托在了手中。 “这阴魔玉华美若天边云锦,我怎捨得弃之。”言落,他在孟章面前落座,将棋具端端正正放在了他与孟章之间的案几上。 孟章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信手捻起一枚米分玉棋子,直接往最中心置了下去。引得执明啧啧称奇。 “你甚少这么开局的。” “不满意?” “满意满意,对弈本就是提兴雅事,自然要顺心意为之。更何况,古往今来棋局之变换……” “啰嗦,还不快下。”孟章说着拿米分玉棋子敲了敲棋盘。 执明点点头,开始思索下一目以及下下目以及它们会演化出的各样局势。 孟章明显已经不耐烦,于是开始拿一些“闲话”来谈。 “你什么时候那么急躁了?” “啊?” 正在磨磨蹭蹭抓棋子的执明神君一脸茫然。 “瘟疫之灾变惑心镜之乱。然后呢?你达到目的了吗?” 执明闻言继续茫然,良久,缓缓摇头。 原以为太舞长鞭一落,长离封印定然能破。千算万算,没算到凡尘之中不到十年的岁月,竟有一人不惜自身性命,心甘情愿为长离受下了那催金裂石的一鞭。 “何必呢。”孟章长长一嘆。 执明突然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孟章疑惑的看过去。 “我笑这许多年,还是你最懂我。”执明温笑着对上孟章看来的目光,引得后者为之一窒。 “快下。”孟章别过头去,错开与执明相对的目光。“你说,陵光什么时候能回来。” 执明千思百回后终于置下一目,“时机一到,便能归来吧。” 这冥冥之中,竟是连神力都无法操控。与其苦苦冥思,倒不如顺其自然,听候天意吧。 但愿,天佑岐山。 孟章清冷的目光扫了执明一眼,冷冰冰的迸出两个让执明无比郁悴的字眼。 “废话。” 罗城 青鸾一日千里,来到罗城时正值罗城的半夜时分,青鸾载着长离在罗城上空旋了一周终于降落在齐家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后院中。青鸾俯下身让长离安稳落地,然后对着长离点点头,拍拍翅膀,啁啁的叫了两声。 虽然长离记忆已经散失,听不懂青鸾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它这个动作大约明白这是它在告别。来自瑶池的仙禽自是不能在人间久留。 第141页 长离抬手抚了抚它的头顶,看青鸾一脸满足的眯起眼睛,她自己的笑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来找你~~这次谢谢你。”长离知道它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还是这么说着。 青鸾点点头,扑棱了一下翅膀,飞身在长离头顶盘旋了几圈便离开了。 长离目送它飞远,这才开始辨认起齐家的路。青鸾将她带到的地方好像是齐家的一处无人的后院,这个后院不知什么原因,四面已被封锁,想要离开这里去到苏方沐的屋子,只能—— “哎呦!”长离吃痛出声。 “什么人在那里!!!” 一下子火光映亮了墙角,照在长离憔悴的脸上。 “长离?”来的是齐焉。 长离抬头刚想问话,却见齐焉先一步挥开侍从,上前将她拉起身,满脸焦急道:“快随我去看你苏姐姐,她快不行了!!” “什么!”长离一惊,这一惊换做平日自然无恙,然而对于在外奔波半年,又歷一场大战的长离来说简直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哎呀长离!!长离你怎么了!!”齐焉火急火燎的大喊:“快来人!!她晕过去了!!” 第79章 此番换我护君前 长离被很贴心的放在了苏方沐的身侧,此时她正沉眠在黑甜梦乡。她太困太累,现在终于能让她休息片刻…… 细嫩眉峰一皱,不,不对!苏方沐的药还没送到,大家还等着她的灵药—— 长离勐地从床榻上惊醒,一下子就从卧着变成了坐着。胸膛剧烈起伏,她对上了吟娥那还未从刚才的突变中恢復过来的脸,气喘吁吁却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苏方沐怎么样了?” 吟娥摇摇头,示意她看身边。长离顺着她示意的方向低头看去,只见苏方沐的脸色竟是比白纸还要惨白。 “她这是怎么了?!”长离大惊,仓皇失措的环顾屋中的人,祈求能够寻到一丝令她心安的消息,可惜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浓浓的担忧,不仅是对苏方沐,还有对她长离自己。 “你们告诉我啊,苏方沐她怎么了?”长离的声音中微不可察的带了一丝绝望的颤抖,泪水毫无预兆的就从她还有些稚嫩的凤眸中夺眶而出。 见她这样,众人心中亦是不好受,还是弈楸沉吟着走了过来。 “长离,你先听我说。”弈楸看到长离湿漉漉的眸子转了过来,心中定了定方才继续,“你带来的南烛草当真是异香扑鼻,光润透亮,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将它磨制成米分,按古法熬成了汤药,餵苏方沐喝下了。” “但是——” “但是,太舞长鞭所伤之人,能不能依靠南烛草康復痊癒,则要看被医之人的体质和这木系灵药合不合了。倘若合,那是再好不过,因为那样药效就能更好的被病体吸收,达到药到病除的效果。然而倘若不合,药效不能被完全吸收,那么南烛的效用便等于对这具身体无用了。” 弈楸说完,长长的嘆了一声。 长离动了一下湿润的眸子,嘴唇蠕动,“可是那个仙人……那个仙人她说过这仙草一定可以救活苏方沐的……怎么会……” 弈楸沉了沉眸子,看到长离这样子,他胸中愧意徒生,“这或许是那位仙人不想你失去希望,而且这南烛仙草确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她或许也是想要多一分让苏方沐存活的希望吧。” 长离顿了很久,突然抬起头,缓缓扫了一圈众人,“可不可以……让我和苏方沐单独处一会,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待房中之人退的一干二净之后,长离这才极缓极缓的对着苏方沐俯下身去,啼哭渐止,取而代之的是落在苏方沐唇畔的一个极轻极浅的吻。 长离觉得心中钝痛已去,如今剩下的是一种山崩海啸般袭来的疲倦。她太累了,伸手触摸到苏方沐的肩胛骨,然后把头枕在苏方沐的颈边,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长离贪婪的唿吸着苏方沐身上浓郁的芬芳,这不是苏方沐独有的清香而是南烛草的味道。是南烛草在她的身体中渐渐融合,却不知它能融合到什么程度。 窗棂透入的月色如水明亮,苏方沐仍旧生死未明。 长离突然望着那月色入了迷,还记得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如水的皎光毫不吝啬的铺了一地,苏方沐就那样搭着一件外衣,髮髻半结,静静的站在栏杆前。 她送了苏方沐偷来的白芷,而苏方沐显然早就知道了这白芷的来歷,却没有戳穿,也没有愤怒,而是一脸柔和的看着她,欣慰笑着。 “我的长离,长大了呀。” 泪水渐渐润湿了苏方沐的右侧衣襟,然而睡梦中的人并不会感受到那一阵凉意,也不知道正雏鸟般俯在她身上的少女巨大的悲伤。 “苏方沐……”长离哽咽着,原本要说的话支离破碎的不成样子,“苏方沐你一定要醒过来……呜呜呜你不是说过还要带长离去很多地方玩的吗?你不能食言呜呜……” 你说过,我们的日子还很长,要带我去看很多很多不同的风景…… 你甚至还没有听到我告诉你那个答案。 第142页 齐焉安排给苏方沐的屋子,是齐家最好的客房,它坐落在齐家大花园之侧,春午夏夜只要站在屋中推开窗子,花园中的盛景便能一览无余。然而这件屋子此刻的居户,从搬进来那一刻起就完全没有领略过这番趣味。 此时站在花园中那一红一白的身影则更是不会把目光投放到那满池映着月色缓缓摆动的水芙蓉上,真真折煞了这一园风光。 “你担心吗?”逸寥无瞥了身边人一眼。 郁连华摇摇头,唇角掀起一个放心的笑,“她曾为百草仙子,即使被贬下凡间除了仙籍,永远也是木系之身。南烛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救命良药。” 逸寥无面无表情的继续注视着屋中那相依的身影,“那你怎么不告诉她?”放纵长离哭的那样伤心欲绝,居然还能忍住心肠不告诉她真相让她放心,这不似郁连华平日的作风啊。逸寥无万年无波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些许疑惑。 郁连华唇边笑意淡去,仿佛刚才从未有过其他痕迹。 “你也感觉到了吧。”郁连华似有所指,“终究还是来了。” 与其让她带着纠缠于胸的不舍不甘离去,倒不如就这样放任她淋漓的痛一场,痛过之后,便是白云苍狗,百年桑田。 “铮”一声,长离终于又弹断了一根琴弦。 “奇怪,怎么越来越不禁弹了。”长离嘴中嘟囔着,起身去开一侧抽屉,想要取来琴弦续上再给苏方沐弹琴。 长离兀自抽着琴弦,完全没有发现,一道淡金柔光闪过,屋中已然多了一人。 “啊?你是??”长离转过身不出意外的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捏着一根琴弦满眼平静的问。 站在她身前的女子眉心画着一朵花瓣缠绕的类似菊花的花朵,她通身泛着淡金的柔光,一身浅蓝色的华裳缀着长瓣灵花无数。乍一看还以为是哪片花海的花仙子,但只要一对上她的眸子,所有之前的缱绻绮思都会烟消云散。 因为那是一双寒胜冰雪的眼睛,用长离此时的心情来描述就是,她的目光都是掺着冰渣子的,看一眼就能遍体生寒。 还未等长离询问,蓝裳女子便先一步开口。 “本仙乃是于南烛仙境修炼的一名散仙,前几日岛上的一株千年南烛草被贼人偷窃,此事可与你有关?” 声音如同目光一样冰冷,听得长离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然而她面对南烛仙的质问,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少女的头微微昂起,瘦削的背嵴挺得笔直。 “是我偷的。” “好。”南烛仙的目光更冷了一层,“本仙无暇追究与你,只问那南烛草现于何处?你若将之完好归还,本仙便饶你一回。” 长离捏紧了垂于身侧的手,“对不起,草已入药。” “可有被食?” 长离此时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眼苏方沐,身体本能的想要去依靠苏方沐的保护。想到此处时她不可遏制的浑身一颤。 眼眶渐渐润湿,心又开始钝痛。从小到大,她每一次在外面遇了事都无所畏惧,并不是全然因为骨子里那份不羁难驯,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明白,不论是不是她闹得翻天覆地,只要往那个人身后一躲,就算是天塌了,也会有那个人替她顶着。 涸谷一夜,术坛纵火,化光之事,画舫使坏,惑心镜乱……每一次,每一件,都是苏方沐在守护她,闯了祸,苏方沐来担,要受罚,苏方沐来受…… 泪水早已在眸中打转,但是长离却生生咬牙不让它在人前滚落,示弱与他人。 我是苏方沐养大的孩子,苏方沐从未在人前露怯,我怎能令她蒙羞? 长离往苏方沐的床榻那边垮了一步,然后转身对着散发着剧烈寒气的南烛仙高高昂起了头。 苏方沐,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你。 “被我吃了。”长离如是说。 南烛仙颜色未改,语调愈冷,“擅食仙草,当领责罚。” “任凭仙姑处置。”没有一丝犹豫,没有片刻踌躇。 今后一切的苦难,都由长离来担。 南烛仙颔首,手中拂尘一掠,一道淡金色的光圈降下,将长离的双手束缚在了身后,然后一个阵法结在长离与她的足下。 “诶请等一下。”长离突然开口。 南烛仙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只是微微侧头以示询问。 长离看上去有些着急,“你先把我解开!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 南烛仙手中拂尘一拂,长离身上的束缚随之解除。她还未来得及说谢谢就已经跑到了苏方沐的床前,然后在襟中开始摸索。 “竟然把这个忘了!这可是我花了血汗钱买的呀。”长离说着从襟中取出了一样物件。 那是一只盛放胭脂的玉盒子,翡中带翠,出手生温。是上好的玉料,盒盖上刻着一支凤羽,栩栩如生。 “吶,苏方沐……”长离将胭脂玉盒塞在苏方沐的手中,“这个玉盒子是我在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买来的,用的是我自己的钱哦。”玉盒雕刻的凤羽上突然滴下了一滴水,在幽暗光线中转动着微若的光华。然后越来越多…… “苏方沐……”长离努力掩饰住声音中的哽咽,“你最喜欢做胭脂了,所以,你能不能做那个我最喜欢的那种放在这个盒子里?就像我一直陪着你一样?” 第143页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得。”长离笑了笑,吸了下鼻子。 惑心镜当真是件妖物啊,没想到连我也会被其中流转的梦境所惑,欲罢不能。 还记得曾经你我同在惑心镜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吗? 我红衣风华,你玉颜如故。我在岐山殿中的花园见到了你,那是身为陵光的我第一次见你。 “这是用醴泉灌溉的仙草。你喜欢?” “很有意思~可是我殿里没有人会做这些。你能来帮我做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仅仅一面,说了几句话,我却已将你刻在了心中。 再后来—— 再后来,惑心镜又给我们造出了怎样的美好光景呢? 我记不得了呢……苏方沐,你可还记得? “你要是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但是——”长离说着绽开一个柔美到极致的笑容,她用平生最温柔的力度,一记吻覆在了苏方沐的唇上。 “你一定要记得这个呀。苏方沐……”长离吻毕,用手缓缓将自己撑在枕边,继而出口的是她这一生最郑重的语调,“这就是我的答案。” 淡金光华散去,屋中只剩下了苏方沐一人。 月华如水,未曾因为方才的变故有丝毫的改变。千载明月,静默如磐。 床榻上沉睡的身影,突然微不可察的一动。继而,沉阖了半年之久的眼帘缓缓睁开。 奇的是,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浑身的酸疼,不是灵台从未有过的清明惬意,而是唇上微烫的余温,和手中那温润的触感。 第80章 金炉浴焰飞凤凰 “这是什么?真好看。”苏方沐举起那只玉盒子仔细端详,“是用来盛放胭脂的么?” 蓦地有些头晕,苏方沐掀开被子缓缓下床活动四肢,觉得整个人僵的不行,似乎睡了很久。但是灵台又是无比清明。 苏方沐指上不时摩挲着胭脂玉盒,一边打量陌生的屋子。看摆设像是齐家,她怎么会来了齐家呢?睡着之前她在做什么?苏方沐开始努力回忆,对了是替长离挨了一鞭子,长离呢?长离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苏方沐连忙披上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披风准备出房寻找长离,突然她发现了横在矮几上伏羲式的古琴,一根琴弦断在上面,琴身旁是准备要续上的新弦,可见弹琴之人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换上新弦就因事离去。 苏方沐有些郁闷的想,长离不会弹琴,这弹琴的人会是谁呢? 南烛仙岛 再上南烛岛,长离这一次的心境平和了许多。虽然此行是受罚,但对于长离而言受罚总比偷偷摸摸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来的坦荡。 例如,趁人家主人不在就把人家的宝贝欺负哭之类的。 南烛仙一路上都惜字如金,在齐家对长离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似哑了一般,未吐一言。这样倒也清静,长离想,至少还能让她静下心来想想苏方沐。 长离不知道南烛仙所谓的惩罚究竟是什么,想来多半就是幽禁,严刑拷打之类的,要等伤完全康復回去见苏方沐不知道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苏方沐什么时候能醒…她郁闷的想到好像她没想办法让苏方沐知道那个玉盒子是她送的,这下可怎么办,万一有哪个爱慕苏方沐的人去抢功,那她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恭迎主人回来。” 一声稚嫩恭敬的童音将长离的思绪唤回了现实,长离抬头一看,嘿,这不就是那个被她之前整的哭鼻子的小寿桃包子么,没想到现在他神色恭肃的站在那里倒还有模有样的。 然而这种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下一句南烛仙的命令惊断了魂。 “把本仙的金炉取来,拿这窃贼炼丹。” 长离只觉得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往岛上飞了一圈之后才回到身体中。“什什么?!!!为为为什么啊!!!” 这样一来,苏方沐要是真的以为那个盒子是别人送的,那她岂不是得冤枉一辈子!!!还有那个琴!!苏方沐不知道她会弹琴的啊,回头没人告诉苏方沐的话岂不是自己白弹了!!! 被丢入炼炉中的前一刻,长离还在愤愤的胡思乱想。 只是下一刻她再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因为这炼炉中的火—— 还真不是一般烫! “额……啊……啊——!!!” 长离再也受不住,悽厉的惨叫迴响在整座南烛仙岛,若非有一层淡金的结界将岛中一切与外界隔离开来,恐怕这片海域中的海鬼都要被这他们听来动人无比的嘶吼吸引过来。 灼伤永远要比其他伤害来的更为残忍,因为其他伤害的疼痛都是由强至弱,直到平復。而灼伤则是越来越疼,直到无以復加。 或许是痛到了极致,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已经渐渐麻木,神思又开始清晰起来…… 千迴百转,只她一个人的模样…… 其实我知道,涸谷那一夜,你明明知道那个谷中有吃人妖孽,却还是罔顾自己的性命来找我。 我也知道,丰城的客房里,化光问我那些问题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外面听。 苏方沐……其实我最不甘心的,是我还没有让你知道…… 我也一直……很喜欢你…… 第144页 罗城,齐家 苏方沐终于在前花园撞见了和齐焉秉烛夜话的吟娥,看到吟娥和齐焉现在渐渐开始熟络,她心中甚觉欢喜,然而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姐姐?”吟娥见到苏方沐时神情略微有些狼狈,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她没等苏方沐过去,就直接从亭子中跑出来,沿着石桥一路朝着苏方沐跑过去。 月色洒下,一池水芙蓉都似被披上了一层蓝紫的纱罗,衬得吟娥水色裙裳翻飞欲仙。 然而这一幕看在苏方沐眼中竟然没令她觉得有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然,她脑中想到的是再过上几年,待长离十六七岁的时候,也穿上这样的水色裙裳会是怎样的美艷,苏方沐想着想着又否决了自己方才所思,或许红色亦或紫色的裙裳才更适合长离吧…… 未等她想完,吟娥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姐姐,你醒了?!太好了!”吟娥往苏方沐身后看去,只见那空无一人唯有水光粼粼映于石桥,不觉惊奇,“长离怎么没有在你身边?你醒了她一定高兴坏了!” 苏方沐听了一愣,“长离她去哪了?” “那孩子,实在对你尽心。”吟娥说着想起长离在苏方沐昏睡时的所作所为,顿生怅然,拉着苏方沐在石桥边凸起供休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细细说道:“自你昏睡的那一日起,她就寻了个琴曲师父教她弹琴……” 南烛仙境 金炉之中,长离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只要微微撑开一条缝隙,火热的气息就会熏入眼睛。不知外面那南烛仙在做什么术法,整个炼炉的内部已经开始翻天覆地的旋转,长离本来还指望着靠着身体不动作,来让疼痛渐渐麻木,可连这么点小希望都已然破灭。 浑身上下皆因炼炉内部的翻旋发出剧烈抗议,长离只觉得以前那些和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她今天算是明白的彻彻底底了。 境中一瞬,炉中恍若过了千年,每一刻都是碎皮裂骨的煎熬,长离不禁悲哀的想:这皮囊恐怕是被毁的彻彻底底了……不知道自己乌漆墨黑的样子,苏方沐还会不会要…… 长离想完之后又苦笑,已经几乎痛的精神失常的她想到自己一下子竟然学会了苦中作乐,突然开始大笑…… “主人……那厮该不会疯了吧……”小仙童有些担忧的看着内部燃着熊熊烈火的火炉,其实他并不讨厌长离,虽然第一次映像很差,但是后来想想还是不自觉去回忆。仙境寂寞,修行清苦,主人又甚少说话。他一个人清清冷冷的过了百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他打架嬉闹。 现在那个人被关在炉中就快要炼成丹药了,唉,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吧。小仙童悲戚戚的想着,眼中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哀伤。 罗城,齐家 苏方沐脑中嗡声直鸣,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曾敢想,长离竟然会为她做这么多。 那日画舫戏言学琴,她自己其实并未留心,而那个孩子却将它牢牢记在了心中;自己病重垂死,那个孩子竟然不远万里跑去寻什么虚无缥缈的仙境灵草…… 有这样的人愿意相伴一生,夫復何求? 苏方沐眼中温热,垂首便滑落脸颊,却听吟娥惊讶的问:“咦?姐姐,你手中这只玉盒子倒是精巧。” 说着,吟娥便将那凤羽玉盒拿过托在掌中让它对着月色,“真真是块美玉,水透水透的。姐姐这个盒子你是从哪得来的?我日日出入你的屋室,竟也没见过它。” 苏方沐闻言倏然怔在了原地,吟娥的话语让她更加确信,这只玉盒子定是长离所赠。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但她十分可以确信! 美玉么?自然。这种胭脂盒子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卖,甚至连皇城深宫之中也未必能有一只。因为这只玉盒只存于传说之中! 长离不知道,吟娥不知道,只有她的母亲知道。制作胭脂的技师,十有八九都爱收集盛放胭脂的盒子。传说东海海域偶有鬼市,乃龙气所成。那鬼市之中有一凤羽胭脂盒,据说是岐山神殿中的旧物,遗落海中,被鬼市之主收集到了鬼市上进行等价交换。 长离竟然孤身一人前往道那兇险诡谲之地,为她带了一只玉盒……只因知道她喜制胭脂…… 苏方沐泪如雨下,急了一旁的吟娥,连原本不打算打扰她们姐妹叙情的齐焉也跑过来…… “长离呢?”苏方沐泣不成声,哑着嗓子拉住吟娥的衣角追问:“你们谁知道我的长离在哪?!你们谁知道她在哪?!” 我的长离……我的长离…… 南烛仙境 “啊——!!”长离被突然更加灼热的炉火逼得痛叫出声。 炉火不知为何突然更加灼热,那些疼痛似乎已经穿破皮层直接焚烧着内脏!四肢早已使不上力气,骨头就像被烤断了一般发出咯咯的声响,紧接着便被烈焰带起的声音无情盖过。 “主人!!炉中的火为什么突然这么大了!!”小仙童大惊失色,连忙求助南烛仙。 南烛仙将拂尘收回,冰山一样的脸上终于微微动容,竟然也是诧异之色。 “啊啊啊!!”那仙童似是看到了毕生最惊悚的场景,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喊声有多么惊天动地,“炉子!!!炉子被烧红了!!!!!” 第145页 仙童话音甫落,倏然一声爆响!三丈金炉骤然炸裂开来!熊熊火光沖天而起,顺势染红了整片海域,一声清亮长鸣撕破天际。 等那阵爆裂终于稍微得到了些控制,南烛仙略微移下了遮住容颜的袖子,眼前的红光耀得几欲将她的双目灼眇! 只见滔天烈焰之中一只火红凤凰振羽而出,凤首金冠耀然生辉,一双细长凤眸狭长上挑,端的是三分风华,三分倦气,一分傲然。 它浑然不顾已怔在原地的二仙,直翔而上。一旋身一摆尾,黯淡夜空便被它灼的一片火红! 一光一冥,一灭一度,一死一生,一败一成,经履天地,改易光明。 第81章 只恨此身非男儿 罗城,齐家 炎夏悄然过去,秋风打着捲儿吹起薄裳广袖,引得人一阵哆嗦。繁华热闹的罗城,萧索之意如期而至。 苏方沐今日又站在齐家大门口,等待那个已经消失了半月之久的人。 一阵喧天锣鼓声自远而近,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在打马行街,红袍宫花意气风发。 “那人今日不知能不能回来。”苏方沐有些黯然的想。秋风入袖,她转过身去想回屋加件衣服,正在这时有人唤住了她。 “可是苏家姑娘?” “我是,敢问阁下是?”苏方沐对着面前的老者行了一礼,笑着问道。 “那,可是苏方沐姑娘吗?”那老者又问道。 苏方沐点点头默认,虽不知他来意,但可以确定对面的老者并没有打什么坏主意。 哪知那老者和蔼一笑,抬手一挥,一行十人的队伍两两一对抬着一些木箱走了过来,然后将肩上的五只木箱依次放在了苏方沐面前。 齐家的两个看门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一个留着护在苏方沐身边,另一个默契的跑入屋中去找齐焉。 苏方沐疑惑的看着那些箱子,不解的问那老者,“这些箱子……” 谁知那老者双手一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地对着苏方沐说道:“苏姑娘,这是我家状元爷赠给姑娘的礼物,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苏方沐这下更奇了,她与这状元爷非亲非故,怎么人家平白无故送自己礼呢? 她再次回礼,说道:“这位老先生,您莫不是搞错了?我与您口中的状元爷素未谋面,就算曾萍水相逢,有些交情,也担不起这么多礼吧。” “你我既非素未谋面,也不是萍水相逢,更不止有些交情。”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那行人右侧传来,一个身着状元袍,满面红光的男子从马上下来,挥退侍从,缓缓走到苏方沐面前,笑容竟是那样的熟稔,“方沐,你竟忘了我么?” “王二哥……”苏方沐微微失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安宁村那个憨气斯文的王二哥,竟然在今日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我自京城高中,圣上允我回乡,路经罗城就过来看看你,顺便送你些东西。”王二哥一脸温柔的就像看着他新婚夫人。 “可这些也太多了。”苏方沐仍然想要推拒,她与王二哥已有数年未见,这刚一见面就送她这么多礼,真是太过了些。 王二哥却意有所指,“这些是补五年的空。” 苏方沐心头如遭闷棍,说实在的,曾经她年少懵懂,对于王婶家的王二哥确有过亲近之心,但也只仅限于兄妹之谊,虽然王婶总是和她说想要她嫁给王二哥,说王二哥天资聪慧终有一日能高中状元,那样她就可以是状元夫人。 并不是苏方沐不相信王二哥的能/力,但是若非她喜爱的,即使是尊贵的皇后之位她也不屑看一眼。她可以想像的到,待王二哥此行回到安宁村,村中有多少昔日看不上他的妙龄少女会争先恐后的急着献殷情,她不想做那样的人。 也并不是因为涸谷一事中,王二哥没敢陪她同生共死才导致她一直后来对王二哥颇为冷漠。是王二哥贪生怕死也好,是他念及家中老母想要尽孝心也罢,谁都没有要为喜欢之人赴死的义务。 她今日的拒绝,只是因为—— 她苏方沐,早已心有所属。 因为人的心啊,永远都是很明亮的,它永远都会向最暖的地方靠。若是一个人因为未知的恐惧抛下你,而此时有另一个人面对已知的恐惧为了你宁愿捨命而上,最终选择为何,再明显不过。 “时如流水,白云苍狗。”苏方沐淡淡的吐出这句话,对着王二哥行了个万福,便绕过齐家石屏,往里室去了。 齐焉早在一旁等了许久,因为顾虑到是苏方沐自己的事情,觉得还是先不要插手的好。便一直没有打扰他们说话,但此时见苏方沐已经进去,而这耿直的王二哥和他的五箱厚礼还杵在齐家门口,感觉要是再让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留在这里,齐家门口的街市就都不用做生意了。 “状元爷,在下齐严,是齐家家主。”齐焉对着王二哥作了个揖,先礼后兵,礼还是要做足的。 “齐公子。”王二哥因身份在,只是对着齐焉点点头,算作还礼。 齐焉将腰间别的扇子取出,一下一下在手心敲击,“状元爷饱读诗书,难道会不明白苏姑娘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 第146页 时如流水,白云苍狗。世间万物在时间面前永远脆弱的不堪一击,五年光景水般流逝,昔日的青梅竹马,难道就要变为陌路之人?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王二哥双手成拳,额间青筋突出,他苦读数年,终于一朝金榜题名,为的,就是能够在苏方沐心中有所改变。他不再是那个懦弱不能没有前景的村夫,而是衣锦还乡圣眷正隆的状元爷。 但是为什么,他青梅竹马的妹子眼睛里除了冷漠就是疏离,过往的温情半点未存。 “她还是在怪我。” “哦?”齐焉正愁无从下手,想不到这状元爷自己爆出了一个软口,商人狡猾的本质促使她决定顺藤摸瓜,“怎讲?” 王二哥到底还是个耿直的,从不工于心计的他被齐焉状若不经意的一问便套出了口,“我曾经眼睁睁看她入了一处有去无回的山谷,却未曾与她同往。” 齐焉闻言暗自腹诽,原来如此,难怪苏姐姐不喜欢他。自己不会争取,怪得了谁?! 怒从心头起的齐焉决定捅上一刀,于是她打开扇子对着王二哥潇洒一笑,“那若是现在这件事再发生一次,状元爷会如何选择?” 这一问将王二哥顿时问的愣在了原地,如果苏方沐再次跑入那种危险丛生的地方,此时的他会不会愿意护她在怀呢? 围观的众人皆不明所以的看着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眼角泛红大步离去,却没有看到状元郎的眼中写满的懊恼。 他终究不愿为了一个女子,捨弃他的所有。不论他微如云泥,还是身家煊赫。在情之一字上,他永远都是一个弱者。 齐家门前人渐渐散去,齐焉早收了扇子潇潇洒洒的去吟娥面前邀功。街脚巷尾,一截红袖隐露,继而整个身影走了出来。 红衣金冠,风华无双。 只是眼角眉梢藏着无尽的愁怨,再没了从前的绮绻。 这幅样子若是让众仙看见,恐怕他们就要示上自己的法器,看看这个冒充陵光神君的是何方妖孽了。 陵光在这块地方已经站了很久,她看到五箱重礼抬到了齐家门前,她看到王二哥对着苏方沐苦诉衷肠,她还看到苏方沐对王二哥无情的拒绝…… 飞入鬓间的长眉微微蹙起,那般情形若是换在半个月前,她怕是早就冲上去将那王二哥撵走,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可如今,她神体已復,随之而来的是亘古至今的记忆,以及她身为庇佑南方的神君应担的责任。 她已经不能再冲到人前,大大咧咧豪气沖天的拍拍胸脯,大声宣告“只要有我在,苏方沐是不会嫁人的!”因为作为长离,她的全部世界都仅是苏方沐一人,因她喜,因她泣。而作为陵光…… 她有什么资格去缚住苏方沐? 倘若苏方沐跟了她陵光,那才是白白耗了自己的一生。 思及此,陵光勐地攒紧手掌,掌中握着的沉香木盒硌的她微微一搐,心下又沉一分。 木材之中,沉香木当属上品,这在她从前身为长离时是根本无缘接触的东西,如今对于她来说,却是九牛一毛。那沉香木盒雕工无比精緻,更重要的是,那纤长木盒中放置的是她从岐山神殿的花圃中採下的日日以醴泉之水灌之的仙境香草。 苏方沐在幻境中,喜欢的那颗香草。 可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从前的长离可以冥思苦想数个晚上,只为了去骗取一斤苏方沐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的白芍;可以豁出性命去最危险的地带,只为了能够多采些苏方沐需要的香木;可以用全部身家,七年攒下来的所有银钱去换取一只微不足道的甚至曾经被她嫌弃的胭脂玉盒…… 陵光啊陵光,你和那时的你相比,真是弱的太多。 所以长离有资格去告诉苏方沐那个答案,而你却毫无资格。 陵光长嘆一声,垂了眼帘。 只恨此身非男儿,只恨未生百姓家。 但是,真的好想去看她一眼,看看那株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仙草,有没有让苏方沐恢復往日的精神,想看看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表情,想看看若是自己还像之前那样调皮捣蛋,她会不会仍旧拿起手边的物什,打得自己满院子乱跑…… “呵。” 找了再多的理由,心中再多的纠结。只不过是因为—— 真的,好想她。 第82章 眼前人是意中人 苏方沐这几日愈发憔悴,或许是秋意带来的淡淡愁意也说不准。每每看到苏方沐才动了两下碗筷便起身告辞,齐焉心里简直能急死。吟娥最近不搭理她了,原因正是因为她为自己的姐姐担忧不已。 这日早饭后,苏方沐挎了一只小篮子眯眼看了看天边的晨曦,准备出门。吟娥见了甚是惊慌,最近苏方沐情绪有些不稳,她生怕苏方沐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来。 “姐姐你要去哪?”吟娥连忙装作不经意的用身/体拦住苏方沐的去路。 苏方沐倒是被吟娥这一问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我去哪每次都要向你报备吗?” 吟娥顿感头痛,又来了。 自从苏方沐身体恢復之后,她的脾气却是差了许多,虽然不会把火发出来,但是整个人总感觉阴阴的,可能她自己没有发觉,也并没有恶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少了许多掂量,与从前那个事前三思,说话前现在腹中过一遍的苏方沐简直区别甚大。 第147页 至于具体原因,其实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为了长离。 吟娥不禁心里有些难过,长离至今生死未卜,她那么尽心尽力的待姐姐,想必如今不能见到姐姐,也是痛苦如斯吧。这么多月过去,却不知她身在何处。齐焉一直在派人打听长离的消息,也托东南海域一带的朋友出海寻找那个传说中缥缈无踪的海上仙岛,结果却是一无所得。 所以她们唯一的做的,便是等待。 毫无希望的等待,带给她们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当然不是了。”吟娥温柔的挽住亲姐姐的手臂,“吟娥只是想说,要是姐姐想去哪散心,吟娥可以陪姐姐一同前去,有个伴的话路上也不会无趣。” “不必。”苏方沐话说出口后,似乎也觉察出自己方才话中的冷意着实有些伤人,缓了语气向吟娥慢慢解释,“我是想去一趟安宁村附近的重降谷采些金桂来。那里的桂花开的比这早许多,也容易制香。我将它採下做桂花香。” “桂花香?姐姐指的桂花香是哪种?”吟娥记得书上却是有些桂花香薰的记载,但是由于桂花气味馥郁芬芳,被人发明出数种香薰制作方式,吟娥不禁想知道,这回苏方沐想做哪种。 不论苏方沐想做哪种香薰,只要她现在想做香料,证明至少苏方沐此刻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这一点让吟娥十分欣慰。 听完吟娥的问话,苏方沐看了眼天色,并没有表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而是耐心的解释道:“做那种最简单的。” 吟娥一听不禁一愣,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恍惚,然后感伤渐起。苏方沐说的那种最简单的桂花香薰,说来十分简单。只需将桂花瓣含苞採下,然后用炼蜜炮制,再进行窖香。等一两个月后,便可以取出进行隔火薰香。这时含苞的桂花都会逐一绽放,吐出芬芳,然而待得香味散尽之后,便是桂花枯死之时。 这一种香薰香味十分清雅,几乎是将原本的花香没有杂质的呈现出来,然而它的制作对于花来说,却似乎有些残忍。 香尽花败,秋末冬残。 其实人又何尝不似这香薰,待得容华尽谢,便是红颜老死之时。虽不似蜉蝣朝生暮死,却亦是青丝白髮转瞬而已。 若是在这短短一生中能够遇得有情之人相守一生,倒算幸运,但若是似姐姐此般…… “姐姐,咦?”吟娥茫然的向四面看看,刚刚还在这里的苏方沐竟然已经不知去向。 身上忽然一暖,扭头一看,齐焉正将一件锦缎披风搭在她的肩上,然后为她细心系上扣带。 “齐焉,我姐姐她一个人去安宁村附近的重降谷了,我有点担心……”吟娥毫不掩饰的吐露内心的忧虑。 “我知道了。”齐焉说完就挥挥手招来两个护卫,“你们两个,去重降谷保护苏姑娘,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是!” 吟娥看着那两个挺拔魁梧的护卫各自寻了匹马,往安宁村方向行去时,突然对着身边的齐焉启唇一笑。 “谢谢你,齐焉。” “啊?不必……”齐焉明显没有料到吟娥居然会这样和她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吟娥看她的样子,笑意更浓,似玩笑又似认真的道:“我是必然得嫁你为妻了,你照顾我们姐妹到如此地步,又待我这般细緻,不以身相许,可真说不过去。” 哪知齐焉竟然闻言沉默了一会,在吟娥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回屋的时候,齐焉悄然开口,“其实我对你这样,并不是为了让你非要嫁给我。” 吟娥怔忡,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就是想单纯的对你好罢了。”齐焉语调极轻极柔,“我这辈子反正不会娶亲的,啊你别误会,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激你,真的是说事实!”她看着吟娥,确定吟娥没有异色之后,接着道:“家父家母本在大哥去世之后,便什么都好似看开了一样。他们虽然逼着我装成大哥,接手齐家家业,但是他们并没有逼迫我非要找一个男人诞下留着齐家血脉的孩子。百年家族,一夕荣枯。人力再强,也难于天争,不如随遇而安,随缘聚散。”说罢,她潇洒一笑,眉目之间尽是释然。 “我骄傲至此,定不会委身与世间的任意一个男子,所以我真的这辈子不会和其他人结亲。”齐焉说罢,看着吟娥的目光愈发虔诚,“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愧疚之感,你也不需要逼迫自己。你若有朝一日愿意接受我,那便是举案齐眉,相携一生。我们可以养两个孩子,一个随你姓,一个随我姓……”齐焉说到这里突然沉了下去,“若是你不愿,我们就当是一辈子的朋友,你和苏姐姐仍然我这里住下,闲暇时去照顾一下苏姐姐胭脂铺的生意,偶尔兴致好时,我们可以去拜访名山大川,游江河湖海。” 话音甫落,突然额上一暖,竟是吟娥主动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就在齐焉膛目结舌内心激动之时,吟娥却笑道:“听上去,好像还是后者更加有趣啊~” 齐焉觉得这落差太大,前一刻还以为有些机会,后一刻就立刻被摔下了深渊。然而,却听吟娥嘤咛一笑,似蝴蝶一般飘然跑开。 第148页 待齐焉终于平復之后,理智开始恢復。她多年的阅歷隐隐提示着她,她好像被人调戏了。 安宁村后山 苏方沐看着撒了一地的桂花,突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是怎么回事,就因剧烈的震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齐家派来的两个和她一样一脸无措的被震在地上,寸步难行。 莫非是地震?!苏方沐迟迟不敢下结论,这种天灾的突然发生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被狠狠戳开了一条心中早已癒合多年的伤疤,她的双亲就是丧命在这种天灾之下! 然而这似乎又不是地震,因为区域很小,仅限于她在的这方圆数里。突然身下的山石似乎比其余地方震颤的更为剧烈,眼看着一条缝隙由细变粗,生生要将这块山坡撕裂开来的感觉! “苏姑娘!!!咳咳咳咳!!”齐家的护卫十分担忧苏方沐,他们那里的情况只是被震盪的难以站稳,而苏方沐这里将是面临陷入巨石夹缝的危险!! 苏方沐拼了全身力气往旁边滚出了一些,想要尽量离那条裂缝远些,但事与愿违,她所跌落的地方是一块陡坡,下方一裂,人没有悬念的一定会落入其中。 眼看着不远处的竹篮已经被巨石裂缝吞了下去,苏方沐双手紧紧攀住巨石的一角,试图撑住自己的身体。但由于她身体亏损的太厉害,眼前一花,整个身体瞬势滚了下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影瞬间现在她身边,拦腰一捞一抱,将苏方沐稳稳的护入怀中。那两个护卫还没看清来者是谁,红影广袖一挥,忠心耿耿的护卫顿时陷入昏迷。 苏方沐后怕的紧紧抓住救命恩人的襟口,内心仍旧惊盪不已。 倏然一阵山石巨响,似乎什么东西炸裂了,又闻得一声惊天怒吼,声音浑厚像是一个巨兽极度疼痛的声音,苏方沐微微掀开一丝缝隙,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兽竟然能发出那样的吼声,猝不及防被扬起的漫天风沙迷了眼睛,眼珠微动便酸疼难忍,泪水因刺激瞬间流出。 不过多时,风平浪静,似乎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搂着她的人轻飘飘落在地上,余惊未消的苏方沐这才发现,原来方才一直被那人带在空中,只是腰间有力的手臂给她足够的支撑,并未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失重引起的难受。 苏方沐睁不开眼睛,只得闭着眼睛对着救命恩人感激的行了一礼,“多谢恩人相救。” “不必。”眼前之人立即接口。 苏方沐心中一惊,这声音竟是自带三分缱绻媚气,然而话出口的感觉竟是让人有些肃然起敬。她眼睛看不到,只觉得对方似乎要比自己高上一些,想来是个高挑的女子。 “小女子苏方沐,不知恩人名姓?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报还。” 说完这句话,苏方沐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睛的不可见让她有些不安稳,却突然整个人一轻,竟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一股异香煞是好闻,苏方沐不仅贪婪的深唿吸了两口,那人温热的气息微微扫过她的脸颊。 “你脚伤了,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第83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罗城齐家,多谢姑娘。”苏方沐毫无犹豫的就将地址脱口而出,没有一丝往日的防备,话说出口后苏方沐也不禁愣了一下。 陵光看着怀中一脸柔顺的苏方沐突然感觉心跳开始加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名为悸动的感觉了。原先作为长离的时候她就十分难以抗拒苏方沐,那时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记忆不全,不料如今,她竟还会因苏方沐面红耳热。 正在陵光努力平復着自己内心的时候,怀中的人儿突然挣扎着想要下来。 “你做什么?”陵光不解。 “我的桂花,我采了许多的。”苏方沐有些着急,她想要做香祈福,给长离求平安的。 “”陵光往地上一看,苏方沐口中的桂花早已撒了一地,原本装桂花的篮子孤零零的滚在一边。 “你的桂花全撒了。” “啊?”苏方沐有些着急,正想下去却感到腰间手臂一紧箍住她不让她下地。然后一只篮子递到了她手中。 陵光广袖一拂,一阵清风随着她的动作吹拂开来,倏然间她身旁的一棵桂树轻轻摇了摇,满树的金黄都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陵光递给苏方沐的篮子中。 “这个是我采的,送给你。”陵光说着也不顾苏方沐的连声推却便踏云略起,往罗城飞去。 其实若是苏方沐的脚没有受伤,她很不介意可以抱着苏方沐一路心跳加速的盪回罗城,然而顾及苏方沐的伤势她片刻也不敢停歇。 陵光飞经安宁村的时候,突然脑中想起之前安宁村有一位精通跌打扭伤的老大夫,找他看应该会更快一些。思及此陵光迅速落下,抱着苏方沐往记忆中那位大夫的家中走去。 走着走着陵光突然脑中一滞,随即暗骂自己太笨。明明自己就有治癒的法术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去求医呢! 看着苏方沐微微苍白的脸色,陵光心中自责不已,连忙将苏方沐放下来,准备给她医治腿伤。 苏方沐感觉到了对方似乎要把她平放在地上,捏着篮子十分紧张得问:“你、你要做什么?” 第149页 “我方才想起,以前略微懂些医治的手法,回城路远,我为你就地医治。” 陵光言落,就讲苏方沐放在了一块她变出的红绸上,然后运诀于掌在苏方沐受伤的脚踝处和腿部轻柔抚过,每经她抚过之处皆生一丝凉气,然后肿痛减缓不过片刻便已能够行动自如。 陵光治完苏方沐后心里就后悔了怎么就不晚治一会,那样自己还能多抱一会。下次再抱就不知道是那年那月了。然而一想起方才苏方沐痛苦的神色陵光突然又觉得还是早治比较好。 “谢谢姑娘,你帮了我这许多,我竟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不知姑娘可愿告知?” 苏方沐何等玲珑剔透之人,第一次问及陵光姓名后,那人随之转过了话题明显是不愿意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方沐此刻似乎铁了心要知道她究竟是谁。 陵光扶着苏方沐没有言语,这次她学乖了,反正苏方沐的眼睛除了暂时因酸涩而不能视物,她可没有蠢到再帮苏方沐治好眼睛,然后让自己在那熟悉敬畏了九年之长的目光下溃不成军和盘托出。 但是她不做不代表苏方沐不会说。 “姑娘不仅武艺超群,医术竟也如此出众。如姑娘所见,我的双眼被方才那激烈的风沙迷了眼睛,不能见姑娘芳容,唯恐今日过后不记得姑娘。不知姑娘所学的医术中可有治疗眼睛的办法?” 她想看自己,苏方沐她想看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陵光再也不敢轻易去暴露自己,拉过苏方沐一声不吭的往下山的方向走。 “哎呀苏方沐!” “快看那是苏方沐,她居然回来了。” “奇怪,怎么不见那个火妖啊?难不成死了?” “瞎说吧,火妖怎么可能死,顶多是被道士收啦。” 苏方沐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个没完,心中有些悲凉。从前的安宁村多么的与世无争,邻里和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这般令人痛心。 “要不要换一条路?”陵光强压住内心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柔和着语气询问苏方沐。 却见苏方沐却摇了摇头,“不用。当初我既然那样选择了,自然就要接受现在的一切。” 苏方沐口中说的冷淡,似乎看的极开,但陵光却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心中的悲伤。自己出生的地方,现在却只能尽量绕路而行以求避开。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呢?安宁村,有着苏方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最重要的是,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自己。 陵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若是不嫌弃,苏姑娘可以与我说一下前因后果吗?” 苏方沐似乎对这个救了她一命并且医治好了她腿伤的女子颇有好感亦没什么防备之心,竟然一五一十的说与了陵光听。 压抑在内心的事情终于有人倾诉,这让她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是一个背负了九年的担子终于有一个人将它接过,减轻了她一大半的负担。 “其实我家长离,是很厉害的神君呢。”苏方沐说及此处眼神亮了亮,似乎心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自豪,但紧接着那抹亮意瞬间消散无影,“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希望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这样或许我就可以一直守着她” 有人想要守护自己这种话要是换在从前,陵光一定会嗤之以鼻。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似波澜翻涌,起伏难定。 苏方沐似乎觉察自己失言连忙拉过陵光的袖子,“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话音未落却感觉陵光握了一下她的手,“你且等我片刻。” 说罢身边的那个人似乎离开了,苏方沐捏紧了那人送给她的一篮桂花,有些揣揣不安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恐慌,然而她绞尽脑汁也寻不出这阵恐慌的来由。 不多时她突然听到一个惨嚎声由远及近而来,周遭都是些邻里的声音,口中无一不是指责那个惨嚎之人。 “哎呦原来他这么缺德啊,枉我们还信了他这么多年。” “就是就是,当年我可真以为他是个半仙吶。” “哎呀那当年岂不是误会长离那个孩子了?” “唉其实啊虽然长离那个孩子脾气爆了点,但心肠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好,有一回我家肖肖扭到了腿,可就是长离背回来的。” 苏方沐听的有些煳涂,更对此时身边发生的事情感到无比迷茫。 正在这时,方才熟悉的气味和感觉再次回到了身边。 “还不快说。” “扑通”一声,似乎有人跪在了自己跟前。苏方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跪在身前的人就已经惨嚎出声:“哎呀苏姑娘啊,贫道、贫道对不住您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贫道那回吧!” 苏方沐这才如梦初醒,是刘半仙,那个将长离赶出安宁村的神棍。 苏方沐这厢在努力回忆,不料刘半仙以为她不愿意原谅自己,连忙又哭开了。 “贫道作证,那长离确实不是什么火妖不是凶兽朱厌转世。她啊额年纪轻轻法力就如此高强!定是了不得的神仙啊,或许有可能就是那火狐仙!也也也有可能是那个火神,那火神可真是个小姑娘这贫道没骗人啊,没准你家长离她那就是火神吶!苏姑娘你好福气哦” 第150页 刘半仙还在扯着嗓子求饶,苏方沐却已拉住身边那人垂在身侧的手头也没回的离去了。 往事已过她不会再追究,然而已经伤透的人心,岂是几句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言语便能修补的。 安宁村的人烟渐少,罗城酒楼高高扬起的酒旗映入眼帘。 “苏姑娘,前方就是齐家了,我还有事,你我就此别过吧。” “诶,这位姑娘请留步。”苏方沐突然扯住了陵光的衣角不让她离开。 “苏姑娘这是何意?”陵光心虚的问。 “此话应是由我来问。”苏方沐突然改了方才客套温和的语气,换上了一种熟稔到不能再熟稔的语调,“你这是何意?长离。” 瞬间被看破的陵光神君破天荒的闹了个大红脸,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窘迫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苏姐姐,你回来了。”齐焉看到苏方沐回来,虽然表面上维持着一贯波澜不惊的表情,实则内心早已经谢菩萨谢了几千回。真是菩萨保佑,苏方沐没事! 听闻今日安宁村后山发生了剧烈的局部地震,她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没有带回有利的消息,这着实让齐焉结结实实的捏了一把汗,谢天谢地苏方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咦?这位姑娘是?”齐焉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的红衣女子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狭长凤眼尾角高挑,好一个媚气天成的女子。只是如此华丽精緻的脸上却挂着一副与之格格不入的表情,直到那双凤眸撇来一道寒光时,齐焉才心中长唿一声:这才对嘛! “苏方沐”陵光收回目对着苏方沐吶吶出声。 “还不将我的眼睛治好?嗯?”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长离。 受惊受累过度的苏方沐在吟娥的悉心安排下安稳睡下开始补眠。而从前最爱偷看苏方沐睡颜的陵光却没有陪伴在侧,此时她正在花园中拉着齐焉语重心长的交代。 “我既然没法永远陪她,就不再见她了吧。早些断了总好过尝过甜蜜之后再忍受独孤来的好。今后的日子就拜託你和吟娥好好照顾她了。”陵光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似乎是挣扎了一会方道:“若是有合适的好男儿,请帮我劝劝她” “我道你成了这幅样子总能够明白很多事理了,却不料你的壳变了里头的芯半点未变。”齐焉看向陵光,顺带投去了他内心的惋惜之意。 “你此话何意?不妨明说。”陵光直觉遭到挑衅,高高昂起了头,一股子倨傲油然而生。 齐焉看着她摇摇头,说道:“你知道前阵子有位状元爷上我齐家门前送礼的事吗?” 陵光自然知道那事,然而此刻她却不置是否,等待齐焉的下文。 “他原是苏姐姐家乡青梅竹马的邻家兄长,幼时许诺有朝一日要金榜题名,重金厚礼迎娶苏姐姐。” “理应如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大多女子都不会拒绝,更何况这郎君还是从小青梅竹马之人,倘若嫁了从此自是伉俪和谐,相敬如宾。然而苏姐姐却拒绝了。” “后来因那痴心的状元爷不愿就此罢休,我便上前去和他说了两句,他大约也是心痛之至急于宣洩,便将他猜测的原因告诉了我。”说到此处,齐焉像是卖个关子一般顿了顿,“你猜是什么?” 陵光摇摇头,在她的印象里,苏方沐一直都对那个王二哥没感觉,岂知道王二哥以为的原因是甚。 齐焉看了一眼陵光的表情,终于解答:“曾有一回,苏姐姐进入了一个兇险万分的山谷,这位状元爷当时就在她身边然而却没敢陪她一同入谷,许诺一生一世却不敢同生共死。他妄图贪她的韶华,却不愿在危难之时护在她身前。” 其实这或许也只是一个引线罢了,归根结底还是无爱。齐焉自然明白以苏方沐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这一个原因就拒绝王二哥,但谁又不说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呢? 陵光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映象,苏方沐是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对王二哥死心她不知道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涸谷那件事是她不看好王二哥娶苏方沐的原因!然而思及此她仍是不太明白齐焉到底想说什么,心中有朦胧的种子似乎要破土而出,却仍就是被那最后一块泥皮阻碍在了原地。 直到齐焉将那最后的话语说出口。 “其实苏姐姐一生所求,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在危难之中护在她身前罢了。” “而你不就正是那样的人?” 陵光如遭当头一棒,醍醐灌顶。 原来她一直遗憾的,身为长离之时没能将最纯粹的答案让苏方沐知晓的那件事。其实苏方沐早在知晓她为自己去偷盗灵草的那一刻,读出了答案。 人生太苦,世间太繁杂。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因为爱情去生去死。但若有一人愿舍了自己的性命来护你,纵然再欠缺理智,再不顾全大局,最后记在人心的,仍旧是那份震撼与感动。 苏方沐有幸得此一人,对于她来说,此生何憾? 长离,你可懂否? 苏方沐是被一阵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惊醒的,继而是唇上毫无徵兆覆上来的灼热与温柔。 待睁开眼,一双极致华丽的凤眸近在眼前,那其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热烈浓郁。苏方沐一边感受身上人的缠绵一边打量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不觉轻笑出声。 第151页 “你笑什么?”陵光有些郁闷的停下,双手撑在苏方沐枕头两侧,眼眸中还带着未褪的潮红。 苏方沐缓缓搂住陵光仍旧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腰身,另一只手伸出一指轻点在陵光的眉间。 “这一切,就好像那天我们在惑心镜里” “我可一直都记得呀。” 陵光一怔,不由得面色羞赧。原来苏方沐她都记得一直都记得天啊再不敢让苏方沐再回忆下去,正恍惚间背上似乎被人重重一压,这下子她整个人都敷在了苏方沐的身上。耳边轻笑声再度响起,陵光又羞又恼得埋下头去,一口咬在了离她的唇只有一指距离的雪白脖颈上,语气一如曾经,“苏方沐你不要笑了!” 哪怕岐山殿中再高高在上,神威难犯。在这个女子面前,她总能被轻而易举的击的溃不成军。 后颈的位置被温柔抚摸,像是在安抚她一般,然后唇上被贴上了温热之感,那是属于苏方沐的味道。环在腰间的手臂似乎紧了紧,在苏方沐的怀中陵光渐渐将整个身体放松。 这个吻不同于从前长离时的蜻蜓点水,而是心意相通之后的炽热灼烈,抵死缠绵,最撩人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宠溺。 如果可以的话,就醉死在这份缱绻之中吧。 陵光如是想着。 “长离?”苏方沐轻柔的在陵光熟睡的面颊上触碰,“长离,该醒了。” “嗯?唔苏方沐。”陵光紧绷了将近一个月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不禁觉得困意好像占据了她一整天。 “我问你呀,你这次回来身上怎么这么香?”苏方沐侧过身凝视着陵光问。 “哦!我差点忘了!”陵光连忙翻身下床,从散落一地的衣服中寻找出了她自从偷偷潜出岐山殿后就一直没离身一直犹豫着送不送的沉香木盒。一边纠结的开口,一边用颤抖的手捧着递给苏方沐。 “苏方沐,这个是我要送给你的。” “又送我东西?之前的胭脂玉盒我都还没想好怎么用哦。”苏方沐打趣着她,但却无比珍惜的接过陵光递来的沉香木盒仔细打量起来。 陵光笑道:“就用这个和玉盒配起来吧。” 苏方沐听陵光这么说,虽然表面上还微微含笑好像并没有很为所动然而心中却早已满怀期待,这是身为陵光的她第一次送她礼物,说不心动那定然是骗人的。 打开银扣,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没过多久就漾了满室。低眼看去,一支长茎长叶的碧玉色仙株静静的躺在素白的绸缎上,嫣红的米粒般大小的花骨点缀其间。 第84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这个香味正是陵光出手相救时,她闻到的那股异香。 苏方沐眼眸含笑,似是极为欣喜。陵光看着她笑的这样欢喜终于放下了之前的紧张和忐忑,像从前一样,紧挨着苏方沐坐下,然后把头靠在苏方沐的颈边,伸出手开心的勒住苏方沐,软软蠕蠕的唤道:“苏方沐~~” 陵光的声音早不同于长离时的稚嫩甜脆,她的声音有着华丽的质感,听上去便如丝绸拂过,再加之与生俱来的三分傲意和平日里自添的一分媚气,光是说句普通的话便能让人心中回味。此时虽用了长离平日里对着苏方沐时候的软蠕调子,但一出口竟活生生透出了勾引人的味道,听得苏方沐一股酥麻之感从耳朵直接传到了脑中,紧接着狠狠一麻,失去片刻知觉。 “再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就不理你了。”苏方沐故作冷淡的别过脸,不想让陵光看到她颊上迅速浮起的赧红。 哦,苏方沐不喜欢这种语调。陵光心里暗暗记下,以后要改改了。 陵光以为苏方沐真的因为这种不像好人家姑娘的语调不高兴了,便想着转移话题,让苏方沐继续高兴起来。“诶,苏方沐,你是怎么认出我就是长离的?” 苏方沐误以为陵光居然懂事的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欣慰的想长离到底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是我养了九年的,就算是你变成了其他的模样,我也可以毫不费力的认出你,何况你的眉眼——” 陵光本来认认真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却突然断了,她有些郁闷的抬眼看去,正与苏方沐投来的目光相对。这一幕没有持续多久,两人在目光触及之后,闪电般的同时转过了脸去,俱是心如擂鼓。 苏方沐兀自强行按着心中的那股跃动,陵光方才来寻她之时将她从梦中惊醒,神思并不是太清醒,加之意乱情迷之中哪顾得上陵光的样子。此刻心念俱平,抬眼将陵光的眉目细细打量,这才惊艷不已。 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比之小时候更显英气,而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眸远看便已动人心笙,近看更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根根睫毛长而卷翘,眸中更是藏尽了凤凰的多情缱绻,仿佛一眼瞥来便是含情脉脉,顾盼生情。 陵光从未见到过苏方沐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小的时候,苏方沐或许也有过一边看着她一边这样说着动人的情话,然而这次,苏方沐的眼神却是真真正正的让她意识到,她此刻是在于苏方沐相恋。那是恋人的眼神。 “那个……” “那个……” “你先说。” “你先说。” 第152页 “噗。”苏方沐看着陵光,双眼微弯笑出了声。“其实你的眉目长得和小时候很像。” 陵光听了这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方沐还在回答方才她问的那个问题。曾经在岐山神殿时,也有许多仙神夸过她的容貌,不同于执明的时而温润时而阴鸷,不同于监兵的英姿飒飒不怒自威,不同于孟章的眉目如画清贵无暇。她的容貌精緻华丽媚气横波,几乎无人见了不夸上一句,不愧天人之姿。 那些夸赞虚虚实实,那些奉承真真假假,她从未往心里去过,听得惯了,自无欢喜。但到了苏方沐这里,只是一个惊讶的眼神,一句“你的眉目长得和小时候很像”,竟然就让她喜难自持,眉梢眸底尽是欢喜之色。 苏方沐看着陵光有些感慨,其实一开始刚确定陵光就是长离的时候她是略微忐忑的,因为虽然还是有那抹熟悉之感,但是那人通身的气势与昔日只知道绕她身旁的小长离有天壤之别。那人几个动作间便透出了一股上古神灵的霸道与不容抗拒,她其实一开始,确是有些怕的。 倒不是怕陵光会伤她,只是怕对长离的那弯情意,便是从此付与东水,再难寻觅。 却不料,陵光在其他人面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而在她面前,竟然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长离。 昔年今日,无有不同。 手上的触感将苏方沐从思绪里拉回了现实,“怎么了长离?” 只见陵光伸出手在触碰放在她手心的仙株,陵光的手指白皙纤长,虽是无意的在触碰仙株,却挠的她一股酥麻从手心传到了心底。 不敢再放纵一次,苏方沐将手掌抽回,“你做什么?” 陵光浑然不觉的解释道:“哦,我是在看这个草,想看看这种用醴泉灌溉长大的香草和普通的香草有什么区别。”她侧了侧看着苏方沐问:“苏方沐,这个植株的香都在叶瓣上,蕊果是没有香气的,但是蕊果的颜色嫣红艷丽,却是可以沥出汁/液来做胭脂。苏方沐你喜不喜欢呀?” 苏方沐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将她方才的话听进去,只是温和笑着点了点头。 陵光嘿嘿笑笑继续去玩弄那株仙草,“苏方沐,我之前送你的那只胭脂玉盒你放在哪里啦?” “就放在这里。”苏方沐说着,移开枕头,将底下压着的东西显露出来,正是那只长离送给她的凤羽玉盒。长离不在的日子里,苏方沐便是用这胭脂盒子,睹物思人。若非是将这触手生温的暖玉的温度当做那人的体温,如何挨得过去这如冰长夜。 苏方沐小心的将那玉盒子取过,正要示给陵光看,却整个人如遭雷极定在当场。 “啪!”一巴掌拍在了陵光的腰上,唬的陵光整个人的不明所以的呆住。有些委屈的问:“苏方沐你为什么要打我?” 苏方沐看着她手上还捏着刚才那支仙草,花瓣似的嘴唇扁着,一双凤眸中汪了点水光,模样看上去十分委屈,不觉有些心软。但苏方沐一看到陵光那蝴蝶般优雅起伏的锁骨之下,竟是不着存缕的雪白酥.胸……便一股又羞又恼的愠意窜上了心头。 “穿衣服去!” 谁料陵光竟然还觉得自己很委屈的来了一句,“苏方沐,你不喜欢人家这个样子吗?” …… 当陵光被苏方沐摁在床上狠狠的揍了一通之后,终于乖乖的穿好了衣服,然后揉了揉被揍红的部位,又没事人似的拉住苏方沐撒娇。 “苏方沐你能把它做成胭脂吗?我觉得这个做出来的胭脂颜色一定很好看。” 苏方沐笑着接过仙草,“长离。” “啊?”陵光赶紧应了一声。 却见苏方沐笑的狡黠,“我是说,长离。” “我在呀苏方沐。”陵光有些不明所以。 “噗。哈哈哈。” “苏方沐你笑什么呀?”陵光越来越煳涂。 苏方沐终于笑够了,这才指着那仙草说:“我是说,这胭脂制出来,就唤作‘长离’。可好?” 长离,长离,这个名字,自然很好。 陵光看着苏方沐的笑颜,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伤感,大约是寂冷了千年,终于可以像孟章和执明一样,心中住下一人,为她之忧而忧,为她之喜而喜。可以站在她身边,可以光明正大的拥着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苏方沐。”陵光轻柔的唤道。 “嗯?” 陵光突然凑近了,在苏方沐的耳边吐气如兰,“我的那个答案,你知道了吗?” 苏方沐愣了愣随即惊唿出声,“啊…长离你……” 陵光却不依不挠的问着,似乎铁了心要看苏方沐的难堪,“灯会画舫上那个问题的答案,你知道了吗?” 苏方沐被她弄的难过,眼中汪出了水意,早迷离了视线。只觉拥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些。 早就知道了…… 笨蛋。 北冥幽坛 执明当然不会认为陵□□势汹汹的来到北冥幽坛是和孟章一样来找他下棋的。陵光最记仇了,自己把她心爱之人打伤的事情恐怕她得记一辈子。 执明悲哀的想着,捻棋子的手指不禁抖了一抖。这微不可察的动作却逃不过孟章的眼睛。 第153页 “手残了?”孟章毫不客气的问。 “陵光来了。”执明唉声嘆气。 孟章挑眉,“她不去岐山,还有工夫来找你寻仇?” “啊,孟章神君所言甚是。”执明看着陵光走进来的身影,确实啊,陵光既已恢復,是该去岐山替下监兵了。 一般来说,每个神君管辖的地域,规定应由他们自己来负责,其他神君若非必要之时不得相援。究其原因大约是许久之前经歷的一场之战,因一位神君擅离辖地去助他友人而导致他自己的辖地被魔兵掀了个底朝天,所以后来神界便出了这条律法。 不过陵光的岐山一战,监兵相助乃是情有可原,毕竟因为陵光涅槃去了。但是如今陵光既然已经恢復,那便再没有理由留在人间,不去应战了。更没有缘由,让她自己留在人间,而托其他神君去帮她出战。 执明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今日陵光的前来,有什么东西会变得不一样了。而跟前的孟章已经将手中捻着的棋子放回了棋篓。 “此局容后再续。”孟章说罢,陵光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第85章 万语千言不忍谈 执明看着陵光,陵光看着执明。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立僵了半天,看得孟章终于忍不住干咳出声。 “陵光,岐山那边监兵已然不敌。”孟章先一步打破寂静,他于陵光向执明发难前先向陵光发了难,意思就是监兵已经不敌了,你是不是该去岐山而不是在这里晃了呢? 陵光没有理会孟章的问题,她一直凝视着执明,久到孟章都以为她下一句话会说“你长丑了”之后,陵光终于说了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执明,你应知我来这里的目的。” 孟章挑眉看向执明,却见执明仍旧是温雅的笑着,然后他听他答:“查清楚了,确是百草仙子谪世无疑。” 此言一出孟章方才明白陵光问执明的是什么问题,在先前陵光恢復之后她消失了一段时间才来到苏方沐面前,不仅仅是因为近君情怯,她还对苏方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然而她朱雀神君纵使翻遍仙籍,也很难找到已经被谪居了的仙人资料。于是她想到了执明,毕竟玄武乃司命之神,但凡此类事件皆会在执明的北冥幽坛里留下档案以便今后所需。 不同于孟章的恍然大悟,陵光这边却是一下子蹙紧了眉头。果然如此么? 其实苏方沐如果仅仅是被流放一段时间的那种仙人倒还罢了,因为那样的情况对于仙人来说还属于罚的轻的,凡尘岁月弹指一挥间,流放几世之后便能重回天界,享受绵长的寿命。 而苏方沐这种却是贬谪为凡人,革除仙籍。这样的谪法是永久的,她一旦被除名便永世不得回到天庭,只能在人间一世一世的轮迴往復,只到她的魂力被消磨殆尽。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被革除了仙籍的人,通常都命不长久。为了以示惩戒,他们将不能拥有与正常凡人一样的寿岁,他们甚至有些人都活不到成亲生子的一天,就要离开这还未看够的人间,然后喝过孟婆汤,跨过奈何桥,重新去那人世间短暂的走一遍。 执明沉吟一声,想了想又道:“我还查到,当年百草仙子是因为有一迴路过一处被瘟疫肆虐的村庄之时,司掌百药的她却并没有为他们医治,而是冷眼旁观。最后那片村庄中无论男女老幼皆无一人留活。天帝责她太过无情,盛怒之下当场便革了她的仙籍,贬作凡人。” “哼,”孟章听到此处在一旁冷笑一声,唇角还噙了一抹讽意,“上苍要收的人命,哪个不开眼的敢救?” “正是。”执明贊同的点点头,“就算是百草仙子当年救了人,也仍旧会被惩罚,因为那个村庄里的性命都是生死谱上做了号的,她若是敢有违天意,一样要被惩戒。只是那样一来可能不会罚得这么重。” 孟章听着早已把嘲讽呈在了脸上,而执明却一直温和笑着,仿佛一切都只是今夜北冥海底的一场笑谈,下一场对弈开始之后,便一切不復存在。 “百草还真是剔透之人。”执明笑道。 当年天界之上,无人不听过百草仙子的冷情之名。传闻这位仙子长相清丽秀美,奈何她性子却异常清冷。但似乎此刻才发现,她不是太冷,而是太过于清醒,太过于倨傲。她清醒的意识到,註定之事无可逆转,出手也无意义,天帝不过是摆一个虚假的仁慈之名。她又倨傲的不想做一丝虚假之事,不想去博这样一个虚假的“济世救人”的名头。哪怕之后会被剔去仙骨,贬作凡人也无所谓。 这样清冷的百草仙子,这样倨傲的百草仙子,却是她的苏方沐。 陵光的内心深以为傲,却又疼痛难忍,心念电转之间,只觉喉头髮涩,百感交集。 她想起了郁连华曾经的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苏方沐的骨子里的那份冷和倨傲永远都不会改变。在苏方沐心中,与郁连华一世夫妻的藿香和今生的苏方沐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当她饮下孟婆汤,行过奈何桥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今生的这个人,和今生的所有恩怨情仇没有了半分联繫。 爱入心肺,痛入骨髓,只要今生过尽,皆散云烟。 那我与苏方沐……还剩多久? 第154页 陵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害怕,苏方沐此生将尽,她甚至不能去寻找她的转世,因为即使她知道前世的所有种种,也不会去和她前缘再续。 何为人生若蜉蝣,高高在上从不识凡尘疾苦的陵光神君终于有了深深的了悟。 岁月对他们仙神来说,无尽无底,可以任意挥霍,任意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也就是因为太过没有拘束没有终结,便失去了它珍贵的意义。 然而岁月对于凡人,他们会珍惜每一天宝贵的光阴,一天时间就足够他们完成许多事情,但是人力到底有限,凡人或许穷尽一生,都不能走遍他们想走的地方,不够他们做完他们所有想要完成的事情。 苏方沐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 陵光想了半天却悲哀的发现,苏方沐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命不长久一般,她从来没有其他凡人拥有的梦想,亦或是她曾经有过,但最终放弃了。 陵光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口口声声说爱苏方沐这么久,却到今天都不知道苏方沐她想要什么。 她只知道苏方沐小时候去过很多地方……是了!苏方沐应该很喜欢去不同的地方游玩吧,她喜欢苍茫的大漠喜欢如水的江南,自己身负神力,带她一日千里看遍世间美景,又有何难? 如果在苏方沐剩下的生命里,自己能够带她去遨游湖海,踏遍千山,是不是也可以让这短暂而美好的恋情告终之前,少一些遗憾多一份美满? 纵使只有十年左右的光景,也应该足够了。 执明看到陵光抬起的眼神,便明白她心中的决定,他挣扎许久,终是告诉了陵光一个无比残忍的真相,“陵光。苏方沐的阳寿,只余三年了。” “!”陵光明显不信,一双凤眸牢牢盯着执明,她不死心的问道:“不是有南烛吗?南烛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吗?我盗过来给她吃了的,那个没有用吗?” 执明面上终于敛了笑意,面对这样的陵光,他的挚友,他实在不能用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笑容去安抚她。“南烛仙草,只有‘驻颜’之效,无‘延年’之能。” 执明实在不忍心去看陵光此刻的神情,这次连孟章都已缄口不语。他们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陵光,即使是被最兇残暴虐的妖兽囚于深海肆虐了百日也未曾皱一皱眉的陵光神君,居然在听到方才那句话后,霎时间通红了双眼,她一双凤眸生的含情脉脉,些微透红便是风情缱绻难以言诉。然而此刻看在孟章和执明的眼里,却是悽厉万分。似乎下一刻她就要化作原身,引颈长嘶,恸鸣不已。 陵光缓缓弯下腰坐在了北冥海底冰寒万丈的地上,幽暗烛光映得她的身影清瘦憔悴,她将头埋在了膝盖与臂弯之中,因为她不想让她的两位好友看到她此刻的痛哭。 但,若是这北冥海底的水声能将她的哭泣之声完全掩盖住,该有多好。 罗城,齐家 吟娥从齐焉那里听说了长离恢復真身的事情,高兴的来寻苏方沐。 “咦姐姐,你这新做的胭脂好生特别。” 吟娥好奇的凑到苏方沐身边,看着苏方沐小心翼翼的将刚蒸出来的胭脂膏子盛入一只玉盒之中。那膏子异香扑鼻,色泽就如同玫瑰膏一般艷丽,却比那玫瑰膏少了一分张扬,多了一分矜持。 “这个是长离送给我的香草,说是她殿里种的。”苏方沐温柔笑着,合上玉盒。 吟娥笑吟吟的扇了扇扇子,跟在苏方沐身后问:“姐姐最近好心情呀,看来也只有长离能让姐姐这么开心了。最近姐姐笑的都开始多了。” “有吗?”苏方沐有些诧异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倒没觉得自己最近笑的多了。 “怎么没有?”吟娥佯装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唉,想来姐姐也是更看重长离,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你莫要胡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苏方沐被她逗乐了,点了一下吟娥的额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长离那套胡闹了。” “吟娥可不敢胡闹,姐姐都已经这么不看重吟娥了,吟娥要是再敢胡闹,岂不要被姐姐丢弃了。” “谁敢丢弃你呀。”苏方沐笑着打趣,“更何况若是我真的丢了你,也有人愿意捡去你。哪里等得到我来操心。” 吟娥知道苏方沐是拿她玩笑,有些羞恼的推了她姐姐一下,“哎呀姐姐!” 二人一阵欢笑之后,苏方沐应景的问道:“你和齐焉,定了吗?” 吟娥佯装不明白,“定了什么?” 苏方沐摇摇头戳了下吟娥的额头,“你们的亲事呀,齐焉是个待你极好的,恐怕这天下再也没有比她待你还好的了。”苏方沐说完又嘆道:“虽是个女孩家,但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珍贵的呢?” 吟娥点点头,看着苏方沐反问道:“那你和长离呢?” 这一问问的极为突然苏方沐竟也一时没有太反应过来,“我和长离?” “是啊,你和长离没有什么打算吗?”吟娥摇摇头,“姐姐,我和齐焉暂时没有打算是因为齐焉最近突然接了许多笔生意,忙的抽不开身,而你和长离都是清闲的,难道没有什么一起出去游乐赏玩的计划吗?” “这……我们倒暂时没有想过,其实无论是安于一室中,还是放舟千山之外,两个人只要相守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何况来日方长,若是长离想要去走走,我定会陪同。” 第155页 苏方沐笑着復揭开胭脂玉盒的盖子,她之前被吟娥那么一说也觉得这胭脂别致,想要指尖粘一些试试妆,却在要触及那膏子时收回了手,像是怕破坏了它刚出炉的样子一般,心想着还是等长离来了,和她一起使用吧。 吟娥察觉到了苏方沐这个小动作,心下欢喜。她的姐姐生平坎坷,难得有这么甜蜜放松的时候,终是一朝苦尽甘来了吧。有长离陪伴姐姐,她也终于能安心想想自己和齐焉的事了。不然,自己的亲姐姐还处在痛苦之中,自己又何来资格谈婚论嫁。 北冥幽坛 “主人。” 北冥巨鰲缓缓划来,伴着巨大水声。 “何事?”执明微微侧首。 “岐山急报,监兵神君身负重伤,急需增援。”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水声远去,水底渐平。然而三人的心中被掀起的巨浪却再难平復。 第86章 吾愿与君生死以 陵光骤然起身,在孟章和执明万分诧异的目光中,屈膝跪了下来。 “我重生以来曾想就此离她而去,因为昔日长离爱她敬她,能将她奉为自己的全部。而我却不能。” “我有岐山,我有要守护的辖域,我有自己的职责。我不可能将一个凡间女子奉为自己的全部。然而这样对于她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公。因为在她心中,长离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岐山战急,我明白我必须即刻前往岐山作战。但我却不愿负她。” “所以我想请求二位替我前去岐山相助监兵,而我则回到人间陪她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待诸事毕,我会将所有罪责全部揽下,施动劫火自焚于岐山。他们不可能让南方无神灵庇佑,只需我一死,便会安排接替我之人。这样一来,我便不负岐山,亦不负她。” “她此一生,只有我一人,那我的世界也只得她一个人,有何不可?” 我也愿为她,弃了我自己的世界。 陵光阖目,低下头屈身就要对着她两位好友深深一拜,却被一声清喝止住了动作。 “荒唐!” 孟章剑眉倒竖,青袖一拂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谁?!”清冷的孟章神君似乎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只觉一头青丝都要怒的倒立起来,“完全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现在就给我乖乖滚回岐山去,不然监兵战死,你就后悔一辈子去!” 怒焰落下,随即执明和陵光只见眼前青光一闪,再不见了孟章踪影。 “唉。”执明长长一嘆。他低头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陵光,只得无奈摇头。“孟章是气你不拿自己当回事。” “……我知道的。”陵光低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阴影,遮住了她眸中流转的神色。 执明缓缓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吧,你离火之身,受不了我这北冥阴寒。” 陵光抬眼,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自己面前。她笑了笑将手放在了上面,然后借力起身。 这一牵手,无关男女之情,无关风月之意,有的只是一对挚友之间无言的默契与信任。 陵光明白,执明这是应了。 当眼前蓝光骤起骤灭,玄衣披髮的身影消失在北冥海底。陵光对着那盏向着南面的青烛深深一拜。 陵光…… 长离此生,得友如诸君,何幸哉。 岐山迎凤台 “噗——” “神君!神君你没事吧神君!” “噹啷”一声,监兵神君的崩云枪跌落在迎凤台上。监兵抬手拭去唇边滟开的血渍,怒视前方一排排撤走又復归的魔兵,那目光似要将他们的眼珠子全部剜出来一般。 “尔等孽畜!出尔反尔。”监兵一字一顿狠声道。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时最为猖狂的无疑是朱厌,他向前数步,带起身上赤铜铁链噹啷作响,“监兵神君,没想到你也有这般狼狈之时。啊哈哈哈哈哈!” “孽畜休要猖狂!”监兵怒而起身,却心有余力不足,还未完全站起便又脱力倒在了身边围着的几个天将臂上。 一个天将终于看不过去,“神君,不如末将干脆下凡去找陵光神君吧,这么多日了,陵光神君定是受了困啊!” 另一个天将附和道:“对啊神君,这朱厌本性属火,吾等皆是金身,力敌只能拼个均势。可偏偏这些魔兵出尔反尔去而復返,吾等这样日日苦战终不是个法子啊!” 然而监兵却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可!咳咳咳……”她似是牵动了伤处,一双英气剑眉蹙到了一起,她是天界最勇勐的战将之一,自古以来受的重伤无数,甚少有令她色变的。此刻疼的蹙了眉头,想必是伤的狠了。 她摁住身边那个不安的天将,“来,将本尊的‘崩云’取来,本尊还能再战。”她说的虚弱无比,却亦如来时坚定。 扶着她的那个天将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她都这样要求了,二话不说,左手一吸便将滚落在地的‘崩云’吸在了手中,这把□□的枪身和他们神君身上的银甲一样的耀目。 第156页 朱厌狂笑着开始挥舞他手中的赤铜铁链,领着那些復归的魔兵齐向迎凤台这边来,似是终于决定一攻而下。 监兵在天将的搀扶下努力站直身子,‘崩云’在手,准备与朱厌决一死战。 突然,天边飞来一团青云,一声清亮龙吟响彻天际。随后骤雨倾盆,青光疾闪,这光束好生厉害,竟然生生将沖在最前排的一队魔兵团团缠住,而后绞成了肉泥。 “是孟章神君!!” “神君!是孟章神君来了!” 监兵身边的天将都欢唿不已,唯独监兵面目冷肃,未见半分喜色。 孟章前来,不见陵光。若非陵光在凡间出了什么事? 青云端一声怒叱,隐有云雷之威,“阴魔王出尔反尔,究竟何意!” “哈哈哈哈哈,竟是孟章神君,热闹,热闹啊!”朱厌不回答孟章的问题,反而仰天狂笑,“陵光神君涅槃九日之久,怎的还未归来?!莫非——” “孽畜!” 只见骤雨更狂,一条怒目威颜的巨大青龙俯冲而下,龙尾一摆扫飞百千魔兵,惊得朱厌那方一阵混乱。 突然那被扫飞的百千魔兵竟然被什么东西从天际捆住,復又扫了回来。朱厌定睛一看,那所有被扫回来的魔兵竟然全部断成了两截,身首异处。 “执明神君果真使得一手好鞭!”朱厌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今日吾何其有幸,竟能见到三位神君齐临此地。” 那边墨云飞来直达迎凤台,玄衣披髮的执明神君手持太舞长鞭立于监兵身前,岐山的劲风吹得他一头长髮四散飞扬。 倏然,他左侧青光一现,青袍危冠的孟章神君亦现身迎凤台上,与他并肩而立。 监兵心中疑窦丛生,正欲开口询问陵光去处,却见孟章脸上挂着极盛的怒容,这在别人眼中是龙颜威目,而监兵却明白,这是孟章……气急败坏了。 于是,监兵很识相的没有开口。 执明看了孟章一眼,发现那人也很默契的看了他。 什么天条律法,都是些死规矩!索性全部抛开罢了。待此间战毕,天帝爱怎么罚怎么罚吧! 孟章青袖一拂,“定澜”剑倏然握于掌中。 “尔等还在等什么,还不来战!” 罗城,齐家 苏方沐坐在屋中点了盏烛火翻看笔录,蓦地被人从后捂住了眼睛。她下意识的唤道:“长离?” 陵光没有回应,而是在苏方沐头顶落下一吻,然后紧紧的拥住了苏方沐。她把头埋在苏方沐的颈部,贪婪的唿吸着苏方沐身上柔淡的香味。似乎此刻她才能完完全全的确定,自己怀中拥的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她听到苏方沐轻笑一声,“怎么了?” “苏方沐……”她黏黏的唤道,然后将人拥的更紧。 笔录因握着的手脱力掉落在地上,苏方沐下意识的要去捡,却被陵光抬起下巴,就着抬头的姿势被陵光锁住了一个吻。 “苏方沐……苏方沐……” 第87章 万里山川御风游 一吻结束,苏方沐还未回过神来,突然便被陵光一把打横抱起。苏方沐惊道:“长离,你?!” “给你个惊喜。”陵光对着她一笑,抱起她直接掠出窗外。 陵光恢復之后在人间倒是甚少使用法术,所以此刻被抱着飞到空中的苏方沐害怕的只敢紧紧搂住陵光的腰肢,闭着双眼不敢视下。 “怕什么?我牢牢抱着你呢。”陵光见了不禁一笑,原来苏方沐竟也有害怕的表情,真是新鲜有趣。 苏方沐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不害怕怎么可能。” “那好吧,我们这便下去。” 苏方沐的回答刚要出口随即便被陵光的急速下降吓得惊唿出声。 等感到双脚终于安安稳稳落在了地面上苏方沐才敢睁开眼打量四周,这一打量可不得了,给她的刺激之感不逊于方才高空的飞掠。 苏方沐发现她此刻站在一处极高的楼顶上,在这里竟然能清清楚楚的将偌大的罗城尽收眼底。 “漂亮吗?这是整个罗城最高的地方。”陵光虽口中说着美景,却并未着眼去看,她一双眼睛只凝视着苏方沐,似是想要把苏方沐的容颜牢牢的刻入心中。 罗城的夜晚灯火通明,连这处极高的地方也被染上了橘红的光色,映得苏方沐整个人十分灵动。 苏方沐眼中晶亮,她一眨不眨的览着罗城的全貌,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一双眸子早已笑的弯起,似乎对此美景感到十分新鲜。 “好看…呵,真好看。”苏方沐点点头,因满足而翘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收起,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陵光,不停的将一处处楼房指给她看,“长离你看,那是噙香楼,据说当时设计的师傅曾说过噙香楼最妙的地方在于其屋顶,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感受到他的奇思,直到有一天,一位武林侠士听闻此事后歷经一日一夜当真发现了那师傅奇妙之意,当场就捶足抚膺连声贊奇。但所有人都不明白那侠士究竟看出了什么。没想到原来是要在这个角度看,才能看见。” 苏方沐说完突然眼睛一亮,又指着一处民宅给陵光看,“呀长离你看,那处就是秦夫人的家宅。传闻秦老爷一直很疼爱秦夫人,然而秦夫人是胡姬,嫁入中原后十分思念故土。于是秦老爷便时常花重金去为秦夫人购置西域的玩器点心,却不知他竟然为秦夫人直接打造了一座西域式的房屋在家中。” 第157页 苏方沐兴奋的指着每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与陵光说,陵光就静静的听,苏方沐的眼中有罗城的灯火,而陵光的眼中只有苏方沐一人。 苏方沐似乎有些累了,终于停下了话头,这时她才发现刚才自己喋喋不休说了那么久,陵光却是一直在安安静静的听着。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正想开口打破这种尴尬的感觉,却被陵光再度打横抱起。 “长离,你!” “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陵光说完,便抱起苏方沐朝着她所说的地方飞去。 苏方沐这回有了经验倒是不怎么害怕了,她好奇的由着陵光抱着一边打量身下的美景,渐渐的罗城的如昼灯海已经远去,她们似乎飞到了一处几无人烟的地方上空,然而这里似乎也不是陵光打算停留的地方,不知不觉,苏方沐便觉得有些困顿了。 突然一声嘹亮凤鸣响在耳边,苏方沐勐然惊醒发现自己正枕在陵光的膝上,而身下—— 竟然是一只身约两丈的金羽火凤! 苏方沐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想起长离和她初到罗城的时候,长离指着一只泥人说凤凰才不是这样的,当时她还觉得长离不懂事初来罗城便胡闹。此时她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凤凰。 恐怕她回到罗城再遇到那泥人摊主,她也会指着那泥人说,凤凰才不是这样的。 “这是我的幻凤,和我的真身很相似。”陵光抚了抚苏方沐的头髮,笑问:“漂亮吗?” 苏方沐仍旧有些呆呆的看着那只凤凰,听了陵光的话后,赞许的点点头,“漂亮。” 此言一出陵光立刻就亲昵的压在了苏方沐的身上,“苏方沐夸我~” 苏方沐宠溺的拍拍她的脑袋,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陵光笑的狡黠,她在苏方沐的后颈处轻轻按揉,帮助苏方沐睡眠。“你安心睡吧,睡一觉后就到了。” 终于苏方沐在一片冰雪之中再次醒来,她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被冰雪封住了的雪山。然而定睛细看才发现,这处正是当年她採过香草的灵丘山。 “竟然是灵丘山?”苏方沐有些诧异,但眸中亦透着点点期待,“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陵光从幻凤身上取下一片火凤羽,让苏方沐紧贴在胸口,而后又变出一件雪白的貂绒披风和一双裘皮靴,细心替苏方沐穿戴好。“灵丘山此时正是雪季,这片凤羽可以让你不受寒气,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好好在这里玩一玩了。” “要在这里玩吗?”苏方沐虽然口中疑惑,但是目光早已迫不及待。 当时来采安眠的香草之时,她就已经发现此处风景独特,尤其是雪景,比之其他雪山要来的更为壮丽,只可惜此处的温度实在是不宜久留,多站一会就能冻了双脚。更何况上回还遇到了妖兽…… “以前不能好好玩,现在可以了。”陵光自豪一笑,拉着苏方沐一直保持着温暖的手下了幻凤,开始往灵丘山的山道上徐徐前行。 苏方沐因着有陵光给的火凤羽,加上身上被陵光裹得厚暖,所以并不觉寒冷。一路踏着碎琼乱玉看着冰雪封山,琉璃世界,只觉十分新鲜。 “苏方沐,我听说此灵丘山上有一处山洞,洞中存着一把瑶琴。据说这把瑶琴是当年姚姬留在世间的,只要奏上一曲,便能了却一个心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找找看?” 苏方沐听陵光说完,也是十分感兴趣,于是二人就开始寻起了这传说中的山洞瑶琴。 但是陵光毕竟不是这灵丘山的主人,对于这座山的路径也是有些煳涂,眼见着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二人都有些着急。 “长离,我们要不停下来歇歇吧,想必这山洞极为隐秘,一时半会不一定寻得到哇。”苏方沐累的有些喘气。 陵光也有些焦急,听见苏方沐这么说便想着是累坏了苏方沐,转过头正欲将她抱起免她脚程,殊不料这一眼竟然将她钉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动作言语。 灵丘山虽然处于大雪之中,然而阳光却仍旧能穿透冰雪洒入其间,此时已近暮晚,天边的晚霞正灿若云锦铺满空中,金黄的光辉洒入银白雪幕,映得苏方沐整个人翩然若仙。陵光从未见过当年以冷情闻名的百草仙子,但是此时此刻,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当年那个名动仙界的百草仙子。 她想,若是她当年便遇见了那位百草仙子,她会不会也只一眼便爱上她。一个是出了名的多情,一个是出了名的无情,一朝相逢,会演出怎般的爱恨? 或许,那位百草仙子并不会看上她吧,但是她一定会爱上她。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一个吻就这样毫无徵兆的落下,是水到渠成,亦或是兴之所至,苏方沐柔顺的被陵光揽住腰肢,细细的感受陵光带给她的热烈浪潮。 皓白雪地上,陵光一拂袖便挥出了一张巨大的火羽织就的毯子,她将苏方沐轻柔地放在上面,为了确保苏方沐不受凉,她又用四只炽香炉压在了毯子的四角,然后才敢去解苏方沐的衣裳。 苏方沐只觉得一切都太过疯狂,她从来不曾想过,她竟然有一日会不着寸缕的躺在冰天雪地中,关键是她丝毫未觉寒冷。香炉燃起的暖意似为陵光和苏方沐搭起了一个无色无形的帐篷,供她们在其中恣意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第158页 白雪簌簌飘落,夕阳早已消失了踪影,星光耀天,皎月如梦。炽香炉渐渐变为暖红,天地之间皓雪皑皑,四下寂静无声,陵光搂紧了她怀中沉沉睡去的苏方沐,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中盼着这一幕能够多留一刻。 心中自是万分挂念岐山那边,然而苏方沐这里却已经没有时间。 她还只剩三载光阴,也就是说,自己与她,只剩下九百多日。 天界一天,人间一年。 岐山之乱三天根本不可能平定,即使她用三天时间扭转战局,回到人间,亦可能赶不上苏方沐最后一面。 自古情与义难两全,这句话她今日算是明白了。 第88章 恨杀军书抵死催 “吼——”突然一声兽吼,惊醒了犹在梦中的苏方沐。 “孽畜!”竟然打扰苏方沐休息!陵光举弓要射,却被苏方沐止住。 “苏方沐。”陵光不解的看过去,却见苏方沐指着那只土缕道:“还是个幼崽想必是出来觅食的。” 陵光听苏方沐一说便软了下去,收回蔽日之后,她牵着苏方沐站起身,然后去查看那只跌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土缕幼崽。 浑身雪白的绒毛摸上去十分舒适,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子在陵光和苏方沐之间转来转去,像是极为害怕,陵光霎时间就心酥了,心说这种凶兽的幼崽还挺可爱的。 此时,那只土缕竟然口吐人言,稚嫩的声音犹如人间的小孩。“不要杀我,我有一个宝贝可以给你们!” “宝贝?”陵光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宝贝。” 那土缕转了转大大的眼珠子,扑棱了一下它的小短腿,“你们跟我来,哎呦!”话未说完,那只好不容易站起身的小土缕便又摔倒在了雪地上。 陵光实在看不过去,伸手一点,红光骤起,只见那只土缕竟然瞬间舒展开来,不仅稳稳的站了起来,还变成了一直威武雄壮的成年土缕。这下可把它乐坏了,蹦蹦跳跳吼个不停。 陵光正欲揍它,一眼瞥到苏方沐笑的正欢,霎时觉得那只土缕竟然顺眼了起来。“还不快带路。” “吼——!”那只土缕闻言欢快的跑到苏方沐和陵光面前,然后蹲下身,似乎是示意陵光和苏方沐坐上他的背。 陵光明白它的意思,便拉过苏方沐,温柔的将苏方沐送上了土缕的背部,然后自己再跨坐在苏方沐身后,双手揽住她的腰,避免她受不住力被土缕甩下来。 土缕见二人坐定,便撒了欢似的在月色下的雪山上奔跑了起来,苏方沐又惊又喜,虽然开始心中还是有些惧意,但是有陵光在身后坐着,便觉无比心安。她一边紧紧抓住土缕的长毛,一边好奇的打量这雪山道上疾驰时的景象。 其实只要在月夜中待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其实没有烛火的地方,也可以很明亮,再加上这片雪域的雪晶莹洁白,映照月光,便如白色灯烛一般耀目。雪花纷纷扬扬洒在脸上,虽然有一些刺痛,但是清凉入脾,并未觉得有多寒冷。 山路异常崎岖,但是这土缕像是极为熟悉,十分熟练的避过了许多险坡,每当苏方沐以为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那土缕总能一跃而起,堪堪越到对面的山头。就这样惊险刺激一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前。 “这个山洞……”苏方沐欲言又止,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喷薄欲出。 陵光也有些诧异,完全没有想到一场无心的恩赐竟然让她找到了这处山洞。 苏方沐越往里走心中的答案越清晰,直到看到最里处石台上的那把瑶琴,终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陵光所说的那处山洞! “谢谢你,我们正巧就在找这处山洞。” “吼——”那土缕似也十分开心,又开始蹦跳起来。 陵光缓缓走向那把瑶琴,心中惊嘆。虽然很多琴都被称作“瑶琴”,但她心中,只有这把琴才能当之无愧这一称唿。 瑶,玉也。这把琴通身洁白,似是冰雪铸成。细细查看方知,它竟是灵丘白玉所制。灵丘白玉千年难成一块,要生成这么一大块,并且通体无暇无垢,不仅在年数上极为苛刻,还要靠天意成全。 也不知是谁有幸得到此玉,又将这块玉打造成这么一把完美的玉琴。 陵光有些颤抖的将手抚上去,触摸它冰冷的琴弦,洁白的琴身,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扭头看向苏方沐,“苏方沐,我为你抚一曲琴吧。” 那日画舫灯会,你说你喜欢《凤求凰》。我后来学成归来,你却沉睡梦中。 此刻,我终于能够当着你的面,把这首我练了很久,练得很辛苦的曲子弹给你听。 苏方沐没有说话,她只是绽开了一个笑容。这一笑,便让陵光感觉,一室冰雪俱融,春光倾泻而入。 “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颓兮共翱翔……” 一坐一立,一奏一赏,一吟一聆。 陵光在看到那把玉琴之前根本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能够做到连神力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就比如她的神力不能将苏方沐长久留在身侧,不能无视天规给苏方沐绵长无尽的寿命,难道这玉琴能够做到? 第159页 但是在见到这把玉琴之后,她感觉她真的可以相信,这把玉琴真的是一把可以成愿的神物,它的存在便已是一个奇蹟,上天都偏心的神物,或许真的可以帮她达成她那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心愿吧。 她从前很多情,很贪心。想要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据为己有,结果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如今,她不再奢求其他,唯有一愿。 只愿与卿长相久。 罗城 吟娥与齐焉的喜事,终于在夏去秋来之际隆重举办了。 其实吟娥与齐焉的本意都不想太过于张扬,奈何齐焉的这场亲事有太多双眼睛注意着,重重缘由导致必须大操大办一番。 齐焉的父母,齐家的两位正主终于千里迢迢赶回来参加了女儿的亲事,他们早已知道吟娥此人,经过多年大起大落,也由着齐焉去了。 苏方沐代表吟娥的亲长已坐在主位,要接受妹妹与妹婿的奉茶。吟娥和齐焉拜堂的时候陵光一个人坐在后面静静地看。 吟娥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清神色,想来是幸福而甜蜜的。齐焉是个待她极好的,这天底下或许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来。然而陵光此时却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个人,那个禁锢虐待了吟娥多年,又不惜自己被吟娥误会终生也要为吟娥觅得良人,最后只因吟娥想见她一面,便不顾天雷之刑毅然离开囚地去见吟娥最后被五雷轰顶而死的人。 这份爱太疯狂,太绝决,非凡人能承受。但是却又好生让人敬佩。 至少陵光觉得自己无法做到。 她不会因为爱一个人,就把其他所有一切都抛之脑后,她宁愿偿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对不起苏方沐,对不起岐山。 倘若岐山那边难以力敌,她或许……当真会抛下苏方沐而去吧。 “瞎想什么呢。”陵光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试图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有孟章和执明助阵,区区朱厌和一些魔兵怎么可能敌不过。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一股不祥之感愈演愈烈,这让陵光十分不安。 罗城的事情结束,陵光又不敢停歇的拉上苏方沐去各地游玩,苏方沐虽然觉得有些疲累,但是心情极佳,她也是爱玩的。从前跟随父亲四处游玩,也是看了许多人间美景,但是怎么说都有点中规中矩。但这次跟着陵光,却是欣赏到了从前根本不可能欣赏到的极致美景。 陵光带她潜入东海海底,见到了市面上从来没有售卖的巨蚌珍珠,她们一起飞到大漠上空,幻凤迎着金色晨曦展翅,俯瞰下去,亦是一片金黄璀璨。由着青鸾引路,她们还寻到了蓬岛仙境,后来又得散仙指路,去到了西海的海市中购了不少珍玩…… 短短数月如流沙般流走,陵光终于和苏方沐回到了罗城。苏方沐和吟娥夜话了几句,便回到屋子里,准备歇下。陵光这夜难以成眠,辗转反侧,总觉得心中一股不祥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 她看着苏方沐熟睡的容颜,只觉得心中犹如万千针扎,却又难以扎破,恨不得戳出万千个洞,让里面的血液全部迸流出来才好受。 陵光轻轻的在苏方沐的额头上吻了一记,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为苏方沐细心捻好被角之后,披上外衣来到了内院。 来到院子之后,那种挠心挠肺的不安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更剧烈的震颤很快的占据了她的全身。 院中白光闪过,她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竖着战翎的发冠早已有些倾斜,一身原本不染尘埃的白色战袍竟然布满了斑斑血迹,那人从来飞扬英气的剑眉因着伤痛而微微蹙起,只有一柄崩云□□,和仍旧挺得笔直的身形宣示着她曾经的威严赫势。 “监兵?”陵光直到唤出声,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颤抖的听不出原话。她两步并作一步冲到监兵面前,一双凤眸倏然蓄满眼泪,“监兵你怎么了!” “长离……”监兵的声音无比虚弱,陵光明白,这样的监兵定是受了无比剧烈的伤。 “发生什么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陵光早已哭喊出声,她的朋友,替她在岐山苦苦支撑的监兵,何曾如此狼狈! “无须自责,过不在你。”监兵的声音脆弱却无比坚硬,让陵光迅速便恢復了镇定。“原本执明孟章前来助阵连连取胜,我方正欲乘胜追击,却不料那阴魔王出尔反尔,竟亲自率领五大魔将同时伏击,这才使我们元气大伤。” “陵光,”监兵目光凌厉如刀,说出的话语如命令又似恳求。 “你该回来了。” 第89章 恐留后约将人误 陵光的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下一刻她却再也没有犹疑。 她很清醒的说了一个字。 “好。” 搔尽华发也想不出两全之法,那只能两者取其重。陵光有些自欺欺人的想着,能不能尽最快速度结束去陪苏方沐呢? 岐山千钧一髮势不待人,甚至都来不及让她和苏方沐告别,因为很有可能因为她这片刻的犹豫,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惨烈后果。但是她更加不敢去想,如果这场战斗旷日持久,那时等她得胜返回人间苏方沐,尚在否? 幻凤飞虎一日千里,从人间回岐山的时间很短,但对此刻的陵光来说,还是太长。 第160页 她深深觉得,或许真有轮迴业报这种东西,从前心高气傲任性胡为,做下许多如今看来与妖兽无异的凶径,虽身为神君却并没有真正将苍生安危繫于心头。 所以上天让她在涅槃之际遇到了苏方沐。 初遇惊艷,苏方沐将她养于身侧,教会她何为是非,何为责任,何为爱恨。却又似要惩罚她曾经斑斑劣迹,在她能辨是非能担责任能明爱恨甚至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时,要将她身边那份美好收回。 三年,只有三年时光。她和苏方沐没有来世之约,也不可能会有来世之约。这就好比她倒溯时光去到藿香那一世,有的不是苏方沐的前世而是藿香,有着百草仙子魂力的另一个人。 她原本想着用这短短三载时光陪伴苏方沐左右,她们还可以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不至于今后一个黄泉路冷,一个岐山寂寥,偶尔还能有一些珍藏在彼此内心美好的时光可以回忆。 陵光坐于幻凤之上,倏然衣袖一拂一把无暇皎洁的白玉琴展于身前。泠泠琴曲响起,往昔情景一一浮现眼前。 不忍与君相诀别,唯有此刻抚冰弦。 铮的一声琴响,连绵的琴曲断绝在这一声突兀的音里。 太少了,她和苏方沐的回忆,太少了。 “监兵啊,你说我为什么要叫长离呢?”陵光突然扭头问身侧跨在飞虎之上的监兵。 长离,长离,註定了似的聚少离多。 监兵心无旁骛的驭着飞虎,只想赶紧到岐山解燃眉之威。听到陵光这么问,一时也没多想,“离,乃离火之意,长离便是长明之意。” 面对这个听似很有道理的解释,陵光给出了两个字的评语。 “胡扯。” “那你还问?!”监兵只觉心累,为什么陵光在人间走了一趟感觉更不靠谱了。 “随口问问。”陵光轻描淡写。 因为兀自沉浸在悲伤中还没完全接受已经离开苏方沐,并且有可能是永别这一事实的陵光神君惊讶的发现,岐山的雷火战光已经映入视线。 那种熟稔却又莫名有些陌生的感觉在提醒着她。 此刻她再不是苏方沐的长离,而是守佑南方的陵光神君。 罗城齐家 苏方沐披着陵光在灵丘山上送给她的貂裘站在院门边。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也好。 她看着那金色的凤凰和巨翼带起银白光辉的飞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胸口的位置毫无徵兆的勐抽了一下。 其实陵光只要回个头就会知道其实苏方沐并未熟睡,从小便失去过至亲的苏方沐有着比其他人更敏锐的预感,她清晰的知道陵光是什么时候去的院子然后她尾随过去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然后那个被她捧在心尖上的人离开了,似乎是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没有离别前情人间的依依惜别,没有床前枕畔的最后缠绵,有的只是那人匆忙离去的身影和眼底的坚决,那人甚至都不知道她一直就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苏方沐抚着胸口轻呵一气。 这样也好。 至少她的心不会像我这样疼痛吧。 苏方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进了屋子,月光戚戚洒下,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池水光斑点点映在门扉,似在不舍那前几天还夜夜奏响的琴曲。 “陵光,那阴魔王原来与朱厌勾结,他利用朱厌突破岐山结界,趁机攻入岐山而朱厌则利用阴魔王的魔兵摧毁岐山。”监兵快速的给陵光灌输最近得到的消息,“孟章查出你当年水漫岐山之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你宫殿里那阴魔玉所制的棋盘的影响。” “我们分析,那阴魔王许是想报復神界在寻找突破口,正因你这处最易突破,便与朱厌勾结,致使岐山破坏,从而一举攻入。” “他们蓄谋已久,你也不必太自责,不过自此之后你可得长点心了。” “” “陵光,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有听进去?” 话音甫落,监兵只觉眼前红光一闪,身旁陵光早不见踪影。 “啧,这傢伙。” 监兵嘴上不满,却片刻不敢停留,飞虎巨翼频展,银白色光辉飞掠天际。 岐山战况胶着,但五阴魔将变化莫测,出招诡谲万端,孟章和执明以守为主不敢太过冒进。虽然此时岐山神殿这边被孟章和执明守的坚如磐石,但阴魔王和朱厌那边也没什么太多的伤损,如此耗下去只能拼个玉石俱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位神君先前好是威勐,怎的现在胆小了?”朱厌笑的猖狂,手中赤铜铁链被他挥舞的噹啷作响。“哟怎么不见了监兵神君,莫非堂堂杀伐之神也有临阵脱逃的时候?” 朱厌沉声顿气似要放招,突然西面处三点红光疾闪,眨眼间就到了朱厌近前,朱厌怒目圆睁侧身躲闪,堪堪躲过两点,臂膀处则被那第三点红光生生割开,鲜血随即喷涌出来。 朱厌调整平稳了唿吸,侧头查看伤势,只看了一眼便肝胆生寒。这伤口—— 是蔽日射出的火羽箭! 想当年,他躲过了女魃的三叉戟,躲过了天王的夺魂鞭,却死也没能躲过陵光神君的蔽日火羽箭。 虽然他现在修为已不同往日,但是一想到当年这箭矢带给他的兢惧,他便全身战慄不已。因为那份疼痛和当年被连追七月夜夜难寐的恐慌绝望,已经如蛆附骨,除非斩断骨头挖出骨茎,不然永世难除。 第161页 陵光,来了么? 似乎要应证他这念头一般,一抹金红的身影已从西面御凤而来。 “陵光神君,九日未见别来无恙啊?”朱厌遥遥看到她手上重归的蔽日神弓,虽心中仍有惊惶,但还是想要以声壮胆。 哪知陵光这次似乎并不打算和他先“打情骂俏”几句,而是直接冷笑一声便进入正题。 岐山天风凛冽,吹得陵光一身红袍飞扬似舞,玉指开弓的剎那,长箭绕指而出,灼灼离火从指尖转开迅速蔓延到了箭尖。 陵光似觉不够,她直接玉指微动,倏然五箭齐齐搭于蔽日弦上,五点火光齐齐闪烁,箭尖有多灼热,朱厌的心就有多寒凉。 孟章和执明就这么负手立在迎凤台上,看着那个张扬如昔日的女子五箭连发,引出惊雷震响。 夕阳金辉之下,万丈云海之间,她红衣金冠御凤而行。蔽日的弓弦犹在颤动,嗡鸣不止。射出的五支火羽长箭离火耀天,仅仅五发,却似有千发!箭身上燃烧的离火几乎要将整个天穹都蔽了去! “弦动惊雷,箭出蔽日。她还是回来了。” 岐山邻郊的一处小木屋外,锦衣玉颜的少年仰头望天,风姿犹存的美妇人从屋中步出,“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呀?” “哦没什么,娘。” 少年精緻冷峻的眉眼在见到妇人的时候瞬间喜笑颜开,他几步跑到妇人身边搀住她的手臂亲昵的撒娇,“娘,外头冷我们进屋吧。” 还是放不下啊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里定居,离你的神殿很近。 但是我必须要忘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可知道你安好,我还是很开心 或许这样永世不见,才是最好。 “寥无,方才是什么声音?”郁连华疑道。 “蔽日神弓弓弦的声音。”逸寥无将手上阅完的书卷递给郁连华,示意她放回原处。 郁连华却凝了神色,半天也没反音过来去接那本书卷。 就这样结束了吗?藿香的姻缘早已结束,如今苏方沐的情爱也将在这一声弦动惊雷之中宣告终结么? “噗——” “姐姐!姐姐你怎么样!”吟娥连忙取来巾帕为苏方沐拭去唇边的血迹。苏方沐自九月以来,身体突然出现问题。从单纯的咳嗽演变成剧烈咳血,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王大夫来了。”齐焉匆匆领着快马加鞭从京城请来的名医进入屋内,她上前拥住早已惊慌失措的吟娥,“吟儿,我们先让一让,请王大夫看看。” 吟娥看着王大夫取出金针,突然推开齐焉兀自跑出屋外,齐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追出去。 西窗影下,素衣瘦弱的背影剧烈颤抖,齐焉明白吟娥方才在苏方沐面前一直在强忍着,她看着那痛哭失声的人,心中就像堵了什么一样的难受。 齐焉走过去,拥住那颤抖不已的身影,想要给她安心的力量,却发现终是徒劳。 第90章 一灯明灭照秋床 “其实大夫不说我也知道。”吟娥靠在齐焉的胸口哽咽,“姐姐曾在无人之时和我说过,她近来经常做一个梦,梦中发生的事情到醒来都会忘记,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知道自己或许……或许……” “别瞎想。”齐焉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吟娥的头顶,“姐姐一定是最近生病痛苦所以胡思乱想,姐姐正值风华之年,总会好起来的。” “我也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可是,实情就是实情,再残酷也难以改变。 “吟儿。”齐焉只觉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整个人都很槽心,却不知因何而起,如何排解。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过路人,看到一个正值风华之年的女子的生命正在从指尖渐渐流逝,都会觉得残酷,不忍。何况那是至亲之人。 “你知道吗?” “嗯?”齐焉听到胸口处传来哑的听不出原声的声音,温柔回应。此刻的她做不到逆天迴转,只得给予自己所有的温柔。 吟娥红着眼睛全身乏力的靠在齐焉怀中。“姐姐前些日子睡觉的时候在呓语,我听见了。” “什么?”齐焉不禁脑中有了一些猜测,却仍旧等待着吟娥的回应。 “长离,长离,长离……尽是长离!”吟娥说到此处情绪竟突然激动了起来,她勐地抬头,血红的眸子令齐焉视而心惊。 “她醒着的时候虽然不说,但视线总落在长离经常弹的那把琴上!手里拿的永远都是那只长离送她的胭脂玉盒!就连晚上做梦的时候喊得都永远是长离!长离长离长离,可长离她在哪?!”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她总喜欢不告而别!为什么她明知道……明知道姐姐喜欢她!还要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去!整整一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吟娥嘶吼的早已没了声音,她其实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一味的去责怪长离,但是眼下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只觉苏方沐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由长离而起。 若非当年苏方沐在重降谷中捡到了长离,又怎会有如今的一切。她本可以在夫君温暖的怀中享受那份疼爱,而不应该孤零零的躺在一张床上对着一张断了弦的琴发呆。 第162页 苏方沐并不如其他带病之人,不知自己前景如何。几番梦回,虽然早已记不清梦里说了些什么,但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这场大病来如山倒,亦蹊跷万分,就似乎是命中注定她阳寿将尽一般,不留一丝一毫迴转的余地。 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有些时候无知无感是一种恩赐。 秋风如咽,秋雨如诉,秋寒如死。 苏方沐恹恹的靠在吟娥先前为她垫起的软垫上,手指习惯性的微微滑动,掌中被摩挲了一年的胭脂玉盒早已温润光滑的没有一丝硬痕。丝丝缕缕的异香从胭脂盒子里渗出,那是醴泉草的气息,一年之前这胭脂就已制成,却没有被售卖也没有被使用,似乎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一直一直在等着那个或许只是一时贪玩而寻不到回家道路的人。 眼眶渐渐湿润,然后苏方沐的衣襟上开始有了水迹,从一点慢慢延阔到了一圈。 “啊。”苏方沐有些讶异的看着那圈水迹还在扩大,想不到……我竟然也是会哭的啊…… 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这个尘世有了挥之不去的留恋。 她曾经做过一笔生意,那是一位老妇人定的单子。很名贵的青雀罗黛和牡丹燕支,按照那位老妇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并不能够支付得起,且老妇人素面朝天,不像是经常使用胭脂花米分的贵门主母。她心下好奇便亲自送货,到了老妇人家中,才知道那位老妇人的相公已经病入膏肓,老妇人购买这名贵脂米分只是想要在她相公弥留之际,再上一次红妆。 她那时去的不凑巧,还未等那位老妇启开胭脂盒盖,她的相公便撒手人寰。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酸了鼻头。因为她看到那个老汉眼中,对着他妻子那浓浓的眷恋,和对人世间深深的留恋。 苏方沐突然莫名有了一股冲动,她将手中玉盒紧紧攒在手中,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够床前案上的那把瑶琴,琴弦断却犹带人续,但哪怕是断了,也还有抚琴之人的气息。 胸口又开始发闷,体内的疼痛又开始加剧,苏方沐还未够到那把琴,剧烈的咳嗽便已经将她止在了原地。胸口闷疼,突然喉中一股腥甜涌上,苏方沐下意识伸手去捂唇,倏然一口灼烫喷在了手上。 原本猩红的肺血咳在了玉盒上竟然变了颜色,水透青碧的胭脂玉盒上恍若绽开了一朵嫣红海棠。 苏方沐看着那玉盒有了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她突然开始笑,笑到胸口愈堵,堵极再咳,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痛苦,可是哪怕咳到双唇早已沾满自己体内咳出的鲜血,却还是没有敛去唇角的笑痕。 苏方沐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悽惨无比,她第一次生出了对自己的怜悯之情,从出生开始她经歷了那么多苦难,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之至。因为她发现她到现在这般虚弱脱力之时,竟然还想着要去触摸那把断了弦的琴,那把沾了她气息的琴。 “当真……可怜……”苏方沐哂然一笑,无力倒回床沿。 岐山 “陵光!”监兵庆幸自己赶到及时,不然那贸然进攻的陵光便已经被碾碎在了行蕴魔将的足下。一枪挑开那行蕴魔将的千钧巨足,将陵光重新护回了身后,监兵这才很没好气的朝着那个一脸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笨蛋吼了过去,“你赶着投胎啊!!” “……”陵光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然后待监兵还未喘匀气息,便又揽箭开弓,直射那色蕴魔将的下怀。监兵倏然觉得耳边灼热回头一看果然那厮又不老实,她怒而提/枪,一下子打断了陵光的攻势,然后拖着陵光飞回了迎凤台。 “哈哈哈哈哈,陵光神君似是十分着急啊。让吾猜猜,可是凡间有什么多情郎君在等着神君回去啊?”朱厌见陵光如此性急完全不似当年作风,便出言嘲讽,却不料此玩笑之言竟然又招惹来了三支蔽日长箭。 那阴魔王隐于雾霭之后一直不动声色,比孟章神君还要来的隐秘。但自陵光箭出后他身周雾霭似乎开始翻涌,仿佛他的怒气终于开始升腾。 色蕴魔将得到指示缓缓开口,出口便是极致嘲讽的语调,惹的别人只想把他摁住狠狠教训一顿才能抚平心中瞬间被拎起的烦躁感,“吾等本不愿主动出战,但陵光神君屡番挑衅实令吾等难堪得很。”他施施然向前一步,牵动三色的云雾,“接下来,可休要怪吾等不知礼数。” 孟章听了这番令他不悦的言辞,正欲反唇回敬,却被身边早已烦躁难耐的陵光抢了先。 “废什么话!要战速战!” 五支蔽日长箭在其他三位神君诧异的眼神中应声而出。 陵光收回蔽日,立在迎凤台上举目西望,夕阳在岐山山腰再挂不住,岐山的长夜即将到来。或许在人间此年的除夕夜里,能够回去一趟吧。 苏方沐,请一定要等我。 罗城,齐家 齐焉送出了今夜第五位大夫,然后回到了伏在床前强颜欢笑的吟娥身边,搂住了她的肩。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可是齐家的女主人,可不能一直红着眼睛吶。”齐焉温柔笑着抹去吟娥眼角溢出的水迹,转而对睁着眼睛但是已经困顿不已的苏方沐笑道:“还有姐姐,你可是齐家最尊贵的亲家,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第163页 苏方沐唇角牵动,算是笑了一下,她已经使不出太多的力气。“承君吉言。” “姐姐,你现在怎么样,胸口还疼不疼?”吟娥吸了一下鼻子,打起精神来询问苏方沐的情况。 “好很多了,齐焉请来的大夫,果真都名不虚传。”苏方沐强笑了一下,再次阖上了眼睛。 吟娥知道她是太疲惫了,便替她捻好了被角,然后和齐焉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屋子。 泠泠雨声多日未绝,洒在院子里就像是一曲交织了整个秋天的琴曲,一场悲欢,尽在曲中。 苏方沐听得断断续续,力气似乎已经接不上思绪,一时间竟不知身处梦中还是真实世间。 岐山 “几位哥哥莫急,不如这一战就让妹妹来应吧。”一个娇俏女声自对面传出,然后云雾拨开,一个身量苗条,顾盼神飞的女子身披轻纱踏彩云而出。 监兵剑眉一蹙,“怎么是她?” 陵光疑惑,“你认识?” 监兵点点头,復又摇摇头,眸中一瞬间浮出的情绪转眼间收了个干净,在看过去唯有一片冰冷,“想蕴魔将,我怎会认识。不过一面之缘。” 那想蕴魔将款款飞到中场之处,轻启朱唇,“谁愿与我来战?” 第91章 慰此朱颜镜中发 “我来。” 想蕴闻声看去,只见一道红影御凤而来。 “陵光神君。” “出招吧。”陵光实在没空和她废话,一把蔽日护在身前,做出防御架势。 想蕴突然嘤咛一笑,一双秋水眸盈盈看过来,“陵光神君可曾有思慕之人?” 陵光听她这么一问突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迎凤台上执明听得真切,心中也开始有些打鼓。陵光的风流多情是在天界出了名的,亦曾有过许多魔族情人,可想而知魔界也是知道的。如今这想蕴突然在此等战场上那么不合时宜的提及,不可能是单纯的发问,定有阴谋。 “想蕴魔将这是何意?明知故问么?”陵光言落再不开口,一把蔽日早已弦成满月,三支火羽长箭对准想蕴。 “噗嗤。”想蕴似乎没有看到面前之人那凤眸中流露出的森冷杀意,而是浑不在意的柔柔笑着,“人家是在问神君——” 骤然,陵光紧挽着蔽日的手微不可察的松了一下,然后她在众人都万分诧异的眼神中,收回了蔽日。 “——可曾有思慕之人?” “啪嗒”,蔽日神弓脱力落到幻凤背上,引得幻凤长嘶一声,惊醒了站在上面的陵光。 “你!” “长离。” 陵光一双凤眸倏然睁大,身体四肢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一样,她膛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人。 髻上海棠如初,一身鹅黄衣衫,眉目间总是挂着淡淡的温柔,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自己搂入怀中极尽宠溺。 她怎么会…… 怎么会…… 陵光勐然摇头,她疯狂的告诉自己,不可能,这面前的绝对不是苏方沐,绝对不可能是!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落在幻凤背上的蔽日神弓復回掌中,但是在对准面前人的那一刻,仍然使不出半点力气。 想蕴魔将依靠对手的念思发难,她可化作对手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不出招不进攻便能令对手心念俱摧,溃不成军。 玩弄人心的把戏,却是那么可恶的有效! 陵光心中无比清醒,这一切不过都是虚无幻想,面前的不是苏方沐,而是想蕴! 但是双手却似被人挑断了手经一般,浑然使不上力气,连火羽长箭都不能化出,更何况拉开那万钧的弓弦! “长离……长离……” 住口!! 不许用她的样子叫我! 陵光目呲欲裂,一把蔽日握在手中剧烈颤抖,鬓边渗出的冷汗早已顺颊流下。 看着颤抖不已的陵光,执明心中的鼓愈敲愈狂,陵光明明能识破那想蕴的幻术,但是却实在不能对那人射出箭矢。这一点着实让人束手无册。这一点也正是想蕴最厉害的地方,她能不动声色间,便让对手丢盔弃甲,仓皇败阵。 而且许多对手都是道法高强的仙君神将,明明知道她并不是他们心中之人,但却无可奈何。 陵光眼下正是如此,她明明能识破,却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我知道那不是苏方沐,我却也无法对这张惟妙惟肖的面容,下的去手。 我怎能,下的去手…… “不好!想蕴要出招了。”执明心中大惊,却无法去提醒犹在挣扎的陵光。 想蕴便是施的这套连招,其实她的伤害并不厉害,但是恰恰会找时机。待到她面前的人被她幻化的形貌蛊惑的心神混乱,这时就恰好是她出手之机! 猝不及防一道白光刺来,陵光无暇躲避,只偏了那么一点,虽然避过了要害却也伤及了真元。蔽日跌落,陵光倏然直挺挺的仰倒下去,想蕴见时机已至,手中白光隐现就要进行最后一击—— “趁人之危,你倒是顺手。” 白光骤闪,一道人影迅速将陵光扶在身侧。 想蕴抬眼看去,笑意更浓,“监兵神君,别来无恙。” 第164页 “这一场,我来陪你打。”监兵冷冷道。 “好啊。”想蕴秋水眸盈盈,婉转出声,“能与杀伐之神一战,此生何憾?” 罗城,齐家 “明日就是除夕了,姐姐若是情况好一些,我们就一起去街上看看花灯吧。好不好?”吟娥剪着手中的彩纸,笑着对苏方沐说。 “又是一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啊。”苏方沐无意识的手指摩挲着胭脂玉盒,双目似有所视的看着窗外。 “姐姐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来那些大夫也是有些用的。”吟娥笑着将剪子放下,手中的小摺纸渐渐展开,竟是一副百鸟朝凤图。 “姐姐你看,我照着钱婆婆送来的剪纸工图剪的,是不是好厉害。”吟娥将那剪出的窗花给苏方沐看,“漂不漂亮?” 突然她看到那窗花上的图案,眼神暗了暗,心中直骂那钱婆婆,什么不好送,非送这凤凰的窗花剪纸工图。 然而苏方沐却浑然未觉,直夸这窗花剪得精緻,吟娥越来越贤惠了之类。突然她眼睛一亮,有些小心翼翼的对吟娥说:“明天我们能不能去安宁村过年?” “什么?”吟娥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的姐姐似乎要去安宁村过年。 苏方沐笑着将方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她也有些不确定吟娥是不是一定会同意这件事情,但是如果能够同意的话,明天的除夕真的很让人期待。 “吟儿和姐姐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也说与我听听。”这时齐焉拿着些彩纸入了屋中,见到苏方沐和吟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便将那些彩纸铺在床上,笑道:“钱婆婆担心我粗手粗脚的剪坏了,所以刚才又送上了这么多彩纸,其实她这是何必,我家吟儿最是心灵手巧,哪能有剪坏的?” 吟娥心知齐焉这是在缓和气氛,也不便不给她面子,只得拉拉她的衣角道:“姐姐方才说,明天想去安宁村过年。” “安宁村?”齐焉迅速明白了刚才那有点凝滞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个村庄风景秀丽,是一个极其适合游玩居住的地方。正巧我只是幼时去过,长大之后便再也未曾有幸去游玩一番。正巧姐姐想带吟儿去的话,可否再带上我呢?” “可是……”吟娥倒是料到若是她提出,齐焉并不会拒绝,但是一旦去了安宁村,姐姐睹物思人,触景伤情怎么办? 要知道安宁村可是她们初遇并且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啊!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那可都是满满的回忆,如今长离不辞而别近两年,再这么一来苏方沐没准就病情加重了,那样的话岂不是自己害了姐姐? 吟娥越想越纠结,但是耐不住苏方沐提起安宁村时,神采瞬间恢復了一些。于是她自我安慰着,或许到了安宁村,姐姐的情形能够更好些? 但愿上苍保佑。 岐山 “是我输了。监兵神君不愧为杀伐之神,想蕴甘拜下风。”想蕴动作优美的拭去唇角血痕,半嗔半怨的看了监兵一眼,见后者并不为所动,只得悻悻驾云归去。 “大王,想蕴此刻已然负伤,不得再战,遂自请离去。”言落,天际五彩云朵愈行愈远,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监兵毫不在意的转过身,往迎凤台而去。 “陵光,你怎么样了?” “不碍事。”陵光手掌扣紧,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胸口处有孟章从苍海龙宫里带出来的鲛姬为她疗伤,伤及内元,皮肉已损伤许多,鲛姬动作麻利的帮她上了药,但陵光还是疼的有些挨不住。 孟章冷眼看着,虽心头火急但嘴上仍旧慢慢讽意,“怜香惜玉终于把自己折腾到了吧?” 陵光闻言暗自腹诽,终是不敢把不满说出来。 执明心下有些后惊,陵光伤的如此严重,可见那阴魔王此番是铁了心要从岐山钻这个孔子。想蕴下手丝毫不留情,若是自己和孟章前去应战,恐怕亦是难以招架那蛊惑人心之术。心无杂念,无情无欲只满心杀伐的监兵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只是陵光也并非不知道,为何今日对抗那些阴魔和朱厌都表现的十分急切呢?她想要速战速决,是因为心繫众生,还是想要尽快恢復岐山的生机? 事实证明,思维缜密的执明神君还是全部想错了。 陵光神君她只是,想要赶紧下界罢了。 执明知道这个信息是缘于入夜之时两面熄火修整之时,身上固定的绷带还在不时往外渗血的陵光神君却召来幻凤想要离开岐山! “你去哪里?!” 执明难得一脸肃穆。 “我去一趟人间。今夜人间是除夕,我想要去见一个人。”陵光有些踌躇,但还是说给了执明听。 “那人重要还是岐山重要?”执明毫不留情的道。 “……”陵光想了想,道:“岐山重要。” “那便是了。”执明松了口气,倒还算有理智。 “但是,”陵光紧接着说道:“那人比我的性命重要。” 执明闻言瞪大了眸子,这人是疯了吗?!她还是陵光吗? 久居北冥幽坛的执明神君愤怒的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然而面前却没了人。 第165页 疯了……简直是疯了! 第92章 番外云想衣裳花想容(上) 闲池洞府虽然听上去像是一处世外桃源,但实则一进去便知道,这裊裊仙境之后是一块偌大的练武场。监兵神君就经常喜欢在这块场地上操练军士。 幽居清冷,四方神君都喜欢在自己的居所寻一些仙或妖来陪伴修炼。苍海龙宫的孟章神君喜欢仙姬美人,他的宫殿里放眼望去尽是莺莺燕燕顾盼生姿的美娇娘,无论是魅族的,魔界的,妖界的,还是土生土长的鲛姬,但凡是美人,他孟章神君都收进来好生养着。 岐山神殿的陵光神君喜欢寿桃包子一样的小仙童,她的风流多情在天界可算是出了名的,然而她的神殿里除了她自己以外竟然都是仙童。这点众仙神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看着陵光神君每日自得其乐,久而久之也就不去深究了。并且据传闻,每当有仙神去岐山神殿做客,岐山神殿的仙童都会少一两个,这其中原因也只有各人心中自知了。 北冥幽坛的执明神君终日待在他那深不见光的万丈水底,喜好似乎也偏阴沉。他的幽殿里,四面俱水,动不动就会有巨大水声哗哗而过。那些并不是偶来的风浪,而是执明神君豢养的庞形水族。那些水族居于北冥深处,终日不见天日,它们偶尔也会盘踞在执明神君的身侧,等待投食。那个时候一般就是执明神君每日最满足的时候了。 闲池洞府的监兵神君喜好最是特殊,她不想要琉璃一样易碎的美姬,也不打算养软趴趴的仙童,更不喜欢那些滑腻腻阴森森的深海水族,她久经杀伐,习惯了与铁血天兵天将们作伴,所以在她的闲池洞府中,多是英姿飒飒意气风发的天兵天将。 她的这些兵将不同于天庭指派的那些,这些都是她调/教的,毕竟身为杀伐之神还是可以私下养一些帅气英挺的兵将来排遣寂寞。当然她排遣寂寞的方式只会是在场地中比武或者是上天际巡逻。 监兵神君还给她的天兵天将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雷霆之师”。 她和她的相遇,就是源自于这“雷霆之师”。威严肃穆的监兵神君这日惊讶的发现,她的“雷霆之师”中,竟然冒出了一个女子!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她将这名女子喊了出来,没有惊动其他人,她决定单独和这名来歷不明的女子交谈一番。 然而这名女子却只用了一句话便终止了这一场交谈,“他们男儿能做的事,我为何不能?!” 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话语居然令耿直的监兵神君点头称赞。她没有再深究她的来歷,便让她待在了雷霆之师中,成为了这支军队中唯一的女性。 身为杀伐之神,征战四方似乎就是她的宿命,刻入骨血里的与生俱来的责任。 很快便需要监兵出面去平息一场魔界挑动的战乱,监兵带着她的雷霆之师即刻赶赴了战场,投身战斗之中。 “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很危险!”监兵突然瞥到一抹羸弱的身影直气的剑眉倒竖。 “我知道啊!所以我跟来了!”那女子不依不挠,不论监兵怎么轰赶她都要紧了牙口死活都不愿意离开。 监兵她的模样,不觉想起了缠着身为上任白虎神君的父亲嚷嚷着要上战场的幼时的自己…… “好吧。”这一回,又是她妥协。 “呵呵,神君最好了!”她雀跃欢唿。 月光洒下银辉,带着和这片死寂之土上不和谐的轻柔美感,拂照着多少人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思。 然而那时候,她们一个还羽翼未丰,心窍未开;一个肩负重任,心满愧疚。、人间战场尚且无情,更别说这种相战的战场,可能一个不留神就被摧的米分骨碎身,神魂俱灭。 监兵越来越后悔自己怎么那日就软了心让她留在了队伍里。 这里太危险,不适合她那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 终于有一次,魔军手中的大斧只离她的脖颈半寸之距,她惊慌失措下一时间忘了用手中兵器前去格挡。骤闪白光之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怀中然后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她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神君!你流了好多血!” “废什么话,回去。” “可是神君,你的伤口……” “听不懂话吗?回去!额……” “呀!神君神君!” …… 多少次了,多少次因为这个女人她遭受攻击,这个女人似乎是铁了心和她作对…监兵愤愤的想着,然而在那女子一脸倦容的替她搅来湿润巾帕帮她擦拭脸颊之时,一腔怒意烟散云消。 她突然想起,认识了这么久竟然一直不记得询问她的芳名。而她却也一直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两个人在目光触及的一瞬间同时对自己的健忘哂笑不已。 “你笑什么?” “我笑我竟这么久都忘了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你笑什么?” “我笑我竟然这么多天都没有询问你的名字。” “那你现在问啊~”她嘤咛一笑。 “姑娘芳名?”她认真的问。 那女子似乎有些羞于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两个字在唇齿间打转就是不太敢说出口。最终她捏紧了手中那团被她当做武器的白色光环,鼓了勇气道:“我叫‘想想’。” 第166页 没有意料之中的嘲笑,却得到了一句由衷的称赞。 “想想?云想衣裳花想容,真是俏丽的名字。” “诶?” 神和魔当真是不一样啊,想想这样想着。其实这位监兵神君,真的很好。若是可以,她真的愿意就这样永世安于她的雷霆之师中,随她戍守西面,征战四方。 然而她不可以。 因为,自古不两立,她一个小小的魔女怎敢违抗魔王? 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的魔族女子,她是阴魔王麾下无蕴魔将之一——想蕴魔将。 是的,从来都没有想想,有的只是阴魔王排遣而来,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想蕴魔将。 这些日子她与那位神君朝夕相对,并肩杀敌。她的血开始涌动,她的心开始跳跃,冰封般的一切都似乎因那位神君的陪伴而春暖消融。 可她是神君啊,她怎么偏偏就是神君。 身为魔将的她,本应是在战场上与她自己的同胞们共同对敌的她竟然和一个神君在一起,歼杀自己的族人…… 这何其可笑。 但她却总是在想,若有朝一日她可以褪去魔族的身份,真真正正的成为她雷霆之师中的一员兵将,那该有多好。然后她又自嘲的想,若是换做那监兵神君,定然不愿因为一个魔女,而去与昔日战友作对吧。 这便是神与魔的区别。 她永远都只配处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无法与用在光明之中的她并肩同行。 她配不上她。 这几日来的同塌而眠,并肩为战,已是偷来的奢侈。美好的日子终将是会结束的。 很快她就又要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幽暗之中。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要得到的一切情报。 她找了一个由头,在监兵神君努力掩藏的不舍之中,转身离去。 她每走一步都告诉自己,再往前一步,就离那神君远一步,再往前一步,就离那好不容易触摸到的光明远一步。 看吧,她还是一个魔啊……不论有多么喜欢她,她还是会做出背叛她的事…… “想蕴魔将,你这是何意?” 幽暗魔殿之中,行蕴魔将挑着细长眉对她表示质疑。 她褪下了银装铠甲,一条五彩纱罗缠绕臂间,这幻化魔魅之彩笼罩之下的才是真正的她——想蕴魔将。 “我已说了,西面闲池洞府不宜作为攻破的入口。你,爱信不信~” 再没有那人面前的娇憨明动,在这些各怀鬼胎的魔将面前,她只需恣意的傲慢,做足她自己的姿态。 那行蕴魔将方嗤笑一声,“哦?那我怎么听闻,四方神君之中,陵光狠辣,孟章冷漠,执明阴鸷。唯有那监兵神君心性炽热,刚正不阿。最以苍生安危为己任?有这么大的漏洞,我们有何理由不钻?” 想蕴冷冷看着行蕴,他们皆以对手的念念为依,寻找人心中最弱的一处然后趁虚而入,最终令对手溃不成军。可以说他们同出一脉,但委实没有想到,在这阴魔正殿之中,每次反对声最强的正是这位行蕴魔将。 她冷笑一声,然后对着王座上的魔君说了三句话,魔君立刻点头称是,决定将陵光神君的岐山作为攻破口,联合朱厌打穿这第一道阻界。 朱厌来到阴魔界领走了增援他的魔兵,她就站在流淌着魔河的桥头,冷冷观望。 心中百转千思,说不出的纠结。 想过不了多久,便又要与那人见面了吧…… 同仇敌忾并肩而战,一朝变成兵戎相对刀戈无情,是有多么的讽刺。 唉或许她真的还不像一个魔。 到时候再见面之时,该说些什么呢?亦或是那高傲的神君,明白一切后,再也不愿同她说一句话? 想蕴低了头,一截五彩的轻罗纱早被揉的不成样子。 不论如何,都该问一句“别来无恙”吧。 嗯,决定了…… 就算那神君再不理她,也要……对她说上这么一句话。 这是她,对思慕之人的虔诚。 第93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罗城,齐家 “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齐焉背好行囊,走到吟娥身边。 这次去安宁村过除夕,将齐家上下都弄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两位正主都远在外地没有回来过年的打算,但是齐家关系复杂,过年这种事还是要好好张罗一下。突然齐焉下命说今年除夕去安宁村过,而且不带一个随从,这下可愁坏了一种丫鬟婆子。 在屡屡劝说无效后,齐家的下人们都明白,看来他们以后只需要履行少夫人的命令就行了,少爷早已经没有理智了。当然这些也就只敢想想,谁也不敢当着齐焉的面说。 吟娥其实对齐焉是十分愧疚的,她原本是想独自陪着姐姐去安宁村过年,但是齐焉却执意要陪同,还笑说什么“身为姑爷怎能不去丈人家探望”之类的话,令吟娥十分感动。 “姐姐。”吟娥见齐焉已经准备妥当,便去看苏方沐的情况。苏方沐方才说想要沐浴更衣,这时差不多应该是好了。 屏风后热气升腾,一道身影缓缓从屏风后步到前面来。吟娥连忙取来袍子为苏方沐披上,“仔细着凉。” 第167页 苏方沐披上玉色的锦袍,整个人还带着沐浴时的水汽,头髮有些潮湿的贴在额前,面上带着些病中的潮红,整个人有些倦倦的,此时看来竟如一朵将睡未睡的海棠,恹恹的散着它的芬芳。 坐上马车后,不多时便抵达了安宁村。小村庄的除夕夜总要比城镇中过的热闹。这里家家户户都似是一家人,一年来的浅薄积怨都在此刻化为乌有。人人脸上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便是对新的一年最诚挚的祝福。 苏方沐经齐焉扶着下了马车,举目张灯结彩的安宁村,一时间有些恍然。 “姐姐,我们往家里去吧。”吟娥也有些怅然,但她恢復的要比苏方沐快些,这时已经搀上苏方沐的手臂,让她领她去到回家的路上。 齐焉看着她们姐妹二人,识趣的没有说话。她嫌马车太招摇,便将马车停在了村口的路边。这里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将马车占为己有,第二日来看保准马车完完整整的停在原地。 苏方沐对着齐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然后拉紧吟娥的手循着原来记忆中的路慢慢走去。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回到这里看看。即使是为了采香草,也是不敢经过安宁村而绕的远路,虽然去年长离已经帮她把之前的名声挽回,但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註定是错过了,再也寻不回来。、就像吟娥,苏方沐停下脚步看向身边那个已经聘婷的清丽女子,当年因她的不周失去了她的妹妹,也因此永久错过了她妹妹的童年。吟娥的成长,她这个做姐姐的未能参与其中,这是她一生的疼痛。 唯一庆幸的是吟娥命好,终究还是得了一位值得相伴终生的良人。 “姐姐,你不要胡思乱想啊。”吟娥看到苏方沐那又开始晶亮的眼神就明白这人又在开始乱想了,她连忙握紧自家姐姐的手,拉着她指着一处茅草垛给她看。 “姐姐你看,那个东西你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很爱上去玩,每次上去玩完回来,你就会骂我。呵呵,那是我小的时候觉得最好玩的东西,软软的柔柔的晒着太阳的时候就像是躺在云里面一样。”吟娥笑着说完,却见苏方沐的脸色越发沉重,这下可真真无奈了,“姐姐,我只是说些小时候的趣事给你听,你就不要苦着脸了。” “是姐姐错了,今天过年,应该高兴。”苏方沐闻言也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过于易伤,倒是搅了吟娥她们的兴致。“姐姐不说了,姐姐不说了。”苏方沐换上一副让吟娥觉得心安的笑脸,“来,吟娥,齐焉,我带你们去家里看看。” 安宁村的民众到底还是朴实,这么多年,苏方沐的小屋竟然没有被人占据,里面的物什也没有遭到瓜分,一切东西的拜访都还是如同原来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光华如新的家具物品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王婶已于三年前去世,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会时常进来打扫。苏方沐追忆般的回想起那个总是慈眉善目将她视作亲生女儿的妇人,心头感慨。或许没有长离的话,她真的会嫁给王二哥吧。思及此她復又摇头,有些事情总是註定的,就像是她遇到长离,鬼使神差的将她养了起来,然后又在涸谷一眼倾心,从此万劫不復。 也像是她的寿命,註定了般的,短暂。 短暂到来不及好好感受许多事物,或许这就是梦中所说的惩罚吧。 既是天意,怎可违之。 苏方沐抚了抚手中的玉盒,闭目轻嘆。 吃过了吟娥做的简单却精緻的年夜饭,苏方沐将主卧留给了齐焉与吟娥,自己因睡不着坐在工坊中回忆她曾经与长离有过的过往。 这处工坊里是她们曾经最多相聚的地方,那时候长离还是那么不懂事,那么淘气。每次在外头闯了祸,她就会罚长离在这里背香谱。长离聪明,记性极好,每次不到片刻便将那复杂冗长的香谱记得一字不漏。偶尔闯的太大了,她就会拿来晾香板子,小施惩戒。长离最怕她打,每当她抄起晾香板子的那一瞬间,长离就会比兔子还快的窜到炉子下,委委屈屈的缩起来抽鼻子。 想到长离当时的委屈样,苏方沐不知不觉唇角牵上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大厅的正门上有一个被踹到的脚印,那是长离有一次气急了的杰作。她听闻王婶要将自己嫁给王二哥,风风火火的就踹门而入,之后还未来得及被自己惩罚,便已经知道自己犯了过错。 苏方沐回忆着轻轻推开大门,一个人向着重降谷走去。夜里安宁村的风很凉,苏方沐拖着病体却神奇的觉得竟然不是很冷。重降谷中的夜晚极美,但是站在这里,却能够感到一种入骨的寂寞。 就在这里,她捡到了长离。小小的人儿甫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她。然后开口问她是不是瑶池仙子,真是个痴儿。她若是瑶池仙子,怎么会重病到这般地步。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安宁村了…… 所有的一切都想要好好刻在脑海中,这样到临去前或许不至于那么凄冷,那么寂寥。 对了,还有一处地方,一定要去一去。 苏方沐感觉胸口闷顿又生,但是此刻她半点不敢停歇,生怕她停下片刻就再也没有下一刻。 涸谷早已没了虎妖,但是安宁村的村民们还是不怎么敢进入此地。所以涸谷的变化比数年之前并没有太大。那处山洞的位置,苏方沐还记得十分清楚,她摸索着来到了那个秋雨之夜,她与长离相互依偎的山洞中。 第168页 就是在这里,长离显出了不同于常人的禀赋,亦显出了她怕苏方沐因她不同而遗弃她的忧虑。 就是在这里,她温柔的许下了这一生最重的承诺。她永远都不会抛弃长离,直到有一天,长离先离开她。 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失去了长离的她,将要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与对世间万般的不舍之情。 “谁在那里!”苏方沐语音刚出,便胸中气紧,咳嗽不已。方才她眼角余光看到洞口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天性灵敏的鼻端,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再看时洞口处已然空无一人,正在疑惑,突然她被搂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那个怀抱是那样的温柔,萦绕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苏方沐……” 这…… 苏方沐心头勐晃,方定神思。 这难道是上天要收她之前,给她的最后慰藉么? 第94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苏方沐……” 身后带着迷惑的低唤再次响起,终是惊破了苏方沐的臆测。她双唇轻颤着开合,脑中霎时间混沌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抓却又怕那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碎再难復原。 “长离。” “哎,苏方沐。”声音已至耳后,一股重量压在了苏方沐的右肩。腰被人环起,熟悉的气息将苏方沐整个人笼罩起来。 苏方沐登时心中一紧,倒不是因为这身上炽热的气息,而是因为鼻尖嗅到的一丝明显被遮掩过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察觉到身后人有一丝紧绷,苏方沐立刻回过头去看陵光,只见陵光髮丝微乱,面上苍白,竟是未有过的憔悴狼狈。 “怎么弄的?快坐下来。”苏方沐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现在身子发虚,连忙扶着陵光做到草垛上,然后动作熟练的解开她的衣襟查看伤势。 “苏方沐。”陵光有些尴尬道:“别……” “什么别,你这样子怎么能让我不担心。”说着苏方沐继续了方才的动作,赤色衣袍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肌肤在洞中篝火的映衬下格外赏心悦目—— 若是没有那道狰狞伤口的话。 伤口外沿皮肉翻卷开,最外边的肌肤已经发黑生烂,最深处因为拉扯还在往外淌着血,苏方沐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方才她不将这衣襟解开恐怕接下去这伤口还要往里面烂。 “苏方沐……别看了。”陵光知她心疼,想要伸出手将衣服拉好,并口中安慰,“别担心我是神君嘛,这种程度的伤口没过多久就会自行痊癒的。现在也只是看上去可怖而已。” “你从小就这样,”苏方沐抬起通红的双眼,“你从小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出去玩一趟就会带一身伤回来。现在恢復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分寸?!” 陵光低着头像从前长离一样,默不作声的挨着苏方沐的训斥。她明白苏方沐这是心里怕极了。 “我帮你包扎伤口。”苏方沐终于败下阵来,撕了自己的衣摆想要为陵光去包扎,可手到伤口处又犹豫了,生怕衣摆不干净,弃了衣摆碎布,解开自己的外衣,将里衣的一角扯了方才替陵光包扎。 陵光默默看着苏方沐在她身上动作,心中百感交集。这么多日不见,思念之情还未尽诉,却令的苏方沐如此伤心。她愧疚的将手搭在苏方沐的膝盖上,轻声道:“苏方沐,我很想你。” 伤口处正在包扎的双手一顿,復又动作起来。 陵光没有等到苏方沐的回答,但是即使她不说,她也明白。她在天上只是战了一日半,而在人间便已是一载春秋。人间有词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的苏方沐可不正是在经受这等煎熬? “苏方沐,你身体怎么样?你的脸色好白,你是不是生病了?”陵光发现苏方沐面上不自然的白,虽然有篝火的映照显得不是那么没有血色,但是唇上的寡淡还是出卖了主人的身体情况。 “没事,只是有些气虚和咳嗽罢了。”苏方沐淡淡回答。 “等明日天亮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吧。”陵光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对着苏方沐诧异道:“不对啊!今日应是人间除夕,你怎么会来这森寒的洞穴里!齐家欺负你了吗?那吟娥怎么都不帮帮你,好歹你是她亲姐姐啊!” “长离。” 苏方沐直接打断了陵光愈发胡乱的猜测,只感头疼。但是心里却是渐渐回暖,她的长离回来了。 她这面心里头稳下,可陵光却仍旧担心是不是苏方沐受到了欺凌,才会这样病弱。“走,我带你走。” “去哪?”苏方沐被陵光一把拉住,有些不明所以。 “齐家容不下你,我带你走!虽然……我不能带你回岐山,但是我至少可以把你安顿在一个能住人的地方!”陵光仍旧忿忿不平。 “长离,没有人欺负我。”苏方沐无奈一笑,她知是陵光关心则乱,只得温言安抚陵光,“齐焉没有你说的那么冷血无情,相反她一家都待我极好,也待吟娥极好。” 见陵光有些不信的神情,苏方沐继续解释,“我现在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和齐焉她们提议这次除夕想来安宁村过,多年没有回来了,不由得怀念童年的时光。许是最近身子不好,容易引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我一来到安宁村,每到一处……都会想起你我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情形。”苏方沐说道这里有些赧色,“没想到,想着想着我便走到了这里。” 第169页 “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就在这里,你在我面前生了火。”苏方沐笑的一脸温柔,眸中竟是回忆之色。 陵光一时无言,只觉得若是时光就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不必去面对岐山之乱,不必去应负那些劳形之事,只每日伴着苏方沐,就这样看着她笑,感受她的温度,就很好。 “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姑娘。”苏方沐说着看了陵光一眼,再也不捨得挪开,“但是真的,当时我在这里,面对着你,真的在心里暗暗发誓,不论之后发生什么,眼前的人我都要去好好保护,万分珍惜。” “为什么?”陵光不解。她确实应该不解,当时仅仅是一个女童的她,竟然会被苏方沐致以这样厚重的情感。 苏方沐就这样柔柔的看着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就像永远看不够,希望能永远看下去一样,接着她柔柔的笑开了。宛若一枝海棠,犹带着晨露迎着暖风倏然绽开。 “因为你是除了我的父母之外,第一个愿意豁出命去保护我的人。” 这样的事,视她如亲女的王婶做不到,与她青梅竹马口口声声说疼惜她的王二哥做不到,甚至连她这辈子唯一至亲的吟娥都不一定做得到,然而那个她只收养了几年无亲无故的女娃却毫不犹豫的便去做了。 面对那样可怖那样强大的虎妖,她却可以为了她,浑然不惧。 当时在洞中看到小小的长离身上狰狞可怖的伤口时,她心里就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因为这个女孩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 她会护她一世,如果她愿意,她还可以陪她一世,直到她先一步离她而去。 苏方沐黯然的想,只可惜,她恐怕要先一步离她而去了。 “苏方沐……”陵光看到苏方沐眼神中缓缓透露出的忧伤,心下着实难忍,一把便将苏方沐搂在了怀中。 除夕的山洞之中,此时唯闻篝火噼里啪啦的作响,寂无人声。 陵光此刻无比的想开口对苏方沐承诺,她想要陪着苏方沐,她可以陪她到她寿命终止的那一刻,可是她怎么能承诺她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就算在人间陪上苏方沐半月,岐山那边或许也只过了几刻而已,但是之战刻不容缓,或许仅仅只是迟了一刻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下场。 为何她要是上古神裔,为何她偏生是凡尘女子? 为什么明明该是一段美好的情恋,却要酿作一段不可再续的孽缘? 她不甘心,怎能甘心? 但是她只得接受。 陵光不是没有想过将苏方沐接到岐山神殿中去,日日採摘仙草仙参为其续命,但是她不能。 若是换做从前,她陵光神君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但是现在,岐山之乱就是给她最好的耳光。 玩忽职守酿出的祸端,此时终于显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阴魔王寻到的突破口,岐山被攻破的最大漏洞,就是她陵光神君一手造成。 陵光想到此刻不觉苦笑,说到底,其实那些西天极乐中的佛陀说的话真的有几分道理,世间有因就有果,无果便无因。自己造的孽因结出的苦果,也只得自己吞下。 只是—— 若是没有岐山之乱,那她便不会涅槃人间,那便不会遇到苏方沐。陵光时常想,若是再给她选择一次,她会如果做? 这个答案每当她想到脑核生疼,一头华发搔尽也想不出。 因为这就像是一条咬尾之蛇,一切皆因源头而起,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情仇皆是相生相成,循环往復。 苏方沐就是她的劫。 命中注定的劫。 “长离,你回来了,真好。”苏方沐轻轻出声,打破了陵光的沉思,接着她扶住陵光的臂膀,有些脱力的靠在了陵光的胸前,舒适的闭上了眼睛,“我很开心。” “苏方沐……” 陵光心头勐晃,但嘴唇开合半晌,也只得还是说着那一句她自己耳朵都要听出茧来的话,“苏方沐……” “嗯?”仿佛还沉浸在陵光回到她身边的喜悦之中的苏方沐发出一声鼻音,相比她平日里的声音软蠕许多,听得陵光神思都开始紊乱。 “我,这次回来,并不能陪你许久……” 说到最后陵光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都宁愿自己现在就死在苏方沐面前,也不愿意对着苏方沐说出这样的话。 第95章 欢聚甚短苦离多 果然,怀中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半晌陵光也没有达到自怀中而来的答案。陵光疑惑看去,只见苏方沐闭着双眼沉睡,毫无防备的躺在她的怀中。 半点微笑的痕迹浮上了她的唇边,却一闪即逝。 “苏方沐,苏方沐!”陵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摇晃那沉在梦乡中的人。 “嗯?”许是太累了,她并没有完全醒来。只是轻哼着似在询问她的问题。 “苏方沐,明年……我们再约好,明年除夕,你一定要等着我好不好?”陵光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其实心中很不确定,她怎能确定?苏方沐的寿命早已不剩多少,其实明年除夕之约着实悬乎。 但是苏方沐从来不失约的,只要苏方沐答应了,那就……一定能做到吧。 第170页 陵光紧张的看着怀中似醒非醒的人,一颗心像打鼓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她惊喜的看到怀中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然后微微有一个点头的幅度,她听她答道:“好。” 陵光喜出望外,像是再次确定一般,“你答应了苏方沐,你答应了,那便不能食言!” 然而这回,苏方沐再也没有了回应,她太累了,只想就在这久违的怀抱中好好休息一觉。红尘万丈,她苏方沐,只剩下这个怀抱可以容身了。 陵光抱着苏方沐的双手却在颤抖,颤抖着,挣扎着,终是将怀中那抹温暖轻轻放回了草垛之上,然后捂住心口喘息不已。 不是她没有看到苏方沐幸福的睡颜,只是归令如山,设在胸口的传召符几乎要将她的胸口割裂开来。她拼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勉强压抑住没有在苏方沐清醒之时将她丢下。 此刻,已是极限。 她必须要离开了。 甚至连将苏方沐送回安宁村家中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她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浑身脱力的状态令她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整个身体憔悴疼痛不已。这是她自己为自己设下的一道传召符。 她将施效的权力交给了孟章,让他一旦岐山有变便催动此符。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定下的约束,若无此约束,她实在不能保证若是岐山有变,自己能不能从苏方沐这里迅速返归岐山。 毕竟她们才相聚了那么点时间,还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还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甚至她们连彼此的容貌都还没有看够。 但是她必须要走了。 陵光狠狠用指甲刺着自己的手掌,命令自己不能再逗留,胸口处的传召符也已经开始呈现了灼热的痛感。但是心底仍旧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弯下腰,在苏方沐略无血色的苍白薄唇上,浅浅一吻。 没有深入的缱绻缠绵,只是轻轻一触碰,便似了了这半生痴缠。 “啊……”陵光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扶住胸口剧烈喘息,方才只是一弯腰,一低头的动作便要去了她半条命一样。 好想再留一刻,纵使会被烧成灰烬,也还想再在她身边多停留一刻。 “陵光!还不归来!” 一道清冷却饱含怒意的男声通过传召符通入陵光脑中。 是孟章来催她了,陵光似乎能感受到传召符那端孟章的怒意。 可是……虽然知道她再无时间逗留,但是她仍旧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像是一樽铜像一样倏然不动的单膝跪在苏方沐身旁。 陵光此时的脑海中确实升起了一个荒诞绝决的念头,她有一瞬间,想要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苏方沐的睡颜,仍凭胸口的传召符自动催发劫火,然后将自己焚烧于此。至少在被焚烧至死的时间里,她可以看着她最心爱的女子。 空旷的洞穴中倏然一声清亮凤鸣,霎时间金光满室,映在洞穴墙壁上的火光明明灭灭起来。陵光知道是幻凤出来了。 那幻凤就这样颈子走到陵光身边,一啄一带竟然将陵光整个人甩到了背上。然后振翅而去。 “苏方……沐……” 陵光的声音早已痛的提不起来,当她整个人被幻凤甩在背上之时,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沉睡。 此刻,正陷在暗不见底梦境中的二人均不知道,这一聚,是她们此世,最后一次相聚。那昏睡之前的一眼,是她们彼此间最后的相视。 当年重降谷中初相逢,她问她长离可是她的名字,她迷迷煳煳的应着。 彼时金风轻抚,芙蓉吐蕊,金桂飘香,绚烂花海之下她们两人一坐一卧,一问一答,微风如慕,繁花如梦。 一个再记不得夙夜之痛,一个再无有那四合洪荒。 金鼎玉食,皆弗如此。 如今,涸谷洞中最后一聚,她撑住最后的清明向她讨要下一个相约之期,这次换做她迷迷煳煳的应着。 篝火如莲,天光微白,潮湿的洞穴之中她们两人一卧一跪,仍是一问一答。 只是这其间说不出的仓促与茫然。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相遇,仿佛一切痛苦与惆怅皆能够随着那道舒畅的秋风一拂而去,美好的恋情与相伴的祝福随之而来。却没料到,这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美满而是更深的孽恋。 陵光到底不明白,自己从前玩忽职守,不顾万千生灵,这段情劫是她的报应。 但苏方沐一向勤恳勉己,一心过着自己与世无争的日子,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让她在寿命被削减至如此的地步下还要经受这样的情劫之苦。 但即便她再如何愤懑不平,再如何痛心疾首,她都不能为此做出任何的帮助。 不是因为她无能,而是因为她不能。 岐山一事之前,她罔顾苍生,无心护佑辖地,视天规清律为无物。原本并不认为这样做会有什么影响,毕竟这种事情,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做。 直到这些时日她才明白,其实往常嗤之以鼻的那些条例真的有它自己的道理在里面,正是因为她当年一次一次的无视那些律例,三尺寒冰千日冻成,终将岐山放到了那些觊觎着时机的魔王眼中。 最重要的是……苏方沐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吧…… 第171页 那个人……最会说教了。 陵光在一片混杂浑浊的思绪中醒来,此时的岐山尚在夜中,远处山头火光跳跃,看得陵光一时恍惚。明明上一刻还在苏方沐身边,感受苏方沐的温暖和美好,这一刻便已经身处岐山,面对对面山头百万魔将妖兽,时刻准备着决一死战。 监兵早已看到了陵光面上迷茫憔悴的神色,她持枪走来,用她此生最温柔的动作,将陵光从幻凤上接下来,扶住了脚一触地便一个踉跄的陵光,然后拍拍她的肩,“给你一刻的时间休整。眼下情形极不乐观,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战死岐山。” 孟章似乎很不喜欢监兵的遣词用语,“什么叫随时有可能战死?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监兵冷冷回应。 执明难得没有出来当老好人圆场。他神色无比阴沉的看着对面那群同样在做休整的妖兽与魔兵,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的五官此时望去只觉一股森冷直透骨髓。 见到孟章一脸愠怒,执明抚了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夜鸦鸣叫,岐山上火光簇簇,猿啼不已,凛冽夜风唿啸而过,天色黑压压一片,只有惨澹星光,不见日月。 今夜谁都难以成眠,因为最险恶的一场战斗即将拉开序幕。 安宁村 苏方沐一直呆坐在山洞中陵光为她搭好的草垛上,直到吟娥和齐焉寻过来。 “姐姐!齐焉,是姐姐!!”吟娥欢喜的叫着苏方沐,和齐焉一起跑进洞中,将苏方沐扶起来搀着往外走。 苏方沐似乎突然被牵动身子,一时间没能适应过来,再加上肺疾加重,一路行去咳嗽不已。 “姐姐,快坐下歇歇。”好不容易回到了安宁村的家中,吟娥小心扶着苏方沐坐好,连忙便冲到厨房给苏方沐端来了一直温着的汤药。 “快喝药,姐姐你吓死我了。除夕那晚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吟娥看着苏方沐乖乖的喝药,心下放松了许多,“你想要出去可以跟我和齐焉说嘛,我们陪着你好歹可以照顾你,你这样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出了点岔子可怎么办呀?” “好了吟儿,姐姐精神不好,你就别念了。”齐焉有些无奈的对吟娥道。 她自然知道吟娥是关心则乱,但看着苏方沐的精神状态也只得这样规劝吟娥。 吟娥被她这一通说,倒是也点点头,生怕苏方沐出什么岔子。见苏方沐递过了汤碗,连忙取过来稍微摇了摇汤碗好让剩下的药渣能够融入剩余的药汤之中。 “姐姐,这个药很好的,你不能每次都剩一点,这次一定要都喝下去。乖乖喝药病才能好的快!”吟娥说着便将剩下的汤药重新递到苏方沐跟前。却发现苏方沐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姐姐?”吟娥不解的看去,只见苏方沐脸上若有似无填了一丝绝望之色。 被药汁润湿復又干燥的嘴唇上下阖动,细若蚊蝇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的抑郁,“我的病,不可能好了。” 第96章 愿将断肠了残生 “瞎说!”吟娥倏然红了眼眶,“姐姐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治不好病!你不要乱想!” “是啊姐姐,大夫说,只要你能够每日遵守疗程治疗,就一定可以好的。到时候我带你和吟儿一起去踏青,这些时日你和吟儿都憋坏了吧。”齐焉笑着安慰。 苏方沐哪里不知道她们说出这些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她本想将实话告知,却在见了吟娥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之后生生将那些话吞回了肚子里。她不能这么残忍,因为自己内心的绝望便去伤害爱着她的人。 “好了别难过了。”苏方沐努力打起精神浅浅一笑,说道:“来,把药给我吧。” 吟娥抹了抹眼泪,嘟了嘴,“就那么点药凉的最快了。我再给你去热热。” “姐姐,你要是身子不舒服,我扶你去床上歇着吧,你看可好?”齐焉关心的问。 “好。”苏方沐点点头。 在涸谷山洞里的茅草垛上睡了很久,也躺了很久,苏方沐在沾到柔软床榻的一瞬间脑中突然炸起一句话。 “苏方沐,明年……我们再约好,明年除夕,你一定要等着我好不好?” 是谁那么迫切的声音,一声一声问着她,好不好,好不好? 是谁急着和她定下,明年的除夕之约。 “姐姐?你在想什么?” 苏方沐勐然惊醒过来,看着齐焉脸上担忧的神色,笑着安抚道:“我无碍。只是睡得久了有些神思恍惚,过一阵就好了。” 除夕,明年除夕,我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长离,你的约定,我怕是难赴了。 “齐焉。”苏方沐突然唤道。 “姐姐,怎么了?”齐焉见苏方沐的脸上竟是万分凝重,她自己也不觉认真了起来。 “我有些话要嘱託你。” “姐姐有话但说无妨。”齐焉不明白苏方沐怎么突然对他说这些,只是见苏方沐如此严肃,便也点头应着。 苏方沐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无力,接着她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自知命不久矣,吟娥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将她託付给你,我便放心了。” 第172页 “姐姐?!”齐焉有些预料到了什么,想开口问,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我没有孩子,我的所有财物都留给吟娥,让她自由支配。这一点,我相信你。”苏方沐说着露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齐焉攒紧了手掌,生生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点点头。她明白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在提前说她的遗嘱。虽然她在商海沉浮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腔钢铁心肠,但是面对这样表面柔弱内心却坚硬无比,能够如此平淡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并予以安排的女子,她怎能不动容。 更何况,在正值盛年之时,无比清醒的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这简直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 “其他的我没有什么好嘱託的了,唯有一样算是不情之请。” “姐姐与我还客气什么?”齐焉有些无奈,这苏方沐其实处久了,才能发现她与苏吟娥并不是一类人。 吟娥看上去像是冷若冰霜之人,但是其实只要你真心待她好,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她,她的心就会渐渐回暖,也将自己的真心奉上,将你视作至为珍惜之人。 而苏方沐却是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实则内心是一块真真正正的寒冰。无论你怎样付以真诚,她都永远不会对你敞开。所有真正的温暖和柔情,大约都随着那个红衣金冠的女子去了吧。 就像此刻,即使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无条件信任了这么久,她的内心永远都还保留着一层,任谁都无法穿过那一层薄膜直抵她的内心。 齐焉在心中嘆气,但是这样的人最是挚情,他们爱一个人便真的会履行一生一世的承诺,哪怕穷尽自己的一生,耗尽自己的所有血泪,拼了性命也会守住那心中最真挚的爱恋,直到他们的生命告以终结。 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则是生死相以。 “我这一请求,说简单倒也简单的很。”苏方沐说着抬眼看向了窗外,清晨的曦霞透入金色的光辉,映得窗棂处如梦似幻,她发现自己的被褥卧枕处竟然也被撒上了些许金光,仿佛她此时并不是睡在安宁村小屋的床榻之上,而是枕在那只头顶金冠的火凤凰身上。 “我希望每年的除夕,你都可以派人到涸谷那处你们寻到我的山洞之中,放上一盒胭脂。” 我怕是不能赴那除夕之约了,亦不知长离你究竟哪年的除夕会来到此处。所以,我每年托人放上一盒胭脂,也算是守了这约定吧。 齐焉虽不知道苏方沐这一请求是为何,但是既然她开口了,齐焉便点头应下,让苏方沐放心。 “恐怕有一天,我无声无息的便去了。那一日,请一定要安抚好吟娥,不要让她过于伤心。”苏方沐的语调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这一点让齐焉十分敬服,她没有焦躁没有怨怼没有伤怀,有的只有淡淡遗憾和些微的担忧。 齐焉听苏方沐这么一说用力点头,“姐姐放心。” 苏方沐知她对吟娥用情至深,其实不说她也一定能够做到,淡淡笑开,宛若一朵暮色中的海棠,绽出她最美的样子,然后静静等待衰败。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我早就习惯了。” 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呢?当年一纸诏令,将她剔去仙骨,贬作凡人。还剥夺了她长久的寿数,让她饱受人间疾苦,还难以寿终就寝。 从前几世无有不同,无非是世世轮转,直到魂力耗尽。 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一身傲骨,世世疾苦都未曾将它压弯。可是这一世不同,竟然遇到了一个想要去与她长相厮守之人。 苏方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开始祈祷上苍能够偶发垂怜,赐予自己久一些的寿数。这些所求的寿数并不为了贪图享乐,只是想在自己这一世还未走到尽头的时候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会。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岐山,迎凤台 “陵光,有件事我不知你知不知道。”监兵突然对陵光说。 “什么事?”陵光不解的看着她。 监兵顿了顿说道:“你可还记得化光因你被灭族之事?” 陵光点头,眸光中带了点忏悔之意,“自然记得。是我的过错。” 却见监兵难得在听到她忏悔的时候摇了摇头,“不尽然。” “这是何意?”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派人寻来的一套阴魔玉所制的棋具?” 陵光点头,心念电转。阴魔玉?她不禁想起了九娘送给苏吟娥的那面扇子上所撒的阴魔米分。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繫? “你当时只贪那套棋具色泽艷丽华美,便将它收了来。却不知是落入了一个早已布好的圈套。”监兵神色肃穆,将孟章当日探查到的信息悉数告知陵光,陵光两道长眉渐渐皱起。 “也就是说,之所以化光会以为当初派去救他的人是獓骃也是阴魔那边做的手脚?” 监兵凝视着陵光,“正是。” “……”陵光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那样森冷的寒意,一场早已开始谋划的阴谋,万分缜密的圈套。所有的一切比她原以为的要早太多。 她以为朱厌冲破小次山的封印,是岐山之乱的开端,今日方知这不过只是阴魔设下的诡计中的一环而已。 而她,无所顾忌的展示着她蔑视所有规矩的作风,一步一步落入了阴暗处敌人布下的陷阱之中,成为了一颗被人拿来攻入天界的棋子。 第173页 从未有过的怒火在心中越积越深,这简直是亘古以来最大的耻辱! “陵光!” 孟章止住了她几欲下一刻就要冲到朱厌面前决一死战的势头,“莫冲动!” 陵光此刻的眼中几乎都能喷出火来,在孟章他们都以为面前的这个人看来是止不住,已经开始思考拯救她的办法的时候,陵光却突然沉静了下来。 是谁曾告诉过她,她总是这么冲动,惹得一身伤痛?陵光胸中怒火在想到那个人的一瞬间,竟然奇蹟般的迅速平復下来,那个人,她从未有过这样不理智的行为。不论再大的风浪,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带着一抹清浅如远山雾岚的笑意,轻松便能化险为夷。 陵光沉了声道:“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执明亦讶于她这番变化,但听到她发问便迅速回答道:“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陵光攒紧了手掌,心头针扎一般。 静观其变?你要我怎么静观其变!! 然而哪怕心头再激愤,一想到苏方沐便也只得忍下。 陵光暗暗嘆气,心急火燎是因那人而起,能够迅速平復下来也是得那人所授。苏方沐……真真是她命中的劫。 那边阴魔王似乎开始有些按耐不住,想蕴魔将败于监兵抢下后自请离去,还带走了五分之一的魔兵,这让他被狠狠削弱了一番,魔界其他诸王都不贊成他此番行径,所以不会予以援助。 虽然魔兵看似死而復生,生生不息,但说到底还是一些法力在维持,一旦他这个正主被耗弱了,所有魔兵也会受到影响。 他这边已近强弩之末,而迎凤台那边却没有进攻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全然防守,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形势,这更是增强了他这方的恐惧感。 第97章 一夜寒枕霜华重 “大王,末将以为,现在当施以强攻。”行蕴魔将终是按捺不住,自请上前。 “讲。”阴魔王仍旧隐于一片混沌之后,孟章好歹是见首不见尾,它倒是直接首尾皆不见了。 “看对面的情形似乎打算坚守迎凤台,他们现在兵力仍是分散在各地,一旦凝聚将势不可挡威力难测,而吾等兵力已经聚齐,这等敌在暗我在明的形势对我们着实不利。倒不如吾等先发制人,夺了时机,让他们即便有增援也来不及。” 此言一落,色蕴魔将突然尖声狂笑起来。 “你笑什么?”行蕴震怒。 “我笑你竟如此天真,居然会以为对面有增援。”色蕴尖声细语嘲讽道。 “怎么可能没有增援,你当天界都是死的?” “天界是活的,但是天规是死的。”色蕴朝着行蕴翻了个白眼,“你看来帮助陵光的三个神君,除了监兵带了天兵过来,其他两个可有带一兵一卒?”看到行蕴有些发懵的样子色蕴再次尖利狂笑,“执明和孟章来助陵光本就已是不守天规,谁还敢派天兵来增援?” 识蕴听他们二人叽叽歪歪早就头疼不已,现在听得色蕴尖细嗓音一直笑个不停,直想把他细瘦的脖子一把掐尽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可!”受蕴当即否定了色蕴的认知。 “为什么?!”色蕴细眉倒竖,叉了腰瞪着色蕴,受蕴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 “现在吾等若是贸然进攻,一旦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就惨了。”受蕴义正言辞道:“你摸以为那四位神君都是傻子,仍凭你宰割。” “那难道吾等就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色蕴气的直发抖。 “大王,末将以为吾等需从长计议。”受蕴朝着阴魔王所在的位置躬身行了一礼。 “嗯……”阴魔王神色难明,沉喃片刻。“众将待守此地,不得进攻。” 色蕴此刻实在想把手中长矛戳到他家大王的脑门上,扒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长得! 迎凤台上四位神君严阵以待。 “看来阴魔王那边并不打算先一步发起攻击。”执明的神色在昏暗天光下晦暗难辨,他手中的太舞长鞭竟似有生命一般缓缓缠绕在他的身上。“我们的机会来了。” 其余三位知他所言,纷纷亮出武器,等待着终结之战的到来。 罗城,齐家 “姐姐,你喝慢些。”吟娥有些担心的看着拼命喝药但仍然从嘴角处渗出汤汁的苏方沐,“这药的剂量很重,姐姐你喝的太急恐怕不好吸收啊。” 苏方沐闻言点点头,倒是慢慢喝了。可是药汁还未滑入喉中,胸口一股瘙痒直接勐蹿喉头,引得苏方沐扶住床榻勐烈咳嗽不已。 “姐姐!”吟娥惊慌的去扶苏方沐,一只手伸到苏方沐身后替她顺气,好让她好受一些,虽然对于苏方沐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个动作仅仅只是起些杯水车薪的作用罢了。 “吟娥,我没事了。”苏方沐强忍住喉中瘙痒,面色惨白的去安慰吟娥,殊不知她这副样子只会令吟娥更担心。 “姐姐你!”吟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她感受到自己的手上尽是温热的触感,鼓足勇气也不忍将视线移下去看,她实在怕看到那一大片触目的鲜红。 “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去喊大夫!!来人啊!!来人啊!!”吟娥忙喊来齐家的婢女照看苏方沐,然后自己带人跑了出去。 第174页 前来屋中的婢女的婢女看着自家少夫人满手鲜血的跑去喊大夫,心知这苏小姐又唠血了,赶紧喊了人取来温湿布巾替苏方沐细细擦拭。 苏方沐浑身无力的靠在靠枕上,仍凭婢女在她身上擦拭。 “苏小姐,你的这一身衣服有些脏了,小的替你取一件新衣服换上吧?” 苏方沐听了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正当那婢女得到回应起身打开衣橱为她择选衣裳之时,苏方沐又虚弱出声,“替我……取那件杏色衣衫来。” 杏色?那婢女愣了一下,但还是遵着苏方沐的意愿在衣橱中寻找了起来。 苏方沐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恍惚,那日重降谷中,金风迎面繁花如梦,犹记得自己穿着一件杏色衣衫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遇见了被裹在布巾中的长离…… “苏小姐,你看可是这件衣衫?”那婢女速度倒是极快,没过多久便找到了苏方沐口中所说的衣裳。苏方沐顺着那婢女指示的方向看去,那抹杏黄映入眼底,她含着笑微微启唇,“将它替我换上。” 岐山,迎凤台 “已经过了大半日,究竟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开战?”陵光神色着急的看向执明。 “待阴魔王的兵力再损耗完一批即可开战,现在开战定然使我们伤亡惨重。”执明沉了眸子道。 “可是——”陵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眼见着又要日薄西山,白日将尽。人间再过几月便又是除夕,陵光怎能不急。此战是最后一战,必然不可能速战速决,所以今次人间一聚之后再见便不知是何年月,更何况苏方沐身体每况日下,怎能不令人心急如焚。 陵光暗暗攒紧拳头,抬头对上执明的眼睛,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我们真的就不能提前开战吗?” “陵光!”站在一旁的监兵怒了,若不是有她身边的天将眼疾手快拉住了正火冒三丈的她,恐怕下一刻那崩云□□就能戳穿陵光神君的肩膀。 陵光被她这么一吼倒也恢復了冷静,是了,她是这岐山的神君,应当庇佑一方。怎能因为一己思念而让别人去送死? 但是人间岁月如白驹过隙,时不待人,那个人可能撑到她战毕归去? 狭长凤眸中闪过一丝坚毅,她开口打破了迎凤台上此刻死一般的静默。 “不就是损耗魔兵么,这种事情,我一人足以。” 言落,还没等另外三位神君反应过来,只听凤鸣一声,幻凤应声而出,六丈凤翼展开金光耀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待所有人勉强能够睁开眼睛之时,迎凤台上已经不见了陵光的踪影。 “!!”监兵剑眉倒竖,崩云□□一提就要跟上去却被孟章一把扯住,她转过头很没好气的问:“你做什么?!” 面对监兵火急火燎的质问,孟章只是沉着他那双金色的眸子摇了摇头,莫名的让监兵停住了步子。 “且让她去吧。”执明对着监兵温润一笑,“此时她心念不定,等待战机的过程枯燥无聊,无事可做,会令她更加焦悴,对接下来的战斗并无好处。倒不如就放纵她一回,让她无暇再顾其他。” 阴魔王一众一直在等待对面先行发难,却不料没等来千军万马倒等来了御凤而来的陵光神君。 色蕴本就一腔邪火无处发泄,这下子见到陵光送上门来连忙抽出软剑打算好好泻火。但陵光到了阵前却不立刻出招,而是在离他们阵营的两丈处停下。蔽日背在她身后,落日的余晖与凤翼同色,陵光就这么飞扬着一身红衣高高的昂着头俯视他们,那是来自上古神灵的蔑视。 色蕴立刻来了气,却见朱厌先他一步行向陵光。 “陵光神君这是终于想起吾了?”朱厌活动着手臂,扫了一眼陵光背上背着的蔽日神弓,说道:“既然蔽日神弓已经寻到,那吾可就不必担负那‘胜之不武’的罪名了。吾正如神君当日所言,早已迫不及待想要与神君一战。” 话音落下后,朱厌原本以为陵光会和他先周旋几句寻个由头再开打,毕竟那些自视清高的神灵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爱摆虚架子。但是陵光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和他废话,而是一声厉喝噼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说什么废话!快打!” 三支火羽长箭应声而来,朱厌着实惊了一跳,幸而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堪堪避开了陵光的攻击。“既然神君如此急迫……啊——!!你!” 陵光哪里给他多说话的机会,竟然趁他说话之时便已经化出原型,振羽如刀直接冲击了过来。朱厌心中暗暗叫苦,这陵光今日就像是吃错了药一样,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他哪知,陵光此时只盼着立刻结束战斗,甚至是自己立刻被杀死那都是行的,等她变成了孤魂野鬼,那一缕相思之魂,飘也要飘回苏方沐的身边。 罗城齐家 苏方沐看着镜子中一身杏色衣裳的自己,突然一阵目眩神迷,摇晃了几下,幸而有那婢女在身边扶着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苏小姐,小的还是扶你去床上歇着吧。” “也好。” 苏方沐看着那婢女替她细心捻着被角,突然开口,“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第175页 “这……可是少夫人吩咐过……”婢女的神色有些犹豫。 “不碍事的,我想静静呆一会。”苏方沐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浅浅笑道:“待吟娥回来了,若是问起此事,我会替你说明的。” 那婢女思索片刻,方躬身一礼,“是。”言落退出了房间,还为苏方沐带上了房门。 苏方沐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孩子,待吟娥回来……我恐怕不能替你说明了。” 第98章 秋阴海棠香已远 窗外虽然没有雾,但是天光黯淡无风无雪。 苏方沐遥遥看着不觉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感到刺痛回过头来。十根手指雪白如纸,轻轻掰算又离除夕没几日了。一丝苦笑绽开在苏方沐的唇角。 她躺在床上缓缓阖上眼睛復又睁开,被子掀开后苏方沐急的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小跑着来到了隔帘后面的书橱前,许是方才太过急促导致她现在只能扶着橱门喘息。 平缓了一下唿吸之后,苏方沐颤抖着手打开了橱门,这偌大木橱中没有几样东西,最显眼的就是放在最下格的木箱子。那是一只用红木制成的箱子,悬着一把打开的石锁,箱盖上刻了一圈海棠花,朵朵竞妍枝叶缠绕,本是光华满室却被锁在了这一方木橱之中顾影自怜,像极了她的心思,还未来得及去品味甘甜便马上要随着主人一起用困阴塘沟渠之中再也难有出世的一日。 苏方沐看着那木箱,低了头缓缓抬起手在眼角试了试,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沉重的木箱拖了出来。木箱子很沉,苏方沐现在身体完全虚着,只能抬一会歇一会,平日里几步路就能走到床边,今日却足足花了一刻的时间。 苏方沐将那箱子拖到床边,终于费劲地将那木箱子搬到床榻上的时候,突然窗外暴雨如注,雨声充斥着屋中人的耳膜。 “好端端的怎么下雨了?”苏方沐抬手试了试额头冒出的虚汗,看了看窗外后也顾不了那么多,吃力的翻上了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别的事了,方才那一阵折腾已经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石锁并没有上锁,所以苏方沐轻而易举的便将那它挪走放在了一边,箱扣没了箍束被打开后,扑面而来一阵沉沉的木香,这种木香苏方沐小时候经常闻到,她调了这么多年的胭脂香米分,没想到在这最后陪伴着她的竟是这最朴实最普通的木香。 满箱子装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唯一最扎眼的是放在角落里的一只凤羽胭脂盒,苏方沐颤了手将它取出打开了盒盖。 “苏方沐,这个植株的香都在叶瓣上,蕊果是没有香气的,但是蕊果的颜色嫣红艷丽,却是可以沥出汁/液来做胭脂。” “苏方沐你能把它做成胭脂吗?我觉得这个做出来的胭脂颜色一定很好看。” “苏方沐你喜不喜欢呀?” 喜欢……我喜欢的呀。 嫣红的胭脂正如它成株时候一样,分毫未改。一滴晶莹水珠滴落其中,很快便渗了进去,再无形迹。 “苏方沐苏方沐你在煮什么呀,哇好香!这个可以吃吗?看上去好甜。” 素白的手指轻轻沾起些许嫣红放入口中,津液迅速的将那混着芬芳的苦涩蔓了整个口腔。 甜啊,真的很甜。 苏方沐小心翼翼将玉盒盖好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然后继续去看箱子里的物什。“这个……居然还在。”苏方沐微微讶然的将那两只已经沾了点点霉斑的面人拿在手中仔细瞧。 “这个几个面人真好看!就像活的一样!!” “他瞎说,青龙和朱雀才不是这样的呢!” 一丝浅笑漾在眉梢眼底。 是啊,这面人哪及得上你半分容华。 想着,苏方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那朱雀的面容,不料才碰了一下,那朱雀面人身后的翅膀便断在了被褥上。 也…也罢…… 苏方沐摇摇头,下一刻目光便被箱中一只撅着屁股的小兔子茶杯吸引住,那是一只白瓷杯子,然而触手却不是那么光滑。她记起来了,那是长离哭的最伤心的一次…… “呜呜呜呜,苏方沐你把我的小兔子打碎了,呜哇啊啊……” “我不要再买呜呜呜我就要这只呜呜呜……” “嗝…苏苏方沐…嗝,你把它补好啦?唔……” 一只手细细抚摸着那只瓷杯的杯身,另一只手开始从那箱子中将那些满载着她与长离昔日回忆的物什一件一件取出来。 初见长离时长离身上穿着的凤纹金边红锦肚兜、长离矇骗小伙计得来送她的白芍、长离第一次主动想买的小髮带、长离给她画的实在不堪入目的肖像图…… 不多时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便被摆了一床,苏方沐不时抬手擦拭眼角的湿润,渐渐窗外雨声渐收,似乎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煳。 大概是太累了吧…… 苏方沐想着突然开始笑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只是想这么笑着或许心里真的就不会那么痛了吧。但为什么,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一脸呢?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第176页 手中那光滑的触感还在,略微有些凉,但似乎这丝凉意也在渐渐消失…… 苏方沐紧紧将那凤纹红锦的肚兜和白瓷兔杯拥在怀中,在床上缓慢蜷缩起来。 真好,这个时候,还能感受着她的气息,就像被她拥在怀中一样…… 满眼满心都是她的身影,都是她带给我的回忆…… 这样,就很好了。 我已经满足。 岐山迎凤台暴雨如狂 “那夔唤出这么大的坎水,陵光她会不会吃不消?”孟章难得将心中担忧宣之于口。 执明点点头,没有否认,“会。” “那怎么办?”监兵早已坐立不安,远望着对面那滔天暴雨下的金冠火凤气血翻涌。 “等时机。”执明缓缓答完,给了监兵一个温润的笑容。 “你……”监兵怒目而视,四目相对终是监兵败下阵来。“罢了。” 关心则乱,监兵和孟章岂能不知执明的意思。他们四个属性不同,技法各有所长。若是眼下他们四人合力攻击,对面的妖兽魔将定然不敢掉以轻心,会使用十分保守的战斗方式。这样一来阴魔王定不会率先出战而是留到最后,阴魔王的力量没有损耗,那魔兵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损耗,与他们而言大大不利。 但若是由陵光先行出战,对面定然不会太作防御而是以攻为主,只要陵光把控的好,逼阴魔王损耗些微魔力,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伤损。因为魔只要一出魔界,又离开他在其他界的供养物之后,魔力就不会源源不断的再生,只会一点一点流失直到耗尽。 所以不要看这些魔兵死而復生铁打的一样无法伤及半分,其实只要他们的魔王的魔力有一点消耗,他们的战力就会大打折扣。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十分艰难,甚至有可能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些陵光都明白,然而她并不觉得她自己这样做有多么英勇伟大,她只觉得唯有这样做才能洗清一些内心的负罪感。岐山山巅厚厚一层云海之下,是她亘古以来受佑的土地,可她曾经都做过什么? 不论是不是受了阴魔玉的蛊惑,那些错事是她做下的,就是她做下的,无可抵赖,何须抵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己之力,耗去阴魔王的一点力量,消损一批魔兵,好让监兵他们起而攻之,尽早结束这一场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战乱。 混着坎水的雨点没有阻挡的落在她的身上,浇熄了凤翼上燃动的离火,然而却没能使那坚利的羽翼软化半分。 朱厌眼见那利刃一般的凤翼已经近在咫尺,回身抬掌一挡,哪知陵光比他更为敏捷,一个旋身便又朝他胸口扫来。朱厌恐避之不及,连忙抬手将悬于手中的赤铜铁链挥开欲将陵光缚住,然而在他挥开赤铜链噼下的那一刻,陵光竟然掠至了他身后! 朱厌转动眼珠,反手一击,“咯啦啦”一声,燃着冰焰的赤铜铁链一圈圈将陵光的身体缚住甩到了他身前。朱厌心中得意,正欲启唇讽之,结果下一幕情形令他整个人膛目结舌的滞在了原地,甚至连躲避也不会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从来骄奢矜贵的陵光神君竟然会做到这般地步! 她完全无视身边一众带翅的妖兽飞至半空撕咬她的躯体,早已被坎雨淋到几近半废的凤翼竟然还奋力想要挣开铁链的束缚,哪怕那锁链早已刻入肉中,已经毫无力气的凤首竟仍然高高昂起,哪怕早已鲜血淋漓! 不出片刻,牢固的赤铜铁链竟然被陵光硬生生挣断!而她自己亦是翼骨断尽,声声啼血。 朱厌一时恍惚,勐地感到双目一疼,然后火焰灼烧般的疼痛剧烈且迅速的蔓延至全身,他竟然,竟然被陵光啄碎了眼睛! “额啊啊啊啊——”朱厌仰天狂吼,目呲欲裂剧痛难当。原本对着陵光撕咬的妖兽皆纷纷涌至朱厌身边,手持兵械助阵的魔兵也是略被波及。 就是此刻! 陵光生生按捺住将朱厌一举击溃的冲动,而是一个反身朝着那片浓厚云层疾掠而去。那里,藏着这一切罪孽的源头——阴魔王。 只要伤到它一点!只要一点!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伤到它! 陵光紧咬牙关强忍着身体上摧筋断骨的剧痛,振翼疾飞,四蕴魔将见她挂伤啼血而来,俱是心中一凛。就算是阴魔域中最强的魔将,也会被这种巨大的气场震住。 凤翼是断的,凤尾是残的,身上早已没了那旋燃的离火,哪里还是岐山凤王? 可只要凤首还是高高昂着,凤冠还是稳稳戴着,一身金羽仍旧与那漫天金黄的曦霞遥相辉映,她就还是那镇守南方的陵光神君。 什么刀抢剑戟?什么棍钺长鞭?在她的眼中犹似无物!锐利的冰冷刺入她的躯体,漫天的坎雨侵蚀着她的凤羽,浑身已是痛至极处,陵光冷冷一笑,搓皮断肠也不过如此,就算是再多的伤害,又能让她再疼多少?! 还差一点! 陵光起咒化出人形,幻凤张开巨翼承载着它那浑身上下皆无一块完好之处的神君,飞速向着它那神君执着的方向一往而前,无畏无惧。 蔽日神弓上,三支火羽长箭耀出的红光几乎照亮了半壁天空,倏然箭发,惊雷弦动,火羽遮天。 只要在射程之内,六界之中,没有什么能够拦住陵光神君的蔽日长箭。 第177页 层重云霭之后,骤然爆出一声惊唿。 “开战!!” 迎凤台战令一出,震响天地的嘶吼之声哄如海潮。 “呃啊……”陵光终于微不可闻的溢出了一声呻/吟,然后整个人瘫软在了幻凤上。方才一切全凭意念支撑,此刻哪还有半分气力。然而若是凑近了便会发现,此刻陵光神君的唇边竟是带笑的。 苏方沐,你可知道?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听进去,对人对事我也开始遵循着你的准则。你教会我何为责任,告诉我何为信念。 如果要说我陵光从亘古至今羡慕过谁,那只能是一人,那个人就是你。 你凄恍一世,倨傲一世,凛然一世。 你做的很好。 苏方沐……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做的很好? 第99章 罗城故人尚安否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诚然不假。哪怕是再恐怖的灾难再大的浩劫,轻掰枝叶温茶一盏,泠泠几曲响过,便又是风平人静,瑶宫慢数春秋。 岐山战毕的百年后,日子又恢復到了从前。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这百年来,向来不安清宁的陵光神君居然一步都没有出她的岐山神殿。不知道的以为这陵光神君总算转了性子,不会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了,而了解情况的都知道这陵光神君她是有心而无力,出不去的。 岐山一战,陵光为了耗损阴魔王的魔力,只身一人周旋于阴魔魔兵与朱厌一众妖兽之间,最后虽然完成了任务,为执明他们夺得了战机,但她自己却一身火羽俱废,根骨尽断,当场昏厥在了幻凤上。 这一沉睡一休整就耗去了整整百年。 陵光已经醒了多时,她静静的躺在凤榻上,一眨不眨的盯着顶上流转光华的帐顶看,直到终于有小仙童入寝殿来例行添甜梦帐中香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家神君已经醒了。 “啊神君!你你你醒啦?”小仙童仰着一张米分扑扑的小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床上的陵光。 “嗯。”陵光淡淡回应。 小仙童愣了一下,发现陵光神君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若是换做从前,难道不应该连忙跑下来对着自己一通揉搓么? “多久了?” “啊啊?”小仙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多久了? 陵光仍旧看着帐顶,面无表情问:“我睡了多久了?” “哦!神君您休息了百年。”小仙童以为是神君想要知道岐山之战的后续,便鼓起了腮帮端足了架子开始滔滔不绝的叙述,“您威武神勇,将那阴魔王刺伤之后,魔兵魔力大不如前,监兵神君威武神勇身先士卒,一把崩云长/抢在手,带着她的雷霆之师锐不可当神挡杀挡杀魔!那些妖兽见是监兵神君前来,便施放出妖火想要以攻为守,它们这是无视了威武神勇的孟章神君哇!孟章神君召出神龙,一下子大雨滂沱!浇灭了阻挡孟章神君的妖火!哦哦还有执明神君!执明神君也是威武神勇啊!只见他化出原形,哎呀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执明神君的原形,那叫一个威武神勇……” 陵光却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后续的内容,只双目无神的呢喃着一个词,“百年?”百年…… 斗转星移,人间几世…… “哎哎哎!!”小仙童瞪圆了双眼,连忙举起米分嫩嫩的小手跑到凤榻边,笨拙的放到陵光脸上,“神君你不要哭!你怎么哭了呀?!你是不是饿了,神君……呜呜呜……” 岐山神殿的殿门前,前来探望的监兵神君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一道飞速往外沖的身影,怒叱道:“不要命了么?!你做什么?” 陵光的身体才復原没多久,整个人一动就像要散架了一样的疼。她强忍痛苦冲到殿门前不料被监兵一挡,立刻泄了大半气力,瘫软到监兵怀中。 “你身体这样子,还想去哪?”监兵冷冷看着肩上靠着的陵光,没好气的说。 “凡间。”陵光破天荒没有和她多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开。” “你倒是能耐了!”监兵冷笑,一把就把虚弱的跟没有骨头似的陵光抗在肩上进了殿门。 流光寝殿 “放开我!” “砰”的一声,陵光被监兵摔在了凤榻上,她眼见着监兵越来越近,瞬间就炸了,“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边说边捂住自己的衣襟,一脸宁死不从状。 监兵看了好生无语,翻了个白眼道:“你脑子睡昏了?” 陵光不语,默默的朝后方挪了挪,却见监兵又欺进一些,愈发不安起来。 监兵这下倒是奇了,从前陵光最喜欢往她身上黏,怎么现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你病了?” “没有。”陵光垂了脑袋,然后说了一句让监兵哭笑不得的话,“我怕你打我。” “虽然你的行为让我很想教训你,但看看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我怎么敢下得去手。”监兵无奈道。 “吶,你的飞虎借我一用吧。”陵光可怜兮兮的看向监兵。 “你自己的幻凤呢?” “我现在这样哪还有法力召唤它。”陵光垂了脑袋。 第178页 监兵最受不了她这样,只得认栽,手中白光起,落于离她们一尺之处,白光淡去一头威风凛凛的飞虎仰头长吼,惊得流光寝殿外的小仙童个个魂不附体,手中玉盆琉樽丁零噹啷碎了一地。 陵光惊恐的瞪大了一双凤眸,吞了口口水贊道:“果然是闲池洞府第一神骑。” “行了。”监兵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豪,“先去哪就去吧,天黑之前回来养伤。” “嗯。”陵光点点头。 百年未出来了,整个天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仍旧是赫赫炎炎的天宫,威严耸立的南天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金色的日辉投下一串七/彩光圈,耀得陵光整个人都灿了起来,引得过往的仙神纷纷注目。 “呀快看,那不是岐山的陵光神君么,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容颜如旧啊。” “不过听说她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魁星夫人过寿亲自设辇去岐山接她,她都没给面子。” “你们知道什么,陵光神君从战场回来,休养了百年好不好,哪里能赴什么宴啊。” “沏君兄,你可知那位是何方仙子?” “那位可不是仙子,而是岐山神殿的陵光神君。” “竟是神君?那更是要备上厚礼前去神殿中拜见才是。” “莫多想了贤弟,那位神君府上可不缺美人面首吶。” …… 这些言论或贊或贬或讽或褒,莫衷一是。然而这一切陵光全当做耳旁风,唿啸即过。此时她的心中只存了一人,或许从她还是长离的时候起,她的心中便只存了那个人。 百年……罗城…… 故人尚在否? 罗城 歷经改朝换代后的罗城仍旧是繁华千顷之地,甚至要比当年的罗城发展的更好。陵光走在闹市的街上,突然路边的一个摊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哎呦这位姑娘好样貌啊,姑娘看些什么?”小贩见着有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整个人殷勤了十倍。 陵光看了他一眼,从摊位上拔/出两支面人来。 “这两只是青龙和朱雀,是镇守东南方位的神灵啊!姑娘喜欢的话十文带走咋样?哎呦姑娘大手笔啊,还要些什么吗?啊姑娘慢走下回再来啊~~” 陵光拿着那两支面人看得出神,百年后的面人果然要比百年前的精緻许多,但却少了一分灵动,也或许只是因为心境变了,所以看什么都不同了吧。 “大姐姐,你手上的面人真好看,可以卖给我吗?” 陵光听到这一声询问,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她看着面前扎着两个发鬟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开口道:“你要哪个?” “我要这只红的。”小姑娘目光认真。 “倒不贪心。”陵光笑着蹲下来,抚了抚面前小姑娘的脑袋,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 “是朱雀!”小姑娘得意的笑了。 “哦?谁教你的?” “我们家都知道朱雀的故事,而且我不仅知道这个是朱雀,我还知道朱雀的名字呢!”小姑娘一脸自信的说。 “是吗?”陵光将朱雀面人和青龙面人一起塞到了面前女孩的手中,“说来听听。” “长离。” 陵光没料到这面前女孩竟然真的知道自己的名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被面前的女孩牵起手往一个方向走去。 “我娘说过,无功不受禄。”小姑娘字正腔圆的说着,“走,我带你去我家。” 陵光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跟着她一路来到了她的家中,到了大门前陵光才明白为什么方才她一点拒绝的心思都没有,因为面前高高的门匾上写着两个入木三分的大字——齐家。 这里应该是苏方沐最后生活的地方吧。 百年蹉跎,再临故地,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对了大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苏小依,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什么,她姓苏! 陵光听到这个字,如遭雷殛,这难道是她的……心念电转,随即这个假设便被否定,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她的转世,天上百年,人间便是数百年,苏方沐怎可能那么凑巧又降生在罗城,还姓苏呢。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哦,我知道了!”苏小依笑着拉起陵光的手,“大姐姐一定是觉得我生活在齐家却姓苏很奇怪吧~嘿嘿,很多小朋友也很奇怪呢,但是我的家里确实是这样的,我家有一半的人姓苏,一半的人姓齐,据说是我祖辈的祖辈的祖辈,反正不知道要往上数多少倍,有一位当家老爷取了一名姓苏的女子,因为一直没能有孩子,他们夫妻有情分很足,所以也没有纳妾,就从别的地方领养了两个孩子。似乎那位齐老爷也不希望他妻子家中香火断绝,便让两个孩子一姓苏一姓齐,还将这种做法列入了家规之中,自此齐家每一届都会有两名当家,苏姓齐姓各一位。嘿嘿,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家这样很奇怪,人心容易散,但我们家却延续了好几百年呢!足以证明我们祖上的智慧!” 苏齐二姓……共治一家么?齐焉当真对吟娥情深意重啊。 第179页 苏方沐,这下子你应该也能安心了吧。陵光缓缓阖目,一丝温热之意淌下脸颊。 可是,我又该去何处,说与你听? 第100章 流光帐下梦何如 “大姐姐,我爹娘今天不在,我没有钱给你,我拿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你换好不好?”苏小依有点可怜兮兮的看着陵光。 “送给你也没关系的。”陵光浅笑,下一刻她不禁愣住,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笑了?褪去了缱绻媚意,染上了远山轻岚。 “大姐姐你跟我来!”苏小依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拉起陵光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景物瞬移,曲径路转,苏小依红了一张小脸,大口大口的喘气道:“就是这里了!小依在那棵树下埋了点小宝贝,大姐姐在这里坐着等我!” 说完,就跑到一棵树下开始挖土。陵光看着苏小依兴奋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是谁也曾这般天真烂漫的对谁都毫不设防,莽撞起来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 陵光看她挖了一会似乎还没有成功,便起身四顾。 奇怪,这处风景竟是有些熟悉,哪怕百年已过,这里似乎跟记忆中的没有多大的变化。这里是哪呢?这里…… 陵光信步而走来到了一处窗户边上,巨大的窗棂可以让屋内人清晰的看到屋外的一池芙蓉,每逢夏日,想必待在屋中足不出户便可以感受到盛夏的繁华。 “!!”陵光思及此勐然脑中白光一闪,芙蓉池,这片芙蓉池!是了,她怎么会忘记呢,她此刻脚下踏的这方土地正是当年监兵下凡接她的那处啊。 就是在这里她忍痛与苏方沐分别,返归岐山参战。那么,这间屋子,岂不正是……苏方沐当年住的那间屋子。 “大姐姐我找到了!你看!”苏小依捧着一个沾着泥点的白布包兴匆匆的跑过来却傻了眼,石凳上哪里还有什么大姐姐,“大姐姐,你去哪里了呀大姐姐——” 苏小依放开嗓子大喊,却怎么也不见陵光踪影,正着急间勐地耳朵一疼。 “哎呀呀呀呀哥哥哥哥,疼疼疼疼小依疼!” “疼?知道疼还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华服的公子一手执扇一手提了自家妹妹的耳朵往书房走去,可怜的小依被迫紧跟。 “不是啊哥哥我今天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大姐姐,我还把她带回家了!!” “青天白日的你这小傻瓜又做什么梦,咱们家要是看见客人进家门早就好茶好酒待上了,哪还轮得到你去招待。”齐家公子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妹,终是不忍心的松了手,一把把苏小依抱了起来。“去检查你昨天的功课,我不在你又偷懒了吧。” 苏小依不满的回了一句,“我才没有!”心中却是还在郁闷方才陵光的事,她送给她的面人还拿在手中,怎么大白天的人就不见了呢?家丁也没看见她……莫非自己撞鬼了不成? 待他们走后,陵光才缓缓显出身形,不是她想欺瞒那个可爱的女孩,只是她希望可以好好的,去感受心尖上那个永世难忘的人。 陵光沿着小路绕到了那间屋子的正门,毫不费力的穿门而入。 这间屋子似乎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屋中的摆设却一如从前。但是地面墙柜都没有积压的灰尘,可见时常有人来清扫。陵光贪婪的看着屋中的一件件摆设,一处处景貌钩针一般开始从她尘封了百年的思绪之中勾出段段回忆,放大着呈现在她的面前。曾在那个地方谁为谁换过无数次湿巾,曾在那方地毯上谁又为谁彻夜奏过琴曲…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的洒在屋中的摆架上,为那些古老的物什镀上一层淡金的柔光。陵光就站在这光影之间,仿佛时光交叠,面前是百年后的崭新世界,而身后则是百年前的逆溯流光。 视线似乎不受控制的落在了摆架最下层的一只开着石锁的木箱上,陵光就站在那里看,直到原本灿然的光线缓缓偏西,整间屋室开始渐变昏黄,她才迈出灌了铅似的一步,来到了那方木箱前。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安宁村时看到过的木箱子。 海棠花枝叶缠绕朵朵竞妍,但陵光认得出,这并非安宁村的那只箱子。想来也是,哪有什么东西可以百年不腐呢?也不知是谁有心,木头朽了,就命人再造,非要一样的花样,一样的石锁。到现在竟也分不清那是一抹执念,还是一盏引迷途人寻到归处的提灯。 手抚上那圈海棠花的时候,无疑是颤的。石锁落下,木箱开启,一阵淳朴的木香盈满鼻间。陵光的眉微微一蹙,这偌大的箱子中竟然空无一物,那这木香放置此处又有何意? 木箱箱底渐渐晕开点点水渍,阵阵呜咽在夕阳洒入的屋室中断断续续的响起。 空的箱子……空的箱子…… 怎么会是空的箱子呢?不,不是空的。 那里面,装满了一个女子一世沉沉的,陈陈的思念。 陵光整个人跪坐在地上,箱子从她膝上滑落,“喀拉”一声,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陵光眼睁睁看着那木箱内一块隔板松动,落出了里面的物什,滚落一周方停在了她的身侧。 水透的玉石翠中带翡,一支凤羽栩然其上,方才的惊动使它的盒盖有些松动,微微露出里面盛着的嫣红色泽,属于醴泉的清香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第180页 陵光再也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数百年的时光侵蚀,当年承载着她和苏方沐所有回忆的东西一件一件被销蚀殆尽,唯有这一盒名为“长离”的胭脂,因材属仙家之物,才倖免于难。 这么大的木箱,苏方沐为她留着多少东西?她身为长离时的小衣服?给她买的小兔子杯?还是她矇骗药店伙计送她的白芍…… 那些清寂如死的夜晚,苏方沐就是靠着那些东西苦苦支撑的吗? 陵光,你真是混帐。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如果一直不给予回应,日久天长,她终有释怀的一天,短暂的疼痛也好过这样苦苦支撑到死,也没有等来她日夜苦念的人。 醴泉的清香已经散了一室,都说醴泉酿酒香气更郁,饮之可令人忘忧,然而陵光此时却觉得这一说法简直谬论。 若是此香忘忧,为何不能解了那个人的,一世思忧? 陵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岐山神殿。她只觉得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干,独靠着一脉神息让她飘回了岐山。 “你去哪了?怎么不说话?”监兵因为陵光按时归来才放下了一点的心此时又在看到陵光面上表情的时候提了起来。 陵光没有看她,而是捏紧手中物什快步疾走。 要去哪呢?能去哪呢?怎么突然觉得,这神殿上镶的七宝金玉竟是如此刺眼,那为了舒适而建的栖凤流光殿竟是那般冷寂。 她总觉的苏方沐是她的劫数,而她,又岂非是苏方沐此生最大的孽缘? 安宁村后的涸谷,是谁当年留下嘱託?窄小的草垛上放了几百盒胭脂,大半部分都已经腐烂,可见这数百年来,年年有人增添从未断绝。 此情深重,以何载之? 她甚至连苏方沐的坟茔都无法寻找,查遍了罗城郊外的每一寸埋人之土,都没有一丝痕迹。直到精疲力尽的她瘫坐在山间冰冷的地上,夜风拂来吹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她才清晰的意识到,苏方沐……真的不在了。 苏方沐早已随风而去,独留她一人,在这清冷殿堂中永世孤寒。 数百年沧海桑田,所有一切都已经化作飞灰尘土,半点无存。 九载情深,而今还留下的只有那攒于手中的胭脂。 幸好,还有这盒胭脂啊……陵光唇边浮起淡淡浅笑,若无这盒胭脂,她怎么挨得过岐山山巅夜来风寒。 此后经年,陵光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这令偶然兴起想要关怀一下朋友却被挡在门外的孟章神君十分不满。 “让你们家神君开门!本尊前来,她居然敢闭门不见?!” “孟章神君……请不要为难我们。”一堆小仙童眨巴着一双双湿润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的看着孟章。 “岂有此理。”孟章正欲放下风度破门而入,却见那门无风自开。小仙童们见了知道是自家神君方形,方散了开去。 孟章来到流光殿的时候,陵光正点了一只小兔子瓷杯一下,那撅着屁股的小兔子突然眼中红光一闪变作了一只真正的毛绒白兔,绕着席地而坐的陵光蹦跳不已。 “你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在玩这些?”孟章挑眉看着那只白兔,有些不能理解陵光现在的趣味。他等了半天不见陵光回答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询问,“你为何不去寻她的转世?” “转世?”陵光这才抬起了目光,一双狭长凤眸不復往日神采,看得孟章心下一疼。 陵光的唇边缓缓牵起一个弧度,算是笑了一下。然后她看向那只白兔,说道:“转世之后,怎么还会是她呢?她曾对人说过,这一生尽了,世间便再无此人。” “你看这只白兔,我仿着当年她送我的一只白兔瓷杯变得,可再怎么神似,它都不是从前的那一只不是么。” “就像她永远都不可能是百草仙子,永远不可能是藿香。” “转世之后,也只不过是个存了她魂力的陌生人罢了。” 这世间,执念最苦。苏方沐不许来世之诺,看似无情,实则是想断了他人的执念,免了他人永世寂苦。 白兔仍在地上欢乐的跑跳,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残忍之事,香台上放了一只凤羽玉盒,散着醴泉清冽幽远的香气。 陵光与孟章默然相对,半晌无言。 岐山今日的风似乎又冷了些啊,是要入冬了吗? 凤羽青盒,醴草香如故。 流光帐下,问君梦何如。 第101章 岐山鼓磬闻旧事 那日孟章走后,陵光发了很久的呆。 “但若是我说,我知道那女子转世之处,你想不想去看看?” “……当真?” “没有十拿也有九稳。” 皎皎天河畔,陵光温了一壶茶递与监兵,后者一脸肃穆。 “那之后你可有去见过她的转世?”监兵接过茶壶,轻吹了口气,问道。 陵光一双凤眸中似有寒潭一般静的出奇,半晌,她答道:“去了。” 虽然心里明白那已经不再是苏方沐,但是沉寂了这么久,突然又听闻了她的消息,心中的激动之情根本无法掩盖。 孟章说的对,她根本不可能看透。就算只有魂魄是相同的,她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第181页 孟章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召来幻凤直往孟章指引的方位飞去,不多时便站在了一处简陋的茅草屋前。 人间正是冬日,暖暖的阳光洒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萦着朴素闲适的气息。屋中的喜气似乎都能够溢到屋外。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 “男孩女孩?” “是一个女娃娃,夫人这是有福啊,前年得一子,今年得一女,刚好凑一个好字哇。” “景儿,开不开心?你要做哥哥了。” 陵光就这么站在那里,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凝在了半空。 里面的那个刚出生的女婴,就是苏方沐的转世么?好想看一看,尚在襁褓中的苏方沐会是什么样子…… 此念一出,被陵光即刻否认。事到如今还在希冀什么?真正临到了,心中才清晰的明白,为什么苏方沐从不渴望来世之缘。那屋内尚在襁褓中的人只是一个拥有她灵魂的婴儿罢了,她不会记得和自己曾经歷过的一切,不会了解自己与她纠缠了九年的情缘,甚至都不会知道长离何人。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冲进去抢过女婴,用她一辈子的时间灌输给她苏方沐所有的记忆?把她缚在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自己对苏方沐的亏欠? 何必,何必。 这一世我不再纠缠,我还你自由。 凝了半晌的手,终是缓缓放下。 “之后你就从岐山搬到了这里?”监兵淡淡发问,但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询问的语气,不用问都可以万分笃定。 “我只是想离她近一些,哪怕她已不再是她。” “结果你却发现,你仍旧没有死心。” 陵光闻言淡淡发笑,怎么可能彻底死心,只要她的魂力还让她在红尘间辗转,那这些希望的微弱星点就会簇簇生起,仿若星火燎原。 一次次的死心,又一次次的復甦。其中纠缠早已深不能解,往復循环之间,那似是将心肝俱绞沥出涓涓鲜血一般的感受,也只有在那些久不成眠的寒夜里独自品尝。 “我……想试试。”陵光不置可否,说到这里,狭长凤眸中竟然有了些许微弱神采。 “试试?试什么?”监兵直觉到一丝不妙。 “我想向天帝自请辞去朱雀神君之位,托生一世凡人,与她续缘,这样也算是能够与她真真正正的相守一世。”陵光面带喜色的看着天河下的一处光点说道:“我在月老宫中求了很久,终于求到了一根姻缘红线。月老说,只要我将它缠在心爱之人的腕上,就能与她共度一生。” “呵。”监兵突然牵了一下唇角,完全没有被陵光的喜气沾染,语调冷的就像掺了冰渣,“果然是身在局中者迷啊。” “你什么意思?”陵光终于把投在天河波光云雾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监兵。 监兵淡淡回视,眸中尽是悲悯之色,“就算执明是司命之神,也不可能将这种信息透露给孟章。孟章这么做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罢了。” 言落,她再也不敢去看陵光的神色。 孟章向来不与他们太过亲近,却无时无刻不在希望他们幸福。他一句转世之言,将陵光从那深不见底的死寂之渊中拖拽出来,让她在天河畔过了无比心安的几年。 但是当监兵知道陵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在月老宫中苦苦哀求,只求与苏方沐一世姻缘的那一刻,她知道,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种甜蜜的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戳破,一旦陵光求得月老动容,下凡寻找所谓的苏方沐转世发现真相后,她将会永世跌入那最绝望的谷底,不得翻身。 她是她的挚友,那么这种残忍之事,便由她来做吧。 放下手中已渐冰冷的茶盏,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她听到身后的女子平淡的询问。 “那她在哪?” 她知道,那是痛苦和绝望交织着汇作滔天巨浪冲垮了点点微弱希冀累成的堤坝后,万分凄凉的声音。 监兵闭上眼睛,她不愿说出那个答案,却又不能不说。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长离。 我好后悔,若是早知今日诸般,我当年就算是违反天规,召来御庭天将相助,也不愿让你涅槃人间。 北冥幽坛 “监兵……还是和她说了?”高坛之上,披髮玄袍的执明神君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坐于他对面的孟章神君倦倦将头枕在腕上,神情有些郁闷,“不然呢。” “罢了。”执明缓缓摇头。 “什么罢了?”孟章不解看向他,却见执明缓缓抬头,幽幽的目光投向了孟章身后,引得他也一脸疑惑的扭头往自己身后瞧,却见陵光一脸悲戚的站在那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在哪?”陵光向着高坛上,她的挚友亦身为司命之神的执明发问。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只是不能说,对不对?”陵光深吸一口气,“一切后果由我陵光一人承担,我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倘若世间真的连苏方沐的魂魄都没有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的魂力已经耗尽? 北冥幽坛四下无声,陵光只觉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北冥幽坛的死寂。三个有着生命的神灵静的可怕,仿佛只有那盏在高坛跳跃的青烛才是此间唯一有生命的个体。 第182页 正当陵光悽然一笑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一道温润到极致的声音。似是一阵初春的暖风悄然来到了这冰寒如死的水底。然而暖意只是暂时的,在陵光狂喜之后,一阵剧烈刺痛直达四肢百骸。 “陵光,你问的我实不知情。但若我是你,我或许会去那里找找。” 第102章 奈何桥头百年思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被陵光神君看上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那又能如何呢?有些时候明明知道眼前是幽壑深渊,却还是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哪怕米分身碎骨。 这座桥上经过的不尽是些痴人么? 苏方沐已经在桥畔坐了两天,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周遭环境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她这里都没有任何分别。既然已经身死,自然要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重新投胎转世。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 佝偻的老妪又端了一只汤碗走过来,和蔼地对着她笑:“姑娘,且忘前尘吧。”那汤的香味十分诱人,但苏方沐却知道,这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喝。 老妪见她如此执着便也不勉强,只得放了汤坐于她身边,“若世人都如姑娘这般,岂不人人都不喝老身的汤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姑娘可知原因?” 苏方沐一听好奇转过头来,“是何原因?” 老妪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拧在了一起,她指着汤棚边的两三团白影给苏方沐看,“姑娘可有看见那边的影子?” 苏方沐顺着她的手看去,点了点头。 “那几个都是痴的。谁不曾是活生生的人呢。”老妪的语调中溢满了惋惜。 “什么?!”苏方沐闻言再看,愈发心惊。那几道白影莫说是人的鬼魂,若说是牲畜的鬼魂她都不信。它们早已不復任何形态,扭曲的无法用言语描述,一团团一条条的在地上怪异的拱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永远都没法找到的事物,日日夜夜无有停歇。 苏方沐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悽然,“它们是怎么回事?” “它们曾经也如同姑娘一般,不喝老身的汤哇。”老妪慈祥的看向苏方沐,接着道:“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他们几个都是心有执念未解,日日坐于桥畔等着心尖上的人。唉,他们哪里晓得,他们的心等得起,可魂力耗不起吶。”老妪说道此处,悲悯之色溢于言表,“这地府的阴气最喜以执念之人的魂力为食,虽然食的不快,可滴水尚能穿石,区区凡人的魂力又有几载能耗?等他们等的人阳寿尽了来到此地,早已认不出他们了。” “那他们难道也认不出自己心心念念在等的人了吗?” “哈哈哈。”老妪笑着摇头,“魂魄之力是维持意识的根源,他们魂力甚至不足以维持他们的形貌,又怎能维持住他们的意识?莫说是识得他们要等的人,就连他们自己恐怕都不识得自己了。” 言落,她復又端起汤碗,送至苏方沐面前,“这世间执念最苦,姑娘,且忘前尘吧。” 苏方沐一时间有些呆滞,她的视线牢牢锁住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迟迟没有动作。 “姑娘?”老妪见她不动,便将汤碗又往前送了送。 “晃噹啷”一声,汤碗应声而落,里面的汤汁一滴不剩的全洒在了地上,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形。 那老妪躬身拾起汤碗连声哀嘆着便走了,转身时苏方沐听到她在说,“唉,又是一个。” 阴曹地府到处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连拂面吹来的风寒的都能直接破入肌肤透进骨子里一般。苏方沐缓缓屈膝坐下将自己拢了起来。 这或许是我做下的最不理智的决定。 几百年来每逢投胎之际,我都会将那汤汁毫不犹豫一饮而下,只为抛却前尘再踏新途,哪怕路程是新的,但走法一如从前。 我一直觉得转世之后便会成为另一个于前生毫不相干的人,情定三生说的好听,实则毫无意义。届时存在世上的不过是一个身具同一魂魄的陌生人罢了。 既如此,生生世世的追逐又是何必。 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冷清如我竟然也会和那些痴人一样拒喝孟婆汤,浑浑噩噩的坐在奈何桥边苦等。 长离,你或许不会知道。只那涸谷一夜你投过来的眼神,我便知道,我此生将伴你身侧,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却没想到,说到底还是我先一步离你而去。 我三年病榻上的苦等,换做你夜夜苦寂,而今又轮到我在此处煎熬。从来不知道宿命为何,今日方才明了。等你,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我已经等了你一辈子,由生到死。那么现在,再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赌上我的魂力,捨弃我的轮迴,我等着你来寻我。 一定要在我的意识还存在的时候,来寻我呀。 人间的岁月变更都会留下痕迹,例如春风桃李花开,秋雨梧桐叶落,冬雪万户银装。而在地府,似乎时间就是一个凝固的事物,没有日出只有血色夜空,没有露霜雨雪,只有刺骨寒风。在这里,一切都是永恆,除了灵魂们日渐销蚀的魂力。 “这位公子,且忘前尘吧。”汤棚那边的老妪笑着端了一碗汤劝着方才被鬼差带来的一位锦衣公子。从那公子一身打扮和腰间悬挂的玉质配饰中可以看出,他生前定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孙。 第183页 “不,我不喝。我要等到皇兄阳寿尽了回到这里,问问他究竟为什么!”锦衣公子怕是生前执念太重,到了这里还妄想着要尽生前未尽之事。 老妪见他如此,自是知道这汤不能强行餵他。便行到他身边一如当年给其他人一样将桥边白影指于他看。那锦衣公子听完老妪的解释吓得面如土色,但还是要求先思考一下。 “唉?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在这里呆多久了?”锦衣公子望向桥畔昏昏沉沉的杏衣女子,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也是不喝那个汤的?你在这里等了多少时间了?那个婆子说不喝汤待在这里会损耗魂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大概损成你这样要多久啊?” “你年纪看上去很轻啊,和我差不多大吧。我叫景翰你叫什么啊?对了,我是被我皇兄一杯毒酒害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能说了,还是不想说啊?难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地上这些是你弄得?”景翰看向那女子手边的几个泥团,浑似人间装胭脂的罐子。“真有意思,你手可真巧啊。我殿里就没人会做这些。哎哎哎你终于有反应了?” 那杏衣女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打量着他,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不会抢你东西。”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趣,转了转眼珠,存了些戏弄之意道:“不过,你这个样子恐怕都不知道我在干嘛了吧?!”说着他伸手就将地上的一个泥罐子抓起来抛到了半空。 “还给我!”那杏衣女子突然厉叫一声,朝着景翰扑过去想要抢夺他手里的泥罐子,却不料景翰因为被她惊吓到手一松力,泥罐子脱了桎梏摔落在地,碎成了泥渣。 “对对对不起啊!”景翰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看着面前方才还张牙舞爪想要打他的女子此时蹲在地上出神的看着那滩泥渣,愧疚顿生。更令他觉得难受的是,那女子明明双眼已经无神却仍旧令景翰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似的。 “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赔你一个吧!”景翰说着往身上摸去,半晌才反应过来,世间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除了一身死去时的装束其他的什么不属于自己。 “额……对不起啊,我忘了我现在已经死了,身上那些送姑娘的玩意都没了。要不我把这块玉佩赔给你吧,说来也是奇怪这玩意怎么就一直……哎?你说什么?长什么?”景翰说着连忙蹲下身,看着杏衣女子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远不似方才洪亮。 “长……离……” “长离?什么长离?哦,我知道了。”景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一样,蹲在她身边道:“这个长离一定是你的夫君是吧?你就是在等他吧。和我一样,我啊就是在等我的皇兄,我把他当最好的哥哥,可他却……唉不提了不提了。等他下来我自己问他吧。” “……除……夕……胭脂……碎了……” 明明承诺过的,要一年一盒的啊。 地府的岁月没有尽头,死去之人的灵魂来来往往,循环往復,血色黯淡的夜空因奈何桥上的浮灯才有了些许光色,除了偶然来访的他界宾客,没有谁会再去关注外界过了几载春秋。 送了最后一个喝了汤的灵魂步上奈何桥再去人世经歷一遭悲欢离合,汤棚的老妪重新打上一碗孟婆汤走到一个素衣的人影边上,“且忘前尘吧。” 奈何桥边除了她已经没有其他白影存留,或魂力消尽灰飞烟灭,或依循本能饮下孟婆汤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小景啊,算是个运气差的。他前脚刚喝了孟婆汤去投胎,他那个什么哥哥就来啦。”老妪笑着摇摇头,“你说说,这世间情也好,恨也好,到头看来,就是这么啼笑皆非。” “且忘前尘吧。” 什么且忘前尘……什么啼笑皆非…… 这些,与我何干。 推开老妪的汤碗,素白的手指重新开始拢忘川河畔的泥土。 一年一盒,我说过的。 我……答应过谁? 我……又在等谁? 第103章 若为君故何惧哉 当陵光走到奈何桥畔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苏方沐。 原本只是及腰的秀髮早已长约七尺,乌黑油亮的光泽化作了如霜雪一样冰冷的白色。她的一张脸已经开始变得透明,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陵光就这么看着她的脸,海棠绽开一般温暖的笑意仿佛还在昨天,今日便已触目生寒。 胸腔中仿佛住进了一只勐兽,它在四处奔窜,狂撕乱撞。 她颤了双唇,开合半晌方能出声。 “苏方沐,我来了。” 苏方沐感觉到身边有人来,缓缓转过眼珠,苍白且薄的唇轻轻开启,不会有人知道那双唇曾经红润姣好宛若枝头红樱。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 陵光缓缓走向苏方沐,她想拥抱面前那个纤薄如纸的身影,但又怕此刻的苏方沐连她的轻轻触碰都承受不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我的错,苏方沐。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第184页 苏方沐微微将身子往前一侧,素白的容颜添了一丝喜气。 “你可有见过一个叫长离的孩子?” “你说什么?” 陵光似乎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拳头击中,痛唿都被堵在了喉头,一丝也溢不出来。 那素白的唇还在不死心的开开合合,破碎的音调难连成句。“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你可有见过一个叫长离的孩子?” 有鬼差刚送亡魂上了奈何桥,见状过来接话。 “你不用理她,这鬼在这里等了几百年,早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前几天,孟婆神见她神智全无想要救她一命,给她灌了孟婆汤下去。哪成想这鬼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那个什么‘长离’的。想拉她上奈何桥,九个鬼差都拉她不动。”那鬼差说着伸出手掌给陵光看,“还咬了哥几个。后来还是孟婆神说,她执念太深,且听天命罢了。咱们才放弃她。” 话音甫落,陵光闪电般揪住那鬼差的衣领,一把举过头顶,一双凤眸中尽显狠戾之色。 “哎哎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纤长手指一松一紧,牢牢扣住了那鬼差的喉咙,缓缓施力。那鬼差的声音越来越弱,周遭鬼差见此变故都围拢过来。 陵光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谁让你们逼她的?”她环顾一圈,几乎嘶吼出声,“谁让你们逼她的?!” 火羽广袖的一角微不可察的被牵了牵,陵光利刃一般的凤眸直刺过去,却在下一刻冰消雪融。 苏方沐眨着眼睛有些怯弱的牵着她的衣角,“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你可有见过一个叫长离的孩子?” 手指再无力气,不顾身后鬼差落地嗷嗷的痛唿,陵光一把搂住身前,她苦苦思了数百年的人儿,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中。 她听到她还在温柔却显木讷的问。 “……你可有见过一个叫长离的孩子?”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拳头展开,露出里面的泥罐。 “这是我想送给她的……我很喜欢她。” 陵光再也受不住,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凤鸣响彻十八层地府,寡情寡慾的十殿阎罗都听出了这嘶鸣中的悽厉悲恸。 我该想到的,我该想到的啊!我真是愚不可及!! 我害你在这里熬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五百年?! 捨弃了轮迴,一日一日熬着魂力,感受着力量的流失,记忆的模煳。这种感觉有多绝望? 陵光此时无比想要闯入无常司中取回苏方沐的记忆,但是她迟疑了,若是眼前的这个人还存着为人的记忆,定是不许她去做这种搅乱秩序的事情吧。 若是从前的陵光,此时怕是放火烧了十座阎罗大殿都有可能。 阴魔王的目的就是利用神的私心,让神明也难以自持使之六界大乱,她和苏方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皆因此。 苏方沐,你看,长离真的已经懂事。可是你怎么就…… 我知道你不许来生诺,却没料到你竟会因此念放弃轮迴,只为了等我。 是啊…… 只要此生未尽,你就还是你! 苏方沐被她拥的有些难受,面带疑惑的看着眼前奇怪的一团光影,数百年地府阴气的侵蚀使得她的视力早已破废。 “你是谁啊?”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吗?苏方沐。 陵光忽然笑了,苏方沐虽然看不清她的笑容,却觉得眼前的那番动影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光景。 那你可要听好了。 “我是你玉簪为秤,揭过喜帕的结髮妻子。苏方沐,我是长离。” 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那时我扮作吟娥穿着喜服坐于喜榻,你不知是我,一柄长玉簪当做喜秤,挑开了我头上的红盖头。你们凡间的戏文里不都说,揭过红盖头便是一生的良人么?那一刻,我虽不懂,却也认定了你。 陵光笑着从衣襟中取出了一根被体温捂的几乎发烫的红线,她抬起苏方沐的手,将那截许了姻缘的红线缚在了苍白的手腕上。 金珠红线映在皓白腕上,平白给那抹苍凉添上了些许喜气。 吶,苏方沐你缠了我的红线,就是和我相伴的人了。 陵光再度拥苏方沐入怀中,她觉得此刻的地府再不復凄恍苍凉,只因挚爱触手可及。 陵光一把抱起迷迷煳煳的苏方沐,却被一支判官笔拦住了去路。 “神君请留步。吾乃秦广王殿中首席判官,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神君所携乃八百一十二年前安宁村苏方沐之魂,今日是其转生为阳人之日,还请神君莫让吾为难。” “怎么让你为难了?苏方沐早已放弃了轮迴,她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本尊要带走她为何不可?” 铁面的判官横笔当胸,“依当年天帝旨意,只要百草仙子魂力未尽,便要屡世轮迴。” “若是本尊今日非要带走她呢?” “那就勿怪地府无礼。” 言落,一众阴兵土中而起,陵光放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 陵光凤眸一沉,将苏方沐轻轻置在地上。 苏方沐你总说我该懂事了,我听你的,现在我已经懂事了。 第185页 可若是懂事的代价是失去你,我不介意再变成从前的陵光。 等你醒来后责我也好,打我也罢,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蔽日火光乍起,陵光冷眼看着无穷无尽的阴兵,稳稳开弓。 “那本尊,”三簇火光旋开化作三支火羽长箭,箭尖虽炽入眼却寒。 “奉、陪。” 长而垂地的衣袖再次被牵动,陵光目光投去,只见苏方沐略显迷茫的拉着她,眸色中透着些许怯弱。 陵光心中勐地一疼。 苏方沐……你真是我劫。 随即,她撤回蔽日,转身对着秦广王殿中的那名判官,拂摆屈膝,直挺挺跪了下来。 那判官根本没有料到那传闻中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岐山神君,会这么干脆的向他下跪,心中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神君这是何意?” 陵光看了一眼苏方沐,垂了眼眸道:“请转告天帝,若是苏方沐付出自己的轮迴还不够的话,陵光愿意舍掉自己的神籍。从此贬作凡人,以换二人相守。” 判官闻言,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不可。” “那要如何?” “神君莫要施难。” 此言甫落,一道倨傲清冷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施难?陵光那也叫施难的话,本尊此番岂不就成了降祸?” 陵光惊讶的看向来人,只觉得那青袍危冠的身影从来没有这么顺眼过。 “孟章神君此言何意?”那判官倒是不卑不亢冷眼与之相对。 孟章冷笑,“本尊倒是要问问你是何意。”他昂首负袖,仿佛世间一切事物皆不能入他的眼底。“陵光只言要放弃神籍以换相守,你不恤其中苦意,反倒怪她施难,本尊且要问问,这是何意啊?” “吾等何须体会他人苦意,地府无情尚能有序。”判官道。 “地府无情尚能有序?”孟章斜视,“你应该去问问,你们第五殿的阎罗天子为何从第一殿调至了第五殿。” 阎罗天子包,司掌叫唤大地狱。本居阎罗十殿中的第一殿,因时怜屈死之魂,屡屡放之还阳伸雪,方被调至了第五殿。虽受罪责,然其之功六界闻名。 这判官也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若人人如此,地府将再无秩序。他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另一道声音制住。 “命轮时转,道法自生。所谓的秩序,有谁能够真正说出一个所以然?” 陵光闻言瞬间臂上一暖,一道柔和的力量将她扶了起来。她抬眼看去,扶起她的那人未曾束髮,一头青丝直垂地面。他儒雅含笑,似是人间端方如玉吟风弄月的公子。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四灵之中最为阴冷的执明神君。 陵光与执明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连司命之神尚且如此言论,这判官自然再无话语可以反驳。 孟章噙了一抹讽意总结,“无情未必真豪杰。” “轰隆”一声雷动,似是有天庭来者,未显身形倏然出声,“若无上天旨意,百草罪魂不得离开地府。诸位身为四方神君,应当恪守职责,庇佑天下苍生,岂能如此恣肆。” 陵光绝然道:“那好,本尊现在就上奏天庭,自请革去神籍。” 言落她起身便走,被一只玄色袍袖拦在原地。她不解看去,只见执明展颜笑的温润,然后在下一瞬他的眉目倏然布满阴鸷之色。 他就用那样的表情仰头看向那道声音来处,“吾等四人任命四方之时便已说过,缺一不可。倘若汝等还要这般紧迫,那吾等不介意效仿先祖,弃去神印为祸四方。”言落,他復又一笑,这一笑令在场之人身心俱寒。“汝等拿天下苍生逼迫本尊,那本尊为何不能以天下苍生逼汝等?” 我们只不过是四方神灵,而你们则是巍巍天庭。看看究竟是谁豁得出去! 那道声音显然起了些怒意,“天兵何在!拿下!” 话音甫落,地府金光骤闪,倏然间陵光他们的身边便已围了十万天兵。 陵光见状立刻将苏方沐护在了怀中。 孟章怒极反笑,“汝等是不是以为本尊在岐山不敢全力应战是惧了天庭?笑话。本尊只是为了不让陵光受责罢了。汝等既已如此,那么本尊又何必再多顾虑?!” 那十万天兵开始步步紧逼,陵光执明孟章背部相抵,眉目森冷的握紧手中兵器。 陵光看了看执明又看了眼孟章,竟然笑了起来。 孟章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拿定澜剑的剑柄去砸她的脑袋,“你怎么还笑?” 陵光看着他认真道:“多谢了。这些年,陵光欠你们太多。” 此言甫落,定澜剑的剑柄还在半空,太舞长鞭的鞭柄已经招唿在了她的头上。 执明无奈道:“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挚友。” 孟章哼了一声,“就是,什么欠不欠的。”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十万天兵,略带遗憾的摇头,“此情此景真是难得,可惜了,监兵无缘与我们共赏啊。” 陵光认真道:“监兵是天庭的杀伐之神,此番亦有她的难处。”言落,只见十万天兵得令齐齐向他们进攻而来。 第186页 陵光护紧了怀中的苏方沐,又看了看与她并肩而立的两位挚友,只觉纵然此刻身死,亦是无悔无憾。 正在这万钧一发之际,一把长/抢于白光中化出护在了他们身前。白色战袍迎风而舞,箭袖上鲜血犹腥。此人一来,十万天兵齐齐止住了脚步,面面相觑,皆是犹豫不决。 她缓缓转过头,眉目间杀伐之色尽显,“谁敢阻我?” 只说了四个字,就能让十万天兵停止进攻。只因她是咸池洞府的监兵神君。 “都是和我刚下瀛洲战场的浴血弟兄,这些年来与我不计其数的出生入死,甚至有一半弟兄的性命都是我所救。我从不愿拿这种事来要挟你们,但今日,我却要问问,你们是不是真的想要了我监兵的命!” 十万天兵闻言皆默然。 是啊,上一刻还在一同浴血奋战,同生同死。这一刻就要兵戎相对,彼此为敌。何等令人心寒,可是……天令难违,他们又能如何? 所有昔日之情此刻只能踏碎脚下,战斗一触即发。 仿佛过了千年,又似只是一瞬。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止了一片杀伐。 似乎是天帝改旨了?呵,那又与吾等何干。 四位神君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天庭,终是不敢拿人间苍生来孤柱豪赌。 岐山,流光殿 “送……给你。” 看着眼前素白手掌上托的泥罐子,陵光笑着接过。然后在苏方沐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我很喜欢。” 苏方沐显得很高兴,又跑到了花圃,寻了泥巴来捏。陵光一路跟着她,蹲下身替她拭去薄薄汗珠。 “已经能流汗了,看来这几日的仙气有些效用。”陵光看着那个神情专注和着泥巴的人,欣慰笑道。然后她伸展身体躺在了花圃中,懒洋洋的看着苏方沐,只觉得心中无限满足。 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岐山神殿的花圃中,她们一坐一卧,浑似她们邂逅时的那般。 苏方沐的身体虽然还是素白,但是脸上已经开始慢慢恢復,也渐渐有了从前那个远山轻岚似的浅笑。 陵光只觉得,这个笑容,喜新厌旧的她永远也看不腻。 为了这段姻缘,我跪在月老宫前,一步一磕头,只想求与苏方沐一世姻缘。 然而现在我想明白了,这段姻缘,我不再求,我自己来修。 这不是任性,不是我要搅乱人世姻缘,仅仅因为,我不想让苏方沐白白付出放弃轮迴那么大的代价而已。 她一介凡人都能做到这种地步,我身为一方神君,怎能退却? 苏方沐,这一次,让我来等你。 等你有一天,可以像从前在安宁村时一样,开口唤我一声—— 长离。 第104章 番外玉玉的探访 今天风和日丽,天气正好,玉玉怀揣着激动昂扬的心情来到了传说中的岐山脚下。今天玉玉要做一个探访,对,朋友们你们猜的没错,玉玉就是我。 岐山真的很热啊,玉玉走在岐山脚下的一片稻田中……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踩我家的稻子!”玉玉还未看清来人,已经被一股气浪摔了出去。 呜呜呜好疼,玉玉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这个薄情的小人儿……诶诶诶?”哎呀!!没想到玉玉今天的探访第一个遇到的是化光小弟弟!!!! 啧啧啧果然是锦帽貂裘玉冠花颜啊……玉玉擦了一下口水。 于是玉玉一步一踉跄,来到化光面前时露出了一个名曰“花痴”实则傻不拉几的笑容。“你你你是不是化光啊?哎呀见到你我很高兴——啊啊啊啊啊!!!” 玉玉新买的衣服就这么脏了,玉玉很难过,果然人越倾城心越狠,玉玉还是去找善良温柔的苏姐姐求安慰吧。 这时迎面而来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脸上一颗青春痘都没有。等等玉玉的关注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啊小娘子你好,请问岐山怎么走?”玉玉摆出一脸很斯文的样子。 “姑娘要上岐山做什么?”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娇俏一笑。 玉玉顿时心花怒放,“啊我想要——” “言儿!你回来了!” 玉玉只听一声欢唿,然后眼前的情景虐的玉玉的心肝颤了一颤。然后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抱着那个言儿转圈的化光说道:“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娶妻子!!弈楸还在——” 玉玉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呃那个,我都成这样了,就先别拍啦!!口吐白沫有什么好看的?!这一段剪了剪了!! 日落之前,玉玉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岐山!不得不说,夕阳下的岐山真的是很美啊,来帮我拍张照片,对就这个姿势。 “你是何人,这个奇怪的姿势难道是在起咒吗?” 一道威厉的女声如同一阵冷风,吹得玉玉一个寒颤。 “啊……我……”玉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恨不得贴到面前人的怀中去。 “啊你你你,请问你是咸池洞府的监兵神君嘛?!我能向你要个签名吗?我是你的米分丝!你太帅了!你是我心中的女神!!” 第187页 监兵扫了一眼玉玉掏出的纸笔,肃然道:“莫想浑水摸鱼,把你手上的暗器放下!” 啊?什么??暗器? “不是,监兵女神你误会了煎饼女神!!啊——” 呜呜呜,玉玉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的哭了起来。“呜呜呜,人家只不过是打错了两个字,呜呜呜你怎么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呜呜呜你怎么能这么伤你米分丝的心呜呜呜,你这样,我就不把想想给你了,呜呜呜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监兵没有理会,迳自驾云走了。 可怜的玉玉继续一瘸一拐的爬山,玉玉觉得今次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可怜的一次爬山经歷。呜呜呜他们都恨玉玉。 “这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如此温润的嗓音如此动人的语调!!不是男神执明神君!!还能是—————— “弈楸0.0,你好你好,我是玉玉。” 唉,心中这种莫名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姑娘这么晚了,可是要上山?” “嗯嗯嗯我要上山!”玉玉拼命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弈楸露出了邪恶的表情。 “姑娘你眼睛不舒服吗?”弈楸有些担心。 “啊?什么啊!不是我要和你说一个秘密!”玉玉恨铁不成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和你说!那个化光啊!他娶了——诶诶诶?人呢?人呢?!” 弈楸……你真是活该啊!气死我了。 玉玉继续往山上走,夜晚的山风吹在身上真的很冷啊,唉,要是这个时候苏姐姐突然出现,给可怜的玉玉披上一件厚实的外袍该有多幸福啊。 玉玉美好的幻想着,然后她就被人抓起来吊在了树上。 诶诶诶诶?什么情况啊?!?!卧槽刚刚发生了什么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请问!!!你还拍个毛啊,快把我救下来啊!! “放她下来。” 诶对对对快放我下来!诶?帅哥你谁啊? 玉玉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这些人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人人手中都举着一根火把,为首的是一位绯衣公子。 “多谢这位公子,请问你是?”我不记得我有写这么帅的帅哥啊!! “在下齐严,乃罗城人氏。” 哦哦哦哦哦!!你是齐焉?!!?!?!卧槽玉玉完全没有想到齐焉身为一个女人能这么帅!!哎呀吟娥跟了你真是没看走眼啊!!! 唉,虽然玉玉也很喜欢九娘sama。 咦?人呢?怎么今天的人都这么奇怪,莫名其妙招唿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唉,问题是玉玉迷路了啊,你们都不懂玉玉。 玉玉迈着沉重的步子,心情无比沉痛。 唉,玉玉其实最想见的,是苏姐姐啊! 天际一道雷噼下。 呜呜呜玉玉错了,好吧,玉玉其实最想见的,是【流口水】陵光大美女姐姐。 天际一道雷噼下。 好吧……玉玉只是想偷偷摸摸在岐山神殿抱走一只寿桃包子小仙童呜呜呜不要打玉玉,玉玉保证只摸一下其他什么事都不做! 唿哧唿哧唿哧,玉玉终于到了岐山山顶!对!虽然玉玉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玉玉可以肯定!这是暗器! 不对什么鬼,这是岐山山巅!传说中岐山之战爆发和结束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对来拍一下这块土地,对就是在这里,神武英勇的陵光神君刺瞎了阴魔王的双眼!诶?什么你说没有这一段?废什么话我说有就有!!哎呦,什么东西这么硬。 玉玉倒吸一口凉气。 “男神!” 孟章神君自带圣光的站在一块石头前,冷眼看着玉玉。啊,玉玉要酥了,心中吶喊:快抱玉玉! “那个,嘿嘿嘿。”玉玉笑的羞涩,“那个请问,我可以见一见陵光神君吗?” 孟章神君没有回答。 接下来玉玉只觉胸口一凉,眼前一黑,脑浆一震,不省人事。 ——玉玉的探访·完—— 路人:请问,这篇番外就这样结束了吗?我们没有看错吗?还有,请问您为什么终止了您的探访? 贴满膏药的玉玉:无限来很混吾(我现在很愤怒),无下个事(不想解释)。 路人:那请问,接下去的番外还是这样的画风吗? 贴满膏药的玉玉:呵呵,玉玉,【面目突然狰狞起来】无黑偶啊六七的(不会手下留情的!)!!!! 第105章 外番外如是人间 陵光神君近来十分愤怒,因为她发现岐山神殿中的小仙童又被人偷走了两个,这回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走的。这日,她挥退了一众宠姬面首,独自在迴廊亭中郁闷的喝酒。 “神君,青帝夫人来访。”米分嫩嫩的小仙童恭敬的弯着腰请示。 “不见。”陵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便是陵光神君的待客之道?”隐娥珠传声入亭中。 陵光闻言冷笑,她青帝夫人逢客只给水喝,难道就是良好的待客之道了?酒入口中,换盏又续。 “陵光神君莫不是不想知道窃贼的踪迹了吧?”隐娥珠的声音中略带了些许戏嚯。 “!”陵光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咳咳咳,快请!快把青帝夫人请进来!啊不对,本尊亲自去请!”言落,迴廊亭中红光一闪,下一刻陵光就来到了岐山神殿的正门前,可是这殿门外轻岚浮动,枯木初发,四处哪有隐娥珠的踪影? 第188页 “她人呢?”陵光强忍怒气问向跌跌撞撞跟来的小仙童。 “不不知道啊神君。”小仙童委委屈屈的开始抹眼泪。 陵光冷眼道:“你明日就跟诸葛判官走吧,他看上你很久了。” 无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的小仙童,陵光又扭头去问看门的小仙童,“隐娥珠她人呢?” “呜呜呜我也不知道。”看门的小仙童委委屈屈的走过来拉陵光衣角,得到一句冷冷的回覆,“你明日就跟太微仙子走吧,她看上你很久了。” “呜呜啊哇哇哇哇……” 陵光怒气沖沖的往山下走,她就不信这隐娥珠跑的比兔子还快,一路下山寻去,就不信逮不到人。 “啊!神君你要下山吗?” 陵光闻言止步一看,见有一个小仙童背着一筐跟他脸一样大的桃子走上山来。 “可有看见隐娥珠?”陵光已经不抱希望,顺口一问。却没料到这次居然得到了回答。 “嗯嗯,我看见她往南边去了。诶?神君?!您晚上还回不回来呀!哎呦呜呜好疼。” 陵光一路追踪隐娥珠,来到了人间一处富贵繁华之所。一路上青影时隐时现,可到了这里却半分都不见了。 “奇怪,哪去了?”正在这时一道人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到了陵光怀中,猝不及防的陵光神君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连着怀中的那个东西一起往后摔了出去。 陵光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正要呵斥,一低头却膛目结舌立在原地。 这个娃娃真好看,皮肤细如陶瓷,两颊各留下一撮秀髮,□□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是清秀非常,最重要的是,长得很有一种欠揍的清高感,陵光这么想道。 好看的娃娃就这么不逼不躲的迎向陵光十分不友善的视线,然后低头福了一福,道:“对不起,是我鲁莽,撞到了这位姐姐。” 陵光没有回应,就这么看了面前这个娃娃一会,突然爆出了一阵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你是谁家的孩子?”陵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小做这个动作特别好玩啊哈哈哈哈。” 好一阵才笑够后陵光终于想起来问道:“你这娃娃叫什么名字?”问完后,没有立刻得到回答,陵光奇怪的低头看去,只见面前的娃娃竟然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这让她大为不爽。 “我叫苏方沐。” “本尊换做长离,还不快叫一声长离姐姐听听?” 苏方沐不答,咬着唇颇有种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样子,引得陵光又是一阵大笑。 “诶诶诶你去哪?”陵光忙拉住欲走的苏方沐。 “我要去送货,再晚就来不及了。” “别走啊!” “你待如何?” “待本尊笑够。哎哎哎你回来!本尊命令你不许走!哎呦——” 苏方沐无奈的回过身,看着赖在地上装柔弱的陵光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你把本尊撞伤了,本尊要你负责。”陵光打算开始耍无赖。 苏方沐走到她身边,想要扶起她,刚伸出去手便被陵光一把捉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苏方沐气急,稚嫩的脸蛋蕴满了怒意。 “啊哈哈哈,让本尊摸一摸~~”陵光单眨了下凤眸,一只爪子就按在苏方沐的脸上开始放肆。 “诶?你眼睛怎么红了,哎呀本尊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嘛,好了好了别哭了。本尊命令你别哭了!” 苏方沐哪里管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出声,“我答应了客人,要准时送到货的呜呜呜,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客人家离这里还有两条街,呜呜呜来不及了,爹娘说,做人要守信,呜呜呜可是我要失信了……” 陵光哪里受得了小孩子哭,一把把苏方沐抱了起来安慰道:“你别哭了,你要送什么货本尊帮你去送啊。” “呜呜呜送胭脂。”苏方沐从怀中掏出几块沾着鲜艷脂膏的碎瓷片,哭的愈发兇勐,“呜呜呜碎了呜呜,爹会打我的……” 陵光皱眉一看,伸手一点,“好了好了,本尊给你修好了,女王陛下您看一眼。” “咦?”苏方沐惊讶的止住了哭泣,小小的手掌托起那盒完好如初的胭脂,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同时不忘道谢,“谢谢你,长离。” “叫长离姐姐!”陵光得意了没多久,苏方沐又小嘴一瘪,有大雨倾盆的趋势。 “哎呀你又怎么啦?!”陵光扶额。 “来不及了……”苏方沐难过的低下头,在陵光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叫你欺负我! “把地址告诉本尊。” 苏方沐收回表情泪汪汪抬起头,“吕家街王员外家。” 下一刻,苏方沐惊讶的瞪圆双眼,看着面前鎏金的大字:王家。一时忘记了如何说话。 “快去送吧。”陵光对她绽开一个笑容。 或许是这个笑容太过耀眼,苏方沐如坠云间雾里,乱了心神。 第189页 苏方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送的胭脂,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走出门的那一刻,看见陵光满面不耐的站在那里等她时,如遭一记锤击,直擂心底。 然而下一刻—— “哎呦,你方才撞疼了本尊,本尊的腿不好使了。你要对本尊负责。”陵光软绵绵的瘫在地上,面不改色耍起了无赖。 苏方沐却笑了,“你要我怎么照顾你?” 陵光托腮娇媚笑,“本尊要你陪一晚上。” “啊?”小小的苏方沐惊呆了,然而下一刻,她更是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六尺的火羽凤翼缓缓舒展,凤首的羽冠金光灿然,一声凤鸣更是惊动天地。苏方沐讶然四顾,发现周围行走的行人似乎并没有看见这惊世骇俗的神鸟。 “本尊在这里布下了结界,他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的。”陵光笑着朝苏方沐走去,伸出手道:“想不想上来坐坐?” 此时恰逢夕阳西下,金乌坠地,苏方沐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惊讶的神色,开着的嘴巴一直没有机会阖上。她满眸新奇的看着周遭的景物变换,只觉得这一场美梦过于真实了些。 “你现在怎么跟个痴儿似的,先前的机灵劲去哪了?”陵光搂着苏方沐笑着调侃。 “真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景色!”小小的苏方沐扭头激动的看向陵光,“长离,你真厉害!”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本尊‘长离姐姐’!”陵光虽然话说的不满,但是脸上却是半分不悦也无。 幻凤日行八万里,不多时二人便御凤来到了岐山神殿之前。 有几个小寿桃包子一样的仙童屁颠屁颠跑过来,“陵光神君可有追回被拐走的小仙童?!” “是啊是啊,青帝夫人告诉了主人什么信息哇?” 什么被拐走的小仙童,什么青帝夫人的信息,陵光此刻满心满眸就只有身边那只小娃娃而已。 她目若无睹的昂首负袖走过,入了正门后发现身边没有了那个小娃娃的踪影,回头一看却见那人正和小仙童们挤在一起。 “你们长得好可爱,真像我妹妹的布娃娃。”小小的苏方沐真诚的赞美,乐的那几个小仙童咯咯咯的笑的更像寿桃包子了。 “还像我娘常做的寿桃包子,米分米分的,嫩嫩的,咬下去甜甜的——哎哎,长离你放我下来!” 岐山流光殿 “好吃吗?”陵光将一些特制的山菌夹到了苏方沐的碗中,宠溺的问道。 苏方沐闻言拼命点头,九岁的娃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尝到好吃的东西便能让她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是个无赖,仰起脸给了陵光一个大大的笑容。 “怎么不说话?” 苏方沐闻言,咽下了最后一点山菌,方才道:“我娘从小就教我,食不言寝不语。东西都咽下去了才能说话。” “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真无趣。”陵光打了个哈欠,见苏方沐口中并无食物,不必担心将她呛着,便伸手一捞一带,直接将苏方沐抱着越过了矮几搂在自己怀中。 “你……”苏方沐看着近在咫尺的陵光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陵光缓缓闭了眼復又睁开,原本清明的眼眸中染上了几丝缱绻之色,衬着凤眸狭长上挑的轮廓格外动人。她轻呵一气,微吐丁香在苏方沐娇嫩的额头上舔了一口。 这一下可让苏方沐哆嗦的从陵光怀中挣脱出来。 “我我我要回家了。爹娘还有妹妹在等我回去。” “哦?”陵光柔媚出声,欲留离人。 苏方沐一张小脸红的几欲爆炸,“那一个晚上,我我我以后还给你!”说完,她转身就跑,半点不敢停留,仿佛背后殿中半卧着的是什么吃人的妖魔。 陵光轻笑出声,玉指轻捻,一道御凤决从指中传出,飞/射/向苏方沐离去的地方。 好,那这一晚上就欠着。 我等你自己来还。 第106章 番外岐山旧事 那一年,岐山神殿中的陵光神君立下不世之功,众仙神往来不绝,风头一时无两;那一年,百草谷的百草仙子刚拒绝了方壶岛主的求亲,其冷情之名初始传遍三界。 东海旖旎多情的鲛姬、魅族容颜绝艷的女魅、妖界清纯无邪的少年、仙界温润脱俗的仙君……各式的美人于陵光而言早已司空见惯,醉生梦死了几百年,向来倦懒的陵光神君也开始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 “主人,今日可要召唤侍者?”恭敬的仙童在殿下请示。 “烦了烦了。”陵光半卧在踏上,不耐的挥了挥袖子。 “那主人,今日南海龙君的宴赴是不赴?” “南海龙君?”陵光闻言抬起了凤眸,狭长轮廓中闪露出一丝趣味。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一位易怒的美人,红衣风华博带危冠龙族之中鲜有人能与之相匹。 “更衣,赴宴。” “是。” 南海龙宫 各路仙神陆续而至,此番皆是来恭贺南海龙宫的龙姑怪病初愈的,红衣的南海龙君敖泽领着龙姑冥凌站在宫门外迎接四方友宾。迎接的礼数多是拱手作揖,一直到了一位仙友来时,敖泽和冥凌竟然躬身拜下行了大礼。 第190页 这位便是救了冥凌性命之人——百草仙子。 百草见堂堂南海龙君与龙姑竟对自己行此大礼,有些踌躇。却被感激涕零的敖泽拉住双手再三道谢。 “此次多亏了仙子的灵草,救了皇妹的性命,不然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百草闻言浅浅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还了礼,便被迎上宴席。 百草入内后,龙宫门外的假山石后步出一道红影,正是陵光。 “主人,咱们怎么不走了呀?”捧着比自己人还高的礼盒的小仙童喘着粗气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布满了不解。 “方才那个进去的仙子是谁家的?”陵光玩味着问道,心中却有些失落。只听得那人声音清清冷冷中带了些许甜嫩,娇而不腻,却是没见到正主的脸。不知是否也如声音一般令人闻之忘俗。 小仙童深唿吸了几下,发现手臂酸麻并未缓解之后求饶般绕到了自家主子跟前,“主人~” 可偏偏这回陵光就像被吸住了魂魄一样,还没从方才的一瞥惊艷中恢復过来。她兀自站在原地回味,眼尖的龙姑便已迎了过来。 “陵光神君。”冥凌含羞带怯的道了一个万福,一双秋水眸盈盈的看过来,端的是女儿柔情。 “凌妹愈发美艷动人了。”陵光神君礼节性的还了一个礼,使了个眼色让小仙童献上贺礼。 敖泽见妹妹过去迎接陵光,便也走了过来,此时见到陵光送的礼盒要比其他仙友送的礼盒大上许多,性子向来爽朗龙君便也不藏掖,开口便吐了好奇,“神君大手,敢问此乃何方珍玩,体型如此之大?” 陵光见他问,便伸手一拂,小仙童顿觉臂上一轻,那硕大礼盒凭着陵光的法力依託缓缓升至空中,倏然一面圆镜大的红光似烟花状化作千万点红光飞散开来,包装的礼盒随着这道红光渐渐消失,显露出了里面装载的礼物。 那是一只水绿的高颈瓶,材质似瓷非瓷,造型古朴通体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只有瓶口处绘了一圈雅致的龙海纹。更显得这只瓶子淡极而艷,不入俗流。 敖泽惊道:“这只莫非是神泷草炼造出的药玉瓶?” “正是。”陵光投以赞赏的眼神,却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原本冲着眼前人来的自己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并没有多么特别,仿佛刚才的那抹浅衣身影牵走了她所有关注。“本尊听闻是霜降花解的凌妹的毒,但是这毒中的颇深,若无相佐的药物便虚百年才能将余毒肃清。本尊些微打听了一下,原来这霜降花的佐药是神泷草,这可巧了。本尊前些日子刚入手一只神泷草炼造出的药玉瓶,此种炼法不仅保留了神泷草原有的药效还将药效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用法也比神泷草拿来直接使用来的简单的多,只需在药玉瓶中注满水,不久便成药汤。若有药物同用,也只需将药物碾碎放入其中,注满水即可融合。”敖泽欣然接道。 “不错,龙君是识货之人。”陵光笑贊。 “非也非也。”敖泽有些愧不敢当的摆摆手,“这些皆是那百草仙子所言,仙子寻觅了三年寻不到一株神泷草这才纯粹使用了霜降花。却不料那五千年一抽芽的神泷草竟然在神君此处。真乃奇缘。” “哦?百草仙子?”陵光沉吟片刻问道:“可是那冷情闻名的百草仙子?” 却见敖泽摇摇头,“仙子虽以冷情闻名三界,但此番皇妹能够脱险全赖了仙子不辞辛苦寻觅良药,所以仙子的心性其实并非传言中那么偏激。” “是啊神君。”一旁的冥凌也连连点头,“百草姐姐人很温柔的其实,她刚刚就进去了,不如就让小妹为你们二位引见引见?” 陵光正要应下,却见龙宫之中一道浅绿光芒飞出,落在地上化作方才那名浅衣仙子,似有什么急事还未等陵光看清便又化作光芒离去。 陵光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去看什么百草仙子,“呀,本尊突然忆起殿中有一急事,此次怕不能入席了,失陪。”言落,急忙追去。 直到很久之后,那日同往的小仙童才吶吶告诉陵光,在她走后,龙君就告诉他方才走的便是百草仙子。陵光拍着大腿万分懊悔,直唿那日怎么就没早点入席。 百草谷 “百灵仙长今日好兴致啊。”百草见到来客,轻点了下头算是有礼。 “哎呀百草仙妹近日颇受岐山那位主子的关注啊。”百灵挥着一身羽衣来到百草身边,“为兄方才来时可是见到许多古件珍玩都往岐山方向退回去了,啧啧啧真是可惜。” “若是仙长喜欢,去岐山取就是了。”百草将瓶中最后一点玉露浇完,收起灌溉工具就往屋舍走去。 “仙妹当真绝情吶~”百灵哀唿。 百草不耐,“仙长有话不妨直说。” 百灵终于等到这句话,轻盈飞身而起落在百草身边,“吶我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不得不从哦。”说着他从襟中取出了一枚青色凤羽,递交到百草面前。“陵光神君请仙妹七月七日上岐山一叙,届时设宴以待。” “知道了。”百草闻言接过凤羽,转身便走。急的百灵在后面不安的问。 第191页 “哎哎哎那你去不去啊?” “不去。” “这这这为兄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与我何干?” “仙妹啊……” “住口。” 岐山神殿 陵光看着眼前一只凤羽玉盒瞪大了一双凤眸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本尊上次的那只青鸾羽制成的玉盒?” 小仙童哆哆嗦嗦的捧着玉盒,“启禀主人,主人你猜的没错。” 陵光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取来那只玉盒仔细看,“这是做什么的盒子啊?放药放水?难不成是放胭脂的?”最终只得问小仙童,“那个百草她什么意思?这是变相想要弥补之前的失礼?” 自从陵光知道了那魂牵梦萦的就是百草仙子之后,每次只要一得空闲或者外出游玩之际都会往百草谷送去一些奇异好玩的东西,但是无一例外全部都被退回岐山,这令走哪都春风得意的陵光神君终于结结实实吃了一回瘪。此次百草不计繁琐,居然将青鸾羽制成了一只胭脂玉盒送给陵光,着实令陵光大为吃惊。 “并不是……”小仙童涨红着脸道:“是百草仙子说,她说……青鸾羽易得,真心人不易得,还请神君将这个玉盒送给真正心慕之人。” “……”陵光彻底无语了,继而发出了一阵笑声,“这个百草倒是有趣,罢了罢了,七月七日的宴席照摆,不过她应该不会来了,你去喊孟章宫里的鲛姬来起舞助兴吧。” 言落,陵光便回寝殿闭目养神,那只凤羽玉盒便被陵光随意放在了栏柱上再也没有关注过,后来被一只青鸾衔走抛入汪洋大海之中。传闻它被鬼市之主收集,贩于鬼市,难以细考。 七月七日百草谷 “百草仙妹这是要动身去哪呀?”百花仙子来百草谷中赏玩,信步走到百草的屋舍前见到了盛装的百草。 “去岐山神殿。”百草淡淡回应。 “仙妹好兴致。” “非也,只是那位神君多次赠以珍贵宝物,虽然百草从未收下,却也该上门拜谢一番。之后便各不相欠,无需再有交集。” “那陵光神君素来喜新厌旧,仙妹委实该与她鲜少来往。”百花贊同的点头。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百草还是未能赴宴。因为她走在半途中就被天帝召去因太过冷情之罪革去仙籍贬为凡人。 得到消息的陵光只是略带惋惜的嘆了声,“可惜了如此妙仙。”随后便继续在她的神殿中欣赏鲛姬的唤潮新曲。 不久之后岐山之战爆发,陵光重伤垂死涅槃人间。 她曾闻她多情之名,无心应负;她曾闻她冷情之名,懒得周旋。 她与她,相闻甚久却未曾谋面。 直到那一日,重降谷中繁花如梦,金风如诉。一坐一卧,倾了此生。 第107章 十凤台暮雪久相偎 “苏方沐,我们回去歇歇吧。”陵光提着裙裳步入略带潮湿的花圃,从小仙童手中接过巾帕替苏方沐拭去了额头细汗。 “给你。”苏方沐甜甜笑着,将手中新做好的两个泥罐子递给陵光。 “怎么又弄得这么脏?”陵光虽嘴上说着,手上还是不厌其烦的替苏方沐擦着手。泥点褪去,露出已经有了血色的白嫩肌肤,看得陵光心中一紧。 百药仙子用苏方沐曾是百草仙子时剔下的仙骨,以及一些增强魂力的珍稀药材熬炼出的仙丸已经服完,理应使苏方沐恢復如初,可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苏方沐只是外在容貌恢復,心智思维竟然还如同刚带来时一般懵懂。 陵光曾寻过百药仙子告知她苏方沐的情况,百药仙子也有些不解。按照古典上的说法,苏方沐早该恢復,但由于这种逆天之行苏方沐是头一个试法的,所以也没有先例可鑑,一切还是要看冥冥之中的安排。 安排?陵光心中冷笑,她现在什么都不怕,既然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只要苏方沐魂力不散,她又何惧等上千载万年? “给你的。”苏方沐似乎有些急了,握住陵光的手把其中一只泥罐子塞在她手里,煳了陵光一手泥。 “那另一只呢?”陵光问。 “另一只……”苏方沐有些犹豫,怯怯的看了陵光一眼,把那只泥罐子背到了身后,迟迟不敢抬头。 “我知道了。”陵光面上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心中却纠结不已。苏方沐的心里还一直留着长离的位置,但这么说也不对,长离不就是自己么,苏方沐的心里留着长离的位置就是留着自己的位置啊。但是苏方沐现在不认识自己啊,那岂不是那个占着位置的长离就是别人?! 于是陵光神君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生了自己半天的气,最后又是气又是心疼的把在屋外已经被盖成雪人的苏方沐拽进了屋子里。 “岐山今日大雪,你怎么站外面那么久?”陵光急忙运法为她驱寒气,苏方沐虽然服了仙药,但是至多也只能恢復魂力,并不能让她跟从前百草仙子一样寒暑不侵。说到底最多也就是一个长生不灭白玉塑骨的魂灵。 苏方沐哆哆嗦嗦的开合冻得苍白的唇,“你把……门锁了……进不来。” 第192页 陵光看着苏方沐好不容易有了些血色的身体又变得惨白,一把将冰凉的躯体揽入怀中,离火透出温热驱散人体阴寒。 “舒服……”苏方沐满足的笑眯了眼睛,一脸餍足的蹭了蹭陵光的脖子。 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苏方沐自然没放在心上,然后陵光却因此浑身开始发烫,血液翻涌,似乎此刻在她身上开个小口,浑身滚烫的血液就能迅速喷涌而出。 “苏……苏方沐,被窝里更暖,你先放开我吧……”陵光红着脸想要推开苏方沐,却不料苏方沐甫离开陵光的身体就感觉一阵凉意透入,立刻又回抱住了陵光,嘴中呢喃着不满。 “不要…冷。” “……”陵光彻底没辙了。于是她只能腾出一只手使凤榻迅速升温,接着拖着黏在身上的苏方沐往凤榻的方向慢慢挪。 “来,可以放开我了,躺在床上就不冷了。”陵光觉得自己似乎体验了一把当娘的感觉,此刻功德圆满。没想到一直乖乖顺着陵光动作缩到被窝里的苏方沐竟然一把将陵光也带了下去,还一脸得逞的笑了起来。 这下陵光真是又气又好笑,更难受的是,体内刚才被苏方沐不经意撩起的一把火因此时二人肢体纠缠燃的更旺了。 “苏方沐,你放开我……”陵光闭着眼强忍着苏方沐在她身上乱碰的酥麻感,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些许沙哑。 可苏方沐却浑然不觉,“呀?这个好像……” “像什么?你想起了什么苏方沐!”陵光见苏方沐的目光投过来,正落在胸前的一枚凤羽饰物上,料是她想起了那只凤羽玉盒。 然而下一刻陵光便知道自己料错了,苏方沐看着看着竟然一脸无辜的伸出一根手指朝那枚凤羽按了下去。 “唔……”陵光觉得自己要炸了,身体被人压住,胸口传来阵阵麻痒,她昂首溢出一声□□,脖颈划出凤凰引颈般优美的弧度。低头一看,更是髮际一麻,苏方沐一脸好奇的在她胸前的凤羽上按压抚摸,惹得陵光简直想要立刻将那枚凤羽揭下来丢出去,可现在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说,苏方沐啊,你先松手。”陵光喘了喘气道:“你别弄了,我揭下来给你。” 苏方沐闻声抬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质疑这个凤羽能拿下来的说法。然后突然俯下身,一口咬在了那片凤羽上。 “哈啊……” 隔着薄薄衣料的温柔舔舐,喷薄着灼热气息的刺激触感,使得陵光再也忍不住,一把捞起身上撩拨的人,翻了个身压在榻上。 “唔……累了。”苏方沐看着陵光眨了眨眼睛,然后翻了个身,抱着锦被蜷起了身体。 “……”陵光只觉这日子没法过了,从前怎么不觉得苏方沐竟然如此会撩人。 “长离……” “啊?苏方沐你在叫我?!”陵光惊喜看去,只见苏方沐的眼角竟然有着一道泪痕。 “长离……” 长离,长离。她是在叫我,却又不是在叫我。 好吧,你要长离,我就给你一个长离。 岐山十步一景,五步一天。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雷雨雪,皆是宛如诗画。 苏方沐虽然此时记忆未恢復,却依然喜爱美景。她起了个大早,见今日山头阳光正好,便取了陵光给她准备的新鲜彩泥,打算跑到迎凤台上边晒太阳边看风景边做罐子。 正当她兴匆匆跑出殿门的时候,却整个人如遭雷极般立在了原地。 “长离。” 这一声不是自言自语,不是思念成狂。而是真真正正的唿唤,迟来了一千多年的唿唤。 “苏方沐。”长离开心的应着,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张开手臂,朝苏方沐跑去,一张小脸亲昵的在苏方沐腰间蹭着。 苏方沐此时有些发愣,她贪婪的看着长离缓缓蹲下,然后紧紧拥住了面前的孩子,感受那一份久违的温暖。 “陵光神君,今日孟章神君的寿宴还去吗?”小仙童恭敬的询问着一身盛装的陵光。 她看向那一大一小相拥的二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涩之意。 “陵光神君?” “哦,现在就动身吧。”陵光回过神来,再没看身后那对身影。 孟章的寿宴持续了三天,而向来宴散方走的陵光神君此次竟然一杯酒都没饮完便告辞离去。虽然那个长离是她的一个幻影,但亦有一丝独立神识,加上思念千年的苏方沐……这两人在一起没准闹出什么事来。 果然不出所料,刚踏进流光殿里的那一刻,陵光就被眼前的情景气的血液翻涌。 她的幻影竟然在毫无愧疚的享受苏方沐做的一大桌美食!还恬不知耻的张大嘴巴要苏方沐亲手餵!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陵光忍了。 “苏方沐,我回来——” “苏方沐,啊~~唔,好吃,苏方沐最好了。” “苏方沐,你要不要休——” “苏方沐我也餵你吃!嘿嘿好吃吗?” “苏方沐,我给你带了——” 第193页 “苏方沐抱抱,嗯苏方沐身上香香的真好闻。” “……” 陵光只觉得这是她平生气量最大的一次,她居然没有愤怒的一掌打碎“长离”,也没有冲上去烧死“长离”,更没有掏出蔽日一箭射死“长离”,只不过是指甲全抠到手掌心里罢了。 “呵呵呵呵。”陵光不怒反笑,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宛如西山的圣女! 以后谁还敢再说她陵光神君暴戾无常?看她不撕烂他们的嘴! “你回来了。”苏方沐笑着看向她。 陵光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方沐脸上的笑容万分刺眼,有了长离后苏方沐的精神明显比以前好了,兴致也提了起来,不再弄泥罐子,而是去厨房做了一桌好菜。 眼前慢慢湿润,酸楚的滋味流连在鼻尖。 那么耀眼的笑容,那么喜悦的神情,都是为了那个幻影而生的。哪怕长离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长离,但在苏方沐眼里,长离是长离,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 住了几万年的寝殿再也待不下去,不顾身后苏方沐着急的唿唤,陵光箭一样飞了出去,一刻也不愿多留。 迎凤台上,朔雪飘扬,风拂衣袖,飞扬似舞。 可是再劲的风再大的雪也止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等了那么久都没有哭过,却在此刻泪如断珠。 陵光摊开手掌,泪眼朦胧中看着那颗向孟章换来的浣水皙珠,那是颗一半透明一半乳白的大珠子,不仅外观喜人,还有一绝妙之处——可从珠内赏尽人间之景。 她原想将这颗珠子送给苏方沐,苏方沐现在魂力还不稳定,不能下到人间游玩。而有了这颗珠子,便可以身在岐山欣赏万里之遥的美景,定能讨得苏方沐的欢喜。 然而此刻,苏方沐似乎已经不需要这颗珠子来开怀了。 她有了“长离”,不需要自己了。 陵光捏着珠子蹲下,屈起膝盖把自己抱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人间的泥凤凰你说不像,那我的这只你看像是不像?” 陵光闻声只觉人在梦中,但转念一想此处冷风灌耳梦中怎可能如此真实,正思绪间背后覆上软香温玉,面前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泥凤凰。其形之真,其韵之灵,非亲眼见过的人不可能捏的出这般振翅欲飞的凤凰。 “给你做了菜你也不吃,是嫌我生疏了么?” 陵光这才相信,苏方沐是真的想起来了。苏方沐想起来了,她的苏方沐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怎的不回头?”苏方沐在耳后轻笑,惹得陵光耳尖迅速泛红。 苏方沐越是让她回头,她却越不愿回头,只觉得此刻自己又羞又恼,眼角还挂着泪痕的样子真是太过羞耻。 哪知她越是这样,苏方沐就越不愿饶她。纤腰被身后的手臂揽住,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最敏感的脖颈间,更磨人的是身后人一如当年的低唤。 “长离。” “长离。” 她不答,她便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唤。 长离,长离…… 终是忍耐不住,答了她一句。 “嗯。” “怎么不回过头来?” “不要。” “我好像看到你给我带了礼物,是什么东西?” “不给你了。” 她闻言轻笑,伏在此生最爱的人背上,眼前是暮雪岐山,泱漭风光,身下是温热身躯,气息交缠。 “长离。” “我在,苏方沐。” 两厢静默,雪落白头。良辰美景,正如斯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玉玉的愚蠢,在写番外的时候觉得这个应该是正文扶额,于是这章才是完结章,啊玉玉太蠢了。 来重新打个卡:2016年2月17日1:09 明天这篇文就正式全部完结了,明天会放出的番外预告:《云想衣裳花想容》(监兵x想蕴魔将),《凤凰长依》(苏姐姐和长离的甜蜜日常),《龙宫韵事》(执明x孟章),《灯前客在》(弈楸x化光),还有一个传说中的你们懂的,这个玉玉还在研究如何安全放出,可能明天还不能放出,最近的哪天你们要是发现长离的某一章居然神奇的修改更新了,那一定不是在捉虫,而是——你们懂的。 其中《龙宫》和《灯前》由于是bl,玉玉会放在小绿字里面,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入小绿字看,不喜欢的小天使就可以跳过不看。 现在来说说感言!啊哈哈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小天使来到这里看玉玉说感言,但是看到这里的你玉玉都要鞠一躬,你们的一路支持是玉玉走过来的动力。 《长离》是玉玉第一篇文,玉玉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洒在玉玉的书架上,那个时候玉玉在桌前打lol……但是内心诗(te)情(bie)画(de)意(zuo)的玉玉,脑中就构思了一个情景,一个胭脂铺的女子,在她的物品架边,痴痴了等了一辈子。对这个女子就是苏方沐。 《长离》一直就是先以广播剧剧本的形式出来的,在设立当初,cv(配音)的妹子就都定好了。不要问玉玉文都快结束了剧在哪里,要相信玉玉,剧已经后期修改中了,大家若是想看,不如进玉玉的群里,玉玉可以给你们看《萤居异闻录》的无配音版视频【众人:尼玛在说长离,你说什么萤居啊!】群号:277253275(华胥梦坊) 第194页 就这样,一个晚上,朱厌,长离,监兵,执明,苏方沐一个一个开始有了形貌有了灵魂,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说了开端再来说说人物嘤嘤嘤。玉玉一直很喜欢红色,火焰,美人。这三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就成了长离。一直觉得长离这个名字,有些悲情,以这个名字为文名恰恰就是因为这一份悲情似乎和那个脑中第一幕出现的痴等了一辈子的胭脂店老闆娘很契合。 长离,是她的名字,也是苏方沐的判言。 有一种说法,朱雀青龙白虎玄武,是四大凶兽。其中朱雀(有说朱雀就是红色凤凰,也有说朱雀和凤凰没有关系。玉玉为了效果更好,就将这两者混为一谈了。这个众说纷纭,没有特别准确的说法。所以玉玉就算钻了个空子,也满足了考据党的心理)朱雀最为狠毒残忍。这个在倒数第二章里玉玉让执明说过,他们的先祖曾经确实为祸四方。虽然此代的四灵庇佑人间,有了神性,但是性格之中一定会存在一些兽/性。那么狠辣,冷漠,阴鸷,兇勐,就变成了他们四位神君的一小部分性格,但更多的还是神性,这个是必须的哇哈哈哈哈。 这样一来,玉玉觉得人物的性格会丰满一些,玉玉一直不喜欢角色很厉害又是一个性格很完美的好人,玉玉觉得这样的人太完美太像小说人物,虽然玉玉写的也是小说,但玉玉希望自己笔下的人物可以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灵魂,这样一来经年之后,或许还有人能在某个时刻想起,曾经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个人叫做xxx。 陵光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并不完美的神灵。她神勇,霸气,有意识的守护南方,斩凶除恶。她帮着别的神仙平定祸乱,她以一人之力将朱厌囚禁小次山下。但是,凤凰生性多情,所以她喜好各色美姬,日夜笙歌,甚至玩忽职守。朱雀残忍毒辣(其中一种说法),所以她会因为繁缕(半身魅)不小心在宴席上撞到她就把人家烧成半身。 这样一个不懂事,心智不成熟的神君,她涅槃重生后变成调皮的熊孩子,她遇到了苏方沐,这个改变了她性格,教会了她何为责任何为道德的女子。 但是等她成熟了之后,那个女子却不在了。 这就是长离最痛苦的地方。 再说苏方沐,苏方沐原本玉玉就设定她为凡人。玉玉开头也说了,凡人没有神力,但他们却可以活的比很多神仙要认真努力。 这就是一个和长离很鲜明的对比。 但是后来,玉玉觉得,苏方沐的冷情和短命应该有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因为首先古时候哪怕有姑娘性情冷漠,但也不至于真的冷到苏方沐这种程度,苏姐姐可能看上去很成熟温婉,遇事不惊不慌,其实内在真的很冷。然后是苏姐姐的短命,正文里玉玉没有让苏姐姐等上一辈子,因为岐山之战按照长离的性格,不可能放着人间苏方沐不管,一次都不下去看她。好吧可能有这种可能性但玉玉实在想不出来。玉玉曾经打算加一个梗,就是长离重伤垂死来找苏姐姐的时候,苏姐姐为了不拖累她佯装要嫁人,让长离负气回到岐山,杀了个百日才回到人间。但后来想想那个时候长离已经懂事很多了,她或许知道苏姐姐嫁人之后会痛苦,不会再去凡间打扰苏姐姐,但是她只要还爱着苏姐姐就一定会下去看看苏姐姐幸福与否。这样一来谎言就不攻自破了。而且苏姐姐成熟,她想到长离百年后归来的悔恨,就不会让自己做这种伤害自己也伤害长离的事情。所以这个虐梗被玉玉弃了。 玉玉本觉得长离太过出彩会改过苏姐姐的风头,但没想到看到最后大家难以忘怀的是苏姐姐。不要问玉玉为什么这么觉得,想当时,苏姐姐逝去的那章,都没人说长离被打碎了骨头好可怜啊,玉玉就知道了。在你们的心里!!!苏姐姐就够了,长离的死活不重要阿哈哈哈哈哈哈哈【陵光:就你这么觉得吧,大家还是很爱我的。】苏姐姐有两个点,一个是身为冷情冷感的仙人转世,冰冷的心就因为长离的一眼,融化了,然后一辈子就这么给了,这个是真的有可能的!!!有实例! 一个是,从来不拿转世情缘再续的苏姐姐,居然为了长离,放弃了转世。 她守了自己的原则,转世之后便不是这个人,她也对得起自己一辈子的执念。 这个就是苏方沐啊。 玉玉写这篇文之间经歷了很多事情,报名最后一天打算参加的比赛(哈哈哈名次还不错哦!),毕业设计等等,都是泥萌的陪伴着过来的。真的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玉玉喜欢写文,就是因为喜欢和读者们一起讨论剧情,人物的感觉,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很幸福的! 《长离》或许并不特别精彩,但一定是玉玉很认真很认真写的文,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玉玉翻了很多书才写下来的【废话作者都这样!】,所以如果大家喜欢的话,玉玉真的很开心! 艾玛废话了一个小时了,玉玉就不占大家时间啦~~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mua~~~ 玉玉会一直认真下去,希望仍有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