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行孤客》 第1章 残缺的美人 七月十五 中元节 宜:安葬 入殓 破屋 忌:嫁娶 出行 订盟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染红了祥和的青云镇。素日里热闹喧嚣的大街小巷今日格外冷清,一眼望去,竟是找不到半个人影。 当最后一缕晨光熄灭,缓慢的马蹄声才终于打破了整日的沉寂。 一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左手持缰骑在马上,一身缟素,未施粉黛,即使被白色披风包裹住全身也难以隐藏她的美貌。只是,她的美,并非无可挑剔,而是目之所及都标记了残缺,每个残缺都藏着难以示人的隐痛。 她手如柔荑,勾住缰绳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是手背正中一个紫到发黑的圆洞破坏了细腻的美感,就像是曾被人用铁链穿透掌心留下的印记; 她肤如凝脂,遮盖在斗笠下的脸颊洁白细嫩,然而这无瑕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红晕的点缀,如同一块被月光笼罩的白玉,清冷中不带半分生机; 她那双圆润的眼瞳妩媚动情,我见犹怜,奈何她的眉眼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和疲惫,令明眸蒙上了尘。 她的人和马停在了归雨楼,一家镇上平平无奇却常常客满的不大不小的客栈门前。 “晓风,回来了。”原本在柜台算账的洛娉婷看见她的身影立马放下手里的笔走到门口来迎,“没出什么岔子吧?” 晓风一跃下马,疲惫的脸上勉强露出些许笑意:“不过是去城外祭拜,没事。” 今日是她父母的忌日,她一早便出城,寻了最高的山,临崖而望,朝着故居的方向洒下思念的酒。 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能够给故去的亲人烧一把纸钱,斟一杯清酒。 遗憾的是,故居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她至今不知双亲究竟葬在何处,死里逃生不久,她全家的血债还没有血偿的机会。 她稳了稳因为颠簸而混乱的气息,用带着沉重叹息的口吻自嘲道:“何况,我在江湖不过是一缕幽魂,除了那人,谁还会知道,谁还会在意我的存在?” 熊熊大火,断壁残垣,尸横遍野,无人生还。江湖早已给三年前的灭门之案定下了结论。 洛娉婷替她摘下斗笠,掏出绢巾拂去她发梢的土。 看着眼前这张数年未见天日以致毫无血色的脸庞,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心疼,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到晓风时,这花季女孩千疮百孔、浑身浴血的虚弱模样,她无法想象其背后的遭遇,就算后来得知背后隐情,也还是久久无法接受。 她倾尽毕生所学将奄奄一息的晓风从生死边缘救回,悉心照料,才有了如今可以行动自如的晓风。 “好在青云镇远离那人的视线,他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你的伤势才刚有起色,若是真的和他硬碰硬,你未必能讨到便宜。” “他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不是……”晓风满是哀伤的眼眸中闪烁出几道坚定又充满了不甘与愤恨的目光,凌厉得仿佛无数薄刃,能够将人千刀万剐。 停顿良久,她的神情才恢复如常,重新聚焦的目光投在洛娉婷慈爱的脸上,甚至还多了几许温柔,几分抱歉。 “对不起,又让姑姑担心了。” “入梦吟,引入梦;梦中人,已断魂。”洛娉婷骄傲地笑着,对晓风充满了信心,“你的鞭法出神入化,据我所知,尽管‘入梦吟’只有十三式,但是多年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破解。我可没什么好担心,就是怕你报仇心切,反而容易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了解晓风心中的苦痛之深,更知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之重,所以哪怕自己早已厌倦甚至厌恶江湖无休无止的杀戮与血腥,却从未想过令她放下仇恨,她只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她点滴的温暖,让她的世界不那么孤单和荒凉。 “不过,唐公子可就不同了。自打你迈出归雨楼的门,他呀就没坐下去过。这一整天,怕是连口水都没喝呢。” 此时,客栈的伙计刚好送来一碗苦味刺鼻的汤药和一碗清汤素面,洛娉婷很自然地接过来端到晓风的面前。 “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快去看看他,好叫他安心。” “嗯。” 晓风点了下头,单手托住木盘,朝着客栈内院的浓荫后走去。 在浓荫后面,有一间独立的客房,房间紧闭的窗上映出一道踱来踱去的身影,在茂密树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晓风正欲推门,里面的人就像是有所预感似的,她的手还没抬,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异口同声的呼应,迎接她的是一抹喜悦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的主人,有些奇怪。 他的脸被一副冰冷的墨玉面具遮住,能看到的只有他炯炯有神的眸子和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唇瓣。 他的声音如山涧淙淙流淌的泉水,清澈自然,却又像混进了细碎的石子,有些沙哑,还有些说不上的虚弱。 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个如春风般的翩翩公子。 而他的名字刚好也是风。 若风,唐若风。 “你怎么知道是我?”晓风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好奇地询问。 唐若风关好房门,笑着应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既然知道是我,还戴这面具作甚?” “怕吓到过路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明显弱了许多。 “姑姑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放心。” 说着,晓风伸出手去清除他脸上的墨色;而唐若风也很自然地替她解开披风的带子,松开她周身的包裹。 同时卸下“伪装”,四目相对,定格在瞳孔里的是两具破败的“残躯”。 面具背后,是一张狰狞的面孔,变形的骨骼,累累的伤痕,若非那双眼睛和那张嘴唇,真的很难辨认得出这是一张人的脸; 披风之下,是不再对称的身躯,空荡的衣袖,消失的手臂,难怪她始终都只用左手,因为她只剩这只手可以用。 没有震惊,没有畏惧,没有鄙弃,没有怜悯。 在他们的眼神里,有的是习惯和熟悉,好像这般模样,不过是寻常。 第2章 遗忘的生辰 “别光顾着说话,赶紧把药喝了,不然又要难受了。” “这药……”唐若风欲言又止,端起药一饮而尽,“真苦。” 晓风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颗淡黄色的糖块塞进他的嘴里:“这样就不苦了。” 她知道唐若风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这碗苦药调养的功效远远大于治疗的作用,能弥补他身体的虚弱,却无法解除他体内蛊毒的控制。 虽然可以勉强延缓毒发的时间,减少毒发的频率,但是却不能消减半分毒发的痛苦。 微乎其微的成效,会让人逐渐麻木和绝望。 然而,在洛娉婷和晓风全都束手无策的蛊毒面前,这小小的帮助已然是莫大的希望了。 唐若风细细品着糖的滋味,心里也跟着甜了起来:“竟然不知道你还藏着这种小东西。” “回来路上遇到的。你要是喜欢,过两天我再去买些。”晓风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远,就在附近,不会有危险。” 唐若风愣了下,停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 “其实,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是我拖累你了。” “你我之间何谈拖累?”晓风长叹一声,“没有你,我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害我的人是谁;没有我,你好歹还是少阁主,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真要算起来,应该是我连累你才对。” 房间里的氛围因为唐若风的一句话变得沉重起来,他意识到不对,立即岔开了话题,将桌上的那碗面推到了晓风面前。 “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要完成。所以呢,你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长长的面盘绕在盛满清汤的碗里,看似普通,挑起之后才发现这碗面实则只有一根。 很长很长的一根。 这是碗长寿面。 今日,还是晓风的生辰。 “你……还记得。” “记得。” “谢谢。” 唐若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与她生辰有关的只字片语,哪怕是此刻,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句“生辰快乐”。他知道,她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根本没办法快乐起来。 晓风低着头将面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碗中混在了汤里。她咽下了苦涩,努力不让自己想起三年前的一幕一幕。 生日当天,全家遭逢暗算,双亲惨死,满门尽灭,唯独她一人苟活于世。 她被人救下,却不过是从地狱被带到了另一座人间炼狱。 她放弃了骄傲,卑微地活着,只为有朝一日为自己讨个公道,手刃那些令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可是,线索,又该从何处寻? 偌大的江湖,已与她隔绝了三年。 她的恨是那么强烈,她的心充满了无助。 唐若风小心翼翼将她揽进怀中,想替她擦拭泪珠的指尖悬在半空,停在了她吹落的碎发旁。 他的迟疑,守住了她最后的倔强,缓缓治愈着她支离破碎的骄傲。 “若风,我一定会让他亲手把解药交出来,一定!” “我信,我相信只要是你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得到。”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一颤,安静燃烧的火苗微微摇了两下,引得房间里的烛光轻轻晃动。 “有人。”晓风立即警惕起来,“不止一个。” “客栈里的人忌讳了整日,没理由到了晚上就转性了。” “是外面来的。”晓风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闯入之人来者不善,“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唐若风没有阻止,松开手叮嘱到:“千万小心,切莫轻举妄动。” “好。” 两道人影闪过,夜色中安静的后院传来刀剑碰撞的打斗声。听到动静的客人们耐不住好奇,或打开窗户一探究竟,或走到院子四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围观,不时谈论几句。 持剑者黑衣蒙面,脚步轻盈,身姿灵动,似乎是名女子,与其相搏的男人剑眉星目,颇有力拔山兮之势,长刀在手,招招致命。 晓风出来的时候洛娉婷已经在了,她走到她的身后,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 “出什么事了?” “还不清楚,都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两个人,过了十几个回合都没完。” “这姑娘不是那个男人的的对手,不出十招……” “嗯?怎么不说话了?”洛娉婷撇过头看着她,“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晓风眉头微蹙,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用的剑法是……” 同一时间,围观的人群也在议论纷纷。 “这黑衣人的剑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四面楚歌……八面玲珑……这是!” 飞扬九剑! 晓风和看客都念出了这四个字。 洛娉婷十分诧异:“风天扬的飞扬九剑?” 晓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蒙面女子的手:“不错,不过这个人只学会了招式却没有领悟心法和剑意,徒有其形,所以始终被对手压制着。” 然而,其他人貌似有不同的看法。 “当年碎星谷谷主风天扬就是凭借这一手干净利落的九剑在江湖中闯出的名堂。” “据说,这套剑法之所以叫九剑,就是因为风大侠只需九招便可以战胜对手。除了武林盟主唐天毅,没有任何人例外。” “此人剑法精妙,看样子尽得风大侠真传。” “风大侠生前并未收徒,能有机会学到这套剑法的只能是……”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在了蒙面女子的身上,恨不得用眼神揭开她的面巾印证自己的猜测。 晓风也不例外。 但是洛娉婷及时按住了她准备飞出去的暗器:“沉住气。” 很快,如晓风预料的那样,没过十招,蒙面女子就败在了男人的长刀下,脸上的面巾也在对方强劲内力的冲击下飘落在地。 一张如明珠生晕的脸,惊为人天,引发阵阵赞叹,连站在楼上房间看戏的人都忍不住转身下楼想看得更清楚些。 洛娉婷往前上了两步才得以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不过一眼,就让她变了脸色。她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晓风,晓风忽然冷静下来的状态令她的疑惑更甚。 “你猜到她是谁了?” 晓风轻蔑一笑,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名字—— 风若清。 第3章 仗义的路人 “难道她就是失踪三年的碎星谷遗孤风若清!” “如此美貌,如此武功,定是风若清无疑!” 当“风若清”三个字被人喊出口,那些原本事不关己一心看戏的江湖客瞬间化身为路见不平锄强扶弱的大侠,一人一招替受了重伤的女子抵挡男人咄咄逼人的攻击。 “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好生不要脸!” 男人见状,不止没有收手,反而和众人缠斗起来:“一群多管闲事的东西,给老子让开!” “嘿!小爷我最看不惯仗势欺人的人,有本事赢了我再说!” 三言两语的工夫,一对一的局面变成了群架,那位被唤作风若清的姑娘被众人牢牢护在身后,连只蚊子都近不了身。 瞧着眼前这般情景,晓风嗤之一笑:“看来是我与世隔绝太久,竟不知如今的江湖有这么多仗义之人。” 话音刚落,她身后不远处便传开了比她更加不屑的笑声:“一万两黄金送到面前,怕是没几个人能禁得住这份诱惑。” 伴着这句讥诮,一道疾风刮过,不知从何处闪现的白发人以迅雷之势在人群中穿梭。他手指轻弹,众人的手腕突感酸软,只听“叮呤咣啷”,数不清的兵刃应声落地。 白发人将风若清从人群中拉进客栈的大堂,随手搬来一张凳子让她坐了过去。 “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前辈相救。” 混乱的局面因为白发人的出现变得平和起来,就连方才那个要将风若清置于死地的男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嚣张的气焰顿时无影无踪。 “神算子,你向来不插手江湖恩怨,今日为何要帮这个丫头?” 原来,白发人就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神算子。 此人的真实姓名鲜有人知,师门不详,武功自成一派,性情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因其能够勘天机,断命数,且从未出现过偏差和遗漏,故而有了神算的名头,渐渐为世人所熟知。 “公孙兄此言差矣,我是在帮你。”神算子走到男人的面前,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羊皮卷,“为了这么个东西跟一个小姑娘较劲,传出去不怕被江湖朋友耻笑吗?” 展开的卷面画着许多奇怪的线条,高高低低,直的弯的,拼凑在一起像是一张地形图,又像是一条盘根错节的迷宫。 风若清摸着自己腰间,才发现自己藏起来的图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神算子顺了过去。她默不作声,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物归原主。”神算子将手里的图扔给姓公孙的男人,“小姑娘不懂事,阁下不妨卖我个面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男人检查了一遍图纸,确认无误后收进怀中。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就此罢休:“这臭丫头偷了我东西,我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说着,沉下去的刀又抬了起来。 不等神算子阻拦,洛娉婷这位客栈的主人就先出手,一发长袖从人群后飞出死死缠绕住男人手中的刀,轻轻一甩便甩出了客栈外。 “我这归雨楼庙小,容不下尊驾这座大佛,想给人教训麻烦出去给,别扰了我的客人清净。” 老板娘下了逐客令,原本就帮着风若清的江湖客随之起哄。 “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要点脸!” “快滚吧!” 面对如此局面,姓公孙的男人不得不捡起自己的刀悻悻而走,离开时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大堂里的人,满面杀气腾腾。 好在那些人常在江湖,早已见惯了这样的眼神,压根没放在心上,甚至还给他更加讥诮和嘲讽的目光。 等到那个男人走远,归雨楼的麻烦却远远没有结束。 “风姑娘?你真的是风大侠的女儿风若清姑娘?” “这三年来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几乎每个人都凑了过来询问着同样的问题。 风若清怯生生躲在神算子的背后,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恐惧。她用几乎很难听清的声音回答了一句:“我真的是风若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露出一副安心又激动的表情,除了神算子和洛娉婷。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得十分玩味。 “各位,风姑娘方才受了伤,今夜不妨就到此为止,让她好好休息。”神算子站出来打断了七嘴八舌的嘈杂,“大家有任何疑惑,也要等她伤势好转之后再问。” 他环顾四周各怀心思的众人,补充道:“风姑娘这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应该等得及诸位把消息送到该送到的人手里。” “欧阳……”听到这话,洛娉婷眉头微蹙,低声制止道,“慎言!” 神算子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似乎全盘都在掌控之中:“娉婷,先替我安顿好若清,别的晚些再说。” 洛娉婷半信半疑,走向风若清的同时瞥了一眼晓风的方向,刚才还半靠在树后的晓风不见了踪影。她一边引着风若清往客房去,一边在和神算子错身的时候将晓风不见了的事情告诉给他。 神算子也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脸上的笃定顿时消失了一半。 他沉住气,温柔地叮嘱道:“若清,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风若清欠身致意:“前辈是家父的至交,一切都听前辈安排。” 她紧紧跟住洛娉婷,娇柔虚弱的模样令有些人不由得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传闻风若清桀骜不驯,如今怎的如此懦弱?怕不是有人冒充的吧?” “是啊,风若清年少成名,断不会输在公孙散人刀下,这丫头的武功一般,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神算子,这不会是你为了唐盟主的赏金特意找人来演的一出戏吧?” 面对这些质疑,神算子冷哼一声,并不想过多解释:“是真是假,唐盟主自会分辨。至于唐盟主的赏金,在下没有兴趣,最终花落谁家,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说完,他就像是到了自家一般,径直走进了内院。 可是,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去处,他们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份丰厚的赏金上,他们彼此注视的眼睛里不再有平和。 欲望冲上大脑,争夺一触即发。 中元夜,似乎在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4章 仅有的线索 幽深阴暗的小巷,乌云遮住了月光,低沉的气压似乎在等待骤雨的驱赶。 旱雷阵阵,颇有山雨欲来的势头,这夏季的天气如同江湖人心的变化,属实难以预料。 公孙散人心有不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不知不觉就大汗淋漓。他停下脚步甩了甩身上的汗,不过片刻,却在雷声的间隙中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谁!”他怒斥一声,手里的刀露出了一寸寒光。 “三年前,碎星谷藏着富可敌国财富的传闻不胫而走,甚嚣尘上,阁下为了所谓的宝藏不惜与他人狼狈为奸,制造出风家灭门的惨案。 “三年后,宝藏传闻愈演愈烈,阁下竟然还不死心,为了一张不知所云的藏宝图再次对风家遗孤痛下杀手。 “众所周知,当今武林盟主唐天毅悬赏黄金万两寻觅其结义兄弟风天扬生死未卜的独女风若清的下落,泼天的富贵送到你面前你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要除之而后快。 “公孙散人,我不禁要替碎星谷枉死的一百一十三条性命问上一句,你的真实目的,究竟是图财还是害命?” 说话之人将无数的质问如同讲述一段故事般娓娓道来,平静语气下藏着无数惊涛骇浪,公孙散人听着,脸色愈发难看,长刀缓缓出鞘,冰冷的杀意和炽热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道闪电划破天幕,转瞬的光亮令他看清了来人脸。 是一张和风若清有八成相似的脸。 是一个和风天扬的气韵如出一辙的人。 那就是晓风。 公孙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似见鬼一般:“你不是……” 话没说完,他的人已经冲了出去,举过头顶的长刀以劈山裂地的力气朝毫无准备的晓风砍了下去。 这是他的必杀技,他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他看似即将得手之际,他的双手忽然变得虚浮无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住,长刀偏离,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的眼前蒙上一层氤氲,周身动弹不得。 “残梦!” 他认出了晓风的招式,但是还未等他做出调整,他的刀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拦膝而断,他的人瞬间矮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被穿透的肩胛骨流出汩汩的鲜血,迅速洇湿了他的衣衫。 又一道闪电划过,筋脉尽断的公孙散人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惊恐而绝望地看着面前三步之外的晓风。 他无法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敏捷的出手,更无法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诡异的招式。 “这就是传说中的入梦吟?” “是。”晓风冷冷地站着,发梢的汗已凝结成冰,“能死在入梦吟之下,是你的福气。” 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凛冽,远比公孙散人的杀气还要令人畏惧。 “你明明没有兵器……” “你应该记得,我的鞭法是以内力催动的,可有形,亦可无形。” 她动了动手腕,公孙散人的脖子上便被勒出了一道血痕。 公孙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质疑道:“不可能!你的脚步那么重,你的内力分明就没有恢复!” “哦?原来你还记得。”晓风嗤笑着,“实话告诉你,我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内力越深脚步便越重。若非如此,怎能让你放松戒备,草率出手?至于我的内力……” 她缓缓蹲下身,凑到公孙散人的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口,抬起他残废的左手掠过自己空荡荡的衣袖。 “懂了?” “你!”公孙散人倒吸一口凉气,“你竟然用这种办法除掉了你体内的银针!” 晓风笑而不语,微微颤动的嘴角透露出背后惨痛的代价。 当初,她遭人围攻受到暗算,体内被打入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随着真气运转在体内流窜,一旦运功,痛不欲生。 她的内力雄厚,那些人无法废除她的武功,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限制她的出手。 三年时间,几经生死,她才得以将银针汇聚在右肩处,封住穴道以锁住银针,恢复五成的功力。 断臂不是她主动的选择,但最终还是成全了她重回巅峰。 不过一条手臂,比起活着,比起自由,比起报仇,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散人不得不认栽,在如此决绝的心意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明年的今天注定是他的忌日。 “枉我费尽心机隐藏武功路数,没想到还是被你一眼认出来,当真是报应。” “当然是报应。”晓风丢掉他染血的手,嗅了嗅残留在指尖的血腥味,“我认不出你的武功,但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公孙散人回应神算子的一句话直接将晓风的记忆带回了三年前,她永远忘不掉的那些声音,这便是其中之一。 “说,当年碎星谷血案还有谁参与其中。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给你个痛快。” 答案近在眼前,晓风在努力克制内心激动的情绪。 然而,她没有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不知道。” “重说!”晓风以指为剑,以气为刃,在公孙散人身上划出了两道两寸深的口子,“死到临头还要维护他们!” 公孙散人重重地喘着大气,十分无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当年所有人都是听命行事,所用称谓皆是化名。每个人都易了容,没用自家武功,就算此刻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他们。” “听命?谁的命令?” “君,子,盟……”公孙散人磕磕巴巴念出那三个字。 “那是什么?” “是……是……是……”他忽然口吐黑血,全身抽搐,整个人由于剧烈的疼痛缩成了一团。 “你中毒了?” “是……玉,玉,玉……怀,怀……” 断断续续的词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他挣扎着弯曲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膛。 晓风循着他的示意从他的怀中掏出一块竹叶珏,上面刻着两个字——“壬子”。 “难道,这就是君子盟的信物?” 公孙散人艰难地点点头,苦苦哀求道:“给,给,给我个,痛,痛,痛,快。” 晓风思忖片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到他留下的线索,她终究还是遂了他最后的心愿。 一招致命,干净利落,结束了公孙散人的痛苦。 君子盟,竹叶珏,闻所未闻的组织,到底是谁在操纵? 晓风缓缓起身,暴雨倾盆而下。 不过一霎间,她手中血腥,荡然无存。 第5章 命数的枷锁 归雨楼内,一股肃杀的氛围笼罩其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几乎所有人恨不能将风若清的下落立即通知给武林盟主唐天毅。 然而,青云镇距离唐天毅的凌烟阁至少有六百里,一旦启程,途中的变数不计其数,能不能安全到达都是未知数,更不用说风若清能不能一直留在此地。 但是,碍于神算子的地位和洛娉婷这位名门之后的面子,他们又不能在此一争高低,强行出手。 走不得,坐不住,他们就只好敞开窗户,睁大眼睛,不吃不睡,一边监视风若清,一边监视着同一屋檐下怀着相同心思的“同道中人”。 洛娉婷安顿好风若清之后,只在院中喊了一声“想打架的出去打,别脏了我的地方”便进了内院,敲开了唐若风的门。 神算子正在屋内等她。 她前脚踏进房内,倾泻的雨帘随后就顺着房檐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得更开。 “洛姑姑,请坐。” 这间屋子,除了晓风,就只有洛娉婷和神算子两个知情人可以进入。 他们是唐若风的救命恩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保护,见过他损毁的容貌,也了解他凄惨的身世,所以唐若风对他二人没什么忌惮之心,每次见面都毕恭毕敬,始终保持着世家公子原有的姿态。 洛娉婷朝他微微一笑,转过头便严肃质问起神算子来。 “欧阳飞,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外面那些人会把姓唐的招惹来,竟然放任不管?甚至还怂恿他们去通风报信?万一姓唐的出现,你让晓风和若风怎么办?你想过后果没有?还有,那个叫‘风若清’的小丫头是什么情况?那分明……” “风若清?”唐若风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紧,“什么风若清?” “没什么,不用紧张。” 神算子安抚着他,简单描述了几句院子里的经过,点出今夜的两个关键人物。 “这个会使飞扬九剑‘风若清’从哪里来?公孙散人的藏宝图是从何得到的?他们又为何会纠缠在一起?为何偏偏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可琢磨的地方太多,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然后呢?”洛娉婷打断了他,“让姓唐的来给你答案?” 看着神算子那副气定神闲,事事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随手拿起茶杯,摩挲着杯口,忍住想泼出去的冲动,自己灌了一口。 “还是说咱们大名鼎鼎的神算子已经算出了谁是幕后推手,想好了应对之策,能保护得了那些可能会无辜被牵连的人?” “娉婷……”面对她的阴阳怪气,字字带刺,神算子显得有些无奈,“我保证,会尽快查出真相。” “查?原来你也需要查才能知道结果啊,我以为你手眼通天,抛几枚铜钱,捏两下手指就什么都知道了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窗户,没有给过神算子半个眼神。神算子并不在意,一直耐着性子试图和她解释。 这样的画面,唐若风见过几次,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劝上一两句:“洛姑姑,您别生气,我想欧阳前辈那么说一定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应对的办法。” “他的考虑从来都是只顾自己,何时管过别人的死活?”回应唐若风的时候,洛娉婷的语气软了下来,想起他和晓风的遭遇就痛心不已,“他一句‘双子星护位’害得你成了死人的替身;又一句‘女帝落红尘,得之得天下’彻底锁住晓风的一生。三十年前他就清楚自己的话会引发多大的风波,结果呢?死性不改,不知收敛,以致害人伤己,成了今日这副德性。” 洛娉婷厌他、怨他,却还是会为他感到惋惜和难过。下意识微微撇过的目光,落在她曾深爱之人的身上—— 三十岁的容貌,四十岁的气质,五十岁的年纪,六十岁的功力,但是,满头银丝是知晓太多秘密的负累,外强中干的身体则是过度窥探天机的代价。 世人眼中神算子展现出来的优雅从容,不过是他用以掩饰虚弱的伪装罢了。 而他的伪装,在她面前,就是一出笑话。 可悲的笑话。 “再怎么说欧阳前辈也救了我和清儿的命,没有他,我们两个逃不出来。” “那是他应该的,没有他,你们何至于此?” “姑姑错了,逼我们沦落至此的不是欧阳前辈的断言,而是人心的贪欲和人性的薄凉。”唐若风替神算子开脱到,“若那些人心存正义与善良,欧阳前辈说得再多、再悬,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若那些人本就是狼子野心之辈,就算前辈说的是反话,怕也无济于事,拦不住他们膨胀的欲望。” “若风……”洛娉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很难相信,经历十多年非人折磨、完全活在别人躯壳的唐若风面对他命运的推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仅是她,神算子也感到十分诧异,甚至是震惊。 唐若风抿嘴笑笑,尽管他的脸显示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浅浅的笑容同样能够传递出他春风般的温暖。 “这不是我想的,是清儿跟我说的。虽然她表面上对欧阳前辈很冷淡,无法放下对您的怨恨之意,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辈当年的断言也仅仅是一句话,这句话在她父母眼中或许是一份祝愿,被寻常人听去不过是一种判断,当然对某些人而言也可能是一句诅咒,只有在德不配位、能力满足不了野心的人心里才是所谓的指示,图一个自我安慰。无论如何,前辈并没有做过任何直接伤害她、伤害碎星谷的事情,就算要怪,也不该把全部的罪责归咎给您。” “她……”神算子颇有感慨,只是他心中的愧疚却因此变得更深更重,“这丫头的性情倒是随了她的母亲。” 洛娉婷默默叹气,听着外面唰唰的雨声,才想起晓风还没有回来:“光顾着数落你,都忘了问晓风去哪儿了。” 闻此,唐若风顿时挺直了背,摊开的手掌握成了拳。明明担心得要命,还要佯装镇定:“清儿不在客栈?会不会是她发现了蹊跷,所以跑去查证了?” “蹊跷?”神算子仔细回忆着刚才的细节,“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风若清和公孙散人身上,她差一点出手救人,然后……对了,她对公孙散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洛娉婷喃喃道:“好像是,尤其是她的神情,我隐约瞥见一眼,似乎是非常浓烈的恨。” “恨?公孙散人和碎星谷素无往来,除非是……” 神算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朝外走去。结果,他一开门,就看见被大雨淋透了的晓风站在了他的面前。 晓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说了四个字—— “你,猜对了。” 第6章 神秘的组织 是谁在散播碎星谷有富可敌国的宝藏的谣言? 是谁参与了当年下毒、逼供、屠谷的阴谋? 是谁将一众人搜罗起来策划了整件事? 所谓的君子盟,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亲手了结了公孙散人性命的晓风,被无数疑团笼罩,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手刃仇人的快乐。 她缓慢走在暴雨侵袭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从公孙散人身上,她看出了受制于人的无助,突然发作的剧毒,毒性猛烈,她甚至无法判断出是何种毒。 她杀了他,也不过是杀了一只被操控的傀儡,距离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差得很远很远。 她紧紧地攥住竹叶珏,就像抓住了悬崖间唯一的枯树。 这是她唯一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尽管她依旧没有头绪。 她冒雨回到归雨楼,穿过众人的视线。她隐约听到了几句别人的议论:诧异于她和‘风若清’相似的容貌,疑惑于她与风天扬相近的气场,甚至问出了她与房内的人孰真孰假的困惑。 可是最后,她的狼狈打消了人们的疑虑。 “人有相似而已,看她落魄的样子哪里比得上风姑娘的光彩照人。” “是啊,这姑娘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可能是碎星谷的后人。” 对此,她只能在心底暗暗自嘲,默默啜泣,也在心里感到小小的庆幸。 三年的不见天日,她的终究和以前不同了。没人认得她,没人相信她,没人在意她,是对她最好的掩护。 走过内院,回到树荫后,她靠近了灯火通明的房间,听清了屋内人的对话。 洛娉婷一把将她拉了进来,抓起一床被子包裹住她湿漉漉的身体:“身子刚好就胡来,落下病根怎么办?” 她把晓风交到唐若风的怀里,赶着去后厨熬一锅姜汤给她驱寒。 晓风喊住她:“姑姑,别忙了,我没事。” 洛娉婷知道她的脾气,说不用便是真的不用。于是,她收住脚步,朝她点点头,倒了杯热水送到她的唇边:“那就喝口水暖暖身子。” 唐若风扶她坐下,找来毛巾替她擦拭头发。 “公孙散人死了,死在我的残梦之下。” “他果然跟那件事有关系。”不需要再问原因,这样的结果已经验证了神算子的猜测。 “三年前他为了逼问宝藏的下落割断了父亲的手筋,砍断了家里五个护院的腿。三年后,我总算让他也尝到了其中的滋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晓风狠辣的出手实则是在还原对手的残忍,“他说自己是听命行事,听从一个叫做‘君子盟’的组织,不知神通广大的欧阳大侠可否听说过?” 她对神算子的态度和洛娉婷十分相似,言语间的阴阳怪气丝毫不逊色。 正如唐若风所言,她心里的确没有多么怨怼于他,然而她也确确实实做不到原谅。 她夹在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中,徘徊在心平气和与愤愤不平间,只能用话语排解几分。 神算子明白她的心情,并不因此感到介怀。 “君子盟是江湖中一个非常神秘杀手的组织,首领不祥,组织里的成员以天干地支为代号,没人知道他们真实的姓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样子。江湖中知道这个组织的人恐怕很少,我也是几年前偶然从一位奄奄一息的江湖前辈口中得知他们的情况。 这些杀手武功各异,诡谲多变,来去无踪,每每行动从未失过手。据说,他们之中有些人会隐身,所以无往不利。” “隐身?”虽然唐若风不擅武学,但是也会觉得这件事过于荒诞,“这怎么可能?” 晓风向他解释道:“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让人难以察觉。” 她移开包裹住自己的被子,打了个喷嚏,继续说道:“关于隐身,常见的情况不外乎两种。第一种指的是东瀛人的‘忍术’,方便他们进行伪装、逃跑和隐藏,说到底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中原武林向来不愿意和他们有太多接触,所以不大可能是这种情况。” 晓风抬眼看了看神算子,神算子心领神会,将晓风没喝完的半杯水倒进了洛娉婷斟满的茶杯里,而后说道:“这就是第二种情况。” 忽然间,房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不断。 过了一会儿,唐若风才开口道:“叶落秋院,水滴入海,我明白了。” 晓风会心一笑,伸出手将那枚竹叶珏摊在众人面前。 “公孙散人临死前给了我这个东西,应该是君子盟的信物,你们可曾见过?” 神算子摇摇头,小心翼翼拿起竹叶珏反复端详,确认在此之前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类似的物件。 “这玉珏的材质十分普通,想必是君子盟特意为之,以免被锁定了范围。壬子排在干支里的第四十九位,倒也符合公孙散人的武功和地位。如果能找到其他拥有这玉玦的人,或许就能找到更多三年前的线索。” “净说废话。”洛娉婷杠了他一句,用纤细的手指将玉玦勾到眼前,“一个杀手组织叫君子盟,还用竹叶做信物,真是够讽刺的。” 玉珏迎着烛光,通透之余也露出了些许端倪。 “等下,这玉有古怪。”她将玉珏完全暴露在光亮之下,一条米粒大小的虫子顿时显现无疑,“快看。” 四个人同时将视线对准了玉玦,只见虫子贴着内壁在夹层中蠕动,循环往复,一直不停。 “欧阳,这是什么?” “有些印象,容我想想。” “守螟。”不需要神算子回忆,唐若风就给出了答案,“据说,这种小虫由人血喂养而成,同一人养出的守螟虫相互会有感应,一旦它们感觉到自己的同伴,身体就会发出绿色的光。” “白玉变翡翠,侠客变刺客。”晓风接过玉玦看得更为仔细,“也就是说,只要君子盟的人出现,这玉就会变成绿色,我们就可以借此找出公孙散人的同伙,让那些所谓的隐形人现出原形。” 无论多么完美的事物,一旦有了缺口,便再也不是无懈可击。何况君子盟出现的是一道足以撕开其神秘外壳的裂缝。 小小的玉玦,小小的螟虫,小小的线索,无异于一缕缕细微的曙光,给了晓风点点希望。 想着想着,她满是哀伤与疲惫的双眸闪过了一道光。 短暂,却足够明亮。 第7章 身份的转嫁 窗外的雨渐渐没了动静,断断续续复苏的蝉鸣声给午夜平添聒噪,引得人心浮动,渐渐失去了耐性和理智。 有人按捺不住,自然就有人乐得看戏。外面的人打得越是热火朝天,屋子里的人就越是高兴和安心。 晓风隐隐听到了屋外的风吹草动,贴着房门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可惜,外面的树荫太过浓密,除了树叶摇动的影子,一个人、一扇窗都看不见。 她撇着嘴,竟然有点失望。 “姑姑,风若清你怎么处理的?” “处理?”洛娉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词晓风用得实在有些刁钻,“那么多人盯着她,自然要给她找个万众瞩目的房间。” “就她一个人?” “本来是要找两个人保护她的,但还是想听听你和欧阳的意思。” “就她的武功……”刚要说话,一阵冷风拂过,晓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若风见状,将她拉回来,一手关好房门,一手遮住她写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睛:“要凑热闹至少先换身干衣服。” “好好好,我的唐大公子。”晓风移开他挡在自己眼前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我马上去换,然后……” “然后作甚?” “然后……你猜。” 她嬉笑着吻开唐若风的手走进层层帷幔后的内室,挑出一件和风若清的衣服颜色、款式十分相近的衣裙换上,用内力维系着右边衣袖的充实,仿佛她的双臂健在,与正常人无异。 云锦掩面,她趁着风吹云动遮住明月的空档从最隐蔽的窗户飞身而出,干脆利落,几乎要与风融为一体。 眨眼之间,一开一合,等到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已在风若清住的房间里一进一出。 那一动,带动了无数人随之而动。 顷刻间,人满为患的归雨楼变得空无一人。 “好快的身手!” 哪怕是从小看着晓风长大,神算子也还是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她武功的精湛,忍不住连连赞叹。 “哪里能看得出来她是新伤初愈,哪里又能看得出来她的内力被压制了整整三年,不久前才恢复。江湖人只知她自恃美貌傲慢孤高,却不知这身武功足以成为她桀骜不驯的资本。” “行了行了,要夸以后有的是时间,先去瞅瞅她想干什么吧。” 洛娉婷直接追了出去,神算子倒是不紧不慢,还能沉住气和唐若风交代几句。 “她的功力更胜从前,就算是唐天毅来了,也奈何不了她。你安心留在这里,我和娉婷去去就回。” 有他这句话,唐若风安定了不少:“有劳前辈了。” 神算子点点头,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几乎无迹可寻,只能凭着自己对晓风的了解和对整件事情的猜测单独去寻找她的踪迹。 然而,他却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在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水的尽头处,风若清正与她大打出手,用的依旧是飞扬九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暗算我?” 风若清质问晓风的语气格外凌厉,出手也更加精准和迅速,招式游刃有余,配合娴熟的步法,完美掩盖了不懂心法的不足。 只可惜,她的对手是晓风,无论她使出哪一招,都会被轻而易举地化解。 三十个回合下来,风若清连晓风的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碰到,连手中的剑都被打落在地。 她俯身去捡,手碰到剑柄的时候,整个人顿时笼罩在晓风盛气凌人的阴影里。 “就这点本事?”晓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年天才,名不副实啊。” 风若清气急败坏,扬起手臂射出点点寒星,每一发都朝着晓风的死穴飞去。 晓风收回内力,轻轻拨动衣袖,不同方向的暗器就像是受到了指引,纷纷改变了路径,被她收入手中。 长约四寸的龙尾银针。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清风二十四式不过如此。” 她低眉浅笑,随手一掷,银针贴着风若清的侧脸划过,风若清下意识躲闪,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就被晓风拖着不断后退。 待到晓风松开手,风若清直接摔进河水里,撑在堤岸的手边还漂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公孙散人的尸体。 尸体的咽喉处正好插着那枚银针。 晓风朝远处旁观的神算子使了个眼色,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神算子心领神会,开始盘算着该如何配合她的想法。 没多久,跟着风若清的江湖客陆续赶到了此地,他们没有看见离开的晓风,满眼皆是血腥的画面。 “风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风若清慌乱得站起来,不停否认自己和公孙散人之死的干系,“刚才有个女人!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是她陷害我!” “什么女人?我们就只看到你一个人离开的客栈。” “你偷偷出来就是为了报复公孙散人?” 有人在质问,有人保持沉默,也有人蹲在河边检查尸体的情况。 这个人就是神算子欧阳飞。 他观察着咽喉的伤口,用了七成力道才得以将银针取出:“游龙针,直入三寸,是‘断魂’的手法。” “那不是风姑娘的独门暗器和独门手法?”有人应和到。 神算子没有回答,双指拨开尸体身上的几道口子,反复看了三四遍:“像是被剑划伤的,似乎是‘梅开二度’造成的伤痕。” 又有人说道:“飞扬九剑第二式,是风家绝学。” 神算子还是没有理,继续检查尸体上的其他伤口:“肩膀和手腕的伤有些奇怪,暂时看不出是被什么兵刃所伤,倒是他腿部的断口,似乎是断在他自己的刀法上。” “他自己砍断了自己的腿?不可能吧?” “会不会是有人抢了他的刀,模仿他的招式?” “莫不是……” “是什么?” “传说中的入梦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风若清。 这是她自创的绝技,一旦施展,便可以令人意识游离,宛若梦中。 配以灵动的鞭法,进而操控人的行为;气息的共鸣则会产生诡异的旋律,迷惑人的心智。 没有人能够破解她的招式,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落败,何时落败,只知结束之时,自己意识狼狈不堪。 然而,偌大的江湖,大多数人也是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形。故而就算想要模仿,都无从下手。 这就意味着,风若清再无辩驳的余地。 可她还在继续否认:“我……真的不是我……你们都见过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急得快要哭了,奈何没有人相信。她无助得看着神算子,盼着他替自己结尾,结果她等到的只有一声哀叹。 “你这是何苦呢?” 第8章 恩情与仇怨 河水的浸泡掩盖了大雨冲刷的痕迹,模糊了这场血案真实的交手时间; 穿透喉咙的银针填补了空洞,取代了最初的致命一击; 中毒的迹象被清洗干净,加上神算子的刻意隐瞒,令原本复杂的死亡变得简单。 就这样,晓风将公孙散人之死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风若清的身上。同时,她也将自己的身份给了她。 “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洛娉婷的叹息里透着一点点疑惑。 晓风没有回答,只是先将游龙针展示给她:“姑姑,你看。” “这是什么?”洛娉婷盯着她手里做工十分精致的银针却并没有任何的印象,“凤身龙尾,是暗器吗?” 晓风点点头,和她慢慢说道:“这是游龙针,上面的纹路和印记,皆是由我亲自设计并打造的。” 洛娉婷恍然大悟:“难怪我没有见过,恐怕那些人中也只有欧阳飞认得。” “姑姑久历江湖都未曾亲眼见过此物,只因我甚少踏足碎星谷以外的地方,也甚少用暗器与人交手。而这些都是我从风若清手里夺来的,如此,姑姑还认为她的出现是巧合吗?” 洛娉婷默不作声,她心里有了想法,但是并不希望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这个风若清不仅容貌和我相似,连衣着打扮、性情声线都和我一模一样。她甚至比风若清还要更像风若清。”三年难以为外人道的日子,磨平了她的棱角,改变了她的样子,为了活下去,她弄丢了真实的自己,“实话实说,站在她面前,我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赝品。” “晓风……” “你看,姑姑都不叫我若清了,我还留着这个名字作甚?” 晓风才是真正的风若清,三年前碎星谷灭门中唯一幸存的人。她被人救出了火海,但是却落入了另一个深渊。 曾经,她是碎星谷大小姐,是江湖第一美人,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如今,她只想做自己。 “江湖中见过我的人很少,熟悉我武功路数的更是屈指可数。能同时教会一个人飞扬九剑和清风二十四式并且拥有我独门暗器的,除了唐天毅,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晓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煞费苦心派一个赝品先声夺人,无非就是害怕我会揭穿他伪善的面具。既然如此,我何不送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 她看着掌心里的银针,思绪渐渐飘远:“我和他之间的个人恩怨我早晚会和他清算,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先替全家报了仇。有个风若清在明面做饵,或许能引出更多人。” 洛娉婷却还是替她担心:“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幕后黑手是他,你就完全陷入被动了。” “他……”晓风犹豫了,这是她从来没有动过的念头。虽然她恨唐天毅,但是她怀疑过无数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他,“我没想过。” “只是因为他最后赶到救了你?” “当时的情况是——”晓风回忆起了三年前她最后的明亮。 火海之中的碎星谷,残尸遍地,重伤在身的晓风忍受着内力被封锁下运功的痛苦,试图击退围攻她的黑衣人,将受尽折磨的双亲带离危险之地。 然而,她连自己都无力保护,差一点就沦为被玩弄的猎物。 在她近乎绝望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击退了那几个对她意图不轨的人。 随后,那个男人又冲进火场杀了挟持苏菀菀的人,救出了晓风奄奄一息的母亲。 等到他再去救她的父亲风天扬的时候,几支淬过毒的冷箭阻挡了他去路的同时还射伤了他,令他不得不放弃。 后来,苏菀菀伤重而亡,晓风也因力竭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便已成为被钉在暗室里的木偶。 她活在了救命恩人的折辱里,恩情与仇恨交织在一起,令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绝望中。 当误入暗室的唐若风告诉她那个陌生人正是她叫了十几年的唐伯伯时,她只觉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假且可笑的存在。 亲身经历的囚禁,让她恨着; 亲眼见证的相救,让她信着。 “那种毒差点废了他一只胳膊,而且内力深厚如他,为了解毒依旧消耗了三成功力,如果这是苦肉计,未免赌得太大。而且三年间,我三番四次想要用自己的力量逼出银针,结果,姑姑应该也知道。” “金针强行在体内流动,轻则五感尽失,重则性命不保。”洛娉婷只叹她为了逃出深渊当真是九死一生,连命都豁出去了。 “若不是他损耗内力救我,我也没命在鬼门关杀个七进七出。” 如此厚重的救命之恩在身,难怪她没有动过怀疑之心。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确不像是凶手。” “冒牌的风若清出现在归雨楼,多半是他发现了我的踪迹故意试探,要是我没猜错,无需那些人通风报信,咱们这位武林盟主应该很快就会现身。” 晓风和洛娉婷静静站在阴影处观望,河岸边的风若清仍受困于众人的质问与刁难中,无法脱身。 “公孙散人向来逍遥,一向不与人为敌,也从未听说他有任何大奸大恶之举,风姑娘无端取他性命,实在有损碎星谷宽仁正义的名声。” “他之前打伤你也是因为你抢了他的东西,你二人有来有往算是扯平了,你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 晓风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可笑。 “指责公孙散人的是他们,维护公孙散人的还是他们。这帮人变脸的速度还真是快。” “给她扣上个滥杀无辜的罪名,这些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困住她,然后将她交给唐天毅以换取所谓的悬红。” 洛娉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局面,荒诞、可笑又莫名喜感,她忽然觉得江湖人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的棋子,任其肆意摆弄还会感恩戴德,毫不知情地陪着他演完一出又一出。 “也好,把她送到唐大盟主面前,刚好可以印证我们的推测是对还是错。” 晓风很想知道那个最熟悉自己的人面对他亲自调教出的冒牌货会是怎样的态度,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出滑稽的自导自演,随时可能拉开序幕。 她,拭目以待。 第9章 患难见真情 当事人支支吾吾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旁观者叽叽喳喳硬是要讨个说法。 唯一看似中立的神算子抱着和晓风一样等着看戏的心态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一边绞尽脑汁替风若清开脱,一边想尽办法稳住起哄的江湖客。 场面僵持不下,再多的争吵不过是徒增困局,神算子索性把所有人赶回了归雨楼,连带着找棺材铺替公孙散人收了尸。 正如洛娉婷想的那样,起初只是守在各自房间里用眼睛锁定的人,直接变成了门外的看守,强大的压迫感令整个归雨楼都变得无比压抑。 洛娉婷对此没有说什么,只要不在店里动手,她都可以视若无睹。 神算子的心就放得更宽了,把人和尸体带回来之后,粗略观察了片刻,确定不会出现大乱子就回房休息去了。 至于晓风,当她顺着来时路从窗户回到房间的时候,低沉的呻吟声令她即将松懈的精神再次绷紧。 充满克制的哀鸣,发自一团蜷缩的身体,那么隐忍又那么绝望。 “若风!” 唐若风的蛊毒猝不及防地发作,全身的骨头想被拆散了一般痛不欲生,血肉之内仿佛藏了几万只蚂蚁在反复爬行和啃噬。 他把自己卡在墙角,躺在潮湿的地板上止不住颤抖,嘴巴死死咬住一块厚实的毛巾,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晓风冲到他的身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她伸出手抚摸他因毒性发作而恢复英俊容颜,想要替他擦拭满头的汗水。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自己手腕处凌乱的横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风,我有办法了。” 她叼住游龙针的针尾,用左手手腕在针尖处不断划蹭。她控制不好力度,就只能一次次重复,直到血液得以缓缓滴出。 晓风点住唐若风的穴道,用自己的身体强行掰开他蜷在一起的身体,单手按住他的下颚,用嘴巴取出那条满是牙印的毛巾。松开手的同时,快速将自己的手腕送进了他的嘴里。 唐若风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咬下去,奈何他实在无能为力。 一滴一滴渗出的鲜血在他牙齿的挤压下渐渐流淌。 晓风一边将他的身体放平,一边攥紧拳头让更多的血流出来。 她忍着疼,用极尽温和的语气说着:“若风,咽下去,听话。” 唐若风慢慢放弃与痛苦的抗争,充满他口腔的血液一半从他的嘴角溢出,一半流进了他的咽喉。 片刻之后,他模糊的意识开始清晰,他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他立马松开了他的牙齿,自行忍受着和之前相比已然显得微不足道的折磨。 晓风解开他的穴道,整个人虚弱得瘫倒在他的身上。汗水湿透了两个人的衣衫,疲惫不堪的他们就在这个小小的墙角,浅浅依偎。 “瞧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晓风在唐若风的耳边笑着呢喃道,“爹爹说过,我的体质随了外公,虽然算不上百毒不侵,但是能够抵抗大部分的毒性。” 唐若风抬起无力的手按住她的伤口,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你太傻了。”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真的。” “你不该救我。” “没有该不该,只有愿不愿、值不值。” “值吗?” “只要是我选择的,便都是值得的。” 唐若风自嘲地叹气:“选择我,你亏大了。” 晓风一笑了之,与他靠近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明白,她自己无悔于这个选择。 从十二岁开始,前往碎星谷求亲的人几乎快要踏平了上山的路。 这些人之中,有威名远播的大侠,有文武双全的贵胄,有籍籍无名的浪子,也有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士。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一见到她就开始表达无穷无尽的爱慕之意,许给她天花乱坠的承诺。 她可以在言谈之中窥见他们的性情、涵养、家世和文采,也能在切磋之时探出他们武功的深浅。她能够看出很多东西,唯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 她时常因此感到悲哀,她的家世、她的才貌、她的武功,还有她周岁那年被算出的命格,这些都成为她被追求的原因,而她本人究竟如何,却从来没有人想要尝试了解。 她曾问那些人,如果娶了她之后,她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他们又将如何。结果,答案五花八门,却出奇一致得没有一个正面的回答。所以,她将那些人一一击败,没留一点情面。 而当她真的失去一切身陷囹圄的时候,唐若风用行动告诉了她何谓不离不弃,何谓真心真意。 对于唐若风而言,少时的惊鸿一瞥,风若清就成为了他心中不可亵渎的白月光。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武功末流,哪怕她从不嫌弃自己,他也没有想过要与她有更多的发展。直到她出事,直到他闯进那间暗室,直到他为救她搭上自己,他们的命运便紧紧交缠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捱过毒发的唐若风又恢复了狰狞的面容,他小心翼翼抱起昏睡的晓风将她送回内室的软榻上,替她包扎布满自己牙印和旧日疮疤的伤口。 “清儿,偷偷告诉你,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实话。”他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吐露的心声与秘密,“那间密室,其实不是我偶然发现的,只不过我太笨,用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机会,找到入口,找到你……对不起,我还是来迟了。” 他托着她伤痕遍布的左手,看着那曾被铁钉刺穿留下的洞出神。 “他怎么舍得,怎么忍心?” “我告诉你我是偶然闯进去的,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我怕你怨我,又怕给你压力让你觉得欠了我。可到头来,还是给了你那么多负担。” 他写满歉意的眼睛情不自禁望向晓风的睡颜,她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分明是那么安逸,那么心满意足。 她看不见他的抱歉,她留给他的只有满满的在意,满满的信任。 唐若风望着望着,终于在她的笑容里释然了。 第10章 不是秘密的秘密 翌日清晨,艳阳高照,雨后更加炎热的天气,令归雨楼的喧闹来得格外早。 一夜过去,惴惴不安的风若清似乎习惯了眼前的阵仗,走在楼间可以无视周遭的目光,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当做空气。她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招呼店里的伙计准备用早膳。 不等她开口,有人已经把吃食摆在了她的面前。 “烧汤馄饨、清炒菜心、冰糖燕窝、什锦拼盘。姑娘昨日受了伤,需得好好补补。” 风若清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这些全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喝了一口汤,无论是口味还是温度都出奇符合“她”的要求。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给她送餐的人。 一身灰突突的粗布麻衣,头发随意盘起,尽管浓妆艳抹,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多了妖娆和妩媚。 “你是?” 她眉头拧成了一股绳,上下打量着面前单手布菜的人。直到她和对方的眼睛有了一次直勾勾的对视。 “是你!” 风若清认出了晓风,这个害得她百口莫辩的人,竟然没有右臂。 “姑娘认识我?” “你装什么装!人是你杀的!” 风若清恨恨地说着,却并不敢放开声音。她很清楚,不会有人相信自己无凭无据的指证,尤其对方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可怜。 “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晓风继续装傻充愣,“姑娘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一早就有幻觉了。”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哦?姑娘真的是自己喜欢吃这些东西?大概就是巧合吧。” “你说什么?”风若清品着她的话外之音,联想到了昨日种种,突然间,她的瞳孔放大了无数倍,“原来你就是……” “若清妹妹。” 男人爽朗的呼喊打断了她的话,但似乎又续上了她想要表达的内容。他对风若清的称呼听起来十分亲昵,然而结合他相对冷漠的语气,就显得异常疏离,甚至还夹杂敌意。 风若清听后,惊喜无比,浑身上下写满了激动,她却还要克制着开心装作一副端庄的姿态应和道:“若弘哥哥!” 晓风听到后,一股寒意由心而生,双腿不自觉后退,手中的托盘差点掉在地上,难掩惴惴不安之意:“唐若弘……” 来人正是凌烟阁二少主,武林盟主唐天毅之子,唐若风名义上的孪生兄弟,唐若弘。 晓风对他,有着本能的恐惧,因为这个人知道全部内情,更因为这个人就是断她右臂的人。她踮着脚尖缓缓后退,试图不打乱他二人演出的节奏。奈何,她还是忍不住要抬眼一瞥,确定来人真的是他。 这一眼,看得她疑惑了。 唐若弘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风若清的身上,流动的眼波中有爱意、有怜惜、有怨恨还有心痛,仿佛内心藏着极其矛盾的心思和不得不隐藏的情感。 语气可以假装,眼神骗不了人。 强烈的不解困住了她的脚步,她愣在原地,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没能退场。 “姑姑。” “你先进去。” “嗯。” 洛娉婷及时挡在她的面前,让她得以暂时不会与唐若弘正面相迎。 “敢问这位公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不过一句普通的询问,却像是一道严苛的指令,驱散了唐若弘所有表露在外的情感,令他顿时变得严肃稳重起来。 精雕细琢的轮廓,精致无瑕的五官,分明是个俊朗少年郎,偏偏透着超乎年纪的成熟。 唐若弘执剑在手,躬身抱拳,向洛娉婷致意:“这位想必就是洛娉婷洛前辈,晚辈唐若弘,代家父向前辈问安。” 洛娉婷对唐家父子没有半点好感,对于唐若弘的客套也没有很客气:“别,令尊大人乃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他的这份安我可担当不起,唐公子还是免了吧。” 唐若弘直起身,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前辈过谦了,‘扶风仙子’的名号晚辈还是听过的。更何况洛家乃武林望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家父亲自向您问好,您也是受得起的。” 洛娉婷冷冷一笑:“行了唐公子,你大老远来一趟究竟所为何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说说看。” 唐若弘望着洛娉婷身后更加深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一种猎手锁定猎物之后准备一击致命的自信和不知为何而产生的诡谲。 可他的手却落在了风若清的肩膀上:“近日家父收到消息,说有人在青云镇见过若清妹妹,所以特意派我来寻。” “若清妹妹。”洛娉婷觉得格外可笑,“叫得还真亲热。” “前辈这是哪里话,家父和风谷主乃是结义兄弟,我和若清也时常在一起嬉闹切磋,我年长几岁,叫一声妹妹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可以。”洛娉婷笑得十分热烈,看着他面不改色说着违心的话,她觉得可笑的同时也忍不住暗自感叹唐若弘和他父亲一脉相承的虚伪,“呶,风姑娘不就在这儿呢吗?她一个姑娘独自在外漂泊了三年不容易,难得她的伯父还惦记着,你该赶紧接她回凌烟阁,好好照顾才是。” “前辈说得是,晚辈此行就是这个目的。” “唐公子,我有件事想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前辈但说无妨。” “江湖传闻,凌烟阁两位少主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总是结伴在江湖上行走。怎的今日只见唐二公子,不见唐家大公子呢?”洛娉婷故意在唐若弘面前提起唐若风,目的就是想试探下他此行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唐若弘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眼睛里透露着强烈的笑意,似讥诮,似嘲讽,似得意,令人难以捉摸。 “家兄身体抱恙,所以此行未能同行。” “抱恙?严重吗?” “严不严重,前辈难道不清楚?晚辈听闻前辈医术超凡,若是家兄能得前辈相助,我相信无论什么病都能痊愈的。您说,是吧?” 洛娉婷笑笑,那份笑容略显僵硬。看来,晓风和唐若风的行踪在唐家父子眼中已经不再是秘密,或许在他们查到是神算子带走了重伤的二人之时,就猜到了今日的结果。 她没什么好问的了,接下来她也只好随机应变。 “前辈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晚辈就带若清妹妹回去了。”唐若弘掏出沉沉的一个荷包放在桌上,“有劳前辈费心照顾,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晚辈告辞。” 他转身就走,风若清紧随其后,奈何一步迈出,他们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二位,留步!” 第11章 身份的证明 昨夜的事未完,在场的江湖人本就不会轻易放风若清离去,更何况唐若弘言语间透露出的意思,显然是多日前就已收到了消息,悬红只怕要落在别人的手里,到手的金子飞了,任谁心里都憋着股气,想找个机会出一出。 “唐二少主,风大小姐失踪了三年,你真能确定眼前的这位就是风若清本人?” 唐若弘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随手拉了张凳子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风若清一起。 “我不明白阁下在怀疑什么。”他把玩着手中的剑,转了一圈,又一圈,漫不经心地质问着,“是怀疑我的身份,还是怀疑我的眼睛?” “二少主言重了,孤星剑如此抢眼,又有谁敢质疑您的身份?我们只是担心有人假冒风大小姐,背后怕是有什么阴谋会对盟主不利呢。毕竟一个失踪三年的人凭空出现,难免会让人觉得可疑。” 客栈里的人一人接一句,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唐若弘依旧在转动孤星剑,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诸位好意在下心领了,要找风若清的人是凌烟阁,她是真是假与各位何干?就算有什么阴谋,我唐家自有应对之策,不劳各位费心。至于若清妹妹,我自幼与她相识,要是连她的真假都分辨不出,岂不是辜负了风唐两家数十年的交情?” 等他说完,沉默许久的风若清才开口道:“飞扬九剑是家父不传绝学,诸位昨日若是没有看清,我再舞一遍又如何?” 她起身拔剑,游刃有余挽过一手剑花舞了两下,九剑第一式“一见钟情”就已经割破了叫嚣得最厉害的人的袖子。 唐若弘宠溺地看着她,满目柔情几乎要溢出眼角:“现在,能信了吗?” 今日的剑法比昨夜更加从容更加精准,令那些嘴上说着怀疑实则早已相信的人更加深信不疑。 “既然唐公子如此笃定,那就是说这位姑娘确实就是风大小姐咯?” “自然。” “那也就是说,死在游龙针之下的公孙散人就是眼前这位姑娘所杀。” “我……”风若清这才明白,之前的质疑为的就是再次的确认,前面不过是暖场,现在才是重头。 唐若弘终于停下了他手里的孤星剑,:“公孙散人死了?这么快?” 快。 他语出惊人,连洛娉婷都难以理解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家兄一直在追查碎星谷血案的真相,不久前终于发现公孙散人乃是当年的凶手之一。”他把大帽子扣在了已经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唐若风身上,讲着他不知从何得知的当日真相,“家兄曾在收拾碎星谷残骸时发现过一些没有被烧毁的衣料,因其材质特殊故而多加留意,四处寻找其来源。多年来,家兄辗转多地,终于证实那种衣料源自西域,只供应给特定的人家。待他一一核对线索,排除其他当年确定不在现场的人之后,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公孙散人。” 他讲得头头是道,然而话里有太多漏洞,单凭一角破碎的衣料就去指证一个人是杀人的凶手,属实儿戏。 只是,还没等其他人继续质问,唐若弘又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拍在身后的桌子上,被他一掌震起的竹筒刚好落在他掌心腾出的位置压住了这一沓票子。 微风吹过,掀起层层纸张的飞动,露出上面的数字。 白银一万两。 十张。 刚好是悬红的金额。 “凌烟阁向来言出必行,在下出门前家父特意叮嘱,若找到若清时她身边有江湖朋友保护,无论对方是谁,必要重谢。” 顷刻间,客栈里的人都变得客气起来,没有人再去追究风若清是真是假,更不会在意是不是她杀的人,为什么要杀人,他们此刻都在盘算该如何处置这笔天降的财富,是大家分一分,还是使点劲多分一点,亦或是独占全部。 “既然是风大小姐和公孙散人的私仇,那我等就不便插手了。先前鲁莽,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就是就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风姑娘有唐公子保护,我等也就放心了。” 挡路的人全部散去,留下一条宽敞的路让他们自由通行。 唐若弘不愿再多废话,牵起风若清的手往外走,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归雨楼。 因为,楼内杀气弥漫,连风都不敢再动。 众人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一沓银票,一双手蠢蠢欲动,但是谁也不敢做第一个靶子。 混战一触即发,哪怕一根针掉落都会引起这场争夺血战。 就在唐若弘和风若清向右转弯让出正对大门的通路的那一瞬间,一股霸道且迅猛的内力从内院直穿入堂,正中那张压着银票的方桌,直接将桌子打出数十丈开外。 几乎同时,客栈里的人蜂拥而出,清净的街道顿时成了江湖乱斗的比武场。 刀光剑影,内力碰撞,嘈杂凌乱的声响打破了宁静,也唤醒了人内心潜藏的贪欲。 “其实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人,平分了这笔钱每个人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们什么都不必做就有人送钱来,如此竟还是想要得更多……” 晓风见识过人性的贪婪,再见依然感到悲哀。 洛娉婷在她耳畔轻声询问:“是你干的?” 晓风浅笑:“总不能让他们砸了姑姑的店,扰了雅间那位贵客的清净。” 她抬头望向三楼的位置,紧闭的房门在四面打开的归雨楼里显得格格不入。 唯一没有参与争斗的一位客人,反而成了这楼内值得尊敬的存在。 “我记得,那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言谈举止优雅从容,甚好。” “是吗?难得听姑姑夸人,我倒真想见见。” 她嘴上这么说,人却走向了大门处。她倚靠在门边,冷眼旁观这一场场争斗。在她的另一侧,同样是两双冷漠而戏谑的眼睛。 无意间的一瞥,刚好迎上了唐若弘飘来的目光。 一眼看破,不加掩饰,所有的猜测都在四目相对中得到了印证。 第12章 故人又相逢 “若弘,她就是——” “我知道她是谁。” “那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放心,她不会揭穿你的,甚至还会帮你。” 风若清的担心在唐若弘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只因他是仅存的几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 他让风若清留在原地,自己走到晓风的面前,伸出手抚上她的右肩。 他的动作很轻,他的手心很暖,但是他碰到的地方还是很痛。 晓风条件反射地侧开肩膀,站直了身体,往远处挪了两步。 “疼吗?” “无妨。” “那天的情况,如果我不出手,你们两个都别想离开。我无心伤你,这是个意外。” 晓风避开他的眼睛,冷漠回应:“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唐若弘不意外也不介意,更没有挑明她的掩饰。 “今日我来,本是奉命要带你回去,毕竟他虽然舍不得你死,但是也不会让你脱离他的掌控。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想与你为难,更不会与你为敌,我只当从未见过你,会告诉他你已经不在这里,此行我扑了个空。”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提个醒,既然要报仇,首先就莫要忘了三年前,你曾经见过谁。” “你到底想说什么?” “能帮你的就这些,算是弥补一下我误伤你的愧疚之意,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唐若弘是在暗示什么吗? 三年前,晓风见过谁? 她的记忆快速回到三年前,一帧一帧筛选着除了蒙面人之外,还有谁出现在了碎星谷。 从黑夜到白昼,从痛苦到欢乐,从离别到温馨,时间在倒退,被忽略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是啊,她竟然忘了,那一天的碎星谷,有客到。 “唐……” 晓风正要继续追问,谁知回过头已不见他二人踪影,反而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并且嗅到了阵阵淡淡的梨花香。 这香气,让那些被忽略的身影更加具象,更加有温度,有血,有肉。 “你明知道她是假的,为什么不站出来?” 低沉浑厚的嗓音从头顶飘来,过于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戳中了晓风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男人一连串的问题,无一不是在晓风的伤口撒盐。如果提问的人不是他,她还可以坚强应对,一笑而过,但是这个声音,让她无法坚强。 她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努力克制着想要确认对方身份的冲动。 “公子认错人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同样违心的否认,这一次,她不仅失去了底气,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欠身致意,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一步一步加快步伐,一步一步奔跑起来,一步一步试图逃离那人的视线,再次从他的世界消失。 许多年来,不计其数上门求亲的人之中,只有他是被动而来,只有他看着风若清的眼睛是澄澈纯粹不带一丝欲望的,只有他会令风若清想要成为朋友。 他不能算是她的白月光,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媲美白月光。 柳承宇,碎星谷血腥一夜之前,晓风最后相识的仁厚少年。 面对他,无异于让晓风直面三年前的自己,直面三年时间她所有的失去,所有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若清,我知道是你。” 他的声音不大,喊出她的名字,只因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她该如何称呼。 假的风若清出现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飞扬九剑出现,他就可以断定这个人是假的。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骄傲:对敌,致胜,她只用自己的力量。 起初,他以为那女子不过是个与之长相相似、会一点飞扬九剑的骗子,然而神算子的佐证令他产生了疑惑。他静观其变,藏在人群之中观察事情的发展,结果却在暴雨过后发现了他寻觅许久的人。 即使是匆匆闪过的身影,他也能够确定就是她。 所以,他更加迷惑了。 晓风跑进归雨楼背后狭窄的小巷,四下无人,隔墙无耳,她才终于停下脚步,正式去看一看这种混乱之时还能替她着想的人。 刻意压低的声音,何尝不是他在保护真正的风若清? “承宇。”她声音哽咽,眼泪疯狂打转,几乎快要哭出声,“好久不见。” “若清,你……” “风若清已经和唐若弘离开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叫做晓风,‘莫待晓风吹’的晓风。” “所以,那个替身是你安排的?” “不是……”晓风不希望将他牵扯进来,否认过后又解释道,“此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跟你说。” “好。”柳承宇心中别无他想,“只要确定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眼前的她活得必定不好。他没有说出这未完的话,他不忍在她濒临崩溃的心防处再添温柔一击。 晓风强颜欢笑,两颊的梨涡泛着被甜蜜包裹的苦涩:“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柳承宇应和着一笑,收进脸颊的嘴角显露着和她一样的勉强:“你住在这里安全吗?虽说洛前辈轻功超然,但是碰上硬功的高手还是难以抵抗。洛家威望的加持仅在君子,可是伤害你的只会是小人。” “我不需要姑姑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 “可是你的手……” “承宇,别人不了解,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柳承宇垂眸盯着她伤痕累累的左手,既担心,又安心。 他担心的是,这么重的伤势会不会影响她的出手,会不会拖慢她的速度; 他安心的是,只要她的左手还在,她就还有机会变回以前鲜有敌手的风若清。 江湖中人久闻风若清天赋异禀,十几岁武功便有大成,惯性的思维和她刻意隐藏的真实实力让他们都以为她的惯用手是右手,只要压制她的右手出手就可以有机会战胜她。 殊不知,她用右手时不过勉强能算是高手,而她换成左手时,几乎快要够得上当世第一人。 几乎,却还是差了一点点。 那一点点,三年前柳承宇和她比武的时候,曾经明确告诉过她。 只是可惜,她还来不及弥补那一点点的缺失,就输在了这上面。 第13章 残存的温柔 “还记得当年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当年我和你说过很多,你指的哪一句?” “你说我,武功虽高却还远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原来是这个。”柳承宇不仅记得这句话,甚至还记得她当时不屑一顾的表情,“难不成你还是觉得那句话是因为我输给你所以故意气你的?” 晓风摇摇头,与他对视的眼睛忽然看向了天空。 悠远的眼神,满怀心事的面容,那一刻,柳承宇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女了。 不需要多问,这背后必定藏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少女的花样年华,是她血泪满满的漫长岁月。 “你说我没有江湖经验,就算武功再高也难以在江湖上立足。我当时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那是没有用的东西。不过很快,现实狠狠教育了我一顿,未尝一败却在这一点上败得彻彻底底。” “如果那天我不急着下山,也许风家不会至此。” “还好那天你走得及时,不然也会丧命在谷中。” “为何?” “谷中被人下了毒,当那些人出现时,全谷上下除了我都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 “原来如此。” 晓风的回应解开了柳承宇一直以来的困惑,也给这场本就血腥残酷的血案中多添了几分阴险狡诈的色彩。 “都过去了。” “跟我回天钦剑派,我来保护你。” “不了……我是个大麻烦,恐怕会连累你们。” “有父亲在,有我在,还有你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这点自信,柳承宇还是有的。 晓风思考良久,终于应允:“也好,多年未见,总该拜见一下柳伯伯,报声平安。” 她面露勉强之色,实则内心已有盘算。 唐若弘离开前的那句话提醒了她,蒙面人无处追查,但是碎星谷最后招待的外人有迹可循,何况那还是一个月之内唯二入谷的外人。 她不曾对柳承宇起疑,除了有那日相交相谈的了解,更有寸步未离的信任,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他下山离去。 然而,以游览之名在风家宅邸进进出出的柳昭华就不同了。 “记得当初柳伯伯可是很喜欢独自去欣赏碎星谷的风景呢。” “说来奇怪,家父素来对山水无感,唯独对碎星谷情有独钟。” “是嘛……”或许她马上就可以得到新的线索了,“碎星谷的确有种独特的魅力。” 柳承宇并没有听出她的画外音,只是很开心她对自己的信任:“那我们回去收拾下,即刻启程。我想父亲见到你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晓风笑而不语,她也希望柳昭华见到自己会是真的开心。 无凭无据的怀疑她说服不了自己,长期的疑心作祟又容易生出暗鬼,事实如何,见一面即可见分晓。 晓风和柳承宇并肩往回走,远处的打斗声渐渐衰弱,算算时间,算算回合,算算实力,约莫是可以分出个高下了。 没有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却有横尸遍地的惨状; 没有幻象般的融洽和睦,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放眼望去,只剩最后三个人还在死死缠斗。 而那一沓溅上鲜红的银票还稳稳压在原处。 晓风走近细看,发现那竹筒竟然隔着银票将桌子砸开了一个洞,竹筒嵌进桌子,卡住乱飞的票子,票子却毫发无损。她试着拽了拽竹筒,但是没有成功。 柳承宇不得不对唐若弘心生敬佩:“刚烈之中不失柔和,看来那位唐二少主的功力远没有表面那么寻常,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晓风领教过唐若弘的厉害,倒是不敢小看他:“年轻一辈中,他会是你最强劲的对手,你可别输给他哟。” 她掌中悄悄蓄力,准备震出竹筒。还没下落,柳承宇的两根手指就点在了她包扎过的手腕处。 “我来。” 轻轻一按,只见银票绷直,将竹筒浅浅弹出。筒子依旧稳稳压在票子上面,却是可以被任何人拿走的样子了。 晓风拿起那一沓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感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原来是这个意思。” “臭丫头,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人中的人一人看见了他,破招之时还不忘喝止她的举动,“这钱可没你的份!识相的就放下,不然……” 他的分神给他招来了致命一击,威胁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彻底无缘这丰厚的赏银。 剩下的两个人还在打,但是他们也注意到了躲在螳螂背后的黄雀。 晓风的拇指在银票的边缘反复摩挲,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一个小小的动作,她身边的旧友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 “你想毁了这些银票?好让他们没有东西可争?” “一半一半吧。” 柳承宇猜对了她的意图,却没猜出她的目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俩人气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疯狂举动,你要想清楚。” “正合我意,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疯还是我疯。” 她不怕二人联手对付自己,也不怕对手疯狗般的嘶咬,她怕的是自己一旦出手就收不住手,再也无法回头。 杀意渐渐升起,不算浓烈,不算微弱,刚好是柳承宇能感受得到的程度。 “若……晓风,你恨的是觊觎宝藏伤害你家人的人,不是他们。别被迁怒左右了你原本的善良,令自己追悔莫及。”他嘴上开解着她的心结,手上反而松开了点在她腕子上的手指。 劝归劝,这是朋友的关心; 放归放,这是未经她苦的人该给的自由。 “承宇,我做不到你的宽仁,也做不到你的设身处地和体谅。” 晓风的遭遇让她无法释怀,她是真的很憎恶这些总是不择手段只为得到一份不劳而获就能够得到的财富的人,她会不由自主将仇人的影子投射到这些人身上,将心中的恨意映射无限放大。 既然无法回头,那便一条路走到黑吧。 “承宇,闭上眼睛,等我。” “……好……” 柳承宇叹气照做,他认识的那个桀骜但是善良纯洁的小女孩儿,终究是回不来了。 第14章 暂时的安静 “丫头,不该你碰的东西不要乱碰,不然你另一只手都未必保得住。” “江湖事自有江湖的规则,我劝你还是乖乖把东西放回去,别趟这趟浑水。” 两个争斗的人同时剑指晓风,一致对外、同心协力的样子可以让人忽略掉他们片刻前还杀得面红耳赤。 晓风原本还没有完全决定,听见他们的话,反而释然了。 她伸出手递出那一沓充满血腥味的银票,却在对方二人的指尖触到纸的边缘的时候,将他们梦寐以求的十万两白银震为了碎片。 “找死!” 两个人大发雷霆,如柳承宇预料的那样发疯似的朝晓风扑了上去。 晓风左闪右躲,从容不迫游走在拥挤的尸体留下的空隙中。她带着他们趔趔趄趄转了整整一圈,直到再次回到起点,才用留在手中的那片银票残缺的一角从他们眼前飞速划过。 血泪流下,人还站在原地,呼吸却已经永远停止在了这一刻。 “承宇,走吧。” “好。” 柳承宇什么都没有多看,什么也都没有多言。虽然他没有看见过程,但是他能够听见她内心的挣扎。 这两个人,晓风一招就能解决,她与他们迂回、绕圈,何尝不是在给他们机会?她展示出来的脚步、身法、内力,是远远胜过在场所有人的实力,只要那两个人认清这一点,及时收手,是有机会保住性命的。 但是他们没有,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天色大亮,归雨楼却变得异常安静。 洛娉婷见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略感意外,不过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唐若弘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带风若清回去了。” “那就好。” “姑姑,有件事要劳烦您。”晓风从袖子里倒出一沓叠了几折的纸,“这里还剩八万两,应该可以给外面那些人买口上好的棺材安葬。剩下的,就交给姑姑保管吧。是救济穷困,还是安顿他们的家人,一切交由姑姑决定。” 她表演了一出障眼法,连柳承宇都被她骗了过去。 “原来你……” “钱是个好东西,就看怎么用了。既然唐盟主大方,这钱就当是给唐二公子收拾残局吧。” “这件事是唐若弘大意了。” 晓风不置可否。 在她眼中,唐若弘的心思太难琢磨,他的为人如何也实在很难给出评价。从小到大,他们彼此保持着非常微妙的距离,谁也看不透谁,谁也看不上谁。所以,她无法判断唐若弘作出这种会挑起争斗的举动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她就无法予以柳承宇一个更为准确的回应。 “承宇,去收拾下吧,一会儿我们就启程。” “那好,你和前辈先聊,我在上面等你。” 柳承宇识趣让位,留下她们两个人在空旷的大堂里继续说话。 晓风从柜台后面翻出一只干净的瓷罐,又找出一把小刀放在烛火上烤了烤。 随后,只见晓风打开罐子,左手握住小刀悬在罐子上方,轻轻一捏,鲜血便顺着罐口流了进去。 洛娉婷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一问究竟:“你这是?” 晓风向她描述了昨夜的经过,讲明自己特殊的血质可以缓解唐若风毒发的痛楚,推测或许能够以自己的血做药引,配出能够压制其体内蛊毒的药。 “我要跟承宇回一趟天钦堂,若风就拜托姑姑照顾了。” “他就是柳承宇?天钦剑派的传人,柳昭华的独子?” 洛娉婷听说过这对父子,也算是江湖举足轻重的人物。 晓风抬头望了一眼柳承宇的房间,刻意压低了声音和洛娉婷说道:“三年前,柳昭华曾带承宇上门提亲,在我和承宇切磋闲谈的时候,柳昭华一个人在谷内各处游荡。” “你怀疑他?” “他不紧不慢而来,却匆匆忙忙离开,走的时候慌里慌张,说什么门派有急事需要赶快回去处理。那时候我们都信以为真,现在想来,的确有许多值得细细推敲的地方。” “万一真的跟他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他……”洛娉婷回头朝楼上的房间看了一眼。 晓风也不想和柳承宇反目成仇,但是在这份友谊面前,她还有更重要的选择:“他不会成为我改变的理由。” 她心意坚决,从昨夜出手开始,就注定要在复仇之路上越走越远,哪怕尽头是万丈深渊,她也要一直走下去。 “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 这一次她面对的不再是江湖散客,而是一派之主,一旦证实了她的怀疑,结局如何她自己都无法预料。 要是三年前,她一定会自负得给出最快的时间;然而现在,她不敢保证。 洛娉婷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了些许视死如归的悲情,好像她还没有去就可能不会再回来。她可以帮她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她收好装有晓风鲜血的瓷罐,若无其事和她说着:“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 “谢谢姑姑。” 晓风来到树荫后的房间,又添新伤的手悬在半空,想推却没敢推。她隔着房门和里面的唐若风短短交谈。 “我要出趟远门,少则五日,多则七日,你就留在姑姑这里,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不问地点,不问同行,不问前因,不问后果。 唐若风自认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成为她的牵绊,成为她的顾虑。他能为她做的就是尊重、理解、支持和等待,等着她事成归来,分享她的喜悦。 晓风从他简单的回应里感受到了他的敏感,于是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拜托给了博闻强识的他。 “若风,我不在的时候,帮我查一查公孙散人身上中的是什么毒。” “毒?我?”唐若风一愣,想着论医毒该是洛娉婷比较擅长,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晓风所谓的“查”究竟是查些什么,“我懂了。” 她要的不单单是毒药的名字、组成和毒性,而是出处与历史,是这种毒的前世今生,是这种毒第一次出现的来龙去脉,以及之后种种的恩怨纠葛。 “等你回来,我给你答案。” “保重好自己。” “你也是。” 晓风再次骑上了那匹载着她出城的白马,这一次,它要陪她走的路,更远了。 第15章 三年间的印记 晓风和柳承宇离开时,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只是乱斗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凌乱的尸身也不见踪影。 是谁面对此情此景毫不畏惧,毫不疑惑? 是谁收拾得如此之迅速,几乎不留痕迹? 这样的“杰作”,大抵是出自那一位颇有名望的江湖高人之手。 晓风在归雨楼没瞧见神算子,只因那时他正在外面收拾残局,替他关心的人们善后。 有他在唐若风身边,晓风走得就踏实多了。 扬鞭策马,驰骋在辽阔平原,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如此潇洒? 晓风无比贪恋这种感觉,迎着风飞奔向前,沐浴在蓝天、白云、艳阳、清风之中,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个柳承宇。 柳承宇的马远好过她,但是他选择紧跟她在身后,默默看着她一点点找回快乐、找回自己的样子,哪怕短暂,也值得小心呵护。 待到日落时分,天色渐暗,他们才在湖边停了下来。 四下无人,看不见烟火,柳承宇查看了一圈周遭的环境,把捡来的树枝扔到地上:“今晚估计要在林子里歇脚了。” “那不是刚好可以看星星?”晓风抬头望着昼夜交替中的天空,朦朦胧胧的,充满了诱人的神秘。 她脑袋一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柳承宇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没让她倒下去。 “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晓风摇摇头,嘴上说着没事,脑袋还是晕晕的。两次失血和长途奔波让她尚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徒增消耗,方才在路上不显,一旦停下来,疲惫感阵阵侵袭,让她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的手腕?我弄的?”他握住她手腕的位置染了血,吓得他连忙松开了手。 “不是。” 晓风绕开他,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湖边,用牙齿费力撕扯着包扎的布条。越扯越偏,渗出的血也越多。 柳承宇暗自叹气,她这股子倔强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你呀,喊我帮我很难吗?” 晓风松开嘴巴,若有所思地应着:“不是不想你帮,只不过怕吓到你。” 柳承宇轻轻接过她的手,一边吹着伤口,一边揭开层层缠绕:“我好歹也在江湖历练了那么久,看过那么多人受伤,自己也没少受伤,怎么可能被……” 云淡风轻说着不可能的人,在看到遮挡下的真实时,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席卷,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迟迟不动。 “就说会吓到你。”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柳承宇怒了,“竟然对一个姑娘下如此狠手!” 晓风的左手掌曾被一根一寸粗的铁钉直穿而过,牢牢钉死在铁板上动弹不得;她的手腕被人沿着经脉割开,在血肉里埋进了一根半个小指粗细的管子之后,再用粗糙的针线和蹩脚的女工缝合,以致留下了歪七扭八的痕迹,就好像蜈蚣长在了她的手腕上。 然而,这样的“蜈蚣”不止一条,单是能看出完整的就有三条。 在这样的背景衬托下,她自己划出的几道口子实在不算什么。 柳承宇的确见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伤口,但是没有见过如此残酷、恶心而且反复的折磨。 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和惋惜。 “伤你的人差点毁了你!” “伤我的人并不知道我擅用左手。”想到唐天毅的“仁慈”,晓风总是会觉得讽刺,“承宇,别问。等时候到了,我保证把这三年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好。” 柳承宇不再追问,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不小心触碰到她身体的伤痛的同时还揭开了她心里的疮疤。他没有能力治愈过往带给她的伤害,就只能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涂抹在她的掌心和手腕,为她止住当下不该再流的血。 “天钦剑派的独门伤药,我赚到了。” “你呀,还有心思笑。” 晓风的调侃缓和了悲愤交加的气氛,驱散了两个人脸上的愁云。 她的展颜一笑,令他恍如隔世,那种不自知却总在不经意间动人心魄的美貌,没有人能够模仿。 “起来吧。”柳承宇伸手去扶她,“小心。” 晓风蹲得有些久,猛然起身,差点又栽到湖里去。 她躲过一劫,然而怀里的玉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她一个踉跄从腰间掉到了水中。 “我的东西。”她指着飘在水面上的那枚竹叶珏,“承宇,麻烦你帮我捞一下。” 柳承宇找来一根枯树枝,轻轻一挑,玉玦就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擦干净上面的水还给晓风,漫不经心说了句:“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是这一句。 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晓风不动声色,故意拿着它在柳承宇面前多晃了几下:“是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偶然得到觉得好看就留下了。” 柳承宇借着月光看得更清:“父亲好像也有一枚类似的,只不过玉质要好得多。” “说不定就是普通的匠人看见柳伯伯的那个模仿着做出来的。”目的达成,她将玉珏收好,打趣道,“等见着柳伯伯,我得找他见识下真品,看看差距到底有多大。” 柳承宇并不知道她背后的真实意图,以为她就是单纯想看,还答应到时候帮她问一问。 “不过,他似乎非常珍视那玉佩,藏得很好,不一定能借到。” 这样一来,反而更显得柳昭华君子盟关系匪浅。 拼凑出真相的碎片或许又会多上一块,想到这,晓风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夜已至,天幕之上,玉轮高悬,是那般皎洁无瑕,那么清冷明亮。 今晚的夜色很美,晓风倚靠着一棵大树望着对面泛起涟漪的湖水渐渐放空自己,望着天上的圆月,让思绪停滞,让心神飘远,让是非对错与爱恨仇怨在这一刻短暂。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与天地林湖融为一体,呈现出一幅独具神韵的画作。 少了些盛气凌人的锐利和锋芒毕露的疏离,多了些心性沉静的温婉和历尽千帆的沧桑。 她是她,她又不是她了。 柳承宇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总觉得这幅趋近完美的画因为她气质的转变而少了点睛的一笔。 想着她饱经折磨的手,他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一件他惦记了三年却在见到她的时候莫名忽略的事。 第16章 点睛之笔 夜里,晓风睡得并不踏实。 没有唐若风在身边,外界稍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惊醒。哪怕是柳承宇给她盖上衣服这样一个极尽轻柔的举动,都还是会让她下意识缩成一团,充满恐惧的去审视环境的变化。 她的敏感,超乎了正常的警觉。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道旧日的伤疤,只不过是无形的而已。 “这样不是办法,你需要休息。” “你不用管我,顾好自己就好。” “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晓风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柳承宇的好意。 柳承宇点住她的昏睡穴,以内力助推暂时封闭了她的五感,让她得以靠在自己的怀里沉沉睡去。 这份选择,对柳承宇而言是一份莫大的信任,令他深受感动。 依偎而眠,一夜过去,两个人的疲惫得以消散。 未时过后,他们终于到了天钦剑派总堂。 “少主回来了。” “嗯,掌门在吗?” “掌门说出去迎接一位贵客,暂时不在堂里,大概晚上才会回来。还让我们备好酒席为贵客接风。” “贵客?是什么人?” “掌门没说。” “知道了。” “少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去我院子里打扫一间客房给这位姑娘住,房间里备上些金创药和助眠的香,嘱咐其他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在那边逗留。” “是。” 柳昭华不在,倒是让柳承宇有些意外。他的父亲向来不爱出门,能让他亲自去接的人若不是至交好友就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同道,而这样的人在他眼中没有几个。 “会是谁呢……”他想不出来。 “只要不是……”晓风害怕在这里见到那个一直想要对付的人。 不是动摇了信念,而是当下的环境,不是最好的选择。 “谁?” “没什么,既然柳伯伯不在,那我晚点再去拜见。”晓风没有说出唐天毅的名字,尽管她的直觉告诉她,能够让柳昭华如此重视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正好,跟我来,有东西要还给你。” “还给我?” “对!” 柳承宇神秘兮兮带晓风到自己的房间,从上了锁的箱子里取出个一尘不染的木质盒子递到她面前。 “什么?”晓风一头雾水。 “看了就知道。” 晓风带着满心的好奇打开盒子,红绒为底,簇拥着一柄水墨色的软剑。 剑柄为墨,剑身如水,些许墨色点缀其中,漫延缠绕,如同墨迹在水中晕染一般,典雅而庄重。 可惜的是,大概因为经历过大火的洗礼和三年不见天日的封存,剑身失去了光泽,显得格外暗淡。 而当晓风颤抖的手抚上它的一瞬间,它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重新焕发出耀眼却不刺眼的光芒,令那晕染的配色变得鲜活灵动,好像墨色在水中循环流动。 “果然只有你能唤醒‘莫忘’。” “莫失莫忘……我遗失了它,它竟然还没有忘记我。” 剑在人在,她没有能够守住自己和莫忘剑的约定,原以为它会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不曾想还能有重逢之日。 莫忘,看上去是精铁软剑的模样,但是在晓风或者说是曾经的风若清手中,它可以变成如灵蛇一样游刃有余行走的长鞭,无往不利。 “你怎么找到它的?” “离开碎星谷以后,父亲带我直奔边关,他说要去见个朋友,让我自己随意游玩,七日后他才回来。回到天钦堂我才知道你家出了变故,我快马加鞭赶回也只在废墟里翻出了‘莫忘’。” “足够了,有它回到我身边,真的足够了。”晓风克制着激动的心情,痴痴凝望着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朋友,“谢谢你承宇。” “对了,我去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个人。” 晓风莫名紧张起来:“谁?” “唐若风。” “若风?”这出乎了她的预料,“他去做什么?” “和我一样,找你。” “找我?” “我到的时候,他浑身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样子和平日里温润公子的形象大相径庭。尽管唐家已经处理好了你父母和其他人的身后事,但他还是不死心在废墟里找了很多天。我还记得,当我们同时翻到‘莫忘’之后他的失魂落魄,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失去了人生的意义,眼睛里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这些事,唐若风从未和晓风提起过,她这才意识到患难之时的真情源自深情,自己原来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 “我本想把‘莫忘’留给他做个念想,可他却拒绝了。在他看来,一日没找到你的尸骨,就一日不能证明你死了。他不需要睹物思人,他要的是活生生的人。” 想起那时的场景,柳承宇仍会因为那份真挚的情感而动容,他曾经遗憾风若清没有等到这个真正爱她的人,也遗憾唐若风始终没有走出追逐爱的那一步。 “好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你真的还活着。如果有机会,去凌烟阁找他吧。以你的武功,大可不必要求和你共度余生的人有多么绝世的能力,一颗真心足矣。何况他的文采实在难得,你们一文一武,刚好互补。” 晓风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庆幸自己已经能够体会柳承宇话中的深意,也庆幸他要自己去找的人早就守在自己身边了。 娇俏,羞涩,可爱。 此刻的她在柳承宇的眼里又有了新的感觉,非常不一样的感觉。 可依旧不是他记忆里和他认知里完整的她的感觉。 “身体还吃得消吗?” “怎么,手痒了?” “天钦剑寂寞多年,我想莫忘也需要一次觉醒的机会。” 柳承宇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向晓风发出了邀请;晓风握住剑柄,抽剑而出,剑身清脆的抖动声是莫忘的跃跃欲试。 三年前,是她手持莫忘倨傲挑衅; 三年后,是他亮剑天钦谦逊挑战。 一进一退,两道身影闪入庭院之内;一来一往,两个人在十个回合之内已互相拆解了数十招。 莫忘缠绕住天钦,晓风的阴柔之力限制住柳承宇刚猛的攻势,她在他周身环绕,乱了他的节奏,他却抓不住她残存的气息,留也留不住。就像绝世的美人在撩拨未入红尘的君子,进一步,欲拒且还迎,退一步,四两拨千斤。 一腔凌厉化为绕指柔,她盈盈一笑,轻巧从他怀中浅露尖尖。她的鼻尖擦过他的下颚,柳承宇慌乱后撤,麦色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天钦应声落地,莫忘却在无声中栖身在晓风的腰间。 收势,站定。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然饮茶。 自信从容,令人可畏可敬。 莫忘,才是那点睛的一笔。 真正完整的风若清,回来了。 第17章 无心的伤害 “你……你……你无赖!” 柳承宇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哪里见识过这样亲昵的招式。 晓风眨巴着黑曜石似的眼睛,露出满脸的无辜:“我怎么就无赖了?那招可是入梦吟第八式,我从没对外人用过的一招,你是第一个。” “怎么可能。”柳承宇不信,掰起手指数着他所见识过的入梦吟,“一朝入梦眼迷离,醉生梦死无归期,垂死梦中惊坐起,恍若一梦乱世迷……” 入梦,醉梦,惊梦,若梦,四式历历在目,接下来的所有却仿佛被人抽走了记忆,毫无印象。 “还有,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还有残梦,魇梦,要不要试试啊?” “不了不了!”柳承宇连连拒绝,这两个可是致命的杀招,试过的非死即残,他暂时还没有破解的把握,“我可不想给你的莫忘祭剑,别打我的主意。” 他半开玩笑的打趣着,拾起地上的天钦,坐在了她的对面。 “刚才那一招叫什么?”他问得严肃,因为他已经从前所未见的招式里窥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摸索到了些许关于她经历的痕迹。 “迷梦,纸醉金迷之梦,男欢女爱,难以自拔。” 招式的灵感源自古书,可是招式的施展需要情爱的滋润,才能发挥出其中的绝妙。然而,十八岁的风若清涉世未深,根本不懂爱为何物,更不要说其他。所以,迷梦成为了入梦吟十三式中,唯一一个她自己都无法驾驭的招式。 直到今日,一段不堪的经历意外成全了她的另一种圆满。 柳承宇起身走到她身边,用自己的手帕轻轻沾掉她眼眶里充斥的泪:“自揭伤疤的招式以后还是别用了。” “嗯?” 一滴泪滑落,晓风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转过头又低下头,慌乱之中试图擦掉泪水的痕迹,却忘了手中还有新添的茶水。 手腕一抬,滚烫的水洒了出来,划过她的侧脸,溅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 她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愣在原地,耳边不断回响着柳承宇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自揭伤疤的招式……” “自揭伤疤……” 她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狼狈感,只想避开柳承宇充满同情的目光,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看着她的茫然无措和略显呆滞的神情,柳承宇意识到自己的好意成了最伤人的利器,无形中给了她戳中要害的一击。 原来,这便是诛心的力量,兵不血刃即可杀人于无形。 一时间,他柳承宇也变得无措,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开解她,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继续装作无意与她谈笑叙旧,他只好傻傻站在原地,静静陪伴,默默不语。 等到她先开口。 “承宇,我……累了。” 情绪的低落容易使潜藏的疲惫显形,晓风有了倦意,她需要用一段睡眠去疗愈隐痛。 “房间收拾好了,安心去睡吧,我不让他们来打扰你。等父亲回来我再来叫你。” “谢谢。” 柳承宇没有陪她一起过去,给她指出方向,看着她慢慢走进房间,关紧房门。 瘦弱的背影,孤独的背影,无助的背影,倔强的背影…… 是她,是她,全是她。 他懊悔至极,可也只敢在心里重复说着那一句“对不起。” 房间里的晓风,屈膝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将头深埋在怀中,不愿看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恐怖的记忆疯狂涌现,所有被刻意遗忘的,所有她努力逃避的,所有她不堪回首的,全部无一遗漏,活生生、血淋淋地冲进她的脑海中。 糜烂的气味,卑微的讨好,破碎的尊严,死里逃生,生不如死。 她从倔强到屈服、从一心求死到挣扎求生的过程,挥之不去。 就像唐若弘说的那样,唐天毅舍不得她死,所以无论多么危险、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会救她,但是他必须要掌控她,从身体到精神,都要属于他,服从服务于他。 更可笑的是,在漫长的两年半时间里,风若清是他的人,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他。 “为了要我这个人搭上自己的半条命,何必呢。” “我死不了,你也不能死。” “你觉得你能控制得了一个人的生死吗?” “我能,不信你试试看。” 晓风试了,不止一次,结果就是她到现在还活着。 她在回忆的漩涡里沉浮、挣扎,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少主,掌门回来了。” “知道了。” “贵客也到了。” “哦?是谁?” “是唐盟主。” 唐,盟,主。 这个称呼惊醒了被痛苦席卷的晓风,没想到他们的见面来得这么快。 去? 不去? 以什么身份去? 她还没有想清楚,柳承宇就敲门来找她了。 “若清……晓风。”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她新的名字,“父亲回来了,正好唐盟主也在。这三年,他找你找得……” 说着说着,柳承宇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在归雨楼,给假的风若清作证的人是唐若弘。以唐家和风家的关系,如果那个人不是晓风的安排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唐家的杰作。唐家一直在找人,可偏偏在唐若弘遇见真正的风若清时,出现了一个假的,还特意带走了那个假的,用意何在? 太多不合逻辑的地方,太多需要深思的地方。 想到晓风眼睛里掩饰不掉的哀伤和落寞无助的身影,想到她得以施展的“迷梦”,忽然间,他有了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测。 就在他改变主意不想带晓风去见柳昭华和唐天毅的时候,房门却打开了。 明明休息了几个时辰,她面上的疲惫反而更加明显。 柳承宇偷偷瞄了一眼房间里面,桌椅还在原位,茶具不动分毫,床铺更是整洁得没有任何躺下过的痕迹。显然,她所谓的休息成了进一步的内耗。 “我……” “你休息吧。”他打断了她的犹豫,“唐天毅突然来访说不定有别的目的,你暂时不要露面,免得还要分心应付他。” “承宇你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保护好我的朋友,让她能多点快乐。” 说完,柳承宇就离开了。他走出院子还不忘交待门派里的人给她准备晚餐,好好照顾她。 心细如尘的男子,不枉当年相识一场。 第18章 那年初相识 时光回到三年前,晓风生辰的那一天。 风若清换好新的衣裙拉着苏菀菀撒娇。慈母手中线,这身苏菀菀亲手为她缝制的衣服,她简直爱不释手。橙色与纯白的组合,充满了青春与朝气,保留了少女的俏皮,增添了些许成熟的味道。不华丽,穿在她身上却格外美丽。 “还是娘给我做的衣服最好看!能不能多做几件呀!好不好嘛!” “好好好,清儿喜欢,娘就做给你。” 风天扬心满意足地看着妻女相处的温馨画面,笑着吐槽道:“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就知道缠着你娘。” 他说完这话,风若清立马从苏菀菀那里跑到他的身边蹲着,伏在他的膝盖上托着脑袋扑闪着澄澈的眼睛:“不缠着娘,那就缠着爹!爹爹还没给清儿生辰礼物呢!” “你这丫头,眼光高得很,我可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你的眼。” 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宝玉石,奇珍字画,神兵利器,武学秘籍等等等等,这些世人都想要追逐的或大或小的东西风若清都没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在她看来,衣服好穿、食物好吃足矣,珠翠点缀不及一朵鲜花自然,奇珍异宝需得落在识货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价值,至于兵刃武学,她有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莫忘,也有自己独创的绝学,对于其他人心血的凝结,她毫无兴趣。 如此下来,似乎可以选择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正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时,只听大堂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不知风大小姐能不能看上老夫送的礼物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柳昭华的出场与素日里低调的作风截然相反。 风天扬起身相迎:“柳掌门大驾光临,风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风谷主哪里话,老夫不请自来,还望主人莫怪才是。” 二人寒暄了几句,互相之间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毕竟,这些年来拜庄的人大多都只有一个目的。 “方才听下人们说今天是风姑娘的生辰,大喜的日子,老夫想来个喜上加喜,不知道风姑娘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柳昭华把站在外面的柳承宇喊了进来,向风家人介绍到:“这是犬子承宇,与风姑娘年纪相仿。虽然不过二十出头,但已经深谙天钦剑法之道,武功略有小成,不知道可否入得了风姑娘的法眼?” 风若清上下打量着柳承宇,见他一表人才,比其他求亲之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出众得多,对他的态度也稍显不同,没有上来便是一顿嘲讽,反而替他抱不平。 “柳伯伯,令公子气度不凡,有朝一日定是独当一面之人。您将他说成是一份礼物,怕是有辱令公子的风采,对他可不公平。” 她这话,倒是让风天扬和苏菀菀都感到意外。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儿能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不仅仅是难得,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柳昭华对此同样感到惊喜:“风姑娘所言甚是。这样的话,不如……” “柳伯伯不必多言。”风若清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多年来她见过太多徒有其表的人,听过天花乱坠的话,多到她已经没有耐心和他们虚与委蛇,“您的目的我懂,我的规矩想来您也清楚。既是年龄相仿,那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不需要柳昭华的应允,她拉着柳承宇直奔后山。离开大堂的时候隐约听见柳昭华与风天扬说笑,还说着等待的间隙想要一览碎星谷的美景,还特意强调了不用人陪。后来的他去了哪里,就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后山茫茫一片,是属于风若清的练武场。这里绿树成荫,半壁被云海环绕,踮起脚尖似乎就能够到蔚蓝的天空。 “我只带两个人来过这里,你是其中之一。” “风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柳承宇终于开口说了话,冷冷的淡淡的口吻,透露出他此行有多么不情愿。 “我没误会,误会的人是你。”风若清斟上两杯清甜的花酿和他分享,一边品酒一边解释道,“我不喜欢你,带你来只不过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其他人是主动的,而你明显是被动的。如果我没猜错,你来这里说好听了是孝顺,说得难听点就是父命难违,不得不来面对一个你压根就不感兴趣的女孩子。” 柳承宇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温厚。 “全被你说中了。” “所以嘛,我才更要带你过来。这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待会儿无论输赢,他们都不会知道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随便我们怎么说,都可以。” 面对无数上门提亲的人,风若清不厌其烦,为了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离去,她便定下了一个规矩:提亲的人只要能战胜她,她就答应婚事。 原以为,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十二岁少女的狂妄自大,随便出手便可让其为自己的自负赔上终身买单,然而六年过去,竟真的无一人能够胜得了她。 未入江湖,但是她的名声早已传遍江湖。 “何况,我敢肯定,与你一战,定是场享受。既是享受,自当与美景相伴,有美酒助兴,你说对吗?” “不错。”柳承宇这才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尝了一口她亲手酿制的酒,只道这酒和她的人一样,接触过之后方可品出个中滋味,“我现在开始对你有兴趣了。” “可惜,我对你还没有。” “哦?你果然和传闻中说得一样,桀骜孤高,自命不凡。” “手下败将总得说些诋毁人的话才能挽回他们脆弱的自尊,究竟是我自命不凡还是他们自视过高,马上你就会找到答案。” 风若清亮出收在腰间的莫忘,左手持剑,气定神闲走进武场中央耐心等待。 这份给不了花言巧语的耐心,给得了值得她尊敬的对手。 “你的心还没有静下来,不必着急,慢慢来。” “待你准备好了,随时出手,我随时应战。” 天钦出鞘,这是它与莫忘的第一次相遇。 强强相遇,那一战,酣畅淋漓。 是两个少年人的激情碰撞,是两个各有骄傲之人的惺惺相惜。 毫无保留,不谈退让,赢得精彩,输得漂亮。 第19章 守螟的微光 “没想到你的左手这么厉害。” “是那些人不配我用左手,换成右手足够打发他们。” “你这剑还挺别致的。” “它叫莫忘,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你和天钦让它有了兴致,换做别人,随便找根鞭子就算是给他面子了。” 一战尽兴后的闲谈,柳承宇更加确切得感受到风若清给予的尊重。她的态度取决于对方的意图,而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眼中的她就是什么样的人。他开始对这个被江湖传得面目全非的女孩子有了自己的认知,有了自己的喜欢。 那种喜欢与情爱无关,只是十分纯粹的欣赏。 “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什么事?” “你的武功虽高却还远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因你久居谷中,毫无江湖经验,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人心叵测,根本无法在阴险诡谲的江湖立足。以后的路还长,偶尔也要给你看不上的人留些情面,否则你迟早要吃大亏的。” 一语成谶,临别的忠告成为了她宿命的判词,也让她渐渐学会了忍让和伪装。 进退自如的境界,她学会了退,还差了进。 她可以咄咄逼人,但是还不够狠心,不够冷血。 夜色更深,晓风悄悄离开了房间,摸索到天钦堂附近,听着里面的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她站在树下,没有刻意躲藏,路过的人知道她是柳承宇的朋友,只是简单致意,不多过问,偶有热心的小姑娘凑过来询问她要不要带她进去,她也是礼貌谢过,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这位姐姐,你怀里有萤火虫吗?” 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满脸好奇地指着晓风衣服上露出荧光的地方。 “你是说这个吗?”晓风取出竹叶珏蹲下去晃给他看,“这不是萤火虫,是会发光的玉。” “玉也会发光?”小男孩发出阵阵惊叹,眼巴巴看着,却乖巧得没有伸手去碰,“好神奇呀!它叫什么名字?” “姐姐也觉得很神奇。”晓风摸摸他的头,眼睛却盯着坐在大堂主位的柳昭华,“这是朋友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听说你们掌门见多识广,说不定会知道。可惜姐姐不认识他,不如你帮姐姐去问问?” “好呀好呀,师父最疼我了,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原来,这孩子也是柳昭华的徒弟,以他们的年纪估算,他极有可能是天钦剑派掌门的关门弟子。 “给,拿着。”晓风把玉珏递给小男孩儿,“给你师父看看。” 但是,小男孩儿没有接,用稚嫩的声线说着东西珍贵怕自己会弄坏,还让她把东西收好在这里等。 他颠儿颠儿跑进大堂,靠在柳昭华的膝盖旁用双手一顿比划。 晓风看着看着,就看见柳昭华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抽搐的嘴角里藏着惶恐。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朝着四周毫无目的寻觅着。他俯下身和男孩儿低语了几句,又和大堂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跟男孩儿一起走了出来。 “什么姐姐,在哪里?” “就在那里呀。”小男孩儿指着晓风的方向,“师父你看……” 他手指的方向闪过一道黑影,不等小男孩儿反应,柳昭华已经追了上去。 追到一片无人的空地时,一枚暗器从他眼前划过,落在他的双指之间。 响镖。 没有恶意。 然而,当柳昭华看到手里暗器的形状时,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了喉咙,令他喘不过气来。 “什么人敢在此装神弄鬼!出来!” “许久不见,柳掌门别来无恙啊。” 晓风从黑暗尽头缓缓走来,飘动的衣袖,飞扬的裙摆,在某个瞬间,像极了从地狱逃出来的鬼魅。 她手里还拿着那枚竹叶珏,竹叶珏还在闪烁着绿色的光。 这光比方才还要明亮;这光找到了能够与之呼应的伙伴。 这人,这玉,还有怀中隐隐透出的亮点,无一不让柳昭华感到恐惧。 他按住身上的光点,提起百分之百的戒备。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曾经有个人明确告诉过他,风若清早已在那场大火里化为了灰烬。然而眼前的事实似乎在证明那个人对自己说了谎。 晓风一步步靠近他,一步步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你跟君子盟之间是什么关系?” “三年前碎星谷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谁在幕后操控指使你谋害风家?” “柳掌门,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她的杀气与柳昭华的罡气相碰撞,掀翻了二人身后层层石板。 暗潮涌动的对峙,两股内力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抗衡,问题的答案也因此不言自明。 一盏茶过后,柳昭华全身被汗水浸透,气势渐渐弱了下去;晓风却面不改色,毫无消耗之色,就好像她站在那里什么事都没做过。 强弱之分逐渐明朗,时候差不多了。 晓风一掌拍出,直击柳昭华右肩,击碎了他肩膀的骨头,令他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柳昭华趴在远处,喷出一大口鲜血,气喘吁吁。 “堂堂天钦剑派掌门,不过如此。” “你当真和传闻中一样,深不可测。”柳昭华挣扎着爬起来,当隐秘被戳穿,他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反而变得释然,“为什么不杀了我给你父母报仇?” “因为你是承宇的父亲,因为,我要你亲口回答我的问题。” 他自知以刚才的处境,晓风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他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没想到她并没有下死手。这让他本就愧疚的心更加愧疚,更加后悔当年被迫的狼狈为奸。 “毒是我下的,我也的确是君子盟的一员。但是,幕后主使是谁,我不知道,甚至说当年攻进谷内的还有谁我也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恐怕会让你失望。” 晓风谈不上失望,有公孙散人作为前车之鉴,这样乏力的答案她能够接受。 真正让她感到失望的,一位剑派宗师可以成为魔鬼的帮凶,一位武林盟主又是那样道貌岸然。 这所谓的江湖哪里还有公义可寻? 哪里,还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第20章 破例 天钦剑派在江湖里颇有威望,素来以收徒严苛,规矩严明着称,教出来的弟子大多谦和恭谨,温润宽厚。 这一点,从柳承宇身上就能够验证一二。 还有刚才那个小男孩儿,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克服好奇心的驱使,控制好自己的行为举止。 儿子与弟子皆是如此,做父亲和师父的难道真的可以有那么大的差距? 晓风想不明白。 “君子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够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它的傀儡?” 柳昭华一声长叹,沉重的呼吸里充满了绝望:“你错了,被君子盟控制的人,并不是出于利益的诱惑,而是因为它抓住了每个人的弱点,清楚知道那些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因为精准掐住了每个人的七寸,所以才能让那么多人为其所用。” 弱点,欲望。 假如公孙散人的弱点刚好是他对财富的极度渴望,那么柳昭华呢? “你呢?你的弱点是什么?” “是天钦剑派的百年基业,是承宇的平安健康。” 够了。 足够了。 这两点,足以成为许多一派之主、许多为人父母者被威胁的理由。 “把你的竹叶珏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晓风还是心软了。 柳昭华的话让她想起了风天扬和苏菀菀:如果有人以风若清的性命或是毁掉她的一生作为威胁逼迫他们去做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情,他们或许也会走上和柳昭华同样的路。 然而,柳昭华不仅没有领她的情,反而将局面推向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竹叶珏我不可能给你,若是想要,除非我死。” 话音落地,他趁着晓风毫无防备之际以指为剑刺向她的腹部。 小腹之上,莫忘守护。 这一指停在剑身上,令她无力拔剑,而指中之力顺势穿透她的身体,造成一道无进有出的伤痕。 这道伤,倒是彻底打破了晓风的同情,让她狠下了心。 “很好,很好。” 她单手扣住柳昭华的手腕,双指利落地在其最薄弱的血肉处戳了个进出,带出被捏断的经脉缠在他的腕上。 翻手弹指间,游龙针从袖中飞出,双针并发,直取其双目。 柳昭华强忍巨大的疼痛,连续使出几记鹰踢,绊住晓风的同时也将她踢倒在地,摆脱了她的牵制。 双手已废,双腿还在负隅顽抗,只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找准晓风的位置,给同样受伤的她再添重创。 晓风勉强站了起来,拖着右腿缓慢走了两步捡起柳昭华掉落在地的佩剑。 “我答应过爹此生不再碰刚硬之剑,但是今天,我要破例一次。” 剑气凛冽,透着点点寒光,如霜的剑身倒映出她被血色侵染的瞳孔。 突然间,狂风呼啸,天降雷击,无边无际的天幕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断划过闪电。 “四面楚歌”,十指尽断; “五雷轰顶”,四肢分离; “六亲无靠”,躯体移位; “七魄悠悠”,魂断当场。 流云般温和的飞扬九剑在此刻被赋予了雷霆万钧之势,面无表情的晓风用这套剑法将柳昭华碎尸万段。 仇人已死,她立剑于前,成全剑对主人的悼念。 风停,云合,电闪雷鸣不复存在。 晓风拿走了柳昭华以京白玉雕琢刻有“乙亥”的竹叶珏,漫无目的游走在不知通向何处的路上。 没有迅速逃离,没有寻找隐蔽,她似乎是在刻意等着谁。 “数月未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犹如一柄淬过毒的匕首,插进晓风颤抖的心里,令她畏惧又恶心。 她强装镇定,转身与之相对,冷冷地回应道:“唐盟主过奖了。” 唐天毅眉眼间满是欣喜,笑着继续说道:“数月未见,你的出手也变得狠辣了。若非亲眼看见你出现在这里,我真不敢相信那是你的杰作。” 他始料未及,自己豢养了三年的小猫脱离掌控后成了凶残的虎。但是,他不仅不会因此感到危险,反而更加期待将她重新攥在手心的过程。 “难怪若弘找不到你,原来你和柳承宇在一起。” “怎么?终于忍受不了唐若风那个废物丑陋的面容,转而选择投进俊朗少侠的怀抱里了?” “可你杀了他的父亲,你觉得他还会要你吗?” “听话,跟我回去吧,这世上你能仰仗的只有我。” 唐天毅勾勾手指,像挑逗宠物似的召唤晓风。 晓风的手抚上腰间的莫忘,心中悲愤交加。她提醒自己要冷静,面对十分了解自己的对手,她不能贸然行事。 “留我在身边,你不怕落得跟柳昭华一样的下场吗?” “敢要你,自然有信心能降住你。” “好,只要你把若风身上蛊毒的解药给我,我就跟你回去。” “若,风。叫得可真亲热。”唐天毅还在笑着,只是阴鸷的眼神透露出他的愤怒和……嫉恨。 “他对你而言已是颗无用的棋子,这交易你不吃亏,如何?” “的确不吃亏。”他的笑容消失了,“可是我,凭什么要交易?” 唐天毅拒绝了她“束手就擒”的条件,赤霄剑带着毁天灭地的野心,乘着他浑厚的内力山呼海啸般向她狂涌而去。 势不可挡的凶狠,鬼入电出的速度,伴着地动山摇的错觉,晓风未及反应,就已经能够感受到颈部的冰冷。 她愣在原地,人生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若清,想跟我谈条件,你还差得很远。别考验我的耐心,再有下次,这一剑就没这么宽容了。” 唐天毅的这一剑,当世已无人能及,也是他能够成为武林盟主最好的证明。 晓风轻叹一声,低下了头,默默啜泣:“你有那么高的武功,为什么救不了你的兄弟?如果当初你再早那么一点点,他们都不会死;只要你能救他们,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若清……” 唐天毅以为她会继续和自己对抗到底,没料到她会轻易服软,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当面哭出来。三年来,她只在得知全家人死讯的时候哭过一次,便再没有在他的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无论她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折磨,无论他对她温柔还是残忍。 今日她滚烫的泪水,令一心要驯服她的人恍惚了。 第21章 灯下黑 唐天毅的剑偏移了半寸。 晓风的泪眼婆娑满足了他对她示弱和服软的渴求,他高傲的心软了下来,凌厉的剑意也随之多了一分温柔。 他的心不再那么强硬,晓风的心也不再满是倔强。 “我说过谁能打赢我,我就嫁给谁。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偏偏选了最卑劣的一个。”晓风侧目看着颈边冰冷的剑,笑得格外凄冷,“要我跟你回去也可以,只要我死了,你想带去哪里都随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捏紧赤霄剑,朝自己割了过来。 唐天毅意识到不对,即刻收手,却还是在她的颈间留下了半圈浅浅的红印。 晓风摆脱了他的挟持,以莫忘划出一道强劲的剑气,逼得唐天毅连连后退。 她擦干眼泪,面露得意之色,笃定玩味的眼神似乎在告诉远处的男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戏。她轻盈一跃,借身后深林的掩护,消失在唐天毅的面前。 唐天毅没有追,站在原地细细品味她方才的真真假假,愈发觉得有趣。 “数月未见,我的小姑娘长大了。很好,很好……” 晓风逃出那片林子,确认没有人追来之后,才稍稍松开紧绷的弦在一池清澈的泉边喝了两口水,清洗掉身上的血迹,简单梳洗,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怀中的两块玉珏仍在发光,她只得扯下衣角将它们分别缠绕包紧,让那点点荧光没有那么明显。 咚,咚,咚…… 门派示警的钟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柳昭华的死想来已经传遍了整个天钦剑派。 晓风随手捡起几颗石子攥着以防万一,沿着泉水流淌的方向往前走,很快便遇到了剑派弟子。 她下意识准备出手,结果却听到对方的疑问。 “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晓风把手藏到身后,“我出来散散心,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今日门中不安全,姑娘一个人怕是会有危险,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万一连你都出了事,少主就更难过了。” “有劳了。” 果然,晓风特殊的体质是最好的掩护,丝毫不外露的功力会让每个练武之人都错误的以为她不会武功。 没办法,晓风只能跟着他回去。路上,她试探性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令她更加疑惑:柳承宇已经见到了柳昭华的尸体,但是他愤怒悲伤之余,只是下令封锁整个天钦堂任何人不得进出,派出门中弟子到处寻找可疑人员的线索,却并没有直接点明要找晓风。 他不可能不认识游龙针,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些伤痕是何人所为。 带着这些疑问和与他反目的预期,她见到了柳承宇,见到了唐天毅,也见到了被重新拼装起来的柳昭华。 看到她回来,柳承宇的反应同样非常奇怪。 “你没事吧。”他刻意挡在唐天毅的面前,不让他看清晓风的脸。 “我……我没事。”他问得晓风不知如何回答,不得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问下去,“柳伯伯,他……” “他被人杀了,死得很惨。” “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只知道父亲是被人引出去的。但是可能知道这其中究竟的弟子受了伤,醒来之后记忆全失,什么都问不出来。” 受伤的弟子,就是那个带着柳昭华来找晓风的孩子。他的受伤与晓风无关,知道隐情还会帮她的人,在场之中有且只有一个。 “我能看看柳伯伯吗?” “这……”柳承宇顾忌唐天毅,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也好,总该让他知道你还平安。” 他横在晓风和唐天毅的中间,给晓风让出位置的同时走到唐天毅的面前,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支开他。唐天毅知道他的用意,识趣配合,安慰了他几句便走向了后院,装作一副压根没有看见也没有认出晓风的样子。 晓风靠近棺木,发现柳昭华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人做了二次处理,杂乱无章的出手方式,让人无迹可寻。 难怪柳承宇待她如初,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真凶就在他面前。 “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 “唐盟主也说从来没在江湖上见到过这样凌乱且凶狠的招式。” “那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尽量记下伤口的情况,留下可以追查的资料。等处理好父亲的后事,我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我相信,你可以的。” 晓风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太多,倒不是怕露出破绽给自己带来危险,而是怕自己和他的关系会让他在那么多同门面前左右为难。 倾巢而出的天钦剑派,一边忙碌着掌门身后事,一边继续寻找可疑之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外面,唯独忽略了庭院里最悠闲的人。 “现场处理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你还有多少成长、多少改变是我不知道的?” 唐天毅的惊叹恰恰否定了晓风的猜测,替她收拾残局的人并不是他。 “没能瞒过你,就不算是绝对的干净。” 唐天毅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满是宠溺和欣赏。 “什么时候能改掉你要强的毛病,你在这江湖就能少吃点亏了。” 他拔出赤霄剑比划了两下,一招一式,和晓风记忆中的风天扬有八成相似。 “江湖中人只知飞扬九剑是君子剑,温和淡雅,如同你父亲的性情。但是他们不知道,九剑本是刚柔并济的产物,刚劲的一面发挥出的力量会更强。” 这一点,连晓风都不知道。 “你父亲在迎娶菀菀之前,脾气可不算好。那时候他的九剑就如同你所施展的那样凶狠异常,不留余地。我见识过他的剑法,才得以分辨出今日你的手笔。” “原来如此。”这下晓风就更想不出来会是谁在背后帮自己,“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我看得出,他对我有戒心。何况……”唐天毅倏地一下凑到晓风的背后,贴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我更想他亲自查出真相,看看到时候是他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 他想看的是他们之间逐渐破碎的信任,层层背叛的情感,是至交好友之间的反目成仇,更是晓风众叛亲离的结局。 之前的对话让他对晓风有了新的认识,对付长大了的姑娘自当有新的手段。他要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则守在深渊的尽头等待她走投无路的乞求。 所以这一次,他主动放她离去。 第22章 半解的心结 晓风绷紧的身体在唐天毅离开后才变得松弛,虽然她不明白是什么让唐天毅突然转变了想法,但是她能够确定,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必分心应对他的纠缠,能够专心寻找血案的真相。 大堂里,武林盟主嘴上挂着一套又一套大义凛然的说辞,稳定着人心,收买着人心。 晓风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演,愈发佩服他的演技。他精湛的表演,有时候会让晓风开始怀疑,究竟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他本就是如此分裂的两种性格。 对外,他真的是主持武林公义、维护江湖秩序的大侠;对内,会不择手段保住自己已有的地位和名声。他对唐若风所做的一切只是特例,他对自己只是感情的纠葛,与权力、欲望全无瓜葛。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真的一点都看不透。 晓风给柳承宇留下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先回归雨楼,如果他要来找自己,一定可以找得到。 隐晦的表达,夹在承担和逃避之间的复杂情绪,一切就交给命运的安排。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去探望了那个失忆的孩子,找到了他身上非常细小的针刺的伤口。银针刺穴,短暂的失忆,不会有其他大碍,等到他复原,事情就真的会被忘记了。 晓风刚一踏出天钦剑派的地界,就看见神算子正骑在马上朝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 “娉婷不放心,特意让我暗中保护你。” “姑姑有心了。” 洛娉婷预感到晓风多半要跟柳昭华动手,怕她被感情牵绊住无法全身而退,又知道她的脾气定不会让人随行保护,所以只好在她走了之后拜托神算子跟上,替她善后。 晓风感受得到她的良苦用心,也能体会神算子努力隐藏行迹的辛苦,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所以,是你拿走了柳昭华眼睛里的游龙针?” “不错。”神算子将清洁干净的飞针还给她,“幸亏你引开了唐天毅,不然我也没机会处理。” “多谢。” 她的一句道谢,神算子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习惯了她冷冰冰的嘲讽,一时间倒适应不了她的客气,还是有温度的客气。 “没,没,没事。” “前有唐天毅,后有柳承宇,那么短的时间内,要躲开他们还要做得不留痕迹,实属不易。万一露了踪迹,岂不是……”晓风欲言又止,停顿片刻便换了说法,“以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你大可不必冒险,我自己惹的债我自己扛得住。” 神算子会心一笑,一眼就读懂了她的心思:“咳咳,我只有招摇撞骗的名声,坏不坏的也就那么回事。” 晓风没再多言,经过这件事,他们之间的心结至少解开了一半。 两个人的马同步前行,走着走着,原本与神算子并肩的晓风落在了后面,神算子回头一看,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摇摇欲坠。 他立刻调转回去扶住虚弱的她,扶在她后腰的手被染红了一片。 “是唐天毅还是柳昭华?” “柳昭华。”晓风咳嗽了两声,硬生生咽掉涌进口腔里的血,“到底是一派之主,内力不容小觑。” “你多少还是大意了。”神算子先行替她止血,“他之所以将天钦剑传给柳承宇,就是因为他早已练成无形剑,无需再借助兵器的威力造成伤害。这一点,和你的鞭法极为相似。” “还好有莫忘替你挡掉了一部分冲击,不然你早就倒在天钦堂了。” 他提起真气准备为她疗伤,晓风却按着伤口躲开了。 “你的内伤更重,别逞强。” “我自己可以。” “柳昭华造成不了这么重的内伤,是唐天毅的赤霄剑?” 晓风点点头,不敢再开口说话。自行调息,内力在周身运转,新伤旧伤相互制约、相互融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气色已逐渐恢复常态,甚至更胜从前。 神算子再次探过她的脉息,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竟然可以将内伤转化为内力?” “嗯……” “难怪你小小年纪,武功有如此大成。” “因为你的预言,起初父亲并不许我习武,可偏偏我对武学充满好奇,于是就偷偷去练。没想到,内力快速积聚,我又不得兼容之法,父亲的功力也没法将其克制和冲散,反倒因为内外冲撞,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晓风和神算子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奇遇。 “后来,幸得一位江湖高人相救,我才能够死里逃生。高人还发现我的体质可以自行调节内伤,于是指点我如何好好运用自己的能力。从那以后,我不仅功力大增,还学会了借力打力,因祸得福,提升自己。” “你可还记得那位高人的名字?” “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叫他独孤前辈。” “原来是他……” “你认识他?” “听过而已,他和娉婷的祖上颇有渊源,据说是真正的武林至尊。” 晓风未予置评,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她很难说出个准确评价来。对于真正的武林至尊该是什么样,她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象出来。 “对了,我的内力会反噬一切不如它深厚的外力,所以不要轻易将自己的内力渡给我,那样会伤到你自己。” 善意的提醒,是潜藏的关心,进一步的和解。 而说到这里,晓风又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大意。除了低估柳昭华的实力,她还忽略了唐天毅的功力。三年来,他多次替自己运动疗伤,却从不曾被反噬,这足以证明自己和他之间存在着莫大的差距。 对方压倒性的优势,是她难以逾越的障碍,未来一战,她的胜算…… 她哪里还会有胜算。 月黑风高夜,一声重重的长叹,她仿佛已经预见自己的结局。 “怎么了?”神算子关切询问。 “没事。”既定的结局卸下了晓风心头的石头,她的人也变得轻松起来,“想若风了而已。” 她的笑,让神算子一直以来沉重的愧疚之心得以舒缓。 “他又不会跑,倒是你的伤,还可以继续赶路吗?” “当然!走吧,别让姑姑和若风等着急。” “娉婷要是看到你上上下下多出来的伤,准又要骂我了。” “这点伤换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不亏。” 神算子伸手将她拉起来,两个人重新上马,继续回程的路。 在路的那一边,有人在等着他们平安归去。 第23章 不得安宁 青云镇,一个原本安宁祥和、平静自在的地方,不过数日,就已经变得一片死气沉沉。 归雨楼,一个原本舒适安逸、谈笑风生的客栈,连续多天,流血与杀戮不曾有过间断。 自从唐若弘留下赏金引发了那一场血战之后,每天都有人打着不同的旗号来这里找人,实质上不是在寻仇就是意图争抢那笔莫名消失的悬红和公孙散人留下的那张碎星谷藏宝图。 起初,来的人还能守着洛娉婷多年来定下的规矩,对她这位名门之后、江湖前辈所有尊敬和顾忌,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出现,鱼龙混杂之下,规矩与章法全部成为了摆设。 连洛娉婷都被卷入了争斗之中,日日需要应付各种各样寻衅的人。 “老板娘,既然是你收的尸,银票和藏宝图就一定在你手里,识相的话就交出来,大家都省事。” “洛前辈,你隐退江湖多年,也不想为了一些不知名的人惹祸上身吧?只要你告诉我们东西的所在,我们自然不会再来打扰你。” 每天都是同样的一番说辞,无论洛娉婷解释多少次都没人相信,她也实在懒得再和这些人废话。她长袖一扫,药粉弥漫在空气中,咄咄逼人的人全部捂着口鼻退到了客栈外。 “人呢,没有;钱呢,没有;图呢,也没有。你们要的通通都没有。” “既是如此,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确认药粉无毒的人们立马又叫嚣起来,一人一剑朝着洛娉婷刺了过来。 洛娉婷以一敌众,刚开始还能凭借超凡的轻功勉强应对,然而她终究不善于此,很快就受了伤,被逼回到客栈之内。 那些人见她势弱,就更加肆无忌惮,步步紧逼,将洛娉婷团团围住,困在大堂之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把折扇从内院飞出,众人连忙躲闪,一双手趁机将洛娉婷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折扇归位,轻轻摇动,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白玉扇?你是唐若风?” “眼力不错,正是在下。” 唐若风一袭淡黄色长袍,手中一把白玉为骨、水墨为面的折扇,他的脸不再是之前那般丑陋扭曲的模样,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和唐若弘如出一辙的面孔。 “若风,你?” 洛娉婷在他身后替他捏了一把汗。 因为,只有她最清楚,唐若风能恢复容貌是强行催动了体内的蛊毒发作,他吃了药忍住剧痛为自己解围。此刻,他的身体无比虚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的内力早就已经被唐天毅震散,一身武功化为乌有。 “你别逞强。” “清儿说过少则五日就回来了,我不能让她回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归雨楼的混乱和前辈的受伤。”有气无力的声音,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不住得发抖。 唐若风仗着执扇在手的感觉虚晃两招,唬住了在场诸人,令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可他这个样子,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很快就会露馅儿。 然而,那些人哪里会轻易离开? “不是说唐家大少在阁中养病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阁下是在怀疑我的身份?”他强装自信,故意在手中摆弄起扇子来,好叫他们将扇子上的纹路看得更加清楚。 江湖有时候就是这样,成名的兵器往往比一张脸更能够证明主人的身份,毕竟脸可以易容,骗过不熟悉的人,但是一模一样的兵器却几乎不可能复制。 尤其是白玉扇上特殊雕工和纸面画作独一无二的笔法与印鉴。 “唐公子素来为人友善,今日怎会为了个女子跟江湖朋友为难呢?莫不是你与这女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浮想联翩,充满恶意的笑声响彻归雨楼内外。 “混账!” 洛娉婷气不过,然而沉重的内伤令她动弹不得,只能听着。 唐若风一扇飞出,不伤一丝毛发,同样无法让那些人闭嘴。 他善文不善武,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唯一能震慑他人的也不过是凌烟阁少主、唐天毅之子这个看上去尊贵无比的身份罢了。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公子这样才貌双全的世家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为个半老徐娘得罪这么多江湖朋友呢?” “诶,余兄此言差矣,要知道咱们这位老板娘可算得上是风韵犹存,有些功夫可比那些小姑娘们强得多呢!” 又是一阵淫笑,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为首的两个人,他们的喉咙被两粒石子从背后击穿,不仅再也笑不出来,甚至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机会再看见。 “清儿!”唐若风大喜。 “晓风!”洛娉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侮辱姑姑的人,死!” 嗖嗖两下,又有两个人被一子封喉,应声倒下。 “看轻若风的人,死!” 砰砰两声闷响,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准备出手突袭唐若风的人也随之被射穿了眼睛,没了气息。 她想永绝后患,却被神算子拦了下来。 “可以了。” 晓风冷静下来,听从了他的建议,选择了收手。 “还有要问宝藏下落的吗?若是没有,今日归雨楼就闭门谢客了!” 晓风就站在大堂中央环视着涌进客栈里的人,她的眼神如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刃令每个被她看到的人心中生出一片寒凉,双腿瑟瑟发抖,身体不自觉后退,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了。 那些叫嚣得格外热闹的人此刻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敢冒进,更不敢离开。 “三声之内,若还有人留在这里,那今天就由我来招呼他,如何?” 笑靥如花,美不胜收,光彩夺目,妩媚妖娆。 然而,这样的美艳动美人儿他们实在无福消受。 “三!” “二!” 不等最后一声喊出,所有人一哄而散,眨眼的工夫,客栈内就只剩下了一具具尸体,再无多余的人。 晓风微微抬手,一阵风吹过,合上了归雨楼的门。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稍稍远去,笼罩的阴影不再那么浓密,阳光可以照进堂内的时候,他们才敢松下一口气。 晓风看着唐若风,唐若风看着晓风,脉脉含情的眼睛,洋溢着短暂分别之后重逢的快乐和幸福。 相视一笑,支撑不住的两个人互相望着彼此,几乎同时倒了下去…… 第24章 以命相守的情 “晓风!” “若风!” 神算子抱起晓风小跑着将她送回房间,洛娉婷拖着重伤的身体搀住唐若风跟在后面。 四个人,三个伤,搞得神算子无从下手,不知道应该先从谁照顾起。 “娉婷,你伤得重不重?”他选择了唯一清醒着的也是自己最在意的人,“让我看看。” 洛娉婷找出药箱,在手臂的伤口处洒下些药粉:“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神算子抢过她手里的瓶子,强行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为她运功疗伤。 真气流动,不可分心,洛娉婷只好屏气凝神调整自己乱窜的内息,接受他的好意。 “还好,伤得不重,好好调养几天就没事了。” “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洛娉婷不语,她心里有一根刺始终没有拔掉,这根刺就横在他们中间,令他们的关系难以回到从前。 “晓风她?” “在天钦堂受了点伤,路上听说你们出了事,就快马加鞭往回赶,多半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受伤了?是谁?” “她杀了柳昭华,又遇上了唐天毅。” “姓唐的?” “目前来看,姓唐的还不会对她怎么样。” 神算子简单描述了晓风在天钦堂和唐天毅交手的经过,他同样认为短时间内,唐天毅不会再对晓风有任何过激的举动。至于以后会是怎样的发展,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风又是怎么回事?”神算子看完这边,又换到另一边给唐若风诊脉,“他的脉象太乱了。” “你们走了之后,这镇上就乱了,客栈里能打的人都受了伤,若风怕我应付不来就故意让自己毒发恢复容貌,想用他的身份吓退外面那些人。” 下下之策,却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好在,毒性已过,他的痛苦在昏睡中渐渐减轻,睡梦中的几句呓语,隐隐能够听出他口中呼唤的名字。 “清儿,清儿……” 洛娉婷和神算子看着他们两个,又怜又爱,满腔感慨。 “记得你将他们两个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若风这孩子也是一心想着先救晓风。” “是啊,虽然他不是唐天毅亲生的,但毕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还以为他会和那父子俩一样,谁能想到心狠手辣的唐盟主竟然养出了一个情种儿子。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们,能够逃出生天,真的不容易……” 碎星谷被灭之后,神算子四处寻找风若清的下落,他找遍了谷内的每个角落都没有结果。三年来,他走遍大半个江湖追查线索,最后在凌烟阁的演武场发现了端倪。 他看见唐天毅在教一个长相酷似风若清的人飞扬九剑,教她模仿风若清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模仿她的性格与喜好。 正常来说,就算风、唐两家交情匪浅,但是作为长辈的唐天毅对晚辈的生活细节了解到如此地步,不仅不合理,还有很多值得推敲和怀疑的地方。 于是,他决定守在凌烟阁周围继续观察,伺机而动。 大约半个月过去,他没有等到潜入内部的机会,但是等来了满身是血的风若清和一个完全看不出脸的男子。 那天的风若清,右手新断,左肩承担着唐若风身体的全部重量,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走出凌烟阁隐藏在山峦之间的暗门,摔倒在双脚离开唐家的第一步。她没有停,背着昏迷的唐若风继续向前爬,手臂磨得血肉模糊,她还是在爬,生怕有人会追上来斩断她好不容易拼出来的生路。 直到神算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昏暗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希望的光。 “救他,救……”她再也支撑不住,在神算子面前昏死过去。 神算子将他们两个救到自己栖身的山洞里,用他微薄的医术将唐若风救醒,勉强维持住风若清的生命。 唐若风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前辈,求求你救救她!” 神算子无能为力:“她伤得太重,我能做的有限。如果不是她自行封住穴道,止住了断臂处的血,此刻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唐若风听到之后,不顾自己的伤势跪在风若清的身边,不断哀求神算子,求他想想办法。嗓子喊哑了,额头磕破了,伤口裂开了,意识模糊了,却还是一刻不停,任神算子怎么劝都不肯停下来。 “你别这样!快起来!若清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前辈,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人?钱?还是药材?只要能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神算子于心不忍,终于抛开了所谓的尊严和面子,带着晓风和唐若风来到了青云镇,找到了在归雨楼隐退十余载的洛娉婷。 “娉婷,人命关天,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了。” 一别十余年,再次见面,神算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她办事。彼时洛娉婷的恨意未消,二人心中的芥蒂深厚,她根本就不愿搭理他,更别说帮忙。 令她改变心意的是唐若风的苦求,是对晓风遭遇的同情,是听完他们故事之后的动容。 他们生死不弃的情感治愈了她久久不能结痂的情伤,融化了她冰冻多年的心。 “求求前辈,救救她!” “拜托前辈了!” “前辈!” 整整两天一夜,洛娉婷不眠不休拼尽一身医术将风若清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延续了她的生命,也保住了她视如性命的武功。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自己都还是个病人的唐若风寸步不离守在风若清身边,痴痴地看着,痴痴地等着,一直等到洛娉婷告诉他不用再担心了。 那一刻,他听见她隐隐喊了一句:“若风。” 那一刻,他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笑脸。 那一刻,他再也没有力气托住疲惫的身体,倒在了她的病床前了。 那一刻,目睹了他们以命相守的神算子自己终于放下了毫无用处的掩面和内心的固执,对自己深爱却又愧对的人说了一句抱歉。 “娉婷,对不起。” 第25章 宝藏的内情 “娉婷,对不起。” 神算子再次说出了一句抱歉。 阳光照进窗内,洛娉婷细腻光滑的皮肤染了血色,她平静安稳的生活因为他的一次恳求而彻底被打破。 “如果我早点带他们离开,你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留下他们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 洛娉婷放心不下,重新给他们两个人搭了脉。万幸,他们的情况比外表看起来要好得多。她的心这才得以安定下来,对所谓的安宁生活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这江湖注定不能平静,那我再换种活法便是。” 人间处处是江湖,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隐居于市?她的退,是心灰意冷再无牵挂后的自我封存,逃离纷扰;她的进,是心有波澜有了想要保护之人的自我和解,再入尘嚣。 神算子忽然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晓风的出现给了她弥补过去遗憾的机会,让她的情感有了寄托。 他感受到了,却没有道破。 洛娉婷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点了特意调配的香料,好让晓风和唐若风可以睡得踏实些,也可以帮助他们的伤痊愈得快些。 她守在他们的身旁,一刻不敢松懈。 楼外风声鹤唳,四面楚歌的局面并没有解除,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娉婷,你也受了伤,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 “你?有你我更不放心。”洛娉婷嘴上不饶人,随手丢给他一面铜镜,“你自己照照,眼圈黑得像被人狠揍了一顿,别到时候又换成两个孩子保护你。” 神算子定睛一看,自己都乐了。连日来马不停蹄,他休息的时间也不多,疲惫跃然脸上,的确很难教人放心托付。 他凑到洛娉婷跟前儿,小心翼翼靠在她的肩膀上,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洛娉婷没有躲开。 她忧心忡忡,心思都在如何结束这场纷争:“没想到凌烟阁的十万两竟然能够引起轩然大波,早知道我应该连唐若弘一起赶出去。” 神算子却道:“十万两不过是个幌子,公孙散人的那张图才是关键所在。” “图?传闻中的藏宝图?” “嗯……” “又是这样,江湖的宝藏永远找不完,因财伤人的事永远停不下。” “据传,风家祖上曾是皇亲,手握重权,富可敌国。后来,朝局动荡,风家审时度势,及时远离朝堂,改名换姓后创立了碎星谷。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们将带出来的大部分财宝藏在谷中,依靠医术和毒功在江湖闯出了一席之地。” “医毒双绝?”洛娉婷对此感到十分惊讶,毕竟在晓风身上,她是一点痕迹都没看到。 神算子解释到:“从晓风曾祖父那一辈开始,风家就渐渐禁止了谷中人用毒。加上风天扬剑法独到,侠名远播,所以很多人忘记了碎星谷起家的历史。至于若清这丫头,基本的医理都是她母亲硬逼着才勉强记住一些。她的天赋全在武学上,别的就甭想了。” 洛娉婷笑笑,心想这孩子没有拥有这方面的天赋却拥有了比天赋更实在的东西:尽管晓风不会医术不懂毒性,可是她的血能够抵御大部分的毒,就算她不懂也不会轻易被毒所伤,甚至还能在紧要关头成为解毒的良药。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所谓的宝藏本就是属于风家的,外人凭什么去抢?好不要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真是不讲道理。 而这,却还不是全部。 “近些年,江湖还流传曾有一位武功盖世的豪侠机缘巧合到过碎星谷,因为醉情谷内风景,便将集自己一生武学大成的秘籍藏在其中,以待有缘人习得,传承于世。” “我倒要问问看是哪位豪侠干出如此缺德之事。”显然,洛娉婷并不相信这故事的真实性,“这比碎星谷藏着奇珍异宝还要稀奇。” 神算子原本也不相信,可前几日晓风亲口告诉他的那段儿时的经历反倒令这个故事的可信度不断增加。 “这位豪侠和洛家颇有渊源,他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是一段传奇。”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老不死的吧?”洛娉婷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或许真做得出这样不顾后果的事。 神算子默默看向熟睡的晓风:“那位独孤大侠不仅去过碎星谷还指点过丫头,所以这件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世间种种,或真或假,真实与虚构往往一眼就能分辨;怕的就是半真半假,信与不信都难免心存侥幸,让任何解释均变得无力与苍白。 “整整三年,若真有宝藏,早该被发现了,哪里还轮得到这些人抢来抢去。” 三年前; 三年后。 宝藏的争夺不仅没有随着碎星谷的覆灭而结束,还随着风若清的重现江湖而愈演愈烈。 “富可敌国的宝藏,精妙高深的秘籍,一步登天的江湖地位,加上我当年无心说出的她那帝星转世的命格和她日益牢固的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于是就有了那句‘得风若清者得天下’。” 何其无辜,何其无奈。 没有哪个是她主动种下的因,可到头来的果却结在了她的身上,避无可避。 洛娉婷倍感讽刺,又有些哭笑不得:“看样子你的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分量。” 在如此多的诱惑面前,哪怕她平平无奇,有了那么多外物的加持,她也注定不得安宁。 “我的话……” 神算子想到了那日,风若清的周岁宴。 热闹的抓周礼,她在琳琅满目的物件中选中了一柄青铜小剑,握在手中胡乱比划。看似凌乱的动作,实则暗藏章法,众人不禁感叹她显露出的卓越天赋。然而,屋外风云随着她搅动的剑式突变,仿佛她一下子就划破了天际。 神算子无意中瞥见年幼的风若清眼睛里射出一道凛冽的寒光。 他察觉不妙,当即寻了僻静之处替她掐算,冒险窥探天机,看到了她睥睨天下的前世和命途多舛的今生。 如果习文,她可以延续前世的才华,成为当世栋梁之材,遇良人,结良缘,一生无忧,幸福平安; 如果习武,她必定会登上江湖之巅,卷入杀戮的洪流中,寡亲缘,淡情缘,凶险不绝,至死方休。 若她手中无剑,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若她手中执剑,则血流成河,天下大乱。 ——女帝落红尘,得之得天下;剑魔入孤星,六道无宁日。 这才是完整的断言。 他说服了风天扬让风若清弃武从文,奈何最终还是败给了命运的捉弄,一步一步演变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而他当初对命格的陈述和原本的用意也被时间和现实扭曲了模样,成为了一双推波助澜的手。 第26章 软硬兼施 过去的已经过去,无力阻止的当初早已失去挽回的可能,世人能做的唯有着眼于还能尽力的当下,不再重蹈覆辙。 对于洛娉婷和神算子而言,当下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打发掉外面那些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娉婷,公孙散人身上的图可还在你手里?” “我压根就没见过那张图,就连晓风给我的那八万两,也都照她的意思分给了该给的人。” 所以,洛娉婷并没有说谎,那些人一心想要的东西就是没在她这里。 “多半是若清收起来了,罢了,晚些时候再说吧。” 神算子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就枕着洛娉婷的肩膀睡了过去。他的银发自由垂下,落在洛娉婷的手指间。 青丝变白发,一晃已过十八载。 归雨楼暂时恢复了平静,洛娉婷离开房间四处巡视了一遍,确认客栈里的其他人没有受伤,嘱咐他们打扫干净被脏了的大堂。 客栈里的伙计和丫鬟都是在命悬一线时被洛娉婷所救得以活下来的人,他们大多经历过类似或是更加血腥的场面,完全可以从容应对。他们不需要也不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需要按照老板娘的要求照做就是。 他们快速清理横尸遍地的大堂,忙碌的身影和洛娉婷伫立在柜台边的沉思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一支笔,蘸了又蘸,干了又干; 一张纸,写了又写,撕了又撕。 不知如何起笔,不知该不该落笔。 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时间在她的一番挣扎中流逝。 笔被人接过,纸被人移走,洛娉婷回过神就看见晓风将自己面前的笔墨挪了个位置。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姑姑难得隐藏好的身份,千万别因为我而暴露。”她对照着羊皮卷的图案在白纸上勾勒出轮廓,“一群乌合之众,我应付得了,没必要牵扯无辜的人。” “你?” 洛娉婷非常意外,关于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她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在任何情形下动用过这身份的权力和能量,隐秘至极,是连神算子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曾经有一位老伯伯给我讲过一段百年前的江湖故事,错综复杂,跌宕起伏。初次遇到姑姑,我就对上了故事里的人和事,隐约察觉了一些。” “又是那个老不死的,他的废话还真多。” 晓风忍俊不禁,和洛娉婷约定好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不会也不需要动用那份力量。她有自己的骄傲,就像她不爱用别人的剑法取胜一样,她也不希望依靠别人的帮助破局,用前人的规则了结自己的恩怨。 那代人的江湖有那代人的坚守,她自己也有想要扞卫的坚持。 言语间,一张图已经画完了。 “既然他们要图,我就给他们。碎星谷荒废三年,我不介意他们帮我去打扫打扫。”这张图看上去杂乱无序,她临摹的过程里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上面的地形跟谷内有点像,没准还真能让他们翻出点东西。” 晓风又画了几张,每张都做了轻微的调整,随机改变了一些路线,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真实感。 她喊来客栈里的伙计和丫鬟,吩咐他们照着自己的图继续画,不必一模一样,能够有八九成相似就可以了。 “姑娘,如何?”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 “我这张呢?” “太精致了,谁拿到这张就该裱起来挂在家里才对得起它。” 客栈内热火朝天画着图,外面粗略算起来约莫有百号人,晓风就准备了二百余张藏宝图,让他们找个够。 大门打开,外面的人一见是她,连连后退五步,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全都恶狠狠地瞪着她,却一步不敢向前。 “各位莫慌,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笑得格外明媚。她朝所有人欠身行了个礼,一举一动宛若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大家闺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江湖气。 有人不禁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杀人如风的女子。 “各位的来意姑姑已然告知,各位想要的东西真的不在姑姑手中。各位莫要忘了,你们想要的图指示的是风家宝藏,公孙散人正是因此和风家大小姐结下的梁子,最后更是死在风若清的独门暗器之下。那张图,最有可能在谁的手里,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的意思是,风若清偷走了公孙散人的藏宝图?” “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各位怎么想是各位的事。说到底,人家风大小姐取回风家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各位说是不是?” 道理如此,可惜没多少人愿意承认。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宝藏只是恰巧藏在了碎星谷,可没说里面的东西就属于他们风家。” “这个风若清,失踪三年一出现就把江湖搅和得乌烟瘴气,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谁说不是,我看她报仇是假,想抢东西才是真!”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转了风向,倒是省了晓风多费唇舌。 她随手在一沓图纸里抽出两张塞到正对面的人怀中,用柔软的手指拍拍他紧实的胸膛,柔声道:“小心放好,别弄丢了。” 那人被她这么一搞,紧张得直吞口水,动也不动。 她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一路走一路塞,身后跟着她的小丫鬟也跟着偷笑了一路。塞完一圈,丫鬟手里的图竟然全都发完了。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必不甘心空手而回。小女子不才,见过两眼宝图的内容,就凭着印象默画了几张送给各位,大致是那么个样子,未必准确。至于能不能找到宝藏,就各凭运气了。” 她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心领神会,默默退回去关好了门。 “原图嘛,真的不在这里,如若各位不信,小女子也无能为力,各位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便是,不要再为难归雨楼和洛姑姑就好。” “只不过……” 晓风漫不经心摘下落在一人肩膀上的绿叶,手指微动,谈笑间,绿叶将飞过的苍蝇劈成了两半,径直嵌进粗壮的树干中。 “只不过小女子惜命,怕是不会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万一下手失了轻重,先行给各位赔个不是,还望各位大侠莫要怪罪。” 她楚楚动人的模样,令人舍不得为难; 她飞叶入木的轻松,令人没胆量挑战。 软硬兼施,面子给了,威慑有了。 识趣的人,也该撤了。 第27章 幽冥殿 “姑娘胆色过人,在下佩服,就此别过。” “既是风若清拿走了东西,此事自是与洛前辈无关,我等冒犯了,告辞!” “这图上画的的确是碎星谷,姑娘好记性,多谢。” 一个接一个,他们或接受了晓风的说辞,或认可了她手绘的地图,或臣服于她的柔情,或屈从于她的威严,总而言之,包围归雨楼的人陆续离开,朝不同的方向追溯而去。 大门重新打开,新鲜的空气带走了楼内的沉闷与忧愁,客栈又活络了起来。 “姑姑,再有人来,就让伙计随手画一张打发他们。” “好,听你的。” 神算子和唐若风在大堂“围听”了她的表演,她的刚柔并济,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娉婷说你画了二百多张图发出去,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神算子已经能够想象出,会有多少人加入新的争夺,又会有多少人一路冲向沉寂多年的碎星谷。 “你还特意点了风若清,变相把麻烦丢给了唐若弘和凌烟阁。”唐若风的心情很矛盾,既觉得她此举巧妙而解气,又难免担心唐家恼羞成怒会变本加厉来对付她,“以后的江湖怕是不会消停了。” 晓风却远远觉得不够尽兴:“江湖何时消停过?既然要闹,那就闹得更大些。” 她找来纸笔,继续勾画所谓的藏宝图。这一次,她不再是模仿,而是画了一幅彻彻底底的新图。 找不到藏宝图流传出世的源头,那么她就来当这个源头,若论对碎星谷的熟悉,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她呢? “欧阳前辈,有件事要麻烦你。” 神算子看完她手里的画,立马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算麻烦?放心,绝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们无从分辨。” “若风,你文采好,给我的画题几句诗可好?” 唐若风一头雾水,看着她这幅山非山、水非水、路非路的画,根本无从下笔。 神算子见他还没搞明白她的目的,一把将他拽到身前,在他耳边小声解释起来。 晓风在制造新的藏宝图,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宝藏的存在,但是她知道碎星谷哪里有隐蔽的洞穴,哪里有深邃的密道,哪里有骇人的机关,哪里有她小时候嬉闹埋起来的小玩意儿。她将那些地方全部变为藏宝所在,重新布局,让那些喜欢探索喜欢解密的人好好参详,好好寻找。 浑水摸不出大鱼,干脆把水搅得更浑。 “明白了,出题这种小事,交给我。” “接下来就是……用什么材料好呢?” “你们都有的玩,总得留点给我不是?”洛娉婷也加入他们的谋算之列,“什么羊皮卷、牛皮纸、药水显色的字,做旧做破,我保证,应有尽有。” 四个人哑然失笑。 原来,凭空捏造一份宝藏也可以如此草率,如此简单。 晓风重新摊开公孙散人视若珍宝的藏宝图,结实的羊皮上面多了几道平滑的割口,图中原本被毒血染黑的山峦已变成了青绿色,倒像是在荒凉的山间种出了一片森林。 “这图怎么看着跟之前不太一样了?”神算子一眼就发现了不同,“这绿色从哪里来的?” “是公孙的血。” “他死之前中过毒?” “嗯,毒发时痛苦无比,求着我给他一个了断。” “这毒还真奇怪。” 这样奇怪的毒,晓风闻所未闻,神算子也一样。 反观洛娉婷和唐若风,倒是显出一种见怪不怪的气定神闲。 “此毒名为幽冥殿,无色无味,不易察觉。其毒性强弱会随着中毒者内力深浅的变化而变化,功力越深者毒性越强但是效果越不明显。”洛娉婷指着那抹绿色说到,“血液干涸后会呈现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越接近红色则中毒越深。这家伙,一般般。” 她手指轻拨,这图就到了唐若风面前:“此毒世所罕见,我所了解的仅限于此。剩下的还是让若风告诉你吧。” 晓风前往天钦堂之前拜托唐若风查的信息,他查到了七八成,他惊讶的发现这神秘而诡异的毒药背后跟碎星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揉搓着皮卷的边缘,不知该如何开口。 “清儿,风家的历史你了解多少?” “历史?风家能有什么历史?” 晓风对这两个字感到陌生,从小到大没人给她讲过家族的故事,她问起祖父、曾祖父的时候,风天扬也是一笔带过,讲得格外简单。在父母给她塑造的观念里,亲人就是亲人与江湖无关,碎星谷不是江湖门派,只是他们的家。 “幽冥殿第一次出现大约是在二百多年前。” “二百多年!”晓风发出一阵惊叹。 唐若风点点头,继续说着:“书中记载,当时有一户姓毋的大户人家被人追杀,毋家人为求自保便以独门毒药布阵,引致杀手身中此毒,全部七窍流血而亡。后来,这家人逃进深山之中,再无音讯。 “几十年过去,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以售毒为营生的神秘门派。他们的毒药变化多端,价值千金,大批江湖人对其趋之若鹜。他们不问买家,不问目的,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毒药。一时间,风头盖过了蜀中唐门。 “唐门不服,多次寻找其所在想要比试无果,于是出重金买下他们最贵的毒用以破解,结果不仅没能找出解毒的办法,甚至连配都配不出来。而令唐门束手无策的毒,就是毒性有了更多变化的幽冥殿。” 故事讲到这里,晓风还是没明白:“这和风家有什么关系?” “据说,神秘门派的主人姓风。有好事之人将交易地点连成一片,发现其所围成图案的中心就是现在的碎星谷。” 晓风愣住了。 她竟不知风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她似乎能够理解为何风天扬提起先人总是轻描淡写,不愿说得太多。毕竟,以毒发家的历史,着实不算光彩。 “书中最后提到,因为幽冥殿之毒过于凶狠,所以除唐门之外,风家未将此毒卖给过任何人。但是实情如何,只有当时的人才最清楚。这些天我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已经足够了。”晓风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复,“若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姑姑说公孙散人身上的幽冥殿之毒远远要比百年前还要复杂,也就意味着……” 看着晓风备受刺激的惊讶与茫然,唐若风咽下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猜测,于她而言,将会是另一种残忍;所以,他点到为止。 这是如今的唐若风能够给予晓风最好的一种保护。 第28章 这一剑,我陪你等 书中的记载历来都是真假掺半,有极力还原的事实就会有满是夸张与想象的杜撰。无数的文字杂糅在一起,呈现的大多是蒙上了情感色彩的故事,未必是绝对的真实与真相。 这个道理,晓风明白。 所以,她不尽信,却也还是相信。 “前辈,以你和家父的交情还有对江湖往事的了解,若风查到的这些事有几成真?” 神算子想了想,回答道:“八成有余,九成不到。大体上的确如此,细节处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君子盟背后主使和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要找的不仅是仇人还会是亲人?” 线索有了,还不如没有。 且不说亲人相残这件事本身多么悲哀,就说找到第二个和风家有血脉关系的人,晓风就想不出还有谁。 “从你曾祖父那一辈起,风家已现衰败之势,人丁凋零,仅剩一脉有所传承,很难说不是因为常年与毒物为伴的结果。于是从那时开始,风家禁止了所有毒功和秘术的使用,转而研习其他武学,渐渐没有了当初的名气。直到你父亲凭借精湛的剑法和侠义之心扬名天下,早已被江湖遗忘的碎星谷才重新有了名字,成为了令尊风采的点缀。” 神算子把自己从风天扬和江湖秘闻中所了解的与风家有关的故事全都讲了出来,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丝突破。 “依照前辈所言,嫌疑最重的反而成了风谷主和清儿了?”唐若风难以接受这样的假设,太儿戏太不可思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晓风拉拉他的袖口,朝他撇撇嘴示意他不用太过激动。她愁容渐退,弯弯的眉眼挂上了些许释然。 按照话本里的套路,故事发展到山穷水尽处,该出现峰回路转时了。 “前辈再想想,父亲有没有漂泊在外的兄弟姐妹,关系疏离,所以我不曾见过。” 顺着她的思路,神算子还真的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你提醒我了,你父亲的确有个哥哥,但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赶出碎星谷了。” “这是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他修炼了禁术走火入魔,身中剧毒,面目全非,你的祖父得知后大发雷霆,将他赶出家门自生自灭去了。” “死了?” “我只能说,他下落不定,生死不明。三十多年来江湖中没有过他的消息,也没有出现过哪号人物是以毒闻名的。” “是啊,如果伯伯还活着,以父亲的为人早就把他寻回医治了。” 晓风心里的风天扬,重情重义,断不会任由自己的亲兄弟流落在外,漂泊一生。 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神秘的伯伯不仅极有可能还在世,甚至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在暗处搅动风云,他针对风家的局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宝藏,还是为了报昔日被逐出家门之仇。 “除非他早已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和他的君子盟一样,瞒天过海,隐身在江湖的泥淖中,谁也认不出来。” 面对这种情况,晓风差点就想要听天由命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神算子认同她的想法,却也露出了和她一样不知从何找起的迷茫,“也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障碍。真是这样,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找不到也要找。” 晓风将若风面前的地图拉到眼前,指尖顺着无序的线条翻越高山越过湖水,绕过树林走过石桥,最后停在了正中的红色位置上。 多么熟悉的路线,多么熟悉的地方。 她,想家了。 没有继续下去的头绪,就回头从原点重新来过。 不用担心行踪的暴露,差不多是时候回一趟碎星谷了。 思乡思亲之情由心而生,寂寞孤独之感难以自控,她一言不发盯着地图出神,脑海中浮现的满是儿时幸福与欢乐的点点滴滴。 洛娉婷和神算子互相看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悄声退去,不让人打扰他们的独处。在这种时候,晓风的身边有一个唐若风就足够了。 唐若风挪到她的身侧,将她揽进自己的臂弯,轻抚她因连日奔波染上无尽风尘的头发。 “算起来有好几个月没去见谷主和夫人,估计墓碑上落了不少灰。” “你经常去看他们吗?” “也没有,阁中事务繁琐,一个月也就只能去一次。” “谢谢你,若风。” 晓风无比感动,无比感激,她非常清楚对于活在唐天毅掌控中做着他傀儡儿子的唐若风来说,这样的频率已属不易。唐若风的一举一动势必会被监视,踏错一步,万劫不复,他现在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不计后果的去找自己,守护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在晓风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付出着。 他的心意不显山不露水,还好她感受到的时候还不算太晚。 “你打算何时启程?” “再等等。” “等?” “我和一个人说过要在归雨楼等他半月,时间还没到,我不能走。” “你要等的人是柳承宇吧。” “嗯。” “我陪你一起等。” 晓风不意外,可还是想多嘴问一句。她自认除了武学很多方面尤其是感情自己格外愚笨和迟钝,有些关心和体谅如果他不说出来,自己未必能够完全体会。 “你知道我为何要等他?” “你在等他来找你报仇。”唐若风低眸凝望着怀中的女孩子,如水一般的柔情几乎要溢出眼睛,“当年的切磋,你们惺惺相惜,他是江湖里唯一能够入你眼的人,你也是他难得视为朋友的人。他在得知你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到,替你寻回莫忘,守护莫忘,这份情谊,无比深厚,却因为你与柳昭华的仇怨而变得异常沉重。” 他留意到了晓风腰间的莫忘,个中曲折流转,他亦是知情人。 “杀柳昭华你问心无愧,但是你依旧无法面对柳承宇。你做不到当着他的面揭穿柳昭华的不齿行径,同样也无法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无力面对,无心逃避,你能做的就只有等,等他自己察觉,等他质问原因,甚至在等他的天钦剑刺向你自己。” 她心里的矛盾,被若风看得清清楚楚。 明知她在“等死”,他却对她说:“这一剑,我陪你等。”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实则抵得过千言万语。 短短七个字,是对她坚守本心的尊重,也是与她生死与共的决心,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要动听。 晓风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自己的心在他不慌不乱的节奏里变得踏实。 “好。我们,一起等……” 第29章 半月之期 江湖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天钦剑派的变故在晓风回到归雨楼的第二天就已是街知巷闻。 七日过后,柳承宇接替父位继承掌门的消息更是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归雨楼暂时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来来往往的客人似乎比之前还要多。其中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去点破。 也多亏了他们,晓风得以在不离开客栈的时间里,从这些人的闲谈中听到许多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自从你把藏宝图在风若清身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她和唐若弘一路上没少被人追杀。”洛娉婷靠在柜台外和晓风聊起方才听见的消息,“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凌烟阁,以为能让唐天毅出面主持大局,结果姓唐的因为柳家的事一直留在天钦堂没有回去。这下,那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搞得凌烟阁上下鸡犬不宁。” “敢把主意打到凌烟阁的头上,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凌烟阁易进难出,表面平平无奇,实则内部处处是机关陷阱,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阁中祭品。晓风见识过它的严密和危险,并不相信谁会有这样的本事能把它搅得不得安生,反而觉得暗中潜入的人多半是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听说唐天毅前两日回去了,他要是得知是你给唐家惹来的大麻烦,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从天钦堂回去了?”晓风不在意唐天毅会如何,因为她知道自己给唐天毅创造了一个展现他武林盟主威严的机会,她更关心的是柳承宇,“看来,天钦剑派人心已定。” 洛娉婷数着日子,今天刚好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他刚刚上位,门中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或许不会来了。” 她们正说着,只听一旁新来的三位客人也提到了同一个人。 “你说柳昭华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人杀了?他向来不与人结怨,能得罪谁?” “谁说不是呢!何况他的无形剑出神入化,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他咔咔咔!”这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夸张的动作差不多能把人剁成肉馅。 “要我说……”他鬼鬼祟祟查看着四周,凑近其他两个人,小声嘀咕,“就是儿子等不及想坐老子的位置,所以把老子干掉了。不然怎么半个月过去一点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 “有道理!贼喊捉贼,所以找不到!”如此荒诞的猜测竟然还有人应和。 他们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刻意压低了声音,从他们附近路过的人听不清他们的话,但是一字一句却没能逃过晓风的耳朵。 啪!啪!啪! 三声脆响,那三个人各自吃了一记耳光。 “谁!谁打的老子!”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站起来叫嚣,然而他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会打他。其他人纷纷投入看猴戏的目光,倒是叫那人涨红了脸,悻悻坐了回去。 “我大概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等他了。” 洛娉婷也没有看见出手的人,但是她不用猜不用看都知道是晓风在替柳承宇出气。 晓风若无其事,继续低头核对今日的账目。恰巧一位伙计端着酒菜从她旁边经过,酒香四溢,引得她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 “等等。”晓风叫住了他。 “姑娘有事吗?” “这菜是哪位客人点的?” 伙计指着靠近窗户的位置:“那边的一位公子。” 他们的视线被大堂内的柱子挡得严严实实,虽然晓风看不见是谁,却能够预感到来人的身份。 “给我吧,我去送。” 洛娉婷感到奇怪:“这是?” “菜都是承宇喜欢,还有这花酿,也是我特意备的,这么些日子就今天有人点了。” “晓风……”洛娉婷想说点什么,但是面对从容镇静的她,所有的言语只化为了两个字,“小心。” 晓风朝窗边的客人走去,那人没有乔装没有易容,只是清俊的脸上多了疲惫,棱角分明的轮廓添了沧桑。 她将酒菜一一摆在他面前,用着最自然的口吻和最寻常的语气说了句:“你来了。” 柳承宇帮着她摆好,随口道:“坐吧。” 晓风坐在了他的对面,像以前一样斟上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他。 柳承宇品了一口,有些失望:“味道终究比不上你亲手酿的酒。” 晓风一饮而尽,心中也有自己的遗憾:“那时的酒,恐怕再也酿不出来了。” 再也找不到碎星谷的花和露水,她的心境也早已不似当年纯粹,物是人非,连酒也是一样。 “小师弟的记忆恢复了,他告诉我有个漂亮姐姐找过父亲,但是父亲出来的时候姐姐不见了,父亲看到一个人影就追了出去,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柳承宇的情绪始终保持着平静,没有喜怒哀乐,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若清,你猜小师弟还跟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问我,姐姐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师父是不是去救姐姐被坏人害死了,姐姐会不会有事。他还说姐姐没了一只手已经很可怜了,让我一定想办法把姐姐救回来。” 晓风默不作声,她半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孩子的心性总是那么单纯,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会相信每一个对自己笑的人,会担心每一个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仅仅一面之缘,那个孩子就将自己的信任全部交托给了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姐姐。 孩子的同情与怜悯,触碰到了晓风心里的脆弱和柔软,让她对柳承宇的三分愧疚变成了七分。 “你放心,整个天钦剑派只有我一人知道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情。” “也好,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晓风不在乎会招来多少要为柳昭华报仇的人,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与柳承宇的关系会让柳承宇难做,“等你回去之后,记得告诉他,姐姐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柳承宇露出阵阵哂笑,忍不住反问:“你觉得我回去以后,你,还会,很好吗?” 晓风长舒一口气,装作不经意抹掉眼角的两滴泪珠,露出一脸冷漠盯着他没有一点杀意的眼睛。 沉默对视,看着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第30章 不得不的一战 晓风的笑容灿烂笃定,扬起的嘴角写满不可一世的自负。她还想再演出几分轻蔑的痕迹,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伪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能力有限,仅此而已。 “承宇,优柔寡断是没有胜算的。你既然来了,难不成还想空手回去?” “我不想,但是你欠我一句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跟你回去就是想杀他。” “理由呢?” “不需要理由。” “若清。”柳承宇的眼睛里有疑惑、有期待、有担忧、有无奈,而他的语气里竟然透露出哀求的意味,“别逼我出手。” “我等了你半个月,就是在等你的剑。” 晓风回头看了眼,归雨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将大堂里的客人都清了出去,一卷卷竹帘从顶层展开形成一幕幕屏障,隔绝开堂内与客房。杂物堆叠的后院也变得空旷,怪石盆栽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似是特意在给他们腾出地方。 热闹的客栈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去院子里吧,别砸坏了姑姑的桌椅。” 晓风悠然起身,左手自然垂落,右边空空的衣袖随着平稳的步子轻轻飘动。她的整个背部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柳承宇面前,稍有不慎,她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柳承宇看不懂她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犹犹豫豫的手终于握紧了自己的剑。 她站定,他出招。 天钦一出,剑光一闪,毁天灭地,直破七星。 不过半月,他的剑法已经有了新的突破,锋锐犀利,气势磅礴,仅仅五招就打乱了晓风的步法,令她措手不及。 晓风脚下一滑,顺势从他的手臂之下闪过,飘落下一缕乌黑的头发。 躲在树荫后的唐若风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 “前辈,清儿只守不攻,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这小子的武功臻至化境,丫头十招之内再不还手就危险了。” “晓风不会傻到想赔条命给柳承宇吧?” “她不会。”这一点唐若风还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他更可以肯定是晓风一定会受伤,“不过还得麻烦娉婷姑姑准备伤药,这一战她一定会输。” “风家夫妇把这丫头照顾得太好,导致她哪怕见识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依然无法改变善良的本质。” 神算子又欣赏又遗憾,欣赏她历经磨难后的本心不改,遗憾她无法决绝的性格注定饱受波折。 院子里,残叶满地,叶片上的切口平滑而整齐;断羽散落,从空中经过的飞鸟被他的剑气摧落数根羽毛。 五招过后,烈日下的银光里终于注入了一抹墨色。 莫忘凌空,落叶与之共舞,剑意挥动,顷刻间天钦便陷入了鲜绿的包围之中。 “润物细无声,柳承宇应该还没有发现他的剑势已经被清儿破了。”旁观者清,唐若风看得真切,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 春风化雨般的剑法,细腻柔和,无形之中已夺回优势。 从未见过的招式,神算子看得惊了:“她这是?新的剑法?” 唐若风笑着卖了个关子:“前辈将她的剑法倒转过后再看。” 神算子模仿着她的出手,逆行施展,一个不留神,手边的落叶就飞了出去:“居然是清风二十四式,这丫头,不得了啊。” 天赋这东西,有时候真的会高到令人无法想象。 今日的神算子终于领教到了。 “以现在的局面,柳承宇没有相让之意,清儿一旦施展入梦吟,势必会伤到他。而清风剑法乃是守招,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对手。” 二十四招过后,流水返壑,落木归山。 剑势随风而止,莫忘松开了与天钦的缠绵; 天钦乘势挽留,循着莫忘的归路比肩相随。 莫忘环抱纤细间,天钦一剑直刺。 这一招,送得太绝,送得太狠,送得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清儿!” 唐若风忍不住喊了出来,下意识朝着剑的方向冲了出去。 晓风不闪不避,等着自己与柳承宇之间彻底的了断。 然而,天钦与她擦肩而过,没有刺进她的身体,只是斩落了她右边的衣袖。 “清儿。”唐若风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早知道你赌得这么大,我就不该由着你乱来。” 他害怕极了,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剑没有偏开,后果该是如何。 晓风搂着他的腰,抵着他仍在发抖的胸膛,缓缓说了句:“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柳承宇收起剑,捡起地上的衣袖,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感慨万千。那个戴着墨玉面具的男人,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不该以这副模样示于人前。 久久的不言,久久的寂静。 气息渐渐平缓,人的心再一次归于安宁。 晓风走柳承宇的面前,摸摸衣服的断口,说道:“我没有看错你。” 柳承宇指着自己腹部的位置,那是天钦本该刺进她身体的位置:“我也没有看错你。” 他从一开始就拼尽全力,是出于对她的尊重,真正的较量永远需要全力以赴; 他也从一开始就留有余地,所以才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剑锋的走向,没有让这场谁都没有杀意的对战被染了颜色。 血债家仇,不能一笑泯过,可是她的苦衷,她不说的隐情,他早已了然。 晓风和柳承宇再次回到那张桌前,只不过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唐若风。 “这位兄台不必紧张,在下方才不会伤她,现在更不会。” “公子多虑了。我答应过清儿要陪她在这里等你,方才不方便现身,现在总是可以了。” “原来如此。” 一来一往,短短两句话,柳承宇对眼前面具男子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他忍不住问道:“敢问兄台,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 唐若风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身边的晓风,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柳兄好眼力。” “阁下是……” “无需睹物思人,佳人尚在人间。莫失,莫忘。” “果然是你。” 唐若风,三年前废墟相遇的翩翩公子,三年后面目全非,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风若清,三年前谷中谈笑的倾城佳人,三年后支离破碎,连身份都成了隐晦。 除了当年的痴情未改,剩下的一切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三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困扰太多,疑问太多,多到柳承宇无从开口,生怕一不小心会触碰两个人的伤口。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当下,追问自己此行要得到的答案。 “若清,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理由了吗?” 第31章 你都知道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晓风给柳承宇的理由只有这八个字。 背后的隐情,不是她不能说,而是她不想说、不敢说。毕竟,如今这世上在乎她的人所剩无几,能让她在乎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柳承宇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而后送给了她另外八个字:“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这才是你最该回答我的理由。” 晓风付之一笑,只说了句:“你都知道了?” “嗯。” 柳承宇默默取出一本手札推到晓风和唐若风的面前,翻开折角的一页,指着上面用黑色写就却鲜红刺眼的文字。 “若不是因为我先看到这些,你背对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出手。若清,你说我优柔寡断,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哦……” 晓风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的五感在目光落于纸上的一瞬间就被手札里的内容牢牢占据,外界的声音顿时沦为寂静。 那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偏偏每句话她都看不懂。 关于三年前下毒的经过,柳昭华一字一句全都记录在了手札中。从接到密令到逃离中原,从他挣扎拒绝到算无遗漏,最终的他不仅屈从了,还谋划得十分详尽。 整个过程,如何让柳承宇吸引风家目光,如何让自己避开别人的注意,如何选择目标,如何规划路线,如何编纂理由快速离开,离开后的去处和解释,以及归来得知全貌后久久不能安眠的痛苦等等等等。事无巨细,全部被他记录在册。 “父亲承认三年前他带我去碎星谷名为求亲,实则是受了君子盟的密令要在谷中投毒。他将毒下在了水源里,谷中人避无可避。他做完这件事之后,因为内疚和惶恐,所以编了个借口匆忙离开,带着我连夜出关,一躲就是七天。他自知此举不义,却又无能为力。” 柳承宇不知缘由的概述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局外人的他根本无法透过认罪供词似的日志想象中那一夜的惨烈。 风干的墨字飘散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字里行间仿佛可以听见无数冤魂的哀鸣。 这不是一段回忆录,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是血淋淋的真相,是晓风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那个夜晚。 晓风越看越痛,痛到仿佛有无数双手在剖取她的心,在撕扯她的魂。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引得阵阵干呕。 她伏在桌边,想吐却吐不出来。 唐若风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改往日里平和恭谨的态度,质问着他:“柳掌门,你把这些拿给她看,究竟有何用意?” “我……” 柳承宇没想到晓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试图解释,却一时间语塞,不知从何开口。 唐若风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又继续说道:“令尊落在纸面的自我剖白,除了自我原谅、自我和解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呢?他的内疚,换不回已逝的生命;他的惶恐,抹不掉清儿三年的屈辱;他的追悔,更成为不了可以被原谅的借口。” “如果加上这个呢?”柳承宇又翻了一页,时间还是那一天,所述之事却在投毒之前,“他离开天钦堂之前,曾飞鸽传书给唐盟主,告知风家有难,请他务必于中元之夜赶到碎星谷相救。” 他继续翻,继续说:“奈何当时唐盟主远在千里之外,隐藏身份调查一件要事,等到他回来时,一切都迟了。” “迟了?” “迟了。” “迟了……” 唐若风重复了三遍,每一声都带着完全不同的情绪。语气一次比一次沉重,态度一次比一次轻蔑。 在他看来,柳昭华的行为看似想要补救,想要给风家一线生机,本质上却没有任何的意义:“的确,从他决定不顾江湖道义、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示警的方式很多,补救的方式很多,然而柳昭华的选择让唐若风看不懂,也不屑于看懂。 站在已有结果的当下,他注定难以释怀推波助澜的曾经。 原本一次的重创,忽然间增添了二次伤害。 “我想,父亲那个时候是想挽回的。” “或许吧。”唐若风嗤之以鼻,“又或许令尊是在……” 助纣为虐,狼狈为奸,给小人以渔翁得利的机会。 他没有说完,因为晓风拽住了他的衣角。 唐若风暗暗叹气,合上了那本手札,将它物归原主。 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了内力,不然或许已经把这本东西震得支离破碎。 “你想让清儿看的她已经看过了,然后呢?柳掌门是想借此机会明示清儿你早已知晓令尊的行径,还是想大义灭亲将这本手札公之于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仁大义的天钦剑派掌门柳昭华是个伪君子?亦或只是想试探清儿的底线,探探她心里的伤究竟有多深?” “唐兄,若清,抱歉。我知道这上面的内容对风家而言极为重要,可是天钦剑派百年的基业和名声不能毁在我手里,所以这上面的内容我不可能公之于众,还请你们体谅。” “体谅?她还不够体谅吗?”唐若风冷冷地笑着,“她若不体谅,大可当着你和一众弟子的面质问柳昭华当年的经过;她若不体谅,可以正大光明以你朋友的身份在天钦堂将自己的仇人、你的父亲、一派掌门碎尸万段;她若不体谅,那个见过她的孩子早该被斩草除根;她若不体谅,她就不会在这里等着你来找她给你甚至给你门中众人一个交代;她若不体谅,你,还能有机会坐在这里喘气吗?” 柳承宇收起那本手札,低下头沉默良久,重重说了两个字—— “我懂。” “我看你不懂!” 唐若风真的怒了。 他努力克制心中的不满,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和,终于,他克制不住了。柳承宇今日的举动落在其他旁观者眼里或许无可厚非,但是他是被牵连入局、知晓全局的旁观者,无力做到旁观者清。 “要是你一无所知,只为复仇,怨她、恨他、伤她甚至杀了她都无所谓,这是你的家仇,你有权如此。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偏偏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露出重情重义的德性,装模作样要清儿亲口给你一个理由。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令尊的手札是真的?证明清儿没杀错人?还是证明整件事你柳家没有一点错,错的都是她?” “我没有!” “柳承宇,知不知道她宁愿被你所伤也不肯吐露背后的真相就是因为她很清楚,这理由说与不说,最难堪最难做的人都是你。” “我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自以为是让她对你的情谊变成了一场笑话……” 柳承宇无言以对。 明明,他是懂的。 第32章 你不是别人 晓风的用心,柳承宇能懂。 他懂晓风的隐瞒,是不愿破坏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正面形象; 他懂晓风的退让,是借机给自己一个得以向世人交待的机会; 他懂晓风的留情,是历经磨难后对故友依然能够保留的信任。 可是,他做错了。 他将推进发展的顺序颠倒了。 那本记录着真相的手札,本该在碰面时就摆在她的面前,他可以将半月里的所见所知和盘托出,与她有一段关于三年前的对话。心平气和也好,针锋相对也罢,至少可以开诚布公,直面交织的恩怨。 还有那不得不开始的一战,本该是分别时的公平决战,为这件事做一个暂时的了断。 结果,本末倒置,又一次无心之失,又一次成为了划在她心上的刀。 站在他的立场,柳承宇不会道歉,但是他的良知也在暗自挣扎,所以他愿意给晓风留下一线希望。 “若清,手札我会好好保管,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有勇气替父亲承认当年的罪。只是现在……不可以。” 天钦剑派人心初定,一旦手札内容曝光,势必会引发内忧外患,那时候的局面,年轻的柳承宇暂时还没有自信能够应对自如。他的实力,他的威信,还远不足以令整个江湖信服。 他肩上的责任要求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守好这个惊天的秘密。 “希望你的‘有朝一日’不会来得太迟。” 唐若风话里带刺,他深知这份所谓的承诺,对于晓风而言,可能是遥遥无期。 晓风缓和了许多,她的干呕没有吐出任何实质的东西,却刚好消除了对柳承宇的歉意。就像唐若风所言,柳承宇用一本手札让自己成了笑话。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她在这世上的牵挂又少了一个,意味着她的弱点和软肋又少了一个。 晓风站了起来,平平静静收拾好满桌的吃食,恭恭敬敬说道:“菜凉了,我去给客官热一热,请稍等片刻。” 她变得客气,变得疏远,变得陌生,仿佛从今以后,无恩有怨,再见只能是仇人。 “若清……” “抱歉,客官认错人了。” 她在唐若风的陪伴下离去,消失在柳承宇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的距离,最终扯断了风若清最后的羁绊。 过了一会儿,归雨楼大门重开,客栈的伙计端着重新制作的菜品再次上桌,晓风半个月的等待就此有了结果。 柳承宇没再纠缠,他默默吃完这顿饭,默默踏出这间与她两次相遇的客栈。 嗖! 一枚游龙针从他的额前飞出,削落一缕碎发,带着一张纸条停在他的双指中间。 虚无的落笔,飞扬的字迹,写字的那个人手可执剑却难握笔。 “你我皆已仁至义尽,日后相见,不必留情,若要报仇,随时候教。——风” 柳承宇微微回头,余光瞥向银针飞来的方向,朝着阴影处说了一句:“好。” 轻轻一拈,纸条化为碎片,随风飘进红尘中。 红尘之外,晓风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唐若风也摘掉了那副略沉的面具。 “我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些。” “我写给他的话说得更重。” “我不是指对他,而是你,方才只顾着质问他,不小心忽略了你的感受。” 唐若风后知后觉,反思起自己的态度和说过的话,对晓风心存抱歉。 然而,晓风一点都不介意。 “不,你说的没错,你和他说得都没有错。”她拉着若风坐下,轻拂过他眼睛的手指试图抹去他的忧虑,“在这件事上,我的确处理得不够果断,不够决绝,也的确在无意中对他抱有了过高的期待,到头来自己反而成了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错,但是弱点,我一直想要改变这一点,却总是改得不够彻底。” “你本性如此,强行改变只会令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唐若风做着和她一样的动作,却从她的双眸中定格了单纯,“答应我,别太难为自己。” 江湖这一滩泥淖里,单纯难觅,本心难守。 他欣慰晓风在泥淖里摸爬滚打过后依然能够保有这份纯粹,也担心她会再次败给这份纯粹。可他不会认为这是她“吃一堑未长一智”的愚蠢,他只恨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保护好她和她的纯粹,以至于她不得不去改变自己。 晓风似乎读懂了他挣扎的情绪,以同样的话安慰着他:“若风,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你给我的没有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人能够复制。你也要答应我,别太为难自己。”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两个人对着彼此点点头,露出了一样的肯定和坚持。他们好像都答应了对方不会为难自己,又好像同时想要试着为了对方继续和自己为难。 解不开的循环,何尝不是一种相爱? 心中存有爱的人,再怎么改变也很难遗失珍贵的本心。 就算偶尔迷路,也总会有个人绞尽脑汁将他拉回来。 “唐天毅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我偏不让他得逞。” “他是想看你孤立无援,让你身边再也没有可以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你果然了解他。” “所以我也不会让他如愿,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不是孤单。” “我相信。” 唐若风笑了,这个刚被辜负过的人似乎又忘了疼:“你呀,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晓风却不假思索地说着:“你不是别人。” 同生共死过的人,性命相连,在她心里,两个人已是一体。 唐若风紧紧将她抱进怀里,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晓风搂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细语道:“若风,我想爹和娘了,我们回家吧。” 我们。 回家。 是她的家,也是他的家。 她让不知自己生于何处姓甚名谁的唐若风有了归属,拥有彼此即是拥有全部。 唐若风欣喜地应和:“好,我们回家。” 重新回到那片噩梦开始的土地,她的恐惧、她的软弱、她的无助,会有人和她一起承担,共同面对。 这是记忆的终点,亦是追溯的起点。 第33章 非亲人胜似亲人 “晓风,确定就你们两个人回去吗?”洛娉婷不反对他们回家,只是担心他们在路上的安全,“不如我和欧阳和你们一起,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她的好意晓风心领了,只是此行祸福未知,她已经连累了归雨楼和洛娉婷一次,不想再连累第二次。何况,她要追根究底的除了三年前,还是三十年前,事关风家的秘密,在不确定那秘密堪不堪为外人道之前,她不想有太多人知晓。 晓风拒绝了洛娉婷,也拒绝了神算子。 “罢了,孩子终究要长大,早晚得她自己去适应江湖的规则。”神算子开解着洛娉婷,他看上去似乎比她想得更开些,适时学着放手之余不忘叮嘱两句,“丫头,记着,凡事多留个心眼,路上遇见的不论是谁都不能轻易相信;还有,藏好自己的身份,你的武功太扎眼,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还有……” “够了够了。”洛娉婷打断了他,“当真是上了年纪,絮絮叨叨没个完。” 神算子自己也笑了。 想想也是,晓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准备自己远行,估计也会是这般唠叨。 换个角度,若是风天扬还在世,只怕他要嘱咐的会比自己多的多的多。 晓风情不自禁想起了父母的音容笑貌,想象着他们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丫头,我照着游龙针的长度和硬度重新给你打造了一批暗器。”神算子打开一个装满飞针的锦盒递到晓风眼前,“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他估摸着晓风从假的风若清手里抢回来的暗器所剩无几,于是就给她做了新的。 “虽然杀伤力比不上你亲手所制的游龙针,但是用来防身绰绰有余。” 晓风取出几枚摊在掌心掂了掂,看见针尾处隐隐泛着青色的光,她眉头微蹙,将飞针放了回去。 “轻了点。” 神算子看穿她的心思,拿起一枚顶在自己的指尖扎出了血。 “你放心,这上面淬的不是毒,是迷药,只会让人的行动变得迟缓,不会伤人性命。”神算子不会在晓风的禁忌处试探,他的考虑皆是用心,“我知道你向来看不上以毒伤人的手段,尤其是那夜之后,更是深恶痛绝。放心,你断不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有了他这句话,加之他的自证,晓风才肯接过他手里的盒子,说了一句道谢。 飞针留下,代表她收下了这份心意;至于会不会用,她依旧保持慎重。 毒药也好,迷药也罢,她都不想更不屑于用。 另一边,洛娉婷也交给唐若风一个雕花精致的小葫芦:“若风啊,这个你收好,路上带着。” “这是?” “以晓风的血为引制成的药,效力比你喝的苦药汤高出不少,应该能够压制你体内的蛊毒。奈何你中毒太久,我实在不敢保证这药能不能恢复你的容貌。” 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帮晓风他们制图,就是在研究解毒之法,翻遍医书、绞尽脑汁想要减轻唐若风的痛苦。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几次失败之后,她终于有所收获,没有白白浪费晓风流的血。 “每日一粒,千万不要忘了。” “多谢姑姑。”唐若风小心翼翼收好,对于这药他不敢抱有期望,但是洛娉婷沉甸甸的心意值得他用心收藏。 “一共三十粒,药快吃完的时候记得回来。” 有数的药,计数的日子。 原来,这药的背后还藏了另一番苦心,另一份惦念,是洛娉婷对他们的挂心和等待。 “还说我絮叨,你自己不也是?”神算子在一旁打趣。 其实他们两个都一样,对于晓风和若风满是未知和凶险的前路放心不下。自从晓风流露出想要回碎星谷的意图之后,他们就预感这一次自己无法随行,所以早早开始准备能够给予两个孩子的助力。 半月时间,晓风和若风在等待,洛娉婷和神算子则在暗中偷偷准备,紧赶慢赶,才得以在他们说出要走的时候,把东西全部交到他们手中。 除了暗器和解药,还有他们喜欢吃的点心、喜欢穿的衣服、喜欢看的书、治疗内外伤的无数种药……东西堆了满满一大箱,看得晓风和唐若风目瞪口呆。 洛娉婷和神算子知道这些东西多到夸张,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全部带走,可他们就是明知故“备”,宁滥毋缺。 结果也是毫无意外,除了暗器和解药,晓风和唐若风也仅仅收拾了些最基本的东西,连银子都带的很少。 归雨楼外,晓风单手握住缰绳飞身上马,稳住身形后,她将唐若风一并拉上马。 共乘一骑,是心酸,也是浪漫。 “还没出发,我好像已经开始拖累你了。” “哪有。”晓风把缠在手里的缰绳交给他,揽住他的窄腰,靠在他有些单薄却始终挺拔的背上,“是我想偷个懒,就这么赖上你咯。” 唐若风的身体恢复不到最初的强健,未必能够承受得住单骑的颠簸。与其让他在力所不及时逞强,不如从一开始就同坐在一匹马上。 晓风看似慵懒的贴在他的身上,实则是在用自己循环的内力给他更多的支持,减轻他的疲惫。她本不需费尽周折让唐若风成为一个中转,怪只怪唐天毅做得太绝,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令他丹田空虚,任何内力流入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用处。 她的一举一动,徒增自身的损耗,神算子和洛娉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走吧走吧,我们就不送了。” “姑姑保重,等我们回来。” 他们前脚启程,洛娉婷和神算子后脚就从后门窜了出去,一路飞奔,先行跃到城墙上等待。嘴上说着不送,行动上可是真实得不行。 “她把人都引去了碎星谷,这时候回去,我怎么感觉跟自投罗网似的?”在洛娉婷看来,谷内的危险都不算是暗潮涌动,是直接摊开在阳光底下的阳谋,“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这一路,不会太平。” “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该相信她。” 神算子忽然发现不管是脚下的路,还是人生的路,晓风总是在难易之中选择了艰难的那一条,明知结局未必会好,明知过程荆棘丛生,可她总是毅然决然选择自己想选的。 他开始怀疑所谓的遵从本心,到底是一件值得赞颂的事还是一件蠢事。 他登高远望,望着晓风渐渐远去的身影,望见了她没有回头却朝身后扬起挥动的手。 这一挥,驱走了他们心中的阴霾和疑惑。 是福是祸? 是好是坏? 是智是愚? 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34章 误入困局 从旭日初升,到艳阳高照; 从烈日当空,到日薄西山。 从曲径通幽,到繁华闹市; 从苍茫辽阔,到山高水长。 一双人,一匹马,或相拥纵情驰骋,或牵手漫步前行。 路很长,偶尔放缓脚步看看身边的风景,好像也还不错。 “那边有个小店,不如过去歇歇脚?” 周身环绕的气息减弱,这是晓风力竭的前兆,唐若风及时停下进程,给她足够的时间去缓和。 晓风收回内力,轻快应允:“好呀。” 不远处,有一座竹子搭出的简易房舍,房顶挂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 云岭酒肆。 晓风和唐若风刚一靠近,就隐隐感觉冽风阵阵,四周暗藏杀机。 “确定要进去吗?”如此是非之地,唐若风担心他们难以应对。 晓风单手摸着莫忘剑柄,提高万分的警惕:“我们已经闯进他们的禁区范围,来不及退了。” 现在转身,只怕不等她反应,酒肆里的人就会杀到他们身后。 进退两难之地,她选择继续往前走,无视危险的存在。 山间小店,一共有两层。二楼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他们背对着楼梯,看不见脸,气质却相当出众;一楼所有的桌子都围满了人,一圈挨一圈,紧凑到伙计都无处下脚走动,迎接客人都得绕上一个大圈。 “客官,请问您……” 小二一边说着套话一边朝他们小跑,跑到他们跟前儿的时候,他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晓风和唐若风,满脸的不可置信。 “二位客官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说完又回头朝二楼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好,看完他只当自己白天见着鬼了。 “你,你,你们……”小二脸色铁青,僵硬的手指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上,“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就算有,也不能同时出现两对吧! 小二闭眼默念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三遍过后睁开眼,发现这两个人还站在面前。 他瞬间就慌了神,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声尖叫,引来无数寒光,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了他们。 唐若风上前一步挡在晓风面前,晓风也在小二露出诡异神情的时候快速戴好了面纱。 “你是……唐若风?” 吃了药恢复容貌的他重新拥有了身份,就算没有亮出白玉扇,也会有人认出他这个人。 “我当是唐二公子神通广大,学会了分身术,没想到竟然是唐家大公子。”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唐若弘也在附近。 唐若风顺着刚才小二惊诧的视线往上细看,那背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难道是他们两个?” “也只能是他们了。” 确定了上面两个人的身份,下面这些人是干嘛的就容易判断了。 “怎么办?要不要帮他们?” “我们的事只有凌烟阁的人知道,在这帮人眼里你们始终都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弟。不是我们要帮,而是我们不得不帮。” 晓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引过去的火,这么快就烧回到了自己身上。他们身处局中,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与其各自为战,不如送楼上二位一个顺水人情。 “若风,抱紧我,先上去和他们见一面。” “好。” 唐若风勾住晓风的腰,乍看之下是他带着晓风飞到酒肆二楼,实则是借她轻功之力踩过众人肩膀跃到唐若弘面前。 唐若弘瞧见他,先是一愣,很快就起身笑脸相迎。 “大哥,别来无恙。” “二弟,好久不见。” 外人面前,他们继续兄友弟恭的戏码,保持着明面上的和谐。 反观风若清,眼睛恨恨地盯着晓风,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风姑娘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招你。” “楼下这帮人皆是拜你所赐!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这么整我?” 晓风故意坐在了她的对面,露出一脸哂笑:“这是风若清的命,既然你选择成为她,自然要按照她的命去活。” “你凭什么……” 唐若弘按住她的肩膀,给眼前的两个人各自倒了杯茶。 “若清年纪小不懂事,莫怪,莫怪。” “明白。”晓风喝了他的茶,开门见山道,“说说吧,底下那帮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唐若弘给她续上,“他们要的原图不在我们手里,给不出东西,他们自然不会轻易让路。要么,你,把东西给他们,大家讲和;要么一条血路杀出去。” 晓风歪过身子瞥了两眼外面虎视眈眈的众人,讲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看来是不打不行了。就是不知二公子可有应对的良策?” “良策?你的意思是并无出手相助的打算咯?” 楼下将近七十号人,全部都是黑白两道上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其中不乏杀手榜内要价奇高、赫赫有名的角色。这些人或内功深厚,或出手狠辣,大多人的武功都远在唐若弘之上,有些可以和柳昭华乃至唐天毅一较高下。就算晓风和唐若弘联手都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何况只有他一个人。 “你冒险入局,难不成就是为了看我的狼狈?” “也可以来帮你收尸。” “那我该感谢你才是。” “礼尚往来,彼此彼此。” 言语间针锋相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一度盖过了外面的杀意。 “也罢,大不了我们兄弟俩死在一起,到时候还得辛苦你把我们葬在一起。” “用若风威胁我?” “不敢,实话实说而已。”唐若弘已然反应过来他们此举的被动,既已入局,除了联手,再无第二种选择。何况,他们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自己,“大哥一手白玉扇,不知能削落几人的头发?” 他嬉笑间将矛头对准唐若风,精准找到了掣肘晓风的关键。 晓风也不甘示弱,刻意捏起嗓子附和到:“我和若风自是比不了你们二位,有风大小姐与你双剑合璧,多难的局都不愁破。” 一来一往间,在座的四个人都沉默了。 此时,外面的人亦是蠢蠢欲动,有沉不住气的人先行冲了上来,抬手就是一刀。 不等他的刀落下,晓风和唐若弘几乎同时拍案,桌上竹筒里的筷子顿时成为了他们的兵器,一人一掌,一根根竹筷便戳进了那人的咽喉和双眼。 嘣。 一声闷响,尸体直接掉落下去。 这下倒是让剩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35章 暂时的盟友 一次无效的进攻,让晓风和唐若弘认真了起来。 “现在不是你我逞口舌之能的时候,你我必须合作才能把他们两个安全带离此地。” 论武功,他们的确有机会各自杀出重围,但是想带着身边另一个人一起逃离,简直是天方夜谭。 唐若弘的率先表态,也令晓风开始严肃考虑起来。 她出手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的身份。 “给我交个底,她……”晓风指向旁边愁云满面的风若清,“究竟学会了几成?我要听实话。” “飞扬九剑略有八成,以假乱真,勉强可应对中流水平之辈。” “清风二十四式只知皮毛,粗通六成,最多伤人,不能致命。” “至于你那套鞭法……不用我多说了吧。”唐若弘着实难以启齿。 剑法有形,纵使缺少心法的配合也可以通过模仿练出招式;暗器有意,就算不懂倒行施展的诀窍,亦可以利用熟练的手法达到防身的目的;唯独她自创的鞭法,无形无意,没有只字片语的描述,一切只在她的心中,任何人都无法领悟一二。 正因如此,入梦吟才是她身份的象征,一旦出手,真假立辨。 眼前的局面,要在一众顶尖刺客的包围中取得胜算,她必须全力以赴,稍有懈怠,后果不堪设想。那些风若清没有学会的她无法隐藏,也不能隐藏,也就意味着,这一局,她必定会暴露自己。 可是现在,时机未到,她还需要这个冒牌货帮自己引出更多别有用心之徒。 如果想要保住这个秘密,办法只有一个—— 寸草不留。 “记得下次找个聪明点的。”晓风起身走到了门边,一览众人的情况,锁定了第一个要突袭的目标,“帮我保护好若风,剩下的交给我。” 她指尖已多了几枚闪着淡淡青光的飞针。 “等等!”唐若风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晓风收起指尖,逼人的凌厉顿时荡然无存。 “你出手是不是代表下面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唐若风忧心忡忡,“如此一来,黑白两道都会视你为眼中钉,岂不是很危险?” 他的考虑正是晓风的打算,但是他的顾虑却不是晓风所需要担心的地方。 “不会,且不说今日之事未必有机会成为江湖谈资,就算有,倒霉的也不会是我。杀人的是风若清,帮衬的是唐家两位少主,成为众矢之的的,你说会是谁?” “凌烟阁!”这下,换成唐若弘慌乱了,“没错,到时候腹背受敌的一定是凌烟阁。” 他站到晓风的旁边,阻止了她的下一步。他越深想越觉得后怕:如果凌烟阁陷入被黑白两道攻击的目标,那么以唐天毅的个性,自己多半会成为他大义灭亲的牺牲品,担下全部罪责。那样的话,自己的处境只会比现在艰难百倍。 “怎么?二公子怕了?”晓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想借刀杀人?”唐若弘稍一疏忽,差点就坑了自己,“没那么容易。” 晓风摇摇头,很认真地问道:“那你还要不要我帮你了?” “你要帮,但不必一力承担;这些人要死,却不需要全部都死。”唐若弘望着下面的人,快速分辨着他们的身份,“我引他们几个出去,剩下的随你处置。” 唐若风凑了过来,拆穿了唐若弘的心机:“你挑出去的大多是所谓名门正派的末流弟子,给清儿留下的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靠在晓风的耳畔,低声给她介绍道:“坐在正中穿墨绿色衣服的是杀手榜排名第八位的罗松,一对阴阳刺出神入化,武功远在柳昭华之上,不好对付。” “还有最右边背对着你的红衣女子,是唐门弃徒,善于用毒,很多人都死在她的毒粉之下。” “外围那个白衣少年,虽然样子只有十五六岁,实则已经四十有余,无门无派,武功却自成一格,变化莫测,非常难应对。” 晓风常年住在碎星谷中,远离江湖,这些人,她连听都未曾听过。唐若风怕她轻敌,所以故意说得夸张了些,好让她提高警惕。 “大哥,你的记性还真是好。”唐若弘铁青着脸,在一旁阴阳怪气起来。 “二弟也不赖,不然也不会选的那么准了。”唐若风也没给他好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坑清儿,那不如就一起杀出去图个清净。只要保证没有一个活口逃出去,再将尸体处理好,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死因,也就归咎不到二弟你的身上了。” 道理如此,可是谁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唐若风可以赌,但是唐若弘赌不起。 “那你说,该当如何?” “若风,哪些人是用毒的?武功怎么样?” 唐若风大约指出了十个人:“用毒之人大多武功一般,对付他们你或许不用使出全力。” “那就让我先去会会这几位。” 下面人多势众,就算分流也难保不会有人突然杀个回马枪打她个措手不及,所以晓风决定从唐门弃徒开始,先将以毒横行之辈清理干净。 “你?疯了吧。”唐若弘的想法和她完全相反,“万一中了毒,可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只要你不从背后把我另一只手砍掉,机会就一定会有。”她话里有话,终究还是不能完全不介意唐若弘给她造成的伤害。 唐若弘被她一激,忽而想看看她会如何收场:“你放心,我不止不会背后暗算你,还会替你挡住所有想做小动作的人,绝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姑且信你这一次!”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虽然晓风不认为唐若弘是君子,但是这句话她信了。他们定下暂时的约定,成为可以互相托付信任的盟友。 “风大小姐,借剑一用。” 她藏好腰间的莫忘,凌空翻身,落在了红衣女子的身后。 妖娆妩媚,异香扑鼻,她的周围,凑齐了所有用毒之人,刚好剩下了一个她身旁的位置。 “姑娘,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第36章 美丽的女人,怎么总是差点脑子 红衣女子名唤毒娘子,曾是唐门最具天赋的弟子,却不知何故多年前被逐出了唐门,一个人在江湖游荡,不得不做起了收钱取命的生意。她生得极美,玉骨冰肌,天生尤物,一开口更是令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当然可以。” 晓风从容坐在她的旁边,不过一眼的对视,就在对面那双深邃空灵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惊诧和一丝的…… 自惭形秽。 她对于毒娘子的反应感到奇怪:“莫非是我的模样吓到姑娘了?” 毒娘子上下打量着她,就算隔着面纱依然能够判断此人定是个绝世美人,这让一向自恃美貌的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嫉妒和赞叹。 “没有,姑娘美貌惊为天人,小女子自愧不如。” “姑娘说笑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何况,那上面还有一位江湖第一美人。” 毒娘子直摇头,盯着晓风的目光分寸不移:“她比不上我,更比不上你。” 晓风低头笑笑,她对于外貌早已没有了任何的追求与想法:“多谢!能被如此有韵味的美人夸奖,是我的荣幸。” 她致谢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在偷笑,嘲笑着她的不知死活。 晓风瞥见了,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道:“唐少阁主说,只要姑娘肯离开不再为难风姑娘和凌烟阁,买家给你多少银子,他可以出双倍。” 毒娘子吃吃地笑着:“不愧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出手和他爹一样大方。可惜,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既收了别人的银子,就该把事情办好才是。倒是你,姓唐的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个大美人儿心甘情愿来送死呢?” 她笑得更开心了。 悠扬绵长的笑声带动着其他人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趁着现在还能喘气,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小美人儿,你可知你面前的这位大美人平生最恨有人长得比她好看,但凡遇见一个,非要搞得那人面目全非、痛不欲生才肯罢休。你说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后悔莫及吗?” 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看似在好言相劝,实则都在等着看好戏。 毒娘子每说一句就随着呼吸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但是毒性极为猛烈的毒气,在不知不觉中毁人容貌、夺人性命。她的这股气,环绕在晓风周围,无数种毒混合在一起,随随便便就可以将她置于死地。 “姑娘,你真的很好看,所以你注定要死得很难看很难看。” 她还在笑,那勾人心魂的娇嗔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格外突出。 一片刺耳中仅存的悦耳。 但是很快,聒噪就消失了。 嘲笑她的人齐刷刷倒在桌上,睁开的眼睛还来不及闭合。 这一幕,看得远处的风若清目瞪口呆。 “她做了什么?” “她把那些人杀了。”唐若弘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挥剑的方向,最多看到了她手腕摆动的动作,“太快了。” 他暗暗惊异于晓风的恢复,重伤过后的手臂和手掌不仅丝毫没有拖累她的速度,反而还更加灵活了。 “她的手……她是左手剑?”唐若弘诧异地看着风若清,“原来这才是你最大的破绽。” 后知后觉,他好像明白为何当初那么危急的关头下,她选择舍弃的是完好无损的右臂。 “不算破绽,清儿左右手的剑法一样精妙,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唐若风表面处变不惊,其实手心里都是汗,“包括唐盟主。” 晓风手里的剑点缀上一层淡粉的晕色,她用自己的从容染红了毒娘子的娇嫩,好好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顿时变得大惊失色。 “你竟然,竟然一点事没有!”无数人被她无声无息夺了性命,她从未失手,如今却遇到了对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这毒没有解药,还会随着皮肤进入体内,你根本躲不掉。” “我不需要躲,你也奈何不了我。” 晓风绕到她的身后,伤痕累累的手掠过她的肩膀,冰冷的锋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俯身靠在毒娘子的耳边,能够感受到面前的美人因为恐惧和震惊而产生的颤动。 毒娘子不是不会武,可她在晓风的压迫之下不知怎的就连动都不敢动了。 “放心,我不会给你下毒。”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要雪颜蛊的解药,彻彻底底的解药。” 雪颜蛊,正是唐若风所中之毒的名字,它可以改变人的骨相,重塑面容,效果远远胜过易容。只是这毒会留在人的体内,定期服用解药才可以保持容貌不变,一旦中断,面目全非。 “雪颜蛊?此物已绝迹江湖数十年,你从何处听说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从哪里能找到解药我便放了你。” 毒娘子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到了绝路:“这东西没有解药。” 她的回答,浇灭了晓风仅有的希望。如果连唐门都没有办法,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帮助若风摆脱痛楚。 “你再说一遍!” “此毒百年前从西域传入中原,毒理奇特诡异,毫无规律可循。别说是我,就是唐门门主来了都束手无策。” 毒娘子语速奇快,她看出晓风的失落,故意用各种无望的话刺激着她,不给她缓冲和思考的机会。就在她的手偏移出一寸的时候,毒娘子立即弹开她的剑锋,朝晓风洒出一大把毒粉。 毒粉波及到了更大的范围,有些人来不及躲闪,七窍流血倒地,不过转眼间就化为了一滩血水。 吃吃的笑声再次响起,停在了最动人最得意的瞬间。 她勾人的笑容也永远定格在了不会老去的容颜之上。 没有任何章法和招式,白进红出,一剑刺穿。 晓风用毒娘子的红裙擦干剑上的红血,嘴里喃喃道:“美丽的女人,怎么总是差点脑子、差点戒心呢……” 这一句,祭给她,也祭给过去的自己。 第37章 四大刺客 一战收场,晓风展现出来的实力令众人忌惮。 “江湖何时出了你这样一个角色?我们竟然不知道。” 话音未落,两枚铁蒺藜“嗖嗖”两下打在晓风的剑上,她手中没有用力,于是那柄不属于她的剑便被打落在地。 “姑娘深藏不露,方才不知在在场多少的老江湖看走了眼。” 她刚刚出现的时候,根本没被人放在眼里,一个连轻功都不会需要别人帮助才能跃上高层的人,谁会在意她会不会武功?还以为是唐家兄弟多了个累赘,不曾想竟然是最好的帮手。 明眼人仅仅通过晓风的两次出手就已经可以断定她是四个人之中武功最高的,甚至可以说是整间云岭酒肆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雕虫小技,让各位见笑了。” 晓风并不认识打落她兵器的人,她只觉得对方击出暗器的手法十分独特,内力绝不普通。她躬身自谦的同时,掌心已摸到了莫忘。 “若这也是雕虫小技,只怕当今江湖也没有几个人是真本事了。” 说完,又是数枚铁蒺藜齐发,每个皆对准了晓风的死穴。 晓风头也不抬,听声即可分辨暗器的方向。 莫忘闪着银光,游刃有余勾住一粒粒铁蒺藜,令它们整整齐齐摆放在晓风身旁的桌面上。 她潇洒一挥,那一排暗器就朝着它们主人的方向飞了出去。 那人见状,立马闪身躲避,却还是被划开了衣服,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 几乎同时,有人从晓风背后甩出一记长鞭,直锁向她的咽喉,她手腕一点,莫忘瞬间回头缠住了飞来一鞭。 忽而又有人拍案而起,一对重锤狠狠砸向晓风暴露在他面前的胸膛。 重锤的对面是一杆银枪,二者形成了夹击之势,封堵住她左右的退路。 一时间,四面皆是对手,她陷入了被包围的被动。 “唐若弘,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什么!”唐若风急了,他提醒着身边悠哉看戏的人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就凭这四个货色,根本奈何不了她。”唐若弘沉得住气,只道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四个人合围的攻势凶狠猛烈,可晓风满脸写着轻松,依旧能够应对自如。 只见她手中莫忘一放一收,如清风拂面般带过身后的长鞭,挡住一掷乾坤的长枪,借二者纠缠之力一跃而起,脚尖轻点,那双抡锤的手顿时犹如挂上了千斤铁似的,沉重得无以复加,直勾勾落向了地面,砸出一道两寸深的裂缝。 一招风卷残云,晓风抽身而出,留下四人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一般跌跌撞撞扭打在一起,手中的兵器失去了控制和章法,朝着对方一顿乱砍,很快就都没了气息。 “这是什么功夫?”楼上的风若清再次露出了惊讶,“她是怎么做到的?” 唐若弘无法解释她奇特的路数和多变的招式,只能让风若清见怪不要觉得奇怪:“她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你看看就好,不必去记,更不必去学。” 因为她不仅学不会,还有可能被晓风影响,乱了已经学会的剑法。 风若清看了又看,此时此刻她终于在心里彻底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取代眼前这个女人,名字可以占有,身份可以替换,但是这一身武功自己只能望尘莫及。 原来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被选中成为了替身,从而失去了自我,可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成不了她我。 她是谁?她能是谁?她还会是谁? 风若清恍惚的工夫,又一群人向晓风发起了进攻。 “千仞盟杭青文,醉梦轩独孤羽,血焰宫杀洛,无影堂狄进……” 这些名字,皆是黑道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每每喊出,无一不令人闻风丧胆,还不等过招就先输了心态。 唐若风喃喃自语,也不由自主地放出了袖中的白玉扇。 “收好你的破扇子,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在帮她的忙了!” 唐若弘孤星一转,拉着风若清趁乱离开。 晓风配合着他们喊了一声“快带她走”,而后继续专心对付四大顶尖刺客。 不出所料,剩下的人听见她的话当即转移了视线,互相使过眼色,争先恐后追了出去。 “声东击西?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放过你了?” 杭青文不为所动, 碧玉剑横扫长空,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置于死地。 “好久没遇到这么能打的姑娘了,快来让姐姐教你点江湖的道理!” 独孤羽见了她更是来劲,手中摇动的羽扇已在言语间变换了十招。难得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什么宝藏什么雇主,全都被她抛诸脑后。 “哼,让他们先打着吧,风若清也是个大麻烦,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杀洛声如洪钟,一开嗓,酒肆的茶壶都跟着抖了三抖。他敲响座下铜钟,顷刻间地动山摇。 “也是好久没跟各位兄弟联手了,就让我们一起来会会新人吧!” 狄进跃跃欲试,不断摆弄着手里半人高的拨浪鼓应和着杀洛的钟声。 一剑一扇,一钟一鼓。 没有丝毫的杀气,只有浓烈的血腥。 莫忘收起松弛,展露出认真坚毅的一面。 长鞭收起,剑意初显。 咚隆咚隆。 咚,咚。 鼓声铿锵磅礴,钟声震耳欲聋。远处的唐若风虽已捂住双耳,却还是难以忍受二者的冲击,身处在这声音巨浪的席卷之下,气血不断翻涌,内息全然混乱。 他死死扒住门边,看着晓风以一己之力抵抗他们的攻势。 晓风剑挑乱石,激起层层沙浪。石块打破酒坛,酒水如雨落纷纷,淅淅沥沥洒在钟面和鼓面上。 滴答,滴答,循环滴落的水珠竟奏出了连绵悠扬的调子,不知不觉中吸收了刚猛,削弱了钟鼓的力量。 滴答,滴答,杀洛与狄进伴着此声昏昏欲睡,渐渐迷离的双目,眼前只剩一片氤氲,一泓潋滟。 杭青文正与晓风互换招式,突然变化的旋律直接打乱了他的节奏,他疾驰的剑锋猛地偏转,削落了独孤羽扇子上的半根羽毛。 “姓杭的,你看清楚了!”还好独孤羽反应够快,没有只顾和晓风纠缠,及时躲开了杭青文的剑。 杭青文气愤异常,一边调整一边试图喊醒另外两个人:“关键时刻,你们两个发什么呆!” 然而,他的话根本传不进狄进与杀洛的耳朵里,所有外界的声音均被融入了酒水之中,化为无影。 魂已入梦,无人可以唤醒。 第38章 入梦吟 杀洛沉浸在世间无数美好搭建出的虚幻中,难以自拔,他像个孩童吃到糖果一般享受着简单的快乐,脸上洋溢出与他粗犷外形截然相反的细腻笑容; 狄进迷失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编织的残酷里,无处逃离,眼前重复上演生离死别的故事,越想逃离,陷得越深,他在哭,从呜咽啜泣,到放声大哭,眼泪滚滚流出,奏出了新的旋律。 笑着,哭着。 突然间,钟鼓飞出相撞,轰的一声,碎片四散飞射,酒肆随之塌掉了一半。 唐若风踏着折断的竹竿跃下二层,落地时膝盖重重跪倒下去。他一瘸一拐走到相对隐蔽的地方,留意着四周的情况,避免有什么人在暗处偷袭。 另一边,激战正酣的三个人因为残骸的乱溅各自闪避,暂时打破了胶着的局面。 “你们两个疯了!”杭青文跑得足够快,却还是被碎末划伤了手背,“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奈何,他的呵斥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杀洛和狄进全然不顾被割裂的伤口,毫无意识的用陌生的招式互相撕扯。 没有任何征兆,方才还同仇敌忾的两个人已开始自相残杀。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猜。” 晓风戏谑的神情里透出十足的自信,她手中的莫忘轻轻一抖,一道剑气席卷尘沙飞扬,扭打在一起的人顿感胸口一震,动作停滞了片刻,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可是,站在他们正对面的独孤羽脸色铁青,手中被晓风削得七零八落的扇子差一点掉在地上。 “你发什么呆!” “你……看。” 独孤羽指着杀洛和狄进的胸口,杭青文定睛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一道血线,将身体分成两半,皮肤层层破裂,鲜血汩汩流出。他们的人明明已被剑气穿透,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粉碎,筋骨断裂,但是他们的人不仅还能动,甚至还在打架。 这一切都是因为—— “好快的剑。” 杭青文下意识放下手,一个激灵过后,又横起了碧玉剑。在晓风的面前,他有了畏惧,露出了胆怯。 “好狠的手段……” 独孤羽也差不多。 她素来以近战的稳准狠闻名,然而面对晓风,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她的每一次移动都被精准预判,每一次出手皆是落空。 她够稳,可是她的脚步不如晓风稳; 她够准,可惜她的对手躲闪得更准; 她够狠,可怜她遇到的人比她还狠。 “你究竟是什么人?手段竟可以如此诡异。”纵横江湖多年,她没有见过如她一般的人,但是却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一个活在许多人口中的女子。 可是那个女子,她方才见过,远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怖,也没有众人描述的那么厉害。 美则美矣,空有一副躯壳。 反倒是眼前这个蒙面女子更有那个名字的风姿。 独孤羽反手挥出一扇,晓风稍稍侧过脸庞,面纱如独孤羽所愿飘落。 那一刻,他们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你才是风……” 一个“风”字出口,独孤羽的结局已然写就。 晓风的剑在她的喉咙处雕刻出一朵盛开的彼岸花,血色蔓延,引得无数花开,片刻之后,她整个人被一朵朵热烈绽放的彼岸包裹,成了一簇花团。她的魂魄凝结成花魂,随着流淌的血液升入另一个世界。 黄泉之路,彼岸先行。 看着独孤羽被染红的羽扇,杭青文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浮生若梦,人间几何;红尘孤梦,枉为余生。一生一死,一喜一悲;一梦浮生,一梦孤生。”杭青文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入梦吟的厉害,也终于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何人,“这样才对,这才配得上‘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这才对得起‘得之可得天下’的赞誉。” “错了,那不是赞誉,是诅咒。”晓风回过头直视杭青文的眼睛,满目的哀伤,满目的惆怅,几乎要将杭青文淹没,“既已被你认出,我就只好抱歉了。” 一剑疾行,莫忘与碧玉剑擦出火星四溅。 电光火石间,晓风与杭青文转换了二十一的攻守回合,互相拆解了足有近百招。杭青文贯有“速手剑”之称,剑法犀利果决,但是,他的快在晓风面前只剩下僵硬的慢,一招一式,尽显迟钝。 他的动作愈发迟缓,他的招式愈发沉重,他的眼皮愈发沉重,顷刻间,一股醉意涌上脑海,他似乎闻见了浓郁的酒香。 他醉了。 醉在莫忘为他特制的佳酿里,醉在晓风无望深邃的眼波里。 莫忘急转,勾住他的碧玉,刎颈一剑,杭青文最终死在自己的剑上。他的血淋在剑身,碧色的剑变得黯淡无光。 人死了,剑自然也就死了。 他和晓风一样做到了人剑合一,心意相通,这让晓风不由自主对他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怜悯。 如果能够早些过招,或许他们也可以成为彼此最值得尊敬的对手之一。 最难解决的四个人,就这样死在了晓风的剑下。 “清儿,没事吧?” 唐若风捡起她的面纱趔趔趄趄回到她的身旁,替她重新遮住脸庞。 晓风瞥见他膝盖的红色,蹲下替他检查。 “还好,没伤到骨头。” “皮外伤,不要紧。” 她找了张凳子让若风坐下,想帮他上药的时候又一次输给了自己单手的不便。 “我来吧。”若风接过她手里的伤药,把她扶起来,“你休息一下,只怕一会儿还会有恶战。” 唐若弘吸引走的火力并不弱,他下意识还是想去再帮曾经的兄弟一把,尽管两个人之间并无任何血缘,但是这么多年同一屋檐下生活,人前也总是兄弟相称,终究还是有些感情。 晓风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会拉回唐若风的理智,让他不再在乎唐若弘的死活。 无意的牵挂是他内心的写照,自然流露的情感才最真实。 晓风捡起几片竹叶,遮住了亡者紧闭的双眼。 江湖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没人能够评判,可是她心中始终都存着有自己的定义。 “各位,但愿下辈子,你们别再遇见我……” 第39章 呵,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好好的一间酒肆,可惜了。” 来时干净整洁,去时断壁残垣,云岭酒肆似乎真的应了那句“云横秦岭家何在”。 店家早已在混战中昏死过去,晓风输了些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将身上带的银子全部塞进了他的怀里。 “早知道就多带些银子出来了。”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她笑着自嘲起来。 唐若风包扎好伤口,把自己的那部分交到她手中:“这不是还有我的。” 晓风轻轻掂了两下又还给了他:“不对,这钱应该唐若弘出。走,找他要债去。” 她将唐若风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的支撑,扶着他往前走。 刚迈出第一步,他们就都愣住了。 这样的动作和场景令他们恍惚,仿佛转眼间就回到了数月前最为惨痛那的一天。 “这点小伤没什么大碍,我可以自己走。” “哦,好。” 晓风松开手,一时无措,忘记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清儿?还好吗?” “嗯,我们走吧。” 唐若风将她引向了相反的方向,果然,在他用理智思考的时候,他会作出对他们更有利的选择。 晓风跟着他走了几步,渐渐回过神之后方才意识到唐若弘他们在另一边。 “若风,那边。” “你要去帮他?” “毕竟相识多年,我们总不能真看着他白白送死吧。” “我以为你想到当初,就不会……” “我跟他就和跟他父亲的一样,恩怨交织,分不清,算不楚。不过既然答应了今天要合作,就不该不顾他们的死活。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慢慢清算过往的账。” “都听你的。” 他们转身回头,去寻找唐若弘和风若清的踪迹。 青山环绕,绿水映衬,本是清秀的林间,却无奈被杀戮扰了安宁。 唐若弘击退了大半追逐他而来的人,但是此刻也已身受重伤,没有了继续保护风若清的能力。尽管如此,他依然倔强得坚持挡在风若清的前面,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二少主,你们唐家也不缺钱,何苦为了一张藏宝图白白搭上一条命?” “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再为难你二人。” “风大小姐,唐家公子为了你半条命都没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才高兴?” 风若清按住唐若弘的伤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反复解释:“我真的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你觉得我们会信?” “不给图也可以,那就有劳风大小姐亲自带我们走一趟碎星谷找出宝藏的下落。” “你们!我根本不是……” “若清!” 风若清有口难辩,她差一点就要否认自己的身份,却被唐若弘拦了回去。她不能说,一旦身份的秘密被说破,她的下场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你不是什么?莫非你连自己风若清的身份都不敢承认了?” 那些人调侃着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满是讥诮。 “也对,江湖传闻风若清如何厉害如何天下无敌,我们倒是一点没看出来,只看见了一个躲在男人后面的胆小鬼。换做是我,早就否认自己的身份,免得给碎星谷丢人!” 一句嘲讽,却无意说出了真相,偏偏这句真相,刚好被赶到的晓风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的确丢人,但是丢的可不是碎星谷的人。” 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人回头,只见折扇飞旋,有人侧身后退,有人跃起躲避,有人命丧当场。 后退的人还没来得及站定,晓风的剑就已逐一缠住了他们的脖子。她单手一扯,一个个头颅便齐刷刷被削了下来,一一落在倒下的身体上。 一排没有脑袋的躯干,顶着一排没有躯干的脑袋,叫嚣着风若清给碎星谷丢人的人已没有了喘气的机会。 十几个人,说话的工夫就仅剩下了五个。 “你们竟然能活着离开!”他们惊异于晓风的出现,“没人能从四大刺客手下逃离!”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当然,以后也不可能再有。” 因为江湖再也没有所谓的四大刺客,就谈不上还有没有人能够从他们手下活着还是死了一说。 “他们……死了?” 晓风笑而不语,抬手一剑以飞沙开道,逼得那五人让出了一条路。 唐若弘看见他们,勉强站起来,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 “呵,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你是觉得我会死还是认为你不配我回来救?” “以前怎么不觉得你的嘴这么毒。” “分人。” 她一掌抵在唐若弘的心口,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到他的体内。 “你难道不应该先把人赶走再帮我疗伤吗?” “闭嘴!”晓风留心着身后五个人的情况,她料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唐若弘的伤势有所好转,不再需要风若清的搀扶,自己可以行动自如。 “交给你了。” “你这算盘打得真精。” 擦肩错位,唐若弘接管了残局的走向,以一敌五,虽然费力倒也不算特别吃力。 他们打着,晓风看也不看,一双眼睛盯着风若清反复打量。 风若清被她盯得后背发凉,挪动的小碎步自己绊了自己一脚,跌在地上。 “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哪有……” 虽然风若清嘴上不承认她在害怕,但是眼前一直浮现的一直都是那几个被她砍掉的头。 在酒肆,她见识到了她快速的出手和多变的路数;在这里,她领教到了她狠绝的剑法和一颗渐渐扭曲的心。 “风若清不会如此失态,就算处境再难,她也绝不会露出你这样怯懦、慌乱的表情。”晓风蹲下去端起她的下巴,“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以后你只能是这个样子。” 自信之上,傲慢之下; 五分冷静,五分果断。 “记住了吗?” 风若清认认真真看着她脸上每一寸肌肤拼凑的表情,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 晓风拿出一张假的地图交到她的手里:“以后再有人找你的麻烦就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我风家不缺这点东西。” 风若清紧紧攥住那张羊皮卷,瞧也不瞧就说了句:“知道了。” 她学着晓风方才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我风家,不缺这点东西。” 晓风浅浅一笑,默叹一声孺子可教。 第40章 他们都一样 唐若弘解决了剩下的五个人,总算是在晓风的帮助下解除了今日的危机。 望着一地尸骸,晓风心里五味杂陈。她无意卷进一次又一次的江湖厮杀中,但是却无可避免的成为了杀戮的制造者。 她的手下意识摩搓着,不安与安心令她矛盾。 一个小小的动作,被唐若风尽收眼底。他拉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唐若弘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风若清,拍去她衣服上的土,帮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举动的亲昵和晓风二人不相上下。 蓝天白云之下,平行而立的两对璧人,一真一假,亦真亦假,相似的模样,相似的身形,倒有些镜像的意味。 “唐若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可以问,答不答看我的心情。” 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也没有共同的利益,他们的合作关系随着危机的解除而结束。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她说出实情?”晓风想不明白,生死攸关之际,还有什么秘密能比保住性命更重要。 “与其问这个,你倒不如问问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心甘情愿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而那个人还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这也是晓风的疑问,只不过她没有急于说出口。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答案,我不介意多问一句。” 唐若弘将视线转移到唐若风身上,看着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晓风说道:“答案哪里用得着我告诉你,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 一旦违背那个人的意愿或者破坏了那个人的计划,这个风若清未必会死,但是她的脸绝对会步唐若风的后尘。 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够坦然接受容颜被毁的打击? 晓风自认做不到。尽管她没有那么在意外表的美丑,但是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自己的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为了大哥这张脸,你和洛娉婷没少花心思吧?他现在这个样子能维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肯定不是一辈子。” 他戳到了唐若风的痛处,以至于唐若风握住晓风的手有了松开的趋势。晓风舒展手指反扣住了他。 “有我在若风身边,就是一辈子。” 她的眼神坚定,传递给他的信念更加坚定。 “可惜蓁蓁没有大哥这么幸运,她不仅要受着和大哥一样的苦,还要活在你的阴影里。” 蓁蓁,是假的风若清真正的名字,她不姓风,而是姓秦。 “若弘,别说了。”秦蓁蓁拉着唐若弘的衣袖,不想再听这些伤心事,“怪只怪我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她委屈认命、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和风若清没有半点相似。 婆娑泪眼,氤氲了唐若弘的心,他捧着她的脸一滴一滴拭去晶莹的泪珠,油然而生一个又羡慕又嫉妒的念头。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你死了,我的好大哥就会原形毕露,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或者我遵从父命带你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如此一来,这世上至少还有大哥能够和蓁蓁感同身受。” “你们说,是不是?” 唐若弘锐利的目光宛如一把吹毛断发的刀直插进晓风的心窝,他的恨意是那么浓烈,那么直接。 这道目光之下,秦蓁蓁低眉垂眸,也在用余光瞥着晓风。 这一眼,无爱无恨,没有厌恶,没有怨怼,没有分毫情绪,却比唐若弘直白的针对更加令晓风感到不舒服。 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是单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迟迟没有回应,握着唐若风的手攥得更紧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有道理,所以无法反驳?”唐若弘咄咄逼人,他甚至开始想用眼前的两个人做筹码和唐天毅交换,“那不如乖乖和我回去,大家都省事。” 唐若风挡住晓风的眼睛,转过她的头,将她包裹在自己的温柔里。 “不劳二弟费心,她生,我陪她好好活;她死,我陪她一起死。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 他云淡风轻的回应,仿佛给唐若弘泼了一盆刺骨的冷水。 “唐若弘,如果你真的在意这位姑娘,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她需要的不是我这样一个感同身受的陌生人,而是一个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会坚定不移陪在她身边,对她不离不弃的真心人。” 说到“真心”二字时,他目之所及只有晓风。 晓风在他的柔情回过神,给了唐若弘不算强硬却也足够强势的回答:“你的想法或许行得通,只可惜你没有杀我或是带我回去的本事。” “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和令尊已经见过面,他似乎改变了想法,并不急于把我困死在他身边,所以抓我回去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自找不快。” 晓风理解他的恨,因为他们都一样。 “其实我们四个都是被一个信命却不轻易认命又妄图操控他人命运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玩偶,不同的是,我和若风在抗争,你们在屈从。当然,抗争是要付出代价的,惨痛的前车之鉴在此,你们慎重些也没有错。” 一条无比艰辛的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你们要怎么活不关我的事,但若是把主意打到我和若风的身上,我必定不会客气。那一排人头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好自为之。” 她撂下的狠话,是警告亦是忠告。 “云岭酒肆之所在是去碎星谷的必经之路,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此行的目的,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们一句,今时今日的碎星谷明争暗夺,早已不是当年的净土,个中凶险远远超过今天所见,如非必要,还是别去了。” 她留下的劝告,是防备亦是保护。 晓风不需要唐若弘的解释,更不需要他只字片语的回应,前路再多艰险,她依然要继续向前。 “告辞。” 说完,她和唐若风一起转身离去。 十指紧扣,紧紧依偎。 并肩前行,在这条凶险未知、前途难卜的路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持和依靠。 第41章 近乡情怯 “唐若弘这个人心思难测,你以后要格外小心。” 上一刻还可以是交托信任的盟友,下一刻就开始笑里藏刀,差一点要刀剑相向。唐若风回想着今日种种,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性情截然不同的兄弟愈发感到后怕。 “我会留心的。” 经此一事,晓风再次感受到了江湖中人变脸之快,她开始学着提防,学着留有余地的同时不给自己留后患。 “今天死在你剑下的人,在大多数人眼中要么是江湖败类,要么是歪门邪道,虽然不可避免会结仇,但至少不会落人口实。” “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哪能分得清他们谁是谁。”晓风的江湖阅历不能说尚浅,简直就是没有,所谓的正邪、所谓的黑白她不会分,也不懂到底该怎么分,“若风,你觉得我算哪一类?是正道还是邪派?” “你都算,也都不算。” “怎么说?” “说到底,规则是人制定的,通常还是由掌权的人来制定。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和我们做过什么事无关,而是我们做的事符不符合那些人的预期,有没有损害那些人的利益,是不是能够和那些人成为同路或者为他们所用。” 他的话通透中带着悲观,透着与他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何况江湖从来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边界和分明的色彩,我所说的正邪之分也不过是当下暂时的定义。你不必在意那么多,守好自己的本心就够了。” “有你这句话,我踏实多了。” 他们继续向碎星谷的方向前行,越是靠近,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就越多,纷争和厮杀更是数不胜数。 山脚下,新开的茶寮四溢着茶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乍看之下看,会让人以为是云岭酒肆的翻版,但是凑近了才发现这里感受不到半分的杀意,人和人之间客客气气,无论认识与否,皆是见面三分笑。 晓风和唐若风找了角落坐下休息,等到日落之后,错开人群再行进谷。 “喝点水润润唇。”唐若风倒了杯茶给晓风,“你看你,嘴角都起皮了。” 一路风餐露宿未得良好的休息,加之内力的持续损耗,晓风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 “让谷主和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心疼死了。” “若风,我有点不敢去见他们。”近乡情怯,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晓风反而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渴望,一度萌生了退意,“仇没有报,幕后真凶还没有找到,我也没有能力让碎星谷重建……” “他们不会介意的,我相信在他们眼里,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吗?” “真的。” “可是,碎星谷原本是一片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地方,现在却被我搞成了必争之地,他们真的不会怪我吗?” “你不要想那么多,先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碎星谷你比我熟,哪里能小憩应该不用我找吧?” 唐若风正要招呼老板,老板就先行端了一盘月饼过来。 “这是……” “今儿个是中秋节,做了点月饼给路过的江湖朋友们尝尝。” 一转眼,已经是八月十五了,他们颠簸在外,根本没有察觉。 团圆的日子,回家的日子,似乎冥冥之中上天也在给晓风信心,告诉她,回来得刚刚好。 晓风咬了一口,甜度刚好是她所喜欢的程度,酥软清甜,比寻常人家里做的要淡些,吃再多也不会觉得腻。 “味道怎么样?”老板热情地询问着。 “很好吃。”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刚好是我喜欢的。” “姑娘喜欢就多吃两口。”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两个人添茶,嘴里小声念叨着,“再喝口毛尖儿,就是茶香味儿的月饼了。” 很奇怪的一句话,却让晓风愣在原地,仔细打量起这位自始至终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的老板来。 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形,移位的颈椎,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战战巍巍,一壶茶都端不稳。 晓风压低自己的头,试探着想去看清对方的脸,结果却发现他的脸上有好几道陈旧的剑伤,最严重的一处划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唐若风看着她的反常举动,轻声问着:“清儿,怎么了?” 清儿。 老板大惊,手里的茶壶“咚”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无比亲切,无比熟悉。 “老人家,没烫着吧?”唐若风赶紧把茶壶移开,站起身检查着水洒出的情况。 他这一站,难免会引得其他人的警觉,四周的目光纷纷向他投来,他的身份再一次成了焦点。 “这不是唐少阁主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林兄客气了。”唐若风离开座位,往前走了几步,将晓风和茶寮老板挡在身后。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少阁主,不知唐盟主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不瞒前辈,家父行踪飘忽,晚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最近江湖被藏宝图一事搞得乌烟瘴气,急需他这位武林盟主出面主持大局。” “是啊,好好的一个碎星谷,乱成什么样子了。” “可惜,可惜呐……” 唐若风听着他们的议论和感叹,时不时应和几句,等他们的注意力完全从他身上转移,他才重新坐了回去。 “你是唐若风唐公子?”茶寮的老板似乎也认得他,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正是,您认识我?”唐若风也疑惑的低下头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一个月了,我终于等到唐家的人了!”老板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他的欢喜,“唐公子,你快告诉我若清是不是还活着?她现在人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一字一句,无不透露着他对风若清的关心。 他不断请求唐若风带他去见风若清,却不知真正的风若清就坐在他的面前。 晓风拉住老人颤抖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啸伯……” 第42章 自投罗网 “啸伯做的月饼最好吃了!” “再喝口毛尖儿,就变成茶香味儿的月饼啦!” “就喜欢这个味道,别人谁都做不出来!” 每年中秋,碎星谷的厨子都会准备很多不同口味的月饼,但是风若清却总是软磨硬泡缠着大管家风啸亲自下厨单独给她做一份。风啸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只要她开口,不管什么要求,只要能满足的一定会满足。 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口头禅,都牢牢刻在风啸的心里,渐渐成为他的习惯 “啸伯,若清还活着,活得……挺好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旧人重逢,晓风一时间有些忘情,忽略了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 好在,唐若风还足够冷静,他托住风啸的手,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抚:“前辈,此地鱼龙混杂,不宜多言。有什么话等人散了再慢慢说。” 风啸连连应好,迈着笨拙迟缓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小摊子旁。 晓风低头擦干眼泪,他们面前的这张破旧方桌上,泪水和茶水混在一起,浸湿了好大一片。 一口茶水,一口月饼,没有茶香,只剩苦涩。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茶寮的客人来来往往,一个时辰过去,不仅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位姑娘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新来的少年坐在晓风旁边,环顾四周视察环境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你是不是归雨楼的那位姑娘?” 晓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姑娘过目不忘,给别人画了那么多图,理当留一张给自己来玩玩这场寻宝的游戏。” 原来,是那日归雨楼外被她用改过的藏宝图打发走的其中一个人。 “少侠误会了,我对宝藏没有任何兴趣,跟在场的各位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不必将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放在眼里。” “难得这世上还有像姑娘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少年贴近晓风的背,一只手看似无意实则故意的搭在了晓风的右肩上,“一个残废,就算得到多少金银珠宝,也还是个残废。” 晓风不动声色,但是这么刺耳的话唐若风接受不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 “哟,还有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看样子,这少年不认识唐若风,才敢这般出言不逊,“跟着他没前途,倒不如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小爷高兴,保证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得意的笑起来,不安分的手顺着晓风肩膀的线条抚上她的脖颈,一点点掀开她的面纱。 “啧啧啧,原来是个美人儿。这样好看的脸蛋儿,就算是个残废,养在家里也不亏。” “养我可不是容易的事。” “能有多难?小爷我有的是耐性陪你玩。” “是嘛,那我就陪你玩玩……” 晓风指缝间露出了三枚银针,她正要朝那少年的手腕扎下去,就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用力扔了出去。 “哪个不要命的敢动小爷!”少年刚准备发作,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嚣张的气焰立马熄灭了,“爹,爹爹,爹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来人数落了少年两句,转身向晓风作揖致歉。 “犬子唐突,如有冒犯,在下替他向姑娘赔罪,还望姑娘莫怪。” “蓝劭堂主,令郎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这位姑娘,你一句轻描淡写就想了事,这个罪赔得可不够诚意啊。” “是是是。”蓝劭附和着,侧过脸就看见了唐若风,稍微直起来的腰弯得更深了,“原来是唐公子,失敬失敬。” “令郎如此放荡做派,丢了无影堂的脸面是小,不小心丢了性命可就严重了。” “对不住,对不住。小儿初涉江湖,不知这位姑娘乃是唐公子的红颜知己。是在下管教不严,还请唐公子恕罪。” 他怒斥着把刚才轻佻的少年喊到身边,按头让他给唐若风道歉。 少年不服,嘴里振振有词:“不过是个不中用的书生,爹,你怕他作甚?” 蓝劭听后,气得迎头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你个混账东西,竟然连凌烟阁唐家的公子都不认识,还闯什么江湖。” 少年依然没有什么感觉,年少轻狂,在他眼里唐天毅和唐若风是两个人,前者再厉害,后者也不过是个没什么武功的绣花枕头。他不情不愿的低头道歉,话还没说出口,唐若风就拦住了他。 “少堂主拜错方向了,你要赔罪的人在那边。” 蓝劭押着少年给晓风致意,少年更加不满,被迫赔罪之余嘴巴里依旧不干不净。 晓风没有生气,也没有给出任何表示,将弯着腰的他晾在了一旁。 “若风,这位是……” “这位是无影堂堂主蓝劭。” “原来是蓝堂主,难怪身手如此敏捷。若不是您及时现身,恐怕令郎……” “不敢当,要感谢姑娘手下留情才是。” 显然,蓝劭在旁观的视角里看得更为清楚,对晓风的实力有着更为准确的判断。 晓风无意与他客气,直接威吓道:“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但是要注意尺度和分寸。要是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请将令郎带回去好好约束管教。今日我看在您和若风的面子上姑且饶他一次,不过这样的机会,以后可没有第二次。” “姑娘说的是,在下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保证他以后绝不再犯。” 蓝劭作为一堂之主为了维护亲子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晓风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追究太多,方才的事情索性作罢。 不过,晓风的注意力并没有就此从蓝家父子身上移开,因为在蓝劭转身的时候,晓风瞥见了一点绿色的荧光在他怀中若隐若现。 她以眼神示意唐若风:“看。” 唐若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将她的不确定变成了确定:“他?守螟?” 此行晓风只带了从柳昭华那里得到的那枚竹叶珏,她打开精致小巧的特制锦盒,果不其然,里面的玉色变得通透明亮。 “好一个自投罗网。” 谁也没想到,蓝家父子的第二次来得如此之快。 这一次,蓝劭真的没有机会了。 第43章 秋后算账 无影堂,明面上做的是押镖的生意和普通的货物买卖,背地里干的却是以钱换命的勾当。最擅长的就是以黑养白,最后还可以落得个名利双收。堂内最厉害的杀手,正是不久之前死在晓风“孤梦”之下的狄进。 “蓝劭这个人你也见识了,处事圆滑,能屈能伸,能赔笑的赔笑,能赔钱的赔钱,从不轻易和人交手,所以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是个怎样的路数。” “他刚才拉那小子的一下,内功十分浑厚。”晓风不由自主想起了侥幸从唐天毅手中逃脱的那晚,“虽然我未尽全力,但是他也够快,气场极为霸气,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罕见得未战先认输,令唐若风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开始担心。 他欣慰的是晓风能够冷静分析自己和对手的实力从而做出准确的判断,他担心的是固执如她就算明知有可能技不如人也要继续一战。 “既然如此,不如今日暂且放下。无影堂不会凭空消失,想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也好。”晓风听从了他的建议,“来日方长,姑且让他再多活几天。” 中秋之日,她也想安安静静和家人度过一个团圆的夜晚。 “啸伯,还有没有富裕的月饼?我想带几块给爹和娘。” “有,有,有!”风啸把剩下所有的月饼都包了起来递给她,“可惜我不知道谷主和夫人葬在哪里,三年了,也没能去拜祭。” “其实……我也不知道,爹娘的后事是若风安排的,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回来看他们。” 唐若风替她拿着沉甸甸的月饼,告诉他们风天扬和苏菀菀长眠的所在:“他们在清儿最喜欢的后山,虽然没有了树荫,好在还有云海常伴左右。” 那片属于晓风的净土,残留着她的气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石一沙,皆记录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点点滴滴。就算她的人不在,那里所有的东西都会替她守护着沉睡的至亲。 这份用心,让晓风动容:“若风,谢谢你。” “后山有单独一条僻静的路,被灌木覆盖相对隐蔽,我们从小路走可以避开那些跟着藏宝图上山的人。”能考虑到的,唐若风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唯独有一点他没有想到,“但是那条路有点陡,我担心,前辈他……” 他没想到碎星谷还有旧人在世,也没想到这位旧人的境遇如此潦倒,风啸的腿脚已经无法支撑他重新回到山巅,回到风家旧居。 “没关系,我可以背啸伯上去。” “大小姐不用这么辛苦,你们先去见谷主和夫人,我在山下等着你们。能让谷主和夫人吃到我做的月饼,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好,您等着我。” 日薄西山,夕阳终于收起了光芒;夜色来得迟了些,那轮圆月还要再等上一等。 唐若风帮着风啸收了摊儿,准备和晓风绕路上山的时候,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将整个茶寮包围了起来。 “是蓝劭。” 晓风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那种感觉,她在一个时辰之前刚刚领教过。 她有意避让锋芒,不料对方却来了个秋后算账。 “看样子,有些恩怨等不到日后了。”晓风握住了莫忘的剑柄,将风啸托付给唐若风,“帮我照顾好啸叔。” “我会的。” “也照顾好你自己,这一次我可能没办法分心。”面对绝顶高手,稍有恍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代价,她心如明镜,所以先行断去后顾之忧,将神算子给她特制的飞针塞到唐若风手中,“欧阳前辈给我的暗器,你留着防身。” 唐若风没有推脱,高手对决,她没有机会用到这些:“你自己小心。” 晓风掠出十丈之外,蓝劭厚实的掌力从天而降。她被禁锢在强劲的罡气之中,进退不得,只能以自身内力予以回击。 两掌相对,瞬间引发天崩地裂之势。 这一掌,意外的让晓风探出了蓝劭的实力,这股力道与气劲,不过是唐天毅的七成,她一人足以应对。 然而,就在她和蓝劭对峙的时候,那个少年从她的身后闪现,毫不客气地朝她刺出一剑。 一人牵制,一人暗算,父子间完美的配合,几乎可以要了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只可惜,晓风是个例外。 她顶着蓝劭强势的掌力,半转身形,躲开了少年的剑,并用内力勾起空荡的衣袖缠住了他的手腕。以袖御气,她操控着少年的剑刺进聚拢罡气的缝隙,破了蓝劭的禁锢,打破了二人僵持的局面。 少年一个趔趄,晓风适时收回衣袖,直接让他摔进了自己父亲的怀抱。 不等父子二人问候,莫忘已经从背后插进了少年的身体,了结了他的性命。 “我说过,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少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淹没了他所有想要说的话。 眼见亲生儿子死在自己怀里,蓝劭急火攻心,加之真气未稳,一口老血喷了一地。 悲愤交加,他如猛虎一般疯了似的朝晓风扑了过去。一双肉掌顿时化为利爪,出手狠辣,仿佛要将晓风的心挖出来给他的儿子陪葬。 莫忘以柔克刚,缠住他的一只手腕,不料他的内力一震,竟然将剑弹了出去。 见状,晓风只能加快移动的步伐,借以清风徐来的柔和与矫捷,躲开他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的攻击。 以守为攻,不进不退。 僵持的局面,若风看在眼里,风啸听在耳里,二人都是急在心里。 “可恨老夫纵横江湖一生,到头来竟然连一点忙都帮不上。”风啸的伤势令他早已没有了对战的能力,就算内力尚存三成也无济于事。 “可惜我内力全无,不然还能用暗器掩护清儿。”唐若风空攥着一排银针,却无法飞射出那么远的距离。 突然,风啸抬起手握住唐若风的手腕,一股温暖的内力逐渐汇聚在了唐若风的掌心。 衰弱的手重新拥有了指力,指间的银针化身点点寒星,再次拥有了划破天际的力量。 第44章 不虚此行 一声凄厉的嘶吼。 蓝劭的精准的扑咬忽而变得混乱,快速的移动渐渐变得迟缓。他的眼睛被银针射中,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迷药的效力在体内散开,他脑袋一沉,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意识还在,但是精神已经萎靡。 晓风扶着旁边的石墩大口喘着粗气,她的内息因为激烈的对战变得紊乱,调整许久才有所缓和。 “蓝劭,我不找你,你反倒来找我,还搭上自己儿子一条命,呵,呵……”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这样的过程,这样的结局,不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甚至连一点势均力敌交手后的满足都没有。 “我儿子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还敢起杀心!简直罪无可恕!你敢教训我儿子,我就要你好看!”蓝劭的理由实在令人感到悲哀,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把问题都推在他人身上。 “要我好看?你还没这个本事。”晓风懒得与他计较今天的事,她在意的是三年前。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个年纪轻轻的残废内力如此深厚,剑法……”他抱怨着自己的不甘,说着说着,似乎从晓风的剑法和内功里察觉到了什么,“你跟风天扬什么关系?” “你觉得你配提他的名字吗?”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像,像苏菀菀!你的内力和,和,和风天扬同出一脉。你是,你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蓝劭猜出了她的身份,可是假风若清的模样先入为主,以致于他不敢相信自己猜出的这个答案。 晓风以指为剑,用一招“三思而行”割破他的胸口,让那块竹叶珏露出了真容。 “你没猜错,我,就是风若清。”她用小指勾出玉珏,找到上面蓝劭的代号,“甲辰,看来你在君子盟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你怎么知道君子盟?你还知道什么?”蓝劭慌了,“我的玉呢?你把它还给我!快还给我!” 他开始胡乱攀扯,妄图从晓风的手中抢回被拿走的玉珏,似乎这块玉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晓风后撤五步,牢牢将玉珏握在手里。 “还给你可以,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三年前碎星谷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有,君子盟的盟主是谁?” 最后的问题她本不想问,但是她又觉得就算希望渺茫,还是要再抱有一点点的期盼。 尽管现实再一次让她的期盼落了空。 “我在,我在!”蓝劭承认得特别干脆,“我手上沾着风家人的血,我认!我都认!可以把玉珏还给我了吗?” “君子盟盟主呢?”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没有……” 话说到一半,蓝劭突然抽搐起来,嘴角和眼角流出了黄色的液体,像血又不是正常的血液。 晓风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幽冥殿?” 很快,蓝劭在痛苦的挣扎中停止了呼吸,临死前他还在朝晓风伸手,试图拿回他的竹叶珏。 这种死状,晓风不是第一次见,但是蓝劭中毒之深和毒发的速度之快,远远超过公孙散人。 “清儿,没伤着吧?”唐若风搀着风啸一步步赶到晓风身边。 “没事。”晓风的心思还放在玉珏上,“他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东西?” 她将玉珏靠近蓝劭的尸体,只见一粒透明的晶体从玉珏的边缘掉落融进了黄色的血液里,血液的颜色越来越深,深到紫黑色后又开始变浅,最后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原来这里藏着解药。” 精巧的设计,满满的心思,竹叶珏里的秘密要比他们已知的还要多。 晓风将这块玉珏包裹好,收进单独的盒子里。 不虚此行,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真想去谷中好好找找,看看那些图可以钓出多少人。” 收拾好残局,晓风和唐若风将风啸送回他栖身的小屋之后方才上山。 夜幕已至,玉轮高悬,一眼望去,明明是满月,她却总觉得还不够圆。 “多亏有你刚才那一下,不然我摆脱不掉蓝劭的纠缠。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暗器,都不知道你的手法这么厉害。” “是风前辈厉害,能够命中要害,我不过就是借了一只手给他而已。” “你不用妄自菲薄,啸伯是练硬功的,这种需要细致功夫的暗器他不擅长,倒是符合你的气质。”晓风能分辨得出那种情形下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 风啸借出的内力,配合唐若风精准坚定的出手,才得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唐若风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他不会教我。” 他,自然指的是唐天毅。 在凌烟阁,说好听一点,他是唐天毅的养子,外人尊称他一句少阁主;事实上,在唐家内部,他只是一个替身,存在的意义就是维系“双子星护位”这句断言不被打破,唐天毅武林盟主的地位不会被动摇。 为了避免他日后壮大不受控制,唐天毅教给他的武功不过皮毛,虚张声势的作用大于实战,很多时候,防身都显得勉强。他暗自精进,可惜先天不足,天赋有限,无论多么努力也只能平平。 再到后来,他发现了唐天毅的秘密,又被唐天毅察觉了意图,连微薄的内力也没能保住。 “我教你呀。”晓风乐得帮他更进一步,“你跟我路数有几分相似,相信会很容易上手。” 唐若风说着“好”,心里偷偷笑着:我就是向你偷偷学师的,当然相似。 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的怦然心动,从未表露过的爱慕,想要靠近一点的默默努力。 唐若风见过晓风练习的过程,将她的每个动作,每处细节牢牢记在脑子里,试着去模仿,试着在这个过程里体会她的快乐、辛苦还有满足。 “欸!你不会是跟我学的吧!”晓风越想越觉得熟悉,同样的位置,换做自己,会使出同样的力道,划出同样的路径,“是殒冰吗?” 唐若风故作神秘,和她说了句:“你猜……” 第45章 宿命相逢 十年前,元宵节。 唐天毅带着十五岁的唐家兄弟再次造访。 这是风、唐两家的习惯,年年不改,所以唐家兄弟和风若清很早就已经认识了。 那时候的唐天毅对风若清的心思还不似后来般偏执、专制,反而更倾向于培养唐若弘和她的感情,从而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嫁进唐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唐若弘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见到风若清就总是畏畏缩缩,像是遇见了天敌一般,能躲多远躲多远。尽管随着年纪的增长,懂了些事理,和她的关系依旧冷冷淡淡,保持着极其友好的距离和骄傲自负的态度。 风若清对他也差不多,天生没什么好感,见面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就完事。 反倒是唐若风,安安静静的样子,即使不言不语,也能吸引风若清多看他几眼。 “若清,听你爹说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不妨让若弘陪你比划比划,也好让唐伯伯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又添新岁,两家人聚在一起,难免落了俗套,会让孩子们展示一番学习的成果。文人家舞文弄墨、背书作诗,江湖儿女自然躲不开以武会友,切磋一番。 风天扬担心风若清的脾气收不住手会伤了唐若弘,可他又不想扫了唐天毅的兴致,只好说道:“不过就是新学了一套鞭法,哪用得着若弘陪她。” 他把风若清喊到身边:“若清,你就将你的入梦吟给唐伯伯展示一下,也好让他指点你一二。” 风若清撇撇嘴,总觉得自己耍起来无趣,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着:“能不能让若风哥哥陪我练练手呀?我保证,一定不会伤着他!” 她也清楚自己出手没轻没重,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出承诺,好让唐若风不用担心。 然而,她的请求与唐天毅原本的意图背道而驰,他自然心有不快,虽说表面还是笑呵呵的一脸慈爱,但是却果断拒绝了她的请求。 “若风那三脚猫的武功在你手底下连一招都走不过,这么多年没半点长进,还是让若弘跟你练练,好歹能过上几个回合。” 唐若风本就自卑,被他这么一说,更是难受,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可唐若弘早就听说了很多关于风若清身手敏捷、武功厉害的传言,对她也是心里发怵,不确定自己能赢,更怕输了丢面子。 然而,唐天毅执意如此,几个孩子都没办法改变。 无奈之下,唐若弘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了风若清的对面,风若清犹豫了片刻,连莫忘的边都没有碰,随便从兵器架子上挑了根陈旧的鞭子,简单试了试,不是很称手,只能将就着用。 入梦吟十三重,她仅用两重就打得唐若弘找不着北,自己的汗不见一滴,对面的人已气喘吁吁。 唐若弘的狼狈让唐天毅恨铁不成钢,他没有发作,还满脸笑容称赞着风若清:“这孩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出手倒也老道,日后再多些历练,前途不可限量。” 另一边他继续鼓励自己的儿子:“若弘,你比若清年长四岁,可你这个当哥哥的武功可不如妹妹,回去更要勤加练习,争取下一次和她打个平手。” 面对此种情况,风天扬连忙打圆场,半哄半赞,拉着唐天毅去书房饮酒下棋去了。临走的时候,他给几个孩子使了使眼色,让他们自己随性去玩。 等唐天毅走远,唐若弘一溜小跑离开风家的宅院,跑去谷中自由探索;而唐若风被风若清拉走,去到了后山云海。 “在爹和唐伯伯面前拘谨得可累死我了,还是在这里自在!” 风若清惬意得坐在秋千上,感受着云海的拥抱,呼吸着新鲜清爽的空气。 她招呼着站在树下不敢乱动的唐若风:“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来打扰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唐若风被她率真的笑容感染,松开了时刻紧绷的弦,情不自禁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推着秋千。 风若清也很享受被他助力的过程,笑得更开心了。 “这里是我练功的地方,平时除了爹娘,其他人都进不来。你是第一个进到这里的客人,你觉得这里的环境如何?” 闻此,唐若风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回应到:“啊……挺好的。风景如画,和你,很配。” 晓风被他逗得乐开了花,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回荡在云海山间。 “若风,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 “你跟唐若弘都是唐伯伯的孩子,他为什么更偏心唐若弘?明明你的根骨也很好,可他就是不教你武功,还总说你不适合练武,好奇怪哦。” 唐若风知道答案,但是他不能说:“可能若弘的体质更契合爹的武功,学得更快更好吧。” “好?”风若清满脸写着嫌弃,“哪里好了,要不是我让了他一招,他根本接不住我入梦吟的第一重。我实在没兴趣演下去,就把他打败了。” 她轻描淡写,轻轻松松。让唐若风感觉对于她而言,打败一个像唐若弘这样在同辈中属于佼佼者的存在就和玩儿一样简单,想怎么赢、想用几招赢,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中,一切由她决定。 这让他更加自惭形秽,替她推着秋千绳的手失望得垂了回去。 停下的摆荡,让风若清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说错了话。 她从秋千上蹦下来,拉着他去眺望辽阔苍穹,欣赏万里层云。 “你不要不开心嘛,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不喜欢唐若弘那股子高人一等的样子,想压压他的气焰而已,换做是你,总该可以有个几十上百个回合吧。” 她的坦白,令唐若风发现了她可爱顽皮的一面。 “你等我一下!” “你去哪儿?” 风若清掠到刚才唐若风靠近过的那棵树旁,轻盈一跃,从树上取下被她随意丢上去的莫忘。 “看!” “这是?”唐若风看着软趴趴的铁刃,分不清该称之为鞭还是剑。 “可以是鞭,也可以是剑,就看我怎么用。”风若清简单动了动手腕,软趴趴的剑就像来了精神似的变得锋利,“毕竟,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是我给它灵魂,而不是它来左右我。” “有道理。” “你那把扇子我盯了许久,是时候亮出来让我瞧瞧。” “好!” 她向唐若风发出了善意的邀请,带着满满的期盼和一点点的稚气,好奇的性质占据了主导,活脱脱一个贪玩的孩子。唐若风没有理由拒绝,展开了他的白玉扇。 莫忘与白玉的初次见面,水墨如画的剑身与水墨入画的扇面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缘分的相遇,何尝不是一种宿命的相逢? 第46章 情起那时 对待璀璨孤星,她以旧竹鞭敷衍了事; 对待低调白玉,她亮出莫忘与之应和。 面对唐若弘的盛气凌人,她锋芒毕露,尽显张扬; 面对唐若风的温文尔雅,她善刀而藏,内敛含蓄。 风若清收起内力,以纯粹的招式与唐若风讨教,刚好可以突出唐若风对招式透彻的理解,削弱内力不足造成的劣势影响。 她攻,他拆; 她变,他稳; 她动,他守。 她退,他进; 她防,他突; 她等,他闯。 她舞完了一套入梦吟,又倒行了一组清风二十四式,最后还小小露了一手飞扬九剑。 正如她所言,两个人对换了百余招,也没有分出一个胜负。 风若清在享受和唐若风互相拆解招式的过程,她有意相让,他却没有得寸进尺,始终保持良好的分寸。 他的招式和他的人一样,温润,温柔。 “和你比划可比跟唐若弘舒服多了!” “真的吗?” 唐若风得到她的夸赞,心里格外开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踏实感。 “当然是真的。” “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嗯?” 这让风若清更疑惑了,堂堂凌烟阁的少主,理当是活在别人的仰视和奉承里,怎么反倒连一句赞许都没听过。但是碍于先前她无心之言触发出他的失落之意,她没有追问,浅浅一笑含糊了过去。 她随手一扔,已经开始休息的莫忘又被她挂回了树上。 唐若风抬头看着略显孤零零的剑,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 “树上凉快,适合莫忘养精蓄锐。” “莫忘?莫失莫忘,好名字。” “是吧,我也觉得好听。” 说着,她凌空一跃,踏着粗壮的树干直接飞过树荫,落在最高的枝头。 树枝摇动,她就站在窄窄的一根枝子上面,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起伏晃动。 那一刻,大地在她脚下,碧落云霄、香岫赤轮仿佛全部被她收进怀抱里。 “若风,来呀!” “我,我不行。”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那……我试试。” 唐若风学着她的动作飞身而上,虽然有些笨拙,但还是成功站在了她的身边。 “看嘛,我就说你行的。” “这上面的风景,似乎更美。”心境不同,他看到的自然就不同了。 “你要是喜欢,以后到碎星谷就多上来看。” “好……” 唐若风气息不稳,脚下的力道没控制住,踩住的树枝应声折断。他反应不及,直勾勾掉了下去。风若清眼疾手快,一手拉住他的腕,一手托住他的腰,护着他稳稳落回平地。 自古多是英雄救美人,这下倒是演了一出美人救英雄。 唐若风被风若清半抱在怀里,他痴痴凝望,迟迟没有起身。 “你没吓着吧?”风若清没有因为唐若风的出糗和失态对他产生厌恶之心,反而还在关心他有没有受伤,“脚踝有没有扭到?” 唐若风仓促站好,连连说着“没有”,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没事就好,下次你记得……” 风若清在教他如何运转内力,如何调整内息,如何保持平衡,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她单纯可爱的笑容和轻巧蹁跹的身影。 拥怀相救的沦陷,情起此时,羁绊余生。 一晃十年过去了。 “我在后山练功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偷学?” “我每次来碎星谷后山你总是在练暗器的出手,想不学都不行。” “你不说我竟然不觉得,好像真是这样……” 时间越近,年岁越长,唐天毅既要防备风若清对他萌生情愫,又要警惕他与风家来往过密有所依靠,所以唐若风能够来碎星谷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可笑的是,他防来防去,最终却促成了这段情缘,让原本无处表达的情感化为行动证明,让一颗迟缓未开的心在护佑中懵懂。 回想起着过往种种,晓风渐渐失了神,迈出的一步踩中了松动的石块,整个人跌了出去。 “小心!” 唐若风拽住她的手臂,身体往前一送,垫在山路间,晓风结结实实撞进了他的怀里。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流动,画面定格,这一幕,恍如隔世。 深情对望的双眸,看着看着,他们都笑了。 “糟糕!”风若清突然喊了一声,连忙从他身上翻到一旁。 唐若风被她吓了一跳,上下左右查看了一圈:“想到什么了?” 风若清委屈兮兮地指着他的胸口:“月饼……” “啊对!”唐若风赶紧把月饼拿出来,结果毫无悬念,“成馅饼了……露馅的饼。” “一会儿再捏把捏把,有没有可能……”晓风脑洞大开,奈何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好吧,没可能。” 唐若风眉头拧巴在一起,差点就听见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意了。 “虽说谷主和夫人宽厚仁善,但你也不能这么草率吧?”一想到她竟然打算给压扁的月饼靠一只手重新塑型,唐若风就忍不住偷笑,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玩泥巴、捏小动物的画面。 他不由得好奇:“清儿,你小时候除了练功还喜欢做些什么?” “找人切磋算不算?” “不算!我说的是玩儿,小孩子的玩耍嬉闹。” “这样啊,那我想想,除了练功的话……嗯……”风若清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几乎翻遍了有记忆的童年时光,然而什么也没翻出来,“我再想想……” “你不会从小到大就只有练功这一件事可做吧?” “怎么可能!”她嘴上说着不可能,可脑袋空空,真找不出第二件事,“嗯……若风,要不你提醒我一下?或者,你跟我说说你喜欢玩什么?” “我?” 风若清本想让唐若风抛块砖,自己好引到玉,谁知同样的问题对于唐若风而言,也很难。 “我在……在……在看书吧。” “看书也算玩儿吗?” “我再想想。” “我也再想想。”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在陡峭的山路上走着。 想着,走着; 走着,想着。 一直到了后山,回到了当年缘起的那棵树,他们也没能想到除了练功和看书之外属于玩耍的趣事。 第47章 若风,你说我们算不算是爱情? 后山的云海还是那么美,临崖而望,清冷皎洁的明月触手可及。 坍塌的秋千长了草、生了虫,林间浓荫不再,仅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树为一座孤坟遮风挡雨。 晓风和唐若风站定在空白的石碑前,一阵微风吹过,代他们拂去了墓碑上积落的尘土。 “爹,娘,女儿回来了。” 晓风摸着冰冷的碑身,像极了儿时父母对她宠溺的爱抚。悲伤涌上心头,她却是欲哭无泪,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挤出一个令双亲安心的笑容。 她跪在一旁,徒手清理着坟头的杂草,一根一根用力拔除,那只不再娇嫩的手又添上无数道血痕。 唐若风默默把月饼放下,安安静静守在一旁,他知道这个时候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爹爹,我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了,好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可惜不能展示给你看,也没机会再跟你过招,听你指点一二。” “娘亲,若清不挑了,若清找到了。他对女儿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我好像明白你当初和我说的那种感觉了,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我也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爹爹,娘亲,你们不用担心,若清现在很好,很好,很好……”真心的谎言,令她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变得格外挣扎,滚烫的眼泪滑过唇角,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从空洞中流进土壤里。 伤口已然痊愈,她却感到了钻心的疼。 “你们别怪若清,若清没独自离开过家,在外面迷了路,找了三年才找回来。” “你们呢?你们好不好呀,爹爹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听娘亲抚琴?娘亲是不是每天可以看爹爹作画?你们一定要很幸福很快乐才行,一定。” “若清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好想,真的好想……” 她哭红了双眼,避重就轻讲述着苦难的成长,语无伦次诉说着美好的憧憬,泣不成声倾吐着深深的思念。 野草除净,思念无尽,她手执莫忘在唐若风特意留给她的的空白石碑上刻下双亲的称谓和名字,以自己的血将文字呈现,让这块墓碑得以完整。 血色干,泪流尽,晓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将余下的悲伤锁在了心底。 唐若风这才上前扶起她,借着明亮的月光拔掉扎在她手上的刺。 “火势太大,我只能靠着挽风剑来辨认风谷主的遗骸。” “挽风,菀风,是娘亲的闺名和爹爹的姓连在一起,他们早就约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风谷主至死都没有松开握着剑的手,意味着他到死还在努力兑现他的承诺。”唐若风找到那柄剑的时候,剑身已然失去了光泽,但是剑柄保存得非常完好。他没有用蛮力将它剥离,反而替它的主人小心守护,“挽风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一直守护着他们的爱情。” 他在想:如果这一刻的挽风可以具象,也许会是晓风的模样吧? 晓风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向往一段像父母这般矢志不渝的感情。 “若风,你说我们之间的经历算不算是爱情?” 很早开始,她耳边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对她爱意的表达,挂在嘴边的说辞和问候一样寻常。但是,到底什么是爱,没有人给过她一个详尽的说明和解释。 她不懂,却又懵懵懂懂。 “爱情不是经历,是一种相互吸引的感觉,既简单又复杂,很难用一两句概括。”唐若风无法精准告诉他关于爱的定义,只能说着自己的理解和感受。 “那你,爱我吗?” “我……” “爱”这个字卡在喉咙里,哪怕物是人非,唐若风依然不敢说出口。 在他心里,无论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风若清,还是如今饱经磨难的晓风,都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他给不了她一份平静安宁,也给不了她一段荡气回肠,更无法助力她登上武林之巅。 得风若清者得天下。 他没有得天下的野心,也没有得天下的能力,所以他自认不是她命定的归宿。 不完整的断言,无数无才无德的人为了天下前赴后继想要得到她,唯有他对现实看得透彻。 “若风,没有人告诉过我如何去爱一个人,怎么才算是爱。但是有个人和我说过,你爱我,所以你为我做的一切,是不是就是爱一个人的方式?生不离,死不弃,无欲无求,默默守护,是这样吗?” 唐若风挣扎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肯定了自己的内心:“是,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十年前,这棵树下,你救了我的那刻起,你就住进我心里了。” “十年……”一个普通却漫长的数字,这么久的时间,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又怎么回应你的爱。” “我不需要你的回应,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爱,不是要两个人一起才算吗?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谷主和夫人那样是相爱,世间那么大,茫茫人海,没有多少人能够遇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 “可是爹娘遇到了,我想,我和你也遇到了。” 晓风凝视着唐若风的脸,目光如水,脉脉含情,双眸的潋滟中泛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憧憬和温柔。 如此直白的表示,如此直白的眼神,无一不在以她的方式传达着她不自觉却自心而生的爱。 “清儿……”唐若风情不自禁抱住了她,复杂的心情令他久久没有言语。 风若清用自己的手勾住他的肩膀,渐渐在无声中明白了这样亲密举动背后的深意。 “清儿,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我找到谷主之前,已经有人先行安葬了夫人,将她葬在了别的地方。我不忍心他们伉俪分离,就自作主张将他们夫妇合葬在了这里。如果冒犯了……” “没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不等他说完就打消了他的顾虑,“你是在帮爹和娘,也是在替我尽孝,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相信他们不会介意的,我也不会。” 唐若风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冒犯亡者,但是风若清却很欣慰如今的结果,因为她猜到了是谁做的那件事,她不愿意在一家团聚的时候还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月光如银,婵娟已满,她心里做了一个关于爱的决定。 “若风,我们成亲吧。” 第48章 亲人的祝福 “成亲?”唐若风不敢相信自己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你要嫁给我?” “你,不愿意娶我吗?”晓风有些紧张,她害怕自己的决定会唐突了他,“没关系的,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不愿意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 她背负血海深仇,过的日子不算刀尖舔血,但也不可避免厮杀。胜负难料,生死难断,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死在别人手里了。还有三年不可触碰的那段经历,她自己都不能做到完全不介意,更不能要求别人不去介意。 她不想强求,殊不知唐若风介意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不,我愿意,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成亲是一件很严肃而且很重要的事,你要考虑清楚。”唐若风没有推开她,贴在她的耳边耐心解释,“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是谁,有记忆以来就是别人的傀儡。嫁给我,你要面对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丑陋的脸,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一个武功全失、毫无还手之力的累赘,还要接受我孱弱的身体无法陪你白头偕老的可能……” 他们的心里都在为对方考虑,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晓风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以同样温柔的声音将刚才含糊而过的内容一一说了出来:“那你能不能接受一个残疾的我,一个满心仇恨、四处树敌的我,一个只懂武功、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一个被……” “我能。”不等她自揭伤疤,唐若风就抢先给了答案。 “我也能。”晓风的答案也是一样,“你中的毒,我的血可以压制;你不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你身体孱弱,我深陷恩怨,是一样的来日无期;这个世间,我们都只剩自己一个人,所以我们注定要成为彼此最好的归宿和依靠。” 他们曾经是那么不同,如今是这么相似又互补。 唐若风不再退缩,却提出了唯一一个条件:“清儿,成亲之前,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诚恳无比真挚地说道:“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有人以我的性命威胁你,要求你做一些违背你的内心或者伤害自己的事,你一定不能为了我退让。我情愿你一剑杀了我,也不希望、不允许自己成为你的弱点。” 晓风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满眼含泪,笑着答应了他。 “好。” 中秋团圆夜,晓风和唐若风在风天扬与苏菀菀的坟前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彼此对拜,与不完美的自己和解,和不完美的另一半缔结余生相守相伴的契约,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 这一场特殊的婚礼,虽然没有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但是有天地为证,明月为客,还有她最爱的父母、他最尊敬的长辈为他们庆贺。 “清儿,你看。” 唐若风抬头的一瞬,发现两只黑色的蝴蝶落在晓风随意绾起的发髻上,他伸出指尖试着迎接,两只蝴蝶就扑摇着翅膀飞到了他的手上。 晓风将自己的手和唐若风搭在一起,让紧紧相依的蝴蝶停在他们紧扣的手指间。 “爹,娘,是你们来看我们了吗?” “谷主、夫人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清儿的。” “爹,娘,若清会幸福的,你们也要继续幸福。” 它们安安静静的听完,心满意足的飞走了。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是他们宁愿相信这就是心中深深思念的亲人给予他们的祝福与嘱托。 “若风,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了?” “是啊。”唐若风揽着她,一颗孤独的心终于有了寄托,“有了你,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嗯,碎星谷就是你的家,我、爹爹、娘亲还有啸伯都是你的家人。” 晓风抬头仰望身旁的这棵定情树,搂住唐若风的腰一跃而起,落在最粗壮的枝干上。他们并肩而坐,依偎在一起,遥望夜色晕染的苍穹。 那么明亮的月,那么深沉的夜。 光明与黑暗,那么极致的相悖又是那么融洽的相处,如同他们的前路,在无尽与无望中寻找希望和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晓风倒在唐若风的腿上昏昏欲睡,她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借着若实若虚的梦说着她身心最伤的痛。 “若风,再给我点时间,一点就好,一点点就好。” 唐若风凑近她的脸颊,仔细听着她不知何意的内容:“好。” “这副身体伤痕累累,我自己见了偶尔还会觉得恶心,所以我现在没法把自己交给你。” 手臂的断口,手腕的疤痕,被玩弄过的每一寸皮肤,还有被反复掠夺侵占过的隐密。她看似潇洒,实则夜深人静时也会难以面对自己,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她内心深处就越是无法跳脱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束缚。 何况,那段经历,唐若风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的亲见者。 “再等等,等我忘了,也等你忘了,等一等就好,就好,就……” 唐若风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轻拍她的胳膊哄她睡熟。 “我的傻清儿,那件事不用为难自己。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想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不为其他。有名有实也好,有名无实也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要说他的私心,那就是他想要那个“名”,名正言顺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榻上,与她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有名无实的夫妻也算夫妻吗?”她含含糊糊的嘀嘀咕咕,分不清是疑问还是梦话。 他却当做一个严肃的问题认认真真回答着她:“夫妻是彼此的陪伴,是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互相包容,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会一起面对的两个人,同甘共苦,不弃不离,相伴到老。” 晓风晃动的身体摇摇欲坠,可躺在唐若风的怀里她却没有惊醒,似乎连潜意识都知道在他的身边不需要害怕和担心。 她的本能在他面前失效,这份强大的信任也在向她诠释何为爱,何谓夫妻。 “我好像有点懂了。” “懂了就安心睡吧。” “嗯,有你在身边,真好。” 晓风沉沉睡了过去,唐若风隔着她的碎发在她的额前留下一个浅浅的吻。他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他知道那个不懂什么是爱的小女孩正在用她的方式,学着爱他。 第49章 天扬,菀菀,你们的小若清长大了。 天蒙蒙亮,晓风在唐若风的怀里睁开惺忪睡眼。抬起头,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看见的就是他的睡颜。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只见他闭着的眼睛突然有了笑意。 “醒了?” “嗯呢。” 晓风害羞得将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从他怀中直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控制内后倾,可她余光所及还是瞥见一只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悄悄护在身后。 这种被在乎被保护的感觉,让她沉醉,让她贪恋,让她可以偶尔不用那么要强,偶尔不用那么累。 唐若风的眼睛见到了初升的太阳,明亮却不刺眼的光驱散了他彻夜未眠的困倦:“睡得还好吗?”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夜,特别踏实。” 晓风说的是实话,尽管没有高床软枕,但这是她三年来睡得最最最安稳的一觉。她的元气完全恢复,整个人容光焕发,格外精神。 他们落回到风天扬夫妇的碑前与他们道别,准备下山的时候,竟然看见风啸背着一大袋东西从陡峭的后山爬了上来。 “啸伯?” 唐若风赶紧去接,一手拿着他的东西,一手扶着他踉跄的身体。晓风跟在另一旁,搀着他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坐下歇息。 而当风啸的呼吸稍稍平缓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大小姐,没经你的允许就闯进你的后山来了。” 就算物是人非,他始终不曾忘记晓风定下的规矩。 “啸伯,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都忘了吧。”晓风蹲在他的面前,得以让他终于能够完完整整看清自己的模样,“碎星谷名存实亡,从今往后,您就别再叫我大小姐了。” 风啸连连应允,展开双手想抱一抱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她的手臂空空荡荡。 “这是怎么回事?”他抓起晓风右边衣袖,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手呢?是谁伤了你?到底是谁!谁能有这个本事把你伤成这样!” 晓风试图去安慰他,但是伸出去的手很快便缩了回来:“没事的啸伯,一场意外而已。” 风啸心疼得不行,一想到被碎星谷所有人捧在心尖尖疼爱的掌上明珠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他不禁老泪纵横:“可怜的孩子,苦了你了!” “啸伯,您别这样,我挺好的,真的。”她把唐若风拉到身边,给风啸介绍他的新身份,“您看,我这不是还有若风照顾我嘛。” “多谢唐公子替我们照顾这孩子。” “啸伯,以后呢不用叫唐公子那么见外。您是我的长辈,若风是我的相公,您叫他的名字就成。” “你们成亲了?”闻此,风啸倒是非常高兴,“好,好,好。有唐家在背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唐家。 晓风和唐若风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得含笑,谁都没有说穿背后的真相。 江湖纷扰,血海深仇,人心诡谲,阴谋诡计…… 他们都觉得这些东西由自己承担足矣,是时候还给老人家一个安稳祥和的晚年。 “啸伯,别光说我,这么多年您是怎么过的?当年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能够将您重伤至此啊?” 晓风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的风啸英姿飒爽,武功高强,在江湖上也是可以排的上号的存在。然而,再见面,他武功半失,容貌半毁,颈部重伤,一下子老了不止二十岁。 这其中的经历绝不比自己好,甚至可能更苦。 风啸迟缓的思绪被一点点带回三年前:“当初柳昭华父子匆匆请辞,我见他神色有异,于是就跟了过去……” 三年前,碎星谷山脚下。 风啸尾随柳昭华父子行至百米之外,只见柳昭华故意找了个说辞支开了柳承宇,鬼鬼祟祟和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碰上头。 柳昭华低眉顺眼,嘀嘀咕咕说了很多话,奈何风啸离得太远,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小心谨慎向他们挪动,结果,不及五步他就被黑衣人察觉。 黑衣人浑厚一掌隔空使出,正中风啸的胸口,震得他真气涣散,口吐鲜血,趴在地上迟迟无法起身。 “这个老东西记得处理掉,以免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 黑衣人很快就消失在深林中,留下的柳昭华不得不执行他的命令对风啸赶尽杀绝。面对他的无情,风啸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拼尽全力与之抵抗,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重伤的下场,成了如今的样子。 “或许是那柳昭华心中有愧,所以才没有下死手,不然我怕是没命活到今天。”风啸死里逃生,有运气也有人为,“我隐约听见他和那个黑衣人说下毒什么的,我猜他和谷主被杀脱不了干系。” “不用猜了,当晚谷中所有人全都中了毒,当敌人杀进来的时候,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晓风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风啸感到庆幸,“还好您当时不在,不然就和爹爹他们一样了。” “没想到堂堂天钦剑派掌门竟是如此阴险的卑鄙小人!”风啸愤愤不平,恨不得将柳昭华碎尸万段,“只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晓风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拳头,平静地说道:“啸伯,这个仇我已经替您报了。” “什么?”风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昭华是你杀的?” “是我,我不仅杀了他,还让他死无全尸。” “好!好!太好了!”风啸放声大笑起来,积攒了三年的怨恨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柳昭华死有余辜!他毒害我碎星谷一百一十余条性命,只用他一条命来赔已经是便宜他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逞一时嘴快,却不忘叮嘱晓风切莫殃及无辜。 “孩子,照那日所见,柳承宇应该并未参与此事,他与他父亲到底不是一路人,如果可以你就不要与他和天钦剑派为难了。” “我懂。您放心,此事我没有迁怒天钦剑派。至于承宇,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不过几句话的交谈,风啸渐渐感觉到了晓风的成熟,那个缠着他做月饼的小丫头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有了冷静思考、承担责任的坚毅,他很欣慰,也替风家夫妇感到开心。 他双手捂着脖子努力抬起头,对着墓碑上的名字一声长叹。 “天扬,菀菀,看见了吗?你们的小若清,真的长大了。” 第50章 预言的初次印证 天色大亮,温馨和谐的后山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距离不近,但是人数听起来不少,过程似乎也格外激烈。 “新的一天才刚开始,那些人就迫不及待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晓风蔑视着扰乱碎星谷清净的人,却也忍不住跪在父母的坟前请求他们的原谅,因为导致这场争斗愈演愈烈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我原本是想借机引出当年的一部分人,可是事情的发展已渐渐脱离控制,什么人都要凑个热闹,什么人都要厮杀一场。我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我只能继续这么看着,等着,找着。” “清儿,岳丈岳母会理解的。” 唐若风宽慰着她,可他的话似乎没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依然对着墓碑喃喃自语,跪在渐烈的日头下,不愿起身。 她的举动,他不明白,但是风啸却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拉开试图替晓风遮挡住太阳的那个人:“若风,由着她去吧。” 虽然风啸能感觉到她三年经历了许多,可他同样发现晓风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善良与温柔。这样的她,面对被无辜牵累进风波的人,尽管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依旧会有深深的自责,深深的内疚。 “或许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舒服些。” “她以前也会如此吗?” “会,只要她有无法释怀无法和解的事,就会这样,” “为什么?” “因为她小时候的一件事。” 风啸给唐若风讲起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那大概要追溯到风若清六七岁的时候。 因为神算子的预言,风天扬起初并不允许风若清习武,而她带着满心的好奇,日日偷看谷中人练习,自己摸索,靠着极高的天赋和极强的悟性很快就有所领会。加之后来在高人的点拨下内力大增,她的武功突飞猛进,很快就已不满足于空手的招式,开始接触各类兵器。 刀枪鞭棍,锏锤戟弓,她皆是手到擒来,每个都能使得得心应手,唯独没有剑。 不是她不会,而是风天扬刻意收起了剑,不让她有机会接触。 可不知是因为疏忽还是其他原因,某一天当风若清准备继续尝试新的兵器时,架子上竟然莫名多了一把重剑。她一眼就相中了它,毫不费力便拿在了手上。 这一拿,一时间天地变色,她的招式越发凶狠,她的人逐渐失去了理智。 “小姐,谷主找你。” “小姐,你怎么了?” 几个侍从前来找她,他们的声音传进风若清的耳朵里,顿时令他们成为了靶子。她一剑劈斩下去,其中一人躲闪不及,当即成了剑下亡魂。 其他人见状,察觉她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想要帮她跳出心魔,结果无一例外,被她重伤。 若非风天扬及时赶到制止住她,后果不堪设想。 ——“若她手中执剑,则血流成河,天下大乱。” 神算子的预言在这一天得到了第一次的印证。 “爹,我怎么了?”风若清从昏迷中醒来,浑身沾满了别人的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风天扬将当时的情况完完整整讲给她听,她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伤害一直疼她、爱护她的那些人,可是她后悔也无济于事。 她被风天扬重重责罚,从那之后,她不敢再轻易碰剑,所以才有了后来自己寻觅材料亲自打造的“莫忘”。 也是从那时开始,每每心中有愧,她就会用风天扬惩罚自己的方式自我惩罚,直到她可以正视那些愧疚,无视那些愧疚。 “三死九伤,谷主震怒,罚她在风家的院子里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求情。” “我还记得那天的太阳特别大,在外面站上一盏茶的时间就已是大汗淋漓。她不吃不喝从早跪到晚,到最后几乎要虚脱过去。偏偏那天夜里暴雨突袭,暴晒过后她又淋了一夜的雨。等到第二天,她也发起高热病倒了。” 唐若风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甚至能够肯定这绝不是这件意外的终点,最多是个转折而已。 “以她的性子,恐怕不肯吃药吧。” 风啸面露欣慰,肯定了他的想法:“她不仅不肯吃药,还坚持要去给亡者守灵。她每天都像今天这样顶着炎炎烈日,跪上五六个时辰,一跪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后来她大病了一场,休养了足足半年身体才恢复如初。她的膝盖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以致于不能走太多的路。好在她轻功不错,能减轻些膝伤的影响。” 唐若风初次得知晓风膝盖的旧伤,惊讶之余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她总是给自己强加责任,明明她也是需要被保护和照顾的那个。” “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作为长辈,作为旧人,风啸更加认可了唐若风碎星谷女婿的身份,他对风若清的了解和体谅,比任何绝世的武功都要重要。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晓风缓缓起身,将自己多余的同情和怜悯蒸发在阳光之下。 “啸伯,我和若风送您回去吧。” “不回去了,我就留在这里替你们守着。” 风啸带来的东西,不止有供品和干粮,还有简单的衣衫和铺盖,能够支撑他在这简单但不算简陋的后山生活。 “这怎么行!”晓风坚决不同意,“山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寻宝的人,您留在太危险了。”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留在这里,免得闲杂人等扰了谷主夫妇的安宁。” 他的考虑远比晓风周全,这句无意间吐露的真情实感,一下子点醒了她。 就算她的图将人引得再远,这片仅存的净土早晚也会成为被翻找的地方,如果让心术不正的人发现风天扬夫妇安葬于此…… 晓风不敢再想,她忽然间感到害怕,她怕有人会干出对父母大大不敬的行为。 “是我大意了。” 唐若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都怪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就在他们思考该如何补救的时候,晓风最不希望看见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第51章 不速之客 “没想到还有一条上山的路,这里可比其他地方清净多了。” “要不是那个老头,还真找不到藏得这么深的地方。” “看那个老头走路的样子,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 带着口音的简单对话,让风啸意识到是自己的执拗暴露了原本十分隐蔽的山路。他一心想要保护,却没想到危险也是因自己而起。 “我疏忽了,被人跟踪也没发现。”他再次被现实警告,警告他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没关系,早晚会有这一天。” 晓风戴上面纱,将风啸和唐若风挡在身后,在那两个人踏上后山平地的一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位,走错地方了吧。” 那两个人一看是个女子,先是一愣,很快就大着胆子威胁到:“让开,不想死的话就少管闲事。” 晓风一动不动,反问道:“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未得主人允许岂敢乱闯?” “主人?”其中一人大笑起来,“谁不知道这地方早就是无主之地了,真要说主人,那也应该是我们谷主!” 他说着,一只手按在晓风肩膀,试图推开她,可他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另一人见状,凑上来帮忙,结果被晓风一脚踢到山坡下。要不是他抓住了一棵树干,只怕已经滚回山下了。 晓风反手勾住纠缠自己的手臂,用膝盖怼上这人的小腹,疼得他身子一弓,将他反制在地。 “说!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谷主又是什么人?” “我我我……”这人被吓得没了气势,说话结结巴巴,“我们,我们。” 晓风顺势将这个人一并扔了下去,跟他的同伙作伴。 她居高临下望着那两个人,再一次问道:“你们谷主是什么人?跟碎星谷有何渊源?三年前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这两个人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去。 晓风哪里会轻易放他们离去,凌空一个翻身落在他们面前,连退路都不留。 “话没说清楚,别想走。” 正当晓风上前一步想要制住二人时,这两个人就像约定好了似的,不约而同朝她撒出一把粉末,随后亮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向她身上刺过去。 “让阎王告诉你吧!” 他们自认为胜券在握,不料手里的刀扑了个空,他们的人随着惯性跌了出去。不及回头,只听两声刺耳的叫声,匕首落地,一滴滴血滴在明亮的刀身,映出两张痛苦的脸。 唐若风跑到崖边,看见那两个人正垂着双手哀嚎,每个人的手腕处都多了一条红色的“手绳”。 晓风抓住他们衣领将他们拖回山上,唐若风随即找了两根绳子将这两个人牢牢绑住,动弹不得。 “清儿,你的脸?” 他想要帮她擦掉脸上的黑色粉末,但是晓风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小心,可能有毒。” 她不认为这两个人孤注一掷撒出来的粉末会毫无作用,既然不是会灼伤人的石灰粉,那极有可能就是这东西奈何不了自己。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送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引得她血脉翻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没事吧?” “没事。” “你胆子也太大了,就算是百毒不侵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下次不会了。” 她以身尝毒的举动更是直接看得那两个人目瞪口呆:“你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晓风一边擦着脸上的毒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应该有什么事?” “此毒只要沾上肌肤就会渗透进身体,毒性瞬间扩散至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听到这里,晓风多少有些后怕,还好刚才她阻止了唐若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从来没有人能在事先没有服用过解药的情况下抵挡住毒性,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反而开始提问了?游戏规则似乎不是这样。” 她把玩着他们的匕首,正欲抬手给他们点颜色的时候,她看见了父母的墓碑。上面用自己的血染色的碑文仿佛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让她有了顾虑,放缓了自己的动作。 唐若风看出了她的担忧,脱下自己的外衣,掸干净上面的土,恭恭敬敬盖在了碑上。 晓风朝他感激一笑,手里的匕首已在这时从其中一人的胸口削下了一片肉。 “不想被凌迟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懂了吗?” “懂懂懂!”另一个人被同伴的惨叫吓破了胆,连连应和,“女侠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晓风也放缓了节奏,把需要得到答案的问题一一拆解开。 “先来个简单的好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未旦。” “我叫未央。” “哪个门派的?” “无昼,无昼谷。” “无昼谷?” 晓风闻所未闻,她看了一眼唐若风,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看来,又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我们常年在关外,甚少涉足中原武林,女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未央识趣,自觉开始介绍起来,“无昼谷有关外唐门之称,做的是毒药买卖的生意,偶尔……” “等等。”晓风打断了他,“毒药买卖?” 这一点,和唐若风所述的风家过往极为相似,就是不确定是巧合,还是模仿,亦或者是一种……传承。 “你们谷主姓什么?” “这个我们真不知道。”未旦很紧张,生怕一句话不得她心意自己又少了一块肉,“谷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谷中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他武功高强,用毒如神。” “是这样吗?”晓风看向了未央。 “是是是,我们真的不清楚。” 晓风姑且相信了他们的说辞,毕竟百年前的风家也是这般神秘莫测。 她继续问道:“所以你们刚才用的毒也是无昼谷所出咯?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叫,叫,叫黄泉,黄泉渡。” “黄泉渡?”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晓风想起了幽冥殿,一脉相承的命名,冥冥之中总觉得有种联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风啸的反应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激动地质问着:“是无垢!无垢!他究竟在哪里?” 第52章 无昼谷 “你们为什么会有黄泉渡?谁给你们的?” “是不是无垢?是不是他!” “他竟然还活着?竟然还活着!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风啸连续的发问,别说是那两个小喽啰,就连晓风和唐若风都是一头雾水,迟疑了片刻才略有头绪。 “啸伯,您口中的无垢莫非就是当初被祖父逐出碎星谷后来音讯全无的那位伯父?” 这回轮到风啸意外了:“不错,但是谷中没有他的痕迹,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晚些跟您讲。” 唐若风将风啸扶到一旁安坐,和晓风一起审问这两个无昼谷的不速之客。 “无垢是谁?”显然,他们对这个名字的陌生程度不亚于晓风,“没听过。” 晓风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两个密封严实的小瓶,一瓶装着黑色的粉末,另一瓶是黑色的药丸:“这就是‘黄泉渡’?” “毒药和解药都在女侠手上了,女侠想知道的我们都说了,可以放了我们吗?” “急什么?我话还没问完。”晓风将两个瓶子用绢帕包好交给风啸保管,她要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尤其是这个疑点重重的谷主,“你们方才说碎星谷的主人应该是你们谷主,是不是意味着三年前的灭门案他有份参与?或者说他是主谋,你们是从犯!” 她蹲了下来,手中的匕首在他们脖子和胸口处滑动,阴鸷的眼睛里散发着寒冰般的冷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把刀插进他们的身体里。 “不是不是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 未央和未旦矢口否认,两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是?没有?不对吧,二位刚才信誓旦旦的模样,可不像是毫不知情的感觉呢。”她手腕一转,未央的衣服就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未央大叫一声:“不要不要不要!我说,我说。” 旁边的未旦侧过脸去,脸上好似戴了一张惊惶与痛苦参半的面具。 “谷内一直有传闻说三年前碎星谷众人所中之毒是出自无昼谷,如果没有谷主的帮忙,那些人根本没机会拿下碎星谷。谷中有人不甘心一直待在关外,也曾进言让谷主杀回中原,取碎星谷而代之。” “哦?那怎么没下文了?” “谷主说生意归生意,恩怨归恩怨,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意卷进别人的恩怨里,所以不想掺和这件事。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 “他说早晚有一天他会证明无昼要比碎星谷强得多,他要比风天扬强得多。他无需取而代之,只需要将……”未央吞吞吐吐,眼睛始终在观察晓风的脸色。尽管他不认识晓风,但是能够确定她和碎星谷关系匪浅,他怕这句话说完,自己又要挨上一刀。 晓风看穿了他的畏惧,将匕首收了起来:“这下可以说了吧?” 未央战战兢兢地说道:“谷主说,他要将碎星谷狠狠踩在脚下。” 带着怨气的豪言,似乎更加印证了此人与碎星谷之间的渊源,而他亦正亦邪的风格,好像也传承了过去,衔接了当下。 “既然你们谷主有此志向,那干嘛还来凑宝藏的热闹?” “宝藏一事在中原武林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就是好奇,想来碰碰运气。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都从正面上山,我们两个武功平平谁也打不过,只敢猫在角落等机会,没想到就看见了那位老伯,跟着他走了这条路。” 本以为是条通向财富的近路,结果差点把命搭进去,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打死也不会这么干。 “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这条路?” “没有了,这条山路既隐蔽又难走,要不是有人带路,根本找不到也不会走。” “这样啊……”晓风取出金创药涂在他们的伤口处,无关紧要的人她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最后一个问题。” “女侠请讲。” “无昼谷,在哪儿?” 这下,两个人都哑巴了。 “怎么?不能说?” “这是要命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就算你不杀我们,谷主也不会放过我们。”未央无比绝望,兜兜转转,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晓风倒没有变脸,依旧耐心询问:“要是跟你们谈生意的人连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这生意还怎么谈?” “生意有生意的谈法,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我们无权干涉,更不可以插手。” “原来如此……” 说完,晓风点住他们的昏睡穴,封闭了他们的五感,让他们在死寂中沉沉睡了过去。 唐若风把这两个人拖到一边:“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晓风往后一仰,背靠在石阶上,整个人很累的样子:“没想好。不想杀他们,可又不敢轻易放了他们。” 唐若风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那就让他们先睡一觉吧。你也累了,休息下。” 他代替她,提起了他们好奇的那个人。 “啸伯,关于那位无垢前辈,您了解多少?” “无垢,风无垢。”提起这个名字,风啸颇为唏嘘,“上次见到他,还是大约四十多年前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赶出碎星谷?他后来又去了哪儿?近年来江湖中出现了一些古老而诡异的毒,似乎都和风家的祖上有着密切的联系,说不定与他有关。如果我们找到他,有可能就会找到三年前碎星谷灭门案的幕后推手。啸伯,您就告诉我们吧。” 听着他的疑问,风啸意识到那些他们刻意隐瞒的历史,不想让风若清了解的过往,都已成为阳光下的故事。想想也很讽刺,风若清的血传承了祖上的特质,和过往密不可分,他们试图遗忘的成了流淌的鲜活,根本抹不掉。 听着他的恳求,风啸也渐渐察觉三年前那一场大火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阴谋,远比自己看到的还要多。 “他是一个可以将仁慈与残忍,善良与邪恶集于一身的人。他聪慧机敏,独具天赋,野心勃勃,只可惜,踏错一步,从此便万劫不复……” 风啸努力回忆着过去的故事,揭开了一段碎星谷不为外人知的隐密。 第53章 风无垢 四十多年前,风天扬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与之青梅竹马的苏菀菀也还待字闺中,与他兄妹相称。 彼时的碎星谷谷主是风若清的祖父风怀瑾,当时的管家也不是风啸,而是碎星谷的第二话事人,苏菀菀的父亲苏鸿永。 这一辈,风家也没有逃脱人丁凋零的命运,后继之人只有风怀瑾的两个儿子风无垢和风天扬以及苏家的一个女儿苏菀菀。所以,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三个人从小就被严格要求和训练。 风无垢天赋极高,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谷中各类典籍只一眼便可牢记于心,各种武功看一遍就能融会贯通,练得一身深厚内力,掌法、剑法、刀法统统不在话下。只不过他的性格乖张,过于争强好胜,所以并不是很得人心,风怀瑾也担心他会走错路,故而不时找个由头打压下他的锐气。奈何他年少轻狂,哪里能懂父亲的良苦用心,郁结难消,怨气难解,以致于父子间嫌隙日深,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纷争。 风天扬聪明伶俐,为人敦厚温和但性格急躁,虽然天赋不及兄长无垢,但胜在勤苦努力,故而也习得一手好剑法,也就是后来闻名江湖的“飞扬九剑”。为了打磨他的脾气,风怀瑾便寻名师教导他抚琴绘画,不曾想他对这方面颇有兴趣,最后倒是练得一手好琴,描得一手绝佳丹青。 至于苏菀菀,恬静温婉,奈何自小体弱,所以不善武功,一直都是被风家兄弟捧在掌心里保护的对象。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绝对称得上才貌双全。 三个人年纪相仿,但是因为性格和喜好的不同,风天扬和苏菀菀会相对亲近些,风无垢与他们相处时总会显得格格不入。表面上其乐融融,实则内心渐渐疏离。风天扬和苏菀菀对这位大哥十分尊敬,十分爱护,却无法做到投缘和亲近。 父亲严苛的管束,兄弟离心的谦和,爱慕之人日日如一的客气,还有身边人的畏惧与鄙弃……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风无垢只能将满腔的委屈、满心的恨意、满腹的怨气排解在日益精进的武功里,他要做到天下无敌,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小看他、无视他,他要做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他要让所有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渐渐的,碎星谷的武学已无法满足他日益膨胀的野心,正统的武功也无法被他放在眼里,他开始寻觅更加厉害的秘籍,也开始重拾风家已然禁止的毒术。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一条被祖上封锁的密道,密道里藏着一套诡异但是威力不容小觑的毒功和所有碎星谷奇毒的配方。他如获至宝,迫切开始修炼,结果却因为体质相克且急于求成,从而走火入魔,被毒功反噬,身中剧毒,面目全非。 他用尽办法,却始终无法解除毒性,也无法将毒逼出。他越是运功,毒性越是深入,痛苦越是剧烈,到最后再也隐瞒不住。 风怀瑾得知此事,动了雷霆之怒,不仅没有帮他,还以他违反先祖禁令为由将他逐出碎星谷,放任其在江湖自生自灭。 风天扬和苏菀菀担心他的安危,一边翻阅谷中典籍寻找解毒的办法,一边偷偷出谷接济他潦倒的生活。 可是,风无垢的骄傲和强烈的自尊心哪里能够接受他们的帮助,那些好意落在他眼中如同施舍,那些亲情的关爱宛如嘲笑,极尽讽刺。他与风家彻底决裂,立下重誓一定会出人头地,要碎星谷后悔当日的决定。 “大哥,菀菀已经找到办法了,只要你肯废了这身武功,体内的毒性自然就会消解,你的容貌也会恢复如初。” “没有了这身武功,我岂不是废人一个?岂不是意味着我过去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不可能,绝不!” “无垢哥哥,武功没了可以从头再练,但是你再这样下去,毒性越来越深,恐怕会危及性命啊!” “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算尽头是死路一条,我也有本事让这条路变成活路!” “大哥,你何必如此执着?跟我回家吧,向父亲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原谅?呵,我不需要!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错,他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儿子!他无情,我无义,你让他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和碎星谷为今日种种付出代价!” 一番激烈的争吵,风天扬和苏菀菀没能说服风无垢所谓的回头,风无垢忍着剧毒毒发的痛楚逃离了风家的视线,从那之后音讯全无。 风怀瑾不许碎星谷的人再提起风无垢,每每有外人问起,谷中人总是噤若寒蝉,只当谷中从未有过这位少主。 日复一日,他存在过的痕迹逐渐被岁月销蚀,碎星谷仿佛真的不曾有过他这个人。 风怀瑾至死都没有原谅这个儿子,他不断叮嘱风天扬切莫再令人寻得那本秘籍,因为他深知那种武功背后蕴藏了多么可怕的力量。 人将不人,鬼亦非鬼;伤人伤己,天下大乱。 祖辈的杀戮太重,结局也太惨,他实在不想后人继续重蹈覆辙。 后来,风天扬成为谷主,娶了苏菀菀为妻,结识了性情相投的唐天毅。他凭借精湛的剑法和仁义之心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帮助唐天毅坐稳武林盟主之位,自己也成为人人敬重的大侠。 直到最后,他身中剧毒,死在别人的折磨之下,在火海中长眠。 黄泉渡,渡黄泉。 那么多条性命就断送在这源自祖上的毒药之中。 这一切,皆如当年风无垢所愿,碎星谷的确付出了代价,无比惨烈的代价。 是作茧自缚还是因果报应?是蓄谋已久还是机缘巧合? 那个说着恩怨分明的人会不会就是始作俑者,用最残忍和血腥的方式借刀杀人,来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的恨,对那些枉死的人而言,何其无辜…… 听完这段往事,晓风无力之心更甚。 她既希望无昼谷谷主是风无垢,那么被层层迷雾笼罩的真相至少能够露出半边清晰; 她又不希望无昼谷谷主就是风无垢,比起至亲之间的伤害她宁愿接受这场惨案是陌生人贪欲作祟的冷漠。 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深深的思索,只觉线索越厘越厘不清。 不知怎的,她忽然问了风啸一个突兀的问题。 “啸伯。这些年,爹爹有没有找过他?” 第54章 没有如果 “啸伯,风无垢失踪这么多年,生死未卜,爹和娘有没有想过要找到他?” 晓风想着,好歹是一家人,至少应该活见人死见尸。 对此,风啸的回应足以令她安心。 “那是自然,为此他还被你祖父罚了整整一个月面壁。” 他的印象极为深刻,风怀瑾在世的时候,风天扬其实就已经以碎星谷为圆心不断向外辐射在暗中托人寻找风无垢,也曾找到些蛛丝马迹,当他想更进一步确认的时候却被风怀瑾发现,线索由此中断。等到他成为谷主之后,得到的消息就是风无垢剧毒发作,已死在关外。 “我们都以为无垢已经死了,所以才放弃了寻找。可现在黄泉渡重现江湖,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掌握此毒的配制方法。” “那些秘籍呢?会不会被人盗走?”晓风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着。 风啸摆摆手:“那些东西被你祖父烧了,也算是让风家和过去断了个彻底。” 如此,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风无垢尚在人间。 “啸伯,重现江湖的不止黄泉渡。” “莫非……” 风啸脸色铁青,他想到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如果此时的他可以抬起头,他就会发现晓风黯淡的眼睛里透露出的肯定。 “还有幽冥殿。” “……” 风啸沉默了。 他脑子里浮现出风无垢被毒素侵蚀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庞,被戾气填满的眼瞳带着腐朽的气息和死亡的信号。他好像已经看见风无垢正在用他充满颠覆力量的双手,将足以摧毁世间一切的剧毒播撒进中原的每个角落,遍地结出的都是来自地狱的苦果。 “啸伯?啸伯?”晓风见他迟迟不语,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您没事吧?” 风啸回过神来,他不希望晓风和风无垢产生任何瓜葛:“孩子,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无垢的血是冷的,没有人能捂得热,发起狠来六亲不认。他对风家的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你是风家的人,他都会迁怒。” “啸伯,忘了告诉您,我现在已经不是风若清了。”晓风隐瞒了自己和唐天毅的纠葛,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有人顶替自己身份的事实,“我现在叫晓风,没人知道我和风家的关系。” 风啸知道她没跟自己说实话,虽然没有多问原因,但依旧试图阻止她:“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孩子,听我一句劝。” “对不起啸伯,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一条明朗的线索摆在眼前,晓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君子盟太过神秘,我根本无处下手,唯有他,是我唯一能够追查的对象。”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卖家,晓风至少有机会从他那里探查到君子盟盟主的情况;如果他就是君子盟盟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阴谋,那么她和他可以直接做个了断,也好给死去的人一个交待。 “他心思深沉,你根本没机会讨到便宜。” “总要试一试的,总该要去试一试的。” 她心意已决,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决定。 风啸重重叹气,默默祈祷她找不到风无垢,暗暗期盼是他们有所遗漏,世上不会出现借尸还魂的故事,一切都是巧合,那个无昼谷的谷主并非风无垢。 晓风在心底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听着外面由盛转衰,又由衰渐盛,一场接一场的争夺,仿佛不会有终点。 “啸伯,碎星谷是不是真的有一份宝藏?” 她失神脱口,嘴巴走在思绪的前面,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 风啸没有正面回答,慢慢挪步到她的面前,摊开她的掌心,用手指战战巍巍写了一个字。 就在他挪步的时候,唐若风已经自觉转过头起身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装作漫不经心闲逛到很远之外的地方。 显然,对方不想让他知道风家最大的秘密,可风啸的举动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回应。 晓风惊异于手中的答案,后知后觉唐若风的避嫌,她想喊他回来,却被风啸阻止了。 “啸伯,若风不是外人。” “我知道,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他还是凌烟阁的人。就算他不在意,难保凌烟阁树大招风,不会引来其他觊觎的人。” 晓风暗暗嘲笑:没有其他,凌烟阁的阁主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她合上手掌,忽然觉得这只手变得沉重:“怎么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 风啸把头压得更低了:“你的曾祖父为人清高,所以不屑动用祖辈留下来的财富,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就足以将碎星谷发扬光大。日子久了,宝藏和那些毒功秘籍一样成了禁忌与摆设,一直存在,却没有人刻意去找,也甚少有人提及此事。” 晓风还在努力消化这件事,她以为的空穴来风,是没想过的确有其事:“所以,真的有藏宝图?真的有富可敌国的财宝和精妙高深的武学秘籍?” “财宝有,秘籍却不是武学,而是毒物毒功的破解之法。” 当年,风家的祖先为了留有余地,也为了制衡与制约,研制无数诡异毒术的同时记录下了对应的破解之法。他们将解法与财宝放在一起藏于谷中,以备不时之需。若是有人以毒祸乱江湖秩序,风家人可以凭解法阻止更多惨剧的发生。 晓风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笑可悲:“那些东西,藏在哪儿?” 风啸稍稍挺直了背,无奈说道:“具体地点只有谷主知道。天扬已死,恐怕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知道宝藏的确切位置了。” 忽然间,很多想晓风不明白的地方都解释得通了:“也就是说——” “当年祖父是有办法救风无垢的,可他却没有?” “风无垢知道宝藏的存在却不知道在哪儿,而他或许依旧需要解毒之法来救自己?” “他极有可能就是散播流言之人,试图利用所谓的藏宝图引无数江湖人帮他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如果祖父当初愿意找出破解之法,风无垢就不会离开,碎星谷的悲剧也就不会上演……” 那么冷血的手段,无处不透露出无比浓烈的仇恨。 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循环? 晓风不信。 虽然天意不可揣摩,但是人心足够清晰。 没有如果,她已经在君子盟和无昼谷之间画上了等号。 第55章 这三年,你真的在找线索? “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一定要让他给碎星谷所有人陪葬。 这是此时此刻晓风心里唯一的念头。 许是父母在天之灵的保佑,她无头苍蝇似的找了那么久的幕后黑手,却因为风啸的无心带来莫大转机,令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一步之遥的距离,她激动的情绪激发了潜藏的戾气,她恨不得立即飞奔到关外,将风无垢找出来碎尸万段。 “找到谁?” 隔空传音,浑厚的嗓音从遥远处传来,无比熟悉,无比压抑。简简单单三个字,带着深厚的功力席卷后山,内力稍弱的人根本抵挡不住,顿时被震晕了过去。 风啸倒在石墩上,远处的唐若风也在崖边摇摇欲坠。好在晓风及时冲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 在担心面前,她暂时放下了仇恨。 “若风,醒醒!”她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他的体内,全然忘记自己无论怎么做皆是无用功这回事,“若风,若风!若风你醒醒。” “早知道你这么在意这小子,我就该早点杀了他。” 愠怒随风而至,替声音的主人先行探路。 唐天毅从入口处缓缓现身,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得意与挑衅。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每次皆被拒之在外,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当着她的面跨过那道界限,闯进她的“禁地”。 他猝不及防的出现,令晓风不由自主紧张起来,那只因为仇人而蠢蠢欲动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他是你儿子,你不敢动他。”故作镇静,她的底气略显不足,“双子星缺一不可,你应该还不想从武林盟主的位置上退下来吧?” “的确不想。” 唐天毅见到了昏过去的风啸,他先是一愣,表情十分错愕,很快便面露欣喜走到被遮挡住的墓碑前,掀开盖在上面的外衣,对着风天扬夫妇的坟深深一拜。 “天扬,菀菀,好久不见。”他拎了一坛酒放在坟前,嘴里还说着关于以前的欢笑时光,“天扬,大哥带了你最喜欢的女儿红,咱们兄弟俩今天好好喝一杯。” 两个酒碗,一只烧鸡,他准备充足,似乎更像是来祭拜旧友,与晓风等人的相遇或许才是意外。 “你家这个丫头啊是太会搞事,除了你们这里还算安静之外,碎星谷上下再也没有一处消停的地方。原本的宅邸重修到一半,现在也不得不暂停下来,不然以现在这帮人闹腾的动静,盖了也是白盖。” 他坐在那里和风天扬叙事,连看都没看晓风一眼,这样的举动让晓风稍稍松了口气。 她安顿好唐若风,又暗自点了风啸的穴道之后才冷着脸走到他附近询问他的真实意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用那么多地图把江湖搅和得乌烟瘴气,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唐盟主也来碰碰运气,想在某个山洞里找到宝藏?” 她不会忘记最初的最初,眼前这个人也曾戴着假面具追问自己宝藏的下落。她并没有给过他满意的结果,他也没有进一步逼问,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按下不提了。 想要,却又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得到。 这种朦胧的态度,最容易让人迷惑。 “我要的是权位,金银珠宝再多,也没有你有分量。” 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唐天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对她的占有之心,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也是个迷信的人,他要守住现在的地位就不会轻易让她逃出自己的掌心。 “你不用害怕,我今天来纯粹是拜祭你父母,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你。” 晓风相信他的话,却也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拜他们?” “我是风天扬的义兄,是苏菀菀的朋友,是风若清的唐伯伯。”唐天毅一把将她拉到面前,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又不是风若清,我有什么不敢来拜?” 是啊,她已经配合着他把身份和名字让给了别人,他加之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就不算加在风若清身上。 自欺欺人的说辞,也不知是在自我逃避还是在替他开脱。 晓风自嘲地笑着,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唐盟主和故友叙旧了,告辞。” “等等。” “唐盟主还有何赐教?” “你刚刚说要去找谁?” “我找谁都跟你没关系。” “是不是风无垢?” 晓风不置可否,满是防备的后退了几步,警觉地盯住他。她没有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因为以他的功力听见自己和风啸的对话简直易如反掌。 “你要去无昼谷?” “嗯。” “那地方不是你说去就能去的。” “难道你去过?” “没必要瞒你,二十一年前,为了留住双子星,我也和风无垢做过一次交易。” 晓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刚好是唐若风被带到唐家的那一年。 “雪,颜,蛊。” 她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没想到连折磨唐若风至此的这种毒都和风家脱不开干系。 唐天毅露出肯定的目光,没有否认她的猜测:“风无垢行事谨慎,无昼谷所在更是隐秘,所有交易皆不是面对面进行,所以我也说不出它具体的位置。”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到她的手里:“如果早知道风无垢和碎星谷的渊源,风家之事也不至于查了这么久才对他产生怀疑。我原本打算稳定好被你扰乱的江湖秩序之后再行出关,现在看来,你是要自己走这一趟了。” 晓风半信半疑展开手里这张纸,上面赫然标记着无昼谷的位置和关外的路线。 线条的墨迹深浅不一,新旧不同,看着像是多次绘制所得。 “你……” “时间太久,无昼谷的路线早已大变。我动用不少人马明察暗访了几个月,才大致能够确定如今入口的所在。如果你还能信我,就姑且照着这图去找找看,应该能在那附近找到无昼谷的痕迹。至于能不能找到风无垢,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晓风看着手里的图有些恍惚,她愈发看不透唐天毅,愈发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三年,你真的在找线索?” 她还是不肯相信一个囚禁自己之后装模作样寻找自己的人会认认真真追查风家血案的凶手。 唐天毅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去抢给她的图纸,说道:“你若怕了,就把东西还给我。” 晓风闪身躲避,单手藏在身后,没有让他把东西抢走。 “不劳唐盟主费心,我去便是。” 三年的折磨都熬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这又是唐天毅布的局,最坏的结果也不外乎是再回到地狱而已。 哪怕有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风险,她也绝对不会放弃近在咫尺的真相。 这一局,她赌了。 第56章 危险的信号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看着被伤势缠身年迈老去的风啸,看着偷偷摸上后山的两个人,看着树下双亲长眠的方寸,听着谷中虽然变弱却没有停止的打斗声,晓风攥着手里唐天毅精心调查的线索,挣扎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求我?”唐天毅听到这个字感觉无比愉悦,他就喜欢一向强势的晓风在他面前低头示弱。 “对,求你。”晓风不轻易有求于人,尤其是他,但是这件事她力有不逮,只能指望眼前这个看上去还没有完全丧失情义的人。 唐天毅含着笑,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上下挑动:“就这样?不够诚意啊。” 晓风料到他会得寸进尺,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露出一脸坦然从容的微笑,小心藏起眼底的讥诮,笔直的身体不带任何犹豫的低了下去。 熟练转换的表情,熟练做出的动作,过去的三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然而,她的膝盖还没落地,唐天毅就垫住了她的腿,一手将她拉到面前,一脚踢开了地上几块不算小的石块。 “你故意的?”他竟然有些生气,“就这么喜欢糟蹋自己的腿?” 晓风挣脱掉他的拉扯,回头看了一眼被他踢飞的碎石。 尖锐朝上,如果不是他及时制止,自己这一跪,膝盖必定血肉模糊,伤上加伤。 “不是。” 她是真的没有看见,不过,于她而言,就算看见,也不会躲开。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状态,挑了一块平坦的区域,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 “行了。”唐天毅再次阻止了她,“我保证不会让人闯到这里来惊扰他们,你可以放心了?” 只一个态度,他就能够猜出晓风的心思,不等她说出口,他就给出了允诺,精准得不用她多说半个字。 这种洞悉令晓风畏惧,但是这个允诺让她心安。 她欠身致意,和他说了声:“多谢。” 很温柔,很真挚,不是敷衍的迎合,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你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了,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晓风缓和的态度令唐天毅有些意乱情迷,他似乎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看见那个人在朝他招手,脸上的笑容格外阳光,格外明媚,能够照亮他的世界。 他看得痴了,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她浓密的黑发。 过于亲昵的动作,唤醒了晓风最痛苦的记忆,她慌乱后退,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惊恐中带着愤恨的眼神,让唐天毅变得清醒。 迷离的目光瞬间切换成玩味与寒凛,伸出的手死死扣住她的喉咙,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光嘴上说说?是不是应该准备点谢礼?” 晓风眼前一黑,本能的拔出莫忘朝他的手腕处划去。 唐天毅及时松手,一掌打掉她的剑,用膝盖抵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的手臂锁在背后,令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奋力挣扎,奈何他们之间实力悬殊,她又失了先手,只能任他摆布。 “我要是不躲,你这一剑下去,我的手可就废了。真就这么恨我?” “你明知故问!” 唐天毅冷笑着,压住她的力道越来越重:“非要在你父母面前逼我出手,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他的话里满是讽刺,阴冷的眼睛盯上了昏睡中的唐若风:“我还想等你找到风无垢报了仇回来送我一份双倍的谢礼,现在看来,你似乎想先给我一个惊喜。” 危险的信号,是噩梦重演前的预警。 他贴在晓风的侧脸,用最柔和的口吻威胁到:“要不要把我的好儿子叫醒,让他瞧瞧你的另一面?妖娆妩媚,格外诱人,我相信他看过之后一定会更加痴迷于你。” “不要!” “心疼了?” “你我之间的事,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下一句不会还想说他是无辜的吧?” “你!” “不错,他的确无辜,是你把他害成这样!”唐天毅无情地撕开晓风的伤口,在一片血淋淋上面洒下一把厚厚的盐,“要不是你,他现在还好好的在凌烟阁做他的少主,美酒佳肴,莺歌燕舞,好不快活!再看看他现在,虚弱狼狈,要靠一个女人保护,活得像个废物一样。” “你别说了!” “你已经毁了他的一生,难道还要夺了他的命才满意吗?” “我没有,我不是。”晓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带着浓重的哭腔不断否认着,“不是我,不是……” 唐天毅非常满意她的反应,正欲再插上一把刀的时候,他只觉有两股凛冽冲向头顶,猛然抬头,发现两枚银针已飞至眼前。 一挡,一闪,一分神,他对晓风的钳制出现了空隙,晓风趁机催动内力,以顷刻的爆发之力从他的压制中抽身出来,拾起莫忘画地为界,从而拉开了与唐天毅的距离。 跌跌撞撞中,她被坚实的胸膛护住,稳稳靠在了唐若风的怀里。 “清儿,不要听他乱说,毁了我一生的人是他,而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坚强的伪装被撕碎,晓风压抑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失控,整个人强忍着眼泪蜷缩在他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唐天毅指间夹着唐若风射出的银针,意外之余开始重新审视离开自己操控后的“儿子”。 “好小子,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 “雕虫小技,怕是还入不了唐盟主的眼。” “还好当初废了你的武功,不然后患无穷。”他随手一掷,那两枚银针就直勾勾戳穿了未旦和未央的喉咙,“后山的路是个秘密,既然这两个人已经知道了,就留不得他们的命。你下不了手,我勉为其难帮你一回。” 很明显,他是在杀鸡儆猴,而那只被他警告的猴子,自然就是唐若风。 唐若风笑而不语,眼神里的坚定不移是给唐天毅最强硬的回应。 唐天毅收起了他的凶狠,换回他伪善的面具,慵懒说道:“丫头,等报完仇记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他又将话题拉了回来,饶有兴致的等着晓风露出窘迫、恐惧、不甘,对他又敬又恨的样子。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唐若风的代她回送的报答:“到那时我定会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是唐盟主苦寻三年找到的真凶,筹谋良久终于替他的义弟和碎星谷上下百余条性命报了仇。” 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他拱手送给唐天毅一个饱满完美的形象,足以让他的声望在江湖中一骑绝尘,再无人能够撼动他武林盟主的地位。 这才是唐天毅最想要的。 “好。” “很好。” “非常好。” 唐天毅脸上的笑容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彻底消散,他的人随之消失在黑夜之中,只留下一股凛冽的寒气在空气中飘荡。 决绝的杀意。 唐若风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警告。 第57章 瞧我,又拖你的后腿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走了,走了。” 唐若风轻轻拍着晓风的背,不断安慰着她。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洇透了他的衣衫,她哭得泣不成声,却还在断断续续的言语里表达着对他的关心和谢意。 “若风,还好有你,还好还好……” 他抱得更紧,克制的泪水充满了眼眶,难以抑制的滑落出来。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在她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自己不仅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时时需要她来保护自己,甚至还常常成为别人伤害她的利刃。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没有被她隐忍悲痛的嘶喊叫醒,后果会是怎样。 满心的自责,满腔的心痛,他只敢在心里默默道歉,生怕自己的一声“对不起”会成为她更重的负担。 他们彼此依靠,互相吸收着对方的脆弱与无力,慢慢治愈。 当眼泪流干,面前的这条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若风,你看。”晓风把地图拿给唐若风,将地图的由来详尽告知,弥补了他因为昏迷而错失的经过,“我想赌一把,赌他这一次不会骗我。” 唐若风看着上面的线,想着自己曾在关外走过的路,脑海中快速闪过每一处景象。 想着想着,突然一股剧痛席卷全身,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发作的蛊毒打断了他的思绪,扭曲了他的脸。 “药呢?”晓风在唐若风的腰间摸到了药瓶,倒出一粒送进他的嘴里,“别怕,吃下去就好了。” 很快,药效发散,虚脱的唐若风单膝跪地,豆大的汗珠撒了一片。 “图里的地方,确实,有几分可能。”他艰难地吐着每个字,“那里,那里,荒无人烟,要,要,要格外,小心。” 痛楚减弱之后,他回应的第一件事,为的还是她。 “好,我记住了。” 晓风替他擦着汗,担忧与感动交织在一起,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她很想问问上天:对唐若风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唐若风握住她的手,抚平她因为着急而不自觉皱起的眉,半开玩笑的戏谑道:“瞧我,又拖你的后腿了。” 晓风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不太好看的弧线,配合着他的故作轻松:“哪有,明明拖住的是手。”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流淌的爱意中熬过了又一段痛苦的过程。 另一边,在唐若风毒发时就已经苏醒的风啸静静旁观,在相对契合的时宜轻咳一声,温柔敲碎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结界。 “当真是年纪大了,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您一定是上山累着了,山上风大,我和若风陪您回去休息吧。”晓风朝唐若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一边,搀扶着风啸,“唐伯伯派人来过,他们保证会守好这里,不让人惊扰到爹爹和娘亲,您呀就放心吧。” “凌烟阁出面是好,可他们到底是外人。” “看您这话说的,既然我和若风成了亲,唐家和风家就是亲上加亲,怎么就是外人了?”晓风没有看见风啸低垂的脸上露出的复杂神情,继续隐瞒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编造不算高明却还算合理的谎话,“唐伯伯思虑周全,又熟悉谷中环境,由他来安排再合适不过。” 唐若风也帮她搭腔:“是啊,有父亲在,一定能够妥善处理。” 风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的说辞,不再执着和强求。 晓风松了口气,至少这种情况下风啸遇见唐天毅还能够保持原来的和谐,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 “啸伯,风家只剩下您和我两个人,我真的不希望看见您再出什么事。风家的仇,我来报;江湖的险,我来涉。要是您真的替我考虑,就找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再卷进任何的风波与危险之中。” “好孩子,啸伯答应你就是。” 回到风啸在山脚下的小草屋时,已经是深夜。 勉强避风的小屋十分狭小,陈设甚少,只有一张硬邦邦的破板床,一垛稻草堆和摞在一起用来摆摊的桌椅。 三个人同时站在屋内,会略显拥挤。 晓风无法想象,习惯了碎星谷华丽房间的风啸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三年的。 “啸伯,您跟我回归雨楼吧。以娉婷姑姑姑姑的医术,我相信她可以治好您的伤。到时候,您就住在青云镇,我和若风还能照顾您。” 风啸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让晓风给他点时间考虑。毕竟他生在碎星谷,长在碎星谷,在这片土地过了几十年,感情远比晓风还要深厚,实在舍不得离开。但是他也明白晓风的苦心,听从她的安排会减轻她的后顾之忧,让她少些负累。 晓风理解他的感受,也没有急于要一个结果。 这一夜,风啸躺在屋内的床上辗转反侧,晓风和唐若风躺在稻草铺就的屋顶上彻夜难眠。 “若风,我好累。”从心而生的疲惫再次侵蚀了晓风,她枕在唐若风的肩膀,搂住她的手臂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你说我这样瞒着他到底是对是错?” “当然是对的。”在这件事情上,唐若风和她有着同样的考虑,“以啸伯对你的疼爱,一旦让他知道那个伪君子对你的所作所为,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没有受伤的啸伯尚且不是那人的对手,更不用说现在。在那个人面前,稍有杀意就会被察觉,为了啸伯的安危着想,不告诉他事实是对的。” “可我感觉自己快要编不下去了。” “那就不编了,以后不要再提他就好。” “真希望这次出关能找到风无垢和他做个了断,等报完风家的仇,就该轮到那个人了。” “相信我,会找到的。” “若风,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 “不管我说什么都答应?” “嗯。” “我和那个人交过两次手,事实证明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未必能杀了他,他也一定不会让我有死的机会。如果我重新落在他的手里,答应我,不要为了我再冒任何的险,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过你该过的生活,让我在那间密室里自生自灭吧。” 未战先惧本不是她的作风,只因她心里多了一份难舍的牵挂。 白天毫无防备的一战让她面对唐天毅的信心越来越弱,她不怕输也不怕死,更不怕生不如死,她唯一害怕的是唐若风为了自己重蹈覆辙,用一条命运的锁链困死两个人。 “好。” 唐若风没有收回承诺,只是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设下桎梏。 “哪怕玉石俱焚,我也绝不给他再次伤害你的机会……” 第58章 多情公子 月明星稀,晓风和唐若风聊起很多小时候的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相拥而眠,有美好的回忆作伴,连梦境都不忍破坏这一夜的美好。 久违的安眠,让疲倦和虚弱的两副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整,恢复了大半的元气。 晨光微明,晓风的睫毛扫过唐若风的脸颊。她的眼睛在这张静谧安详如同一片宁静湖泊的睡颜上流连,在他洋溢着淡淡微笑的唇角留下一个浅浅甜甜的吻。 “好好睡吧,等我回来。” 晓风蹑手蹑脚离开草屋,她又回到了碎星谷。 ——“没必要瞒你,二十一年前,为了留住双子星,我也和风无垢做过一次交易。” ——“财宝有,秘籍却不是武学,而是毒物毒功的破解之法。” 半梦半醒之间,唐天毅和风啸的话萦绕在晓风耳边挥之不去。他们重新燃起了晓风被毒娘子浇灭的希望,唐门搞不定的毒或许还是要由风家人来解决。为了抓住彻底解除雪颜蛊毒性的微弱机会,也为了能够拿到一份足以引风无垢现身的筹码,就算明知这可能是一条错误的死胡同,她也还是要尽力一试。 石板铺就的阶梯整整齐齐,林间枝叶茂密,遍地繁花似锦。没有想象中的荒芜与杂乱,花丛与灌木乃至药园都有被精心照料和修剪的痕迹。前有唐若风的悉心复原,后有唐天毅的重塑旧梦,他们留住了她记忆中家园的模样,差一点就抹去了时间流淌过的痕迹。 可是发生过的悲剧不会被遗忘,正在发生的闹剧也以各种形式在这里留下烙印。 遍地折断的树枝挂着崭新的伤痕,黑色的血腐蚀了鲜嫩的叶,狼藉之下藏着无数算计,龌龊肮脏的手段一览无余。 来不及欣赏旧日的风景,也来不及沉浸此间追忆过往,更来不及驻足感叹人性的悲凉,她照着公孙散人图中所指示的位置,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躲开众人的视线抄小路找到了一个格外隐蔽的狭窄洞口。 她捡起一根树枝拨开用作掩饰的枝叶,突然间,点点寒星从四面八方飞射而出,逼得她连连后退。 手背隐隐吃疼,她退到数丈之外站定细看,只见一枚流星镖钉嵌在她手掌的窟窿里,见血即溶,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了本公子的流星镖却能屹立不倒的,你还是第一个。” 声音从洞口上方传来,一道白影掠过,一位摇着银扇的翩翩公子就落在了晓风面前。 他的面容宛如神雕鬼凿般精致完美,一双眼眸宛若星辰般璀璨夺目;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细柳般的身姿不盈一握,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倒。 如此美貌,就连晓风见了都忍不住停滞了呼吸多看上眼,短暂失了神。 那人盯着晓风晶莹剔透的肌肤和娇弱苍白的绝美容貌,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沉醉。 他们看着彼此,眼睛里的惊喜、欣赏、沉迷渐渐变成了两根冰冷的刺,无形中开启了博弈。 一方是恍如隔世的轻薄,一方是如梦初醒的憎恨。 “本公子猜的果然没错,唐若弘身边那个就是个冒牌货,你才是真正的风若清。”他刻意改变了声音,似乎要借此唤醒晓风的记忆,银扇一收,他的指间顿时多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你还是这么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三年不见,多情结的滋味如何?” 三年前,就是这个人在背后偷袭晓风,将他口中的多情结打入她的体内,令她的内力无法正常运转,眼睁睁看着全家被折磨却无能为力;也是这个人当着众人的面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衫,试图用凌辱她的方式从她双亲口逼出宝藏所在。若非易容后的唐天毅及时赶到,那时已经被这个人按在身下的晓风只怕早已沦为他玩弄后置于死地的游魂。 晓风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他的眼睛和他的声音,她不想要他的命,只想将当初的痛苦十倍奉还。 “抱歉,认识这么久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多情公子。”他上下打量着晓风,从她空荡的手臂里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断臂取针,这样刁钻的方式都能被你想出来,在下实在是佩服。看来多情结也锁不住绝世佳人,那就只能让本公子来好好疼你了。” “放心,本公子一向对美人很温柔的,要不是被那个混蛋坏了好事,你早就是本公子的人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你可知,这三年里,本公子对你可是朝思暮想。抚摸过你的冰肌玉骨,再碰其他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他放浪的言语是在试探晓风的底线,也是在故意扰乱她的情绪。正面交手,他毫无胜算可言,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争取一点取胜的机会。 然而,他的算盘打错了。 晓风不为所动,他的一字一句对她而言只有聒噪的感觉,再无其他。 “说完了?” “还有没有别的遗言?” 不等她说完,多情公子就抢先扬起了碎石,借着飞沙模糊视线的空隙以鬼魅般的身形变化绕到了晓风的身后,试图复制当日暗算的手法,再次以多情结锁住她的功力。 可惜,吃一堑长一智,晓风早已从他的动作里预判到他的目的,他捏紧银针的手刚伸出一半,五根手指就被晓风死死扣住,朝着他的方向掰了回去。 咔嚓一声,同时断裂,银针插在他自己的手臂上,成了手指的祭奠。 多情公子强忍剧痛,飞扇而出拉开与晓风的距离,配以流星镖漫天洒落将她笼罩在淬毒的暗器之中。 晓风面不改色,一道银光闪现,她手中的莫忘就已令流星回溯,一颗一颗送还给多情公子。 多情公子手持银扇将流星镖一一击落,他以扇为剑刺向晓风,开合之间与她的莫忘纠缠得难舍难分。 晓风手腕微颤,挺直的莫忘顿时变得柔软,它像一条水蛇似的扭动身躯破扇而出缠绕在多情公子的手臂。多情公子越是挣扎,它缠得就越紧,他越是后退,它跟得就越近。 僵持之时,莫忘的剑身映出刺眼的白光,直射进多情公子多情的双眸。 温热的血泪流出,遍地陨星汇成两条长长的银河,拥抱它们主人倾倒众生的眼波,在他的深邃里静静流淌…… 第59章 宝藏 没有凄厉的惨叫,没有痛苦的哀嚎,没有挣扎的呻吟。 因为晓风一剑挑出多情公子的喉头,没有让他的嘶吼玷污碎星谷难得的宁静。 她同样从他身上找到了竹叶珏,她看过一眼之后又塞回到了他的怀里:“戊子?你这种水平的人君子盟也看得上,这门槛还真是不高。” 晓风甚至觉得蓝劭死得有点冤枉,至少他深厚的内力让自己吃到了苦头,总比这种徒有其表的人要有用的多。 她没指望能从多情公子身上得到多少君子盟的线索,也没打算要他的性命,她要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毁掉他的骄傲,毁掉他的美貌,践踏他的尊严。 “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公子不妨好好沐浴一番。” 晓风学着多情公子当年的手法将他的衣衫尽数解去,衣带为绳,绑住他的四肢令他的身体在烈日下摊开成一具“大”字。她在他的身上铺上一层碎石沙土,一只脚踩在上面用力碾压。很快,多情公子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变得血肉模糊。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能将他的恐惧和愤怒尽收眼底。 莫忘的锋刃划过多情公子分明的轮廓,留下一条连续完整的血线。晓风正犹豫着要削掉他几寸脸皮的时候,突然几声异动从洞口处传来,她一时紧张,下意识挑腕,结果只割下了对方三分之一的皮肤。 这一刻,她很想让这个人也尝尝被雪颜蛊折磨的滋味,只可惜她没有。 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只见一条通体泛红的小蛇从洞中溜出爬到多情公子的身上,口中的信子贪婪得舔舐着他的血肉,似乎等到了一顿久违的大餐。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红蛇窜了出来,从多情公子的七窍钻进他的身体里,享用现成的美食。 晓风没有扒掉他最后一身皮只是不希望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可是现在这种死法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残忍。 由内至外的空虚,红蛇会吃干净他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被毒素慢慢溶解。他要一点点忍受着被蚕食的折磨,在死亡的恐惧中一点点迎接那个时刻的到来。 无比漫长,无比煎熬,无比绝望。 她既后怕又兴奋地呆站在原地,盯着这一段生命流逝的过程。这段过程犹如一把钥匙,解开了她脑海中模糊记忆的锁,让那些被动忘却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被红蛇蚕食的野兽,被毒液浸染的幼虫,被激发的血液潜能…… 如今狭窄的洞口是她的杰作,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无心之人的误入,阻止有心之人的枉送性命。 这里的确藏了十分珍贵的东西,却不是众人心向往之的无尽财富,而是会夺人性命、杀人于无形的勾魂使者。 “我找到了!前面有个洞口,应该就是宝藏所在!” “在哪儿呢!快,让我看看!” 有人找到了这里,听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晓风还迷失在当时的情景中,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等到她回过神,七八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什么人?” 齐刷刷的拔剑,摆出唬人的阵仗,杀气腾腾的模样好像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敌视着外来的不速之客。 晓风退后几步,不愿和他们多做解释。 他们之中有人看见了多情公子的尸体,倒吸一口凉气,质问道:“这人是你杀的?”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承受能力稍差的一点直接吐了出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姑娘如此手段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多情公子为人自命不凡,虽然欠下过不少风流债,但毕竟算不得是十恶不赦之徒。姑娘与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致出手如此狠毒?” “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还不是为了抢宝藏!” “像你这样心肠歹毒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宝藏!” 他们纷纷指责起晓风,其中的目的不言自明。 晓风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瞥了一眼洞口的尺寸,想着寻常人难以进入,就多退了几步打算离去。 可总是有人不识时务,将别人的忍让当做软弱,试图借此给自己立威。 “站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宝藏所在,就不能轻易把你放走。万一你找来更多的人,那我们这许多日的努力岂非白费?” “大哥,她能杀死多情公子想必身手不凡,和她硬碰我们未必能占上风。”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搞不定她一个残废的女人?” 为首之人把剑架到晓风的面前,全然不顾同伴的劝诫。 对于这样的情形,晓风渐渐感到麻木,她不想动手,甚至还好心劝道:“这里面没有宝藏,不想死的话还是躲远一点的好。” “你吓唬我?” “你看看多情公子脸上的东西就知道了。” 那人将信将疑将目光移到多情公子被削去皮肤的位置,他看见了那条红色的蛇,却依然没当回事。 “不过一条小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想骗我,你还不够道行。” 他一剑将蛇劈成了两段,正洋洋得意准备对晓风下手的时候,在皮囊下饱餐的蛇群同时出现,群起攻之,不过眨眼的工夫,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滩黑色的血水和一件破烂的衣服。 蛇群拖着死去同伴的残骸回到了洞里,其他人瞪大了眼睛目睹了整个经过,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说了,这里没有宝藏。” “妖女妖术,你你你,你……” “不想落得一样的下场,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她苦口婆心的劝说,未必能够被听进心里,但是眼见为实的可怕景象,应该足以让他们打消寻宝的念头。剩下的人仓惶逃窜,绝口不再提宝藏两个字。 等到地上的血被泥土吸收干净,腥咸的气味被清风驱散,一只银色狐狸从洞穴处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勘察周围的环境。 它看见了晓风,晓风也看见了它。 它叫了一声朝晓风扑来,晓风也亲切地张开怀抱迎接它的到来。 银狐开心的窝在晓风怀里蹭着,晓风温柔的抚摸着它细腻的毛发。 故友重逢,这样的动作,亦如幼年时的它和少年时的她。 第60章 洞穴的隐密 山洞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晓风现在细细回想感觉脊背也是一阵发凉。发现山洞的过程她记得不是那么真切,一来是因为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再来过,二来则是因为她被红蛇咬过一口,毒素和她的血液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应,以至于她的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几乎忘了前因后果。 如果不是这一次抱着侥幸来寻,她恐怕还是无法想起洞穴里的“可怖”。 晴朗的午后,风若清在谷中练习轻功,一只小巧的银色狐狸闪现在她的眼前。银狐难见,它奔跑的速度更是激发了风若清的好胜心,鬼使神差要跟那个小东西分个高下。 她几次落后又几次赶上,最后更是反超过去挡住了小狐狸的去路。这下好了,小狐狸被她一吓直接朝她扑了上去,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 它的黏液混合进风若清的血液,结果风若清毫发无损,小狐狸却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小命丢了一半。 风若清将它抱在怀里安抚,拿出放在身上的草药喂给它吃:“乖,把药吃了就没事啦。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血本身就是一种毒,所以她从小就会随身带着能够缓解自己毒性的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吃过药不久,小狐狸就恢复了精神,它感受到了风若清的善意,便不再抗拒她的亲近,甚至还主动帮她舔舐被自己咬破的伤口,靠在她怀里撒娇。 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每当风若清在林子里练功,小狐狸就会出现陪她一起。 偶然的一次,她跟着小狐狸跑进了那个隐蔽的洞穴,看见了一池红色的蛇正在吞食几只不算小的野猪。 她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慌乱中制造出的异动惊醒了蛇王,她转身逃离之际被红蛇咬住了脚踝,她甩掉那条蛇迅速逃出了山洞。 一阵晕眩,这是她第一次有类似中毒的感觉,但是她没有真的昏厥,撑着力气将原本宽敞的洞口改得狭窄,用更多的树枝灌木来遮挡入口。 那时候的她没有想过蛇的出处,也没有想过要清理干净这些有毒之物,满心只有不让人有靠近的机会。等她回到风宅睡了一觉,发现红蛇的事竟然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继续读书,继续练功,继续生活。那件事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除了她的血。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血依然可以抵抗各种剧毒,但是血液本身已不再具有毒性。可那时候的她根本不记得这段插曲,只当是年岁渐长而产生的变化。 直到跟着地图重新找回这个山洞,她缺失的记忆才算拼凑完整。 记忆全了,但是问题反而越来越多。 当年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地方的存在? 这些毒物是天然而生还是人为豢养? 是谁把这么个地方编造成藏宝所在差点引无数人来此送命? 洞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入口?是不是已经有人摸索了进去成为了红蛇的饱腹之餐? 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她只有自己去寻找,如果她还可以找到的话…… “小家伙,你是它们的守护者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它们从哪儿来,又将如何除去?” 晓风对着已经长大的银狐说了很多很多疑惑,只可惜银狐一个也答不上来。它贪恋她怀抱的温度,和她撒娇嬉闹,蹭着蹭着竟然躺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想走又不敢走,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为它暂时停留,至少要等它醒来说声再见,才不枉多年未见它仍记得自己的这份特殊情谊。 “那么多人快把这附近翻烂了都没找到入口,你一来就出现在了最正确的位置,连看门的畜牲都认识你,果然还得是风家人才行。” 唐若弘的出现打破了连一盏茶时间都不足的安静,他的剑还在滴血,脸颊上飞溅上去的红色痕迹还没来得及擦拭。 “你怎么在这?”晓风挡住洞口,以防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招惹来无妄之灾。 “我怎么在这?”唐若弘转动起几乎长在他手里的孤星,熟练入鞘,“还不是为了给你收拾残局。” “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唐若弘板着脸,毫无掩饰对她的不满,“你不是害怕别人泄露你的身份所以不爱留活口的吗?怎么你杀了多情公子之后,竟然还能让逍遥七子中的六个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晓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但是转念一想,以刚才那六个人逃窜的状态,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多情公子是死在入梦吟之下。他们早被群蛇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们不是我的仇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可他们的老大死在你面前,你已经成为他们的仇人。何况,他们素来口无遮拦,放走他们指不定还会说出多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内容。他要保你万无一失,那这六个人就留不得。” 这个他,自然是指唐天毅。 唐若弘告诉她,逍遥六子一见到自己就跟抓住救命浮板一般,语无伦次地说着宝藏所在,还说有妖女用诡异的招式杀害了他们的老大,他们可以详尽描述出晓风的样貌,只要见过她的人都会将她与之对应。 纵然晓风无心铲草除根,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与其让他们给自己来一出欲加之罪,倒不如领了唐家父子的意。 虽然,未必是好意。 “那就多谢唐公子了。” “客气,客气。” “为表诚意,不妨给你提个醒,现在这地方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尤其是身上还有血迹的时候。”晓风错开身子露出半个洞口,眼神示意着他的脸和衣角,“里面的东西不干净,不想变成蛇的晚餐就赶紧离开。” 唐若弘从她严肃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边挥剑切掉染血的衣角,一边擦干净自己的脸:“难怪这周围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了迷阵,看上去有些年头,原来不是为了藏宝,而是为了留人。” 不懂破解的人会鬼打墙似的重复同样的路线,能够看懂的人却多半会把命留在里面。 他的一句话,解开了晓风的疑惑:为何那么多人入谷却仅有寥寥能够找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目标。 也是这句话,让她明白,那一池红色虿盆,绝非偶然。 第61章 为了清儿,我想赌一把 山脚下,唐若风抓了一只野兔,采了些野果野菜,利用有限的条件给风啸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早饭。 许是昨天受了内伤,晚上也因为心事重重没有睡好,风啸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闻见了从屋外飘来的饭菜香味,出门一看却只看到了托腮望着碎星谷方向似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唐若风。 听到动静的唐若风回过头,起身去扶风啸:“啸伯,吃点东西吧。” 风啸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餐食,肚子里的馋虫也按耐不住寂寞跃跃欲试,引得他的肚子叫个不停。 “没想到姑爷还有这样的手艺,我可得好好尝尝。” 这样的称呼,倒是让唐若风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红了脸:“啸伯,您还是叫我若风吧。” “若风,怎么没看见若清,她去哪儿了?” “她……”唐若风指着他印象中宝藏的位置,“回谷找些东西。” 晓风的暂别他隐隐入耳,不是那么真切的声音就像梦境一般。可当他醒来时,身边不见她的身影,他才恍若初醒那不是梦。 风啸没去追问更多,一日过来,他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对眼前的人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若风,把手伸出来。” “嗯?” 唐若风疑惑,但还是照做,伸出左手靠在石桌上。风啸一手为他搭脉,被印证的猜想让他悬着的心直落谷底。 “就算不是亲生的,到底也在身边养了十几年,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唐若风感觉自己手腕上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在颤抖,却还是不敢轻易拆穿那个人的伪善:“啸伯,您在说谁?” “你的内力,是唐天毅震散的。他还断了你两根经脉,重创你的五脏六腑。虽然有人替你重新接续,但你的内伤难以根除,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风啸字字句句都是肯定,没有丝毫疑问的意味,“你体内还有中毒的迹象,这会让你的体质比一般的孩童还要弱。内力在你体内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一丝脉象,胜过千言万语,再精美的谎言在残酷的事实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格外可笑。 “唐天毅待你尚且如此绝情,待若清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啸心如明镜,唐若风也无需再刻意迂回。 他收回手腕,表现得异常平静:“唐天毅的事情,清儿有她的苦衷和顾虑所以才要瞒着您,还望您在她面前继续装作不知情,免得她记挂。” “我懂,我懂……”说着说着,风啸鼻头一酸,忍不住落泪,“这傻孩子不想我涉险,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 他们以为靠着“一唱一和”能将昨天后山唐天毅来过的事情隐瞒过去,可是他们忘了风啸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哪怕风光不再,经验也始终要比他们多得多,凭着微弱的感知和对百家内功的熟悉,交替间就能判断来人是何人。 加上迷迷糊糊中传进耳朵里的呜咽啜泣和这些年他对唐天毅的揣度和疑心,就算没有能力还原全貌,至少也不会被完全蒙骗过去。他配合着演出相信的模样,只为成全晓风的一片苦心。 “若清这孩子和她爹娘一样,正直善良,所以风家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从来没让她知道过。碎星谷能有今天的地位,多亏了她曾祖父的魄力,当断则断,但是有些个事儿啊,不是想断就能断的,除了宝藏谷中还藏了很多的秘密……” 风啸和唐若风讲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几乎是要将风家的历史全都灌进他的脑子里,比书中的记载更加详尽,比江湖的传闻更加真实,比旁观的口述更加直观。他仿佛跟着风啸跨越时光的长河,重新走过碎星谷每一代人的路程,从中获得了很多不为人知而又至关重要的隐秘。 唐若风听完,整个人处于极强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啸伯,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他不懂,昨天还对他心存戒备的人今天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将他视作可以极度信赖的人。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怕以后有些事记不得,得赶紧找个人絮叨絮叨。”风啸打心底认可了唐若风,才会和他说了这么多,“我看得出来,你对若清是真心的,所以你能分辨得出哪些可以让她知道,哪些不能,至少还不是说的时候。” “那孩子心思单纯,一下子全告诉她,我怕她接受不了,有你陪着她,可以慢慢、慢慢、慢慢让她知晓。” “我明白了。” “我老了,她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以后还要麻烦你替我们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苦受委屈。” “您放心,我会的。我会用我的性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唐若风的回答很坚定,奈何风啸十分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不成为晓风的拖累已是万幸。可风啸想要的就是这份决心,这份发自肺腑的承诺。 “若风,如果,如果,如果……” 风啸犹豫不决,扶在案边的手指不住揉搓,一个如果重复了无数遍。 唐若风不解,以为他还有事情要交代:“啸伯,有什么吩咐您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完成。” 风啸重重叹了口气,问道:“我有办法助你恢复内力,就看你是否愿意赌一把。” 唐若风又惊又喜,他平静如水的眼瞳里泛起层层涟漪:“真的!您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风家以毒起家,我的办法也是毒。”风啸推给他一个袖珍的锦盒,一只手死死按住,并不急于让他打开,“这种毒可以根治你的内伤,但是毒性因人而异,谁都不敢保证服下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您只需要告诉我,这药吃下去会立刻毒发丧命吗?” “不会,这种毒最多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但绝对不会致命。” “那就好。” 唐若风略带欣喜的从风啸手底接过锦盒,里面那一粒橙色的药丸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好像那不是毒药,而是救命的仙丹。 “你想好了?”风啸于心不忍,“这毒我没有解药,一旦吃下去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为了清儿,我想赌一把。” 不再多问一句,不带任何犹豫,没有片刻迟疑,唐若风吞下了那粒小小的药。 毒药,解药,毒药,不同效力的药在他的体内开启混战,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就这样忍着、捱着,直到整个人变得麻木。 他没有倒下,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啸伯,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第62章 若风,是不是我这一生注定孤独 “闭气凝神,气运丹田。” “不要试图对抗,让苏生的内力适应你身体的环境。” 风啸观察着唐若风的气血流转,指导他重新凝聚内力,让他虚弱的身体能够承受住突然的变化。 “很好。记得,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分心。” 话音刚落,风啸的双手抬起唐若风的双臂,掌掌相对,他以迅雷之速和雷霆之势将自己仅存的三成功力源源不断输到唐若风的体内。 “啸伯!” “别说话!” 刚劲的功力有了新的载体,强势取代宿主所剩无几的柔和内力,占据他的同时渐渐融合成可以被他控制的力量。 唐若风也从一开始被动的接受,逐步转化为主动的索取,药毒相互作用下如刀绞般的五脏六腑随着内力的积蓄而变得顺从安稳。 等到这股内力可以完全被唐若风所用,风啸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花白的头发,英气的脸庞,他的衰老消失不见,在生命的尽头恢复了昔日的光彩照人。 “啸伯,撑住,清儿快回来了。”拥有了风啸三成功力的唐若风中气愈足,这些对于他而言,已经比从前多了数倍,“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老了,没有本事再保护风家保护若清,这个重任以后就交给你了。” 唐若风恍然大悟,无缘无故提起的风家往事并非是絮叨,而是有意的托付,风啸早就做好了打算,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他重新拥有保护风若清的能力。 “当初我被柳昭华重伤,拼着一口气服了这种毒药保住了性命,以待来日给自己报仇,给风家报仇。可是这毒太刁钻,让我的身体一下子老了二十几岁,我连走路都变得吃力,更别说报仇……” 如今,毒性尽散,他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也了却了活在这世间的执念。 “孩子,啸伯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若清不懂江湖险恶,她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人,太容易吃亏。她身边必须要有个能信得过的人支持她,帮助她,照顾她,还要……” 还要不能威胁到她。 风啸的私心,一边依靠着唐若风,一边又不得不提防着唐若风。他的举动,充满了矛盾,既是试探,也是防备,同样还是真心实意的成全。 他自责,内疚,有愧,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您是在帮我。” “好孩子,有你陪着她,我和她爹娘在天之灵,都可以瞑目了。” 就在风啸奄奄一息之际,晓风终于从碎星谷回来了。 “啸伯?啸伯!发生什么事了?”她跪在风啸身边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 “没事,你平安回来就好。”风啸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拉住她的手,将她交到唐若风手里,“清丫头,啸伯不能再给你做月饼了。好在你有个好相公,他的厨艺不比啸伯差。以后想吃什么跟他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啸伯,不行,我不答应!若清才刚刚跟您重逢,您不要丢下若清,不要。” “啸伯忘了给你准备二十一岁的生辰贺礼,勉强还你一个文武兼备的姑爷当作礼物吧。” “您不要再说了,我带您去找姑姑!娉婷姑姑医术高超,她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来不及了,啸伯要走了。若清,若风,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好好……” 风啸的手垂落下去,带着满脸欣慰的笑容永远合上了眼睛。 “啸伯!啸伯!”她拼命喊着风啸的名字,却还是没能让他在鬼门关前多停留片刻。 晓风泣不成声,尚不知内情的她还沉浸在有亲人在世的喜悦里,哪里想过快乐竟然如此短暂。她愣愣的看着风啸安详的遗容,空洞的眼神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光彩。边嘴角在颤抖着努力上扬,半边嘴角难以自控的下扯,她分不清她是应该用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来悼念亡者,还是应该用坚强隐忍的笑容来迎合遗愿。 ——寡亲缘,淡情缘,凶险不绝,至死方休。 她不信命,然而现实一再给她重创,让她不得不信。 “若风,是不是真像欧阳飞断言的那样,我这一生注定孤独,所有的亲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不要我了?” “啸伯不是不要你了,而是因为太在乎你、太关心你。” “关心我?” “他是为了帮我而死。”唐若风捡起一块指盖大小的石头,“咻”的一声便将远处枝头上的一颗果子精准击落,“啸伯治好了我的内伤,还将自己的全部内力传给了我。” 饮鸩止渴的自我选择只字未提,奇毒加身的未知后果不着片语,充满了悲壮温情的解释,保住了逝者的体面,守住了自我的骄傲,却在最熟悉他们的人心里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云。 晓风的江湖经验就算再浅薄,她也能分得出风啸和洛娉婷的医术孰高孰低。击落的果子让她相信唐若风的解释,但是对他的了解更让她断定这解释一定避重就轻,隐去了最关键的部分。 那就是——代价。 为了帮助唐若风恢复功力,风啸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么,为了能够在微乎其微的可能之中创造奇迹,唐若风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会不会,也是生命? 她不愿意去想,不能去想,更不敢去想,她实在是怕了。她害怕唐若风有一天也会离自己而去,像所有故去的亲人一样再也见不到面,害怕这一生到头来只有无穷无尽的别离,所有拥有过的美好全部成为遗憾。 “你们。”晓风无语凝噎,沉痛的悲伤令她说不出话来,“你们,瞒着我……” 唐若风用指尖点在她仍在微微颤抖的唇瓣上,他摇摇头,没有多言,仿佛在用无声的方式告诉她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失去。 晓风含泪点点头,这一刻,她选择相信,她只能相信,只愿相信,也只敢相信。 掩耳盗铃的蠢事,却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慰藉。 第63章 掌心的曼陀罗 晓风和唐若风将风啸安葬在可以遥望碎星谷后山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继续守护风家,也可以看得见这偌大江湖的纷争与变化。他们两个人在新坟跟前守了七日,不忍让回魂的家人无人招待。 第八日,他们告别风啸,踏上了返回青云镇的路。 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出关找风无垢,而是要在一月之期期满前回到归雨楼报平安。 和来时一样,他们骑在同一匹马上,不一样的是,晓风不再需要做唐若风背后的支撑,而是可以安心被他护在身前让他成为自己的支持。 持续的奔波和打击令她心力交瘁,整个人情绪十分低落,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朵萎蔫的花。 “睡一会儿吧,时间宽裕,走慢一点也来得及。” “我喜欢策马奔驰的感觉,可以再快一点。” 生命的脆弱让她对时间的流逝感到畏惧,她不想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尽管她很喜欢这种短暂的被保护的感觉。 一路颠簸,挡不住极限的倦意,晓风靠在唐若风怀里沉沉睡去,唐若风行至一处树荫密布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想抱她下马好好休息,却发现她不安的手紧紧握住缰绳,手背细小的擦伤都有了被撑裂的迹象。他默默叹气,松弛挺拔的身姿,好让她靠起来更舒服更轻松。 唐若风拿出洛娉婷给他准备的药,里面所剩的数量要比应该剩的多七粒。 七天时间,他没用过任何药,而他的身体也没再出现任何毒发的反应。这给了他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是因祸得福,得以令两种毒以毒攻毒,同时消减了作用。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因为在他手上已经有了生命长度的具象。 摊开左手掌心,里面赫然藏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色曼陀罗,虽然绽放的速度极缓,但也比最初多了花苞的轮廓。 他不确定这朵花到何种程度才算盛开,但无数的经验提醒着他,花开时分亦将是生命凋零的时刻。 不过,他依然觉得幸运,至少在这个过程里他没有明显的失去,不会像风啸那样被剥夺了岁月,也不会在晓风面前不时暴露痛苦,还压制了令所有人头疼的蛊毒,不必再用她的血助自己摆脱面具的枷锁。 他将紫中带黑的手靠近晓风的左手,两团黑色凑在一起,相似又不相同。 “看,我有了和你一样的印记,这下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然而,唐若风的真情流露来不及传进晓风的梦里,背后鬼鬼祟祟的窸窣声就打破了他们独处的美好。 白玉扇从他袖中入手,展扇反扫,一股强劲的风挟卷沙砾逼出了躲在树后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 “江湖人都说大少主武功平平,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可信。” “原以为多情公子是用扇第一人,可方才唐少主这一招足以匹敌多情公子,佩服佩服。” “武功还是次要,人品才最关键!唐公子的痴情哪里是多情公子能相提并论的?” 唐若风侧目瞥了一眼身后三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武器都很陌生,年纪不大,看着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但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与奉承,充满了老油条们的虚伪。 怀里的人难得睡得香甜,他不愿让人扰了她的安眠,索性连身都不转,试图以唐家的威严吓退他们。 “不知三位有何见教?若有要事不妨等我回到凌烟阁再行商议。” “唐公子言重了,哪里需要那么麻烦,我等只想跟公子要个人而已。” 闪烁的目光,挑逗的语气,虽然他们没有点名道姓,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目的是晓风。 “我这里怎么会有你们想要的人?三位莫不是冲着我来的?” “大少主哪里话,我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凌烟阁过不去呀。” “既然三位不敢,那在下就告辞了。” 唐若风打马欲行,却被两人拦住了去路,三个人以三角站位将他们围在中央。 “唐若风,只要你把这个女人交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 先礼后兵,对方也不再和他绕弯子,以绝对强硬的态度和唐若风要人。 “我若不给呢?” “那你们就一起见阎王吧。” 双方看似松弛的对话,杀机已经由暗转明,只差一个更有把握的出手时机。 唐若风看上去格外冷静和轻松,压根没将这三个人放在眼里。可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他的心里十分紧张,更多的是担心。因为怀里的晓风竟然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察觉。 这太反常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她早就应该醒了,甚至应该发现得比唐若风早。 “这姑娘是我的人,不知她怎么得罪了三位?” 他借着询问的由头故意低头,爱怜得抚过她的脸颊。这动作,既是在向对方呈现自己和她的关系,争取拖延时间,也是想探查晓风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滚烫的皮肤,滚烫的呼吸。 如此惊人的高热,难怪会睡得这么沉。 唐若风手掌覆在她的手上,试图松开她手里的缰绳,然而她的手指力道没有因为身体的病弱而有半分的轻减。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在她旧日的伤口处徘徊,稍稍用力,利用她敏感脆弱的身体记忆“撬开”她的手,将她抱下马靠在树旁。 他站在她的面前,让自己的影子成为保护她的罩子。 “她杀了我们的师父,我们要让她血债血偿!” “你们的师父?是谁?”唐若风一紧,怕她行事出现了纰漏泄露了身份的底细。 “我们师父就是多情公子!” “你们三个就是多情公子多年前收养的那三个孩子?” 唐若风稍稍有些印象,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记得晓风告诉自己多情公子最后连一摊血水都没有留下,不可能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他不禁问到:“你们有什么证据?” “是我们亲眼所见!不需要证据!” 果然,是那个时候的晓风,疏忽了。 第64章 你总是这么傻…… 亲眼所见。 那种情况下的活口,可能是晓风的疏忽,可能是唐若弘的遗漏,也可能是有心之人的算计和诓骗。 “师父叫我们躲在暗处照应,不曾想他遇到了这个女人,生生被她折磨致死!” “多亏逍遥七子出现转移了她的注意给我们争取了逃离的机会,不然我们只怕也命丧她手了!” “我们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一直在等机会,现在终于等到了!师父的仇必须要报,唐公子你还是让开的好!” 一支判官笔,一条多情鞭,一把锥心刺。 三个人同时亮刃,摆明了要以多打少,无视所谓的江湖道义。 唐若风从他们的话里勉强还原当时的经过,看他们摆出阵仗的手法的确和多情公子同出一派。多情公子的武功以狠辣多变着称,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为了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他必须要赢。 久疏战阵,横在身前展开的白玉扇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见他心意决绝,三人只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交替出手,形成一个小小的阵法,将他和晓风一并困在阵中,没有留出半分余地。 多情鞭灵动,负责纠缠,用以牵制唐若风,令他左右为难,自顾不暇; 判官笔中庸,负责对峙,正面抗衡白玉扇,令其无法回旋,只能自守; 锥心刺凶狠,伺机而动,在唐若风疲于应对,无法分身之际,刺向他身后沉睡的晓风。 唐若风冲左手被长鞭锁住,右手摆脱不掉笔的刚猛,双手被困,他拉扯着那两个人连连向后,竟然以身体为盾去阻挡锋利的刺。 锥心刺一招插进他的小腹,锥心之痛瞬间令他冷汗直流。但是他没有丝毫的让步和松懈,反而抓住三人稍纵即逝的惊异空隙,一脚踢开握刺之人的手,将这东西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手抡扇,绞动判官笔借力打力,断开了长鞭的缠绕。 他无心止血,趁势头反转扫出一排飞针,那三人回以流星镖承接,眨眼间电光火石,四射飞溅。 “唐若风,我们看在凌烟阁的面子上不愿与你为敌,只要你肯让步,我们保证不为难你。” “你已经受伤了,凭你唐家长公子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残废把命搭进去。” “他已是强弩之末,你们还跟他啰嗦什么!” “咻”的一声,多情鞭勾住锥心刺尾,直接将其拔了出来。 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唐若风的手掌,令他不得不按住伤口蜷起身体,单膝跪在地上苦苦支撑。 腥咸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也会令人兴奋,还可以成为短暂的刺激,成为支撑意识的唯一支柱。 长鞭连接锐利再度飞出,差一点戳穿唐若风的喉咙。 差的这一点,来自一只看上去羸弱无力且伤痕累累的手。 “怎么不叫醒我?”晓风的声音有气无力,沉重的眼皮令她难以睁开眼睛,“啸伯的功力深厚,你还需要精进招式才可以运用自如,不能硬来。” 她借着鞭子那端不肯松开的力量站了起来,转手一记回旋就让锥心刺攻向自己的主人。 那人徒手接刺,岂料一时大意,没有发现其中暗藏无形之力,他力有不逮,无力招架,连人带刺飞出数丈之外。 晓风单手指着趴在地上的人,对另外两个人说道:“他的命留下,你们,我姑且不追究。” 那两人没有被她的出手吓到,反而重整旗鼓准备再战。 “就凭你?” “做梦吧!” 流星镖漫天飞洒,一笔一鞭交错出击。 晓风没有拔剑,只从掌心源源不断释放出流转的内力,引得绿叶纷纷飘落,包裹住点点繁星。 她指尖拨弄,一时间空灵回响,竟出现高山流水的旋律,仿佛在她手中有一把无形的琴任由弹奏。 曲调清澈,足以涤荡任何戾气,那两人动作渐迟,逐步失了心智。 木为轴,地为卷,笔挥毫,鞭作画。 他们沉浸在虚构的空间里,与恩怨隔绝,与仇恨分离。 “你们在干什么?醒醒!” “快醒醒!醒醒!” 任凭第三人喊破喉咙,这二人依然无动于衷,就像是被抽离了魂魄,成为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偶。 “妖女!妖术!师父就是被你的妖术害死的!” 惊惶之下,他朝逼近他的晓风刺了过去。 流畅的招式,稳定的节奏,有序的章法,凌厉的攻势。他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反而展现出了强大的控制力,与之周旋。 晓风小臂轻抖,只见一地落叶再起,积聚成剑,以柔和之姿将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全部吸收。不时送还的流星镖,更是嵌进他的血肉之中,慢慢溶解。 伤口随着动作的变化而不断撕裂,那人的眼圈变得乌青,嘴唇更是如炭一般黑。不知疲倦的动作愈发僵硬,快速蔓延的毒素吞噬了他的体力,内功与招式无法匹配,他终究还是倒在了自己射出的暗器手中。 身体弓成虾米,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气息尤在,却求死不得。 “明知不是对手,何苦再来送死?” 晓风将他晾在一旁,回到唐若风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血已经止住了,不用担心。”唐若风的手还按在伤处,不过血已经在他的手上干涸,“还好有娉婷姑姑的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晓风得以安心,精疲力竭的她昏倒在他的面前,嘴里还在喃喃着,“你总是这么傻……” 唐若风顾不得其他,抱起她回到马上,快马加鞭朝着最近的小镇飞奔而去。 嗖,嗖,嗖。 树林深处,三枚暗器疾速射出,还给这一方土地应有的寂静。 “她太可怕了,病成那个样子竟然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遇强越强,她的实力深不可测,怕是只有那个人能限制得住她。” “那个人,她真的有本事赢吗?” “实力不济还有恨,那个人的命只有她可以取。” “唐若风的武功不是被废了吗?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饮鸩止渴,作死而已。” “这样也好,他可以成为她的帮手,却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鹬蚌相争,螳螂捕蝉,且让他们慢慢折腾吧……” 第65章 伤痕累累 偏僻安逸的小镇,不似青云镇繁华,没有车水马龙和喧闹不断。 炊烟袅袅升起,放眼望去,唐若风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哪家才是客栈,哪里会有医馆。他仔细看了一圈,最后还是不得不下马敲了一户人家的门专程询问。 他身上、手上都是血,门一开,立马吓得屋子里的人又关上了。他隔着门耐心解释了半天,对方才战战兢兢开了条缝儿,给他指出方向。 唐若风留下几两碎银作为谢礼放在门口,然后连忙带着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行的晓风赶了过去。 一边是昏迷不醒的高热,一边是隐隐渗血的外伤,两个人的情况看上去都拖延不起。 小地方的大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手忙脚乱翻腾着药箱,止血药和散热散一手一份,颠来倒去,差点就用错了对象。 “大夫,您不用管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你……好吧。”大夫见他坚决,也不好多说,把治疗外伤的东西都递给他好让他可以自行处理,还不忘提醒道,“你得先顾好自己才能有精力照顾这姑娘。” 唐若风挪到一旁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这一刺虽深,但是幸运的避开了要害,只要止住血就不会有大碍。 “大夫,她怎样了?” “这姑娘身子本就虚弱,没得好好调理,又遇颠簸劳累,忧思过度,以致负荷过重,才至如此。” “严重吗?” “严不严重要看她的热什么时候退。”大夫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不住皱眉,“我去给她煎药,你试着用凉水帮她降降温。不过千万谨记,她体弱受不得刺激,得慢慢来才行。” 大夫走出几步之后,迟疑了下,又退了回来,小心询问道:“敢问公子和姑娘是什么关系?” “这是内子,我们不久前成的亲。” “既是夫妻,那便好。” 大夫长舒一口气,让唐若风抱起晓风走到后院一间整洁的屋子里,又叫他搬来一缸清水,准备了许多干净的棉布。 “光敷额头只怕她烧糊涂了这热都退不掉,你帮她擦擦身子,效果会好一些。” “我知道了。” 锁好房门,摆好要用的东西,难为人家大夫思虑周全,但是真要动手的时候,反倒是唐若风有些放不开。 不是没见过她衣不蔽体的模样,偏偏到了关键时刻有了不该有的害羞。 放在额头的帕子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热了,反复换了几次,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些日子,天气似有回暑的趋势,他人为降低温度的速度差点赶不上气温升回去的快。 “清儿,我……”他的手放在晓风的衣带处,半天不敢动,“我,我,我要冒犯了。” 说完这话,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和她的一样烫。他微微怔住,回过神之后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他暗暗庆幸:还好晓风没有听见,不然只怕她会笑出声。 这一笑,倒是让他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从容褪下她的衣衫帮她擦拭身体。 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洁白无瑕,好似一张云朵织成的锦缎,光滑而美丽。 然而,这锦缎曾经落入奸人之手,被一颗强烈的占有之心觊觎,得到之后还要打上专属的烙印,宣誓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 洇湿的帕子拭过她的肩膀,银链穿肩而过的创口清晰可见,他永远无法忘记找到她的时候,她就那样被细长的锁链穿透身体,吊在密室的牢笼之内,活像个提线木偶。 刀伤、剑伤、鞭伤,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疤痕遍布她的身体,全都是三年时间的“杰作”。 有些伤口,他小心翼翼拂过,却还是能够感受到晓风本能的躲闪,是刻在身体记忆里的疼痛,想忘都忘不掉。 唐若风连连叹气,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凉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终于,在唐若风的不间断努力下,晓风的温度降了许多,游离的意识也逐渐回归。 “公子。”大夫在房间外敲门,“药放在门口了,记得喂给姑娘喝。” 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又给唐若风出了一道难题。 正当他不知该怎么把这碗药送进她嘴里的时候,晓风醒了。 问题迎刃而解。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试图起身,奈何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老老实实躺着,“你衣服上怎么那么多血?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皮肉伤,不打紧。” “真的吗?” “真的。” “不许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没有吗?” “没有!” “我不信!” “真的没有。” 晓风莫名跟他较真儿,语气幼稚得像个孩子。唐若风既无奈又没辙,满脸的无辜,眼神里是溢出的宠爱。 他用她的外衣盖在她身前,找了几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让她可以稍稍坐起,喝药的时候不会被呛到。 唐若风一勺一勺的喂着,每一勺都仔细吹凉之后再送到晓风的唇边;晓风一口一口的喝着,每一口都是温度刚好,不冷不热,不多不少。 “喝了药,睡一觉,病就好了。” 晓风撇起嘴摇摇头:“不想睡,梦里可没有你。” 唐若风换了一块帕子在床边坐下,继续帮她降低身体的温度:“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跑不了。” 晓风抓住他的手腕,翻开他的掌心,将那朵孤芳自开的曼陀罗暴露在他们各自的视线里。 “清儿……” 晓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手掌与他并在一起,慢慢叠合,十指紧扣。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将这朵毒花提取到自己手中,这样她才不会有失去他的可能。 只可惜,这个愿望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要是我刚才没有醒,这碗药你打算怎么办?” “嗯……没想好,总不能硬往你嘴里灌吧?” “那也得先找根竹管通到喉咙里,然后再沿着管子倒进去。” “你认真的?”唐若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是呀。”晓风故作认真,很快就笑出了声,“逗你的。” 她摩挲着他的手指,让他在药碗里倒满了水端在自己面前。 她不渴,只想借着这份清澈,教唐若风日后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再有下次,你就这样做……” 第66章 若风,我想我很快就会好的 晓风低头抿了一口水,借着唐若风手臂的力气靠近他的身体。 后背悬空,他当即放下手中的碗托住她空无一物的背,她的湿润的嘴唇就这样贴在了他有点干的唇瓣上。 温吞的液体在细缝中流淌,从她的口中缓缓游进他的喉咙。 不断加快的心跳,不断适应的温度,唐若风的局促忐忑渐渐被迷恋取代,他抱得越来越紧,吸取的越来越快。 溪流尽头是灵巧的柔软,锦鲤摆动着尾巴越过龙门在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与它的同伴紧密拥抱,热烈环绕。 这是唐若风第一次品尝到亲吻的滋味,太过特别的体验,一旦得到就想要的更多。 可他没有急于索取,更没有唐突的反守为攻,依旧稳稳配合着她的润物无声,静静享受带着彼此温度的缠绵。 睁开眼,他们看到的是对方澄澈的目光。 此时此刻,只有爱意在无边无际中泛滥,却没有欲望在飞速膨胀。 晓风愈发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那么真挚,那么浓烈,那么踏实;她喜欢有他有回应的吻,耐心而不贪心,专注而不专制。 她迟迟解不开的心结已经在他的陪伴中慢慢松了线,久久摆脱不掉的阴影开始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缩小了范围,迟迟迈不过去的坎儿在他一次次奋不顾身的爱护里变成了一条可以平趟过去的路。 “若风,我想我很快就会好的。” “当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嗯……” 就算他们所指并不相同,但是无论是身体的病还是心病,都会有痊愈的一天,而且那一天都不会太远。 晓风终于恋恋不舍松开了唐若风的手,在他浅浅哼唱的曲调中安心睡去。 唐若风安顿好她,视察过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暂时离开屋子去找大夫。 刚一露面,就看见他那个给他指路的老妪也到了小医馆。 “公子,你在这里就好了。” “婆婆找我有事?” “公子是好人,刚才是老婆子多疑了。” “婆婆哪里话,是我冒昧打扰,没吓着您吧?” “不打紧,不打紧。” “您找我有事吗?” 老妪将一个布包和一只宰杀好的鸡递给他:“乡野小地,没什么好东西,这两件衣裳还望公子收下,不要嫌弃。” 唐若风一头雾水,不敢随意接受这份礼物:“这是……” 老妪解释道:“公子不过是问个路,举手之劳受不得那么厚重的谢礼。但是像公子这样的体面人,送出来的东西大多都不会收回,所以就只好准备点东西给公子,当时还礼了。” “您太客气了。”这下搞得唐若风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公子和姑娘这衣服上染了血,怕是走到哪里都不方便。这衣服是家里的孩子新制的,虽然比不得公子身上的贵气,倒也算干净舒服。还有这只鸡,可以炖了汤给小姐补补身子,她的样子瞧着可是虚弱得很。” 老妪考虑周全,几乎把唐若风想去办的事情都办妥了送到他面前来。他左右为难,只得求救似的望向了旁边正在煎药不时往他们这里瞅一眼的大夫。 “王婶一番心意,公子就收下吧,就当是那个什么……礼尚往来。” “这……不太好吧?” “我们这小地方基本都是自给自足,这些个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你放心收着就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若风收下王婶送的东西,再三谢过,如此一来,他不用再出去走动,可以专心守在晓风身边。 他把那只鸡洗好炖上,坐在炉子旁边和大夫闲话起来。 “又是借屋子又是借东西,还让您这么费心照顾,实在是叨扰了。” “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不过这地方很少有外人来,平时治的也不过是些伤风感冒之类的病症,像你这样的严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严重而已,不打紧。” “你是怕姑娘担心吧?”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大夫能看得出他对晓风的情深义重,“担心归担心,你的伤口也得好好处理,天气还热,搞不好会发炎的。等你给姑娘炖好汤,我再给你瞧瞧。” 他担心唐若风有所顾虑,补充道:“再好的伤药也禁不起这么糟蹋,公子不介意的话也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 大夫早就知道他没有用自己的药,毕竟对于江湖人而言,这种小地方的药很难有好的效果。他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以当时他一眼诊断出的伤势,自己的药根本止不住唐若风的血。 这下,唐若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心了:“那就麻烦您了。” “这是应该的,公子太客气了。”他的谦和或者说略显过度的谦卑透着和衣着展示出的身份的矛盾,大夫感到奇怪的同时倒也对他颇为欣赏,“这汤火候控制得不错,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公子还会做饭,那位姑娘真是有福气。” “您过誉了,能娶到她,才是我的福气。” 提起晓风,他就情不自禁露出欣喜的笑容,掩盖不住的幸福会令无数人对爱情充满向往与憧憬。连他自己也开始幻想有一天,能和她过上这样平淡简单的生活。 远离江湖的恩恩怨怨,远离武林的是是非非,远离世俗的纷纷扰扰。 没有唐若风,没有风若清,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平凡的日子。 多么美好的梦,多么虚幻的梦,多么遥不可及的梦。 短暂的游离,唐若风还是要回到现实,带着遗憾低下的头,唯有一声轻叹。 这一叹,道尽无数辛酸。 “药好了,晾凉之后你记得喝。” “你们两个安心住下,等病好了,伤好了之后再走,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我出去看个病人,有劳公子帮我看家。” 大夫给他交代了一番,背起药箱准备出门,当真是放心把家都交给唐若风照管。 唐若风追过去,把身上仅剩的碎银塞进大夫手里,大夫却只拿了最小的一粒,说着这些银子够他们住很久很久。 淳朴的民风,朴素的村镇,小小一方土地好似一桩世外桃源,得以让疲于奔命的人与世隔绝,获得短暂的休养生息。 第67章 同样的伤痕 在唐若风的精心呵护下,晓风的病很快有了起色。 不过三日的时间,她就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不再需要卧床一直休息。只是,病去如抽丝,她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思绪反应偶尔会显得迟钝。 唐若风每日变换花样给她做吃食,连大夫都感叹沾了她的光,能有机会改善伙食。 同一屋檐下,三人也熟络起来,言语间多了些亲切自然,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客套。 “晓风,今日感觉如何?” “多亏桑叔的药,已经没事了。” 桑大夫打趣道:“依我看呐,我那几副药倒不如若风做的几顿饭来得实在。” 晓风也习惯了他适当的玩笑,腼腆一笑,问道:“若风呢?感觉半天没看到他人了。” 桑大夫指着屋内的小隔断:“他离开你的视线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这么快就想他了?” “哪有!”晓风一面否认,一面红着脸跑进小隔断去找唐若风。 极短的间隔,她却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这下她是彻底领悟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味。 隔断里的唐若风正在换药,晓风闯进去的时候,他刚好解去衣衫,赤裸着不算精壮但也称得上是健硕的上身。 他善文,却也从未放弃过任何能够将武功精进的机会,所以他的身形练得极好。只是这副身体和晓风一样,遍布伤痕,每一道疤都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屋子里漏雨了吗?” 晓风摸着自己的眼睛,视线被晶莹的液体模糊。 她哭了,完全不受控制甚至不自知的哭了。 唐若风顾不上换药,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捧着她的脸一滴一滴擦掉她的眼泪。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大抵是身体的不适容易让人变得脆弱,晓风嘴上连连否认,可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落。 “事情过去那么久,别再想了,好不好?” 不是晓风硬要回忆,而是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是生生烙烫在她心上一般,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痛。 她始终记得,当她在唐若弘的帮助下逃离密室找到同样被困在地牢的唐若风时,唐若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的武功尽失,经脉受损,面目扭曲,全身上下都是被恶意折磨的痕迹。 被锁在刑架上的他,在很多人眼中不仅不再是凌烟阁的少主,甚至已经不能再算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泄愤和消遣的工具,是个用以制衡风若清令她束手就擒的玩意儿。 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因为他进到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不该找的人,还试图将这个人带到那人眼中她不该去的地方。 晓风的手悬在他胸口的烙印处,不敢去碰:“疼吗?” 唐若风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抚上自己的疤痕:“不疼。” “我是说,那个时候。” “记不得了,那个时候只会感到失望,失望自己给了你希望却没有能力延续这份希望。” “你有,你一直在延续我的希望,那时候是,现在也是。” 她很想告诉唐若风:你不需要多么强大,多么无敌,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我就一直有希望。 她没有说出口,把这份告白偷偷藏在了心里。仰起头,收回涌出的泪水,她发誓以后只会让他看见自己的笑。 “我帮你上药吧。” “好。” 晓风蹲下身,解开层层包裹的细布。伤口开始愈合,她一只手也能处理好。 “伤口很深,过两天再走吧。” “出来快到一个月了,姑姑和前辈会担心的。” 晓风盯着伤口有些恍神:“没关系,解药还剩下,耽搁几天不会有影响。” 她好像知道很多,又好像一无所知。要是可以选,她宁愿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样只需要接受一个惨痛的结果而不用承受漫长失去的过程。转念一想,现在这样还是好的,至少她有机会去左右这个过程,还有机会去改变那个结果。 “想想当初娘亲逼我背医书、学医理,我怎么都记不住,根本也不想学,所以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练功。 “被她发现之后,她倒也不会罚我训我,只会苦口婆心教育我说以后行走江湖总要懂点医术傍身才安全。 “我记得我跟她说,只要武功够好,就不会受伤,也就不需要知道怎么配药怎么疗伤了。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哪有不会受伤的人啊。 “要是小时候肯多花点时间在医术上,也许现在就不会……” 就不会有这么深的绝望,一种源自无知,来自未知的绝望。 “没关系,还有姑姑,实在不行还有大伯。” 她的自言自语,从自我反省到自我安慰,不用身边人劝说,就已经能够自我开解。 说过在他面前只会笑,就要笑得灿烂明媚。 “好了。” 晓风起身帮他把衣服穿好,单手打出的结比唐若风双手系的还要好看。 她歪着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感觉不够,目光又从下到上游走了个来回。 唐若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掂着她的下巴不让她的头再来回乱动。 “看够了没?” “没有,看不够。” 晓风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双眼,这双被疲惫和仇恨污染的眸子终于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唐若风会心一笑,忍不住吻上她明亮的眼睛,抱着她就不再松手。 “桑叔说这附近偶尔有山匪出没,所以镇子里的人很怕外人。未免给他们带来更多不必要的困扰,清儿,我想我们今晚就离开吧。” “好,听你的。” 虽然唐若风的话隐晦,但是晓风深知比起山匪,自己才是更大的麻烦。多情公子的事给了她一个提醒,她在江湖上结下的仇怨与她是谁没有关系,而是她这个人本身。她也不愿意看到这片净土变成第二个青云镇,所以他们要在还没被人发现之前尽快离开。 就在他们做好决定准备向桑大夫辞行之际,一墙之外出现了阵阵骚动。 第68章 山林匪寇 “桑叔,出什么事了?” 晓风和唐若风急急忙忙跑出来,就看见桑大夫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关店收摊。 紧闭窗户,紧锁大门,栓好门闩的同时还用桌椅水缸死死抵住。一大张麻布盖住柜台,能收起来的东西全都收到了一眼看不见的地方。 熟练的步骤,连贯的动作,似乎这种操作已不是第一次。 外面一片嘈杂,万马奔腾引得地面都在震动。 桑大夫拉着他们两个躲进后院的唯一没有窗户的房间,用一把生了锈的锁反锁住有些残旧的木门,藏进提前挖好的浅浅地道里。 “山匪来了,赶紧躲一躲。” 一声沉重的叹息,满面无奈的愁容,习以为常的情况,自欺欺人的办法。 晓风苦笑,没想到他们刚刚说完山匪,这伙人就来了。占山为王的匪寇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武林人士不大相同,他们没打过交道,对对方的深浅没有把握,不敢轻举妄动。 “桑叔,他们经常来捣乱吗?” “周边的镇子不多,我们这地方又小又破,他们一年会来个两三次。每次都要搜刮点银两走,找不到钱就抢东西,没有东西就抢人,把镇子弄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 “抢人?” “孩子会被抢走卖掉,青年会被带走为寇,年轻的姑娘们稍有姿色的……”桑大夫言尽于此,有些话不用说得特别清楚,懂的自然会懂,“所以这镇子里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了。” “可恶!”晓风忿忿不平,“就没有人管管他们?” “穷乡僻壤的,谁能注意得到?他们这帮人又四处流窜,就是官府来了也抓不到人,反而还容易得罪他们,惹祸上身。” 这是实话,也是令人感到悲哀和难以改变的现实。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果做不到斩草除根,那么必定后患无穷。 晓风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纵使心有不甘,这口气她也只能暂时咽下去。她能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但是,暂时的克制,也只是暂时。 “不能在这里动手,那就等他们走远再收拾他们。” 听到晓风这么说,桑大夫善意提醒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会武功,可他们人多势众,你们有伤在身,千万不要硬碰。尤其是晓风这么漂亮,一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桑叔,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其实,对于小镇来说,不动,不变,是自我保全的最好方式。一旦有外人插手,就会破坏原本的平衡,打破匪寇对这里的认知,不仅帮不了他们,还会适得其反。 晓风和唐若风明白这个道理,全都沉下心耐住性子和桑大夫一起等风波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声没有了,马蹄声停止了,当他们以为一切恢复如初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医馆的门被暴力撞开,水缸成了碎片。 “老东西,人呢?给爷滚出来!” 洪亮的嗓音十分具有穿透力,蛮横的语气,堪比天王老子。 桑大夫认命似的从地道里走出来,反复叮嘱道:“你们两个藏好,我给他们点银子就没事了。” 他刚把出口小心遮挡好,上了锁的门就被人一脚踹飞。仅仅说了一句话的间隙,那些人就将医馆内外搜了个遍。 来人将桑大夫拎到院子里跪在豪横的匪首面前,匪首手里掂量着搜出来的一两碎银子,脚边还有晓风和唐若风换下来的衣裳。 “桑老头,听说你家来人了?还是个出手阔绰的豪客?在哪儿呢?喊出来给爷看看眼。”他捡起地上女子的衣裙,放在鼻尖闻了又闻,“料子不错,款式也漂亮,看来还是个有钱的大美人儿。” “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是吗?怎么没人看见他们离开呢?” “真的,他们真的,走了。”磕磕巴巴的回答,真假都没人会相信。 匪首一声令下,手底下的喽啰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搜索,他们翻遍了所有能藏身的地方,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鼠也没找到。 然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目的没有达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用相对粗鲁的方式找不到人,下一步就该是绝对的粗暴了。 “桑老头,再给你个机会。只要老老实实把那姑娘交出来,我一定不会为难你,不然的话……”匪首的刀架在桑大夫的脖子上,凉飕飕,冷冰冰的,“这条命要不要,你自己决定。”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为的就是让晓风自己乖乖现身。 没有任何悬念,他的威胁很快便奏效了。 “放开他,我在这里。” 粗布麻衣隐藏不住她的芳华绝代,朴素的衣着不仅没有削弱她的美丽,还在大病初愈的娇弱之上添上几分淡雅恬静。 晓风一露面,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她吸引,惊叹声不断,呆滞的眼神里好似在发光。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人儿,以前拐走的姑娘在她面前只能被称为庸脂俗粉。 “放了桑叔,我跟你走。” 简洁明了,晓风想用最快的方式让这帮人撤出小镇。 匪首一脚踢开桑大夫,空出来的刀横在了她的颈窝:“聪明的女人,我喜欢。” 晓风两指弹开他那把不怎么锋利的刀,示意他出去。 “不是还有个男人吗?” “他出去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样啊……那我们要不要等等他,毕竟带走他的女人总要跟他打声招呼。” “有没有听过贪多嚼不烂?那个男人你们惹不起,我劝你们还是见好就收,赶紧走吧。” “哦?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惹不起的人!我倒要看……” “凌烟阁。” 晓风用三个字打断了匪首的叫嚣,也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他们的世界和真正的江湖武林有着难以逾越的沟壑,但是他们同样忌惮武林盟主的威名和他背后深不可测、足以撼天动地的势力。 匪首把刀扔给手下,无视晓风残缺的手臂,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吹着口哨,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桑大夫的医馆。 踏出门,他随手将搜出来的一两银又丢了回去。 在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前,这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马队一骑绝尘,很快浩浩荡荡的人群就消失在了漫天飞扬的沙土之中。 第69章 机会给你了,抓不住可别后悔 确认山匪走后,桑大夫才将唐若风喊了出来。 “若风,晓风被他们带走了,你赶快去救她!” 他不懂江湖不懂武林也不懂什么是凌烟阁,他不知道唐若风是什么人也看不出来晓风的武功到底有多深,他只知道一个善良漂亮的女孩子为了保护自己被匪首带走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而能救她的只有唐若风。 “她的病还没好利索,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跟那些人走。” “你的身上也还有伤,他们人多势众,你打不过他们的。” “要不要报官?” “不行,官府鞭长莫及,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怎么办呢?”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迟一步,晓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桑叔,桑叔,您别急,晓风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追上去救她,您放心。” “好好好,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 “我知道。” 临别之际,唐若风交给桑大夫一个小小的锦袋,建议他暂时离开这个镇子避避风头,如果愿意可以去青云镇的归雨楼找他们。 等到他走远,桑大夫才听他的话打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张大额的银票,足够让整个镇子搬离此地,开始新的生活。 萍水相逢的缘分,无微不至的关照,这是他们能够给予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报答。毕竟,无论生死,他们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他将这张银票放回锦袋,埋在了他们住过的小屋里。他能够明白唐若风的用意和顾虑,却还是选择相信一切自有天命。 “都是好孩子,但愿他们能够吉人天相……” 匪寇的据点距离小镇不算特别远,只不过居于深山之中,平时不是那么显眼。寨子极为宽广,里里外外的男女老少加起来差不多有将近三百人。大队人马凯旋而归,众人第一时间分享喜悦和财富,整个山寨到处都是庆祝的欢呼。 当然,这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抱得美人归的匪首。 一回到寨子里,他就不管不顾的扛着晓风进到自己的房舍内,将她扔在一张柔软厚实的毯子上。 然而,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立即享受软玉温香,反倒很客气的给晓风倒了一碗茶。 “请。” “多谢。”晓风一饮而尽,颠簸半日,她实在是渴的不行。 “爽快!”匪首大笑,他十分欣赏的她的举动,在她干净的碗里又添了一碗,“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药?” “你们这样的人,想要什么直接动手抢就可以了,不会搞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这是晓风猜的,很幸运的是,她猜对了。 匪首笑得更开心了,他无比肯定眼前这个女人跟他之前遇到的完全不同。 “真是个特别的女人。” “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我猜是你以前没遇到过肉在砧板还能这么冷静的女人而已。” “不错!” 他有过很多女人,几乎都是抢来的,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表现得非常恐惧、慌张,而越是这样的人他就越没有耐心,只会粗暴满足自己之后弃如敝履。晓风是第一个自愿跟他走,一路上不吵不闹不反抗,甚至还可以和他说上两句的女人。 所以,他不着急。 当然,这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并非全部。 经验告诉他,反常的女人一定带着刺。 “你能这么冷静,多半是因为你不怕我;你能不怕我,应该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而且自认为能够赢得了我。” 晓风没有否认:“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就凭——”匪首指着她的左手,“这?” “你不妨试试。” “好啊!” 匪首突然启动扑向晓风,健壮的身体覆在她纤弱的身上,有力的左手将她的手腕死死压在头顶上方,双膝卡住她的双腿,把她的四肢牢牢锁在原地。他没有多么深厚的内力,但是力量和爆发力十足,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打了晓风一个始料未及。 “现在,怕了吗?” 晓风冷冷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对他的讥讽与嘲笑。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希望自己得到的女人温顺乖巧,自愿任自己予取予求的同时还能够娇嗔妩媚的去回应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可真有那么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又恨不得对方露怯,表现得楚楚可怜,道一声哀求。 “机会给你了,抓不住可别后悔。” “找死!” 晓风的讥诮和冷漠彻底激怒了不可一世的匪首,他揪住晓风的领口用力往下拉扯,她身前的一片狼藉暴露在他的眼前。 刹那的震惊,片刻的迟疑,晓风抓住机会,五根手指抠住他的手,用力插进肉里。 “啊!” 匪首吃疼,身子一动,对晓风的钳制就全部有了松口。她内力强震,直接让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撞向了房舍一角。 她不紧不慢起身整理好衣襟,依然冷冷的盯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又重重摔回去的那个人。 口吐黑血,双目失神,只有痛苦的呻吟证明他一息尚存。 她将莫忘留在了唐若风身边,却在指甲里藏好了黄泉。 黄泉渡,渡黄泉,快速发散的毒性,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晓风对这样的结果多少有些遗憾。 “我见过太多的伪君子,也见过一些真小人,可是你这样的坏人我没见过。我不确定你该不该死,也不确定外面那些人该不该死,所以我跟你回来,给你个机会,找到一个我可以不杀你的理由。如果你能够一直保持最初的君子状态,或许我会和你交个朋友。活路触手可及,很可惜,你亲手选了死路。” “你,你,你……” 匪首到最后也没能说完这句话,被渡到黄泉的尸体顷刻间就变得僵硬。 晓风在屋子里找到一根还算顺手的马鞭,她要让每一个在小镇里出现过的人都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一人一鞭,她几乎没有费力就在山寨之内杀出了一条血路,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她的鞭子,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人一扇,唐若风找到了山寨所在,他孤身闯入,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循着激烈的打斗和惨痛的嘶鸣找寻她的身影。 内外同时开战,倒下的人仿佛搭起了一架鹊桥,恭迎短暂分别的爱人在星河璀璨下再度相逢。 第70章 山寨救人 “我来迟了。” “时间刚好。” “莫忘交还给你。” “这些人……还不配脏了我的莫忘。”软剑重新缠回腰间,晓风合上了唐若风的白玉扇,“这些人也不配脏了白玉。” 她扶起受到惊吓蹲在角落里被反绑住双手的年轻女子,解开她的绳子,柔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其他人被关在哪里?” 女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 “能不能给这位公子带路?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女子还是不停点头,似乎因为受惊而暂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晓风扬鞭抽飞一个意欲偷袭他们的人,对唐若风说道:“杀人的事我来做,救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你自己小心。” 一人之力行百人之事,他们兵分两路,晓风负责整治山寨目中无人的匪患,唐若风则跟随那名女子前往囚室解救那些被困的女子和被抢来的孩子们。 开始时,不少山匪自恃三脚猫功夫并未将表面看起来柔软的晓风放在眼里,嘴上还不知死活的挂着轻佻的言语,看见同伙倒下时不知危险,只顾嘲笑他们的技不如人。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在一招之内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些人才开始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有多么危险。放弃挣扎与抵抗,更多的人选择卷起东西往外逃窜。所以晓风从最深入的位置打到了最外面,把每一个试图从寨门逃跑的人赶了回去。 面对负隅顽抗的人,她毫不留情;面对缴械投降的人,她手下留情。 而在这个过程里,有个样貌清秀的少年悄无声息跟她在身后,拉拢起几个只顾躲藏不跑不闹的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把那些被她打倒的人全部用铁链锁了起来。 丑时过去,晓风已掌控了局面。 “女侠,寨子里的人,除了首领,活的死的都在这里了。” “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 “那是他们的首领,不是我的。”少年保持着一份孤高与骄傲,“我来到此地实属被逼无奈,我可以发誓,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几个也一样。” “不需要向我证明,你们问心无愧就好。”晓风借着明亮的火光多看了少年几眼,隐隐约约有些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桑竹。” “你姓桑?” 难怪会觉得面熟,这少年眉眼间和桑大夫确有几分相似之处。想起山匪闯入时桑大夫的反应和匪首对他的称呼,或许这就是当初种下的因。 “是,女侠是有事要吩咐吗?” “没事。”晓风没有继续问下去,无意义的羁绊能少一点是一点,“你怎么确定寨子里的人都在这里?” 桑竹拿出一本名册:“我被带到这里五年,五年时间里我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做过的恶事都记录了下来,只盼有一天有人救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同时让这些罪有应得的人得到该有的下场。” “该有的下场?你觉得应该是什么?” “我不知道。” “那这些人你想怎么处置?”晓风既是在问桑竹,也是在问其他几个和他一样的少年。 “我听人说江湖有江湖的秩序,有位武林盟主处事公道,负责维护江湖正义。我想,由他来处置这些人再合适不过。” “你认识武林盟主?”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最合适?” “偌大江湖只有一个盟主,能够引领群雄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 桑竹对江湖武林的了解皆是源自山寨的议论和流传的故事,他只知道有那样一个厉害的人物,但并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事情。在他看来,能够被无数人尊重、崇拜的人,一定是个有能力,有威望,有原则的好人。 多么天真的年轻人。 晓风暗自在心里感叹。 她不忍心浇灭少年的热血,破坏他心中对公理正义的期许,所以她没有拆穿那个武林盟主复杂的品性。 她指着桑竹手里的册子,问道:“你敢不敢保证册中所写皆是实情?” “当然!我发誓!女侠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们,还可以问问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人们。”桑竹信誓旦旦,澄澈的眼睛里充满了笃定与坚决。 刚好在这个时候,唐若风回来了。 他脸上一直保持的温和微笑,此刻已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乃至憎恨。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淤青,手腕处是明显的擦伤,眼神呆滞,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十分抗拒外界的一切。 “这帮畜牲真的太可恶了!”唐若风恨不得要将所有山匪一一清除,“这些姑娘全是被掳掠来的,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甚至才十一岁!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还有些年纪更小的孩子,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卖出去,都在后面的屋子里养着。可怜他们还不会说话,连亲生父母是谁都说不出。” “这个地方简直烂透了!不敢想象,如果再让他们横行霸道下去,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遭殃。” 唐若风感到庆幸,还好山匪出现的时候他和晓风还没有离开,这才有机会帮助这群可怜人脱离苦海。 “清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桑竹的坚定让晓风决定帮他一把,“若风,你可还记得凌烟阁的密令?” “记得。”唐若风感到意外,又好像没有那么意外,“你想让唐天毅出面解决?因为这些女子和孩子?” “是。”晓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和唐若风有能力救人,但是对于他们的未来实在无能为力,“只有他出面,这些女子和孩子才可以得到妥善的安置。” 女子有家难归,孩子无家可归,他们的结局殊途同归。 在这种情况下,有能力有实力的凌烟阁就是他们最好的一个选择。 这对于唐天毅来讲,又是一个巩固自己侠名,彰显自己仁义的好机会,晓风相信他不仅不会拒绝,而且会做得非常好,做到人尽皆知,人人称颂。 唐若风也相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吧,要我做什么。” “用密令写封信吧……” 第71章 诸事存疑 唐若风提笔落字,然而一句话没有写完,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妥,隐隐的不安在心里徘徊,让他手中的笔变得犹豫,有了迟疑。 “清儿,这件事不能直接让凌烟阁插手。” “不能直接?什么意思?” “如果直接交给唐天毅,他会妥善处理也一定会大肆宣扬。他的名声越好,威望越高,对你就越是不利。日后与他刀兵相见,不仅没有人会帮你,反而都会站在他那边来阻止你。” 唐若风原本没考虑这么远,是这些日子慢下来的节奏让他有了重新梳理的机会。他有点后悔那日在碎星谷后山与唐天毅定下的约定,好在时间还有,他还可以想办法补救。 虽然晓风不在乎站在江湖的对立面,但是他们也没必要给自己设置更多的障碍。唐天毅蒸蒸日上的名望会转化为晓风复仇路上的重重阻碍,让他们的指控变得无力。 同样的,晓风也没考虑到自己的举动会带来这些隐患,或者说她从来没打算去考虑。 你死我活,她要的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 不过,既然是唐若风的一番心意,她也不愿意辜负。 “好,那我们找别人帮忙。只是,我们能找谁呢?” 除了唐家,她能想到的只有柳承宇,可惜天钦剑派实在太远,就算柳承宇可以出手,时间上也来不及。 “流云山庄。”唐若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选择就是它,“加急赶路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庄主孟流云我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而且他和唐天毅之间有盟约,见凌烟阁密令如见盟主。” 晓风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是她相信唐若风,这样就足够了。 “那不妨就以你的名义加上凌烟阁的密令写信给这位孟庄主拜托他救急,同时再通知凌烟阁派人增援。” 唐若风懂了,晓风是想帮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凌烟阁少主在江湖中赚些名声。于江湖而言,他的名号始终都是唐天毅的长子,凌烟阁的少主,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唐若风。 他可以是附属,也无需在江湖争出一席之地,但是至少需要让别人知道他是个独立存在的人,有能力做一些对世间有益的事。 “等等,是通知唐天毅,还是……”在他的影响下,晓风也不免开始细想,“还是通知唐若弘更好?” “你怕他算计我?” “嗯……” 唐若风笑了,他说了一句让晓风始料未及的话:“真要算计,唐若弘比唐天毅更危险。” 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概述,以谦逊礼貌的措辞拜托孟流云相助,没有太多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虚言,字字诚恳,句句真实。 晓风站在一旁替他研墨,低垂沉思的目光时不时被他工整隽秀的字迹吸引,读着他流畅的文字,忍不住赞叹:“若风,你应该去考状元。” 唐若风摇摇头,科举这东西只能下辈子再考了。 另一边,桑竹带着几个年轻人将制服的山匪逐一锁进了地牢,给被放出来的女子找了干净的屋子休息,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和水供她们使用。他们办好晓风交代的事后,又回来找他们。 “风姐姐,坏人都关起来了。” “很好。”晓风将用蜡油封好的两封信和一张流云山庄的路线图交到桑竹手里,“既然你觉得由武林盟主来处置那些人最合适,那就给你个机会把武林盟主请来。按照图上路线,先去最近的驿站找人把这封信送到凌烟阁,再去流云山庄找孟流云孟庄主,把另一封信交给他。” “凌烟阁?”存在于别人口中,停留在自己想象之中的圣地突然落入现实成为有机会接触的组织,这让桑竹十分意外,他不禁对晓风又添了几分敬意,“姐姐是凌烟阁的人?” “我不是,但唐公子是。” “唐公子好厉害!”桑竹朝他行了个大礼,“都说凌烟阁的人侠义为怀,救苦救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唐若风扶起他,客气的说道:“是你们风姐姐厉害,我不过是帮她的忙而已。” 桑竹把两封信小心藏好,对着路线图看了好几遍,直到把路线印在脑子里。 “寨子里有脚程快的马,我即刻启程,午时之前应该就可以带着人回来了。” “也好,这样我就能放心走了。”晓风并不打算等到孟流云等人出现之后再离开,“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们几个照应。” “姐姐这么快就要走了?”桑竹有些舍不得,“那以后我们能去哪里找你和唐公子?” “不用找我们,有缘自会再见。”晓风自认是个麻烦,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年轻又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交往太深未必是好事,“等离开这寨子,你们也该回到家人身边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她不确定桑竹究竟是不是桑大夫的儿子,也没有去问离开五年的他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她由衷期盼这是命运的巧合带来的馈赠,给她一个能够报答桑大夫救治和照料之恩的机会。说不定某一日这孩子向他父亲提及自己,会得到一句“原来是他们啊”的友善回应。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曾经的晓风对此深信不疑,直到灾难和毁灭一次次闯进她的命里,她的信仰也一次次被撕碎。 可是小镇上那段短暂而特别的经历,又让她重新开始相信。 或许,跳出江湖的乱局,才能得到她理想中的生活。 可惜,她做不到。 “风姐姐,唐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们三人出发,走出山寨大门之后便分道扬镳。 晓风和唐若风在山里兜转数圈,最后又回到了寨子附近。他们隐匿于高耸茂密的树林间,坐在最高的枝头将寨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这个寨子鱼龙混杂,跟你们学的,凡事存疑,多留个心眼总不会错。” 顺利与巧合总是容易让人平添怀疑,她有种说不出的直觉,生怕这几个时辰里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她不走,有些暗潮就不敢明着涌动,所以她转明为暗,伺机而动。 当然,她更希望最后的结果是自己多心了。 第72章 少年之死 天微微亮,混战一夜的寨子安静了下来。那几个跟着桑竹一起的少年分散在各个角落,或席地而眠,或蜷在角落,或睡在草垛,稍有异动就会惊醒,查探过后继续很快入睡。他们看上去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养成了能够适应的本能。 风平浪静,一切正在朝好的预期发展。 这让晓风紧绷的弦放松了许多,她想起唐若风对唐若弘的评价,好奇的随口问了出来。 “唐若弘做过什么,能让你……”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刚才唐若风提及唐若弘的语气,不是憎恨,不是厌恶,自然也不是肯定和认可,平静中带着一丝丝嘲讽,有不屑也有忌惮,多少还有一点点的畏惧。 非常奇怪。 唐若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手是他砍断的,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恨他,为什么?”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手是我送给他的。”回想救人逃离时的场景,这是她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即使我将三根银针锁在右肩也只能恢复三四成的功力,要逃出重兵把守的暗牢,这只手就必须舍弃。是他从密室里把我放出来又帮我找到你,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 “这就是他的本事,总是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处在不同视角的唐若风当时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经过,那颗必杀之心,毫无掩饰,“他带你来,是想趁唐天毅不在将我们两个赶尽杀绝。但是他低估了你的决心和实力,没想到那一剑下落的位置可以由你自己来决定。”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最后也帮到了我们。”在惨烈的血债面前,这一点点的算计实在有些单薄,晓风没有精力再分一些恨意给他,“若风,坦白来说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记着,那样很辛苦。” 她不希望唐若风介怀唐若弘的所作所为,更不希望他始终把断臂之责归咎于要救自己,徒增负累。 “清儿,你别误会。我并非是因为这件事才对唐若弘有所保留,而是……”唐若风顿了顿,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真正的唐若风之死与他有关。” “什么?”晓风一脸震惊,她很难想象唐若弘跟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关系,“他当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四岁的孩子能做的已经很多了。” “时间还早,跟我讲讲唐家吧。” “你真的想听?” “知己知彼,才更好应对嘛。” “也好,反正这段故事和你也有点关系。” “和我?”晓风万万想不到当时尚未出生的她竟然也能被卷进唐家过往中,还真是稀奇。 “我慢慢讲给你听,你就明白了。” 晨光熹微,雾气开始消散,唐若风同她说起了她出生那一日、那一夜、那一刻的故事。 幼时,真正的唐若风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小小年纪就已初露锋芒,几乎可以媲美后来的风若清。唐天毅将辛苦寻来的孤星剑赠与他,他也不负所望,令那把剑熠熠生辉。相比之下,虽然唐若弘亦是聪明伶俐之人,可比起兄长,就差得远了。 在很多同龄的孩子还在玩耍嬉闹的时候,这兄弟二人已经开始学武练剑。从早到晚,他们的课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兄弟二人不知疲倦的学习和练习,就算唐天毅不在,也不敢有分毫懈怠。 二十一年前,中元节。 唐天毅因琐事缠身在外奔波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凌烟阁中除了弟子和佣人,就只剩下年仅四岁的双生子唐若风和唐若弘坐镇。他们像往常一样对练直到夜深。 数不清的回合,唐若弘一招都没赢过。 “要不是长得一样,打死我都不相信你和我是亲兄弟。” 年少轻狂的唐若风愈发看不上自己的孪生弟弟。没办法,他有天赋,也更努力,野心十足,理所当然会得到唐天毅更多的偏爱,从而得到更多的资源和亲身的教导,进步的速度远远超过唐若弘。 得到越多,进步越快;进步越快,得到的就更多。 如此循环,以致唐若风愈发骄傲自负,唐若弘虽然没有表示,但日积月累的失望和怨怼,足以令他的心变了质。 “再练也没意思,今天就到这儿吧。” 唐若风收了剑,不管唐若弘的伤势,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所有跟着照顾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没多久,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突然阴沉,乌云压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不断,颇有山雨欲来之势。就在众人的心思落在躲雨的时候,红光闪烁,一道旱雷从天而降,笔直的击中了唐若风的房间,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不及反应,年幼的唐若风被困在火海之中无处逃离,最终被活活烧死在房间里。 等到唐天毅闻讯赶回,留给他的就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具瘦小的焦尸。 “就算是天灾,也不至于偌大的凌烟阁连个孩子都救不出来吧?”这本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奈何晓风觉得疑点重重,实在无法对此表现出任何的同情和遗憾,“那该是多大的火……” 她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团火海:遍地流淌的火油,只用了一点飞溅的火星,就能迅速漫延,眨眼间形成燎原之势。 “除非,有人在那个房间里做过手脚!” “那个房间的地上被涂过一层油,屋子里还藏着火石,一道雷火引发爆炸,收都收不住。” “这是……早有预谋?”火光冲天,晓风眼前仿佛被刺眼的光照射,令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但是天灾这东西,又有谁能预料?” “在房顶加设引雷之物,再推算下天气的大概变化,不用多么精准,只要出现一次,就够了。” “是唐若弘干的?” “是。”提及此事,唐若风心中仍然会感到沉重,“唐天毅为了掩饰我的身世,所有知道唐若风死于火海的除了唐若弘都被灭了口。我也是过了很多年无意之中听到他们父子争吵,唐天毅怒火中烧之下用这件事质问唐若弘,才知道这背后还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唐若弘承认了?” “不仅承认,还十分得意。” 没有了唐若风这个障碍,唐若弘不仅能够得到之前唐若风得到的一切,甚至还会拥有更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若弘小小年纪就能谋算杀人之计,兵不血刃除掉挡自己路的人,这心思实在可怕。而唐天毅明知真相却始终隐忍不发,既是明知不可挽回责备无用,怕也是看中了唐若弘这份深沉的心机。 晓风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低估了唐若弘。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那天是中元节。” 第73章 荒诞的罪责 中元节。 二十一年前的中元节之夜。 “是我出生的那天?” “你出生后令尊派人送信给凌烟阁,你出生的时辰刚好和雷击大火的时间重合。一生一死,在他眼中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明白。 晓风太明白了。 她哭笑不得,一时间无话可说。 难怪唐天毅对她的态度那么微妙,偶尔的怜惜,不时的欣赏,但大多数都是薄凉冷漠,带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憎恨。而那种憎恨,不完全,不彻底,往往掺杂着矛盾与纠结,仿佛是理性与感情在争执,争不出结果,只好以另一种方式来宣泄。 所以,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以上一刻在温柔乡徜徉,下一刻就让她遍体鳞伤。 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前,晓风以为他是风家的仇人,所以将怨恨报复在自己身上;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晓风反而一直想不通那份恨究竟是何时何事种下的。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多么荒诞的罪责。 晓风从没想过,自己从一出生就种下了灭顶之灾的因。 “听完这段故事,我忍不住要怀疑碎星谷的事会不会就是这父子俩在背后密谋的结果。” “以他对你的态度,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我和你说过当时的场景,真的很难对他起疑。何况,他没有动机。” “他的动机,可以是你。” “会是我吗?为了一句命格?” 比起风无垢报仇前耻的动机,唐天毅要利用她的命数守住武林盟主之位的理由不够充足,至少在晓风看来,他可以有很多选择,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可是他的为人,发起疯来的样子,断绝她的后路,又好像格外合理。 线索交织在一起,一时错综复杂,一时又毫无用处,她越想把整件事理清楚,结果就越是混乱。 她的头隐隐作痛,无数痛苦的回忆抓住此刻她薄弱的防线倾巢而出,让她的坚强开始一点点瓦解。 一个个被折磨至死的下人,奄奄一息被烈火烧死的父亲,握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但是却没能活下来的母亲,还有一个被铁链锁在牢笼里衣不蔽体浑身浴血饱受摧残的女子和一个束缚在刑架上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已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男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谷主,救我!” “若清,快带你娘离开这里!” “若清,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着!” “清儿,别管我,你快点走!” “小姐!” “若清!” “清儿!” 终于,在耳畔的阵阵回响中,晓风彻底崩溃。 她陷在无穷无尽的厮杀里,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身体失去控制,毫无征兆的从树上掉了下去。 “清儿,小心。” 唐若风眼疾手快,纵身跃下,在她摔在地上之前拦腰托住了她的身体。 像极了当年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对调了角色。 “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唐若风紧紧抱住蜷缩在一起痛苦不堪的晓风,不断安慰她,“我们一个一个查,只要他们做过,就一定能够查到真凶。” “一个一个?”晓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绝望,“我们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有的,相信我。” 晓风颤抖地抓住他的左手,却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他掌心的时间之花。 合上眼睛,她仰天长叹只道自己空有武功,一无是处:“若风,我骄傲了二十年,现在才发现自己活成了个笑话。帮不了你,帮不了家人,想保护的人谁都保护不了,想留住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就是这样的!” 她的手用力握紧她生命的浮板,可是这浮板无法带她逃出困境。她在自责和内疚中无法自拔,愈发失控的激动模样让唐若风阵阵心疼。无奈之下,唐若风只能从背后打晕她,让她在昏睡中找回冷静的自己。 “好好睡一觉,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唐若风守着她,眼睛留意着寨子里的风吹草动,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有他的怀疑,也有他的不解,其实他和晓风一样,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有太多解不开的疑团,有太多看不破的真相。 他唯一看清是在深入卷进江湖洪流之后领教到的人心难测。 旭日东升直至悬于头顶之上,隆隆马蹄声惊醒了寨中沉睡的年轻人。 他们抄起手边武器跑向寨门,看到的是自己的同伴和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们身后跟着无数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气度不凡的少年。 中年男子挥挥手,那些少年便心领神会,井然有序进到寨中帮助桑竹等人善后。 孟流云到来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这让唐若风忍不住掷出一枚响镖将他单独引出,当面致意。 “孟庄主,别来无恙,晚辈有礼了。” “若风,你太客气了。” “事出紧急,不得不请流云山庄帮忙,还望庄主莫怪。” “哪里话,惩奸除恶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你能想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晚辈已经送信给凌烟阁,晚些时候他们会派人前来增援。” “你这孩子,这么点小事何必惊动令尊。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流云山庄定会处置妥当。” “有庄主这句话,晚辈就放心了。可惜晚辈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和庄主一起,只得先行告退。”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唐若风告别孟流云,喊醒呓语不断的晓风。 好在,晓风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所以离开时的心情好了很多,起伏的思绪逐渐归于平静,破碎的心墙在纵马驰骋中重新修筑。 “若风,能不能和你商量和事?” “什么事?你说。” “下次还是点穴吧,你打这一下,好疼。”晓风扭动着自己向一边歪过去的脖子,略带撒娇的抱怨起来,“回去之后你要好好帮我揉一揉,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贪睡,睡落枕了呢!” 唐若风被她的话整得忍俊不禁,连连应和:“好好好,我记住了。” 但他更想说的是—— “但愿不再有下一次。” 第74章 不信命 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晓风和唐若风如约回到了归雨楼。 楼内客似云来,伙计们忙里忙外,不亦乐乎。这里原本就是做生意赚钱的地方,风波结束,这间苦心经营的客栈归于它该有的安全与和谐。 洛娉婷正埋头在柜台记账,晓风故意坐在她对面那张桌子背对她,装作来吃饭的客人,招呼来伙计。 “客官,您要点……”伙计一见他们,立马笑着改口,“烧汤馄饨、扬州炒饭、清炒菜心、清蒸鲈鱼、火腿炖鸡,再来一壶毛尖儿。” 都是晓风和唐若风喜欢吃的菜,店里的人认得她的面纱和他的面具,不用他们点菜就自觉报出菜名。 洛娉婷一听,立马抬头,果不其然是他们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他们的桌旁。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她绕着他们俩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瞧了个遍,“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若风你的毒有没有发作?怎么又戴上面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有晓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将她一个月的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晓风拉住她坐下,认认真真回答每个问题。 “没有受伤,没有危险,事情很顺利,还遇到了故人,了解到许多有用的内情。” “若风的身份太惹眼,还是戴上面具掩饰下得好。” “回来的路上生了个小病,还没完全复原,但是已经没有大碍了。所以,这不一回来就赶紧让咱们的大厨给做点好吃的,好好补一补嘛。” “待会儿还得劳烦姑姑给诊个脉,配点甜汤解解馋。” 她语气轻松,俏皮可爱,努力在洛娉婷面前保持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少一些沉闷和忧思。 “别待会儿,就现在!” 洛娉婷拎起她的手腕探过脉息,还好,的确如她所说,小病一场,没什么影响,只需要几服药调理即可恢复。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放空,不到处乱跑,不胡思乱想,比什么都管用。” “知道啦,我保证,一定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乱跑!” “你呀……”洛娉婷知道拦不住她,也庆幸她终于懂得照顾自己,愿意以身体为重。 放下晓风,她又按住唐若风搭在桌边的手。这一按,她的脸色比晓风的还要难看。 “若风,你跟我过来。” “是。” 洛娉婷和唐若风回到内院浓荫后的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不等洛娉婷质问,唐若风摘下面具,把还有剩余的药瓶放在桌上,开解道:“姑姑别这样,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洛娉婷连气都没法朝他生,“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脉象奇乱无比,所中新毒的毒性远远超过雪颜蛊。你之所以可以不再服用克制毒素的解药,就是因为那点毒在新毒面前根本无足轻重,不是解除而是完完全全被销蚀掉了。” “我大概可以猜到。”唐若风没有隐瞒自己的情况,摊开左手给她看,“至少现在不需要晓风再流血,我也能成为她的助力,多好。” “你的情况,她知道吗?” “应该……知道的吧。”唐若风不敢肯定,但是晓风的种种暗示,种种表现已经在告诉他,这件事没有瞒住。 “她竟然没有阻止你?”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在。” “难怪……”洛娉婷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这样的奇毒都能被你找到,我还能说什么呢?大概就是命吧,注定的。” 她算是没了脾气,对于他所中之毒,她能做的只有想破头、翻烂书,力求和阎王多抢些时间。 倾尽毕生所学都已经不够用了,她需要再寻求更多的良方,更多的办法。 “姑姑看看这方子,或许情况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唐若风将风啸放在盒子夹层的配方推给洛娉婷,上面记录了他所用之药的成分。他看过一遍,然后就没有再拿出来过。 洛娉婷仅仅瞥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原地,许久没有作声。 见解独到的用量,剑走偏锋般的成份,稀奇古怪的引子。 这三种配制而成的药,不仅能够治愈不同程度的内伤,还可以激发人的潜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会因个人体质和内力深厚不同产生天差地别的影响,体质越好功力越深,毒性发作得就会越明显,表现出的病症越严重。 刚好,唐若风是另一个极端,他的体质弱,内力浅,内伤重,所以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中毒迹象。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毒性全部堆积在体内,以他的五脏六腑为温床,以他的鲜血为养分,不断滋长,日复一日的汲取,直到他的器官衰败而亡,再无良药可医,华佗在世也没有挽救的余地。 “配出这种毒药的人,是天才,也一定是个疯子。” “应该是风家祖上留下来的方子,想必是个天赋过人的奇才。”唐若风的心态格外的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好的打算,无论结果多么惨烈,他都可以接受。 “这方子里有些成份我也只是在书里看到过,据说产量极少,世所罕见。其表现出的效用会根据药引的不同而产生变化,可以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也可以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正因如此,所以无药可解。” “既是无药可解,那就省得姑姑再为此费心了。”唐若风把方子重新叠好,坦然接受不知多久之后会迎来的结局,“就像姑姑说的,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我记得,你们两个都不信命的。” “经历的多了,偶尔也不得不信。” 洛娉婷从他手中抢过方子,将上面记录的每种药材、毒物都记在了脑子里。她不愿就此放弃,眼睁睁看着唐若风送死,也绝不允许唐若风就这样白白等死。 哪怕希望趋近于没有,可只要他的人还活着,一切就不会彻底无望。 “这一次,我不信,你们也不许信!” 第75章 洞房花烛 洛娉婷根据唐若风中毒的程度严肃叮嘱了几句,他现在的内力刚好与毒性达成了平衡,可以让他不受影响,收放自如。要保持住这种平衡,需要他格外小心,尽可能避免受伤和内力的损耗,不直接与人硬碰硬。 等她交代完,两个人一起回到大堂时,满桌的菜已经上齐。 “刚好可以吃了!我不客气啦!好饿呀!” 晓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热汤,鲜香的滋味在嘴巴里四溢,她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再吃一口馄饨,配上鲜嫩的鱼肉,还能有什么比美味更容易让人满足呢? 她一心享用佳肴,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唐若风和洛娉婷离开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无能为力的事情,问了只会徒增各自的困扰,还不如装作没心没肺,反而对大家都好。 “对了姑姑,怎么没看见欧阳前辈?他去哪儿了?” “他这个人向来神出鬼没,谁知道去哪儿了。你们走之后不久,他收到一封不知是谁寄来的信,就急急忙忙走了。”洛娉婷一边说着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一边把剃掉鱼刺的肉放到他们的碗里,“他自诩浪子,说什么四海为家。说白了不就是个居无定所的神棍,管他作甚。” 刁钻的评价,也就只有最亲近的人说出来才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满满的喜感,多了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那就只能说他没有这个福气喝我们的喜酒了。” “他这个人向来是没什么福气。”洛娉婷继续调侃神算子,后知后觉晓风这句话的关键所在,“等等……你们的?喜酒?” “是呀!”晓风放下筷子牵起唐若风的手,“我们成亲了,当着爹爹和娘亲的面。” 洛娉婷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脸上惊讶的神情很快就变成了万分的喜悦。 “不行,若风,你也得再和我说一次!” 唐若风反握住晓风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我们在谷主和夫人面前拜过天地,答应他们要一生一世照顾好清儿。我有了新的身份,那就是清儿的丈夫。”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喜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洛娉婷拎来一壶酒,对着在场所有吃饭的客人放出豪言,今日大喜,所有在楼内吃饭的客人全部免费,账都算在她这位老板娘的头上。 一时间,掌声雷动,大家送上的祝福响彻街头巷尾。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整个归雨楼的大堂座无虚席。 一桌桌美味佳肴组成了属于他们的喜宴,每一个客人都是他们幸福的见证者。 “子衿,你手巧,去买些红纸剪几个囍字。” “君儿,你去街口的铺子买两对红烛回来。” “老赵,小五,你们几个去买……” 洛娉婷张罗了起来,吩咐店里的姑娘和伙计出去各种采买,样样儿都是成亲用得上的物件。 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喜悦冲散了忧虑,眼下的快乐胜过一切未知的悲痛。 她选择暂时忘记唐若风的毒,不叫这场迟到的洞房花烛夜蒙上阴霾。 人终有一死,谁也改变不了。既然分别注定无法避免,何不珍惜当下的每分每秒?天长地久固然幸运,曾经拥有也是一种幸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老板娘,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四样儿是不是还没有人去买?还有饺子,要不要包几个?”店里的伙计被喜气感染,一起帮洛娉婷查漏补缺,“早生贵子,少不得!” “生什么生,没见人家小两口正腻歪嘛!多个捣蛋鬼多煞风景!” 洛娉婷巧妙解答了不明真相的好心人的疑问,化解了无端的尴尬。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孕育新的生命,刚好可以尽情享受彼此陪伴的时光,弥补以后可能会错失的岁月。 “老板娘,风姑娘大喜,你是不是得发个红包庆贺庆贺呀?” “就你机灵!活儿干不利索,红包没你的份!” “得嘞!” 有了这么个承诺,伙计们干起活儿来就更卖力了。 黄昏时分,一间齐整喜庆的婚房就布置妥了。 这是洛娉婷送给他们的礼物,也代表着她由衷的祝福。 “姑姑,谢谢您!” 晓风受宠若惊,洛娉婷的操办弥补了她双亲无法见证的遗憾,给了她一种“嫁女儿”的实感。如果风天扬和苏菀菀尚在,应该也会像她一样开开心心、忙忙碌碌替她准备好一切吧。 “可惜我这归雨楼比不了碎星谷,给不了你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在我心里,这已经足够了。” 洛娉婷握住她的手,轻声交待:“记着,红烛要燃一整晚,这样才吉利。” 晓风热泪盈眶,回给她一个深沉的拥抱,以这种方式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恩,无尽的感谢:“我记住了。” 夜幕渐至,今天的夜来得似乎都比平日早一些。 莫不是天公也想作美,来沾沾这对从苦难中交付真心的新人的喜气。 再次回到他们一起住了许久的房间,感觉完全不同了。 桌上一对精致的酒杯,贴着两枚小巧的囍字,斟满两杯醇香的女儿红。 合卺交杯,他们恍然意识到竟然还忘记了这么简单的一步。 手臂交叠,举杯同饮,两个人的脸颊都泛起了阵阵红晕。 微微醉意,两双眼睛渐渐迷离,这一次,满是波涛汹涌。 唐若风,想要了。 晓风的心里是愿意给的,只是她身体的意愿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若风……”她颤颤的声音里隐隐透露着不安,“我……” “不用勉强自己,我明白。”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克制着欲望的进一步膨胀,“别怕,一会儿就好。” “我想……”看着他隐忍强撑的汗水和这一室燃起的红烛,晓风也不想破坏这可以很美好的夜晚,“或许可以,试一试。” 她从不抗拒唐若风,她抗拒的从来都只是她自己。 得到了允许,唐若风却还是没有动,因为他听出了言语间来自她的不确定。 他笑着“威吓”道:“你可要想好咯,不然待会儿有你哭的。” 晓风垂眸含笑,扭动纤弱的腰肢倒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她勾住他的脖子,眼波含情,娇嗔轻喃。 “我,想好了。” 第76章 同病相怜 橙色帷幔,红色轻纱,重新布置的婚床柔软而温暖,花香弥漫,熏染掉旧日的腐朽,一扫往昔阴沉。 晓风被唐若风温柔的气息笼罩,羞怯的眼神如璀璨繁星明亮,闪闪烁烁,偷偷去看又不敢直视他满是爱意的眼睛,像捉迷藏似的与他玩起了躲藏游戏,被发现之后下意识露出的娇俏神情更加容易令眼前的夫君神魂颠倒。 唐若风轻轻吻上她的额头,看着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和纯情动人的眼波,不禁感叹:“清儿,你真美。” 他的汗水滴在晓风的鼻尖,他的炽热徜徉在她白皙秀颀的颈间,不紧不慢,留给晓风足够多的缓冲去尝试和感受。 晓风用指尖一滴一滴戳破他额头的汗珠,感动之余是于心不忍。 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疾风骤雨,不管是千锤百炼还是一挥而就,她都习以为常。她可以包容唐若风一切的想法,迎合他所有的节奏,她也期待着能够和唐若风做一对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 “若风,谢谢你的爱,我愿意为你支离破碎,满足你所有的愿望,不必拘谨。” “清儿,我知道你会包容,但是我,舍不得。” 他用带子蒙住自己的眼睛,勾起她两根手指,借给她自己的右手,打好一个牢固的结。 “若风,你做什么?” “嘘!不要说话。” 唐若风托住晓风的肩膀,一个利落轻盈的翻身,交换了两个人的权力,落单的手刚好落在他的衣领处。触手可及的肌肤,是在等待被她的清冷冲击的滚烫。 “若风你……” 在他松开双手举过头顶紧紧将枕头上的两枚喜字收入掌中的一刻,晓风清楚明白了他的用心。 这个戏言会让自己哭的男人,交出了主动权,让他成为自己砧板上可以任意烹调的美味。 他看不见她的伤痕,就不会碰触她潜藏的自卑; 他摸不到她的残缺,就不会牵动她本能的伤痛; 他臣服于她的裙下,就不会勾起她卑微的无助。 这场缠绵该如何悱恻,唐若风让晓风自己来决定。 “求我的清儿怜惜,好吗?” 放到最低的姿态,故作哀求的交托,充满珍惜的疼爱,他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等待,去补偿她曾遭受的苦难,来承接来自她的恩赏。 “好……” 日月交替,唐若风仿佛被夹在中央,一半是疯魔般的火热,一半是可静气的清冽。 火热撩人,诱惑着他去追逐灿烂,拥抱旭日,征服白驹,驾驭金轮; 清冽动人,令他痴迷,让他沉醉,他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这是属于他和晓风的洞房花烛夜。 今夜的他们就像是两幅相似的画卷,叠影幢幢,在烛火的映衬中交织出一张全新的图案,绘就出一段崭新的故事。 翻山越岭,百转千回,是天与地的欢腾,是日与月的相逢。 没有万籁俱寂的留白,唯有川流不息的涌动,天地颠倒,日月移位,伴着宛转悠扬的吟唱,落下经久不息的款文。 直至夜幕让位白昼,光明拒绝黑暗的拥抱。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一声清脆爆响,吓走了周公,让庄生失去了可以迷恋的蝴蝶。 唐若风在晓风的依偎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甜美的笑容和红润的双颊。他们的左手十指紧扣,整整一夜,不曾松开半丝缝隙。 他的右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湿湿的,凉凉的。 晓风嘟嘟囔囔,咿咿呀呀说着迷糊的梦话,她一个劲儿往唐若风手臂里钻,本就瘦弱的身形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同病相怜,他们的爱因为感同身受而更加浓烈。 或许,他们的宿命之责就是互相治愈。 “如果你可以一直这样安安稳稳的睡着,该有多好。” 无忧无虑,与世无争,在一个没有仇人,没有恩怨,没有唐天毅,没有凌烟阁,没有风无垢,没有无昼谷,甚至没有碎星谷的梦境里,获得一生的平静与快乐。 晓风默默叹气,她也有着同样的奢望,却也清晰的知道梦终究只能是梦。 “若风,天亮了,再美的梦也该醒了。” “是啊,该醒了,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如此美好,如此美满的梦。” “哎呀,如果说是这个梦——”意犹未尽,他们似乎不该以低落的情绪迎接新的一天,所以她刻意拉长语调,故弄玄虚调侃起来,“如果,嗯,你喜欢的话,我想周公不会吝啬,让你每天都能拥有温存一梦!” “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认真的。” “啊?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呜……” 唐若风拍拍她的肩膀,蜻蜓点水般亲吻过她扣在自己手上的五根纤细手指。他起身帮她垫好软枕,盖好被子,反复嘱咐她再多睡一会儿。 晓风打了个哈欠,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合上了没有困意的眼皮。不管是为了当下的安逸,还是为了日后的颠沛,她的身体,都需要足够充分的休息,就算睡不着也必须要强迫自己睡过去。 尽兴的夜,放肆的心,宣泄的情,治愈的疾,她在帧帧幕幕充盈着氤氲的迷离中,重温昨夜一梦,写出送给自己的一段入梦吟。 唐若风关好房门,不让任何喧闹打扰她的安眠。 日上三竿,晓风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喊醒。掀开纱帐,只见热气腾腾的一碗粥被四碟精致的小菜环绕,等在桌子上,静候她来品尝。 “好香啊。” “梳洗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好。” 一捧清水洗去满面困殆,一身整洁的衣裙将她天然去雕饰的美映衬得淋漓尽致。坐在妆台前面,她也只是对着镜子梳理着略显凌乱的头发。 唐若风走到她的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木梳,帮她打理这一头浓密的青丝。 “若风,帮我把莫忘拿过来。” “刚起床就找莫忘,看来在你心里还是它比较重要。” 虽然唐若风嘴上在吃一把软剑的醋,但手脚还是非常听话的将那柄被当成看门护院悬挂在房梁上的莫忘剑取了下来。 晓风轻轻一抖,莫忘就挺直了腰身,等待她的下一个指令。 第77章 同心结发 晓风把莫忘递给唐若风,含笑问道:“你听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吗?” 唐若风接过剑柄,已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我还听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锋刃挥动,莫忘割下他们各自一缕黑色的头发。唐若风将这两缕头发互绾缠绕,用一根红线为它们系上了一个简洁的同心结。 “好了。” 晓风摸着他手里他们的“结发”,心里暖暖的,好像有勇气去憧憬更远的未来:“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了?” 一个又一个民间的风俗,不为其他,只为寄托她唯一的心愿。 “嗯……” 唐若风不会欺骗,也给不出承诺,他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忐忑和无望。短短一个字,是思考,是自问,是迟疑,也是拒绝欺骗的留白。 晓风在结扣处别上一枚代表自己的游龙针,将缠绕的发丝小心翼翼收进锦袋,佩在唐若风的腰上。 游龙银针护佑相随,结发同心在这一刻有了更深的意义。 “以后就算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也有它陪着你,希望它可以保佑你,永远平安。” “又说傻话。” 唐若风吻过她的眼睛,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上面雕琢的梅花傲寒绽放,栩栩如生。他绾起晓风散落的头发,用这根簪子盘起她的头发。 他俯下身看着镜子里的她:“喜欢吗?” “朴素典雅,精致不俗,我很喜欢,谢谢。”晓风摸着他送给自己的发簪,非常开心,“一定雕了很久吧?” 唐若风很诧异,他自以为会是个送给她的惊喜,没想到还是稍稍泄露了痕迹:“你怎么知道是我雕的?” “偶尔夜里被噩梦惊醒,就会看见你在弄着什么东西。”晓风也记不清是何时开始的,就是感觉过了很长时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份礼物,唐若风准备了一个月,稍有不满意就从头来过,直到有了现在这一根:“送给你的,花再多时间都不嫌多。” 更加深入了解之后,晓风总觉得在他身上还有太多意想不到之处,每一天都能解锁他不同的一面,见的越多对他的感情就越深。 “若风,你还有什么技能是我不知道的?能不能一次性亮出来?免得我这个做妻子的看见你做什么都一惊一乍,显得我们不熟似的。” 唐若风把她从妆台拉到桌边,端起那碗温度刚好的粥喂给她:“不知道给我的清儿做饭算不算是一种技能?” 晓风喝掉他喂到嘴边的粥,又张嘴等他把小菜放进来,美美咀嚼,完全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愿。她喜欢被他照顾被他像对待孩子似的宠着,什么都不用想,怎么开心怎么来。 “当然算!”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晓风的肚子可都是依靠唐若风才能填饱,“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连做饭都会?凌烟阁不会连饭都不给你吃吧?” “是我喜欢而已。”唐若风被她这略显夸张的想法逗笑了,“再加上对唐家没有归属感,总是担心自己哪天会被赶出去,所以想着学会做饭,至少不会饿死自己。” “你这水平跟归雨楼的大厨有一拼。”晓风朝门口探了下头,神秘兮兮的说着,“千万不能让姑姑知道,不然归雨楼要多一个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厨子了!” 唐若风真的被她无语到,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幼稚鬼和昨夜那个妩媚狂热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然,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有在绝对信任绝对在乎的人面前,她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毕竟她也不过是个三年前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又被偷走了三年时光的女孩子。 不过,晓风真的很饿,刚开始还沉浸在被投喂的乐趣里,到后面就忍不住要自己动筷,那吃相只比狼吞虎咽好一点点。 唐若风哪里见过她这样有趣又好玩的样子,索性坐在一边看着,不时给她擦一擦挂在嘴角的芝麻粒。 大快朵颐过后,晓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光彩。 “若风,你看见娉婷姑姑没?” “她在房间里看书,需要我去叫她么?” “不用,我自己去找她。” “我陪你吧。” “也好,昨晚我看见你的伤口还有些发炎,正好一并请姑姑处理下。” “你不是已经帮我消炎了吗?” “什么?”晓风乍听之下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唐若风一本正经下若隐若现的玩味笑容,她才明白他的画外音,“讨厌!大白天的,说这些作甚!”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就像在酒窝里结出了两颗红彤彤的小樱桃。 唐若风捏捏她脸颊,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在他眼中,无论过去的经历有什么,晓风永远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去办正事吧。” “嗯。” 晓风把装有竹叶珏的特制盒子一个一个整理出来摆好,在纸上记录下它们对应主人的名字。她打开查看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盒子里多出了几粒白色的结晶,刚好可以去验证这是不是幽冥殿的解药。 他们拿着这四个盒子绕到内院的另一边,清雅的房间外种着一小片说不上名字的药材,药香扑鼻,不似果香清新,没有花香甜腻,闻者却格外静心,让人感觉精神奕奕。 房门半开,里面的洛娉婷似乎正在写东西。她的手边摊了十几本薄厚不一的书,脚边也堆满了竹简,地上散落着不少写过字的纸张,还有些被揉搓过的纸团。 她的房间一贯干净整洁,像今天这么乱的在此之前只出现过一次,就是晓风重伤初到归雨楼的时候。 所以,看到这场景,晓风多少有些内疚。 “姑姑的医术在江湖是排得上名的,可偏偏遇到了我和你,总是让她束手无策,时不时就得从晦涩难懂的古籍里找法子。” “哎,看来这次我又给姑姑出了个大难题。” 连名字都没有的毒,才更令人无处下手。洛娉婷严肃忧虑的神情告诉他们,这道难题的该如何去解,她还远远没有思路。 第78章 赤色珊瑚 “姑姑,喝碗甜汤休息下吧。” 晓风给洛娉婷呈上唐若风煮的甜汤,滋补温养,清甜不腻。唐若风把盒子放到桌子边缘,弯腰去清理地上杂乱丢弃的纸。 洛娉婷闻到果香才发现他们两个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得太过投入,以致于没有留意到他们进门,“随便坐。” 他们围着屋子里圆桌坐下,洛娉婷也暂时合上古籍,和他们坐在一起,品了一口甜汤。 “不错呀,谁做的?以前没喝过这个味道。” “姑姑猜猜?” “不是大厨,我猜也一定不是你,那就只能是若风了。”精准的判断,满心的欢喜,看着他们的郎情妾意,洛娉婷甚是欣慰,“你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你找到良人托付终身应该可以安心了。” 她不急着询问晓风二人的来意,而是先分别给他们把过脉,确认两个表面容光焕发,内里又是病又是伤又是毒的人的情况没有恶化。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找我有什么事了。” 晓风把盒子推到她面前,简单把在碎星谷的经历讲了些,重点和她说了许多毒药毒物的事。 幽冥殿的解药,黄泉渡的出现,山谷里神秘的红蛇,包括无昼谷和风无垢。 洛娉婷听完,立即起身从地上成堆的竹简中翻出了一卷仔细查找,终于在过半的位置找到了关于蛇的描写。 “从你描述的过程来看,那种成群出现的红色毒蛇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赤色珊瑚。此物嗜血成性,黏液含有剧毒,据说以血滋养会令其颜色更为鲜艳,毒性更加猛烈。 “蛇胆和毒液都是炼制毒药的绝佳药引,但是取胆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很少有人能够获得,书中也几乎没有记载有哪些毒药是用其制成的。” 虽然书里没写,但是洛娉婷的手里却刚好有一份配方,最关键的一味药引就是赤色珊瑚胆。她正愁无处可得,现在忽然有了希望。 “晓风,那种红蛇藏在哪里?” “姑姑为何要问这个?” “要是能找到蛇胆,或许……” “不行!”洛娉婷的话还没有说完,唐若风就先于晓风站起来否定了她的想法,“太危险了!” 晓风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静下来:“姑姑,我不能告诉你那个蛇窟在哪里。但是如果你需要蛇胆入药或是做别的用途,等到我们从无昼谷回来,我可以去帮你寻来。” 虽然她尚不清楚洛娉婷询问这东西的目的,不过从唐若风激动的反应来看,很有可能和他所中之毒有关。她不怕蛇毒,她唯一担心的是时间。 “不,我现在就去。” 她刚准备撤身,唐若风就按住了她:“还是等我们找到风无垢之后再说吧,这件事绝非一两日可成,切莫耽误了正事。” 洛娉婷迟疑片刻,还是尊重了唐若风的意思:“是啊,我现在对这东西也毫无头绪,取回来也是无用。何况,以赤色珊瑚的毒性,只怕需要借你之手方可使用,你还有要事在身,还是等办完事再说吧。” “来得及吗?” “你又不是出去三年五年,当然来得及。” “那好吧。”晓风选择相信他们,“不过姑姑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自己冒险去找,千万不要。” “放心,我可不想白白送死。” 洛娉婷心有分寸,不会平白给他们添乱。她又打开装有竹叶珏的盒子,用银针拨弄里面的颗粒。颗粒无毒,只是其凝结的原理一时半刻还难以勘破。 “跟赤色珊瑚比起来,幽冥殿都显得没那么可怕了。”洛娉婷把颗粒挑进小瓶子里,“给我点时间,说不定能发现君子盟的端倪。” “那就有劳姑姑了。”晓风照旧只带走了一个盒子,将剩下的都留在楼中,“我不在的时候,这三枚玉珏还得拜托姑姑保管。” “好。”洛娉婷把盒子叠放整齐,锁进妆台的暗格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等若风的伤口再愈合些吧。”晓风急,不过却不急于一时三刻,“怎么也要再过个十天左右。” “你们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出去一个月就糟蹋得不像样,这趟出关,要是再弄个遍体鳞伤回来,别怪我不管你们!” 洛娉婷是既心疼又生气,既无奈又无措,一边“威胁”他们善待自己,一边替唐若风检查被多情刺刺穿的伤口。 口子不大,但是因为奔波和中毒导致伤口略有发炎难以愈合,静养未必有效,清除伤口附近的毒素才是关键。 这是昨天她看过之后的结论,为此还特意连夜研磨了一份能够抑制百毒的药粉,希望能有所帮助。 可是今天,洛娉婷在仔细查看过伤口之后,忽然觉得药粉有些多余了。 “用不了十天,三五日就差不多能完全愈合了。” 晓风喜出望外:“太好了,果然还是姑姑的医术精湛,真可谓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扁鹊复生,华佗在世……” “停停停!”洛娉婷赶紧喊停,生怕她让书中记载的所有名医全活过来一遍,“我昨天没给他用过药。若风的伤口突然好转,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这下把晓风搞糊涂了,“难不成若风可以无药自愈?” 这是一种可能,但发生在唐若风身上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想来想去,洛娉婷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出自晓风:“或者,那味令他痊愈的药,是你呢?” “我?” 晓风突然就想到了唐若风不久前的那句调侃,她惊讶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唐若风。 唐若风似乎早有察觉,没有丝毫的意外:“我不是告诉你,你已经帮我消过炎了。” “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 当着洛娉婷的面,晓风哪里说得出口。她昨夜在他身上的放肆,是那么忘情,那么无所顾忌,没有半寸的遗漏。她以为是他在回味昨夜的亲昵,打趣着自己的贪心,谁知竟然是一语双关。而且他还故意不解释! 晓风有些难为情,窘迫得捂着自己的脸疯狂摇头。 “姑姑,你管管若风!他欺负我!” “姑姑,我冤枉啊!明明是她……” “啊啊啊!不要再说啦!不然今天晚上就不帮你了!” “好好好,我的好清儿,不说了不说了。” 小孩子拌嘴式的对话,句句点到为止,但是身为过来人的洛娉婷哪里会听不出其中的意味呢?她就这样静静看着,听着,原本的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这世间的情,果然可以治愈心里的伤。 第79章 异域来客 洛娉婷在自己的房间潜心钻研解毒之法,归雨楼掌柜空缺的位置就成了晓风想事情的地方。 一根支笔一张纸,记完账之后的写写画画,梳理着所见所闻的条条框框,尝试勾连起一些被忽略的因果。 唐若风看她画得认真,有模有样的似乎颇有收获,于是揣着好奇靠近柜台瞧上一眼,结果差点笑出声。 “清儿,你这鬼画符是想贴在哪儿驱邪呢?” 一张纸满满当当,条条框框把不同的人连接起来,还有朱批标注,可是线条交错叠加得过多,加上她龙飞凤舞般的字迹,呈现出来的效果别说条理就连她写的是谁的名字都快看不出来了。 “又笑话我。”晓风想得头都大了,整个人恹恹的,“不仅没有头绪,还越整理越混乱,总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唐若风把她手里的笔摘下来,对照她写过的内容重新整理誊抄。 清秀工整的小篆对上狂野潦草的行书,倒是像极了他们的性格。 “咳咳,若风啊,还是你比较适合当掌柜的,这地方留给你了!” 晓风绕了出来帮衬着其他人在大堂忙里忙外,将自己方才的一摊子无一遗漏转给了唐若风。 临近傍晚,楼里走进来一位很奇怪的客人,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这人一身异域打扮,身上散发出阵阵奇香,白皙的手臂和圆润的腰肢裸露在外,脚踝处的铃铛随脚步发出悦耳的声响。 如果是单纯的西域来客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个人怪就怪在他的长相,似男似女,半男半女,非男非女。一张阴阳脸,半面极尽柔媚,胜过无数娇艳美人;半面极尽硬朗,甚至略显穷凶极恶。上半身玉骨冰肌,袅袅婷婷,下半身结实魁梧,步步惊雷。 这人往大堂正中一坐,周围的人顿时都提高了警惕。 “小二!”一声呼唤如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 “拿酒来!”又一声招呼声若洪钟,浑厚高亢,恨不能让整个镇子的人都能听见。 归雨楼的伙计和姑娘被他的阵仗吓得躲到角落里不敢出声,哪里还有人敢去招呼他。 除了晓风。 “今天楼里只备了烧刀子,不知客官喝不喝得惯?”她斟满整整一碗酒摆到那人面前,然后耐心询问,“客官可还需要点下酒菜?” 她的语气平和,与寻常无异,没有畏惧,没有慌张,更没有鄙弃的意味,就好像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这人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抬头刚好迎上她温柔的目光。他在晓风的眼神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这是第一次被如此正常的看待,以至于他一时恍神,忘记了回应。 晓风见他久久不应,以为是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便用上磕磕绊绊的西域方言重新问道:“客官需要点什么?楼里的招牌菜味道不错,一般初到中原的客人都会点来尝尝。” 这人更加诧异,三言两语的工夫就对晓风青眼有加。 “你看着安排。”他说的是中原的语言,很标准。 晓风也随之切换回熟悉的言语,帮他点了四道最受欢迎的菜。她示意店里的伙计和姑娘先去招待其他的客人,这桌的特别来宾有她就够了。 “客官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这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湛的锦袋拍在桌上:“拿着吧。” 晓风没有拿,她只看那袋子的分量和手工就知道里面东西的价值远远超过这顿饭:“客官,要不了这么多。” “给我准备间上好的客房,保证前后左右都不会有人来打扰。找两个丫头来伺候我,再去买几身中原的衣服来。剩下的,是给你的赏钱,你尽管收下。” 晓风欠身谢过,打开锦袋看了一眼,里面装的是金珠,满满一袋,价值不菲。 看过之后,她又推了回去:“客官想找人伺候,应该去后面的凝香居,只要给够钱要多少丫头都行。您这么多钱,归雨楼怕是无福消受。” 晓风以为这人会识趣收回,没想到他却自行退了一步:“丫头我不要了,剩下的事总可以办了吧?” 他的意思非常坚决,这让晓风不好再推脱,思索片刻之后,收下整袋金珠应允了他的要求。 回到柜台,她把金珠递给唐若风:“出手如此阔绰的西域来客,只怕没那么简单。” 唐若风也一直留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不住叮嘱:“你自己小心一点,别单独和他相处。” 因为这个奇怪之人的出现,大堂很快就变得冷清,原本正在吃饭的人草草吞咽赶紧离去,准备进门的人一见到他迈出的腿立即撤了回去。这种情况,晓风索性提前关门,不再招呼其他人。 那人稳稳当当坐在大堂中央,大口喝着酒,每道菜吃得津津有味。最初上的四盘吃了个精光,后续又补了十几道菜,吃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吃完。 “这人是饿死鬼投胎吧……”偷看的伙计小声嘀咕着,“一个人的饭量比上我们这一群人了。” 晓风听到之后当即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走过去捂住了伙计的嘴:“不得无礼,这边没别的事了,你们歇着去吧。” 外貌越是奇怪的人,内心就越是敏感,他们往往遭受过常人难以估量的嘲讽和鄙夷,性情也会因此变得难以揣测,喜怒无常。能够给予尊重最好,如果给不了至少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惹祸上身。 晓风的一视同仁让那个怪人感到心情愉悦,所以那人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伙计一眼,没有和他计较。 “客官慢用,不够的话我再叫厨房加菜。” “我要的东西呢?” “已经放到您的房间里了。” “可是你亲自挑选的?” “我?” “别人办事我不放心。” “不是我亲自去买的,但都是我过了眼的,这样可好?” “好。” “那您吃好了再喊我。” “好。” 这人对晓风格外客气,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第80章 千面郎君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那个异域打扮的客人似乎还没有休息的打算。他惊人的饭量和骇人的酒量让旁观了全程的晓风与唐若风瞠目结舌。他们不想议论,可还是按捺不住震惊之意。 “西域的人都是这样的吗?”晓风记得唐若风去西域游玩过,学得一口流利的方言,自己这蹩脚的两句还都是早些年跟他学的,“还是说这些年他们的风俗改了?” “应该都不是吧?”无论是关外还是西域,是边疆还是扶桑,唐若风见过的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和此人一样的,就算风俗会改,也不会改得这么快这么夸张。 “要不要跟姑姑知会一声?我怕他再这么喝下去胃会受不了的。” “再等等,你看他出了很多汗,而且一点醉意没有,他一直喝到天亮应该都不会有事。” “你的意思是,喝进去的酒都变成汗流出来了?” “嗯。” “好深厚的内功,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晓风略带感叹的疑惑,无关敌友的界线,纯粹是出于好奇。她过去的人生阅历只比空白的宣纸多几道线条,苍茫万物,她没领略的风景,没接触结识的人,没经历感悟的事,不计其数。 她对外面的了解,一部分来自风天扬的描述,一部分来自与唐若风每年一聚首的倾谈,他看着她练功,他给她描绘外面的世界。 “他的衣着打扮还有异于常人的长相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谁?” “此人并非我亲眼所见,是早年在西域游览的时候听旁人提起的,人称千面郎君。” “这名字听上去倒像是个厉害角色。” “据说他可以易容成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手法精绝,无人能比。” 唐若风的记忆也很模糊,当时的他因为讲故事的人说得实在是过于夸张和玄幻,所以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亲眼所见,这世上真的有半男半女的人存在,这才让他稍稍记起了一点,而那个故事的可信度因此高了一些。 他们说到一半,身后喝光最后一滴酒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兄台过誉了,小人我不过就是个面具贩子,担不起天下第一的谬赞。”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和唐若风一模一样。 回过头,他看见的是一张冰冷的黑色面具,一瞬间的惊讶和同情从他眼睛里闪过,他竟然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同情。 “兄台若是需要,小人我可以送你一张,保证貌若潘安,举世无双。” 换回莺啼般清亮的女声,说起话来娇柔妩媚,只听声音就足以令无数男人为之倾倒,露出异样的神情。然而,唐若风丝毫不为所动,放下笔的动作不拖泥带水,从柜台走出,单手指路,气息平稳,说出来的每个字皆是彬彬有礼。 “多谢郎君好意,夜已深,还是早些歇息吧。” 千面郎君却不让他引路,特意选中晓风:“有劳这位姑娘陪我上去。” 唐若风放心不下,言语间有了些局促的意味:“男女有别,恐怕不妥。” 千面郎君顿时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放肆大笑起来:“你是第一个把我视作男人的人,而她是第一个不带异色目光看我的人。你们……不错。” 话音刚落,他突然抓住晓风右边的衣袖,一只手像白蛇似的溜了进去,一口咬住她手臂断口处。 手法之快,令晓风防不胜防,她的身体抖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复如初。 唐若风的扇子点在他的手臂,严厉质问:“你要干什么?” 晓风一动不动,轻轻托住唐若风的手腕将他的扇子缓缓移开:“我没事。” 千面郎君光滑阴冷的指尖在伤处摸索了几下,没多久就撤了出来。 他遗憾叹道:“可惜,可惜,可惜没能早点遇到你。” 话里有话,晓风也不想听他卖关子:“郎君此言何意,但说无妨?” “你这伤如果能再早上三四个月,我就能让它起死回生,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三四个月前我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哪里有心思管这只手有没有得救?既然过程和结果都不可改变,也就没有可惜一说,您说是不是?” 面对错失的希望,她表现得十分坦然,不遗憾不后悔。 这样的态度,再一次令千面郎君感到意外。 “时候不早了,郎君请上楼休息吧,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 晓风把房间的位置指给他,独立的一层,最大的一间,没有前后左右的邻居,甚至连上下都无人居住。不会有人偷听,不会有人窥探,还可以以另一种人不知鬼不觉的方式从房间离开再回来。 千面郎君非常满意她的安排,慢慢悠悠溜达上楼,既没有让唐若风带路,也没有再强求晓风一起,不仅没有别的吩咐,还千叮万嘱叫他们不要打扰。 “丫头,收拾好大堂就赶紧回房,半夜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小子,你也是,不该你知道的不必知道,收起你的好奇心,命才能活得长久一点。” “有个人美心善的红颜知己是你小子的福气,好好珍惜吧,护好她。” 最后一句,满含惆怅,倒是有一股“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悲慨。 归雨楼归于一片宁静,忙碌了一天的伙计和姑娘在各自的房间熟睡,不算多留宿的客人也已安眠。千面郎君的忠告晓风已用委婉的方式转达给每个人,唯独她和唐若风听进去却做不到。 夜晚的客栈总要有人值守,今夜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相伴。 没有回房,没有守在大堂,没有等在楼梯,晓风拉着唐若风躲在内院最茂密的一棵树上,呼吸着夜晚清爽的空气,抬头是一片漆黑的苍穹。星星躲在云后,月亮也没有出门。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互相依偎的两个人也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清儿,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坐在树上?”唐若风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等到机会。 “树上又清净又凉快,重要的是可以让自己从明处抽身出来,一旦有事发生可以提前拥有主动权。” 由明转暗,纵览全景,置身事外,可控大局。 在充满了未知的江湖里,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习惯,同样也是个控制欲作祟的习惯。 曾经的晓风的确如此。 现在的晓风,却需要用这种方式找回能够让自己踏实的安全感。 唐若风感受到了,所以每一次给她的怀抱都是那么温暖,那么紧实。 他们数着叶子,谈笑间已过子时。 风,起了。 第81章 谁奈何了谁 树叶沙沙作响,枝干猛烈摇动。 窸窸窣窣的异动声伴着吱吱叽叽的杂乱不时从头顶传来,惹得人心里一紧。 黑压压的几片浓云裹挟着会发光的琥珀飘过,来不及分辨,就齐刷刷落在千面郎君的房间之外,如同给他的门窗挂上一层黑色的幕布。 晓风谨慎地拨开一道树荫的缝隙朝那边望去,仔细一看,是无数深褐色毛茸茸的翅膀有序排列,中间还夹杂着几团未展开的小鼓包。 “这么多的蝙蝠,难怪不让我们出门。”她轻声细语,生怕会惊动成群的夜行者,“这阵仗谁看了都会被吓一跳。” “你不就没被吓到?”唐若风在她耳边私语,张开双臂小心护住她的左右,“那几只泛着斑斓光泽倒挂在窗上的有毒,要小心。” “我连蛇窟都见过,这些东西已经算可爱了。”大概也是她特殊的体质给的底气,蛇虫鼠蚁蜈蚣蝎子之类的放在眼前都不带怕的。 “可爱?”唐若风头一次听说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蝙蝠,语塞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不等他想,那几只有毒的蝙蝠就飞了出去,脚上似乎还绑有什么东西。 “不会真有人用蝙蝠当信鸽使吧?”夜色深沉,烛火微弱,唐若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眼前正是。” 晓风纤细的身形一掠而出,一把抓住一只毒蝙蝠落回内院。她刚刚站稳,就感到身后一阵寒风如刀似的划过,再一看,脚边多了几具蝙蝠的尸体。 “快走!” 成群的蝙蝠朝他们袭来,唐若风用脱下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将她拉到身后用力推进房间里,自己则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谁知蝙蝠并没有追着他而来,反而不断撞击房门,直到晓风迫于无解的形势将毒蝙蝠放出,它们才停止攻击,随之离去。但是,毒蝙蝠还没有飞出院子就从半空重重地摔到地上,小小的一团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其它的蝙蝠在它之上盘旋,久久不弃。 唐若风不敢贸然上前,点燃火折子慢慢退回门外,与晓风隔着缝隙说话。 “清儿,没事吧?” “没事,被咬了一口而已。”她吸出毒血吐在帕子上,然后对着伤口喷了一口烧酒,“这点毒奈何不了我。” “那就好。”唐若风稍稍松了口气,“它奈何不了你,但是好像你奈何了它。” 猛然掉落的小东西,怕不是因为咬了晓风一口沾染了她能解百毒的血所以丢了命。 “死了?” “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的血总是会产生各种意想不到的效果,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规律。 晓风从房间里出来,看着远处的情景,一时半刻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没有。” 单手的能力有限,她没办法一边抓住那东西一边从它小小的脚上结下也不算大的竹筒。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别的办法,就不得不放了它以摆脱其它蝙蝠的纠缠。 “那 ……” “先等等。” 刚才的场面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再轻举妄动。 “提醒过你们不要出门,为何就是不听?” 是震怒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只传进了晓风和唐若风的耳朵里,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千面郎君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穿的是晓风为他挑选的温婉长裙,他的脸经过易容改装,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活脱脱是一位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模样。 迈着婀娜的步子款款而来,微垂双眸,脚步轻盈,一举一动,摇曳生姿。 “嫌命长的话,不妨……” 话没说完,他就瞥见了不远处已经死掉的那只毒蝙蝠,放大的瞳孔不见阴狠,唯有震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很奇怪,好像每个和他们交过手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他随手一挥,院内顿时灯火通明,一股异香飘散,很快就驱散了成群的蝙蝠。他捡起死掉的那只,取下它脚上的东西,而后将它的尸体收进一个特制的袋子挂在腰间。 他的眼睛在晓风和唐若风身上不停搜寻,终于在晓风的虎口处找到了他要找的伤口。 “你的血有毒……” “算是吧。” “你跟风无垢什么关系?” “你说谁?”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这样一个人口中第二次听到风无垢这个名字。 “你不认识他?” “认识,却又不算认识。” 晓风的脸色忽而变得格外难看,她的手下意识摸到莫忘的剑柄,一股强大的杀气逼停了深夜狂作的风。 千面郎君被她的气场震得连退三步,内力本能运转,得以抗衡她的力量。 他感受的出她的杀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自己提到的那个名字:“你小小年纪,怎会和他结仇?” “你的问题太多了。”晓风收起白日里的和善与体贴,说出的每个字都透着凝结成冰的冷漠,“我更希望你回答我,你为何会认识风无垢?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千面郎君沉默不语,在心中暗自揣测。百毒不侵的体质本就罕见,还能以血反噬的体质更是千年难得,这样的体质他闻所未闻,唯独只听风无垢无意中提起过,风家祖上偶有出现。 这个偶,如今又站在自己面前一个。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毒蝙蝠送信,是不是风无垢的主意?你是在向无昼谷传递讯息,还是在替风无垢传播消息?”晓风原本没有往无昼谷的方面考虑,听到那三个字之后,她所有的联想都离不开那个地方,“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莫忘在她的腰间一出一进,院子里的烛火瞬间熄灭。 千面郎君又往后退了几步,他低估,准确的说是错误估计了晓风的实力,他以为弱不禁风的可怜女子却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与她的相遇,是峰回路转的希望还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他衡量着,犹豫着,装着信纸的竹筒都已被他捏碎,他却迟迟没有给出晓风想要的答案。 第82章 谁给谁的忠告 剑指千面郎君手中信笺,晓风在这件事上能给的耐心实在有限。 “不说也可以,把东西给我,我自己看,就当是我拦截下的,你对此毫不知情。” 千面郎君不答反问,似乎和她一样都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与他之间有何恩怨?” “你不需要知道。”晓风心中恨意久久不平,泛滥的杀气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我不想杀人,别逼我出手。” 没有回应,千面郎君的双臂顷刻间如若无骨似的缠绕上晓风的剑,利刃贴着他的肌肤竟出奇得没有划出血痕。 晓风感觉自己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吸引,身体不自觉前倾。翻腕收剑,莫忘沿着它的手臂倒退回衣袖,她的手掌在对方双臂的缝隙里穿梭挣扎,却无法挣脱这股紧密的缠绕。 千面郎君抓住时机利落背过晓风的左臂,整个人倒挂环绕在她身上,像一条巨蟒般紧紧束缚住她的四肢。 转瞬的变化,唐若风的白玉扇刚刚半展,眼前制衡的局面就已令他没有分毫出手的机会。 “丫头,再给你一句忠告,杀人之前千万不要说话,否则只会让对手有机可乘。” “是吗?”晓风冷漠至极,似乎并不觉得陷入被动的人是自己,“那你为何还要和我说话?” “因为我喜欢你这丫头,舍不得杀你,只想好好抱抱你。” 如此暧昧的调戏之言,千面郎君居然是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出口的。他自己沉醉其中,欲罢不能,听得唐若风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觉浑身不自在。 而置身其“怀抱”的晓风面不改色,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略带诡谲的阴森笑容:“这就是了,因为我刚才也不想杀你,但是现在……是该给你点颜色瞧瞧看。” “哦?你想怎么给?我倒想见识见识,丫头,记住,我呢最喜欢红色。” 千面郎君吃吃地笑着,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红色。 如他所愿,晓风给了他无尽流淌的红色。 热烈,滚烫,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染红了淡绿色的长裙。 千面郎君从晓风身上掉了下来,他死死按住手腕和肚子颤抖的蜷缩在石板铺就的地上。他的左手手掌破了一个洞,他的肚子被戳出了一个洞,鲜红的血汩汩溢出,小小的信笺也已经到了晓风指间。 “早点交给我,你就不用受这样的苦。” “你究竟是人是鬼?” 千面郎君难以置信地盯住她,目不转睛的神情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化为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认没有留给她任何出招的余地,却不料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以指为剑,仅凭两根纤细的手指就在自己身上穿出两个血窟窿。 其中一指更是精准避开要害,在死路之间选中了唯一的活路。 “我是人,也是一个从地狱逃脱出的魂。” 晓风蹲下身,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睛扫过千面郎君的伤口。她将信笺含在唇瓣间,腾出手点住对方几处大穴,替他止住血,接过唐若风递来的手帕为他简单包扎。 她留给他一瓶金创药,也留下了一句自己的忠告:“你得到的机会是我愿意给你你才能有的机会,我能让你有机可乘,也有能力让这个机会回到自己手里。千万不要在一个人想杀人的时候试探她的底线,那样的人往往没有底线。” 三年前血泪般的教训,让她早已学会防备,同样的错,她不会也不能再犯第二次。 “若风,代我送郎君回房。” “好。” “不必劳烦大驾,我自己能走。” 千面郎君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叫住准备回房的晓风。 “丫头,你是不是要去无昼谷?” 他换了问题,晓风也没有回避。 “嗯。” “那地方外人进去九死一生,就算你百毒不侵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要找风无垢可以另想他法,没必要去送死。听我一句劝,别去。” 对千面郎君而言,那个地方的恐怖之处是无法用语言能够描述出的。因为心存亲身经历的恐惧,所有才有了发自真心的劝说。 “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无昼谷我非去不可。”晓风的意思很明确,无昼谷之行势在必行,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令她改变心意。 “既是如此,那就务必留好你手里的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够救你一命。” 千面郎君言尽于此,不同路的人,不是敌人也很难成为朋友。 杀意渐渐消散,归雨楼也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是晓风的这一夜还远远不能结束。 房间里,烛光旁,她小心翼翼打开那份密封的信笺,上面写着奇形怪状的文字,还画了不知所指的图。 “若风,你看,这是西域文字吗?” “上面两个字是西域文里请柬的意思,剩下的……”唐若风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上面的文字不全是有意义的字,有一些更像是有特殊意义的符号,“剩下的我不认识,但从结构来看,也不像是西域文字,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那下面的画呢?七扭八歪的,是……” “应该是地图。” “无昼谷的地图?”晓风找出唐天毅给她的图和信笺放在一起,“好像是有点像,不管是位置,还是轮廓。只不过信笺里描绘的范围更具体,内容更……嗯……抽象。” 虽然抽象,但足以帮助他们更快找到无昼谷所在。 “你刚才说这是请柬?” “对,看样子那个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也不是什么生意都接,多半要靠这个东西作为凭证才行。也不知,这一份是寄给谁的。” “管他是给谁的,现在是给我们……” 晓风犹豫了。 千面郎君的劝告不会改变她的决定,却会动摇她和唐若风一起去寻找真相的心意。 但是唐若风没有动摇。 他握住晓风的手,十分坚定的说道:“现在,是给我们的。” “若风?” “不管是九死一生还是有去无回,你都别想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我不答应。从今以后,刀山火海,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他的心比她还要坚决,他对生死的态度比她还要坦然。 死亡没什么可怕,但是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眼里没有她才是无法瞑目的遗憾。 第83章 特殊的暗示 翌日,内院、大堂、楼梯、客房,归雨楼内各处都恢复如旧,没有半分前一日夜里的痕迹。唐若风一早便将血迹清洗干净,蝙蝠停留过的地方也都涂抹了解毒的药粉,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客栈正常营业,伴着人声伴着鸡鸣,迎来崭新的一天。 他端着一份早饭敲开千面郎君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躯凛凛、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 模样虽改,可他身上的那股掺杂了药香、木质香料、果香和淡淡脂粉味的异香却怎么都消除不掉,所以有心人仅靠鼻子就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只是,他易容乔装的这张脸倒是让唐若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比起昨夜温婉却略显虚的江南女子,眼前中原男子的装扮倒更像是正常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客官,请用膳。” “进来坐。” 千面郎君走路的动作还不是很利索,房内的地上还有清洗过伤口后丢掉的染血的布。从血迹面积来看,晓风止血的手法还是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他坐在凳子上学着中原人的模样从唐若风端来的吃食里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特意来找我,难不成是要告诉我丫头和风无垢的关系?” “她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亲自来和你说,我没有权力将她的私事透露给其他人。” “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关于昨天那张请柬……” “你认识西域文?” “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也只有那两个字而已。” “你的意思是,请柬上并没有注明受邀人是谁?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 “小子,你在套我的话?” 不等他将问题层层递进,千面郎君就已经猜出他的意图,他笑而不应,自顾自吃起早饭来。 “味道不错。” 唐若风对他本来也没有抱太大期望,而且他想问的也不完全是进谷的方法。他更关心无昼谷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和外面的人进行交易,如何联络,如何交接,有没有密语,是否存在暗号。他试探性询问了一点概况,没有问得特别详尽和具体。 千面郎君却说:“小子,无昼谷的生意跟我没关系,我做的是面具生意,你要是想改头换面变成其他模样,或许我还可以帮你,其他的别问我,我不知道。” 意料之内的结果,只可惜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 “既是如此,在下就不叨扰了。” 唐若风起身准备离去,面具下的一双澄澈的眼睛带着三分许礼貌的笑意,言语中没有丝毫的不悦和愠怒,一言一行始终保持优雅与谦和,如春风拂柳般温柔。在他的身上,嗅不到江湖客的戾气,感受不到咄咄逼人的凌厉,有的尽是淡然和洒脱。 他身处江湖之中,却显得与江湖格格不入。 正当他打开门踏出一步的时候,千面郎君叫住了他。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区区无名之辈,姓名何足挂齿。” “你这样的人如果都算无名之辈,那这中原武林配叫出名字的恐怕没几个。” 千面郎君对唐若风很是欣赏,他和晓风的出现颠覆了他对中原武林人士的认知。他莫名有些感慨,放下筷子和唐若风多说了几句。 “十年了……我以为中原武林都是些阴险狡诈的宵小之辈,成天到晚算计着名、算计着利。他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稍有不合心意就刀剑相向。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想的不是怎么精进武功提升自己,满脑子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下流手段。” “人啊,受制于人时,往往身不由己。我自认不是好人,可至少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强得多。他们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公义,维护秩序,可是破坏公义和秩序的往往就是他们。贼喊捉贼,你说可不可笑?” 唐若风收回脚步,关好房门,站在一旁静静听他说着。 “想要无昼谷请柬的人不计其数,和昨夜类似的事,我记不得遇到过多少次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不妨跟你说句实话,昨天我已经做好了死在那丫头手里的准备,可我没想到,她不仅没有下死手,还帮我止血疗伤。换做其他人,根本不可能。” 他很难相信在那么强烈的杀意之下自己竟然还有生还的余地,更无法想象那个释放杀意的人该有多么强大的自控力才可以稳住招式,手下留情。 “还有你……”他抬头看着唐若风,“我还以为你会把桌子掀了。” 一番肺腑之言,出乎唐若风的预料,他感到意外的同时也从中听出了千面郎君对中原武林的憎恶和无法透露更多的苦衷与无奈。 他想过其背后或许会有难言之隐,而今有了更清晰的答案。 “郎君说笑了,请安心吃饭,相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的。” 唐若风回到房间,晓风已经醒了。 “你去找千面郎君了?” “嗯。” “他还是不肯说?” “是不能说。” “不能?” “只怕他也是个被人控制的可怜人。” “没关系,我们自己查。等我杀了风无垢,他也可以解脱了。”晓风也不想强人所难,归根结底,这一切恩怨的源头还是在风无垢身上,与其他人无关,“他的伤严重吗?” “应该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晓风有些失神,空无的眼睛盯在虎口被蝙蝠咬伤的地方,半天没有说话。 唐若风没有打扰,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她,看着看着,他不经意想起晓风跟在苏菀菀身边时的情景。晓风长得和苏菀菀很像,柔和的轮廓,精致的五官…… 突然间,他意识到千面郎君那张面孔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相似的轮廓,相似的五官,五十余岁的年纪,还有面具上刻意突出的一小块疤痕,种种迹象似乎是在给他某种暗示。 “难道?是这个样子?” 他的自言自语唤回晓风的游离,她不解的问道:“哪个样子?你想到什么了?” “等我下。” 唐若风拿起笔,快速在纸上勾勒出方才所见之人的样子。草草几笔,便有了雏形,他画好鼻子和嘴巴,画出眼睛的形状,唯独空出了眼珠的位置。 眼神是无法替代的,所以他看到的那张脸只有眼睛是属于千面郎君的。 晓风凑过来看了一眼,非常好奇画中人是谁。 唐若风不敢肯定,却还是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她。 “可能是——” 第84章 要么等,要么滚 “晓风姑娘,不好了,你快出来看看。” 唐若风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急促的拍门声加上楼内姑娘慌张的叫喊打断。他放下笔,随晓风一起出门,那张未完又已经完成的画被随意压在桌案,没有收拾。 “怎么了?” 晓风一边询问情况,一边跟来找她的人往大堂走。 “楼里来了好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嚷着说要找一个来自西域的妖人。” “西域?”晓风暂缓脚步,“昨天那个客人?” “嗯,我们什么都不敢说,赶紧来找姑娘。” “我去处理,待会儿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晓风嘱咐完这边,又跟唐若风说道,“我先去拖住他们,你去告诉郎君这边的情况,不行的话你带他先出去避一避。” “估计他们是来抢请柬的。” “不管来做什么,有我在他们就别想在归雨楼撒野。” 大堂里肃杀般的寂静,气氛格外阴沉。十来个人分成四拨,分别围在四张桌子周围。他们或单脚踩凳单手抡锤侧坐,或怀揣佩剑背靠桌边站着,或漫不经心把玩飞刀饮茶独坐,或剑不离手紧闭双目养精蓄锐。他们的模样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笑意,怒目敌视,有的人五官皱缩在一起,生怕别人见了觉得自己不够恶。 晓风扫视过一圈,心想:难怪小姑娘会说他们凶神恶煞。 她厚重的脚步刚迈上台阶,立刻就引来了众人戒备的目光。 “我们要找的是那妖人,怎么来了个女人?” “那妖人最擅易容,这女人也可能……”说话的人抬头看了一眼立马改了口风,“我们要找的不是你,识相的别多管闲事。” 再怎么易容也不会狠到自断一臂,显然眼前的人并不是千面郎君。 “各位的来意已经派人去通传了,至于能不能见到,就看那位客官愿不愿意了。” “少废话!我们不是让你去请人的!”有人拍案而起,一把大刀藏在鞘中直指晓风,“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他住在哪间客房,其他的不干你的事。” 他的同伴应和道:“那个人我们一定要找到,如果姑娘执意不说,就莫怪我们不给洛前辈前辈面子,拆了这店!” “既然你们知道主人是谁,就该知道归雨楼有归雨楼的规矩。”晓风推开碍眼的刀尖,横坐在大堂与内院的连接处,“要么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的等,要么——滚。” 她每个字都轻飘飘的,但是每个字里都藏着不可反驳、不能拒绝的强悍。 在场的人好似被一股强烈的力量压制,半天不敢出声。他们面面相觑,不想等也不会离开。 过了一会儿,那个在闭目养神的人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了。 “连一个女人都怕,还夺什么万毒宴贴?趁早滚蛋,别在这里丢人。” 他的人已在话语间走到晓风面前。 “让开。”他还是闭着眼睛,好像这地方没什么值得被他放在眼中的人或物,他的剑出鞘三寸,用略带威胁的口吻说道,“我不喜欢讲第二遍。” “巧了,我也不喜欢。” 晓风不仅不让,还一掌按在他的剑柄处将他的剑拍了回去。 “找死!” 这人恼羞成怒,右手准备拔剑给晓风一个教训。岂料,他的剑竟然没有拔出来。有人隔空压住他的剑,与他的力量形成对抗,他势弱,这剑便无法出手。他气定神闲暗中发力,可哪怕功力施展得已到八成,还是没能胜过那股力量。 他睁开眼睛寻找力量的来源,却看见旁边身量纤纤的文弱女子五指成拈花的姿势端住下巴沉思,一副散漫随性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内力深厚之人。 可是除了她,周围再无可疑之人。 “屠老爷子,说了半天,你不是也怕这个女人吗?” “屠斐,没想到你活了大半辈子,到老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啊。” 不明内情的看客发出了无情的嘲笑,这无疑扇了屠斐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向来自视过高,哪里受得了这般奚落,恼羞成怒之下,他将全部的功力灌注于剑上,一旦拔出必是山崩地裂。 就在这个时候,晓风突然收了势。 屠斐的剑带着十足剑意惯性而出直直向她砍去,她飞身闪避,拔剑勾住他的锋利,用力一挥,对方整个人都被他扯进内院之中。 一道凌厉的弧线朝假山划去,一团柔和的飞絮挡住了它的去路。 剑意与鞭意相撞,本以为是碎石飞溅的潦草,结果却是无事发生的平静,凌厉被柔和吸收破解,没有伤到院内的一草一木。 屠斐再攻,剑如闪电般刺出,直刺晓风咽喉,晓风不紧不慢,手腕轻轻一抖,手中莫忘就改变了方向追身抵住屠斐的锐利的剑尖。晓风不退反进,滑步从其剑下掠过,一脚踢在屠斐的手肘,又给了他的膝盖一记重创,令他整个人狠狠地砸在树上,震落一地绿叶。 他摸着自己的肘部和膝盖,万幸没有碎。他趔趔趄趄爬起来,捡起手边的剑还想再战。 可是他握剑的手在抖,他站立的腿也在抖。 晓风剑挑落叶,将其中两片插进了屠斐被自己踢中的位置。 “你的骨头没碎不是我没本事,而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没忍心下重手罢了。老人家,做人呢,要懂得见好就收,不然可没人抬你回去。” 屠斐心有不甘,然而他拔掉叶子的时候,手里仅有一个残角,那两片叶子完完整整卡在骨头的缝隙里,无法轻易被取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几十年的功力在眼前这个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年轻女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晓风刚回到原位还没落坐,唐若风就走了出来。 戴着面具四肢健全的男子,有可能就是千面郎君的伪装。他的出现引起了本已不敢轻举妄动的众人的骚动,他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威逼利诱,试图让他交出所谓的“万毒宴贴”。 见状,晓风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你们是不是找人找魔怔了,眼神都不太好使了?他可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西域妖人。下次看清楚了再上行不行?” 可是,没人相信,或者说她的话,根本没人听进去。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丝毫没有相让的意味。 唐若风无奈叹气,低头摘下脸上的墨玉面具,亮出了自己的白玉扇。 他环视四周,让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手摇折扇,他哂笑一问—— “诸位,这下可看清了?” 第85章 送走一个,回来一个 面具下的脸俊秀温柔,浅浅的笑意,三分谦逊五分讥诮,眉眼间是不屑与傲慢。 当众人看清这张脸,顿时整整齐齐将手中兵器收起,连连致歉。 “我等不知少阁主在此,失敬失敬。” “少阁主,一场误会,切莫在意,切莫在意。” 连连后退,严丝合缝的包围恭恭敬敬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所有人屏息凝神,安静得连风声都不忍打扰。 唐若风往前一步,忽闻门窗异响从千面郎君房间传来,他回头大喊一声“是谁?”,立马引得众人纷纷朝那边追去。 破门而入,一个书生打扮的身影从另一侧的窗户跳出,屋内还有换下来的异域服饰和染血的布条。 “他受伤了,跑不远,追!” “记住,抓活的!” 一个个顺着窗户追逐而去,就连受伤的屠斐也不顾伤势,一瘸一拐跟上,生怕落于人后。 等到他们走远,晓风再次检查归雨楼的情况,确认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其他人。 “趁他们还没发现,快走。” “你们为何要帮我?” “没时间说这些,若还有命,日后再找机会细说。” “多谢!” 只见这个“唐若风”摘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又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将面具和白玉扇归还,也将撕下的面具留给了她。衣服稍作调整,他拿好自己的东西,往众人追击的相反方向逃离。 来不及多说一句再见。 “你什么时候看出他不是我的?”唐若风从楼梯缓缓走下,接过她手里的白玉扇,拎起那张人皮面具仔细打量,“这张脸他仿的天衣无缝,我看了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晓风替他打理着有些乱的头发,说道:“他身上没有同心结的锦袋。” 她亲手系在他腰间的信物与他形影不离,就寝时都不忘放在手边陪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她还特意往袋子里添了几味能够调和真气,稳定内息的草药,以防万一。 唐若风摸摸散着淡淡药香的锦袋:“什么都可以借让,唯独这个不可以。” “我知道。”晓风抚摸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睛,“他的眼神过于复杂和凌厉,和你一点都不一样。你的眼睛里装着清泉,澄澈甘甜,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不需要闻到异香,晓风从“唐若风”出现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千面郎君。但是完好无损的面具与白玉扇透露出他们的计划,于是她便配合这出戏,令千面郎君得以有机会脱身。 “为什么帮他?” 这不仅仅是千面郎君的疑问,也是晓风的疑问。 “不想有人破坏归雨楼的规矩。” “还有呢?” “我们与他并无恩怨,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 “还有呢?” 晓风的每问一次就歪一下头,嘴角的弧线随之上扬一点,问着问着,她眼睛的唐若风就变成横过来的了。 唐若风单手托住她的脸颊,把她乱动的脑袋调正:“是,我是希望卖他个人情,等到了无昼谷,他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还有呢?” “真没有了!” “还有呢……” 说完这一遍,晓风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若风哭笑不得,勾起手指在她的脑门轻轻一敲:“真拿你没办法。” 楼内恢复秩序,又可以正常开门纳客,他们俩回到房间,发现那幅画好的画不翼而飞。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唐若风围着桌案上上下下查找,别说画了连一片碎纸屑都没看见。 “对了,你刚才还没说画里的人是谁呢?” “他是……”唐若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算了,我也只是猜测罢了,等我确定之后再说。” 晓风没再多问,拉着他去收拾行装,准备这两日就启程去无昼谷。 这一回,虽然没有洛娉婷和神算子在一边不断加码,但是晓风自己加进来的东西莫名其妙也凑出一个整箱。她又继续做减法,把犹豫不决不确定是否有用的东西全都挑出去。 一会儿觉得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少了,挑挑拣拣许久她才终于把行装打包好。 “我刚回来你们就要走?”门外传来神算子的疑问,“怎么?不欢迎我?” “前辈惯会说笑。”唐若风起身相迎,“您何时回来的?” “刚刚而已。”神算子满眼含笑,“听娉婷说你们成亲了?那我得赶紧补一杯喜酒沾沾喜气。” “喜酒是一定要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晓风把清点整理好的东西包好放到桌上,“等我杀了风无垢和唐天毅,到时候……” “等等,你说谁?”神算子笑不出来了,“风无垢?” “你也知道他?” “听说过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他就是那位被祖父赶出碎星谷的父亲的兄长!而他就是害死我全家的罪魁祸首!” 晓风越说越激动,质问的语气也愈发凶狠。终归是心有芥蒂,她对神算子的态度总是容易失控。 “清儿,你先冷静,听前辈把话说完。” 唐若风把碎星谷后山发生的事简单告知神算子,也将自己和晓风的怀疑说了出来。 神算子这才明白,晓风为何对风无垢喊打喊杀。 “风无垢此人并非中原武林人士,我以前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你们走后不久,一位江湖朋友的师父意外暴毙,他隐隐得知此事与一个叫做无昼谷的地方有关,邀我前往详细了解。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江湖里出现了第二个碎星谷。” “那前辈这些日子可有所获?”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要说就说,我没空听你在这里卖关子!”晓风的态度还是很差,她试图冷静,可不管怎么自我劝说都还是冷静不下来。 “无昼谷在哪,有什么人,内部怎么运作,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做生意的方式倒是有些线索。” 这正是唐若风想要的线索。 “还望前辈告知!” “不急,我慢慢跟你们说。” 神算子找来纸笔,一边画出结构一边补充各种关联。 “无昼谷与外界的联络是这样的——” 第86章 无昼谷的买卖 无昼谷存于关外,地理位置神秘,不明虚实,不分日夜。谷中核心成员极为固定,层级分明,各司其职,其他谷众依令行事,对谷中各事的了解基本局限在自己负责的那部分里。 这个地方以买卖各种奇毒为主要营生,偶尔会客串杀手的角色,只要给的钱足够多。 江湖正道人士大多对此地闻所未闻,但是在黑道上这是个令无数人神往的好地方。要成为无昼谷的客人并非易事,要先通过各地黑市找到行踪不定的“蝶使”,得到他的信任和许可才有资格作为候选人等待机会。这资格包括方方面面,身家地位,门派出处,甚至还会包括个人恩怨,条件严苛而且出人意料,因人而异。 另外还有一些,他们会成为被无昼谷选中的人,不必去费尽心思找“蝶使”,“蜂使”就会特意找上门去,或许他们当时连无昼谷是什么都不了解,却比其他人提前拥有了拥有选择的权利。 之后被选定的人会在特定的时间收到“鸽使”的邀函,里面会写明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他们要带着这封函和足够的金银珍宝前往,会有“鸢使”提前在信中所写的地点接应,安排好所有人的日常,保证他们的安全。 买主会从“鸢使”处收到毒药效用的清单,他们有三天时间考虑,之后要将自己的选择和愿意出的价格写在竹片上,密封后交给“鸢使”。等到第二天子时,“隼使”就会将他们所要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放到他们的枕边。 出价不同,剂量不同,有的可以毒死千军万马,有的最多能弄晕一只野兔。 等到午时过去,不仅“鸢使”消失不见,就连他们落脚的地方都会变成一片空地。 这就是无昼谷做生意的方式。 神算子能探查到的就只有这些。 “别说见谷主,就连进谷都是一种奢望,想要找到无昼谷亦是难如登天。” “难怪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仅仅画出了一个大概的位置。”晓风想起了唐天毅给自己的地图,在如此谨慎的过程面前,那张图更显得来之不易。 “你在说什么?”她嘀嘀咕咕,神算子没听到她的内容。 “没事,那就没有其他办法进去了吗?” “除非是一年一度的万毒宴。” “万毒宴?” 刚才那么多人追捕千面郎君为的就是什么万毒宴帖,而千面郎君也说要留好自己抢来的信笺,信笺上西域文的“请柬”二字……原来晓风无意之中得到的就是这场万毒宴的请帖。 “对,据说万毒宴所售之毒珍贵且诡异,世所罕见,几乎每一种都没有解药。无昼谷谷主会派使者随机发出请柬,谁拿到谁就可以入谷竞价。也只有在竞价的时候,无昼谷的谷主才会现身。” 短短时间里,这已经是神算子可以了解到的极限,再具体再详细的情况,他也无从下手。 “无昼谷的行事方式和百年前书中记载的碎星谷极为相似,而谷主无垢刚好也姓风,我觉得这并非巧合,所以赶回来告诉你这个情况。没想到你已经先一步知道了。” 晓风意识到是自己错怪他了:不是他不肯说,而是他的消息比自己知道的可能还要晚。 世间姓风的人那么多,单单一个名字的确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欧阳前辈辛苦。”她的语气趋于平和,激动的情绪得以缓解,她给神算子倒上一杯茶,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和若风吧。” “你有把握吗?”神算子接过她的茶,心中不免担心他们此行的安危,“唐天毅给你的图,万一有诈,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没有诈去过才知道。” 这是她最在意的事,容不下半点欺骗和隐瞒。她想过,如果唐天毅敢在这件事上面做手脚、动心思,那就和他提前宣战,拼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好吧,千万小心。”神算子太了解她的脾性,一旦决定,谁说都没用,哪怕在他看来这件事还有待商榷,不同意她以身试险,可还是把想劝的话压了下去,“我争取再多查些线索,一旦有所收获,便传信给你们。” “也好,那就麻烦前辈了。” 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完毕,晓风准备去跟洛娉婷打声招呼,刚要起身,洛娉婷就来了。 “晓风,你们?这就要走了?” “嗯。”晓风迎向她,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就扑倒了她的怀里,“我们不在,姑姑一定要保重身子。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洛娉婷心里不安,听到她这话更是忍不住湿了眼眶:“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当然要活蹦乱跳的回来,你还得给我去取蛇胆制解药呢。” “是啊,我怎么忘了。” 晓风把头埋在洛娉婷的颈窝里,抱着她迟迟不肯松手。 此行一去,诸多未知,纵使她信心再多,没有把握的事做起来始终缺少必胜的底气。离别不是永别,可她还是怕这次再见之后就很难再次相见。 洛娉婷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在她耳边叮嘱道:“若风的毒可以帮他自愈内伤,万一他不小心受伤,你也不用过于紧张。但是切记,那种毒不能用内力逼出或是压制。我配了些解毒的药粉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我记住了。” “若是药粉没有用的话……”洛娉婷停顿良久,而后才道,“那就只有你的血了。” 晓风佯装有趣,打趣自己:“没想到我还是个解毒的行家。” 另一边,神算子也拿出一方刻有特殊标记的印鉴交给唐若风。 “无昼谷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你们身上多带些银两总还是安全些。这印鉴是晓风父亲所赠,凭此印鉴可随意调用风家寄存在万利钱庄的钱银。本就是风家的东西,还是由她支配更好些。钱庄那边早已打点过,你们不用担心。” 唐若风将印鉴仔细收好,尽管他对神算子的说辞半信半疑,但并不影响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不一定用得上,可总是要有备无患。 又一次从归雨楼离开,不再是双人单骑,晓风和唐若风可以并肩驰骋; 不变的是,城中高处,那两双眼睛依然在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盼他们心愿得偿,平安归来。 第87章 出手相救 一望无际的旷野,神仙眷侣同行,落日余晖相伴,策马扬鞭,潇洒自在。 不会刻意的停留与等待,晓风全凭心情的奔驰,骑得很快,但是唐若风始终能够跟上她的速度,不显吃力的与她并肩同步。 降临的夜幕没有放缓他们的脚步,但是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令他们提起戒备。 “若风,你听见了吗?”晓风勒马停驻,判断声音的来源。 “好像有不少人。”唐若风的耳力比之前更为精进,能够大致听出人数的范围,“十个?” 晓风屏息静气,很快就得出了较为确切的答案:“十二个,其中三个轻伤,四个重伤,武功路数几乎没有一样的。” “混战?”唐若风不想节外生枝,环视四周,指着另一条岔路口说道,“我们走这条路应该可以避开他们。” 晓风摇摇头,看向唐若风的神情有些复杂:“那些人我们都见过。” “见过?”这么多人都不陌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是那些人!” “千面郎君伤得不轻。”晓风略显迟疑,“以一敌众,他撑不过十招。” 唐若风下马,快速在河岸边拾捡那些被水流冲刷得格外光滑的石头。他将包裹着三十几颗石头的方巾递给晓风,自己手中也留了一些。 “想帮他就去吧,正好再教教我你的清风二十四式。” 他们和那十一个人打过照面,身形长相还有兵器都已经暴露,不太方便在这种情形下直接出手。想要救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替千面郎君挡住他已无力抵御的攻击。 “那你可要先追上我。” 晓风轻功一掠,在石块、枯木之间翻转。身轻如燕,她经过的地方枝叶微微摇动,就像被风吹过似的。唐若风紧随其后,虽然脚步稍显笨拙,但还是可以跟紧她的身影,与她一前一后落在两棵不同的树后。 朔日刚过,不见明月,黑夜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围攻千面郎君的人正是之前晓风在归雨楼见过的那些,他们已经擒住了他,两个人将他拖到河边,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说,宴帖都发给了谁!” “不说也行,你带我们去无昼谷也可以!” “你说不说!” 无论他们怎么逼问,千面郎君始终没有开口回应。见他不说话,其中一个用鞭的人扬手就要往他身上抽。 就在他的鞭子开始下落的时候,晓风和唐若风同时射出石头,一块打中那人的手背,一块直接嵌入了鞭子里。 那人捂着手叫疼,那条鞭子也断成了两截。 “是谁?” 众人站在原地四处观望,挥动着手里的刀剑却不知该砍向哪里。 不等他们冷静下来,晓风又射出两粒石子,正中锁住千面郎君手臂的那两人。这两人完全没有看到石子从何而来,就感觉胳膊被蚊子叮了一口,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窟窿,流血不止。 “是谁在装神弄鬼!” “不知是哪位江湖朋友,不妨出来一见!” “鬼鬼祟祟,鼠辈行为!” “阁下若也是为了宴帖而来,大可现身,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这家伙嘴硬的很,你要有本事让他开口,东西就给你!” 他们喊了很久都没人回应,于是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千面郎君身上,打算继续逼问,可他们刚一回头,晓风就用石子点中了他们的睡穴,令那些人全部昏倒在地上。 “若风,在这等我。” “速去速回。” 晓风快速飞到千面郎君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河水中捞起,架着他与唐若风会合,两个人一起带他从岔路绕行,一路飞奔,远离那些人之后才稍稍放慢脚步,在山中找到一处隐蔽洞穴暂时歇脚。 千面郎君的伤势十分严重,整个人奄奄一息。 “若风,情况如何?” “他身上有二十几处外伤,以致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他的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内息十分混乱,冲撞不停,如果不能及时平复,只怕不妙。” “我先替他运功疗伤。” “他的内力时刚时柔,时缓时快,阴阳不定,非常奇怪。我担心你的内力……” “原来是这样,我试试看。” 晓风的内力至阴至柔,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完美适配千面郎君,以事半功倍的效率令他汹涌翻腾的内息快速平稳。但是没多久,他的内力变得无比猛烈,对晓风的内力产生了巨大的排斥,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内息又有了凌乱之势。 “清儿,停一停。” “现在停手他的伤会更严重。” “再继续下去,怕是你会被他的内力反震受伤。” “我自有办法。” 晓风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她逆向施展内力,将千面郎君刚猛的内力收进自己体内,以柔和之气涤荡,借力打力,再以此内力为他疗伤。渐渐的,千面郎君体内阴阳之气变得泾渭分明,半身为阳,半身为阴,刚柔界限可循,在晓风外力的作用下自行调和。 很快,千面郎君便恢复了意识。 但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快住手,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晓风对此无动于衷,继续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平复内力,治愈内伤。 千面郎君试图打断她,奈何他过于虚弱,心有余而力远远不足。等到他有力气弹开晓风的时候,晓风也已经收回内力,自我调息。 唐若风替她擦汗,关切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晓风面色红润,精神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好:“我没事。” “你确定?”千面郎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隔着满目疮疤探过她的脉息,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你……真的没事。这怎么可能?” 她的脉象平稳,内力丝毫无损,根本没有半点她替人运功疗伤的痕迹。 “我的体质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寻常人的规律不适合我。” 以退为进,因祸得福,晓风不仅不觉得疲累,甚至还因为有所消耗而使得自己的功力更进一步。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一件十分顺手的事。 “倒是你,试着提下真气,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千面郎君满是疑惑,按照她的说法照做,得到的结果令他难以置信…… 第88章 施恩不望报 气运丹田,内息游走于奇经八脉之间,流畅平稳;阴阳转换,尽在掌控,刚柔调和,收放自如。 千面郎君体内两股内力可以由他自行控制,气息扫过的穴道皆有暖意,一掌击出,洞内的火堆燃得更加旺盛。 晓风漫不经心挥了挥衣袖,火势瞬间又小了回去。 “如何?” “我的毒?”千面郎君再次尝试运功,周身被毒性支配的刺痛感荡然无存,“是刚才你替我疗伤的时候?” “吸取你内力的时候一并将毒素吸收了过来,这毒的毒性不强,很容易就能解。” 晓风替千面郎君疗伤时发觉他的内伤并不算严重,导致内息凌乱难以自控的主要原因是他体内有一种慢毒在持续发作。他中毒的时间很长,毒素和内力逐渐融合,所以晓风相当于在用自己的身体和内力作为媒介清洗他的毒。至于毒性,在其他人看来或许不算弱,但是在晓风眼里,尤其是见识过太多奇毒剧毒之后,这点毒实在算不得严重。 “为什么要救我?” 同样的问题,千面郎君又问了一次。 晓风站起来走向洞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幕和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力。 “因为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所中之毒我有能力完全解除的人,不会来不及,也不会解不了。” 想起三年前那个夜,谷中众人身中剧毒任人宰割,只有自己安然无恙。纵使她内力深厚,百毒不侵,可是闯入的凶手没有留给她救人的时间,她的家人朋友还要强压毒性帮她找到突出重围的机会。 还有唐若风,雪颜蛊的毒她仅仅可以克制,不能根除,而后来所中之毒,就更是复杂难解。他就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只能看着等着他的毒日益滋长,一点忙都忙不上。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帮千面郎君解毒,就是在她发现之后闪过的一瞬间的念头,也仅仅是一刹那的决定而已。她伸出手让雨水浇在自己手上,冲洗掉上面的血渍,也想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 风拂过雨水浸润过的地方,凉意微侵,晓风身子一颤,打了个喷嚏。 唐若风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入秋了,小心着凉。” 秋日总是会激活悲愁,也触发了晓风心里挥之不去的哀伤:“原来已经是秋天了……真快。” 千面郎君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捻搓方才按在她腕处的手指,他忽然间明白自己所见的意气风发和冷漠凌厉都不过是她示于人前的面具,她真实的底色是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苦,破败的躯壳里藏了一个被枷锁困住的孤寂灵魂。 “是风无垢把你害成这样的?” “是,也不是。” “你是要找到他,还是想杀了他?” “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 “你找不到他,也杀不了他。” “找不找得到是我的本事,杀不杀得了你说了不算。”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说完,千面郎君朝晓风和唐若风深深鞠了一躬,拜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洞口,一只脚迈了出去。 唐若风拦下他,劝说道:“以你现在的伤势,走不出这座山,还是休养一晚再说。” 千面郎君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却更害怕和他们栖身于同一屋檐下。 晓风从他的犹豫的神情里明白了他的苦衷,她一言未发,只是朝唐若风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回到火堆旁,汲取火焰的温度。 千面郎君怔住了。 她的浅浅一笑,不娇不媚,却足以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但是他的失神,倒不是痴醉于她的美,而是惊异于她这一笑,堪比冬日暖阳,可融化万年寒冰。 唐若风读懂了晓风的意思,替她开口说道:“郎君无需多虑,好好休息即可。别的事,我们不会问,你也不必说。等天一亮,大家还是各走各的路,江湖之大,有缘再会。” 即使殊途同归,他们与他也没必要同行。更何况,唐若风话外之意是希望摆脱毒物控制的千面郎君可以走一条和他们此行不同的路,与过去分道扬镳,去过自由的人生。 十年驱使,足够了。 唐若风不确定千面郎君能不能听懂自己隐晦的表达,可他也只能点到为止。他走到晓风身边,习惯性的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晓风昏昏欲睡,闭着眼睛喃喃道:“若风,我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 唐若风温柔的在她耳边回应着:“怎么会,你这叫施恩不望报,是行侠仗义之举。” “我才不是什么大侠呢,况且我也不要做什么大侠。” “为什么?” “做大侠要有一颗仁慈宽厚的心,我做不到。我的心里只有恨,我无法原谅,不行……” 在他的身边,晓风总是睡得很快很熟,话说到一半,人就已经枕着他特意放平的腿睡着了。 唐若风轻叹一声:“傻清儿,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绝情,真的没有。” 千面郎君远远坐在一旁望向篝火之后的他们,火焰描摹出的轮廓,宛若一幅浴火重生的画卷,他们被火光吞噬,又在火光中获得新生。 今夜,也是他的新生。 他又一次提起真气游走周身,又一次确认跟随自己十年的毒再无影响。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让他久久不敢相信。 三番四次出手相救,却没有从自己身上得到任何对他们有用的消息,他看着他们,忍不住自言自语。 “中原武林的风水变了,怎么就能生出你们这两个傻子?” “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知道的说出来也没有用。” “无昼谷不止一个风无垢,真假难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杀不死真正的风无垢,死的人就是你们,你们又何苦要去那样的地方枉送性命呢?” 活着,是无数人的奢望,也一度是他难以企及的梦想。他不知她的仇有多深,也不懂深陷仇恨的她有多苦,他只是有一颗私心,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丫头,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第89章 被描摹的河床 雨后的天,格外的蓝,熹微晨光洒落洞口,一股阴冷随风而入。 一场秋雨一场寒,火堆燃尽,互相取暖的人被凉意唤醒,此间仅剩他们二人而已。 “他走了?”晓风能听到的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嗯,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那我们也走吧。” “好。” 唐若风听见了千面郎君离开的脚步声,装作睡着没有起身和他道别;晓风也觉察到了洞内的异动,却也默契得当做不知情,什么话也没留。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要求他给自己带路,或者用连自己都不屑的手段去逼迫他帮自己达到目的。 “他昨夜似乎一直在呓语?” “他是在自言自语。” “你听得清?” “嗯。 晓风点点头,超乎同辈的深厚内力令她拥有更好的听力,所以哪怕千面郎君喃喃自语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未必听的真切,晓风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将那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出的讯息接收到自己耳朵里。 杀不死的风无垢,真假难辨的替身,没人能够找到的位置,永远都在变化的路线…… 还有最后那一问。 她走到洞口,回头看向千面郎君昨夜倚靠的山壁,对着一团空气说道:“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比活着重要,不是我不想好好活,而是风家一百余条性命需要始作俑者抵偿。” 十八岁之前她为自己而活,十八岁之后她向死而生。 晓风与唐若风沿着河道继续前行,一路上没有发现千面郎君经过的踪迹,想着他不必再为无昼谷卖命,许是已经回西域去了。 河水的尽头,是干涸的河床,裸露的泥土被晒出纵横交错的裂纹。而此时此刻,呈现在晓风和唐若风眼前的是红色的描摹,每一处裂缝都被涂上了最鲜艳的颜色,在一片苍凉中显得格外有“生机”。 来自生命的红色,是死寂之下更触目惊心的颜色。 “怎么是他们?” 晓风一眼就认出这些顺着河水流淌下来暴露在阳光下的尸体正是昨夜被自己点晕在岸边的人,他们之中有些人身上还留着被她飞石击中的伤痕,屠斐的手肘也依稀可见绿色的残叶。 “我记得我带走千面郎君的时候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唐若风蹲下去仔细检查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发现他身上除了与千面郎君交手留下的伤痕之外,颈部竟然被齐齐整整削去了一圈的皮肤。 一寸的宽度,干净的切口,一击即中,一招致命。 “清儿,你看。” “好快的剑。” “像不像是软剑缠喉所致?” 晓风抽出莫忘挥向旁边一棵已经生不出枝叶的小树。柔软的剑身绕过树干,紧紧贴合树皮表面,她快速收手,只见被缠绕过的地方露出了光秃秃的棕黄,树皮脱落在地,薄薄的一片,没有半点破碎。 “就像这样。” 唐若风捡起那片树皮在尸体的伤口处比划了两下,无论是宽度还是切口的痕迹,都出奇的匹配。若非他们昨天一直在一起,他真的会怀疑这伤口是出自莫忘。 他没有吭声,回到他身边的晓风刚好看见他比对的画面,她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晓风感到十分诧异,“就算是同一个人用同一柄剑同一个招式都未必能够做到分毫不差,更何况是不同人。” 唐若风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又去看了另一具没有太多外伤的尸体,发现这个人死于一剑穿心。薄刃刺入,伤口很小很细,几乎没留太多的血,却又是一招毙命。 “清儿,莫忘能不能做到这般?” 晓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那个不易被发现的伤口,前进后出,刺进收回的速度很快,手也极稳。 “莫忘可以做到,但不是谁都能用莫忘做到。”这一刺,兵器已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人,“一般的软剑能刺进心脏两寸已是不易,用力拔剑时免不了造成二次伤口,留在表面的痕迹往往会更粗一些。” 她依旧用那棵树做演示,哪怕树干比人心更为坚硬,她持剑的一进一出也没有分毫偏差。 她摸着树干的痕迹,不禁疑惑:“此人的内力不在我之下,且兵器也与我相似……江湖中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嗯……” 唐若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人何止不多,几乎少到用屈指可数来形容都显得有些富裕。他继续查看,发现每个人的致命伤都不一样,但是杀他们的人都只用了一招,看不出任何武功路数的一招。 晓风递给他一条手帕,随口问道:“看出些什么吗?” 唐若风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伤口很细,杀他们的人内力深厚,用的是又薄又软的兵器,而且不止一种,出手狠绝利落,不留余地。那些人的伤势和我们遇见时相比几乎没有增加,也就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是在昏迷时被人所杀。” “会是谁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你想知道吗?” “你已经知道了?”晓风很意外,“是谁?” “是——”唐若风面色凝重,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和,我。” “什么?”晓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若风,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虽然这么问,可她看得出,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不仅不好笑,事情还非常严重。 唐若风长叹一声,解释道:“这十一个人的致命伤,八个为软剑所伤,其中两个锁喉,一个穿心,三个刎颈,一个断腕,还有一个被剑意凌迟,浑身都是极细极窄的伤口;还有三个是被脱手兵器所杀,留下的痕迹有七分像是……” “白玉,我说的对吗?” “对。” 锁喉,穿心,刎颈,断腕,这些都是晓风为了掩饰身份惯用的杀招手段,虽然招式看上去十分普通,谁人都可用,但是搭配一寸的软剑和身后的内功,就会让这些招式变得更具指向性。 至于唐若风口中脱手的兵器可以是飞刀、双环、弩箭,可看着那些细如丝的伤痕,晓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扇子。 软剑和扇子,这不刚好就是他们吗? 晓风懂了,原来“凶手”真的就是自己和若风。 第90章 鸢使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晓风和唐若风救人之时没有想过要伤害谁的性命,奈何有渔翁窥探全局,在他们不算妥善的安置后来收割全局,收割人命。 “若风,当今江湖还有谁能做到这般?” “我见过的人里面,除了你,再无第二人。” “唐天毅也不行?” “他的武功是阳刚猛烈的路数,纵使他的功力深厚,也无法将软剑的灵巧发挥到淋漓尽致。” 不可否认,江湖浩大,人外有人,但是人外人会这么巧在他们后面和这十一个人同时结怨?唐若风不相信,可他也实在想不到会是谁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发展。 “见过你出手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才对。” “不,我从天钦剑派回来的那次,有很多人见过。”晓风除掉的是见过她使出入梦吟的人,而那一次人数实在太多,她并没有赶尽杀绝,“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杀他们的人未必是冲我们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底气,心虚到一掌将那棵被她戳得千疮百孔,留下多处与尸体相似伤痕的枯木震成一地粉末。 唐若风随即以掌力将那些粉末扬入尘土,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他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觉得在情况并不明朗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人再怎样精确也很难在造成两个完全相同的伤口,对方模仿得如此极致反而容易惹人怀疑。我们姑且记下这事,日后可以小心提防。” “那现在呢?” “什么都不做。”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一旦他们忍不住在尸体上做手脚,哪怕一下都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的手法,倒不如就这么放着,随机应变。 不动,还有解释的机会;动了,恐怕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晓风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前闪过的各种念头全部就此打消。 “我懂了。” “那我们走吧。” 关外的路线充满未知,距离万毒宴约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能耽搁的时间已然不多。他们日夜兼程,缩短休息的时间赶路,好在途中风平浪静,没有突如其来的人或事扰乱他们的计划。 比预计的日期提前两天到达关外,参照唐天毅画出的路线走了一日后,人烟渐渐稀少,山山水水见多,却没有连不成半幅残卷,毫无赏心悦目之感。 灰突突的山,墨绿色的水,看上去是一片苍凉,肃穆悲寂。 他们开始放缓脚步,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唐天毅的图就到这附近,请柬上的也差不多,剩下的恐怕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唐若风将两份图纸收好,认真观察周围的环境,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一草一木的位置。 “若风,”晓风指着崇山包围下露出的半间木屋,“你看那边。” “过去看看。” 唐若风戴上墨玉面具牵着马走在晓风前面,展开白玉扇轻轻摇动,眼睛随意欣赏周围的风景。看似悠闲的一举一动,实则是在小心戒备。 晓风紧紧跟在他身后,轻纱掩面,掌心的暗器蓄势待发。 山坳间,半间木屋的全貌映入眼帘。在那旁边,并排矗立着十几间一模一样的小木屋,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布置,只有屋檐挂着风铃,哪怕是微风吹过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十分悦耳。再仔细一看,他们发现门上标注着序号和名字,只是有些名字读起来奇奇怪怪,似乎更像是化名。序号的字迹一致,而名字却各有不同,有些序号旁有名字,有些还没有。 晓风记得神算子说和无昼谷做生意的人会被安置在特定的地方,眼前所见倒是和描述的场景有几分相似之处。 “莫非就是这里?” 她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人倏的一下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人穿着一身巨大的棕色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如同死人般无神的眼睛,用机械的声音问道:“二位,可是收到了请柬?” 晓风和唐若风对视一眼,想来眼前所见应该就是负责接待和监视的“鸢使”。 唐若风将请柬打开展示给他,那人抬起手用笔在上面涂抹了两下,一个隐藏在图形里的数字逐渐显现出来。 确认无误,鸢使像块木头似的点了两下头,转身带他们走向序号为七的小屋。 没走两步,只听两声嘶鸣,他们的马全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晓风见状,心中暗忖:老马识途,无昼谷果然滴水不漏。 只听鸢使一个字一个字吐道:“对不住,这是谷中的规矩,等到交易结束自会给二位送上新的马匹。” 他的一举一动活脱脱像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傀儡,若非能感受到此人的呼吸和心跳,他们很难相信面前所见是个人。 “二位请在序号旁边写上在蜂蝶二使处登记的名字。” 没想到,还有一环。 这下糟了,他们本来就不知道哪些人是无昼谷的买家,更别说这些人的化名。以至于虽然唐若风已经执笔,但却迟迟无法落字。 正当他们不知所措之际,他们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云庐公子一字千金,从不随意写字,这名字还是由在下代劳吧。” 一位白衣女子接过唐若风手中的笔,在序号旁写下两个名字:云庐公子,雨柔仙子。 他向后摆摆手:“这二位交给我,你去准备客人的午饭吧。” 鸢使得令,毕恭毕敬应允,转身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女子推开门将他们二人请进屋内。 小小的木屋里摆着一张铺着上等丝绒的大床,对面则是一套红木雕琢的桌椅,桌上摆着琉璃烧制的杯盏,盏中飘散的是碧螺春的清香幽雅。屋子里有一扇小窗,小窗下是一方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上还摆着几本名家诗集。 “二位,可还满意?” 晓风哪里顾得上这些,她更关心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眼前这个人。 “我们做那么多,其中的用意,难道你不明白?” 第91章 因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 “我明白,所以才更要回来。” 千面郎君以女儿之姿现身相助,尽管他用精湛的易容术改变了样貌,声音和语气也变得不同,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和那双眼睛足以证明他的真身。 那日一别,他看似离去,实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无昼谷,若无其事继续他本该完成的任务。作为谷中长老,他的地位高于所有使者,他的一句话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与怀疑。 他这个人有些拧巴,软硬不吃,如果晓风他们提出交换条件,以救命之恩强求他相助,他绝对不会答应,任何有目的的接近都会让他觉得恶心;正是因为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提,甚至还希望他离开,这种真诚相交的情谊给了他久违的慰藉,所以他心甘情愿为了他们冒一次险。 交易不足以交心,但是朋友可以过命。 千面郎君端起琉璃盏给晓风奉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若我不在,你们连第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进谷找人。” 晓风接过茶盏,作出饮茶的动作,小声问着:“你会不会有危险?” “在这个地方,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随时会有丧命的危险。”他又给唐若风奉上一杯茶,却在他拿到的时候故意往回抢了一下。 片刻的僵持,晓风若有所思抿了一口手中这杯茶,一种异样的感觉冲向大脑,她眼前一黑,很快又变得清醒。 “他体内有赤色珊瑚的毒,普通的幻药奈何不了他。” 千面郎君这才放心松开手,无奈看着这两个人:“一个百毒不侵,一个身中毒物之首的毒,你们还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唐若风轻点杯盖,佯装喝茶,实际上却一滴没有沾到。 “我不能在此停留太长时间,有些事需要你们随机应变,接下来说的话你们要牢牢记住。” 千面郎君借向他们展示屋内陈设的空隙语速飞快的交待着注意事项。 “茶里的药是为了让你们在入谷的时候产生幻觉,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到时候眼神呈迷离状,表现得痴痴呆呆应该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去,避免和其他人接触,以防被人识破身份引起怀疑。两天之后,黑隼使会分批来接人,你们进去之后切莫心急,一定要沉住气,任何行动都要等拍卖开始之后再进行。 “无昼谷恰如其名永无白昼,任何引火之物都会被没收,只能靠人引导才可在其中行动自如,所以你们可以趁这两天适应下摸黑行走,让耳力更强些。” “我会命人送件斗篷给丫头,你的断臂过于突兀,遮挡起来会好一些。” 他能想到的暂时只有这些,其他很多不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许多未知的情况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关键始终在于那四个字——随机应变。 “拍卖若我们一直不叫价,会不会引起怀疑?”晓风拿到了印鉴但是并没有使用,她知道虽然碎星谷富裕,却远远达不到可以一掷千金的地步,何况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没关系,钱货并非当场两讫,所以你们可以随便喊,刚好可以借此添乱不是?”千面郎君倒不觉得此事有多么严重,“不过,就算始终不说话也无妨,你的运气好,截下来的这封请柬原本的主人云庐公子本就是江湖中的年轻一辈,是不久前才找到蝶使得以成为无昼谷买家的,真实实力是个谜。据我所知,虽然他的家境优渥,可他只是少主,所以他能够支配的财富有限,定不可能拼过其他人。” “可否告知其他人身份?”唐若风需要多些了解才能更有把握。 “不行,你们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互不知身份和旁观视角洞悉全局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千面郎君不说就是怕他们知道的太多,面对一些情况时失去最真实自然的反应。何况,十人之中经他手送出请柬的也不过四人而已。 唐若风理解他的顾虑,退而求其次:“那我二人的真实身份能够透露一二?” 千面郎君想了想,觉得确有必要,于是悄声和他们说道:“云庐公子乃是凌烟阁二少主唐若弘,雨柔仙子是三年前灭门的碎星谷的大小姐风若清。他们二人在江湖闯荡时日不多,也不知你们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 唐若风和晓风哭笑不得,世间的巧合有时候看起来未免也太离奇了。换做别人他们不好说能了解得多深,但是这两个身份,没人比他们更熟悉。 莫非真的是天助? “我待的时间太长了,后面的日子应该不会再出现,你们多保重。” 千面郎君带他们转完仅有的空间,再没了继续停留的借口。他大步退出房间,大声喊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恢复他冷漠使者的一面。 晓风站在门口,用隔空传音之法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决定帮我们?” 千面郎君切换回自己原本的沙哑嗓音,真挚回答道:“因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 说完,他便走了,只留下“朋友”二字萦绕在晓风耳边久久不散。 多么贵重的两个字,多么动人的两个字。 他们相识不过数日,一声“丫头”,一句“小子”,千面郎君连晓风和唐若风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却已经将他们视为唯二的朋友,为了他们一次次行冒险之举,把可以有的活路走成了生死不明的路。 经历过算计与背叛,晓风本已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是千面郎君的出现让她再次相信,真心可以换来真心,这个江湖仍有情谊可言,虽然,这仅仅是开始。 是真心还是做局,还有待最后的印证。 但是这一刻,她选择相信,也只能相信。 她望着那婀娜的身姿迈着轻盈步履,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发簪的流苏轻轻摇曳,洁白的衣裙于微风中浅浅飘动,直到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之中,有了羽化而登仙的意味,再寻不见。 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他曾经问晓风的,晓风也想问问他。 第92章 若风,你的眼睛? “二位,这是今晚的吃食,请慢用。” “这是魅长老给仙子准备的衣服,请收好。” “月黑风高,若无其他安排,还请二位早点歇息。” 满满一桌的食物,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就连小小的海棠酥也做得十分精致。瓷碟周围用淡粉色勾画出几只海棠的轮廓,衬托着中间那一朵真实的落花。 晓风尝了一块,淡淡的香,淡淡的甜,虽然不是她熟悉的做法,却是她喜欢的口感和味道。 “看来无昼谷把每个人的喜好都探查到位了,连点心都是我最爱吃的。” “是啊,这几道菜是唐若弘最常点的。” 他们累了一天,闻到饭菜的香味,饥饿的感觉很快就被放大。既来之则安之,主人盛情款待,他们欣然接受。两个人一起有说有笑,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唐若弘还有这一手。” “我猜他们是想从无昼谷买到雪颜蛊的解药,让那位蓁蓁姑娘摆脱唐天毅的控制,脱离风若清的影子。” “雪颜蛊有解药吗?” “毒娘子告诉我没有,我原本也以为没有,但是……”自从知道有风无垢的存在,晓风对所有的绝对都产生了动摇,“风家祖上神通广大,这位大伯能配出毒药,说不定也能研制出解药。” 说完这句话,晓风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很快,快到她没能及时捕捉,愣在那里拼命回想。 “怎么了清儿?哪里不舒服?” “没事。”晓风想起来了,这个念头是她想做却没能完成的事,“忽然想起之前要去找风家宝藏的,还盼着里面的解毒之法能够帮到你,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真正的藏宝之处无迹可寻,以至于她总是会忽略这件明明也很重要的事。如今她接触到的所有毒都和风家有关,那本神秘的解毒之法就显得尤为重要。 “事情总要一件件做,难题还是留待后面解决更好。”唐若风很从容,他知道有些东西急不来,越是强求越不会有好结果,“等你找到风无垢,没准有机会从他那里得到线索。” 他不认为晓风的顺序有问题,无论是风家的惨案还是碎星谷的宝藏,风无垢都是那个关键所在,找到他才可以让许多事变得明朗。 “说得也是。” 晓风抬起唐若风的左手,掌心的曼陀罗似乎停滞了生长,和最初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他几乎没有动用过内力,所以这毒就老老实实待着,对宿主以宽待。 “还好,还好。” 唐若风反手握住她,悬在桌边轻轻摇晃:“不用为我担心,现在不是挺好的,普通的毒对我也没有用了。” 到了无昼谷这个地方,一味赤色珊瑚傍身成了幸运,能够帮助他抵挡防不胜防的毒。 日落西山,藏匿在山间的小屋被浓厚的雾气笼罩,抬头不见月色,低头不见五指。屋内没有烛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 唐若风取出火折子,却发现自己连一点火苗都没有看见。 晓风明白了:“难怪鸢使没有收缴我们的引火之物,在这样的空气里,任何火苗都会直接熄灭。” “火苗?”唐若风感到疑惑,“哪里有火苗?” “刚才不是有吗?”晓风凭感觉从他手中拿到火折子的盖子扣了回去,“只不过一瞬间而已,没烧起来。” “你的意思是,火苗是刚才才灭的?” “是啊?不然呢?” “刚才……” 唐若风仔细回忆刚才的触感,隐隐是有星星点点的暖意在手边散开。 有火,但是他的眼睛里无光。 “清儿,能不能把另一支拿给我。” “好。” 晓风在包袱里摸索,很快就摸到了她带着的那支火折子。她顺着唐若风的手臂,一点点下移,将这东西放到了他的手里。 一开一合,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刚才,有火光吗?” “有……”第二次被问到,晓风已经开始不安,“若风,你的眼睛?” “嗯。”唐若风可以肯定,在暮色来临之时,他的眼前也同时拥有了一片黑暗,“还是没躲过去,这无昼谷果然不一般。” “是雾气。” 晓风想了很多,这是唯一的可能。虽然他们都能抗毒,但是唐若风和她最大的不同就是唐若风免疫的是进入体内的毒,因为赤色珊瑚会销蚀其毒性,但是体外之毒避无可避,晓风则因先天体质如此,所以内外皆不受其害。在他们接触过的东西中,只有弥漫的雾气不需要进入身体就可以发挥效用。 唐若风的眼睛多半就是因为沾到了雾气引致失明。 “我想这应该只是暂时的,等到离开无昼谷他自会给……”晓风的话停住了,那个给解药的人刚好是她要杀的人。 “这点小伎俩,相信千面郎君就可以解决。”唐若风不慌不忙,没有因为即将陷入的暗黑而有所紧张,他依旧保持着沉着与冷静,甚至还忍不住称赞起风无垢,“这位风谷主当真是滴水不漏。” “也就你还有心思夸他。”大概是和唐若风一起的时间长了,晓风不似以前那般容易焦虑和暴躁,听完他的话还能笑出来,“这才是第一天,后面还有两天,且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你这个克星在,他什么心机都是白费。”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比起正大光明的较量,下毒这种暗算的行为,是小人行径,因此江湖人对用毒者嗤之以鼻,只当那些人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更上不得台面。奈何大多数人又对此无计可施,除不尽用毒者,也清不净这世间无数的毒。 就算再小心防备,也总有失守的一刻。除非像晓风这样,生来就不惧奇毒。 可是她的体质,也并非无懈可击。 “若风,其实我并非真正百毒不侵,有一类是毒非毒、是药非药的东西,我抵抗不了。” “是毒非毒?是药非药?” “若是面对不爱之人,那便是天下间最卑鄙无耻的毒;若是面对所爱之人,那就是襄助拥有世间最多欢愉的良药。” 毒与药的两面性,在这一物上,再次展现。 她三年间的无力,也在这一句话里,尽显。 唐若风懂了,他不再多问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将她搂得更紧了。 恍惚间,他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得意中又带愤怒的笑,有些熟悉,有些心惊。 他抬手射出三根银针,冷静地质问道—— “怎么,是你?” 第93章 不该出现的人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往往会变得敏锐,五感之间的相互补充,未尝不是身体对自己的保护,唐若风就是这样。 几乎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从晓风内心发散的恐惧,努力克制的颤抖,既有对过去的怕,也有对现在的恨。 因为在他之前,晓风就已经听见了屋外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这个声音,三年间无数次在她耳边重复,给她留下了可能一生都难以磨灭的记忆。 “没想到这次他也在被邀请的名单里。” “要见吗?” 虽然唐若风在询问她的意见,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选择,那个人已在唐若风开口的瞬间从窗外将银针送了回来。 并排横行的三根,在即将插进唐若风眼睛里之前,被晓风双指拦截。 外面的人笑了:“你的出手似乎更快了。” 晓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你差点就要了他一双眼睛。” “哼,我应该再要他一双手,一双腿,把他碰过你的地方通通大卸八块。” 两个人言语间都带着愤怒的情绪,四处飘散的香气中增添了几分刺鼻的硝烟味。 晓风不敢再与他呛火,万一真的惹恼了他,这样的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他差一点就干出来了。 唐天毅,他的狠,总比他们以为的多一分。 “他是你的儿子。” “在这个地方,没有父子,没有朋友,只有陌生人。” 的确,这里每个人的名字都是假的。 晓风松开唐若风的手,缓缓起身挡在他的面前,一步一步小心挪到窗边,缓和语气问道:“你怎么会来?” “你们运气好,恰巧万毒宴的帖子发给了我,所以我就来了。” “真巧……” 一次巧合是运气,两个巧合是眷顾,三次呢?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巧合,晓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庆幸,她开始觉得有一双手在幕后推动事情的发展,离危险越近,离真相越远。 “不是巧,而是你的本事大,不仅到能抢到一张江湖人士抢破头都得不到的宴帖,还能和无昼谷的人里应外合帮你掩饰身份。”唐天毅走过一遍流程,所以对一切熟悉的很,“每次见你,总会给我新的惊喜。” “你出关,那碎星谷怎么办?” “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妥,碎星谷你不用担心,有事若弘会处理。” 唐天毅边说边咳嗽起来。 晓风善意提醒道:“雾气有毒,你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去。” “你们有什么打算?”唐天毅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靠在窗边继续说着,“既然我来了,你便不需要孤军奋战。”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唐天毅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唐若风,对此,他满是不屑:“你指望他?看来,你是不想报仇了。” 晓风回以加倍的不屑:“至少我信得过他。” 一来一回,她堵得唐天毅无话好说,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客观来说,有唐天毅的帮忙她行事会容易很多,且不说他丰富的江湖经验、高深莫测的武功和隐晦深沉的心机会是极大的助力,单就他与无昼谷交易过这一点,就已经胜过晓风本身。 可是,晓风不想和他有更多的牵扯,之前的救命之恩和囚禁之恨还分不清楚,再欠他一个人情,她这半生只怕要永远活在噩梦里。 “只要唐盟主不再搞一点奇毒回去,就已经是帮忙了。” “唐盟主?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唐天毅很小心,“在下国子墨。” 当真是彻彻底底的化名,谁能猜得出这人就是鼎鼎大名、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 他咳得更加厉害,深厚的内力在这种毒面前似乎也无可奈何。 “我再问你一次,究竟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 晓风的态度极其坚定,拒绝得干脆,一点没有拖泥带水的犹豫。 唐天毅缓了口气,说道:“如此,那你我就比比看谁的手更快。要是我杀了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灭了你救心上人仅存的希望,你可别来找我报仇。” “你……” 晓风向前伸手试图抓住唐天毅问个明白,可她的手指只碰到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唐天毅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风无垢的关系?”她喃喃自语,“他还知道多少?他还想做什么?他……” 她找到风无垢不仅仅是为了杀他,她需要问清来龙去脉,从他身上得到很多未知的答案。而唐天毅的意思几乎已经认定风无垢是凶手,一出手便要取他的性命。 他为什么那么着急?为什么做得那么决绝? “他是在和我置气?还是要断你的退路?亦或者是……杀人灭口?”晓风又陷入了无尽的怀疑里,“若风,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他?万一他抢先杀了风无垢,那你怎么办?” “你不能有事,不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风。” “若风?若风,若风。若风!若风……” 她不断喊着唐若风的名字,一只手在黑暗中胡乱抓着。她什么都抓不到,膝盖磕到长凳的一角也顾不得疼,还在继续找着。 越是抓不住她,她就越紧张;越是紧张,她就越找不到。 他明明在她身后,她却偏偏往相反的方向走。 “清儿,我在!” 唐若风比她还要着急,他知道这种时候的晓风有多么敏感和脆弱。可是黑暗的环境里,他也无法一下就判断出她的位置,只能听着她的声音、脚步还有呼吸慢慢向她靠近。 “若风,你还在吗?你别丢下我。” “我在,我一直都在。” “你在就好,在就好。” “清儿,你不要动,我来找你。” “好,我不动,不动……” 晓风就站在原地,伸出的手仍在朝四周摸索。 她的呼吸很重也很急促,在一片寂静之中极好判断来源。 唐若风循着声音,磕磕撞撞走到她附近,有序移动的双手在同一时间捧起了她有些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消退她心中因为恐惧而生的寒意。 “清儿,别怕……” 第94章 一场戏,一场情 “冷静,冷静,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冷静。” 晓风贴在唐若风的胸膛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可以每次都这么轻而易举被唐天毅扰乱思绪,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寥寥数语就暴露弱点,暴露内心的牵绊。 “清儿,按照你自己的节奏和计划行事,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对,不能,一定不能。” “就像你说的,现在的唐若风可以帮到你,他可以是你的奴隶也可以是你的工具,把心狠下来,别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你。” “工具?” “一个供你驱使,替你承担一切危险的工具。” 唐若风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他发现这几次晓风的负面情绪被激发的点都和自己有关系。无论他们如何相处,无论当初承诺的内容如何,在晓风的潜意识里总还是存有对他的亏欠之意。潜藏的歉意,加上慢慢滋长的爱意,唐若风在她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要,她也就越来越在意他的生死,他的安危。 这样一来,虽然唐若风不再是她的拖累,却变成了她的弱点。 哪怕她答应过他不会让唐若风成为晓风的弱点,可是真的面对这道难题的时候,她难免还是会犹豫。 所以,唐若风在教会她何为爱之后,还要再教会她如何在紧要的关头绝情绝爱。 “清儿,你可以利用我,出卖我,舍弃我,只要能帮你报仇,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若风,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如果我真那样做了,我和那些我厌恶憎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晓风懂他的苦心,可她想要的改变是让自己的能力变得更强,让情绪更加稳定,让心思更加内敛,而非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之所以有恨,就是因为她的心里有情,如果有一天她断情绝爱,那么所谓的恨也会一并消失,她要报的仇也就成了一句笑谈。 “答应你的事我没忘,但那是绝境之下的最后选择。我会学着藏起情绪,遇事多些冷静,我相信只要我们够快够强,就没人能够威胁到我们。” 唐若风听完她的话,许久没有回应。 他的清儿好像又成熟了一点。 那个需要他开解和安慰才能从自我束缚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的人,开始减少了对他的依赖。 这是好事,对此,他感到莫大的欣慰。 “若风,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吗?” “没有,我是觉得高兴,我的清儿长大了。” “怎么,你不会到现在才觉得我是个女人吧?” 疑问中混杂着一点点伪装的不悦,娇嗔的语气听起来三分媚七分甜。 晓风又在逗他。 她将耳朵贴在他胸口的位置,聆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算铿锵有力的节奏,稍显虚弱,却掩盖不住其中的平稳,不论晓风在说什么,无论她的手在做什么。 他的心跳始终很稳,很稳。 唐若风抓住她不听话的手,轻轻吻过:“经人事的成长是身体的,而你的心现在才是真正适应了碎星谷外的复杂环境,让你所思所想归于现实。” 他从容认真的和她解释着身与心变化的不同,他的手却在一根根拨弄她的修长,交抵的十指嬉闹玩耍,像极了课堂上不认真听先生讲课的淘气鬼。 “我懂你的意思。”上一句严肃,下一句又撒起娇来,“人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你呀……”唐若风愈发佩服她在女人和女孩之间的切换速度,自己也得跟着快起来才行,“就不怕我会认真?” “要的就是你认真。” “别闹,这不是善地,小心些好。” “可我就是想乘人之危,趁你眼睛看不见欺负你怎么办?” 怎么办? 唐若风能怎么办,当然是由着她高兴咯。 哗啦。 满桌的碗碟都被晓风扫落在地,她揪住唐若风的衣领将他按在桌上,温暖的嘴唇顺着他分明的下颌线找到他的耳垂。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娇滴滴笑起来。 在笑声的间隙,她穿插着说道:“二十步之外,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唐若风全神贯注留意屋外的动静:“有一个上了房顶。” “一共五个,东南西北全部都有。”晓风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多半是那家伙招惹来的,遇到他果然没好事。” 唐若风顺势翻身将她覆盖住,抢回“主动权”,一只手垫在她的脑袋下面,另一只手藏在两个人身体的中间,从她腰间摸出刚才用过的三根银针。 在这种时候,谁在上,谁越危险。 “接下来该怎么办?”外面的人没有动静,唐若风也不敢轻举妄动。 “该怎么办怎么办。”晓风猜不出来人的意图,只觉得是唐天毅的夜行被对方察觉,所以把人招了来,“他们应该只是来查看一番,那我们就好好折腾折腾。” 缠绵浑厚的吻,不冷不热,刚好是彼此心意的交融。 唐若风露出结实的背,露出藏起的手在她的小腿处流连。 咚的一声,是凳子被踢出去的响动。 刻意放大的呻吟,如同一团烈火能够燃起无数干柴。 “还得是年轻人呐,耐不住一点寂寞。” “有柔软舒服的床不睡,非得在硬邦邦、冷冰冰的桌子上搞,也不嫌硌得慌。” “可能这就叫刺激吧。” “看样子是贤伉俪的闺房游戏,有点声响便不算稀奇。” 看到屋内上演激情的大戏,外面的人反而安心许多。他们议论了几句,都觉得没有可疑,暂时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 只是临走时,那个趴在屋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人忽然开口道:“这位云庐公子太过怜香惜玉,迟迟不敢强入正题,不妨让我来做件好事,给他们助助兴。” 糟了! 此人话音刚起就已经往屋内送入一缕幽香,等他说完,晓风才意识到不对,再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团烈火,烧向的是她自己。 “清儿,你的手怎么那么热?” “我,我……”晓风的呼吸愈发急促,她全身瘫软,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出现,却没有了往日里任人摆布的绝望,“他们,他们,下了,药。” 是药,不是毒,在爱的人面前,她没有那么害怕。 她抬起他的手臂送进自己的衣襟,丝丝凉意,让燥热消减,让欲望翻倍。 “既是如此,我们就继续吧。” 这一场演给别人的戏,最终成全了他们真实的情。 浪漫一夜,时间竟然有些快。 第95章 神秘的谷主 浓雾散去,天却还没有大亮,太阳慵慵懒懒,躲在山间不肯露面。 半明半暗之际,半梦半醒之间。 晓风睁开迷离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着唐若风疲惫熟睡的模样,清晰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这一夜,他们挣扎在欢愉和痛苦挤压出的夹缝中,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被允许的过程里,唐若风一直在照顾晓风的感觉,他极力保持清醒,没有让自己迷失在不断扩张的欲望疆土上;他的手臂被桌子边沿硌出了几道瘀痕,护住晓风的同时帮她消减药效的每一个动作同样克制,每一次的深入探索都保持了应有的分寸。 可就算如此,晓风还是出现了两次错觉,将眼前的人看成了唐天毅。 “对不起,弄伤你了。” 晓风的指尖轻抚上唐若风的咽喉,触碰到他肌肤的一刻立即收回,好像被那一条很深的淤血烫到似的。愈发明显的五指痕迹,是她恍惚间下意识的反抗造成的伤害。 她差一点就掐死了最爱自己的人。 “唐若风你个大傻瓜,我差点杀你了,你还不知道反抗吗?” “如果是他,我现在一定又是一身伤,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可我必须要承认,是你冒着性命之忧的承受才让我看清是你,得以及时松开手。若你还手,我也不确定自己还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到那时我更会追悔莫及吧……” 失去意识的自己对唐若风而言是个巨大的危险,她既后悔,也后怕,一时间无法面对眼前的他。 晓风穿好衣服,用宽大的斗篷包裹住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看到标有“国子墨”的木屋在最远的第一间。她记得,那间屋子的名字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写好。 难怪会被唐天毅发现行踪。 她没去找他,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躲不藏,走得只比大摇大摆收敛一点。 很奇怪的是,她离开木屋的范围往更深处走的过程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她,甚至有种特意放行的感觉。她明明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一度要按住她,不等她转身,那个人就不见了。 潺潺流水,涧溪流淌,她走到一处山谷,看见一个挂有不少石钟乳的洞穴便好奇走了进去。 洞穴顶部垂下的小小柱形,有的似竹笋,有的像珠帘,有的还能给人一种象牙的错觉。它们形状各异,颜色绚丽,是岁月的艺术,也是自然的杰作。 可惜,晓风没有心情继续欣赏,不等她更进一步,洞穴深处就传来了威严的呵斥。 她小心翼翼躲在石壁的凹陷里,借着回音仔细听着。 “听说你们昨天晚上干了件助人为乐的好事?是什么?说出来让本座听听。” “小,小事而已,不敢劳谷,谷主过问。” 谷主! 晓风心中暗暗震惊,没想到无心的走动竟然就遇到了她一直要找的人。 “小事?成人之美这等美事,怎么能算是小事。” 平静的语气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不容置喙的专横,还有一触即发的震怒。 “启禀谷主,是我们发现那两个人形迹可疑所以稍加留意了些。” 这是另一个人在解释。 “只是留意?” 每一句疑问,都是心知肚明的肯定。 “临走的时候,为保万无一失,角水长老又再次试探了一次。” “试探?试探出什么来了?” “二人确无可疑。” “无可疑……”他阴鸷地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用‘春宵一刻’来试探那人是不是有可疑的。” 伴着话音落地,晓风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她微微探出头去,只见有一个人趴在地上口吐鲜血,身上全是碎落的石块。 一个身穿红衣,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不紧不慢走过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四个人,一脚踩在趴着那人的手上,辗了又碾。 “角水,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属,属,属下不知,还望谷主明示。” “你有没有听过‘女帝落红尘,得之得天下’这句话?” “听,听过。” “既然听过,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说罢,又是直落的一掌,那人的血就像是拆了闸一般狂吐不止。 “你昨夜成全的美事,那女子便是预言中人,你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人便宜给了一个毛头小子,你说你做得是不是很错?” 闻此,后面的四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垂着的头压得更低了。 至于这位叫做角水的人,除了“是,是,是”,已再发不出其他声音。 “徵木,换做是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徵木咽了咽口水,半天回答不上来。 “商火,你说呢?” “若早知是她,属下定会将其带来给谷主享用!既可得美人,又能得天下。” “还是你最懂本座的心意。只不过——” 又是一掌,脚下的角水已经彻底断了气。 他们的谷主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不过他没有惩罚回答的人,而是将不满撒在了最让他不满的人身上。 “以本尊和风若清的关系,真要是上了她,恐怕都难逃天打雷劈。难不成你们想咒本座死吗?” 四人一听,四个脑袋“咚”的一声齐刷刷磕在地上,连连认错。 “属下失言,请谷主息怒。”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他走回原位,双手环抱身前背对着这些人,“这丫头我要留着,你们只管盯住她和她身边那个人。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属下明白。” 连回答都是整整齐齐,这四个人还真是一体。 “散了吧,回去继续准备万毒宴,这件事不能再出岔子。” “是,属下告退。” 四人如同一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默契得令人感到恐怖。他们朝洞穴深处快步走去,片刻不敢耽误。 洞穴里恢复了安静,晓风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的时候,只见红色的衣服一抖,一道人影闪过,那个人已到了她的面前。 晓风下意识出手,那人接下她的招式却并未回击。 他甩掉她的手,冷哼一声,哂笑着说道:“背后偷听,看来碎星谷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第96章 红衣谷主 碎星谷。 当晓风从这个人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碎星谷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甚至有些陌生的地方。 毫无情绪波澜,略带拿腔拿调,没有爱恨之意,没有敬屑之分,是他早已摆脱心中怨念对碎星谷视如陌路,还是说这个人对这个地方、这个名字从来就没有过感情? 一个誓要将曾经的家踩在脚下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情感? 她想起千面郎君曾经说过无昼谷不止一个风无垢,所以她不禁对这位谷主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怎么不说话?”红衣人往后退了几步,正襟危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墩上,“风大小姐不是专程来找本座的吗?” 晓风也从凹陷中走出来,坐在他面对摘掉斗篷的帽子:“帖子是阁下发的,我应邀而来,何谈专程二字?” 红衣人迟疑了片刻,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反问。 晓风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难不成我能收到帖子是大伯特意安排,专程请我来的?” “大伯……” 红衣人听到这两个字明显有些惊讶,那种惊讶不是她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对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转瞬即逝的反应,让晓风感觉他更像是个旁观者而非局内人。 短短两句话,她几乎就可以认定眼前的风无垢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个人,但此人强劲的功力也不免让她感到畏惧。一个普普通通代他发号施令的替身都能有这么厉害的武功,那么正主的实力该有多么深不可测?他修炼的秘术也不知到了怎样的境界,自己有没有能力从容应对? “还是称呼阁下谷主吧。”晓风有了判断,整个人相对轻松了一点,“大伯这两个字别说你听不惯,我叫起来也不习惯。” 红衣人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不久前听说有出去办事的门徒死在了碎星谷,那时候本座就猜到你迟早会找来。” “有言在先,你那两个门徒不是我杀的。”晓风可不想随随便便被记上一笔血债,“你猜到我会来,是不是意味着你承认碎星谷的血案与你有关?” 谈起这件事,晓风很诧异自己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她设想过许多种情况,最严重是不由分说的刀剑相向,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面对面的交谈,尽管对方是个冒牌货。 “本座若说没有关系,你会相信吗?” “不会。” “那你又何必多问。” “我想听你亲口承认。” “没做过的事本座无需承认。” “换个人来回答呢?” “也是一样。” “换做你家主人,他的答案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晓风不想跟一个赝品耽误时间,既然自己的到来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演来演去,左不过都是彼此眼中的小丑。 红衣人的手攥成拳,看不见表情的面具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紧张的阴云:“什么主人?我就是……本座就是无昼谷的主人。” 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不安的心变得更加忐忑。 空旷的山洞,能够听见他急促的心跳,言语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别装了,没意思,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风无垢。”晓风站起身,斗篷下的手已经摸到了莫忘,“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带我去找他,要么我亲自在你身上榨出个结果。” 她纤瘦的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她的话不知为何让眼前的人瑟瑟发抖。 红衣人也站了起来,暗暗调动内息,做好了与之一拼的准备。 “风大小姐,你怎么越说越让人听不懂了?” “无妨,且让我领教一下风家秘术的厉害。” 两个人同时出手,红衣人朝她洒出一把黑色的粉末,晓风一剑荡清眼前的迷蒙挑飞对方引以为傲的红色外袍。 她的剑极快,极稳,极狠,刺出的每一招都直逼红衣人死穴。红衣人惊异于她如此清醒的状态,动作稍有迟缓,就被他划伤了手臂。 “你竟然没事?” “难道风无垢没告诉你,用毒对风若清无用吗?” 红衣人一掌直冲晓风,他的掌面无比僵硬,掌心发黑,宛若一块生了锈的铁片。晓风飞身避开,只见这一掌在她背后的石壁上留下了一个完整且有一寸深的掌印。 好强的掌力。 好毒的掌法。 晓风步伐轻盈,手中莫忘如灵蛇一般在红衣人身上游动,留下一道一道见血的伤痕。 红衣人浑然不觉,五指化爪,向晓风胸口不断掏取。他的掌风如飓风,启动奇快,出其不意,被他打中之处无不碎成一地乱石,连带洞顶的钟乳一并坠落。 晓风凌空转身横移躲过掉落的碎石,以莫忘划地,掀起石浪纷纷飞向对方。 红衣人双爪如同撕裂空气似的将一块块碎石扔向两边,凌乱的碎石撞向四周的石壁,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音调。 叮,铃,咚,啷。 石浪再起,又是一段不同的旋律。 咣,当,啪,嚓。 接连奏响的旋律,逐渐迷茫的眼神。 红衣人的动作慢了下来,打出去的肉爪径直撤回,一股狠绝的掌力直接对着自己的肩膀泄了下去。 一爪穿过他自己的左肩,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晓风的招式再起,凌厉的剑气一招入体,在她落地稳住身形之后爆体而出。 红衣人再次穿上了一件红衣,只不过这次是被他自己的血染就的。 晓风头也不回,冷冷问道:“风无垢在哪里?” 红衣人迷离的眼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坠深渊的痛苦。他败了,他便不再是风无垢,不再是无昼谷的谷主之一。 “他是个鬼魅,无影无踪,你不可能找到他的,不可能。” “他有多少个替身我就杀多少,我就不信杀到最后,我找不到他的人。” “够狠,够绝,不愧是……”红衣人低头看见插进自己胸口的飞刀,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三个字是,“风家人。” 晓风没有杀他,但他还是死了,没有任何价值的工具往往只有死路一条。 飞刀从洞穴深处而来,晓风循着其路径深入,在一道封闭的石门面前停下了脚步。 石门背后传来空灵的回响,是下一个风无垢发出的邀请。 “风若清果然名不虚传!” “乖侄女,进来吧,大伯在这里等着你。” 第97章 我洛青函等着你们。 石门打开,一排蓄势待发的弩箭对准了晓风。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在身后偷袭一掌,整个人撞进布好的弩阵中。万箭齐发朝她而去,很快鲜血模糊双眼,只剩一片模糊…… “清儿!” 唐若风惊醒,噌的一下从柔软的床榻坐起。 他的手边空空荡荡,安静的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不死心地喊了好几遍晓风的名字,却是意料之内的无人回应。 晓风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场血腥的噩梦,眼前的一片漆黑,不知去了哪里的枕边人,因为疲累而迟钝的反应……种种加在一起,他的心跳很难再保持不变的平稳,但是他的人依旧冷静。 他刚站起来,外面就有人在敲门。 “公子可是起身了?魅长老特派小婢来为二位收拾房间。” 甜美清新的嗓音,不知是敌是友,可听到对方说是魅长老派来的,唐若风的戒心暂时小了些。 昨日鸢使提过魅长老,应该就是千面郎君在无昼谷的名字。 “姑娘稍候。” 屋内有人回应,屋外的人推门就进来了。 唐若风一丝不挂,单手摸到轻薄的被子挡住身体,一脸窘迫的模样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尽管他遮挡得及时,但是那一身伤还是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我的天,你们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来的人,是朋友。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唐若风以为自己笑得轻松,可是千面郎君看到的是历经千帆的苦笑。 千面郎君拾起地上的衣服替他披上:“没想到这次五护法会直接下毒毒瞎你们的眼睛,看来这次谷主是早有防备,也不知他防的是谁。” 他打了一盆清水,将一粒药溶在水里,端到唐若风面前,将他两只手放在盆边:“解药我放进去了,你自己洗洗眼睛,应该就可以看见了。” “多谢。” 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过后,唐若风眼前有了淡淡的光亮。他小心适应着重新拥有的光明,第一眼便是去确认那枚同心结还在身边。 系好衣服,他回答了千面郎君的那个问题:“他防的是我们。” “你们?”千面郎君不懂,但是心中有所猜测,“莫非是歪打正着?你们就是……” “在下唐若风。”他快速介绍过自己,没有提晓风的事,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而现在他还有要紧事要做,“郎君可知清儿去了哪里?” 千面郎君惊异于他的真实身份,原本心存疑惑的事忽然就开朗了。 “她就是得之可得天下的碎星谷大小姐风若清?难怪谷主会动那么大的气,直接处置了角护法。” “什么?” “边走边说。” 千面郎君递给他一件硕大的棕色斗篷和面具,让唐若风装扮成鸢使的模样和自己离开小木屋。 从头到尾,他没问过晓风的下落,甚至从刚才叫门的时候就默认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他早就已经知道晓风不在屋子里,所以他这么做很有可能就是来帮唐若风去找她。 想到这里,唐若风麻利地乔装好,模仿着昨天所见鸢使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颓废无神,像一具无心的木偶。 千面郎君确认外面没有其他人之后,朝他勾勾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往深山的方向寻找。 “昨天给你们下药的人今天已经死了。” “死了?谁杀的?” “谷主。” “为什么会这样?” “我之前也想不通,直到你告诉我丫头的身份。谷主这么做的意思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觊觎她可得天下的命格,想要据为己有,所以不满角护法自作主张的行为将他处死;另一种则是因为……” 千面郎君岔开了一句,问道:“风无垢和风若清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唐若风也不想隐瞒:“是,他们本是一家人。” “那这第二种原因就有可能是出于亲情的保护,谷主在替丫头出气,杀一儆百,让其他人不要对丫头轻举妄动。” “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世人以为万毒宴的请帖是随机发放的,其实宾客皆由谷主亲自挑选,所以风若清的出现是他想要的结果。不过恐怕他也没想到,他请的是冒牌货,真正来的却是正主。”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千面郎君已然能够分辨真假。至于个中纠葛,前因后果,他不想知道,何况现在也不是过问的时候。 “谷主今晨下了命令,无论雨柔仙子也就是风若清有何举动都不阻拦。我收到消息,她误打误撞遇到了谷主,两个人已经交过手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晓风无心的举动,乱了自己的计划,也乱了千面郎君的节奏。 这下好了,不光是他们,连千面郎君自己也要随机应变。 “交过手?她追过去了?” “是,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找你。这丫头阅历尚浅,她一个人恐怕会有危险。” “都怪我,睡得太沉,没能及时拦住她。” “春宵一刻的药性如此,怪不得你。再者说,谷主早有防备,你们进谷后得到的机会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千面郎君带唐若风到了已经被飞流直下的瀑布隐藏起来的洞口外,他启动机关,水帘后随即露出一道窄窄的入口。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能不能找到她就看你的本事了。这里面错综复杂,机关密布,你千万当心。万一感觉不妙,就马上回来,我们再另想办法。” “不必了,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唐若风一点都没有犹豫,哪怕里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晓风在,他就不会退却。 “郎君多保重,如果这次有命回来,我和清儿一定与你一醉方休!” “一言为定。”千面郎君抱拳致意,“我洛青函等着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自己真实的姓名,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待到唐若风走进山洞,千面郎君再次触发机关将水帘关闭,复原了银河落九天的壮美景色。 第98章 出水美人 石门在一声召唤中徐徐打开,门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池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气的味暗红色液体横在面前阻隔住通往下一道门去路。 晓风朝池子里丢了一颗石块,拳头大的石头从水面漂移而过,看着撞到了对面的池边,但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块石头已经无声无息被池水溶解。 忽然间,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正中央出现一团不断往外扩张的漩涡,水中缓缓升起一个黄色的菊花状圆台,台子上是晶莹透明的圆柱,柱子里赫然坐着一名丰腴却不臃肿的女子。 银色的头发披在身前,和她白到有些透光的肌肤相得益彰。她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姣好的容颜、极致完美的身形和妩媚妖娆的姿态就这样赤裸裸的映入晓风眼帘。 双脚并拢,腰肢扭动,双肩一起一落,眼神里充斥着勾人的风情,一举一动无不在撩拨人心中最原始的情欲,任何男人见了只怕此刻已经沦陷在她的温柔乡之内。 晓风第一眼看见她,也不免心跳加速,她深吸一口气,迟迟没有吐出去。 她默默在指间蓄上三枚游龙针,站定在原处不敢乱动。 圆柱沉回水中,女子舞动身躯缓缓起身,锁定晓风的目光如银河般深邃。 “还以为谷主让我侍奉的是俊俏公子,没想到……”女子五指挽花,掀开晓风脸上的面纱,一时间她的动作也停滞了,“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她上下打量着晓风的眉眼、鼻翼、唇瓣,凝视着她的轮廓,喃喃自语道:“真像她。” 晓风一头雾水,眼睛里满是疑惑,双眉间微微蹙起,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一步。 女子的笑容渐渐消失,多情的眸子里只剩下无穷的嫉妒和无尽的憎恨:“你这样的女人只会扰乱谷主的心智!世上所有像她的女人都该死!你更该死!” 说完,她一手拉起几根银丝,以发为弦,一手拨弄,竟然真的弹出了旋律。 暗红色的池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无数毒蛇毒蝎从水中跃出,一个接一个扑向晓风。 乌压压、湿淋淋、黏腻腻的一团,晓风强忍住阵阵反胃,三针齐发,解下斗篷展在面前,将这一团毒物全部收入其中,径直甩了回去。 噗通,噗通。 一批掉落,一批再起。 这些东西前赴后继朝她咬来,她一剑削掉一条毒蛇的脑袋,散发着恶臭的血溅到她的手臂上,顿时感到一股如火烧般的痛。 她顾不得擦拭,又一剑将一只毒蝎砍成了两半。 “哈哈哈哈哈,愚蠢的女人,你是在以卵击石,自掘坟墓!” “没人能活着走过我这百毒血池,你就等着给我的宝贝们当晚餐吧!” 女子发出阵阵尖锐的嘲笑,晓风只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她身上多出了许多被咬出的细小伤口,短短时间内不同种类的毒素同时入体,令她本就不算充裕的体力开始有些支撑不住。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用的是人海战术。 她必须要先打断女子的弦音,奈何她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有些远。 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晓风的身后袭来一阵凛冽寒风,她有所察觉却还是慢了一招。 闪现之人一掌打在她的背上,十成的功力,丝毫没有手软。 一口鲜血喷出,晓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沾染上她血液的毒物纷纷掉在她的四周,和她一样奄奄一息。 一个穿着蟒袍的黄衣人从她背后出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骄傲的,冷漠的,鄙弃的。 “碎星谷的本事,不过如此。” 菊花台上的女人也停下了抚奏,轻盈掠起,落在黄衣人张开的怀抱里。她吃吃地笑着,一只脚踩向晓风的“右臂”。 一脚下去,空空瘪瘪,差点划伤她的娇嫩。 “哎哟喂,原来是个残废。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儿。” 她还没笑够,抱住她的人突然松开手,差一点将她扔了出去。 女子滑了个趔趄,笑声化为了愤怒的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衣人不满地说道:“连个断手的小丫头都搞不定,主人养你何用?” “哈哈哈哈哈。”女子又笑了起来,“主人养我的用处,可多得是你办不到的呢。” 她蹲下身拍了拍晓风的脸颊,一只灵巧冰冷的手从她的颈线一路探下去,以为会是顺滑细腻的享受,谁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女子一把扯开晓风的衣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令她忍不住皱眉。 “被调教过的?”她满眼嫌弃,撤出手之后还不断用黄衣人的袖子擦手,“这样破破烂烂的身体怎么配入主人那么高贵的眼?还是杀了算了。” “主人有令要活的,你敢抗命不成?” “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干嘛那么严肃,一点都不像主人。”女子丢掉他的袖子,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这丫头怎么处置?”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放了她?那多没意思。” 女子有些失望,折腾了半天最后得到的结果竟是这般无趣。她踮起脚尖往池子边走去,一个跃起,便回到了她的台子中央。 黄衣人没有理她,弯下腰准备捞起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晓风。然而,他刚一伸手,晓风的莫忘就缠在了他的腕子上。 伴着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只还有温热血滴滴的断手掉落在白发女子的面前。 女子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黄衣人的一对手臂都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 晓风满脸是血,腾腾杀气从她被鲜血染红的眼睛里射出。 她在笑,笑得无比妖媚,无比阴厉,无比诡异。 “是啊,那多没意思,还没见到你们那位高贵的主人,我怎么舍得走呢?小美人儿,你说对不对?” 刚才一掌,掌中带寒,寒气入体,她的眉毛结了一层霜,虚弱的身体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她将莫忘握得更紧,一剑勾住黄衣人的喉咙。 一挑,一扬。 又一份新鲜的大礼被送到了独坐水中的佳人面前。 第99章 第一美男子 湿漉漉,温乎乎。 晓风送给白发女子一张残留着余温还梳好发髻的完整脸皮。 点点红润溅到女子如白玉通透的肌肤上,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此刻只有震惊与恐惧,填满柔情蜜意的眼睛瞪得圆滚,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你,你,你,你……”女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晓风舔掉嘴角的血,一步步靠近血池:“就凭你们也想要我的命?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她扬起头,藐视着眼前陷入恐慌的女人。 她依然在笑,笑得愈发灿烂,像是一朵热烈绽放的罂粟,一眼倾倒,两眼迷恋,三眼沉醉,再多看几眼就会彻底沉沦,欲罢不能。那份笑容里,有不可一世的骄傲,有令人窒息的压迫,给人以一种君临天下之感。 女人僵硬的手指继续拨动出银丝,但是她已经无法再奏出流畅的旋律。 她的手在抖,她的身在抖,她的心同样在抖。 断断续续的音符,稀稀落落的攻击,这样的密度在晓风眼中如同儿戏。 “让你们一招,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我不过是想借机见到风无垢而已。” “既然输见不到,那我就不跟他客气了。杀光他的人,我不信他还能忍住不现身。” 晓风削落一个个毒物,踏着它们的尸体一路飞过池水,杀到女子面前,一剑斩断她浓密的头发。 女子手握断发,翻腕朝晓风掸去,层层缠绕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后拉拽。她竟然让头发变成了拂尘,每一根银丝化为细弦,划破了她的衣袖,勒出一条条血痕。 越挣扎缠得越紧,这头发就像是长在晓风手臂上一般,她愈是想用内力挣脱就愈是挣脱不掉。 她回绕莫忘刺向女子的后颈,却被她双指夹住,难以更进一步。 晓风借女子抗衡的力量将身形悬空而定,女子的内力顺着莫忘不断冲击晓风,晓风回以内力抗衡,一时间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女子算准晓风内伤在身,如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所以并不急于压制,试图慢慢消耗她的内力,令她的伤势更加严重,力竭而败。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刚好落入了晓风的圈套里。 晓风一边与之相抗,一边以内力化解方才的寒气。她暗暗吸取着女子的功力,给自己运功疗伤。 一息三用,这种事的存在,是任何人都不敢去想也不敢相信的天方夜谭,却偏偏真实存在。 女子的额头开始出汗,她开始觉得吃力,丹田渐渐空虚,内力越来越弱。 她没有等到晓风的溃败,等来的是伤势复原后更加强悍的“回赠”。 “黔驴技穷了?那就休怪我不懂怜香惜玉咯。” 瞬时的爆发,她将银丝崩得稀碎,点点银末闪烁着光,像是受到了引力的控制,全部撒向了女子的脸。 女子惊呼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前跌去。双指无力,晓风的剑锋就这样直勾勾穿透了她的脖子。 她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扑通一声,她的身体掉进池水中;白烟冒起,细腻的躯体顿时变为一坨腐烂。 她直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晓风直到她死也不清楚她与风无垢是什么关系,她那句“真像她”究竟指的是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晓风按下菊台的机关,圆柱重新升起罩住她的周围,台子缓缓入水,池子之下,另有洞天。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山中,她会以为这是到了世外桃源。 琴声悠悠,箫声阵阵,嬉笑声不绝于耳。 “既然来了,就过来陪我喝杯酒吧。” 男人的话从桃花林中传来,那声音和那一片桃花一样艳而不妖,让人听到之后眼前会自然浮现出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晓风穿过桃林,肩上还落了几片桃花的花瓣。她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坐在亭子里抚琴,身边围绕着风姿各不相同的莺莺燕燕。 青衣男气度不凡,身姿挺拔,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他比多情公子长得还要好看,还比对方多了不少男子的英气,是个十足的英俊男子。 如果称他为当世第一美男子,应该也没有人会反对。 一曲奏罢,他双手按住琴弦,姑娘们停下乐舞,让出了一条芬芳扑鼻的路。 青衣男离开座位,一步一折花走到晓风面前,将一束花送给她。 深情款款的目光,好似一坛陈年佳酿,香醇柔顺,人醉而不自知。 晓风正要接过他的花,伸出的手却被男子握住,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横抱起来。 “倾国倾城的美人,天生就该是被人怜爱的。” 他的呼吸都带着香气,每个字都足以让人沦陷在他的温柔里。那感觉就像是置身于清澈的沼泽中,不沾一丝尘埃的沦陷,慢慢被征服。 “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爱你,绝不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青衣男将晓风轻放在软榻上,接过旁边女子递给他的帕子,一滴一滴擦掉她脸上的血渍。 手指隔着帕子轻点她的额头,拂过她的眼角,在她的脸颊打圈,勾了勾她的鼻尖,抚摸她的唇瓣,端详着她的下巴,停留在她的耳垂边不住摩挲。 晓风双目无神,痴痴呆呆的,任由他上下其手,毫无抗拒之意。 “你真的很美,美得想让人做成不会老、不会死、不会腐败的玩偶,永远珍藏起来。日日放在眼前欣赏,夜夜于温柔乡中流连。” “想想就是一件美事,怕是要乐不思蜀,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咬住晓风的耳朵,牙齿徘徊在她的耳廓,舌尖像蛇信子似的吞吞吐吐,欲罢不能的在舔舐。 “你放心,一点都不疼。你这么美,我舍不得让你疼。” “我会用最好的药水保留你身体的柔软,用最细腻的粉末涂抹你吹弹可破的肌肤,用最契合的手臂填补你身体的残缺。” “我会一针一针修复你的伤疤,保证你恢复得如新生的婴儿。” “你的美貌将会在我的手中完美复原,也会在我的手中成为永恒。” “多么伟大的一双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扬起左手,琴声再起; 他挥动右手,箫声再起; 他闭上双眼,歌声再起; 他晃动身形,舞姿再起。 他的手里多了两把小巧的刀,他的人随着乐声跳动。 他自我陶醉在即将开始的创作中,却没发现榻上那双无神的眼眸—— 亮了。 第100章 你这等庸脂俗粉,我可看不上。 “是吗?这么巧,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晓风单手托腮侧卧在软榻上,饶有兴致欣赏起女孩们华丽的舞蹈来。经过两场先退后进的厮杀之后,她整个人变得十分松弛。再难的对手也遇到过,而这些人还没有本事逼出她的八成力。 青衣人目瞪口呆,摊开双臂大叫道:“这不可能!你明明……” “明明什么?”晓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极尽讽刺,“是明明中了花香与体香混合出的迷药出现幻觉任凭控制,还是明明被你用摄魂之术夺取了心智该由着你予取予求,亦或是像她们一样被你所谓的美色征服疯狂爱上你,对你欲罢不能?” 精心布置的深山花园,每一处都别有用心。草木的位置是阵,弥漫的花香是局,响起的旋律是幻,等候的人儿是刃。不同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配合青衣男身上的味道,刚好可以致幻,让人眼前浮现出今生最快乐的画面,幻想自己此刻正在重温旧梦;旋律有催眠之效,男人的眼睛是摄魂的精髓,相辅相成,没有人能逃得出他的魔爪。 可惜,他这次遇到了晓风。 “你刚才的反应分明已经中招!” “陪你演演戏,你还当真了?没想到风谷主找来的替身竟然一个比一个天真。” “就算你没有中迷药,也逃不过我的摄魂术!” 青衣男猜到她能走到这里说明前一层的毒在她身上毫无用处,他对那些迷药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他自己的是自己的本事还有长相,所向披靡的他不相信就这么踢到铁板。 “听说过入梦吟吗?乐声催眠,我也会,所以这,这,还有这,”晓风指着亭下的古琴、长箫还有各种正在弹奏的乐器,“对我没用。” 她优雅起身,站在青衣男面前,抽剑速挑,用莫忘端起对方的脸,连连摇头。 “你的眼睛不如他清澈,你的样子不如他好看,你的人不如他光明正大,我猜你的丹青也远远比不上他。啧啧啧,可惜啊,在你之前我已拥有这世上最俊朗最善良最有才华也最爱我的男子,你这等庸脂俗粉,我可看不上。” 她不仅在嘲笑男人幼稚的伎俩,还在奚落他引以为傲的长相。这下,青衣男彻底恼羞成怒,丢出两把刀一个凌空侧翻越过石桌回到琴后。 铮! 他的琴声充满愤怒,每个音符里都带着欲除之而后快的恨。 曲调高亢,那些唱歌跳舞的女子突然挥动长袖,袖中剑同时刺向晓风。 晓风高高跃起,踩着她们的短剑回落到桃林中。树木移位,露出六个空缺,十二名女子纷纷入位,两两为伴,姿态各异,颇有些敦煌壁画里十二仙女的意味。 不同的是,仙女是要飞天的,她们是永驻凡尘的。 一步一舞,一舞一换,她们的脚步极快,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彩绸伴着琴声飞动,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笼将晓风困在其中。 晓风的速度也很快,但是此刻她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道彩色的影子。十二道剑光入眼,她眼前只剩一片蒙上氤氲的空白,什么都看不清,而她的身上却多了十二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最深的一道,划在她的小臂,几乎可以看见骨头。鲜血流过指尖,给莫忘水墨色的剑身染上一道刺眼的红。 一轮毕,曲调缓,青衣男好像并不急于将她制服,趋于婉转的旋律仿佛是刻意在等她作出回应。 “我这飞天仙女阵的滋味如何?现在跪下来求我,我还能考虑多留你几天玩玩。” 晓风嗤之以鼻,抬起手臂舔舐着伤口,反问道:“杀我,你的主人会同意吗?” 她可以肯定风无垢暂时没打算要她的命。既然正主都不想杀她,那么替身又哪里来得胆量要她的命?有这么一道免死金牌傍身,再多点伤她也不怕。 何况这十二道伤是个饵,她要钓的鱼已经上钩了。 “主人?”青衣人大笑,“那个老不死的的确说过不许杀你,可他没说不能动你。只要给你留一口气,他便也奈何不了我。至于怎么处置你这副伤痕累累却实在诱人的身体,那就是我说了算。我敢打赌,你一定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绝对完美的作品!” 他越说越陶醉,沉浸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他的弦音忽而变得无比混乱,一片嘈杂震碎无数林外假山。 青石外壳一个个碎裂,露出一具具封存在清澈玲珑水晶中的精致人俑。她们还有呼吸,她们的眼睛还在眨,她们有的甚至还在旋转,但是她们的四肢却像是后来安装的一样僵直,一动不动。 说她们死了,可她们还有气息;说她们活着,可她们的意识已被抽离。 青衣人引以为傲的美丽人偶,不过是一具具空有华丽躯壳的行尸走肉。 年轻的生命被禁锢在小小的棺中,生不如死,想死无门,在无尽黑暗中慢慢熬着。 分明是视生命如儿戏的残暴,始作俑者竟然得意洋洋称之为作品。 太可怕也太无耻了。 晓风倒吸一口凉气,将莫忘缠绕住伤口止血,只留剑柄在手掌之中。 “你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 她驭气为剑,横扫千军,打断了青衣男子的琴意,将他抽离出自我构筑的幻梦,还将他的琴劈成了两块。 男子大发雷霆,当即怒吼命令道:“你们!你们给我把她,凌!迟!活!剐!谁片下来的肉片多,本公子今晚就陪她饮酒作乐!” 说完,他拾起旁边的笛子继续吹奏,那十二名女子顿时兴奋起来,按部就班出手,剑锋朝着晓风的身体削了过去。 晓风闭上眼睛,听声辨位,剑柄挡住攻来的第一剑,一脚踢中女子的小腹,反手点住她的穴道,将她击飞数丈之外。两剑并驾而来直取她双目,后有三剑齐发刺向她的腰身。 她向后仰身躲闪,就在这个时候四根绸带朝她的四肢飞缠了过去。 可是她,何来第四肢? 第101章 疯癫成狂 晓风身体后仰,双足被两条绸带缠住拖拽顺势离开地面,左腕也被死死勒住拉到身侧,腰身一松,她整个人便悬躺在了半空之中。 两柄短剑贴着她的脸从上划过,身下的三道锋利也与她背部的线条平行而过。唯独该绑住她右腕的绸带出了纰漏,只割断了她袖口的一片衣料。 回收的力道无法及时削减,站在那个位置上的女子被晃倒,她手中的剑成了刺向身边同伴的利器。 晓风趁机翻转左腕,用莫忘的刃割断绸带,快速的转身,震断脚上的两道束缚,榄过未及收回的五把剑,掷向了正在吹箫的青衣人。 箫声断,晓风睁开眼,只见十名女子花容失色,全都摔倒在地,仅剩两个尚未出手的人勉强能够保持仙气飘飘的仪态,织出的笼子也只有两条飘带孤零零的横在半空,毫无意义。 再看青衣人,铁青着脸,华美的锦袍多了两道口子,绑在箫上的坠子碎在地上,旁边还有一缕黑色的头发。 晓风有些难以置信,那般狂傲自负的人竟然会这么狼狈,连躲开一招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招,她碍于手臂的伤,也就用了五成力而已。 “我这位大伯还真是不挑,竟然会选你这样的废物当他的替身。” 面对晓风故意的挑衅,青衣男恨得青筋暴起,初见时的风度一扫而光。 “你别太得意!马上就有你好看的!” 桃花落地,枝叶入尘,他的箫声再起,凄厉而肃杀。摔倒的女子们重新握住剑,双目失神,姿态也失去了美感,从六个点一齐朝晓风砍了过去。 一剑接一剑,毫无章法和配合可言,失去了速度却多了十足的狠辣,哪怕自己受伤也不会停下。 晓风不忍伤害这些被当成工具的女子,左闪右躲,只守不攻,试图冲开出她们的包围。谁知她们用身体围堵,没有给她留出多余的空隙。她的剑柄点住其中一人的穴道,结果却毫无所用,女子还是机械地重复砍杀的动作,差一点就砍到晓风的左肩。 打不倒,叫不醒,破不出,她的入梦也闯不进她们的梦。 无奈之下,她只好以掌力接连将女子击出,她们或撞向山壁,或撞向树干,或落入水中,或撞向石柱,还有一个撞向装有人偶的棺,落在了一地水晶碎片上。 人偶失去了罩子的保护摔倒在地,瞬间变成了一具白骨。 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嘶力竭的叫喊。 “啊!我的人偶!我的作品!你竟然敢毁了我的作品!” “可恶!可恶!可恶!我要让你偿命!偿命!偿命!” 他一怒之下掰断了玉箫,却没有任何报复晓风的举动。双手抱头,脚步凌乱,他的眼神四处游荡,不知在找什么,嘴里还一直在重复“偿命”两个字。 晓风见到他这般更加疯癫的模样,挑起一柄短剑砸向了另外一个水晶棺。 一地稀碎的水晶,一地毫无生机的骨头,一声无尽绝望的惨叫。 除了“啊”,青衣男子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他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捡起刚才被自己扔掉的小刀用力插进了耳朵里。鲜血直流,他的世界变得格外安静,他开心地笑着,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晓风小心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间,就和他茫然的眼神有了交集。 霎那间,青衣男朝她扑了过来,大喊:“美人儿!你这般年轻美貌岂可辜负!用你做出来的人偶一定是举世无双的作品!我会帮你留住这一切!永远永远!” 晓风闪身,青衣男扑空的双手打在一方石案上,只听一声“轰”,石案碎成了粉末。他双手一甩,两旁的女子顿时口吐鲜血,没了呼吸。 “美人儿,你跑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跟我捉迷藏是不是?” “真是个调皮的小丫头!” “不过既然你想玩儿,哥哥我就陪你玩一玩。” 他扑蝶一样奔向晓风,双手抡过的地方都会变成残骸。周身被内力笼罩,看似无心的癫狂,实则招招都是杀机。 他疯了,又好像没有疯。 他紧紧跟在晓风身后,无论她怎么躲都甩不掉,连挥出的剑气都因为蓄力不足,而被对方的内力悄然化解。 一逃一追,确实像在捉迷藏。 “坏丫头,你还挺能跑,等我一会儿抓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哈哈哈哈或,我可得好好教教你我这儿的规矩。” 迷迷糊糊的女子醒来看见发了疯的青衣男,不仅不觉得害怕,还充满了怜惜,一个劲儿喊着“主人,醒一醒”。她们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纷纷朝他跑去,最终都倒在了他三步之外的距离。 他的内力生猛,插进去的刀更是彻底激发了他的潜能,令内力暴走,伤人于无形。 晓风跑到又一座水晶棺旁边,用力一推,将七其送到了青衣男的怀中。外壳破裂,里面精美的头颅掉出来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青衣男双手捧着那颗头,突然就停了下来。他歪头眨眼痴痴地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失去生命的痕迹,开始干枯皲裂,变成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头骨。 他盯着头骨发呆,眼睛里竟然有泪光在闪烁。 他哭了。 他跪在地上把所有的骨头揽在怀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看到这一幕,晓风有些动容,她好像看到了永隔的天人跨越生死在拥抱。 她记得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芳华正茂的年纪,笑起来格外甜。或许她曾与青衣男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有可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爱情没能敌过他的疯癫,成了他手中的牺牲品。 再多的浪漫过往、山盟海誓皆是幻想,眼前的结果才是最真实的结局。 可怜的女子,可恨的男人; 可悲的痴情,可笑的深情。 晓风没有迷失在自己的想象里,她的情为女子哀悼,她的剑还众人公道。 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也不配活在世上。 手起剑落,青衣男子的头掉在地上,给所有死去的女子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第102章 是梦还是现实 青衣男子死了,与他共舞的女子也都死在了扑向他的过程里,那些会呼吸的人偶化为白骨,热闹非凡的世外桃源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通往更深处的入口隐藏在哪里?下一关又会遇到什么人? 晓风暂时不想去找,也无心去想。 三战下来,她真的很累很累。 她扯下一块衣角包扎住手臂的伤口,躺在方才躺过的软榻上,卸掉全身的力气,放空自己,眼皮顿时沉重得睁不开。昏昏欲睡,她却还要不时提醒自己不能睡。 红,黄,青,风无垢的替身她已解决了三个。 照此规律,后面应该还有四个人在等着她,而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何况她还有一身的外伤,虽不致命却会影响她出招的速度。高手之战,哪怕毫厘之差都有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不知不觉,晓风还是睡着了。 睡梦中,她见到了来寻自己的唐若风。 她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好像没有听见。她朝他招手,向他跑去,谁知脚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水帘关闭,唐若风在漆黑的山洞里摸索。没走几步,他就被一具尸体绊了个趔趄。凭着感觉摸到那人的伤口,他可以肯定这人和晓风交过手。 他的方向是对的。 他继续在黑暗中慢慢挪动,忽而发现一道很微弱的光。当他走到光亮的起点,他见到的是一个没有脸皮、缺了一只手的黄衣人,以及遍地毒蛇毒蝎的残骸。 他找到了血池,一个和晓风无比接近的地方。 可是他的面前没有菊台没有圆柱,所以他不知道通路在池水之下。他沿着池边寻找机关,结果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未知地方的门。 没有青山桃林,有的是机关暗器。 唐若风不停闪躲,岂料脚下所站棋盘式的格子同样危险重重。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他被一双从地下伸出的黑手抓住,直接拉入了万丈深渊。 “若风!” 晓风惊醒。 还好,只是个梦。 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这口气又收了回去。 因为这个梦,是换了主角的现实。 她还在软榻上,然而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没有山山水水,没有白骨嶙峋,没有尸横遍地,没有断壁残垣。有的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和无数随时会突施冷箭的机关。 晓风环视一周之后,又躺了回去。 她……不会下棋。 “风谷主,舍不得你的人送死就现身一叙,何必搞这些虚的东西。”前路未明,她不想浪费多余的体力。 “虚的东西?怕不是风大小姐能武不能文,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吧?” “是又如何?” “看来碎星谷的传人也不过如此。” 这一句蔑叹和前面听到的语气都不一样,薄凉与不屑,轻视和憎恶,那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才是晓风预想中风无垢对碎星谷的感情。 说话的人可能是他,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闯出这片地方就会见到他? 想到这里,晓风有些激动。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悠闲躺在那里和这个声音对话。 “碎星谷传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她的态度和对方如出一辙,还比对方多了一分骄傲。 “都说风大小姐孤高自傲,眼高于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就当这是你的称赞了,多谢。” 那声音放纵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却忍不住叹了声气:“好一个桀骜不驯的风家大小姐,可惜了菀菀温婉柔顺的性情,你是一点都没继承到。” “娘亲是娘亲,我是我。娘亲有娘亲的特性,我自有我的个性,何必将我和娘亲相提并论?”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上菀菀。” “我是比不上娘亲,但是风谷主你左一句菀菀右一句菀菀,究竟意欲何为?不要告诉我是余情未了,对着我来缅怀自己逝去的情感。”晓风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缓缓起身,低垂下头,云淡风轻地继续说着,“你若真的在意娘亲,就不会串通其他人害死了她……”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知道真相。 然而,她得到的回答却是:“害死菀菀的不是我,是你和你那个没用的父亲!你的命格就是菀菀的灾难,风天扬的无能更是菀菀的悲哀!你们父女俩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你胡说什么!” 这下,晓风无法再保持冷静。 “分明是你……” “别嘴硬了!”那声音打断了她的话,“碎星谷因何而亡你心知肚明!这场祸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父女!是你们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是你们害死了菀菀!” “不是!不是!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心虚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就是你。” “你不要再说了!” 晓风掉入了预设的圈套里,那声音的主人戳中她最大的痛点将她带进死角,一点一点掌控住她的情绪,不断放大她的内疚和自责,不断冲击她脆弱的防线。 相似的手段,她并非没有经历,只是她的痛点不再是唐若风,而是她最亲最亲的家人。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不是我,不是!” 她不停否认,可说得越多心里就越认同对方的说法。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境地。 摇摇晃晃,她晃出去的一步踩在一块松软的格子上,启动了静默的机关。 暗箭一波接一波从四面射出,她愣愣地看着,竟然忘记了要拔剑抵挡。 眼看她即将被万箭穿心而死,突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抱住她高高跃起,将那些箭劈成了两半。 不及落地,又一发新箭射出,神秘人单手护住晓风,以迅雷之势打掉了所有的箭。 暂时的平息,那人抱着她落回到相对安全的软榻上。松开手,他狠狠扇了晓风一记响亮的耳光,愤恨地质问到。 “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第103章 魑魅魍魉 晓风捂着火辣辣的脸,傻傻看着眼前的人。 很熟悉的一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像是在梦里,又有点像是在画中。 “丫头?”那人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丫头,醒醒。你不认识我了?” 他感到格外的奇怪,自己不过是又换了一张脸而已,气味和眼神都没有改变,之前不管他怎么变化晓风都能认出他来,现在她反而觉察不出。 救下晓风的人正是千面郎君洛青函。 晓风满眼疑惑:“我该认识你吗?” 千面郎君有些慌张,搞不清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看着我的眼睛,是我啊。” 晓风甩开他的手连连后退:“故技重施?休想我会上当。” 她的剑锋顶在千面郎君的胸口,冷冷道:“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布好局来个英雄救美好让我降低防备?我没那么蠢。有本事真刀真枪来跟我过招,赢了,我风若清任凭处置。” 千面郎君迟疑了片刻,盯着她的神情看了又看。不久之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控之中的狞笑,仅用两根手指就弹开了她的剑。 长剑对软剑,他们二人在软榻上打了起来。 千面郎君剑风诡异,身形变化更是神鬼莫测,明明看到的是向左,但是当晓风回招的时候,他的剑却在右边;明明他的人在面前,可是一剑刺出后,却只有一团空气。 晓风被他从身后绊了一跤,整个人跌了出去,在软榻上摇摇欲坠。她双脚勾住软榻边缘,用莫忘的尖点在网格横纵交界处,腰肢回挺,才得以重新站回榻上。 然而,莫忘回缩的时候出现了一寸的偏移,瞬间触发了新的机关。 一群蝙蝠掠夜侵袭,全部扑向满身是伤、血腥味极重的晓风。 晓风一剑横扫,千面郎君乘势退回到棋盘之外,好整以暇看着她和无数蝙蝠拉扯。他握剑的手攥得青筋暴起,满心的担忧却半点不敢流露。 蝙蝠奈何不了晓风,但是却可以逼得她无处可退,再次踏错位置。 四周燃起一道火墙堵住了她的退路,一座铁笼从高处直落,将她困在笼中。 蝙蝠退散,火焰熄灭,晓风也收起了剑。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任何抵抗都是无用。她看得出来这铁笼是由玄铁打造,坚硬无比,绝非普通兵器可以砍断。另外,铁笼还以千年冰蚕丝织出纬线,隐蔽性极强,杀伤力极大,无论什么东西撞上,都会变成一地尸块。 她只是默默看向千面郎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坦然中还有一丝丝庆幸与欣慰。 “魅长老出手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她,不愧是谷主最信赖的人。” “论武功,整个无昼谷除了谷主还有谁能比的了咱们魅长老。” 千面郎君一左一右多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穿橙色锦袍,一个身穿绿色锦袍,他们给中间的千面郎君披上了一件半蓝半紫的拼色披风。 “魑长老和魍魉兄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三脚猫的工夫哪里能跟谷主相提并论。” 魑魅魍魉,无昼谷还真是会起名字。用三只鬼来做长老,是不是意味着能见到风无垢的只能是死人? “你们怎么来了?” 显然,千面郎君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谷主怕你不是这小丫头的对手,特意命我二人来助你一臂之力。” “魅长老放心,既是你一人擒得这丫头,我和魑断不会抢你的功劳,谷主面前,我二人自会如实禀告。” 魑魅故意拉长了“如实”两个字的尾音,似乎另有所指。他看向魑长老的眼神意味深长,两个人对视的一眼,更是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叵测。 千面郎君没有回应他们的阴阳怪气,而是问道:“谷主可有交待这丫头要如何处置?是杀是放?要一个能走能动的人还是只留她一口气?”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谷主跟老三说的是放,但是没有明示我们。”魑长老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有暗暗揣测风无垢的心思,“怎么说她也是谷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想来谷主应该不会杀了她吧?” 他的话刚说完,魍魉长老就捂住了他的嘴:“谷主的心思你也敢乱猜,不要命了?” 魑长老咽了咽口水,立马闭上了嘴,什么话都不说了。 “既然谷主没有给我们明确的指示,多半是要亲自处置这小丫头,我等就不必操这份心了。”魑魅望向千面郎君,反问道,“魅长老,你说是吧?” “谷主的心思,岂是我能够揣摩的?反正这丫头也跑不了,就让她在这里等着吧。” 千面郎君收回了一直盯着晓风的目光,稍显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他也不能回头,否则就实在对不起她以身做饵令他得以置身事外的良苦用心了。 三人走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他们三人啰嗦半天,你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当真是奇怪。也不知风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能耐得住性子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晓风皱皱眉,直接坐在了地上,“我的风格如何你能知晓多少?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跟阁下不熟。” “你方才不是还叫过本座一声大伯?现下怎么不认账了?” “叫你一声大伯是出于客气,不代表我承认和你是一家人。更何况,就算是一家人,也不妨碍我跟阁下不熟。” “那么什么人跟你才算熟络?莫非是某个姓唐的小子?” 姓唐的小子。 那声音提到唐若风的时候充满了狡黠,字字不带威胁,字字不离威胁。 晓风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担心唐若风已经落在了风无垢的手里。 接连的交战皆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无心深入却被好奇和挑衅驱使着走到了这里。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就算唐若风再冷静,恐怕也会因为她的迟迟不归、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他不会坐以待毙,一旦找到山洞的入口,就会和她一样陷入连环的陷阱,难以抽身。 是她大意了。 她无奈摇摇头,嘲笑着自己的冲动,长长叹了口气。 “说吧,你把若风怎么样了?” 第104章 是敌是友,可敌可友 “若风?叫得可真是亲热。” 风无垢念到唐若风名字的时候,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听得晓风格外难受。她揉揉耳朵站起来,擦擦脸上的血和汗,整理好衣裙,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狼狈不堪。 “大伯这是在吃醋吗?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她掩面浅笑,弯弯的眉眼,洋溢着清新的甜蜜,无比温柔。 “哪有吃自家侄女婿的醋的,大伯可别让外人听了笑话。” “你们成亲了?”震惊之余,还有在刻意掩饰和隐忍的愤怒,听起来好像风无垢很介意这件事,却不料他突然笑道,“好好好,唐家与风家联姻,强强联手,亲上加亲,此等大喜之事,本尊明日见到唐盟主定要向他恭贺一番。” 他冷不丁提到唐天毅,这让晓风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那我便饶了这小子误闯禁地的罪,让唐盟主将他领回去好好管教,免得日后再给他这位武林盟主惹出其他更大的乱子。” “不要!” 脱口而出的阻止,完全暴露了晓风内心的恐慌。她隐隐感觉唐天毅已然察觉到自己和唐若风更进一步的关系,碍于双子星的预言和自己在唐若风身边的保护所以一直没有把他抓回去,一旦风无垢把人给了他,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她赌不起第二次;同样的,因为她救出过一次,所以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 “风谷主,要找你麻烦的人是我,和若风没关系,还请你不要为难他。” “为难?我把人放了你却觉得我是在为难他?”风无垢听出了她的恐慌,也对这份恐慌的来源感到好奇,“难不成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旦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要把那小子送回去了。”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让唐天毅死而已。”风无垢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这下轮到晓风不懂了:“为什么?” “看他不顺眼。”风无垢想杀人的原因也是十分荒诞,他和唐天毅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还有合作关系,可他偏偏就想要他的命,“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就是他这个武林盟主颇有威望,日后将会是我成为武林霸主的最大阻碍。” 在晓风面前,他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这一点倒是和唐天毅有几分相似,更巧合的是他要杀唐天毅的心和晓风如出一辙。 晓风走到铁笼栏杆旁,伸手轻触上面的银丝网,指尖刚落,血就流出来了。 吹毛断发般的锋利,阻隔了内外的联通,是困住人的枷锁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 凡事都有两面,她和风无垢的关系就像这铁笼一样,在某些时刻也可以转换。 “风谷主,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放了若风,我替他去杀唐天毅。” 此话一出,石室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晓风粗重的喘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风无垢那边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不闻其声,不见其人。 晓风不想再等,她站在笼中一角,拔出莫忘,将十成的功力全部蓄于剑中,一挥而就,坚不可摧的牢笼被硬生生砍下一个角,露出刚好可以逃离一个人的缺口。 玄铁的确牢固,但是莫忘也并非普通兵器,千年寒铁凝练出的利刃,刚好可以克制玄铁的硬和千年冰蚕丝的韧。 莫忘悬空而出,晓风凌空一个翻腾脚尖点在剑身处,一步借力再次起身,完美落在了千面郎君等人离开的出口处。 人落地,剑入手,她学着魑魅魍魉的动作打开了石室的门。 这扇门,就是通向无昼谷的门。 无昼之谷,永无白昼,晓风踏进去之后立马变成了一个瞎子。 她的眼睛没有坏,但是暗无天日的黑会让进到谷里的任何人都变成瞎子。 啪啪啪。 砰砰砰。 咚咚咚。 一段段有序交替的声响,是竹竿敲击地面探路的动静,伴着由远及近的整齐脚步声和频率一致的呼吸声,让人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晓风屏住呼吸,通过声音的变化判断出他们行进的方向,踮起脚尖紧贴住身后的墙壁,等到这些人从自己附近经过,便悄悄跟了在队列的最后。 她努力控制脚步和气息的节奏,好让自己身在其中不显得突兀。她又不敢离得太近,生怕队尾的人会有所察觉。 走着走着,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 “你们经过‘天残地缺阁’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回宫护法,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难怪晓风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叫停队伍的人就是前一天夜里在木屋外偷窥的五个人中的一个。 “有个断臂的女人通过‘天残地缺阁’闯进谷中,此人武功极高,身手敏捷,你们一定要格外注意。一旦发现此人行踪,立即通报,只要性命无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将她困住。” “属下得令。” “去吧。” “是。” 他们再次起步,依旧整齐得犹如一人。但是这位宫护法一个一个拍过他们的肩膀,似乎有意在清点人数。等到他拍完最后一个,忽然把所有人叫住了。 “等等!” “宫护法还有何吩咐?” “竹竿声和脚步声对不上,刚才你们之中多了一个人!” 好可怕的耳力! 晓风大惊,她竭尽全力在隐藏自己,没想到瞒过了这些巡逻的人却还是没能瞒过这位宫护法的耳朵。好在自己及时抽身,否则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未必是这个人的对手。 “风姑娘,出来吧,我找到你了。” 宫护法的话吓了她一跳,她努力保持镇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已停下。没有声音的指引,她不相信对方能这么快发现自己,就算发现也无法准确辨别她的位置。 可她想不到的是,她身体散发出的温度,也是一种致命的指引。 第105章 宫护法 鬼魅的身影如风般飘向晓风,一只细腻冰冷的手猝不及防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推撞在石壁上。她左手正要抬起,就被对方抓住死死扣在耳边。 “风姑娘,在这么黑的环境里就算你的本事再大也会大打折扣,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免得在下不小心伤到你。” 宫护法说起话来给人以彬彬有礼的谦和感,但是他手上的力道却远不及他的声音柔和。精准的控制,多一分则太重,少一分则太轻,刚好让晓风徘徊在窒息边缘,艰难喘息。 晓风没有反抗,柔软的手腕一点力气都没有提:“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说的没错,在这种环境里,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一时半刻也发挥不出来,刚开始熟悉黑暗的自己哪比得上早已适应黑暗的他呢。人家是以逸待劳,驾轻就熟,而自己浑身上下数不清有多少伤。 “识时务者为俊杰,风姑娘当真是个聪明人。” “本来也是要跟着你的,被你抓到反而更轻松,省得我提心吊胆,跟太近怕被发现,跟太远怕跟丢,最后累得半死。这下好咯,辛苦宫护法给小女子带路吧。”预料之内的结果,她不仅不慌反而还觉得是种运气,没走太多冤枉路就找到了合适的引路人,为此她贴心补充道,“放心,我不会跑的。” 听完她的话,宫护法反而怔住了,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减轻了半分。他以为她至少要说两句秋后算账之类的狠话或者问一问接下来的要面对的情况,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内容。 “你就不怕我送你去死?” “他要是想杀我就不会给我找到这里的机会,我既然来了就一定死不了。” “万一他想让你生不如死呢?” “那就看他有没有留住我的本事了。” 坦诚中带着几分率真可爱,傲慢却又不失真性情,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这样的女子真的很少见。 宫护法忍不住感叹:“难怪魅甘愿为你背叛谷主,连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晓风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住了:“你说什么?”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和魅之间那点小伎俩能骗过谷主吧?”宫护法对她的幼稚感到可笑,“从你们进到木屋的那一刻起,谷主就已经知道魅背叛了他。” 他们都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风若清是真,但是唐若风偷梁换柱取代了唐若弘这件事,没有千面郎君的帮衬,根本过不了鸢使那一关。过长的停留,过多的提醒,过度的关照,千面郎君做的每件事其实都在暴露自己,只不过当时的他们不以为意。 “也多亏了魅把唐若风送了进来,不然我们还未必能抓得住这位凌烟阁大少主。 “至于天残地缺阁里你们的交手,的确是谷主的试探,只不过他试探的不是魅的忠心,而是你和魅之间的交情到了何种地步。 “你一出苦肉计用自己做饵,以为是在保护他,殊不知却暴露了你们真实的关系,狠狠害了他。” 晓风傻眼了,没想到是自己的自作聪明或间接或直接将他们两个人推进了深渊。 “风姑娘,你的经验太浅,而你的情义又太重,在这个尔虞我诈、人心凉薄的江湖注定会吃亏。如果能活着走出去,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掺和江湖事了。”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忠告。 善良的另一面就是愚蠢,重情重义的杀伤力往往比无情无义要重得多。 晓风不适合江湖,这样的话她听过很多遍,如果没有碎星谷的那一夜,现在的她又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多想无益,手中执剑的那天起,她其实已在江湖。 “多谢阁下好意,晓……风若清心领了。” 宫护法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马收起莫名泛滥的怜惜与同情,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谷主说给你个机会,可以带你去见他们其中一个,要见谁你决定。” 这是个机会,救人的机会。 晓风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又害怕这是个陷阱,是个更隐晦的试探,一旦自己做出选择,会给他们两个带去灭顶之灾。不可否认,风无垢击垮了她的信心,让她变得瞻前顾后。 “对了,你见过他们,谷主才有心情和你谈你们之前还没谈完的那件事。” 环环相扣,每一步都在风无垢的掌控之中。 晓风想了又想,名字在嘴边换了又换,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千面郎君:“我想见见魅。” “哎……”宫护法既无奈又疑惑,可他能做的只有根据她的选择带她去见要见的人,“得罪了。” 他快速出手封住晓风八处大穴,将她打横抱起,在一片黑暗中走出了如入无人之境的敏捷与轻快。 晓风被他带着穿梭在斗折蛇行的洞穴里,看不见,记不住,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突然,宫护法停了下来。 他摸了摸晓风的额头,嘴里嘟囔着:“没发烧啊,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他单手扯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然后抱起她继续前行。 晓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因为失去了掌控,所以对未知的一切由心底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你是在……害怕?” “没,没有。” “不过就是走路,有什么可怕的?” 宫护法想不通,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能令她吓成这样?自己可是什么也没做,连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动过。 想来想去,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难不成,你……怕黑?” 事情一下子变得滑稽起来,他有点想找支蜡烛点起来,好让他看清楚怀里抱着的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小女孩。 又走过了几道蜿蜒,他终于停了下来。 咚。 一股浓厚的腥咸夹杂着异香瞬间席卷晓风的嗅觉。 她知道,他们到了。 “他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宫护法解开她的穴道,一把推她进去。 大门立即关闭,将他们分隔在不同的区域。 浓烈的气味冲击着晓风,她刚刚站稳,就忍不住吐了。 第106章 一命还一命 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充斥着缓缓流动的水声,铁链摇动的撞击声,咕呱咕呱的叫声,还有人微弱的气息声。点点微光漂浮游动,忽明忽暗,像极了没入水中的萤火虫。 晓风强压住翻涌的恶心,摸出前一夜暗掉的火折子,抱着微弱的希望试图燃起一点火光。可是,不等她尝试,她就在杂乱难闻的气味里嗅到了一丝丝酒的味道。 脚下湿漉漉的,如果也是酒,那么很可能一点火星飞溅都会引致一场大火。她斟酌片刻,收起了想要搏一搏的心,求稳为上。 她摸出莫忘,和它说了声道歉:“要委屈你了。” 以剑撑地,莫忘在这一刻化身为探索的先行者,帮晓风寻找出一条最安全的路。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水池边缘,在离池水仅有半步的地方及时停了下来。 “谁?”听到异动的千面郎君虚弱地问着,短短一个字也有些颤抖,有防备也有畏惧。 之前被人逼问、生死一线之际都不曾露怯的人,不久前还在跟自己奋力一战的人,此刻却变得畏缩胆怯,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晓风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 她深知一旦脑海中形成了画面,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将唐若风的处境也带进去。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疯。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管听到什么,可能会看见什么,都要冷静。 “是我。” “丫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千面郎君一阵错愕,言辞间只有担心没有半分遇到救星惊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是宫护法带我来看你的。” “宫土?是谷主的意思。”千面郎君很了解五护法对无昼谷的忠心,一下子就联想到这是谁的命令,“他的条件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晓风没有透露自己面对的选择题,在这种时候,少提及些内情,大家都可以少些负担,“或许是想试探下我有没有把你救出去的本事。” “这一点不用试探,你没有。” 千面郎君的声音更加弱,低沉的呻吟在隐忍身体的痛苦。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无比艰难,唯独刚才那句话格外肯定。 “我原本还不信,现在……”晓风不得不承认,自己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把这样的他带出去,“我信了。” 浮动的微光围成了一个圈,刚好聚拢在千面郎君被铁链锁住的脖子处。光线虽弱,却也可以勉强让人看见他的脸。 满身斑点的蟾蜍趴在他的头顶、面颊、肩膀上,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脸滑落,让他本就狰狞的真实面孔看上去更加扭曲。 毒水母和毒蟾蜍,晓风曾经在书里读到过这两种毒物。比起自己遇到的毒蛇毒蝎,它们的毒不猛烈,却渗透得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或许,我可以帮你减轻些痛苦。” “没用的。”千面郎君猜到她要做什么,不等她动手就劝住了她,“酒池是活的,水母和蟾蜍会源源不断补充进来。即使一时除净,很快也会有新的出现。” 这就是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尽头。哪怕晓风的毒血流尽,体力耗干,内力耗尽,都改变不了千面郎君艰难的处境。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没必要为我消耗太多。”他看的很开,在决定帮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就当我还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会轻易让你死。” 晓风毅然决然跳进酒池中慢慢向他游去。未愈的伤口渗出的血是毒物们美味的加餐,水母被她吸引,迎着她的手臂贴了过去。 可是她的血,连剧毒之物都难以招架,更何况是这些小小的水母。 微弱的光亮更加黯淡,但是很快远处又出现了新的光点。 “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是来硬碰硬的。”晓风抬起自己的手臂送到他的嘴边,“喝口血,撑住,等我回来。” 千面郎君咬住她的伤口吸取着她的血液,被毒液折磨的痛苦稍稍减弱。他恢复了些气力,意识也清醒了些。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刚好可以在彼此的耳边私语。 “五护法和三长老皆可夜视,而且他们的武功都不弱,你千万不要和他们硬拼。” “这里的地形复杂,我只能说一遍,你能记多少是多少。” 千面郎君就这样凭着记忆在晓风的耳边描绘出一张无昼谷详尽的地形图,连机关的布置和破解、暗哨的轮换和口令都标注得非常清楚。他说得很快,晓风也在尽最大的努力记住最多的内容。 “我猜唐公子应该被困在死牢,那里位置隐蔽,机关重重,几乎没人能闯得进去。” 晓风很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是时间紧迫,她没有问。 “要救人,就必须要先解决谷主,否则你谁也带不走。” 千面郎君说了很多风无垢的习惯、特征还有武功路数给晓风,晓风听着听着,脑海中风无垢的雏形被逐渐填补,愈发具象化。 “你在明,他在暗,你要想办法跳出被动的局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对你非常了解,每一次都能精准击中你的软肋,你要小心。” 他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这一点作为局中人的晓风体会得更加真切。风无垢精准压制了她的优势,不断放大她的弱点,一次次打击她的信心,激发她内心的恐惧和软弱,这是要非常熟悉她性格和经历的人才能办得到。 她不相信这会是亲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更加肯定这个人如果不是和自己相处过,那就是他一直在关注和调查自己。无论哪种,都意味着自己在风无垢眼中没有秘密,动再多的心思都是徒劳。 她要化被动为主动,就需要出其不意,改变自己。 又或者是,找出真正的风无垢。 “风无垢身上有没有什么一般替身模仿不到的特征?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不确定是不是他。” 千面郎君想了想,还真让他想起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隐密。 “谷主身上有一道因为迫毒形成的紫黑色印记,就在……” 第107章 互猜心思 毒素积聚形成如虞美人绽放的紫黑色印记,是风无垢身份最好的证明。 这朵特殊的花也意味着他并没能解除当年因为修炼秘术而身中的奇毒,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他用内力将毒素的伤害降到最低,就像晓风身中多情结时为恢复微弱功力将银针锁在肩膀一样。 不愧是同出一脉,连思维模式都如出一辙。 千面郎君是在为风无垢准备替身的易容材料时发现这个印记的,但是所有替身里,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人会模仿到如此精细的地步。没想到一时的细致,成了找到真正风无垢的关键。 他贴在晓风耳边用最微弱的声音告诉她这个印记在哪里,晓风听后长舒一口气,听上去仿佛如释重负,事实上要是此时出现一盏烛火就会看见她的一脸苦笑。 她在心中默默自嘲:风若清,这是老天在耍你。 千面郎君往后动了动身体,分开了自己和她的距离:“我只能帮你这些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足够多了,真的。”晓风缓缓游回池边,从酒池中爬了上去,留下最后一句承诺,“撑下去,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好……” 晓风敲敲石门,等在外面的宫土立即开门将她拉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两名侍女,手捧崭新的衣裙和珠翠首饰,就站在宫土的两侧。 “谷主果然料事如神,不仅猜到你会选魅,还料到你出来的时候一定浑身湿透,所以特意给你准备了新的衣裳。” 晓风“嗯”了一声,十分平静。她已经能够对风无垢的任何预判见怪不怪了,不仅从容接受他的安排,甚至还帮他完善这个过程。 “我猜他现在并不会见我,应该还安排了房间让我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对不对?” “这……”她的猜测打了宫土一个措手不及,“风姑娘果然冰雪聪明,的确如此。” “宫护法不必恭维我,有劳带路。” 山洞阴寒,晓风冷得打了个喷嚏,轻咳了两声。她的体力从青衣男处离开后就没有完全恢复,来来回回折腾过后,虽然不至于到透支的程度但也快睁不开眼睛了。她需要休息,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她根据宫土的声音判断出他的方向,伸出半干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护法尽管往前走,若清跟着就是。” 她整个人还在滴水,衣服紧贴在身上,实在不宜和宫土有太多身体上的接触。她的语气也平和了很多,收起带刺的锋芒,多了些许小女儿的羞涩和大女人的娇柔。 “我与宫护法素无恩怨,不会让你难做的,带路吧。” 虽然有她这句话,但宫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忌惮晓风的武功,很难安心让她走在自己身后。 思考片刻,他扬手扣住晓风的肩膀,自己站在了她的侧后方。 意图非常明显,他是想做路线的导航,指挥和控制晓风该往哪里走。同时限制住她唯一的手臂,不让她有机会偷袭出手。 晓风无奈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很难建立。 她抬臂握住宫土的手向后一翻,帮他反制自己:“这样对你而言才更安全。” 宫土顺着她的意思推着她向前,说着该走几步该怎么转弯,还不忘说了句:“多谢体谅。” 晓风听从他的指挥向前,根据行进的变化去对应脑海中那幅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的地图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她一边在心中盘算谋划,一边还要让宫土分神,免得他会有所怀疑。 “知道我为什么我宁愿把手给你也不让你按住我的肩吗?” “我刚才好像摸到了一个窄洞,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聪明。”晓风走得很慢,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慢了许多,“肩膀受过伤,所以本能的反应会抗拒陌生的外力,如果我要暗算你,刚才就已经出手了。” “不瞒你说,我摸到你伤口的时候也后怕了一阵。” 面对晓风这句一半提醒一半威胁的话,宫土也坦白了方才自己内心的变化。同是习武之人,他非常能够理解“本能”二字的力量,他差一点就伤在这力量之下。 晓风又笑了。 这次是颇为轻松的会心一笑。 简单,纯粹,不设防。这样的笑容在不见天日的无昼谷里堪比明媚骄阳,灿烂光明。 宫土看得有些恍神,不小心说错了方向,让晓风直勾勾撞上了一堵墙。 他连忙松开手去询问:“你没事吧?” 晓风揉揉额头,戏称道:“还好走得慢,不然指定撞成猪头。” 她说着,还故意努努鼻子撅起嘴,作出一副“猪头”的鬼脸。 宫土瞧得真切,也是忍俊不禁,“哧哧”笑出了声。 “哎呀,别笑啦!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不到啊。”晓风趁机撒了个娇,“黑布隆冬的地方走起来真的好累啊。” 宫土没见过这种架势,一时语塞,只能用咳嗽掩饰尴尬。 “快了快了,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他没再对她设防,牵起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了起来。晓风几乎是被他拉拽着一直往前,脚步被动加快,稍微幔一步就是一个跟头。 她踉踉跄跄跟上他,终于在失去重心之前停住了。 “就是这里,里面你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餐食也是按照你的口味准备的。这两个丫头是专门伺候你的,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行。” “伺候?”晓风心想,这说的太高级了,“监视还差不多吧。” 怎料宫土却道:“就她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想监视你,简直是做梦,你别多想。” “说得也是。” 晓风想想也没错,想要盯住自己怕是只有能够夜视的护法和长老才行,其他人别说是盯,能不被她一招打晕就算是厉害的。风无垢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如果风姑娘没别的要求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再来的。” 宫土这就要走,但是晓风却叫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 “我还需要一个人,没有他,我没法好好休息。” “什么人?” “唐若风。” 第108章 风家后人的模样 唐若风。 听到这个名字,宫土以为眼前的人疯了。 晓风要的是一个擅闯无昼谷被风无垢亲自抓进唯一一间死牢的人,只有触碰到风无垢逆鳞或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才会被送进那个地方,对于谷中人来说那里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 一旦有人被关了进去,就意味着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严重如千面郎君的背叛都还保住了一条命,宫土想象不到谷主和唐若风究竟有什么恩怨会让他狠心至此。 在宫土眼里,晓风是在要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对不起风姑娘,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你只要把我的话转达给风谷主就可以了。” “请讲。” “明天那出戏,没有我们演不下去。要我乖乖就范很简单,还我一个活着的唐若风。” “我……” 正当宫土犹豫着要不要替她转达这番话的时候,风无垢的声音在洞里回荡了起来。 “人暂时不会给你,他的贱命姑且留着,你满意了?” 果然不出晓风的预料,黑漆漆的无昼谷里只怕到处都连着能够传递声音的筒子,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唐若风说出这样的狠话,但却是第一次在一个比自己强的对手面前撂下决绝。她不怕会激怒风无垢,只怕他还以为自己是畏首畏尾、任人摆布的小丫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微垂,嘴角微微扬起,含蓄平和,甚至还略带羞涩。只听声音或许会觉得她不过一句玩笑,但是站在她面前的宫土早已四肢僵硬,站在原地不敢动不敢言。 他的发梢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他的衣摆被割成了稀疏流苏的样式,他周身被凌冽的杀气包围,盖顶的压迫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杀人,可是就算把那些人的杀气加在一起,都不如此刻眼前这个不久前才因为怕黑而颤抖个不停的小姑娘来得猛烈和骇人。更重要的是,只要杀过人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散发杀意,能力越强的隐藏得就越好,而她的杀意收放自如,一旦流露,不需要出手就足以令人先输三招。 他相信,要人陪葬这件事,她说得出,也绝对做得到。 “风,风姑娘,在下,就,就先,先告辞了。” 他磕磕巴巴的说着,提醒着晓风自己没有恶意。他退后半步,感觉脚下如同负了千斤枷锁;再退半步,他的眉心隐隐有些湿润,伸手一摸,指尖便点染了一朵小小的红梅。 “宫护法,我的意思风谷主未必全都能明白,还得辛苦你好好和他说一说。” “在下,明白。” 晓风的目的达到,转身走进风无垢安排给她的房间。她就站在门口,等着两个侍女放好东西回来扶她。一步一陷,地面铺着柔软的毯子,就算摔倒也无所谓。她也不知道房间里究竟有哪些东西,倒是扑面而来的药香增添了几许安逸。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我叫琴心。” “我叫画心。” “琴棋书画,他倒是挺文雅的。” 两个侍女扶她走到浴池边,一边帮她宽衣解带,一边和她说道。 “姑娘,这是谷主特意为你准备的药池,对你的伤有好处。”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疼,慢慢就好了。” “池子有点深,姑娘别怕。” “来,小心。” 水的确很深,晓风浸在里面只有头能够露出水面。药效很猛,沾到水的伤口像被火烧似的,灼热而刺痛。大约过去一刻钟的时间,那种痛感才缓缓消失。 琴心和画心半天没有吱声,就好像已经离开了似的。晓风听不见她们呼吸的声音,却能感受到有一团温度在靠近自己。 猛的一下,她整个人没入水中,一口气都没换,就被一只结实粗壮的手臂勾住她的脖子捞了上来。晓风趁机缠住他的手,用游龙针抵住了他的咽喉。 “风谷主,终于肯现身了。” “这就是你和长辈打招呼的方式?风天扬都教了你些什么。” “大伯来探望晚辈的方式也很特别,侄女我礼尚往来而已。” “凭一根小小的银针就想杀了我,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我要杀你,连一根银针都不需要就能取你性命,不信你试试看。” 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自信,那么不可一世。 可偏偏有人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她越是狂妄自大,越是目中无人,越是眼高于顶,就越喜欢。 以前有一个唐天毅,现在又多了个风无垢。 “哈哈哈哈哈哈,好!”风无垢松开自己的手放声大笑,“桀骜不驯,这才是风家后人该有的样子。你这丫头比你那个中庸的爹强太多,他日定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 对于他的赞赏,晓风并没有任何好感,她收起游龙针,略带不悦地说道:“家父已故,请大伯嘴下留德。类似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她不喜欢任何人贬低风天扬,在她眼里,父亲永远是最完美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相比。 风无垢冷哼一声,划过池边的手掠过水面,探了探温度:“琴心、画心,水凉了,服侍大小姐更衣。” 他一声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两个姑娘马上就出现了。 她们挪过屏风,放下帷幔,用熏过香的手替晓风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新衣服。 琴心想为她重新梳头,可她的手刚碰到晓风的发簪就被晓风按住了。 “等下。”发簪是唐若风送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生怕不小心被别人弄坏或者弄丢,“我自己来。” 等到她梳妆完毕,琴心和画心扶她坐在风无垢身边的位子上,将温热的茶送到她的手边之后,又悄无声息地不知道退去了哪里。 房间里只剩下晓风和风无垢两个人,他们都不急于开口,一室的寂静久久没有打破。 第109章 到底什么是真的 咚。 房间微微晃动,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发出了一声闷响,打破了两个人僵局的沉寂。 咳咳。 随之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似乎是有人受了重伤。 啪。 鞭子怒挥而落,是打在人身上的动静,不算清亮,却绝对是皮开肉绽的下场。 紧接着便是喊破喉咙的嘶吼,夹杂着隐忍与痛苦,听得人心惊胆寒。尤其是那声音,像极了唐若风。 然而,晓风仍然很冷静,因为声音虽像,但是声线却和他大不相同。 显然,有人想用这种方式扰乱她的心绪,好让她更容易被控制。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风无垢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不好奇隔壁是什么地方?” “听动静就知道了,没必要专门请教风谷主。” “也不好奇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 “无昼谷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吧?” “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考虑清楚之后再回答的好。” 说着,风无垢摸出一个匣子,取出一颗刚好能够被他的手掌包裹住的夜明珠。一时间,清冷柔和的光照亮了半间石室,让他们能够看清彼此,也让晓风能够看清自己周围的环境。 面前这张脸,就是临行前唐若风画中所绘的模样。他眉眼间的神韵,竟让晓风找到了几分苏菀菀的影子。 “这颗夜明珠本来是送给你母亲的生辰礼物,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颗圆润光滑,色泽温润的夜明珠,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如同苏菀菀在风无垢心中的样子,高洁完美,独一无二。 “机会是被你亲手扼杀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晓风对此嗤之以鼻,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不会忘记是谁的毒让碎星谷陷入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动。 她的恨始终都在,而她之所以能耐得住性子没有出手杀了他,沉得下心和他面对面说话,只是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个风无垢也是假的。 “就算你把这房间布置成娘亲闺房的样子,娘亲也回不来,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她虽不曾亲眼所见娘亲未出阁时的闺房模样,但是自己身处房间的风格、摆设、布局还有颜色都是记忆里娘亲所喜欢的,不用见过也能猜得到。 风无垢有些懊恼,非常无奈地说道:“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事先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那是用来对付碎星谷的,我断不会卖给那人。” 晓风不想听他狡辩,拿起他手中的夜明珠循声而去。 既然他想让自己看,那就成全他的苦心。 用刑的声音还在继续,痛苦的嘶吼变成了低声的呻吟,贴着墙壁不断传来。 很快,晓风找到了另一处暗门所在,开关一眼可见,只要按下就能进入旁边的石室。 她回头问道:“风谷主可是要我按下去?” 风无垢有点摸不清她的意图,故作镇定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随意。 石门开了,晶石的光芒照得里面犹如白昼,在永无光明的无昼谷里,这个地方写满了刻意。 她又回头问了句:“敢问风谷主想看哪一种表演?” 风无垢被她问得一愣一愣,这情形和他预期的大相径庭。他低下头避开晓风的目光,思虑片刻之后,模仿着最初的口吻反问道:“我想看哪一种你心知肚明,就是不知风大小姐会不会赏脸配合演这出戏?” 晓风抿嘴笑着,在心里嘲笑风无垢这些替身的应变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转念一想,好像这也怪不了他们,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营造主人的神秘,保护无昼谷的安全,接触的人都是一心谈生意的江湖客,绝非是她这类一心找茬且彼此有所了解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把夜明珠扔还给他,如他所愿,来了一出美人救英雄。 “住手!” 牢房里,三五壮汉手持各种刑具正在虐打一个用铁链吊起的人。毫无悬念,这个人长了一张唐若风的脸,穿的衣服也和他一样,一旁的桌子上甚至还摆着他那把白玉扇。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不能蔽体的衣衫下露出一道道陈旧的伤疤。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晓风几乎已经动摇了自己的判断。 真的太像了。 不仅样貌、打扮、伤口像,还有那种努力咽下痛苦的忍受也极其相像。而这个场景,也和她曾经见过的那一幕一模一样。 晓风左手攥得很紧,紧到细窄的伤口严重迸裂,她一把抓住下落的鞭子,反手抽回施刑人的手臂。 淡淡的鲜味,湿湿的手感,鞭子泡过盐水,打在人身上是加倍的疼痛。 她的眼泪闪烁着泪光,只用这一根鞭子就将剩下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哀嚎遍地。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旁边的风无垢连连鼓掌。 “不错,不错,一招就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你果然有自负的资本。” “是吗?风谷主过奖了。”晓风将鞭子握在手中,用手背擦去眼前男人脸上的血和汗,“把人打成这样,不会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深浅吧?” 她满是悲愤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心疼地唤着:“对不起,我来迟了。” “唐若风”睁开沉重的眼皮,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若清,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晓风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知道我来就一定是为了救你呢?” 由哭转笑,泪珠召唤出更加明亮凛冽的双眸,瞬间的变脸,她手中的鞭成了锋利的刺,直直插进朝她击出的掌。被锁链吊起的双手早已自行挣脱,想要暗算却成了被暗算的人。 男人按住鲜血喷涌的手腕单膝跪在地上,恶狠狠地质问道:“你竟然早有防备!我到底哪里有破绽?” 他自认为模仿得有十成相似,加上白玉扇为证,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得到对方的信任。 晓风勾过白玉扇收到腰间,丢掉这根用起来没有那么顺手的鞭子,换回自己的莫忘靠坐在石室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看着风无垢既惊讶又疑惑的神情,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我想风谷主也一定很好奇他们的破绽在哪里,不妨坐下和这位假的唐公子一起听听看……” 第110章 癸亥 最大的破绽是—— 血。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刺眼的红证明这个人没有中毒的迹象,就算有也是轻微的毒素,绝不是身中赤色珊瑚这种可称为奇毒之首的毒该有的颜色。 听到“赤色珊瑚”,整个牢房里的人包括风无垢皆是大惊失色,比撞见鬼还要难看。 用毒者未必全都了解此物,但是了解过的人无一不畏惧其毒性。中了这毒还能活下来的,也和鬼怪无异。 这样的破绽,就算事先让他们知道也没人能够还原,怕是也没有人愿意赔上性命来布一个局。 所以晓风不仅不担心把这一点说出来,反而还可以借此警告无昼谷不要再轻易假扮唐若风来糊弄自己。 至于剩下的,她放在心里,没有透露。 消失的同心结,结在人在,结不在,那么人就不是对应的那个人; 拗口的称谓,唐若风叫过她“风姑娘”,熟悉后叫她“清儿”,唯独没有叫过她的名,更别说那种故作亲昵带着谄媚的口吻,学都学不像; 坚硬的骨骼,是他早已不曾拥有的奢望,被雪颜蛊渗透二十年的脸,根本不配再拥有那么硬朗的轮廓; 还有那一句“会来救我”,更是破绽中的破绽。因为他们彼此承诺过,危急关头,互不相救。 唐若风只会让她保全自己,远离危险,断然不会盼着她闯进别人好整以待的陷阱里。 想到这里,晓风的目光里又泛起了星光,温柔得像璀璨星河。 “我说过,敢伤他,我要所有人陪葬。你……”她剑指风无垢,停顿片刻,又指向了石牢的顶端,“应该是他,在试探我的底线。” 风无垢的脸色更加难看,故作镇定说道:“本座在这里,你在说谁?” 晓风摇摇头,露出些许的不耐烦:“你也别演了,他的气场,你差得远呢。魍魉长老,你说是吧?” “风无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凝固的诧异变得更加诡异。一只手缓缓揭下人皮面具,露出的真容正是那个在“天残地缺阁”有过一面之缘的魍魉长老。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身上有魅的香气,还有你脚步的声音,很容易判断。”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现在高看也来得及。” “什么意思?” “这样你就不会轻敌,使出你的真本事,杀了你我才不亏。” 晓风一剑直逼魍魉,魍魉眼见她迫近,双掌夹住她的剑锋,单脚向后抵在石壁上。他朝被晓风打得直不起身的六个人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些当即领会,一块一块敲碎了用以照明的晶石。 黑暗再次来袭,魍魉另一只脚踏向石壁,整个人向前飞出,逼得晓风只能后退。晓风身后,那六个人手持匕首将她团团围住,在她的身形落入他们的包围时,一刀一刀狠狠地插了出去。 刀风强劲,他们似乎要用这种方式一解方才被击伤和羞辱的怨。 当当当当当当。 他们手里的刀都被什么很坚硬的东西挡了回去。 同一时间,魍魉抗衡的力道骤然衰减,他收住脚步,发现手中只剩下一柄软剑。 晓风松开了莫忘,用白玉击落了匕首,又快速收起折扇,朝莫忘的剑柄的顶端击出一掌。 就是这一掌,让魍魉双掌夹住的可随意变形的剑顿时挺直,乘着凌厉的剑风化为一道疾驶的闪电穿出他的掌心,直直地穿透他的咽喉,将他牢牢钉在了是石门上。 他挂在那里,松垮的衣襟里掉出一枚玉珏,流苏耷拉在怀中半落不落,玉身泛起淡淡荧光,在黑暗中无比醒目。 竹叶形状的玉珏。 晓风顾不得身后张牙舞爪的六个人,她摘下挂在他领口的玉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癸亥。 荧光暴露了她的位置,不等她多想,那六个人的第二刀又已经砍了下来。她不躲不闪,左手轻轻一挥,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赋予了白玉扇无穷的生命,白玉顺着他们的脖子游走一周,乖乖回到晓风手中。 匕首没有挨到她的衣裳,手持匕首的人就已经“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又是一场碾压的大胜,是她向风无垢示威的大胜,她说到做到,可她现在却没有心思叫嚣和威吓。 竹叶珏的莫名出现打乱了她的思绪,虽然她一度怀疑君子盟的盟主就是风无垢,但是真的在无昼谷的长老身上见到这信物的时候,她反而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反正都是他的人,又何必给两重身份这么麻烦,一旦暴露,他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如果君子盟和无昼谷没有关系,那么魍魉为何会有君子盟的信物?难不成他是君子盟安插的眼线? 一个疑团还没有解开,新的疑团又出现了,事情的走势似乎越来越难预料。 晓风回到旁边的房间想借用夜明珠照亮的时候,发现珠子和匣子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真是给娘亲准备的礼物吧?” 结果,就是这么很小声的一句话,还是被风无垢听见了。 “当然,这种事我没必要骗你。” 声音隔着另一道石门传进来,浑厚有力,还好晓风早有准备,不然还真说不准就会被他隔空传音的功夫给震出内伤。 她不禁惊讶道:“好强的内力。” 她知道,这一次出现的风无垢,应该是真的了。 “你也不差。”风无垢也没有吝啬对她的称赞,“这些年我一直有留意你,不曾想你的武功远比我所了解的还要强出十倍百倍。如果你是我的女儿,现在只怕已经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了。” 他言辞间除了惊喜感叹还有一丝丝失落和失望的意味,似乎是对晓风这一身本领没有取得应有的地位和成绩而感到遗憾。 “得风若清者得天下,这句话果真没错。” 晓风却觉得大错特错:“错了!没有人能得到风若清,除了我自己。风若清只属于也只能属于风若清,其他任何人都得不到。” 她是个活生生的存在,不是可以被随意抢夺和交易的物件。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魂,她的一切一切,都只有她自己才能操控。 “好!”风无垢又一次给出了自己的认同,“那不妨你我叔侄联手,这天下必定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多么伟大的志向,多么有诱惑力的筹码,只可惜晓风志不在此。 “我对天下没兴趣,你们要实现的宏图霸业我也不想参与。我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第111章 非生即死的选择题 说完报仇两个字,晓风就飞速冲到了石室外,可惜她慢了一步,指尖与他的衣角擦过,手心落了个空。 风无垢和她说话的时候就站在外面,但是她一动,他动得就更快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明天帮我杀了唐天毅,我自会与你相见。” “碎星谷的事你究竟是不是主谋!” “不是。” 晓风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再一次得到了不变的答案。不同的是,当她再次听见这一句已经开始有些不厌其烦又有些懊恼无奈的否认时,她的心里忽然闪现了片刻的踏实。 或许到了她可以相信的时候了。 “你不是想要人吗?还给你!” 风无垢将唐若风扔向她,也扔出了一个新的试探。 十足的功力藏在看上去十分随心的动作里,晓风若接,伤的是自己;她若不接,伤的是唐若风。 她想都没有想,点着周围的石壁轻盈跃起单手抱住昏迷的唐若风,再点着石壁沉重落回地面,向后滑了一大步。她脚尖点过的位置都击出了多条裂缝,最后这一步滑过的表面更是出现了一道浅坑。她站在原地努力平复内息,艰难咽下已经在口腔里流动的血。 一招的较量,高下已分。 和风无垢交手,晓风也没有多少胜算。 唐若风的气息很弱,脉搏很乱,昏迷中还不断叫着她的名字。 “清儿,危险。” “清儿,别管我,快走。” “清儿,小心。” “清儿……” 这才是她的若风,舍不得她以身犯险的若风。 “傻瓜,下次别再这么拼命了。” 晓风的手在唐若风的身上游走,冰冷的手指掠过他炽热的肌肤,在黑暗中倚仗触觉检查他的伤势。 奇怪的是,她摸到的只有旧日的疤痕,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新的伤口,除了胸口处有一块半掌大小的肌肤异常僵硬。 “唔,好舒服……” 他的呓语让晓风不安,冰与火碰撞的感觉,没人比她更明白。 “若风,醒醒。” 不说话还好,她的声音像是刺激到了他的某处神经,唐若风一把抓住晓风的手腕按在胸口,无论晓风怎么挣都挣脱不掉。 唐若风昏昏沉沉,一边拉扯着她的手臂,一边用脸颊去汲取她散发出的凉意。 晓风被他拽得与他紧紧相贴,手臂横在他的身侧,下巴不小心磕到了他的颈窝。唐若风的鼻尖就这样落在了她耳鬓,一瞬间,他的呼吸变得强劲有力,仿佛在晓风身上闻到了一股诱人的味道,刺激着昏睡中的他格外亢奋。 他反复嗅着,就像是猎物品尝美味前的准备。 “若风?” 当晓风又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唐若风停下了动作猛然睁开了眼睛。晓风瞳孔里的惊喜还没有散去,就直接变成了惊吓。 唐若风一口咬在她颈肩的蜿蜒处,贪婪吮吸着她的鲜血。她想伸手阻止,手臂却被他掰到身后死死禁锢。 “好香,好软,好甜。” “多给我些,给我,给我,给我。” “我要,要……” 他的牙齿嵌进晓风的肉里,醉倒在她血液的鲜甜,每喝一口,就会索要要更多的下一口,欲望不断膨胀,似乎要把她吸干才肯罢休。 晓风就这样默默忍受着,默默等待着,在呼吸交叠中聆听到了心的破碎。 她的心很痛。 有恨,有悔。 恨不能撕碎让唐若风至此的罪魁祸首,悔不该当初少学了太多的医术和毒理。 “这个废物值得你连命都不要吗?”风无垢的质问里完全没有掩饰他的愤怒,“他会喝光你的血,再吃掉你的肉!除非你杀了他,否则你就是他的晚餐!” 好一个借刀杀人。 他没有杀唐若风,却把刀塞进了晓风的手里。 晓风心急如焚,恨得咬牙切齿,哭得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风无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有你风大小姐一句话,我哪里敢对他做些什么呢?”风无垢满是无辜,一股置身事外的幸灾乐祸,“不过就是送他一只噬心蛊留个纪念罢了。” “噬心蛊?” “小东西而已,不值一提,最多就是会让人的心智回到三岁。” “你!” “哦对了,这小东西喜欢毒血,生存的环境毒性越强,它就越兴奋,中蛊之人就会越会丧失人的本性。就好比你眼前这只——畜生。” “整件事从始至终都跟他没有关系,你非要逼死他才肯罢休吗?”晓风近乎绝望,她知道风无垢恨唐若风,却没想过他的恨已经深到要去毁了他。 “不不不,我可没要他死,他是死是活决定权可握在你的手里。” “我有的选吗?” “噬心蛊就中在唐若风的心里,只要你有本事能将它剜出来,你的唐若风自然就能够恢复神智。方法我告诉你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是那块僵硬的肌肤。 在他的心口正上方,一刀下去和刺进他的心脏无异。 风无垢给晓风出了一道非生即死的题,铁了心要让她在自己的性命和唐若风之间作出决断。 她该怎么做? 她能怎么做? “清儿,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有人以我的性命威胁你,你一定不能退让。我情愿你一剑杀了我,也不允许自己成为你的弱点。” 一语成谶,难道真到了山穷水尽要兑现承诺的时候? 她不信! “若风,你在爹娘坟前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你不能食言的。” “若风,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的清儿,你的清儿。” 清儿。 唐若风怔住了,咬合的牙齿慢慢松开,嘴里嘟囔起来。 “清儿,清儿,我的,清儿……” 晓风动了动手臂,唐若风的钳制明显有了缝隙。她攥住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轮廓,一次次呼唤着他的名字。 “若风,我在。”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线条,熟悉的五官。 唐若风涣散的意识因为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而逐渐凝聚回来,他下意识地抱住她,带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但是下一刻,他又用尽残存的力气推开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嘴巴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提醒着他,此刻自己就是晓风身边最大的危险。 第112章 孤注一掷 石室的门紧闭,一阵窸窣的机巧挪动,忽然间房间大亮,一排排发光的晶石将晓风惨白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也让唐若风的虚弱与狼狈一览无余。 “若风。” “别过来!” 床榻的边沿被唐若风抓出了指印,他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正与作祟的噬心蛊拼命撕扯。他一眼就望见了晓风脖子上极深的牙印,是他的“杰作”,他竟然也成了会伤害她的人。 “清儿,对不起,我还是拖你后腿了。” 在山洞里,他遭遇宫商徵羽四大护法的合力围堵却没落下风,与他们打成平手。他追着他们深入无昼谷,不小心掉进了“天残地缺阁”的陷阱里。在那个地方,深谙围棋之道的唐若风一步都没有踏错,那些让晓风疲于应对的机关在他的面前一无是处。 事实上,他先于晓风走进的无昼谷,凭着极好的方向感和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跟着巡逻的小队摸清了谷中大半的地形。 只可惜,他遇到了风无垢。悬殊的实力让他败下阵,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就是为什么晓风没有在他身上摸到新的伤口,因为他没有让自己受伤。他差一点就可以成为她最好的帮手,就差那么一点点。 噬心蛊在唐若风身体里徘徊,他感到胸口在发烫,身体也愈发不受自己控制。他闻到一股香甜诱人的气味,耳边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他去品尝那绝美的佳肴。 正当他在和自己的意识抗争的时候,一把匕首从房顶掉落插在了他的面前。 明晃晃的示意,风无垢要他死的意图不能再明显。 唐若风颤抖的手用力拔出匕首,朝着心口最痛的位置狠狠扎了下去。 然而,刀尖在即将穿透皮肤的一刻,停住了。 晓风及时阻止了他要自我了断的行为,硬生生将匕首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清儿……” 唐若风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露出凶狠贪婪的目光,眼中所见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美味的猎物,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倒晓风将她吃干抹净。 蓄势待发的状态,可是他的一双手却死死抠住木板,就算指甲断裂,十指流血,都没有松开。 本能是他最后的克制,蛊毒正在蚕食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晓风封住唐若风的三处大穴,单手扛着他的身体艰难挪动到隔壁的牢房里。 借着渗透进来的微弱,她不得已用铁链锁住唐若风的双手,将他的双臂吊起。 那一刻,唐若风只有野兽般的嘶吼,而晓风却有些恍惚。 短短几个月,她亲手撕碎的画面又由她亲手描绘。 “我早该明白,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你的不幸就不会有尽头,是我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你,以为相爱的人理所当然要厮守在一起。是我错了,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运气。”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颊泛滥的泪水:“若风,原谅我。我……爱你。” 说完,她用匕首划开唐若风胸口的僵硬,手握刀身在自己的掌心隔开一道口子。 两道相同的痕迹在唐若风心头重合,晓风用自己的血为诱饵,催动自身内力,试图将噬心蛊吸进自己的体内。她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效果,也顾不得结果会怎样,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办法,她必须要试一试。 她的血比赤色珊瑚更毒,对于噬心蛊虫而言是更加躁动的兴奋剂。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晓风隐隐觉得掌心一阵酥麻,有一团炽热的火正极力往她的皮肤里钻,很痒,很痛。她不能有一点点的分心和退缩,稍有缝隙,那只蛊虫便会缩回原处,功亏一篑。 直到蛊虫爬进她的手中被她的内力吸进小臂,唐若风才得以恢复清醒。 她用最后的力气掷出白玉扇,打断铁链放下唐若风,让扇子了回到主人的身边,而她自己却没办法再爬起来。 “难道你要为了这个男人把另一手也搭进去?” 质问声和脚步声同时逼近,巨大的阴影在晓风闭上双眼之前将她完全笼罩。 她要找的人终于现身了。 风无垢从地上捞起浑身是血的晓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又气愤又无奈:“堂堂碎星谷大小姐,天之骄女,命定霸主,竟然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白白浪费了你这一身才貌。也不知风天扬那个混蛋教了你些什么没用的东西,让你这么优柔寡断,被情所困。” 他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唐若风,呼之欲出的杀心硬生生收了回去:“算你走运,看在她舍命救你的份上我今天饶你一命,以后别再缠着她!” 石牢里只剩下昏迷的唐若风和一地没人收拾的尸体,等到他醒来以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把白玉扇和那枚同心结。 “清儿?” “清儿。” “清儿!” 他低头看见胸口的切口,柔软的肌肤已不觉滚烫。他努力回忆失去意识前的经过,脑海里只有晓风泪眼婆娑的模样和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错了。” “原谅我。” “我爱你。” 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他听到是不舍,是挣扎,更是不再见的告别。 她想做什么?她要做什么? 该不该去找她?能不能去找她? 这一次,唐若风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下不定自己的决心。 地上一滴一滴的血连成曲折的线,他握紧白玉扇,沿着血线走出石牢,走出石室,走进漆黑的洞穴,根据气味继续追寻。 追到另一座水牢附近的时候,宫土拦下了他。 “唐公子,保住一条命不容易,千万要珍惜。” “清儿在哪?她怎么样了!” “风姑娘为了救你以身渡蛊,性命垂危,此刻谷主正在为她医治,容不得外人打扰。” “风无垢?他真的肯救她?” “唐公子不必担心,风姑娘乃是谷主心爱之人所生,谷主爱屋及乌对她视如己出,自会好好照顾他。” “我想见她。” “恐怕不行。谷主有命,让在下送唐公子离开无昼谷,风姑娘的事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我不会丢下清儿不管的。” “若是公子执意留下,那可就枉费风姑娘的一番苦心了。”宫土打开水牢的门,里面恶心的气味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不走,魅恐怕就要被困死在这水牢中。” “魅?” “也就是公子认识的那位——千面郎君。” 第113章 这下,总可以了吧? 蛊虫爬过的地方就像是被无数只细小尖锐的钩子刺穿挑破反复剐蹭一般,晓风的手臂奇痒难忍,疼得她几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晶石照明,她能够看清这一间素雅石室的全貌。陈设典雅,古色古香,用天然形成的形状各异的石块作为点缀,多一块则繁冗,少一块则闲疏。石壁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美人温婉端庄,气质似出水芙蓉,不染尘埃,眼波如水,独具神韵。一笔一划几乎完美还原了美人的容貌和风采,就算没有落款,她也能认得出画中人正是自己的母亲苏菀菀。 晓风看画看得出神,没注意到风无垢一直在旁边盯着他。 “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危险。” 风无垢点住她手臂的穴道,暂时封住血液的流动,放缓蛊虫爬行的速度。他手里攥着一只精巧的银色小刀,接触到晓风的肌肤时,丝丝凉凉,让她的疼痛减弱了几分。 “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这么作贱自己。” 晓风回过神,在他即将下刀的时候抽回了手臂:“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现在你满意了?开心了?痛快了?” 面对她的奚落与嘲讽,风无垢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只是他生气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动作:“把手给我!真以为自己的血百毒不侵?简直胡闹!” 蛊虫不是一般的毒药也不同于寻常的毒物,尤其是噬心蛊,越是百毒不侵,越是会激活蛊虫的活性,对宿主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我闹的是自己的命,与风谷主无关。”晓风直起身,额头汗水涔涔,满是冷汗,“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呵,我是在救你,你竟然还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不答应也无所谓,反正我还能跟你再做个了断。” 晓风的剑刚抽出一半就被风无垢按了回去,结实的手掌被她撕裂的伤口染得通红。两个人靠得很近,晓风充满戏谑和骄傲的眼睛里映出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愤怒的尽头却是无奈的妥协。 “我没有杀唐若风,这还不够?” “让若风带魅一起离开,我要他们两个人安安全全走出无昼谷。” “你的手会不会伸得太长了?千面郎君是我无昼谷的叛徒,要杀要剐轮不到你做主。” “既然是叛徒,那就是他选择离开无昼谷。心都不在这里了,再留下人又有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歪理……” 她这一番狡辩的话说得风无垢竟然笑了,还笑得特别开心。 刚好这个时候,宫土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风无垢接过他手里的碗,吩咐道:“你去送唐若风和魅长老离开无昼谷,顺便警告他们以后若还敢靠近无昼谷半步,本座必让他们死无全尸。” “遵命。” 宫土低下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晓风。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感激,好像在替千面郎君表达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他了解风无垢的为人,如果不是晓风开口,只怕不用以后,千面郎君很快就会死无全尸。他有忠于无昼谷的理由,也尊重多年朋友决定背叛的选择。 而晓风也在望着他。 诚挚的恳求,似乎在拜托他一定要帮自己将两个人平安送离。 “这下,总可以了吧?”风无垢松开她的手,把药递到她的嘴边,“喝了。” 又是这么一碗药,苦中带辣,辣中飘着甘甜,像极了三年前让她陷入深渊的那个味道。 她看着棕色的液体,连碗的边沿都不敢碰。 “怕苦?我拿果脯给你。”风无垢就真的拿了一块闻上去有些酸的杏干摆在她眼前,“你娘最喜欢吃这种酸酸的东西,每次出门我都会买好几包给她。” 晓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实在分不清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装傻充愣。 算了,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还能再输到哪里去? 晓风将整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却含着那块杏干慢慢品味。酸酸的,甜甜的,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苦了。 风无垢再次拉住她的手,那把小刀再次贴近了她的皮肤。 下刀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方巾叠成厚厚的一块递给她:“咬着。” 晓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怕自己疼到会咬到舌头也是怕听见自己过于惨烈的叫声。这样的话,他的担心实在是多此一举。 她将手腕内侧蜈蚣式的疤痕展示给他:“这些我都忍得下来,何况你小小的一刀。不用担心,死不了。” 风无垢一听,直接把布块扔到地上:“那你最好忍住了。” 割开手臂的第一刀,他不止没有跟她客气,还故意放缓节奏,让晓风看清了小刀完整的路径。一个本可以眨眼间就取出蛊虫的动作,被硬生生拆分了无数步:一寸一寸划开的口子,一寸一寸倾斜的角度,一寸一寸深入的摸索,刀尖刻意在血肉里打了两转,挑出蛊虫的同时还剜出一小块她的肉。 这是风无垢的报复,也是他对晓风的惩罚。 可是整个过程,晓风一声不吭,哪怕全身的青筋都因为剧烈的疼痛暴起,连汗水都流干,她的嘴角依然保持着笑意,那种倔强和不屑的笑意。 风无垢看着她孤傲的神情,面露欣赏,但是手下却一点不含糊,直接将半坛酒浇在了她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手臂上。 锥心刺骨的疼直冲脑海,晓风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她仍然没有出声,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到最后,先软下心的还是风无垢。 他先给她的创口涂了一层微量的曼陀罗,令肌肤的表面出现暂时的麻痹;再敷上薄薄一层治疗外伤的草药,铺药的动作极尽温柔,一边铺一边吹着气,生怕再弄疼了她;最后包扎也格外小心,没有缠得很厚,绕开了常常活动的关节,不会让她的出手受到任何影响。 “哎,你这丫头倔的要命,又要强过了头,真拿你没办法。” 可是谁又懂,晓风的倔强和所谓的坚强、要强,都是被人逼出来的。 “每个人都想看我服软示弱的模样,可若真让他们看到了,我的下场只会更惨……” 第114章 青丝变白发 “魅,她喜欢你?” “她?” “那位风若清风姑娘。” “你误会了,她喜欢的是唐公子。” “那你喜欢她?” “我和她只是朋友。” “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 “记不大清了,可能不到一个月吧。” “不到一个月?魅,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宫土最初以为千面郎君是爱上了那个拥有绝世姿色的女子,才会甘愿为了她不计后果背叛无昼谷。他替千面郎君感到不值,直到自己和晓风接触过之后,发现那的确是个会令人着迷的姑娘。他似乎可以理解了,却被告知他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宫土,你和我不同,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虽然同为风无垢麾下的替身,在无昼谷中承担着相似权力的职责,但是宫土英俊潇洒,武功不凡,有野心有想法,对风无垢十分敬重,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主动跟随风无垢;而千面郎君生来就受尽冷眼,做什么都是错,听命于风无垢也是十分被动的结果。 出身、经历、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无从可谈感同身受。 宫土也不强求能够明白,他只能尊重他的决定并且完成谷主的指令和晓风的委托。 机关终止,酒池中的水逆向退回,连带着水母和蟾蜍一并回到了它们的窝穴里。水位渐渐下沉,直到池中一点酒也不剩。 宫土跳下池子扯断铁链,扶助摇摇欲坠的千面郎君将他拖拽到池边得以有所倚靠。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还没你这么大的胆子敢违背谷主的命令。” “他不可能放过我。”千面郎君太了解风无垢的个性,“除非……” “你别问我原因,过程我并不清楚。命令是谷主下的,但是我看得出风姑娘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宫土喂给他一颗清毒丸,给他磨损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你为她身陷囹圄,她为你求条活路,有来有往倒也公平。” “她还是落在谷主手里了。” “称不上‘落’吧,谷主没有锁着她,对她照顾有加。他们的关系或许比你想象的复杂,具体如何还是等出去之后让外面那个家伙跟你说吧。” 外面那个家伙,当然就是唐若风。 宫土架着千面郎君走出水牢,把他交到唐若风手上,护送他们两个走出那道瀑布,重新见到天日,回到最初住的那间小木屋。 其他木屋里面的人不见踪影,想来都已经入谷准备万毒宴,倒是避免了和唐天毅的再次相遇。 千面郎君的眼睛适应了阳光的强度,他终于看清楚唐若风的脸,忍不住惊呼:“若风,你的头发?” 唐若风不解地捋过一缕飘散的长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白色。 宫土觉得情况不妙,找来一面铜镜递给他。 镜子里,唐若风衣衫凌乱,半身染血,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就像是生吞了某些表猎物一样;他的容颜丝毫未改,只是入谷前的满头青丝全都化为银发,一根黑色都找不见。 唐若风摊开自己的手掌,黑色曼陀罗颜色渐浅,开出了一片隐隐发紫的花瓣。多半是他喝了太多晓风的血以至于体内的毒起了变化,最初平衡的状态被破坏,导致新的症状出现,最终体现在他的头发上。 或许他也和风啸一样被侵蚀了年岁,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宫土小声揣测道:“莫非是噬心蛊的缘故?” 唐若风放下镜子,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也许是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不用太在意。还望这位公子切莫将此事告诉清儿,免得她担心。” 宫土犹豫片刻,答应了他的请求:“唐公子倒是个体己人,不枉风姑娘对你用情至深。” “魅,你也瞅瞅你现在的模样。”他又将铜镜扔给了千面郎君,而后说道,“吓死人不偿命的尊荣,还是先在此休整一番,一个时辰后我亲自带你们离开无昼谷。” 千面郎君整个人泡得发白,脖子、手腕、脚踝皆是擦伤,被毒物蜇伤的创口不计其数,墨绿色的斑点从脸部蔓延至全身,看上去似乎是水牢的蟾蜍成了精。 只是此时此刻他哪里顾得上收拾自己。 “宫土,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你老实告诉我,丫头到底答应了谷主什么条件才得以让他放过我?” “魅,我真的不清楚。我隐约听见风姑娘说让谷主放了你们,她才肯让谷主为她解蛊毒。谷主始终没想过伤她性命,听到她这么糟蹋自己,自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 “这怎么可能?”千面郎君难以置信,“若风,你觉得呢?” 唐若风若有所思,他也不敢保证宫土的话绝对可信,因为他对风无垢知之甚少,可是想到晓风当时说的那些话和她的性情,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如果风无垢也想要天下的话,他的确舍不得清儿死。毕竟在他们那些人眼里,清儿的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值钱。” “得之可得天下,丫头留在无昼谷只怕日后会身不由己。” “要是风无垢还念及旧情,清儿的处境应该会比过去的三年好很多。”唐若风只能自我安慰,她是从地狱的十八层爬出来的,最难捱的日子已经过去,再难也难不过那三年。 对于他如此冷静的态度,千面郎君更加无法理解:“你竟然一点都不担心?” “她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应该相信她,不是吗?何况,她拼了命也要保全你和我,我们更要好好活着,等她回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唐若风心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静,只是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判断,以至于两个人最后白费了晓风的一番苦心。他还有很多事可以为她做,首先就是让她在无昼谷中再无后顾之忧。 “唐公子所言甚是。你的这句话,若有机会我一定转告给风姑娘。” “多谢。” “虽然我认识风姑娘的时间不长,但也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人。至少在我看来,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远远不及她重情重义却又桀骜不驯、果决凌厉的性格和鲜有敌手的武功更有魅力。 “像她这样的人,只怕没有人愿意成为她的敌人,谷主不是傻子,断不会将她推到自己对立的位置上。 “你们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趁早回到中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宫土的话让唐若风和千面郎君不安的心稍稍踏实了几分,无昼谷终究是风无垢的地盘,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势单力薄,也只有回到中原才能找到有力的帮手,才能决定下一步何去何从。 他们接受了现在的结果,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只是千面郎君始终放心不下晓风:“宫土,能不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丫头单纯,还请你帮我们照顾她。” “好,我尽力为之。” “多谢。” 第115章 在这个身份里,我是你的亲人。 宫土送唐若风和千面郎君离开,又派人一路跟着他们,确定他们二人安全离开关外。他先行回到无昼谷复命,来到风无垢房中时,刚好遇到他和晓风两个人在吃饭。 正如他说的那样,风无垢没有囚禁晓风,至少她可以在唯一有光亮的这间房里自由行动。 满满一桌子菜,不是晓风喜欢的,就是补血气补营养的,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帮她调理身体准备的。 “回来了,坐下一起吃点。”风无垢随和地招呼宫土一起吃,手里的筷子一个劲儿给晓风夹菜,“事情都办妥了?” 宫土自然而然坐下,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他看见晓风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食物,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严肃:“人已经走了,谷中的机关也做了调整,就算魅回来也找不到路。” 他又看了一眼晓风,继续说道:“被风姑娘清理过的各个关卡也已经重新补位,一切恢复如旧。” “很好。” 没有更多的追问和补充,风无垢对他的信任足以放心他的每个安排。 他反而对晓风调侃了一句:“你给宫土添了这么多麻烦,还不敬他一杯赔罪?” 说者是玩笑话,听者倒也认真起来。 晓风斟上两杯酒,真要和宫土喝一杯:“的确要敬,只不过不是赔罪,是道谢。” 她一饮而尽喝得爽快,宫土也陪得痛快,“谢”字何意,在场三人心知肚明,不用解释。 一杯过后,风无垢又给晓风斟满一杯。 晓风把玩着小小的酒杯,笑着说道:“你不会是要灌醉我吧?这么小的酒杯恐怕有些难度,得换个大碗来。” “你想喝酒,谷内有的是好酒。”风无垢让宫土去取酒,等他宫土之后,他才端起酒杯解释道,“不过这杯我和你一样,是道谢。” “道谢?谢我什么?” “无昼谷有内鬼,刚好被你找出来处置了。” “你是说魍魉?”晓风拿出从魍魉身上找到的竹叶珏,推到他面前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这不是无昼谷的信物?” 风无垢拿起竹叶珏看了许久,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是眼角闪过一丝的疑惑,是最真实的反应。 “无昼谷不需要信物……何况,养蛊我擅长,养这守螟虫实在是浪费我的时间。” 晓风半信半疑喝下他斟的酒,在某种程度上暂时相信了他的说法:“你怎么知道无昼谷有内鬼的?” “因为中原武林出现了幽冥殿。”风无垢把竹叶珏还给她,“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晓风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在你面前,我一点秘密都没有。可是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风无垢听出她语气里的怀疑,有些事他们彼此都没有证据,既无法摆脱干系也不能扯上关系,他们只能僵持着,试探着,看看最后是先露出破绽,还是先赢得信任。 “在这个身份里,我是你的亲人。” “亲人?呵,呵呵,呵呵呵。” 晓风觉得可笑,却又无法反驳。若他就是自己想的那个人,那么他的确有不同的身份,还可以做出不同的事,摆出不同的面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她有一种沉浮在无边无际大海中的虚无和无力。她端起一整壶酒倒进嘴里,忽然就想要醉一场。 恰好宫土这时候拎了四坛酒回来,她抢过一坛拍开继续灌着自己。 “谷主,风姑娘她……” “让她喝吧。”风无垢没有拦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逼得她太紧了。 “但是万毒宴马上就开始了,她这个样子恐怕不行。” “那就推迟到明天,你去安排。” “是。”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给了宫土更大的难题,已经入谷的人不可能再赶出去,而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难保不折腾出浪花来。 一时间,宫土身上的担子重如千斤,忽然有些想追回千面郎君,至少两个人合力会容易很多。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今生今世,若在无昼谷再见,他们只能是敌人;若是在中原重逢,他或许会告诉千面郎君他的担心有多么多余。风无垢向来重视万毒宴,能让他改变时间的晓风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要给风姑娘准备客房吗?” “不必。” 无昼谷上下只有风无垢的房间可以随时拥有光亮,他把晓风留下,也就是将光源留给她。 “属下明白了,现在就去安排。” 风无垢摆摆手,继续和晓风说内鬼的事:“幽冥殿最关键的成分赤色珊瑚十分罕见,我有的也不过是当年从谷中带出的那么几条而已。虽然我制出幽冥殿,可也知道它的毒性诡异,后果无法估计,加之实在难得,所以从没有将它卖给过任何人。” 借着微醺醉意,晓风笑得更加放肆:“那不是更加证明你就是君子盟的盟主?天底下还有人有本事用毒操纵他人生死?” “幽冥殿被盗,无昼谷上下皆有耳闻,不信你去问宫土或许千面郎君。” “得了吧,都是你的人,说的话也能信?就算他们可信,这事儿也全凭你一张嘴,有什么用?” 晓风笑着笑着就哭了。 “先用黄泉渡毒害碎星谷,再用幽冥殿控制其他人屠尽谷中所有人。风谷主,你厉害啊,兵不血刃就灭了你最痛恨的地方,借别人的刀杀了你最瞧不上的对手和此生你得不到的女人。这手段实在是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 她把心里的怀疑和怨恨都吐露了出来,一字一句,就像一根根刺扎向风无垢,尤其是提到苏菀菀的时候。 风无垢拍案而起,他是真的十分恼火,眼睛里燃烧的恨意竟然比晓风还要浓烈。 “你记住,我风无垢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害菀菀!她的仇,我比你还要恨!” “那你为何不给她报仇!” “因为我和你一样,始终找不到幕后黑手。当初买走黄泉渡的人在离开无昼谷不久之后就暴毙身亡,线索早已中断,根本无迹可寻……”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那种深深的遗憾却激发了晓风最疯狂的念头。 她摔碎手中的空酒坛,凄凄凉凉笑着,指着风无垢的鼻子冷冷说了一句充满血腥味的话—— “那你就应该为她,杀!尽!天!下!人!” 第116章 谷主是个好人 杀尽天下人。 短短五个字,暴露了潜藏在晓风内心深处最深最深的仇恨,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狠辣。遭逢巨变,三年囚禁,她的心性在潜移默化中改变,那个被父母悉心照料的温室之花善良犹存,却也在心里滋长了疯癫。 一点一滴的积累,终于在无昼谷被彻底激化,显露在是亲人也是仇人的人面前。 风无垢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有一种心愿得偿的快感。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我成全你。” 晓风笑而不应。 她醉了,涣散的眼神里只有模糊不清的影子。身体摇摇晃晃,毫无防备地倒在风无垢的怀里。 风无垢抱起她放回床上,用湿润的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汗。 他的手掠过晓风的眉眼时稍稍停滞住,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石壁上的那幅美人图。 “菀菀,你的女儿长得很像你。也确实要承认她比那时候的你美得更加出众。她身上有一种空灵感,让人觉得很不真实。就像是天上的仙女,生来就不该属于凡间。” 可是当他的余光落在晓风惨不忍睹的手臂时,他的叹息声更重。 没有这样的仙女,有的是从天庭被打落地狱的堕仙。 “若清,或许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风无垢替晓风盖好被子,喊来琴心、画心侍奉,自己则离开了房间,另找其他地方休息。 石门抬起,石门落下,脚步和呼吸声渐行渐远,晓风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不是真的喝醉了,只是想借机试探在那样的情况下,风无垢会做些什么。她盯着灰突突的房顶,任凭眼泪从眼角滚落。 “你说得对,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这句话无疑刺痛了她,却也刚好说出了她的心声。 “大小姐?您这么快就醒了?” “需不需要我们叫人给您准备一碗醒酒汤?” 琴心画心还在收拾,听见晓风的自言自语,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床边等候她的吩咐。 “不用,你们……” 晓风无意中瞥见了两个姑娘的面容,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都是正值豆蔻年华的清秀可人儿,然而她们已经失去了见到光明的机会,眼睛里的颜色只有白不见黑。 “大小姐有何吩咐?”琴心端着一杯不冷不热的茶水,像个架子似的立在那里等晓风自己去取。 “大小姐?是谷主让你们这么叫的?” “是的。谷主说姑娘以后就是无昼谷的大小姐,所有人都要像敬重他一样敬重您。” “敬重?畏惧还差不多。”晓风撑起身体,拿过那杯茶,关切地询问道,“你们的眼睛是?” “回大小姐,我们是天生盲眼,多亏谷主收留才能活到现在。谷中像我们这样失明的人还有很多,都是谷主救回来的。” “是吗?”晓风不大能够相信风无垢是这么有善心的人,可是想到先前交过手的那些人包括死在碎星谷的未央未旦,他们的眼睛和正常人无异,似乎又没有被刻意弄瞎。 “大小姐,您是不是对谷主有什么误会?虽然谷主比较严苛,做事雷厉风行,但他赏罚分明,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晓风听到了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要是好人,只怕全天下就没有坏人了。” 她无心和这两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解释太多,毕竟自己和她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就像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也是两个世界一样,谁也理解不了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谷主吩咐要我们寸步不离伺候您,无昼谷地形复杂,他担心您出去之后找不到回来的路。” “随你们吧。”在这种小事上,晓风不想计较太多,但是她们的称呼听得她实在难受,“对了,你们不要一口一个‘您’的叫着,我不听习惯。不用和我太客气,叫我……” 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原来的名字:“叫我若清就好。” 既然都是在“现在的身份”里,那么她也应该配合这位伯父,暂时做回她的风若清。 “是,一切听大小姐的。” 晓风叹了口气,估计这两个丫头不管怎么劝说和解释都无法做到碎星谷的那种松弛。就在这个时候,石室的门突然再次打开,琴心画心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就被点住穴道昏倒在地上。 “怎么是你?”来人看见晓风感到十分诧异,“这不是风无垢的房间吗?” 晓风看见他却一点都不意外,连起身都不愿意,躺在床上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你不是早就该知道是我了吗?” “你什么意思?”来人里里外外审视了一周,“就你一个人?那个臭小子呢?” “走了。” “走哪儿去了?他竟然舍得跟你分开?” “他和我分开不是正合你意吗?唐,盟,主。” “确实,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明目张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 “我的小若清,你勾引男人的本事见长,不过两天,你就躺在了风无垢的床上成了他的人。瞧你这副红润的模样,看来风谷主的雨露养人啊。怎么,他比我还厉害吗?” 唐天毅还是这么咄咄逼人,一双能杀人的眼睛死死盯住晓风,怒火与欲火同时燃烧,仿佛下一刻就要扒光她的衣服将她狠狠揉进身体里无休无止地玩弄,再在她虚弱无力之时将她活剐。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狂躁,晓风习以为常,实在懒得搭理他。她知道越是给唐天毅眼色,越是生气和愤恨,唐天毅就会愈发得寸进尺,反而掉进了他的圈套。 她慵懒地翻了个身,避开他的视线,捂住半边耳朵,合上眼睛想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她的耳朵还是有声音传了进去。 “唐盟主,麻烦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别污染了我的无昼谷。” “没想到堂堂武林盟主竟是如此肮脏龌龊的伪君子,看来中原武林该是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第117章 你要疯也总该有个限度! 风无垢的出现,让原本没把唐天毅的装模作样当回事的晓风突然紧张起来。她“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看得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身形,身体外部的轮廓几乎可以重叠;他们的声音也很像,像到依靠声线都难以分辨谁是谁;更令晓风惊讶的是他们的眼睛,哪怕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庞,却有着莫名相似的神韵。如果只露出一双眼睛,只怕她自己都会认错。 太荒诞,也太诡异了。 “唐盟主,这地方可不该是你来的。”风无垢步步逼近,停在距离唐天毅不足一臂的位置,“还在我的房间打伤我的侍女,威吓我的侄女,是不是有失你武林盟主的风度?” 他伸出手横在唐天毅和晓风中间,手腕稍稍后翻,不经意间呈现出保护她的姿势。 唐天毅后退一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风无垢和晓风的长相:“似乎是有点像,和天扬相交这么久,我竟不知他还有位兄长。” 晓风心想:这是明知故问,也不知他心里又在盘算什么。 “唐盟主不知道的事情恐怕还多着呢,日后有机会本座定要与你把酒畅谈一番。”风无垢说得客气,但是言语间的敌意一点都不含糊。 “好啊,我倒也想给风谷主交个朋友。”唐天毅几乎是以相同的态度在回应。 两个人一来一往,几句话的交锋,却让晓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以为是同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她努力寻找这其中可能会存在的破绽,但是还没发现端倪,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唐天毅和风无垢开始了暗自的较量,前者刚猛,后者柔和,相生相克,难分伯仲。只是苦了晓风,原本她的内力勉强能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可现在她夹在他们中间,受到的是双倍的冲击,这样的力量哪怕是当世第一人来了都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血脉翻涌,她单掌撑住石床,石床表面当即出现一道非常明显且很长的裂缝。她的嘴角渐渐有血液流出,完整的一口用气息吊着,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吐出来。 再这样下去,不等二人分出个高下,晓风就要先替他们去黄泉探路了。 风无垢和唐天毅都察觉到了她的不济,两个人默契得同时退让一成,可是依然没有结束这场内力的对决。 谁先收回内力,谁必定重伤。 这种时候他们不会冒险。 “风谷主,再不收手你的小侄女可就撑不住了。” “唐盟主,再不放手你的天下可就拱手让人了。” 晓风的压迫感弱了一分,但是她对这二人的忌惮却多了好几分。两个人在毫厘皆不容有失的时候还能分心以内功传音,他们的实力究竟有多么深厚实在是令人无法估量。 她强行将嘴巴里的血咽了回去,运转内息,从两边汲取助力,以融合后的功力为自己疗伤。 晓风的举动震惊了风无垢和唐天毅,要知道,她这一招无异于饮鸩止渴,险中求胜,但凡有一丝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而死,连一刻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清丫头,冷静!别做傻事。” “风若清,你要疯也总该有个限度!” “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快停下来!” “你就这么想死!你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杀了唐若风给你陪葬!” 唐天毅还是向以往那样用唐若风来威胁晓风,然而晓风对此却无动于衷。她现在不能分神,不然死的就一定是自己。 僵持的局面由两个人扩展到三个人,风无垢和唐天毅都在试探性地半成半成撤回内力,而晓风却在源源不断增加和他们的对抗。 渐渐的,他们两个人的气息开始变得不稳,晓风的气色却越来越好。 内伤痊愈,功力又增,此刻的她甚至有机会同时解决眼前两个仇人。 只是她,不敢赌。 一来,她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能一击即中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另选时机; 二来,她没有确切的证据,风无垢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她狠不下心下死手; 第三,就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不喜欢趁人之危偷袭和暗算别人,她可以断情绝义,可以疯可以癫,唯独不能放弃自己的骄傲。 所以,她一掌击出,生生接住他们的内力,成功打破他们的对峙。 简单调息,风无垢和唐天毅也都快速恢复,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你这孩子当真是天赋异禀,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风无垢本也是极具天赋之人,从不对任何人服输,但是当他看见晓风这短短时间的变化,也不得不自叹不如。 唐天毅也差不多:“你每一次都给我惊喜。” 他知道她的天赋无人能及,却至今还没有看到这天赋的上限究竟在哪里。照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不会是她的威胁,整个江湖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之相较的人。 比起他们的激动,晓风反而非常冷静和清醒。 “不过是求生的本能而已,要想在二位的攻势包围下活下来,不兵行险着恐怕不行。”晓风从他们中间走过,扶起倒在地上的琴心和画心,将自己的内力过给她们疗伤,“二位若觉得不过瘾,没有解决你们之间的恩怨,那我可以带这两个丫头出去,给你们腾出地方继续。我看你们精力充沛,也不怕再斗个几百回合。” 唐天毅拍拍衣袖,往她身边凑近两步,低声说道:“我看,你是想我们打个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晓风却故意做出一个很夸张的惊讶表情,在他耳边回应道:“不是你说的要抢在我之前杀了他,灭了我的希望吗?我是在给你机会,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她反将一军,倒让唐天毅无话可说。而让他更加拿不准的是她对唐若风的态度,两日之内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似乎不再那么容易被影响和控制。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也不是什么能够除掉风无垢的好机会。 唐天毅不再纠缠,临走时还不忘给风无垢留下一句话—— “但愿下次还有机会见到阁下……” 第118章 有用·无用 唐天毅走到石门,正好遇见因为找不到他而火急火燎赶到禀报的宫土。 “宫护法,亲自护送唐盟主回房休息,切莫怠慢,免得唐盟主住得无趣跑出来随意溜达。” “是属下疏忽,这就重新安排,晚些时候自会去刑堂领罪。”宫土这边跟风无垢请罪,那边向唐天毅赔罪,“安排不周,还望唐盟主见谅。” “风谷主果然好管教,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客气,客气。” 唐天毅随宫土离开,无需宫土引路,他亦可在黑暗中行动自如,甚至走的不是原路也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样的能力,给了宫土巨大的威慑,令他丝毫不敢松懈,里外暗中加藏三倍人手只为盯住唐天毅的一举一动。 另一边,晓风的睡意被这两个人搞得烟消云散,风无垢见她这般清醒也就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喝起酒来。 这次用的不是酒杯,而是酒碗。 “唐天毅的本事宫土防不住他。” “唐天毅那句话是在暗示你吧。” 同步端起酒的动作,异口同声的对话。两个人都很平静,就像是熟悉的朋友在闲聊。 风无垢拱了拱碗,示意让晓风先把话说完,毕竟轮到自己时,只怕会是一个彻夜难眠的漫长话题。 “这事儿不能怪宫土。” “这事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失职就该惩戒,不然以后我这无昼谷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这就是他作为谷主一贯的原则,无论是谁,都不例外。 晓风本想再替宫土开脱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自己的好心往往会成为别人的灾难,少说一句或许才是对宫土最好的帮助。 “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左不过是在水母酒池里泡上六个时辰。”风无垢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这样的惩罚会影响宫土明日更重的责任,“他又不是第一次受罚,就当是休息一个晚上,给他个机会偷懒。” 偷懒…… 还真是不当回事。 晓风笑笑,在那样的地方泡过半日之后就算骨头不酥,只怕人的意识也变得迷离,想象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 见她没有下文,风无垢倒是有些意外:“不给宫土求个情?” “你管教你的门众,我没有理由插手。” “不错,学乖了。” “再不改变,怎么对得起你们二位的谆谆教诲?” 她把唐天毅也一起算了进去,虽然针对的对象不同,但是手段和目的没有什么差别。她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很像,现在这种感觉随着亲眼目睹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而愈发强烈。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我可没他那么下流无耻,会那样对一个孤女。”风无垢毫不掩饰对唐天毅的鄙弃,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对晓风过往的洞悉程度,更是开门见山直接戳破唐天毅最后的警告,“所以,你不会杀我。” “未必。”晓风否认得非常快速且坚决,“碎星谷的账,我早晚会跟你算。” “其实你已经相信碎星谷的事与我无关,只是你暂时还不愿意承认罢了。”风无垢面露欣喜,抿下一口酒水细细品味齿颊间残留的醇厚,“因为你一旦承认,你的线索就又断了。”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错杀个把人,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方才一箭双雕的大好机会,你又为何白白浪费?”风无垢注意到了她片刻的犹疑,纵使她没有杀意,他也读出了她的杀心,“杀了我给碎星谷交待,杀了唐天毅给你自己交待,从此你便彻底解脱了。” 晓风盯着他沉默许久,她有了一种在和自己对话的错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索性,她就不瞒了。 “对付你们两个,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不会出手。何况,你对我还有用处。” “用处?” 晓风冷不丁端起酒杯敬了风无垢一碗:“我想找你要些东西。” 风无垢接下她的敬意,干了剩下的一大碗:“说来听听。” “我要雪颜蛊的解药。” “没有。” 雪颜蛊天生没有克星,适应性极强,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在血肉中扎根,任凭内力外力都无法令它偏移。而它的毒刚好又是改头换面的良药,很难界定这东西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要赤色珊瑚的解法。” “没有。” 风无垢回答得果断,他一度怀疑晓风是不是发烧了,竟然开始说胡话。赤色珊瑚曾经令整个武林闻风丧胆,包括拥有它的风家也十分忌惮它的毒性,能够取到其蛇胆的人屈指可数。这样的人皆是百毒不侵的体质,算上晓风,这百年来也不过三个人而已。 “我要知道碎星谷宝藏的位置。” “没有。” “我要碎星谷灭门的真相。” “还是没有。”风无垢的答案依然没有变化,“我比你更想知道真相。” 晓风问题的答案,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存在的用处好像就是说一句直白的“没有”。 “现在知道我对你没有一点用处,是不是后悔放过我了?” “的确有点。” 晓风没报太大的希望,所以谈不上失望,不过她承认的后悔也不是故意在激她,而确实是她真实存在过的念头。 哪怕仅仅一闪而过。 “机不可失,以你的本事想正大光明打赢我,恐怕还得再练个十年八年。” “没关系,我等得起。”晓风主动斟满两只喝光的碗,再次敬他,“至少在我们刀剑相向成为敌人之前,可以做同仇敌忾的盟友。” “盟友?” “大伯莫不是忘了想杀唐天毅的可不止我一个。” “对对对,不止你一个!”风无垢豪饮满满一碗,满意得放声大笑起来,“你我联手,十个武林盟主都不在话下!” “不妨明日万毒宴后,就用唐盟主的血来清场,不知大伯意下如何?” 她的嘴角没有扬,可却让人感觉她在笑,笑得格外妖娆,分外妩媚,像是一朵被鲜血浇灌和滋养的罂粟,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风无垢好像看到了嗜血的欲望,仿佛已听见死亡的召唤, 那一刻,他眼中的晓风似乎也不再是晓风。 “你,认真的?” 第119章 他还真是有心。 认真? 玩笑? 风无垢情不自禁变得严肃而认真,疑惑的声音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他问的人好像也不是晓风。 自然,晓风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她不再喝酒,专心品尝桌子上的美食,一口小馄饨进肚,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全都激活了。 “味道不错。” “和碎星谷的比起来如何?” “勉勉强强。” 虽然晓风没有承认,但是她在这顿饭里吃出了碎星谷的味道,不能说完全一样,却已经有六七成的相似。她以为今生再也没机会品尝的滋味,在这里找了回来。 风无垢把一道道菜拉到她面前:“那就多吃点。” “冒昧问一句,我在这里算客人,还是算犯人?” “既不是客人,更不是犯人。” “那是什么?” “是无昼谷的半个主人。” 晓风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住片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也就是说我可以随便走动,不会有人阻拦?” “除了一些只有我能进去的地方,剩下的你都可以自由进出。” “真的?” “当然。” “你就不怕我掀了你的无昼谷?” “掀了无昼谷我就带你回去重建碎星谷。” 听到他这话,晓风刚喝下去的汤差点一口呛出来。她轻咳两声,摆摆手:“还是算了。” 让风无垢重建得到的只怕是百年前毋氏的模样,她可不想眼睁睁将好不容易拉回正途的碎星谷重蹈昔日覆辙。 吃饱喝足,晓风的精神更好了。 她把房间还给风无垢,只找他要了琴心陪自己到处逛逛。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琴心很好奇有什么值得“逛”的。 “大小姐,你想去什么地方不妨告诉我,我带你去便是。” “我只是单纯想出来走走。” “你身上还有伤,要多休息才是。” “小伤,不碍事。” 晓风单手摸着石壁往前走,需要转弯的时候就转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无昼谷内一池清泉附近。她听到泉水涌动的突突声,就好像水在沸腾一般,只是拂过她脸颊的风是凉凉的,很舒服。 水里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令人四周被芬芳环绕,如同置身于花海中。 “这是?” “这里是乾堂,是无昼谷宴请宾客的地方,每年的万毒宴都会在这里举办。” “原来如此。” 晓风靠着手感摸到一种很特别的座位,不同于寻常厅堂里华丽的木质座椅,也不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凳子,是嵌进石壁里半圆形类似罩子一样的东西,有阶梯一样的地方可以落坐。人留在里面,有点像是石窟里受尽香火的神佛,俯瞰众生,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谷主会在上面留意客人的情况,据说客人的位置也是根据什么江湖地位、什么武林声望去安排。” 琴心不懂江湖武林,也不认识那些入谷的江湖客,在她眼里那些人都是客人而已。 “做生意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他这个人……”话到嘴边,晓风顿住了,难得琴心喜欢这里,自己也没必要在她面前贬低风无垢,“那我会坐在哪里?” “这……” “风姑娘是名门之后,又是江湖罕见的武学奇才,地位自然不会低。”回应她的人是宫土,他刚布置完乾堂就看见晓风出现,于是就在这里等了会儿,“明日在场的,除了唐盟主,就是风姑娘了。” 宫土走到晓风身边,屏退琴心,拉住她的衣袖在前面引路,让她快速熟悉这里的布局。 “这次怎么放心把我留在背后?” “你不是背后伤人的人,当然,你要真想对付我,随时都可以。” 经过千面郎君一事,宫土对晓风又有了新的认识,再加上风无垢的已将晓风视为自己人,他对她的戒心早已没有最初相识那么深。毕竟那时候,她是客人也是敌人,现在却是他的主人。 “唐天毅那边你没必要派人盯着,你越是把他当回事,他越是要证明自己是那么回事。” “你似乎很了解他?” “谈不上了解,只是知道他的自负和他盟主的尊严胜过一切。你防着他,他就会极力证明你的提防对他没用,而且本就防不住他,倒不如把人都撤了晾着他,反而能给他一种挫败感。” “似乎有点意思。” “我的想法而已,具体怎么做还得你自己决定。” “考虑下。” 宫土停在晓风明日的座位旁,小心翼翼引导她坐下。里面特意铺了软垫,坐久了也不会感到特别疲惫。 晓风随手碰到一个铁盒,里面发出叮呤咣啷的碰撞声,似乎是一盒小玩意。 “这是谷主专门为你准备的,打开看看。” “不会又藏着什么机关迷药之类的吧?”见得多了,她的人也开始变得谨慎。 “不会。”宫土亲自取来盒子,替她打开,“要分辨盒子有没有机关,首先可以掂掂它的重量,敲敲外盒听听里面的声音。” 他边说边示范,然后摸出盒子里的一枚银针放到她的手心里:“一般都会用木质盒子做机关,很少有用铁盒的。还有些判断的方法比较复杂,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晓风手里的银针形状摸起来很像她的游龙针,无论是重量、长度还是手感,都是她用起来最舒服的感觉。 “谷主猜想你的暗器怕是都会在碎星谷的大火里,用别的未必能发挥出你十成的功力,所以知道你要来的时候,就特意亲自锻造出一批送给你,好让你带着防身。” “你们这里没有火,这东西怎么做?” “谷主不是每天都在谷中,这些东西自然是从外面做好带进来的。” “那吃饭呢?” “谷中人吃的是冷食,想吃热食的自然也要出去。至于风姑娘今天那一桌,也是谷主专门派人从外面做好趁热气未散赶忙送进来的。” “他还真是有心。” “风姑娘是谷主的家人,他自然用心。” “是吗?” 晓风不相信风无垢对自己好的原因如此简单,如果他是一个重视亲情的人,当初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碎星谷。只不过她还没能看破其背后的真实意图,就只能留在他身边慢慢探查。 来日方长,她相信隐藏在更深处的目的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第120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明日唐盟主会坐在这里。” 从自己的座位到唐天毅的座位,晓风一共走了十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是想要在这距离之内令他没有防备去接近他,也几乎没有可能。 她在十步的距离里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直到对位置和地形的感觉记在身体里。 “记清楚了?” “差不多吧。”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不如你送我一段。” “也好。” 宫土的下一站是刑堂,晓风也很好奇那又会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聊,已经自然得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在想唐公子?”宫土一听说她要散心,以为是感情作祟勾起了她对爱人的思念,“不用担心,他已经安全回到中原了。” “谢谢。” 晓风现在更多的心思放在要如何解决唐天毅上,羁绊再深的儿女情长都要稍稍让位。尽管她没有在想唐若风,却没有驳宫土的好意。只是宫土提起,她难免就会想起唐若风永远保持温和笑意的脸,语气便会不自觉变得温柔,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都好像附着了温度,令身边的人暖暖的。 “唐公子有句话让我转达给你,他说你拼了命也要保全他和魅,他们会好好活着,等你回去。” 晓风停下脚步,脑子里的打打杀杀被这句话冲淡了冷漠。不愧是她的若风,能够明白她的心意,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无论自己走多远走多偏,始终有个人会一直等她,信她,无条件支持她。 宫土有些羡慕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称赞道:“每次提到他你都会笑,这样的笑容,真美。” 晓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在变化,她连忙收起嘴角的弧度,可是眼睛里的爱意依旧无法掩饰。温柔流动的眼波,名曰“幸福”,比她的笑容更加动人。 “如果你知道我们活下来有多难,就会明白……” 一次次死里逃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唐若风满嘴鲜血的一幕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她的血,是有解毒之用的血,是可以抵抗赤色珊瑚毒性的血,是洛娉婷曾特意叮嘱不要试图用来给唐若风解毒的血。 她竟然忽略了这么严重的一件事! 晓风突然抓住宫土的手,紧张地问道:“他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有别的事瞒着我?” 宫土心里一惊,没有正面回答:“我……不太懂风姑娘的意思。” “他一定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我分心,不想我惦记。”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宫土也知情,可是直觉算不得数,问了也未必有结果,还不如早些了解手上的事,早些回去见他。毕竟,自己亲眼所见的才能算数。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变得快了,散了半天的心反而更揪起来。 宫土不能明说,想了想,暗示道:“你们彼此心意相通,若对方有事说不定会有感应。” 某种程度上,这几乎肯定了她的猜测,给了她一个答案—— 唐若风的身体的确有事,但是暂时性命无碍。 活着,就好。 活着,就有希望。 她乐观得劝慰自己,可是她身边的宫土却没能再感受到暖意,取而代之的是寒意。 “我到了,你或许也有了想去的地方。可惜我不能陪你去。” “没关系,有些事一个人做会更好。只是希望明天你我还能再见面。” “一定。” “一言为定。” 刑堂外,宫土给晓风指出方向,已经适应黑暗的晓风可以在无昼谷中健步如飞。她很快就找到了“重兵把守”的范围,而这些“重兵”的圆心就是唐天毅所在。 密密麻麻的人自以为藏得隐蔽,可是连她都可以随手揪出几个,更别说石室里的那一位。 她站在看似空旷的门外淡淡说了一声:“管事的在哪里?” 魑长老从暗处走出来:“是我。” 晓风记得他的声音:“原来是你。” “大小姐好记性。”魑长老对晓风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是听上去似乎比之前更加不友好,“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也难怪,再次见面,魑长老身边的两个兄弟一个因为晓风背叛最后离开无昼谷,另一个更是直接死在她的手里。然而,他还没开始计划要如何回击,就已经被告知她的地位等同于半个谷主,权力和地位仅在风无垢之下。 他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能违背风无垢的意思,也就只好用冷言冷语来撒撒气。 “我有事要跟这屋子里的人谈,麻烦让你的人先退下。” “我的人?大小姐在开玩笑吧,这里哪有什么人?”魑当着她的面装傻充愣,根本是想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大小姐想和屋子里的人聊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也都可以,没有人会听见,也没有人会打扰。” 聊什么,做什么。 这六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调,明显是有所暗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晓风原本不想和他计较,但是既然对方不领情,她也就没必要跟他客气。她在附近随意掠过一周,魑长老面前就叠起了一座和他一样高的人山。 “魑长老,你是想我把人一个个打下来,还是让他们平平安安走出去?” 魑长老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语气变得更差:“好好好,大小姐果然是武功高强,无所不能。既然这样,那里面的人就交给大小姐看管,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请大小姐一力承担谷主的罪责,千万别连累我们才好。” “你是在威胁我?” “属下不敢,属下只不过是在提醒您罢了!谷主发起火来,谁也讨不到好果子。” “说完了?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大小姐有令,属下必定遵从。” 说完,他一声令下,里里外外守在这里的人很快就全部撤出,一个人都不剩。 魑长老最后一个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再次威吓道:“大小姐,如果让这位客人再次闯到谷主房间,下一个去刑堂领罚的人可就是您了。您可千万要小心。” “多谢提醒,不过你放心,你是绝对没可能看到那一幕的。” 第121章 小若清,你在挑战我的耐心! 石门打开,晓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了进去。 石室里冷冷清清,桌上放的是冷水泡的茶,她嗅了嗅味道,连一点茶香都没有,的确比不上那些风无垢给自己准备的茶;至于摆在桌面的吃食也都是凉的,没一点温度,不用看都觉得没有食欲。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石桌和三张石凳外,就只有一张硬邦邦、冷飕飕的床,而原本应该坐着或者躺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点痕迹。晓风屏息听了好久,无论哪个方位也没能听出唐天毅存在的气息。 果然不出所料,外面围得密不透风,里面却是人去楼空。 这样刚好,反正她也是想让自己陷入被动,从而来印证某些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 晓风掌心藏着暗器,单手扶额坐在桌子上闭目休整,她等着等着,等到睡着了,那个人都没有回来。无昼谷也没有异动,安静得似乎在刻意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噩梦一场接一场袭来,唐天毅的脸,风无垢的脸,交替出现,错位在不同的画面里,每一段都令她心惊。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醒来的时候衣服都已经湿透。只是,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到了石床上,身上还盖了一件质地很好的丝质外衣。衣服散发着一股很重很呛的香气,但是晓风还是闻到淡淡的木质味,和一种说不出来却绝对陌生的气味。 “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唐天毅背对着她,搬着凳子坐在床边于黑暗中凝视着她,“以前恨不能躲得我远远的,现在反倒主动送上门。是深闺寂寞冷,终于知道我对你的好了?” “如果我说是呢?”晓风亲手将外衣披回他的身上,指尖从他的左肩溜到他的右肩,一个娇弱的转身跌进他的怀里,“你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的身子软软的,连汗水都带着芳香,手臂娴熟得勾住唐天毅的脖子,鼻尖几乎贴在他的脸颊上。唐天毅哆嗦了一下,抱住她的双臂格外僵硬。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稳住加快的心跳,略带心虚的发问道:“我哪里不一样?” “你说呢?”晓风朝他的领口呼出一口气,“送上门的不吃,你也是第一次。” “你……”唐天毅竟然有些结巴,“你身上有伤,我若这时候要你,怕是会疼死你。” “哦?那我还得谢谢你咯?”晓风忍住没有笑出声,“可我怎么记得,你不是最喜欢蹂躏伤口吗?” 她浴血的姿态是唐天毅的兴奋剂,不仅会激发他原始的欲望,更会让他失去理智,毫无怜爱可言。她身上很多伤都是结痂之后被撕裂,撕裂之后又结痂,反反复复,用了三倍的时间才得以不再流血。 或许是被戳到了禁忌,唐天毅突然抱起她将她按在硬邦邦的石板床上:“看在风无垢保你的面子上我姑且不动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下次再让我逮到,我绝对可以给你双倍的‘满足’!” 这话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是那身体颤抖的反应却不是他该出现的。 到底是她估计错了还是有人在设置迷局扰乱她的判断? 到底是真的唐天毅碍于形势转了性还是这个人原本就是个幌子? 有时候不仅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晓风不死心地想继续在他身上探寻,于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趁机用淬过迷药的银针往他手腕狠狠扎下去。 唐天毅右手吃疼得松开她,可是下一刻他的左手已经重重给了晓风一记耳光。 “小若清,你在挑战我的耐心!这一巴掌给你长个记性。” 晓风两眼一黑,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飞舞。浑浑噩噩中,她被唐天毅一把扔了出去,纤细的腰磕在坚硬的石桌边缘,差点让她以为自己的腰就此会断。 可她摔落的一瞬,又再次腾空而起,手里多了寒风凛凛的莫忘,直刺唐天毅心口。 既然没有得到理想的答案,那就延续最初的决定,在这里有个了断。 唐天毅闪到一旁,鞘中剑压住莫忘却反被变换方向的软刃勾住,随晓风的拉扯,亮出重剑之刃。 寒气逼人,如至霜雪,赤霄的剑意令本就密布凉意的石室顷刻间入冬。 上古神兵,唐天毅从不离身,晓风思绪的迷茫被这柄剑冲散,她不再犹豫,刺出的下一剑更快、更狠。 唐天毅只守不攻,却也没有给她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 “风若清,你什么意思?” “杀了你,我的噩梦才会消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要对付风无垢,你我必须联手!” “谁说我要对付他了?” “碎星谷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风家那么多条无辜性命的仇,你不报了?” “欠我命的人太多,慢慢来,我先解决你消我心头之恨再说!” 晓风动了十足的杀心,试图在风无垢出手之前除掉唐天毅。 一剑垂直劈下,坚石崩裂,飞扬九剑第一式的威力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一鞭百转千回,神鬼莫测,剑影在唐天毅周身环绕激荡了赤霄的剑意。 她将九剑和入梦吟合二为一,莫忘在她手中亦剑亦鞭,内息之力与之并行,亦鞭亦剑。她用一只手同时执鞭执剑,将双手才可做到的互搏之术用单手实现。 唐天毅退出石室,挥出山崩地裂之势的一剑,令这间屋子顿时化为石块堆砌的坟冢。 晓风从乱石中飞出,激扬一剑,削落顶上滴垂之石。 两个人都使出了全力,有攻有守,分毫不让。他们在漆黑的石洞里缠斗,所过之处,虽不至于是一片废墟,但也差不多是半面狼藉。 激烈的争斗和巨大的声响引来了无昼谷层层谷众、巡逻、护卫,包括仅存的魑长老和剩下的三大护法。 其他人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们四个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商火看得见却没认出他们。 “武林盟主唐天毅和咱们尊贵的风若清风大小姐。”魑一眼就知道他们是谁,而他对晓风的敌意渐渐在她精湛的一招一式中消除。他自认不是她的对手,也好奇他们为何大打出手,“他们怎么会打起来?” “管他们为什么,先禀报谷主才是!” 羽金正要去找风无垢的时候,一回头,发现风无垢已在人群后。 第122章 致命一击 “谷主,要不要阻止他们?” “这样的高手对决可没那么容易看见,何必打扰人家的兴致。” 众人自觉让出道路,风无垢在众人低头弯腰的恭请中徐徐走过,目不转睛盯着晓风和唐天毅的战局。 那边打得胶着,这边看得倒也尽兴。 尤其是风无垢,愈发入神,还不忘和身边人讨论一番:“你们觉得风大小姐的武功如何?能否与她过上几招?” 他问得随意,手下几个人回答的却相当认真。 羽金的武功在无昼谷也算排的上号,可到了这二人面前,他也学会了低调和谦逊:“大小姐内力深厚,武学招式别具一格,面对武林盟主这样的顶尖高手也不落下风,只怕整个江湖没有多少人能是她的对手。属下自认挡不住她十招。” 风无垢不予置评,只是问道:“猜猜看她的芳龄。” “这……”羽金很难给出自己的判断,只因他先前以为晓风是个小姑娘,可是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拥有这么深的功力。 “又不是赌局,猜错了没有惩罚,随便说说。” “她的声音柔美动人,神情有些沧桑,容貌保养得倒是甚好。武学上造诣颇深,又是谷主的晚辈,差不多三十岁出头吧。” “魑,你觉得呢?” “我隐约在她身上看见了谷主年轻时的影子。”魑长老和晓风的接触比其他人多一些,对她的认识就不大一样,“左不过二十五六岁吧。” 他对晓风武功的评价更高:“至于武功,她自成一派,一柄软剑变化莫测。她的伤势不仅没有影响她出剑的速度,反而让她的招式更加灵活。魍魉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不冤。” 剩下两个人也大致如此。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晓风还是唐天毅,自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武林盟主武功高强并不稀奇,但是能和武林盟主打成平手的人应该不会特别年轻,哪怕未到不惑,也应该接近而立。他们见过天赋异禀的武学高手,可是招式再强,内力总是跟不上积累,总得需要些时间来让自己变得无人可敌。 风无垢看着她将飞扬九剑与清风二十四式合二为一再辅以入梦吟,看着她将刚柔二字在一个人的招式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看着她在五百招之后逐渐占据优势,将唐天毅一步步逼近死角。 “真是世所罕见的天才,谁敢相信,她今年不过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多一点点。 羽金等人陷入了沉默,他们很难相信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强得这样可怕。 “她现在最大的弱点是多情,一旦她再狠一点点,绝一点点,冷一点点,便再难有人能够奈何她。” 包括他自己。 风无垢靠近了几步,魑长老在后面也跟了几步。 他有话要说。 “谷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风大小姐一心要为碎星谷报仇,怕是养不熟,总要防患于未然才是。” “防患于未然?” “适当的时候,需要……” 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商火和徵木二人合力拉得远远的,一人一手捂住他不知死活的嘴。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谷主是什么人,他何时做过没把握的事?他敢用的人一定有把握控制得住,哪里需要你教他怎么做!” 他们根本不给魑反驳的机会,两个人架起他快速离开了风无垢的视线范围。 羽金连忙在一旁找补:“魑说话一贯少些思考,谷主莫怪。” 风无垢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十分专注地看着局势愈发明朗的争斗,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你觉得若清能不能杀了唐天毅。” “唐天毅扛不住五十招。” “回答我,能不能。” “能。” “我觉得,不能。” 风无垢的如风卷残云般闯入晓风和唐天毅的对局,十成功力拍出的一掌正中唐天毅胸口,从唐天毅口中喷出的鲜血胡乱飞溅,却没能阻止晓风给他的喉咙再补上一剑。 莫忘直穿而过,飞速而出,多一刻停留她都觉得是在玷污自己的剑。 这一剑的剑锋,毫无隐瞒,任谁看了都能认出这是风若清的杰作。 手腕一转,莫忘已经对准了风无垢。 “若清,我只是想帮你。你的武功中原武林谁人不知,你这一剑刺出去怕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是我考虑不周,白白辜负大伯的一番苦心。”晓风冠冕堂皇地认错,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现在大错已经酿成,不如我们就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由我将唐盟主的尸首亲自送回凌烟阁,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疯了!”风无垢不可置信地推开她的剑,重重按住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相当于和整个中原武林宣战!” “我知道啊。”晓风真诚地点点头,用最无辜最无邪的语气说着最疯狂的想法,“大伯不是想给江湖重新洗牌吗?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呀。反正找了那么久,你我还有他……” 她剑指躺在地上的唐天毅,朝他的右边肩膀又划出一道剑气。 “一直都找不到凶手。那不如就让中原武林一起给碎星谷的一百一十三条性命陪葬吧。” 风无垢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唐天毅,那道剑气齐肩砍断了他的右臂,但是剑气快到断了的手臂还留在身体上。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要好好谋划才是。” “谋划?”晓风吃吃地笑出声,“大伯的毒药天下无双,我的武功也是独一无二,我们双剑合璧,夺取江湖不是手到擒来?哪里用得着谋划?” 说完,她手里的剑又有了颤动,只是剑气还没有形成,就被风无垢挡了回去。 “够了,人已经死了,何必对一具尸体撒气。”他一边劝说晓风,一边吩咐羽金带走唐天毅的尸体,还特意叮嘱要小心他的断臂,不要移位,“把他埋在这谷里,没人能找得到。” “大伯,你可知我这三年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还没有还给他一分,你怎么就替他求上情了?就算将他千刀万剐,凌迟个千片万片都抵消我的心头之恨。他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他留!有!全!尸!” 字字带血,句句是恨。 这是她对唐天毅的恨,但这话却是对着风无垢而说。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像她已经得到了疑惑的答案。 第123章 心照不宣 晓风的恨让风无垢心惊胆寒,他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安慰开解还是该融入她的恨里面和她一起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晓风抓住他犹疑的片刻松懈,追上羽金,蓄势待发的一掌朝唐天毅的天灵穴重重拍下。 可是她的掌风又一次被风无垢化解,还被他更深一层的内力震得连退三步。 “你凭什么拦我?”晓风始终不甘心唐天毅死得这么便宜,“非要让我把你也解决掉才肯让步?” 风无垢示意羽金等人加快把人处理好,自己则用身体挡住晓风追逐的路:“你冷静一点。” 晓风哪里肯轻易放过唐天毅,她逼近一步,手里的剑握得更紧:“我很冷静,但是一会儿就未必了。让开,别逼我出手。” 风无垢抢先出招,右手去夺晓风的剑,晓风身体一侧,他的左手趁机用极其特别的手法点住她的穴道,令晓风动弹不得,无论如何都冲破不开。 他摘下莫忘送回晓风腰间,耐心整理着她略显凌乱的衣襟:“你可以解决我,不过不是今天。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风无垢没有给晓风说话的机会,将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脖子后面,抱起她几乎是飞梭在无昼谷内。 这是他第二次抱着她,而这一次的晓风是清醒的。 她可以清楚嗅到风无垢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温度,手边还能触摸到他肩膀的轮廓。 气息越来越浓烈,她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 温度越来越交融,她的寒意由心底深处升起; 轮廓越来越清晰,柔软的身体变得愈发僵硬。 就是这种感觉,一切都对上了。 风无垢听见她呼吸加快的频率,以为是她怕了,于是放弃轻功,一步一步踏在地上缓慢前行。渐渐的,他意识到她的变化不是因为害怕失控的感觉,而是本能触发了畏惧。 他停了下来。 “你是故意被我点住的?” 晓风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但是她用呼吸的变化回答了他一句:你觉得呢? “看你的反应,应该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 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应:你猜。 风无垢没有猜,只是很平静送给她一句夸赞:“你似乎变聪明了。” 他用的是变化而不是想象得到印证后感受的差距,很显然,他也在承认自己和她早就相识早有接触的事实。 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挑明,蒙着这层窗户纸,两个人还要继续合作。 “既然你的目的达成,那就睡吧。你是真的需要休息。” 风无垢点下的睡穴,就像将他的双手伸进晓风梦里一般,掐碎了她所有噩梦的同时为她描摹出一幅心中无限憧憬的画卷。 碎星谷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那场大火不过是幻梦一场;双亲的欢笑尤在,她伏在他们的膝前撒娇欢笑;她和唐若风携手同游,踏遍万里河山,饱览无数壮美,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没有仇恨,没有恩怨。 这是她的渴望,也是会让她沉迷的奢望。就像风无垢说的那样,她累了,不止是身体的累,她的心更累。她远离现实,陷在梦境中,躲避在虚幻的安逸里,贪婪得拥抱着久违的幸福与快乐。 半日过去,晓风的穴道早已解开,但是她的人却迟迟没有醒过来。 万毒宴即将开始,受刑结束的宫土若无其事回到风无垢身边,他的人已改头换面成“谷主”的模样,他原本也是无昼谷无数风无垢替身中的一个。 “谷主,时间快到了。” “知道了。” “要等大小姐一起?” “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为何不叫醒她?” “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谁叫都没用。” 风无垢试过很多办法试图将她从梦里拉出来,开心的,伤心的,撕心的,甚至动心的,却没有一个奏效。 宫土也很无奈,小声说了句:“如果能知道她最执念的事,说不定能刺激她醒过来。” “最执念的?” 风无垢没有把握,但他还是试着在她耳边说道:“据说这次来的十个人里面有君子盟的人,如果能找到他,或许会得到新的线索。” 君子盟。 听到这三个字,昏睡中的晓风打了个激灵,发出阵阵呓语。 “爹爹,娘亲,不要喝,有毒,有毒。” “这里危险,快点走。” “你们放了他们,有种冲我来。” “谁派你们来的,说,快说。” “君子盟?” “君子盟……” 晓风终于还是醒了过来。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风无垢:“此话当真?” 风无垢点点头:“我想你应该有验证他们身份的办法。” 晓风默默怀里装有竹叶珏的小盒子:“这一次,我要活的。” 风无垢应允得爽快:“好,就给你抓活的。” 乾堂的窟穴里,晓风第一个落坐,她十步外唐天毅的位置空空如也,而她旁边原本属于唐若风的位置也没有人填补。 错落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很快,剩下的位置也都有了暂时的归属。 没有守螟虫发出的点点荧光,但是晓风怀里的两只忽然就变得格外活跃。 咚。 钟声响起。 “万毒宴正式开始,有请谷主。” 这一句自不远处传出,竟然是风无垢自己喊出来的。 一阵强风吹过,高处也有了微弱的呼吸声,人已到位,且不止一个。 “诸位,久等了。” 来自主位的声音,只是它的主人却是宫土。 宫土的声音已变,如同他身份的变化,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是“风无垢”。 真真假假,故布迷阵,无昼谷的烟幕弹还真是数不胜数。 “谷主客气,俗话说好饭不怕晚,为了无昼谷的宝贝,多等一日又何妨?” “正是如此!这么大的买卖,自然要挑选出最佳的黄道吉日,就算再多等几天,本宫……子,也等得起。” “哪有那么多虚的,有钱才是硬道理!今天的东西我全要了,谷主尽管开价,我看谁能争得过我!” “好大的口气,我就不信你有这个本事。” 宴会的序幕刚刚拉开,火药味就已经弥漫在整个乾堂。 晓风忽然也有了兴趣,她很好奇这场与武艺无关的较量会以怎样的形式来收场。 第124章 幽冥殿的解药 “各位老板切莫着急,咱们今天换个玩法,保证让所有人满载而归。” 宫土悠悠地说着,语速比之前慢了些,尾音刻意拉长,显得漫不经心又饶有意味。他在模仿风无垢,又不是完全模仿,没有作为替身的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也没有突然上位后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在晓风接触过的替身里,宫土是最具有蒙蔽性的那个,但从他的气质和举动来判断,若非她提前知道内情,只怕会相信他就是风无垢本人。 “往年都是无昼谷出物,老板竞价,难免有些人会失望而归。今年竞价的东西也会有,但是在这之前,各位不妨先说说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昼谷有的,但凡本座开的价钱各位能接受,就由各位带走,如何?” 这样一来,想要“独占鳌头”的人可以在竞价的时候一展实力,而像原本要来的唐若弘这样的年轻一辈也可以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如此安排,不仅会钱赚得多,还有可能得到更好的评价,带来更多的生意。 不管规则如何,风无垢都不会亏。 “这玩法好,免得大家远道而来,到最后一无所得,不够尽兴。” “先生所言极是,那不如就从折枝先生开始?” 当事人没有拒绝,其他人也没有反对,他们刚好可以借此摸摸风无垢的底,浅浅趟一趟无昼谷的水。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不跟谷主客气了。” “但说无妨。” “不知谷主可听说过一种名为幽冥殿的毒?” 此话一出,晓风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过去,全神贯注听着他的每一个字。 “幽冥殿?”宫土当然知道,毕竟这东西就是从无昼谷出去的,“这东西已经失传许久,不知先生为何突然提及此物?” “在下想知道,谷主可有解此毒的良方?不管要多少钱,哪怕要我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奉给谷主,只为换一份解药!” 以前他怎么想的无法得知,但是现在能听得出来,在保住性命和恢复自由面前,他的万贯家财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想想也是,就算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没有命花也是白费。明明自己可以用金钱号令无数人为自己卖命,偏偏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中,随时要听从他人命令去拼自己的命。这般受制于人,实在难受。 宫土还在思考如何答复,坐在这位折枝先生旁边的人突然开口附和。 “若这位朋友的家财不够,那就再算上我的!” 这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美妙,听上去就觉得会是位绝代佳人。 只可惜过于动听的声音会容易让人过耳不忘,一张嘴便暴露了她三年前那个夜晚在碎星谷出现过的事实。 晓风忍住心头怒火,没有马上杀上前让她去向自己的家人忏悔。 “没想到玉鹂姑娘也是如此豪爽之人。只可惜……” 宫土重重叹气,故意没有说完后半句,留下一口茶的空隙让急需解药自救的人无比焦虑。 “可惜什么?”玉鹂很紧张,“莫非连无昼谷都对此物束手无策?” “姑娘有所不知,这种毒尤为复杂,解药的剂量因人而异,并非寻常毒物一粒药吃下去就能保命那样简单。” “谷主的意思是您有解毒之法!”折枝先生强压激动的心情,语气努力维持着平和,但是他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谷主尽管开价便是。” “先生莫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宫土不紧不慢,反而卖起关子来,“除了解药剂量之外,幽冥殿成分的配比也不固定,不同的人可以配制出不同毒性的幽冥殿。如果不知道其具体成分,拿着别人的解药也是没办法解的。” “没关系!只要有,我就愿意买下来!”折枝先生态度十分坚决,能够感觉得出他已经受够了君子盟的胁迫,一心想要摆脱它的控制。 “谷主开价就是。”玉鹂也是一样,已经顾不得宫土说的其他内容,入她心的只有解药二字。 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已经迫不及待要奔向初升的光明,殊不知往前一步有万丈深渊在静静等待。 有些人,专门喜欢给人以希望之后再狠狠摔碎。 宫土是不是这种人晓风不确定,不过她确定风无垢是这样的人。 “二位莫要激动,听谷主把话说完。”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在他们对面搭了句腔,“小心最后顺得哥情,却失了嫂意。” 听见她这话,另一边的风无垢差点笑出声,倒是难为这边的宫土被她预判了下一步还得故作镇静接上她的话。 “抱歉,让雨柔仙子见笑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情况确实如此。幽冥殿的解药比毒药还要难得,无昼谷也仅有一份而已。” “一份!” “一份?” 两个人同时失声喊了出来,惊喜之余也不可避免开始担心,也开始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坚决和不容他人插手的杀心。 宫土感受到了杀意,又用一句话削弱了这份杀意。 “解药的确只有一份,但这并不代表只能解一个人的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折枝先生这次真的急了,都忘了要去改变自己说话的声音,“能不能说明白点!” “是呀,谷主,您这一会儿一份一会儿又不止一个人,到底是几个意思嘛。”玉鹂也是愈发焦虑。 他们紧张兮兮,其他人乐得看戏,晓风也忍不住要再拱上一把火。 “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人家说话呀?”她嗤之以鼻的态度配上不耐烦的语气,实在是太适合挑事儿了,“谷主不是说了,解药的用量因人而异?一份解药自然是针对毒性最深的情况而配,如果中毒之人的情况没那么严重,自然用不了那么多咯。” 宫土也附和起她来:“雨柔仙子真是冰雪聪明,正是此意。” “可能有的人吃一点就好了,可能有的人要吃一半才行,谁都说不准。若是你们运气好,说不定解药正好够你们两个人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先把最乐观的情况点破,接下来当然也要再把乐观变为不幸。 “就怕这解药唯独差那么一点点,那么后服用的人势必要白花银子了。哎,这种赌运气的事儿,我可不敢试。换做是我,肯定是要独占这解药的,我可没那么伟大,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也不知是谁略带幸灾乐祸地说了句:“还好你不需要,不然他们俩可要联手对付你咯。” 他们当然不会联手对付晓风,因为他们的对手只有彼此。 就是那样,就算一份解药未必只能救一个人,但是这解药今晚只能归于一人手。 第125章 赤色珊瑚的解法 一份解药,两个人争,按照无昼谷的规矩自然是价高者得。 然而,今天的玩法变了,也就有了先来后到之分,谁先提出的需要,谁就拥有率先选择的机会。 这机会属于折枝先生,只要他出得起价钱,他就能得到这世间唯一一份幽冥殿的解药。 宫土开了价。 乾堂一片鸦雀无声。 那是一个绝对的天价。 放眼整个江湖都未必有人能够负担得起,怕是要找到庙堂之上的最高人才有可能。 折枝先生哑言,玉鹂姑娘失声,只有那位说着要算好黄道吉日的公子还有心情打破略显尴尬的宁静。 “谷主好大的胃口,你可知这价钱就算是当今天子都需得揽尽天下之财方可买下,阁下莫非是想要这天下?” “言成山人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居于江湖的生意人,哪里敢存有觊觎天下之心?只不过他们二位所求之物世间仅此一份,若非一定要报个价给他们个机会,在下定要说那是无价之宝。” 他这么一解释,反而勾起了言成山人的好奇之心。 “不过是种药,再珍贵又能如何?谷主不妨卖本公子一份方子,管它什么天山雪莲、千年灵芝,本公子有的是,就不信配不出第二份。” 天山雪莲、千年灵芝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很多人有钱都未必买得到,而在他眼里却是极为寻常之物,这个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山人所说的两味药材确实罕见,但是跟药方里最重要的那味药引比起来,就显得尤为普通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谷主倒是说说看。”玉鹂这句有在故意套话的嫌疑,但她也的确很想知道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出的解毒药引到底是何物,“总得说出个让人信服的东西出来,不然难免会令宾客觉得你是在故弄玄虚,故意抬价。” 她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可见有多么迫切想知道答案。 宫土没有马上开口,直到他听见另一端传来的咳嗽声,方才悠悠笑了起来。 风无垢不介意把如此关键的秘密透露出去,因为他知道就算说出来,在场的除了那一人之外没有谁能找得到那引子,而那一个人找得到却也未必能够得到。 这一点,宫土同样清楚。 所以,他谈起此物时不仅胸有成竹,甚至还加进去了些许傲慢。 “幽冥殿解药的药引是人的心头血。” “心头血?”玉鹂有些不屑,“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噱头,谷主不想说也不必敷衍我等。” “玉鹂姑娘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们越是着急,宫土的语速就越慢,弯弯绕绕就越多,半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偏偏要扩充成一大段,“我说的心头血不是一般的心头血。” 话说到这里,只听二层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微响动。 他竟然还喝了口茶。 这下,连晓风都忍不住在心里开始骂他:不用连风无垢装腔作势的模样也学得这么像吧? 宫土润玩嗓子,继续描述那心头血的不一般。 “幽冥殿之所以毒性诡异复杂是因为其中包含了一种赤色珊瑚的毒蛇的胆,故而解药之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此蛇胆的克星。” “赤色珊瑚?”言成山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难不成是长在海里的蛇?” “不……”玉鹂的声音变得僵硬,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与阎王无异,“这是存在于古书里的蛇,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 “因为见过它的人都难逃一死。”折枝先生的声音也在打颤,“据说赤色珊瑚的毒见血封喉,根本没有生还的余地。此蛇生性暴戾,见到活物必定发起攻击,凡是被它咬到的人,会从五脏六腑开始溶解,最后是皮肤,直到成为一滩血水为止。” 言成山人不以为意:“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若真有这么玄乎,最初又是何人记录在册?” 玉鹂却否认了这一点:“不,唐门上一任门主就是在寻找此蛇时不慎中毒,最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唐门。 当其他人都在因为这毒连唐门都无可奈何而萌生恐惧之时,晓风却从这两个字里知道了玉鹂的出身。既然她能够了解得这么清楚,说得如此肯定,那么她大概率就是唐门的人。 被卷进来的门派越来越多,君子盟的存在也让她觉得愈发可怕。 “谷主,还请告知赤色珊瑚的克星是何物。”玉鹂的态度变得恭敬,“小女子感激不尽!” 宫土浅浅叹气,短短时间就看尽人的千般面孔。 “首先要找到一个百毒不侵的人,然后将与毒药中同等剂量的赤色珊瑚之毒分成七份,每隔七日种于那人的体内一次,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可开始第二步。 “被种下毒素的人要用自己的血与毒抗衡,直至毒素完全侵入那人的奇经八脉。这期间,毒不能被血解除,人也不能因毒发而死,需得二者共生才行。 “最后,从那人身上取下十倍之多的心头血为引,辅以其他药材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解药可成。至于救人的人是生是死,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百年难得一遇的体质,不知从何处可得的毒源,漫长等待的时间,精准无误的剂量…… 没有哪个能够轻而易举得到。 可是过程中稍有偏差,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错漏,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落得一场空。 而作为载体的那个人势必要承受非人的折磨,那该是多么坚定的信念才可以熬得住如此灭绝人性的过程? 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心甘情愿的献祭,一命换一命罢了。 晓风恍然大悟,原来其他的都可以是幌子,唯独这才是风无垢一定要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她苦苦寻求的赤色珊瑚解法,关键竟然还是她自己。 不必假手于谁,无需受制于谁,一切皆可由自己掌控,命运还在自己手里。 好,很好,非常好。 这样的方法,她可以接受,可以欣然接受。 宫土一番解释过后,乾堂寂静如冬,唯一能听见的是晓风欣喜的欢笑。 第126章 旁听到的感情纠葛 独一份的笑声在寂静中不仅突兀,而且讽刺,仿佛是她在无情嘲笑别人的绝望。 殊不知,拥有唯一一份希望的晓风,未尝不会感到同样的绝望。 “种毒要怎么做?” 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像一粒扔进大海的石子,在不同人的心里激起层层不同波澜的浪花。 无关紧要的人觉得她好奇心实在过重,与之相关的人已有所察觉她可能是无昼谷外另一个有机会制出解药的人。毕竟在他们看来若没有那样的条件,就没必要多此一问,给自己平添无助。 宫土也有同感,隐隐觉得晓风要早晚有一天会成为药引。他回答不了她,因为“种毒”这种方法连风无垢都不清楚具体该如何操作。 “这是祖上禁术,早已失传。无昼谷的这份解药也是托先人之福保留下来的而已。” “禁术?呵,原来在那个地方。”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碎星谷的宝藏上。晓风用那么多伪造的藏宝图搅乱江湖人心之后,自己也终于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要和他们一样找宝图,找宝藏。 真是可笑。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复杂的解法,那解药果然珍贵。”言成公子涨了见识,打消了想横插一杠搞点事情的念头,甚至忍不住同情起那两个需要解药的人来,“当真应了那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惜,可惜。” “的确可惜。”宫土很清楚以这二人的身份谁都出不起这个价钱,所以也不打算再继续浪费时间,“鉴于此物价格,折枝先生不妨再考虑考虑,不必急于立刻给本座答复。” 折枝先生不急,他心里已经另有打算:“我想跟那位姑娘商量一下,不知谷主可否行个方便?” “这……”宫土不好做决定,根据谷中规定,买家之间的身份彼此保密,互不干扰,连在外等待的时候都不能见面,更别说凑在一起商量,“玉鹂姑娘的意思呢?” “也好。”玉鹂答应得非常爽快,短短两个字都透露出正合此意的愉悦。 又是一阵轻咳。 “既然玉鹂姑娘同意,本座当然没问题。” 两个人在各自专属鸢使的引领下离开乾堂,由等候在外的魑长老带去一间密室。他们前脚刚进去,晓风后脚就跟过来了。 乾堂的地形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她身边无人看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换个位置简直轻而易举。 魑被她的背后出现吓了一跳:“你来做什么?” 晓风绕过他,把耳朵贴在石门上:“大惊小怪,小心让里面的人听见。” 魑管不了她偷听,只能说道:“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那外面的人呢?” “你这个样子,只要里面说的不是耳语和打哑语,你都可以听见。” “做的不错。”晓风继续听着里面的对话,朝魑摆摆手,“你可以退下了。” 她没有用命令的口吻,只是很单纯的想让他离远点,不要掺和自己和他们的恩怨。 风无垢早有交代,但凡晓风不想让无昼谷的人在场的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要遵从她的指令。所以,哪怕她的要求不合规矩,他还是不得不听她的话,离开这块地方。 晓风全神贯注在听屋内的动静,她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里面两个人并不是平心静气在商议或交谈,石门一落地,唐门的暗器就如天女散花一般飞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等不及听一听折枝先生的计划,这位玉鹂姑娘就抢先想要置人于死地,这心思不仅明显而且太过着急。 但是,晓风听得出两个人打得并不激烈,因为那位折枝先生似乎有意避让,始终没有回击。 大概三轮攻势过后,这位先生找到机会制止了那位姑娘更进一步的举动。苏 “婷婷,是我!” “我知道是你。” 这两个人竟然认识,并且彼此之间应该十分熟悉,熟悉到仅凭声音就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 “婷婷……” “别这么叫我,我听着恶心。” “唐婷,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恨?裴柳,我恨不得你去死!” 一边是柔情蜜意,一边是咬牙切齿,两个人之间似乎有过一段感情的纠葛。这段爱情故事的发展如今不得而知,不过能够确定结果绝对是分道扬镳,还分开得很不愉快。 如果这时候若风在身边就好了。 晓风这么想着。 唐婷,裴柳,以他的经验和见识很可能会认识这两个人,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没准还能给自己讲个故事。 “是我骗了你,对不起。” “别,裴二庄主这句道歉小女子我可担当不起。” “唐门向来以用毒如神着称,你又怎么会中毒?唐门也对幽冥殿之毒束手无策?” “当初若非因为你,我何至于被君子盟盟主拿住把柄?帮他做过一件事之后以为可以两清,谁知竟然中了他的毒。”唐婷委屈得连声音都开始哽咽,“他那个人下毒的手法极其隐蔽,我至今都想不通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有那个幽冥殿,别说解毒,光是他们听见这个名字都已经吓破了胆……” 也是,幽冥殿之于唐门是最挫败的存在,当年原毒在手都没能配出解药,也没能复刻毒物,如今几百年过去,依然还是他们的无解噩梦。 “对不起,婷婷。”裴柳又一次给唐婷道歉。 “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唐婷彻底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算死也不会来!” “你不会死的,这条命是我欠你的,我现在还给你。” “你说什么?” “幽冥殿的解药,留给你。” “留给我?” “是,留给你,解了毒就能摆脱君子盟的控制,做回原来的你,也算是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多么诚恳的致歉,多么深情的告白; 多么可笑的补偿,多么虚伪的谦让。 唐婷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收起为自己而流的眼泪,一声声逐渐放肆的讥笑响彻整个石室。 第127章 不,药引就在眼前。 “裴柳,别装了。你分明是买不起,还美其名曰说什么留给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唐婷戳穿深情背后残酷的本质,天价面前,让与不让没有区别。 裴柳略显局促,轻咳两声继续说道:“没想到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他还在打感情牌,还是已经陈旧的、破碎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会变成越老越醇的酒,只会成为越来越锋利的刀,伤人伤己。 晓风在外面听着,忍不住想冲进去一巴掌打醒他。 “够了裴柳,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只有这些,那么不好意思,失陪了。” “等等!”裴柳并不死心,“虽然我没有那么多钱,但是我有流云山庄。” “流云山庄?你不过是区区二庄主,孟流云一句话就能把你赶出去。” “孟流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的流云山庄,我说了算。” “什么?”唐婷惊呼。 石室外的晓风也同样感到震惊,距离上次见到孟流云过去的时间并不算长,流云山庄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这背后的事情并不简单,不仅仅局限于内部权利的争斗,还可能有更大的牵连。 “我可以把它送给无昼谷换幽冥殿的解药,把这解药送给你。” “送给我?”唐婷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条件呢?” “用这副解药,再配一副新的出来,你能不能办到?” 裴柳这招很妙,让出不一定适配自己的解药送给唐婷换一份人情,再借由唐婷唐门弟子的能力给自己谋一个准确的出路。 唐婷有些心动,自己在唐门虽有地位,但也不能为所欲为,更别说倾尽所有给自己谋来一线生机。可按照裴柳的想法,至少主动权落在她的手里。她似乎已经忘了宫土说过解药因人而异,所谓的主动也可能是别人在利用她探路。 “只要能找齐药材,我自信有这个本事。只不过你也听到了,那药引……我们根本无处可寻。” “不,药引就在眼前。” “在哪里?” “那个一直在笑的女子。” “没错!”裴柳这么一点,唐婷就想起来了,“她在问种毒的方法,她一定认识百毒不侵的人。” “我猜她就是那个人。”裴柳非常自信,“只要我们抓住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们可以在回中原的必经之路设下毒阵,一旦遇到没中毒的人就将她拦下来。” “那其他人……” “顾不了那么多,先保住我们自己才是关键。” 很好的想法,只可惜漏洞百出,真要让他这么做,恐怕遭殃只有无数无辜的人。唐婷还在犹豫,裴柳一个劲儿在她耳边吹风,不断鼓动她助自己一臂之力,实现双赢。 晓风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打开石门:“裴庄主何必那么麻烦,我人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拦我。” 裴柳大吃一惊,慌乱中拉起唐婷的手将她护在怀里,看似是在保护她,实则是让她挡在自己的身前:“你一直在偷听?” 他说的是事实,可是晓风才不会承认:“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站在外面听,是你的警惕性太差没发现外面有人而已。” 裴柳被她噎了一句,狡辩道:“是你鬼鬼祟祟在先,此等行为绝非善类!” 晓风简直无语:“还好我不是善类,不然就成了裴庄主的祭品了。” 裴柳这边听晓风说着,自己则一直在跟唐婷耳语,让她用暗器给自己掩护,就在这个地方把晓风拿下。唐婷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温度激起她尘封的情感,恍如一梦的感觉,令她的情死灰复燃。 “姑娘有通天本事,连无昼谷都能神出鬼没,谁能奈何得了你?” “过奖过奖,别人的确奈何不了我,但是我来奈何你们还是很容易的。” 晓风和唐婷几乎是同时出手,她的银针一一打落唐婷射出的暗器,以莫忘的剑柄点住唐婷的穴道拉开她向裴柳刺过去。 裴柳觉察局势不妙早就松开手藏匿到更隐蔽的角落,让晓风的一剑落了空。他屏住呼吸,伺机而动,在晓风开口和唐婷说话的时候,从她背后发出一掌。 这一掌的威力,足以贯穿两个人的身体,让晓风和唐婷同时丧命。 只可惜,晓风抖抖肩膀,他的掌力就原路还给了他,打得他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裴柳不敢相信自己连对方的一招都接不住,他还从未在江湖中听闻过这样一号女子的存在,“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你猜。”晓风把他晾在一边,将刚才的危险告诉给唐婷,“他刚才一掌丝毫没有顾忌你的死活,如果我挡不回去,死的就是你和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辜负过你的男人就别再信了。” 唐婷对此只剩失望:“他果然还是没变,为了自己,谁都可以牺牲。” “那你呢?”面对仇人,晓风出奇的平静,“当初是不是为了这么个男人,牺牲掉碎星谷那么多人的性命?” 唐婷一愣,很快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原来是你……三年前你是唯一没有中毒的人,百毒不侵的风大小姐,我早该想到的。” “风大小姐?碎星谷?”裴柳的语气变得很惶恐,“你是风若清!” “嘘!”晓风朝裴柳走过去,“裴庄主别叫的那么大声,小心吓到别人。” 她一只手勾住裴柳的衣领,几乎是用拖的将他从角落里给弄了出来,顺势翻了翻个儿,从他平躺的腰间摸出在发光的竹叶珏。 微弱的光线映出两个字——丙子。 “啧啧啧。”晓风玩味地打量起他,还把这块玉在手里掂了掂,“就凭你也配排在乙亥之后?” 乙亥是柳昭华的代号,那个被她碎尸万段的人,她已经没有那么恨了。至少在他的心里,尚有不忍和善念,比起后来遇见的很多人,他已经强出太多太多,包括眼前这位仅次于柳昭华的裴柳。 “说说吧,你把孟流云怎么样了?” 第128章 你抖什么? 晓风随口一问,没指望裴柳老老实实回答,她转身又从唐婷怀里找到玉珏,荧光下映出“癸卯”二字。不等唐婷乞求,她很快又把玉珏原封给她放了回去。 “我就是看看你在君子盟的位置,别担心,你死不了。” 柳昭华一事令她下手开始有了分寸,蓝劭的前车之鉴也让她变得谨慎,不再轻易抢夺竹叶珏。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和三年前有关的人一一死去只会让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 晓风摸到两张凳子,扶唐婷坐下,用另一张凳子卡住裴柳令他不能轻易动弹,然后自己坐在了上面。 “裴庄主,你先慢慢想,我和唐姑娘聊聊天。” “唐姑娘,我记得你的声音,三年前你在,你的手上也染过我家人的血,虽然和其他人比起来并不多。”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晓风记不住他们的脸,但是对声音格外敏感。 “当年的事我的确有参与,你要杀我给你的家人报仇,我绝无怨言。” “杀了你,岂非太便宜你了?” 唐婷说得从容,但是晓风很清楚她并不想死。想死的人不会专程来到无昼谷,也不会倾尽自己的财富来换一份暂时不足以致命之毒的解药。此刻的她逃离控制无望,借机求死无门,让她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 “三年前你在碎星谷做过的事,莫非已经忘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你?” 对谷中人的严刑逼供,所有人都没有落下,唐婷也不例外。只不过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手段十分省力,看上去是最温和的,事实上却是最痛苦的。而她针对的人不止有谷中的护院、家仆,还有晓风的母亲苏菀菀。 “一根细细的银针,沾上令人痛不欲生的毒,扎进穴道里,就那么随便一拨,换来的是一阵阵钻心的疼,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有无数只蜘蛛在喝血啃噬。” 晓风的手指在唐婷身上游走,串起每一个当年自己的娘亲被唐婷扎过银针的穴道。 唐婷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银针就会扎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抖什么?我手里又没有东西。” “你没有,我有。” 石门又开了,来人的声音做了伪装,但是晓风只听语气就知道是风无垢来了。 她的本意是想吓唬唐婷,可风无垢的出现却让这简单的恐吓变为了实打实的还之彼身。风无垢甚至都没有靠近,远远洒出银针,淬过毒的针精准找到晓风手指拂过的每个穴道。 入肉七分的深度,遇血即溶的毒素,僵化的四肢和躯体。 唐婷痛苦万分,可是她喊不出,动不了,只能任凭毒素扩散,痛苦得恨不能立马去死。 只可惜,风无垢没有给她机会。他一手卸掉唐婷的下颌往她嘴里塞进一大团布料,又废掉她全身功力令她无法自断经脉也不能以内力抗衡。这样的痛苦,远比刚才要多出十倍,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像她这样的人你跟她客气什么?”风无垢不满晓风的优柔寡断,“别忘了,你母亲的死,她有一半的责任。” 晓风无力阻止,因为她的人已经被风无垢推到了墙边,被弹出的机关锁住了腰身。 “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以为……” “以为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同情她的时候,她可曾同情过你?她的经历不是伤害别人的借口,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晓风哑口无言。 是啊,她下意识的又开始同情她的仇人了。她觉得唐婷在感情上受过伤害,是在君子盟盟主的胁迫下参与的碎星谷一案,不是出自本心,或许还有苦衷,所以留有余地。可是苦衷也好,胁迫也罢,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碎星谷的人何其无辜,不该为别人的命运承受无妄的灾难。 “你教训的对,我不该手软。” “原来地上还有一个。”风无垢低头看见被打成重伤的裴柳,“你好像也不是对谁都手下留情。” 他掀开凳子,又朝裴柳洒出一把银针,将对待唐婷的方式在他身上重新演绎了一遍。 晓风担心风无垢出手太狠伤到性命,冷冷提醒道:“我说过,这两个人我要活的。” 风无垢贴近她用手掰开困住她的锁,一点没把她的顾虑当回事:“放心,死不了。你想问什么都能问的出来。” 晓风推开他,与他保持了五步的距离:“我只想知道君子盟盟主是谁。” 风无垢同时拿掉那两个人嘴里的东西,接回他们的下巴,用一根针暂时停滞了他们无限扩散的撕裂之痛。 “听见了吗?不想受苦就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 裴柳喘着大气,断断续续说道:“那个人神出鬼没,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唐婷很努力地发出虚弱的声音:“如果我们知道他是谁,早就联手除掉他了,怎么可能会一直被他威胁?” 意料之内的答案,晓风问过君子盟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回答。 “至少可以知道他是男还是女吧?”晓风问出口的同时眼睛看向了风无垢,“高矮胖瘦,年纪大小,我不信一点线索都没有。” 风无垢也发现晓风在看自己,大大的“怀疑”摆在她的脸上,连掩饰都不掩饰。 他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失望和失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信我。” 唐婷的意识忽近忽远,眼前好像看见了君子盟盟主的身影:“他步伐轻盈,身形如影,走的该是灵巧类的路数。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一身黑色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时而高大时而娇小,分不出是男还是女。” 裴柳的答案也大抵如此:“他说话会故意改变音色,忽男忽女,雌雄莫辨。”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装扮,熟悉的替换。 同样的欲盖弥彰,同样的难分真假。 在他们的描述里,风无垢不仅没能洗脱嫌疑,反而越来越贴近那个神秘的形象。 这下,不等晓风质问,风无垢都以为他们两个是在说自己。 “再听下去,我可能也会觉得我就是君子盟盟主了。” 第129章 甲子 一般来说,当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反而就会变成最无辜的那个。 自从晓风发现君子盟的线索,她追查的方向就一步步靠近无昼谷,种种巧合,重重重叠,似乎晓风要找的罪魁就是风无垢。随着不断的深入,晓风对他的怀疑也在不断加重,可当她即将认定一切都是风无垢所为的时候,裴柳和唐婷的说法却削弱了她的疑心。 不排除这些是风无垢反套路的套路,算准寻常人的心态,利用惯性思维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但也不能排除有人在故意模仿他,试图嫁祸给他,如果真像风无垢说的那样魍魉是谷中的叛徒,那么的确可以有人洞悉他的行事作风,把她的视线引到这里来。 目前来说,晓风更倾向于后者。 “太像你的作风,反倒未必是你。” 风无垢松了口气,丢给晓风一枚闪着荧光的玉珏:“给你看样东西。” 竹叶珏,上面还刻着“甲子”两个字。 天干地支的起点,也就是说这个人排在君子盟之首。 能担得起这样一个排位的人,不仅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还需要有一定的地位才可以。比如第十二位的柳昭华,天钦剑派掌门,剑法出神入化;还有此刻正在被银针灌毒折磨的裴柳,他背后的流云山庄也是当世备受尊崇的存在。 放眼江湖,大概也只有那个人了。 “这不会是……” “就是我从他身上找到的。” “他怎么可能会是?” “他当然有可能。”风无垢无比笃定,“每个人都有见不得光的事,他也不例外。尤其是他那样位高权重的人,本就比其他人要有更多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我不相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他会甘心做别人的傀儡。” “有些事,不用他亲自出手,只需要他不去多管闲事就可以了。” 对待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方法。要让武林盟主听从指令做一些与他利益无关的违心之事必然不易,但是让他装作毫不知情避开冲突他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事后留给他的是收买人心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听过风无垢的解释,晓风似乎有所体会。就好像是当年的事,他不用出手,只要姗姗来迟,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而他没有任何损失,甚至还得了渔人之利。 “我开始分不清当年的事该不该算在你的账上了。” “谁的?” “他的。”晓风有些失神,恍惚间用错了表述,“果然,这江湖没有什么是绝对。” 风无垢把她拉到一旁,背过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除了这三个,你还知道有谁是君子盟的人?” 晓风回避了柳昭华的名字,将剩下几个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告诉给他:“多情公子,蓝劭,公孙散人,还有你的魍魉长老。” 风无垢却发现她少说了一个:“是不是还漏掉了谁?” 晓风故作疑惑:“谁?” 风无垢以为她忘了,反问着:“死在你手里的天钦剑派掌门,难道不是吗?” “你怎么会觉得是他?” “因为这些人之中,除了魍魉出自无昼谷,剩下的人都来过。” 晓风感到不可思议,她想破头都找不出的联系,关键竟然在无昼谷。是这个地方,让那些看上去毫无瓜葛的人有了交集。 “事到如今,无昼谷最大的秘密也无需再隐瞒你。” 风无垢坦诚告诉她,能来到无昼谷的客人绝不是随机选择,而是彼此之间互有联系。无论是寻常交易还是万毒宴的宴请,请来的人必是双数,因为那些人两两为敌,只不过他们彼此见不到所以并不知情。他故意把有恩怨的人凑到一起,目的就是想趁机留下他们互相残害的证据或是各自的把柄留待日后加以利用。 “就像你和唐天毅,又或者是言成山人和守拙公子。” “那位言成山人,应该出自皇室吧。”晓风还记得他习惯性说出口的“本宫”二字,哪怕很快找补回去,也没能完全藏住自己的身份,“是皇子还是皇亲?” “他是当朝太子离诚。” “你的生意做得还真广。”晓风叹了一句,很快就联想到能和太子敌对之人的身份,“储位之争,守拙公子就是太子最大的威胁。” “孺子可教。”风无垢很开心,“守拙就是太子的弟弟,朝堂上最富声望、战功赫赫的王爷离铭。” 太子想求得一物悄无声息消除最大的威胁,王爷想寻来一宝神不知鬼不觉铲除眼前最大的障碍。不管他们谁赢谁输,只要动手,就会落入风无垢的算计,他日为他所用。 他用这种方式收集到许多人的弱点,捏住许多人的痛处。可没想到的是,这些弱点和痛处他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就被人抢先一步,创立出神秘的君子盟。 “魑魅魍魉三大长老掌握着无昼谷全部的买家信息,既然魍魉都成了君子盟的人,那些信息自然也就不是我一人独享。” “难怪魍魉只配一个最末。” 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得通。 “你现在总该相信,碎星谷之事与我无关了吧?” 晓风避而不谈,她现在谁也不信,却又好像谁都可以相信。她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下手太快,没给魍魉留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来过你无昼谷的人,都可能是君子盟的一员。给我那些人的名字,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一个一个把他们找出来。” “给了你,我无昼谷的名声就保不住了。”风无垢肯定不会亲自泄露那些隐秘的信息,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想让晓风知道,“千面郎君不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还来找我作甚?” 魍魉知道的,魅当然也知道。 他的手下留情,表面上看是对晓风性命相逼的妥协,现在再想,处处透露着早有预谋的安排。 晓风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惊讶和困惑:“你早就算好的?” 风无垢也希望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只可惜这次真的不是。 “很多时候,天算总是强于人算,连老天都在帮你报仇,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剑魔入孤星,六道无宁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 第130章 联手的前提 千面郎君已经离开,要去找他问个名单,就意味着晓风要走出无昼谷。 “你肯放我出去?” 她这话问得风无垢一头雾水:“我何时说过要限制你的自由了?” “我以为……”晓风以为这座山谷就是她此生的坟墓,她这辈子都会在黑暗中度过,“你不是不希望我和若风在一起么?” “你明知故问。”风无垢何止不希望她和唐若风在一起,任何会成为她感情羁绊的人他都想赶尽杀绝,“我不介意你和谁一起,但是你的心不能装下任何人!还有你的……” 还有她的人。 她的人只能属于天下之王,江湖霸主,不该在一个无用的人身上流连。 这是许多人对她的定义,也是许多人眼中她无法抗衡的宿命。 可是她,不想轻易认命。 “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能够操控我的情感,更不要妄图驯服我。唐天毅不能,你,同样不能。” 听完她这句话,风无垢久久没有回应。眼前的晓风已经不是那个被父母用心呵护、不谙世事、纯粹于武学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没被任何人击垮、没被消磨掉心性却逐渐被蚕食仁慈、随时都可能发疯的绝顶高手。 逼得她太紧,说不定换来的是玉石俱焚,对谁都没有好处。 孰轻孰重,风无垢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取舍。 “你我合作,无昼谷随你出入;在你报完仇、在我找到解毒之法之前,我答应你不再针对唐若风。”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晓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我个理由。” “我说过,在这个身份里,我是你的亲人,你能幸福,我也替菀菀感到欣慰。”风无垢十分诚恳,真挚的言语在这一刻很动人,“至于合作,现阶段我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不能合作?” “离开这个身份呢?” “那是以后的事。” “我真是愈发看不懂你了。”晓风并没有被他的说辞打动,只是倍感困惑,有些伤害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弥补,只是她会为了更重要的目的选择暂时忽略,“有言在先,我不会原谅。找到我们共同的敌人,找到我们都想要的那本东西之后,你我之间依然要有个了断。” “就看到时候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输了的后果,你知道。” “我不会输。” “还是这么自负,呵。” “本性难移,你也知道。” 晓风和风无垢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她不敢说这个决定是绝对正确的,可是她要借助他的力量和对风家过往的熟悉。她要为全家报仇,要想办法解唐若风的毒,而风无垢要替苏菀菀报仇,要找到陷害自己的罪魁,也要寻得碎星谷宝藏中最重要的那些解毒之法自救。 重合的目标,是联手的前提,至于他们之间说不清的恩怨,只待来日方长,慢慢清算。 “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风无垢燃起他手中的火折子让晓风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模样,“我不想听到‘放过’两个字。” 晓风慢慢适应火光,看到的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被折磨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是威风凛凛的一庄之主风度全无,尊严尽失。她想要的报复已经足够,可就这么放过他们,她也有不甘。 “我要活口,别的随你。” “唐婷的命我可以留着,但是裴柳不行。” “为什么?” “他为了登上庄主之位暗算孟流云,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留在世上何用?” 他没有明说,但是晓风清楚作为孟流云的至交,他是要替故友出口恶气,报仇雪恨。 只是报仇,未必一定要杀人。 “他的命还有用,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别让我失望。” “好,那便如你所愿。” 万毒宴剩下的六个人与晓风的家仇无关,他们甚至都不能算是江湖中人。那些人,或来自皇族,或来自异族,参与的争斗是权谋的较量,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生死局,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单项抉择。 那些争斗远比江湖厮杀更肮脏,更卑鄙,更狠毒。 晓风无心回去继续看戏,因为风无垢带走裴柳和唐婷之前,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份拆封不久的密报。 “这就是你感情用事、自作聪明的后果,好好看看吧,那小子有大麻烦了。” 密报提到孟流云死在很偏僻的山林里,而那附近不远处就是晓风和唐若风曾经闯入救人的山寨。寨子被屠,他们救出的人无一幸免,全都成了刀下亡魂。在不算明显却又可以一眼注意到的地方翻出了唐若风的手书,不少人致死的伤口也像是飞扇所为,孟流云被人暗算造成的内伤有碎星谷的功力…… 精心布置过的现场,刻意制造出的线索,鲜活生命陨落形成的冲击,德高望重的前辈之死激起的愤怒。 这些合在一起,足以让唐若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们离开山寨之后,甚至在出关前都未曾听闻。这就意味着,正在赶回中原的唐若风要在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临所谓正义之士的讨伐,或是声讨,或是埋伏,又或是群起而攻之。 哪里是大麻烦,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裴柳我不会给你,他不过是个帮凶,幕后黑手针对的是你们,想想怎么破局才是。” “给你在外面备了匹汗血宝马,至于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是风无垢先行给出的诚意,七成有余,但绝对不满八成。他知道晓风一定会去追唐若风,因为约定了不再为难,所以他放行,助力。然而谷中人皆在万毒宴严阵以待,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将她带离这迷宫一样的无昼谷。 当然,风无垢可以,只是他不会这么做。 危急关头,她能依靠的除了她自己,就只剩下千面郎君用语言在她脑海里描绘出的那幅或许已经大变的地形图。 这一回,她不仅要和时间争个长短,还要赌上一把大大的运气。 第131章 暗藏杀机 交界地带,是不同风景、不同风情的交汇之处,络绎不绝的车马,透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间不算豪华但是面积很大、房间很多的客栈,一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还有粗犷豪放的参客,精打细算的商贾,朴实厚道的小贩和满身风尘的江湖客。 无昼谷的马很快,只是唐若风和千面郎君远行的脚步很慢。所以,他们用了比去时更多的时间回到这间鱼龙混杂的客栈。 “郎君,身体可还吃得消?” “叫我洛青函吧。”在千面郎君眼里,他们已经是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丫头的血可以解毒,我没什么大碍,倒是你看上去似乎有点疲惫。” “的确有点累。” 唐若风被体内的毒折磨得苦不堪言,手里的曼陀罗开出了两朵完整的花瓣,黑色的茎顺着他掌心的纹路不断向外蔓延。他能忍受痛苦,但是身体总是有一个极限,就算他不吭一声,也会让人看出不济。 就像现在的他。 唇瓣发紫,脸色白得和他的头发一样,给他一面镜子,他或许会看见鬼的模样。 “也不知道清儿现在怎么样了。” “风无垢深爱丫头的母亲,爱屋及乌,丫头应该不会有危险。” “但愿如此。” 唐若风的声音很弱,说话对他来说都已经十分费力。他喝了口茶,茶水还在喉咙里打转,就被翻涌上来的血给冲了出来。他咳嗽了几下,擦掉嘴角的血,又用一杯茶水冲淡嘴巴里浓郁的腥咸。 鲜红的颜色,一点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却腐蚀了木质的圆桌,冒出一缕青烟。 洛青函大惊,抓起他的手腕探过他的脉息,皱起的眉头越来越紧,到最后,他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唐若风扶到床上让他躺下好好睡一觉。 唐若风冷静的表现,告诉他这毒绝非一日两日;而唐若风的毒,他无能为力,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本质,毫无意义。 “洛兄也累了,回去休……” 唐若风连说完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洛青函担心他的情况恶化,从宫土留给他的一些常用的解毒药剂里选了几种,按照最稳妥的配比调出一份勉强说是万能的清毒汤。这个万能,针对的是寻常的毒,对于唐若风现在的情况能有多少效果,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他试探性地喂给他一小勺,结果却引得他再一次吐血,昏睡得更加沉重。 这么一来,洛青函便不敢再随便给他喂药。 “清儿,别担心我……” “清儿,你在哪儿……” “清儿……” 唐若风的呓语里全都是晓风的名字。 “要是丫头在就好了。” 洛青函本来只是在感叹,想着晓风的血是解奇毒的良药,或许能够帮到唐若风。可不知怎的,他想着想着就愈发不安,甚至一度担心他们见不到彼此最后一面。他忽然想回去把晓风带出来,有她守在身旁,至少唐若风求生的意志会更强。 他打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不行,若风这种情况,身边根本离不开人。” “万一他出了事,丫头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片刻工夫,洛青函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在跟自己对话,莫名而生的慌乱差点埋没他的理智。 就算要去,也得等唐若风醒过来能够自保再去。 踏出去的一步收了回来,打开的房门关到一半,他就感觉外面的氛围不大对劲。 楼下吃饭的江湖客有意无意地再往他们这里瞟,楼上紧闭的房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自己,明明是很热闹的环境他却觉得阴森森凉飕飕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低沉。 冲自己来的?感觉不太像。 冲唐若风来的?又似乎少了点理由。 沉住气,静观其变。 他这么对自己说。 “客官,您二位的饭菜,要给您送进去吗?” “不必,给我就行。” “好嘞,有事儿您吩咐。” “等等,楼下那些都是什么来头?” “这个小人可不知。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莫名多了不少中原来的江湖人,也不像是要出关的,每天就坐在店里吃吃喝喝,眼睛盯着其他人来回看,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找人?” “可不是嘛,眼神古怪的很。” “知道了。” 洛青函掏了点碎银子赏给小二,让他帮忙留意底下那些人的举动,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小二得了赏,自是高兴,不管他说什么都一一答应下来。 饭菜很香,只可惜他没有胃口。 他盯着碗里的米粒出神,想着这些年和宫土结下的情谊,想着无昼谷带给他的也不只有苦难和阴冷。或许人只有在跳出旧有的环境后,才会发现些许值得回忆的理由。 恍惚间,他的眼前泛起了青色的光。 “魅,江湖人心险恶,暗算手段层出不穷,日后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提防。” 洛青函端起那碗香喷喷的米饭,除了夹着淡淡清甜的醇香,他还嗅到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一根银针插进去,拔出来的是泛黑的尖。 他们果然被人盯上了,而且很有可能被针对的人是唐若风。 他没有声张,只是加强了警觉,留待夜色深沉。 万籁俱寂,唐若风从生死一线间绕了个圈,终于还是又回到了他心有眷恋的地方。 “洛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若风,你们出关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洛兄此言何意?” “有人在给我们送的食物里下了毒。” “下毒?” “我出自无昼谷,这些年对付我的人没有谁傻到用毒,所以我怀疑他们是冲你来的。” “我?” 刚刚找回意识的唐若风本就混混沌沌,被他这么一问,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和谁结下过仇怨,大多数的时候是晓风挡在前面不轻易让他出手。很多人看在凌烟阁的面子上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生怕得罪他从而开罪唐天毅,他又能去得罪谁呢? 思前想后,唐若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名字。 “今夜我们都留个神,说不定有人要等不及了……” 第132章 暗算明算 夜色深沉,无风无雨无月无光,整间客栈陷入一片死寂。 洛青函在房间里动了手脚,门边、窗缝都摆了斟满水的茶杯,一旦有人闯入立马就会产生响动。比起那些还要小心提防迷香的人,他们两个倒是不用费太多心思,一个重毒在身足以无视迷香,另一个千锤百炼寻常毒物已奈何不了他。 只是,床上躺着的人换成了洛青函,而状况稍有好转的唐若风藏在了横梁上。 毕竟,相对健康一点的那个反应速度也会快一点。 整整一夜,唐若风都处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他的意识里梦境里出现的都是晓风的身影:年幼时活泼俏皮的她,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她;满眼好奇听自己讲江湖见闻的她,满眼自信给自己展示武学心得的她;对待不喜欢的人孤高冷漠的她,对待亲近的人善解人意的她。 他见过晓风的每一面,唯独少了她自己独当一面的那一面。 “清儿,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他轻微的叹气传到同样辗转反侧的洛青函耳中,洛青函索性跃上横梁和他闲谈起来。 “想她了?” “嗯。” “唐家少主和风家大小姐,你们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再加上两情相悦,的确是一段佳话。” “不瞒洛兄,我才不是什么唐家少主,我不过是个没姓名、没脸孔、没身世,什么都没有的孤儿。四岁时被唐天毅选中,成为他夭折长子的替身,维持他身边双子星的设定,从而帮他保住武林盟主之位。” 唐若风罕见的和外人提及自己的身世,寥寥数语,平平静静,却听得人内心满是愤慨和同情。 洛青函以为自己的身世足够坎坷,但是在他面前,自己好像还算是幸运。虽然自己也曾是个孤儿,可他遇到了视他如己出的养父,得他精心照料,倾囊相授,才有了这一身过人的本事,也拥有了一段非常幸福的童年时光。只可惜,养父在他十八岁那年因病去世,他后来的路就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而这番光景,倒是让他和唐若风有了可以共情之处。 “照此看来,我们之间也有些相似的地方。” “哦?” “我本是抱着避世之心躲进无昼谷的,不曾想十年前竟然被风无垢选中,成为谷中新晋的长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也成为谷中众多谷主替身中的一个,也不得不重新开始面对江湖,过回了从前的日子……” 这一夜,唐若风和洛青函两个看似毫无干系但是经历相仿的人真诚地敞开心扉,他们对对方有了更深的认识,渐渐明白为何初见之时他们就能够有所信赖。 风平浪静,无人打扰他们的倾谈,一直到破晓时分。 这是人最容易倦怠、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也是彻夜未眠的两个人开始有了睡意的时候。 没有迷烟偷袭,没有匕首破锁的试探,房门直接被人踹开,扬刀而来的三个人径直朝床上胡乱砍去。 简单,直接,明确,决绝。 来人就是要将唐若风置于死地,连给他询问辩解以及反击的机会都不留。 “人呢?” “我明明看见他们两个人住进来,没人出去。” “这小子果然有鬼,只怕是早有防备。” 其中一人看到桌子上动也没动过的饭菜:“饭都没吃,难不成昨天就跑了?”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不是他们下的毒。那也就是说,想杀唐若风的人不止一批,有明有暗,互不相通。 “唐若风那样子明显是受了内伤,我看这地上还有血,就算跑也跑不远。” “谅他也没那个本事,走,我们现在就去追!” 三个人声势浩大的来,一无所获的走,草率得令人哭笑不得,又不得不细思其中会不会还有诈。 “若风,你认识他们吗?” “别说认识,就是见都未曾见过。” “那倒是奇了,以你对外的身份,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胆子针对你?” “我想不出来。” 唐若风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无昼谷派来的人,趁晓风不在追来永绝后患。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是的话,洛青函只怕也难逃此劫,对方的手段该更加刁钻和精细才是。 他正想着,窗边的茶杯落地而碎。 有人从窗外飞身直入,一剑刺向唐若风和洛青函中间,翻转的剑锋扫过唐若风的眼前,将他从横梁逼落,他的扇子刚刚展开一页就被对方顶了回去,利刃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丹田空虚,真气紊乱,唐若风一时间无法回击,只能靠着敏捷的步伐躲避对方迅猛的攻击。 洛青函没有帮他,因为他也被后来闯入的人缠住,无法分身。 这两个人一个是左手剑,一个是右手剑,他们的招式一样,但是方向截然相反,平行而立,就好像是镜子的两面。 唐若风猜出了这二人的身份:“你们是……双飞翼?” “唐公子果然见多识广,竟然知道我们如此不起眼的两个人。” 他们在杀手榜中的排名只能算是中间位置,武功和计谋都称不上出众,且常常因为是两个人一起行事,总会被排在前面的同道看不起。他们心里憋着口气,却无奈谁也超越不了。他们的剑法是一样的动作,相反的方向,就像是一对翅膀,故而得名。 针对唐若风的是左翼,缠斗洛青函的是右翼。 先后的出手,不同的速度,他们逐渐同频,并行而立,向不知不觉中退到同一条线上的唐、洛二人发出“比翼双飞”的招式。 眼花缭乱的剑招,令有伤在身的二人退到屋外,整个人暴露在更多的视线之下。 暗箭、暗器、银丝网、铁链锁。 客栈大堂宛如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切断了他们所有可能离开的退路。 唐若风一扇勉强飞出,也不过击落两枚银镖,拦不住射进自己肩膀的箭簇。 “洛兄,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走。” “说什么傻话,做兄弟的自然是要生死与共!” 洛青函的四肢皆被锁链缠住,唐若风的双臂也被暗箭所伤,一方巨鼎不知从何而来,却见它朝唐若风天灵而去。 泰山压顶之势无可匹敌,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一掌破之。 第133章 劳师动众 白色的绸带揽住唐若风的腰将他拉出重重暗器的包围,苍劲有力的掌风击碎铁链,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抓住洛青函的肩膀带他脱离四处的钳制。二人被另外两个熟悉的人从围堵中救出,但是客栈里外皆是埋伏,不过十步,就再无可退之处。 无路可退就只能向前,刚刚跳出的陷阱此刻又成了他们不得不选择的方向。 好在突然闯入的两个人打乱了对方的攻势,赢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姑姑,你怎么来了?”唐若风十分意外,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已经避世十多年的洛娉婷,更没想到她会救下自己,让她自己也卷进这场不知起因的风波里。 “还不是为了救你。”神算子四处张望,始终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清丫头呢?” “她还在无昼谷。”唐若风双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二位前辈不用担心,她可以应付的来。” 洛娉婷哪里还顾得上晓风,眼前唐若风的伤势和比神算子还要白的头发就足以扰乱她的心神:“你的毒怎会发作得如此迅速?” 她点住唐若风肩膀周围的穴道,拔掉箭簇,将药粉倒在掌心直接按在了伤处。 神算子护在他们前面,留意着周围的变化,好奇询问起自己救下之人的身份:“这位兄台是?” “在下洛青函,是唐公子和风姑娘的朋友。”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装扮成少年侠客的模样,不至被一眼认出,“多谢前辈相救。” 他守在另一侧,手里多了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 神算子瞥了一眼他的脸和身形:“原来神秘莫测的千面郎君也姓洛,还真是有缘呐。” 洛青函不意外被识破伪装,因为他也认出了对方:“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神算子,当真是见多识广。” “你们两个少说点场面话,快想想怎么杀出去。”洛娉婷处理好唐若风的伤口,手指不过往他的脉上一搭就明白了他毒性扩散如此之快的原因,“若风不能再动真气,这一关有点难。” 唐若风却不愿成为被保护的人,忍着伤势的剧痛重新握紧手中的白玉扇。 “你疯了!再打下去,你没被人打死就会先毒发而死。”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连累朋友,不如大家一起拼个活路出来。姑姑放心,我答应清儿会活着等她回来,没见到她,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洛娉婷不再多言,尊重他的决定和选择才是对他最好的关心。 四人各自面向一个方位,只是在他们面前的何止四组敌人。 除了双飞翼,还有擅长飞天遁地的天地风火四兄弟,每每出手,防不胜防;同样擅长使毒的素问草,虽然变化和精妙不及唐门,但是胜在手速快、分量重,往往杀人于悄无声息处;宁错沙与毋错方夫妻,人如其名,所到之处不留活口;客栈外更有金戈、铁马布置的暗哨,与石墩木柱融为一体,真假难辨。 这些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刺客和杀手,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也都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捡漏唐若风的性命。 素日里几乎鲜见的面孔,齐聚一堂,哪怕是神算子这样见过厮杀的人也难免会感到慌张。 反倒是唐若风,依然还是那么沉着冷静,临危不乱。 “能劳动这么多位道上的朋友同时出关,实在是若风的荣幸。只是若风自认甚少与人结怨,近日人也一直在关外,不知是得罪了谁,能为了我这一条命兴师动众。” 与其陷在疑惑里,倒不如直接问最清楚的人来得直接。 只是,那么多人都不敢开口,眼神却齐刷刷投向门外缓缓走进来的两个女子。 芳华绝代,倾国倾城。 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她们再合适不过。 轻纱掩面,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优雅,自带光芒的风采,让人一眼便沉醉在她们的美貌中。 “唐公子不愧出身名门,如此境地还有雅兴和诸位朋友寒暄。” “能在这里见到凌姑娘,唐若风三生有幸。” 左边开口说话的人是凌瑶,江湖杀手榜里排名第二位,要价奇高,但是从未失过手,数不清有多少看似很厉害的人物都死在了她的手上。只不过,她向来只接朝堂里的单子,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涉足江湖。 “唐公子的嘴真甜,长得又是这般俊俏,身子一虚更是我见犹怜,让人舍不得动手呢。” “连轻姑娘都来了,看来在下今日是很难活着走出这间客栈了。” 右边的女子名叫轻思,一身淡黄色的衣裙素雅却不失娇媚,不着珠翠,不施粉黛,刚好是天生丽质的自然之美。据说,她杀人的时候更美,以鲜血为点缀,眉心一朵红梅,更添妖娆。江湖第一杀手,是一个令道上人都极为尊敬和欣赏的妙人。 “唐若风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阁下身边还有这么多厉害的帮手,是我们该小心出招才是。” “轻姑娘可否给若风一个答案,也好让若风死得明白。” “唐公子莫要为难小女子,道上的规矩,就算是我也不能违反。不过小女子可以告诉你,有人出了一千两黄金的暗花要除掉你。如此厚赏,在座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得到,所以就算是得罪凌烟阁也要搏上一搏,还望公子莫怪。” “没想到我这条命这么值钱。” 轻思垂眸浅浅一笑,充满柔情的眼睛有意无意瞥向一旁的洛娉婷,另一边的凌瑶也是一样,却又时不时左右环视,像是在找人。 “看来兄弟们已经等不及要分个高下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唐公子。”凌瑶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唐若风仅剩五步之遥,“我和轻思姐姐与那位江湖第一美人风若清相比,到底谁更好看一些。” 此言一出,跌破无数人眼镜,原本聚精会神的专注忽然就被打破了几分。 唐若风会心一笑,真挚地回答道:“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 第134章 没想到,你会来。 话音落地,是突围的信号,趁着其他人短暂的分神,洛青函等人拿到先手的优势,得以将三面的杀手制约在原地。而轻思和凌瑶早有准备,两人各执一柄匕首,一左一右切断了唐若风和其他人的联系。 江湖中最厉害的两名杀手同时出手,就算是平日的唐若风只怕都很吃力,更何况是伤势未愈且不久前才毒发过的他。不过防御式的两招,稍提真气就已经显得吃力。 悬殊的实力,用不了十招就可以分出胜负。 奇怪的是,这两名女子并不急于对唐若风下死手,反而在看似致命的招式下留有闪身的余地,唐若风被她们的招式裹挟,由退转为进,在攻守转换之间,打出客栈的大堂,落在不见一人却都是埋伏的辽阔平原上。 弓弩飞射,唐若风一扇击落四箭,一个后仰的伏地旋走,成功躲过剩下的暗箭。 只是这一扇,是轻思匕首的撩拨;那一仰,来自凌瑶拂面的压迫。 她们不仅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似乎还在帮他避开未知的危险。 这让唐若风感到非常疑惑,手中的扇也和她们手里的刀一样,表面处处杀招,实则招招留心。 “唐公子,我们护你杀出去。” 凌瑶从唐若风背后横切而过,在他耳畔留下轻语一句。 “公子莫要担心,只要你安全,其他人自然不会有危险。” 轻思削落他一缕银发,还给他一句宽慰。 唐若风心领神会,一招沉鱼落雁拉开了她们和自己的距离,温和的招式突然变得凶狠,根据她们的暗示,逐一去击破暗藏的杀机。 设想很好,奈何设计此局的人错算了唐若风的身体情况。 内息突然空虚,他打出的一扇偏了位置,飞出的四星菱贴着他的颈,划破了他的皮肤,从后而出的六芒镖正中他的膝盖。 唐若风从半空摔落,虚弱的身体连站立都是奢望。 轻思和凌瑶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攻,必会伤及唐若风性命;若放,则会暴露自己的意图,也会暴露她们在意之人的身份。 两柄无法停下的匕首,两道入肉两寸的伤口,再回击,并会有个结果,留给她们犹豫的时间不过是一招的空隙。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天地间好似刮起一阵满是沙尘的风暴,转瞬间便精准找出藏在暗处的金戈、铁马二人,令他们身首异处。 说是风,那不过是一个人,因为脚步太快以致模糊了人的视线; 说是人,她也像是一阵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有个风字。 “二位姑娘放心,我不会让你们陷入两难境地。请代我暂时保护好若风。” 隔空传音的工夫,直接传进凌瑶和轻思二人的耳中,就连唐若风都没有听见。 “好快的身形。” “好深的功力。” 她们连她出手的动作都没有看见,完全不明的过程,粗暴直接的结果。如果她干的是杀人的买卖,难么轻思这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号只怕早就拱手相让了。 客栈内,神算子的白发染了红,洛娉婷的白绸沾了血,洛青函的匕首早已只剩刀柄,双拳血淋淋,打得皮开肉绽。 四枚游龙针开路,莫忘一剑斩断两段白绸的纠缠,洛娉婷只觉腰间一热,顺着一股温润气息纵身飞至客栈大门。她看清了晓风的脸,转身向外跑去,毫不拖泥带水,生怕迟疑片刻都会给她带去麻烦。 天地风火四人,一人眉心涌出一道血池,一人咽喉徒留一个血洞,一人左眼龙爪掏心,一人右眼神龙摆尾。 一道寒光,一道剑气,半空抛出二十根锐利的银色护甲,护甲下还有手指在滴血,掉到地上时,脱离了护甲的手指四处散落。 宁错沙和毋错方的双手都只剩半个手掌,可是他们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直到看见从自己眼前像下雨似的纷纷掉落的护甲,才意识到自己往后余生只能是个残废。 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双飞翼身后时,不需要她出招,那二人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闪到远远一边去了。 “郎君,你的手怎么样了?”若非晓风的手正托着查看洛青函因为赤手空拳硬接那夫妻俩爪功的伤势,只怕此时那两个人连手掌都留不下。 “小伤而已。”洛青函撕掉衣角,把自己的伤藏了起来,“没想到,你会来。” “还好赶上了,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晓风稍稍用力,随即也将洛青函送了出去,侧目看了一眼神算子的伤势,“你伤得也不轻。” “你想让我留下,还是想我走。” “随你,留下就自保,要走就快点走。” 她帮其他人做了决定,唯独留下神算子,让他自己选择。 神算子了解她的个性,在这种以一敌众、极有可能大开杀戒的时候,她不会希望自己身边有熟悉的人。 所以,他选择走,去追上洛娉婷等人的脚步,那才是他要好好保护的人。 仅仅一盏茶的时间,客栈内的局势完全不同了。 “唐若风肩膀的伤是谁的杰作?” “千面郎君手腕的伤又是谁的杰作?” “神算子一身的剑伤有没有人站出来自认一下?” “姑姑的毒……” 问到最后这句,她不用问完,答案显而易见。 素问草先发制人,朝晓风洒出一把七彩粉末。晓风挥袖一挡,手背还是不小心沾上了些。 “此毒无孔不入,我看你个小丫头能嚣张到几时!”她洋洋得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信号。 晓风一口气吹掉还没有渗进皮肤的彩色点点,既有些不耐烦又替素问草觉得可悲:“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用毒来对付我?为什么那么多人总觉得自己的毒是天下无敌?为什么明知道死路一条还不珍惜可以逃生的机会……” 弹指一挥,一粒赛鱼眼大小的黑色药粒便从她的指尖顺着素问草的伤口溶进了她的体内。 很快,素问草不仅再也笑不出来,就连人都已消失不见。 她没有跑,只是化为一滩血沫,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印在了那半段白绸上。 第135章 老板娘 迅速的消融,惊呆了众人,也给晓风带来了些许的意外。 这一小粒药,是她离开无昼谷的时候顺手带出来的,在此之前她也不清楚这东西会有怎样的效果,单纯想着风无垢的毒药一定是数一数二的厉害。她想要素问草付出代价,一不小心就用了非常残忍的手段。 看着地上被染红的白绸,她默默收起其他不知名的毒,将莫忘换了回来。 “你们几个留下,剩下的,想活命的话就趁我还没改主意赶紧走。” 晓风指了几个刚才冲在最前面也已经被她所伤的人,还有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参与到其中的人她暂时不想追究。 “记住,唐若风的命我保了,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那些人早就察觉到势头不对想跑,只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又担心妄动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不敢跑。现在有了她这句话,他们就像是等到了天下大赦的恩赐一般,一窝蜂奔向大门,逃得无影无踪。 对于他们而言,得罪凌烟阁的生意本就是来碰个运气,如今运气没有又遇到了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差点丢了小命,哪里还需要晓风的威胁,就算有人押着他们来做这单买卖他们都不会再来。 等人群散去,被点名留下的人发现双飞翼二人倒在了即将迈出门槛的前一刻。 一剑封喉,脖子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彼岸花。 他们妄想浑水摸鱼逃离,却不料还是难逃一死。更可怕的是,在场的人没人看见晓风是何时出手的,也没人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她就站在那里,挽着她的剑,盯住地上的血水出神,痴痴傻傻,楚楚可怜。 “天下怎会有如此诡异的武功?”毋错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疼得出现了幻觉,“难不成是撞鬼了?” “大白天遇不见鬼,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却可以做梦。” 倚靠在柱子旁静静观战的客栈老板娘突然就朝晓风走了过来,脚步轻盈,手中的扇子和她扭动的腰肢有着相同的频率,走过之处,顿时变得纤尘不染。 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手。 “没想到在这么个荒野之地,还有机会见识到入梦吟的玄妙。”老板娘轻摇团扇,一张凳子就到了晓风身旁,“风大小姐,坐下聊聊可好?” 晓风微微颔首,坐在她的对面,好奇问道:“聊什么?” “聊聊你要怎样才不会阻止我杀那位唐若风唐公子。” “很简单。” “哦?” “杀了我,就没人妨碍你了。” “风姑娘,碎星谷仅剩你一人独活,大仇未报,何必为了一个男人与道上的弟兄们为敌呢?何况,你既然已经改名换姓隐藏身份,保全好自己不是更好?”她话里有话,似乎是有所暗示,“你这名闻天下的武功招式一旦施展,你先前所有的努力便会功亏一篑。” “老板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隐藏身份另有原因,不是因为怕了谁。”晓风寸步不让,“如果真的藏不住了,那就不藏了呗。就算我被整个江湖追杀,我也不允许唐若风死在我的前面。” 老板娘手里的扇子不动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蜿蜒连绵的风景线:“看样子,是我低估风大小姐了,你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晓风笑而不语。 山寨之事,是她和唐若风一起处理的,二人形影不离,有人想陷害唐若风,她自然也不能幸免。给唐若风制造的杀局来自黑道,那么她自己极有可能要面对的就是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的口诛笔伐。至于事情发展到哪个地步,相信跋涉而来的神算子和洛娉婷会给她一个最清楚的描述。 “如果老板娘执意要若风性命,那我也不介意和你过上几招,输赢各凭本事,赢了我,这江湖也就没人能奈何你了。”晓风把莫忘一横,笑盈盈说了句,“请。” 然而,老板娘并没有迎战,还是漫不经心摇动着团扇,连起身都没有起身。 “风大小姐的武功出神入化,就连武林盟主来了都得敬你三分,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这一战还是免了吧。”识时务、懂进退,这是她做生意的原则,也是她能够在这么乱的地方生存下来的原因,“唐公子这条命不归我,那千两黄金的赏钱也落不到我的手里。不过,我还想跟风大小姐商量另外一件事。” “请讲。” “宁氏夫妇双手已废,风火二人双目已残,他们已经因为伤了你的朋友而付出了代价,也再也没有能力去杀任何人。今日过后,杀手榜亦不会再有他们的名字。可否请你留他们一条性命,不要赶尽杀绝?” 晓风看了看那四个人,又冷眼瞥了下双飞翼的尸体,犹豫片刻之后,她收起莫忘,一言不发走出了客栈。 宁错沙不懂她此举的用意,颤抖着问道:“大姐,她,她这是……” 老板娘用手帕包住他还在流血的手:“她同意了,你们,安全了。” 毋错方不敢相信晓风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真的?万一她反悔,我们岂不是……” 老板娘却十分肯定地回应道:“像她这样的人,怎会轻易食言?你们速去疗伤吧。” 宁氏夫妇和风火兄弟这才松了口气,同时谢过她,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场混战,最终以半惨烈的方式收尾,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老板娘忍不住走到客栈外,远远望着晓风的身影,她想将晓风看得更清楚一点,更透彻一点,可是看着看着,反而自己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同情,有惋惜,有遗憾,也有矛盾。 “孤星之命,血染凶煞。本该是薄凉冷酷之人,怎得你偏偏得了颗至情至性之心?命硬而心软,注孤却情浓,这一生,难啊。” 看清了她的命数,看透了她的性情,更看穿了她的结局。 老板娘在地上写下四个字,哀叹一声,归于尘土。 “你的下场,只怕是要……” ——不得好死。 第136章 与洛家有关的人 藏匿于山林间的小小木屋,鸟语为伴,花香萦绕,是隐居之人绝佳的住所。建造它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里会涌进来这许多人。 这是洛青函的小天地,现在却成了唐若风等人暂时的避风港。 “姑姑,他们人多势众,那位风姑娘未必能应付得来,我想我和瑶瑶还是去帮帮她吧。”轻思担心晓风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至少能在暗处助她脱身。” 一个习惯的称呼,也将她和凌瑶还有洛娉婷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 “是啊,客栈里还有个厉害角色没有出手呢,万一她暗算风姑娘,恐怕……”凌瑶是认得老板娘的,只是碍于道上的规矩并没有说破。 洛娉婷原本就等得心神不宁,被她们一人一句说得就更是坐立不安。她刚要站起来和她们一起去瞧瞧,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最亲切的声音。 “多谢二位姑娘好意,晓风在此谢过。” 有洛青函恰到时机的接应,她得以及时准确地和众人会合。 一见到洛娉婷,她当即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多谢姑姑又救了若风一次,也等同于又救了我一次。” 她拼尽全力,哪怕把一匹健硕的汗血宝马跑到气喘吁吁都没能在危险逼近的时候追上唐若风。今日之事,如果没有洛娉婷和神算子远赴关外相助,如果没有轻思和凌瑶的暗中保护,她回来后见到的很可能是唐若风冰冷的尸体。 那样的话,她应该会疯吧。 她可以接忍受和唐若风的分别,但是无法想象彻底失去他会是你怎样的心情。 或许,她真的会走到让江湖为他陪葬的地步。 “这事跟我没关系。”洛娉婷扶起晓风,将她引向另外两名美丽的女孩子,“你要谢就谢她们两个,是她们最先得到的消息赶来告知于我。还好,不算太迟。” 晓风记得当着许多同行的面她们的手下留情,这样的举动稍有闪失会让她们成为众矢之的。屈膝一拜,是由衷的感谢也是真心感到抱歉。 “对不起,终究还是把梦魂宫牵扯进来了。晓风孑然一身,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若是他日二位姑娘有不方便出手或是无力出手的目标,告知我便是。只要那人不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会帮二位完成。” “这……” 轻思和凌瑶面面相觑,既感叹晓风爱憎分明的性情,又觉得她的话实在有些重,略感承受不起,显得左右为难。 “风姑娘言重了,姑姑于我们有恩,你和唐公子是姑姑想要保护的人,自然也就是我们要极力护住周全的人。”凌瑶走到晓风面前,以礼致意,“再者说,风姑娘的武功我和轻思望尘莫及,若你真要感谢,不妨得空提点我们几式,足够我们一生受益。” “好。”提到武学,晓风的眼睛就好像会发光似的,要不是此刻时机不对,她恐怕已经和她们过上招了,“我先去看看若风,等风波平息,定当向二位讨教。” “一言为定。” 女孩子之间总是容易亲近,性情相近的女孩子们更是容易互相欣赏。 凌瑶的眼睛从第一眼见到晓风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一直到她走进木屋才终于收了回来。 “好一个倾倒众生的女子。” “她一出现,无论是谁都会黯然失色。”轻思也有同样的惊叹,“她太过耀眼,以至于会让人忽略她身体上的残缺。” “看见她,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梦宫主。” “还以为梦宫主那样的人只存在于故事里,原来真的有……” 洛娉婷听着她们止不住的赞美,紧绷的神经松弛了许多,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她比梦宫主更美,性格也要更分明些。真要说像,她反而更像是那位……” “更像一百多年前的那位慕容堂主,也就是梦魂宫创立者的姐姐。” 洛娉婷一惊,扭头看向一直站在小院门口不声不响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的洛青函。 “你说的是不是那位情姑娘?” “正是。” “你也听说过她?” “和洛家有关的人,应该都会听过她的故事吧。” 洛娉婷,洛青函。 两个同样姓氏的人,初看不过是个巧合,追根到底却有着同样的溯源。 洛娉婷从他的眉眼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影子,但是他的话却处处透露出彼此之间颇有渊源:“你是?” “祖父姓易,名攸宁。” “原来……”洛娉婷感到不可思议,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当年不是……” “祖父心有牵挂,终身未娶,一生与剑为伴,暮年时收养了家父。后来家父行走江湖时收养了我,和我讲了很多他还有祖父的故事。” 难怪他会说成是有关的人而且洛家人,他把界限分的很清,没有刻意贴近也没有自卑疏远,事实如此,他坦然告知,诚意十足。 好在洛娉婷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听到他的经历并不觉得有什么,在心里默默将他视为一家人:“这么说,你我还是同辈。看来晓风那丫头不能再对你没大没小了,要改口唤一句伯伯才对。” 这话倒是让洛青函没有想到,他愣了一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却透着无尽的孤独。压抑良久,他终于有机会一抒内心的苦闷,呼吸到的空气是自由的,遇到的人心是温暖的。 他回过头去看木屋里走动的身影,戏言道:“一会儿若清出来发现自己矮了一辈儿,那表情一定很好笑。” “的确有可能。” 洛娉婷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看了过去,只是心里远远没有表露出来的那么乐观。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面对唐若风的晓风不止笑不出来,只怕连哭都是欲哭无泪。 分开的时间不过三两日,两个人之间仿佛过了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晓风站在唐若风的床边,呆呆望着昏迷不醒的他,异常平静地问道—— “若风,还会醒吗?” 第137章 既定的结局 血色退去,青春不再,躺在晓风面前的唐若风一息尚存,却活脱脱像个藏于雪山封存千年的冰雕,白得近乎透明。 “娉婷施针抑制了毒性的蔓延,我想把自己的内力输给他但是他体内的真气一直在排斥我,所以我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其他的就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尽管刚才一战的消耗不大,但是唐若风的内息已经完全混乱。毒性减轻,内力减弱,毫无平衡可言,药力的反噬就变得愈发肆无忌惮,也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让我来吧。” 晓风分开他们,代替神算子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灌入唐若风体内。 神算子稍作调息,留在他们身边保护:“他竟然不抗拒你?” 他感到意外,晓风却似乎早有预见:“若风的内力来自啸伯,虽然我和啸伯路数不同,但到底都是风家一脉,基础的功法一致,自然不会互斥。” 这一句消除了神算子的疑惑,但是他的面色依然凝重。 “要唤醒他,恐怕你要折损一半的功力,还是量力而行。” “一半而已,我给的起。” “你这是不要命了!” 晓风说得云淡风轻,神算子却已经掩饰不住担忧和恼怒。 一半功力,意味着她的武功会大打折扣,一个能和武林盟主对抗不落下风的人会变得人人可欺,拿先前的局面来讲,别说是以一敌众击垮早有准备的配合,就连能不能闯进客栈外的布阵都是个问题。双飞翼这种不入流的角色都有可能凌驾于她之上,更不用说真正的顶尖高手。 她身边危机重重,随时有可能拼命,但是如此消耗之后,她只有送掉自己性命的份。 神算子自知劝不动她,只得把守在外面的几个人统统招呼了进来。 洛青函方才急着回去接应,此刻瞧见唐若风急速恶化的情况也是一惊,再看晓风半自残式的救人方法更是觉得胡闹,当机立断隔开了他们两个。 晓风一口血溢出嘴角,慌乱中带有无助地质问道:“你干什么?你会害死他的。” “不分开你们,两个人都活不成!”洛青函拿出两颗护心丸,一颗塞进晓风嘴里,一颗喂给了昏迷中的唐若风,“咽下去,今天谁都不会有事。” 几乎在同一时间,轻思的手已经搭住了晓风的肩膀,气息流动,只差一瞬,她就要用自己的功力替她恢复元气。好在晓风及时拿开了她的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什么力气解释,所以神算子代她澄清。 “且慢。” “前辈,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她也知道,所以才要阻止你。” “这是为何?” “你的内力远不及她,强行为她疗伤反而会被她吸走自身的功力。这是她的本能,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世间竟还有如此功力?”轻思退后一步,还是想为屋子里的这些人做点什么,“那位唐公子呢?有没有我能帮得上的?” 神算子摇摇头:“他的内力特别,只与同源相近,在场也只有清丫头可以与之匹配。” 他中的毒,只有她能解; 他的功力,只有她能续; 他的性命,只有她能救。 当初唐若风救下晓风,如今能救唐若风的也只有晓风。宿命的羁绊,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锁在了一起,注定是一命抵一命的结局,长相厮守只能是奢望。 晓风还想继续,却又被洛娉婷挡了回去。 “思思,瑶瑶,你们给看紧晓风,她再敢做傻事就不用跟她客气。” “姑姑,这……”凌瑶很少见到洛娉婷动怒,知道她是认真的,可是她同样可怜唐若风的处境心疼晓风面对爱人重伤却无能为力的遭遇,“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办法总会有,但是在想出来之前不能由着她胡来。” “我们知道了。” 她们两个将晓风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既是照顾也是看护。 晓风急于调息复原,越急气血越乱,新伤未愈又添了更新的伤。 “风姑娘,你心神不宁,再这样强行运功胡乱调息会走火入魔的。”凌瑶看得忧心忡忡,不时在一旁劝说。 轻思也一并应和:“是啊,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唐公子怎么办?” 晓风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她就是无法冷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早就预想过最坏的结果,明明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明明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冷了,但当自己真的看见唐若风的时候,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漠顿时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她忘了自己还要报仇,一心只想让唐若风活下去。她的心里甚至闪过一个极端的念头:如果自己死了,风家的仇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定还会有人帮她讨个公道。 明知活着的人会痛苦,但她已经有了一死了之的想法。 “我答应过他的,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情已至深,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多爱他。 “风姑娘,姑姑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她。” 真的有办法吗? “宫主……” “叫我娉婷。” “娉婷,你怎么看?” “我还没找到能够解决赤色珊瑚的办法,目前的情况,能想到的路只有两条。” “一种是加重毒性,弥补他内力的不足;一种就是晓风刚才的办法,给他内力,以抗衡余毒的力量。” “是这样的。” 洛青函和洛娉婷的想法一致,前者熟悉毒性,后者熟知医理,连他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指望。 只是,这样的办法无异于在判一场死刑,连神算子都能听得出来。 “一个是饮鸩止渴,一个是以命换命,两条都是死路,和没办法有什么区别?” “除非能找到赤色珊瑚的解药,否则……”洛娉婷甚少这般没有底气,“青函,你在无昼谷可有耳闻此物的解法?” “宫土应该知道,我这就回去找他问个清楚。” 他立马就是往外走,却在门口被晓风挡住了去路。 “不用找他,办法我知道。” 第138章 我舍不得。 “你知道?” “万毒宴上,风无垢借宫土之口把解法告诉给了我。” “那若风不是有救了?” 洛青函喜出望外,可是喜悦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他突然想起,如果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么晓风刚才也不至于做得那么极端,那么不计后果。 “希望渺茫?” “一半一半吧。” “一半?” “我知道怎么配制解药,但是怎样才能得到药引,连风无垢都不知道。方法记录在册,册子就藏在碎星谷的宝藏里,而宝藏……” 已经随着风天扬的离世而长埋于地下,成了一个大概要将碎星谷掘地三尺才能破解的秘密。 晓风单手扶着门框,望着蔚蓝的天空强忍眼泪,她希望父亲在天有灵可以入梦告诉她宝藏的位置,希望他可以告诉自己该怎样跳脱眼前的困境。 泪珠从眼角滑落,咸咸的湿润渗透进她颈窝还没有愈合的牙印伤口里,勾起阵阵的疼。 “嘶。” “你这伤……” “没事。” 晓风用指尖轻蘸一点点血送到嘴边尝了尝其中的滋味,很苦很涩很腥,不止不好喝,甚至还不如普通人的血尝起来的口感好。然而,就是这么难喝的味道,唐若风还喝得那般津津有味。难道他们之间注定是彼此的救赎,也注定她是他的解药,两个人不能同生? 她回过头望向唐若风,突然用手指狠狠按住牙印的伤口,按到鲜血直流,手指都变得黏腻。 “丫头,你做什么?” “晓风!” “风姑娘!” 众人齐齐惊呼,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自伤的举动。 晓风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用嘴角扬起的弧线接住了缓缓流淌的泪水,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如果若风死了,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就都可以解脱了?” 洛青函心里一颤,拉住她的手臂不安地劝道:“丫头,别做傻事。”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他性命……” “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 “要杀他,只能由我亲自动手。” “丫头,你冷静点!” 洛青函松下的这口气还没呼出去就马上被吊得更加难以呼吸,他知道晓风在绝境时会变得有些疯狂,但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况她面对的还是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 “我杀了他,他就不会再痛苦了,不是吗?大家也都不用再费尽心思来保护他。我自己动手,不需要找其他人报仇,等到我办完自己要办的事之后,就去陪他,这样多好。” 她平平静静的样子仿佛在憧憬的是未来幸福安稳的日子,哪怕字字带血,句句含泪,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一个十分温馨的愿望,是岁月静好的期待,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 “不用牵连别人,也不用再去恨谁,只有我们两个人,兑现成亲时我们给彼此的承诺,你说好不好?” 正当众人以为她是忧心过度才会说出这些胡话,担心她真的出手伤人的时候,唐若风的手动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被默默走过去准备保护他的凌瑶看了个正着:“姑姑,唐公子醒了!” 洛娉婷收回目光,就看见唐若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和晓风专注于他的视线连成了一条无人能够跨越的天河。 唐若风嘴唇微动,虚弱地说着:“这样,很好。” 他在回应晓风的话,她说的一切他都听见了,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无力、她的绝望、她的矛盾、她的种种他都听得见,也都感受得到。 就连外人眼中她的偏执和癫狂,在他的心里都是最正确的抉择。 只有他明白,她是用身体的痛压制住了心里的痛才得以说出这些,而到了这一步,是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 唐若风抬起胳膊,掌心向上的手在等待晓风的呼应。晓风一步一步靠近他,一寸一寸拉近和他身体的距离。 “若风。” “清儿。” 交缠的手臂被黏腻的血粘得更紧,她坐下,他坐起,彼此给予的力量让他们有了拥抱的机会。 唐若风的唇瓣又一次落在了晓风颈间的蜿蜒处,只是这一回不再是贪婪的吮吸,而是温柔的舔舐。 晓风埋头在唐若风的肩膀里,温暖着他的体温。 其他人静静地看着,很怕打扰了他们难得的温存,也怕来不及应对晓风不定时的出手。 “很疼吧?” “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当时我就该打断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晓风再一次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出了代价。 “不,你当时就该打死我。” “我舍不得。” “这么多年,我终于走到你心里了。”比起那一句满含歉意的“我爱你”,这一句“舍不得”更加真挚,更加令唐若风动容。没有提爱,但是字里行间是藏不住也不想藏的情感,“真好……我想听你多说几遍。” “好。” 晓风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不舍,唐若风就伴着她的不舍倾诉不过两三日分别的思念还有那说不完的嘱托。 “才几天没见,你清瘦了不少。”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 “无论以后在哪儿,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的。” “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学会了取舍,懂得了放弃,我的清儿终于长大了,成熟了。” “我可以放心了……” “若风,好好休息,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游龙入穴,悄无声息。 晓风一招就给了唐若风解脱,也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她托着他的身体轻轻放平,让他得以继续沉睡。她中和了他的温度变得略有些凉的唇吻过唐若风的额头,亲过他的脸颊,停靠在他的嘴边。 她将那枚要了他性命的游龙针塞进送给他同心结中,低声呢喃:“让它代我暂时陪着你,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变化来得太快,洛娉婷等人还处于震惊与疑惑中,迟迟不能接受。 只有神算子若无其事地递给她一方手帕,脸上最后停留的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得对,你的确长大了……” 第139章 孑然一身 “轻姑娘,凌姑娘,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什么?” 轻思和凌瑶还没完全回过神,尤其是凌瑶,她都已经站在了唐若风身边,她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晓风,却连她的出手都没有看清。分明是彼此深爱,可是一个甘愿赴死,一个手刃挚爱,事情的反转更是快到她们无法理解,以为是场幻梦。 晓风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她们眼中一定是个疯子,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 “请二位姑娘将唐若风已死的消息传出去,就说亲眼看见他死在风若清的飞扬九剑下,被碎尸万段后丢进大海喂鱼去了。”她还觉得不够,补充道,“还可以说那伤口和手段和天钦剑派前任掌门柳昭华之死极为相似,怀疑柳昭华的死也和风若清脱不开干系。” 不等她们回应,她走到洛青函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郎君,若风就托付给你了。他喜欢安静,害怕孤独,帮他找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好吗?我想他会喜欢的。” “那你呢?” “我?”她低下了头,“我自有我的去处。” “除了这件事,我还能帮你什么?” “名单,我要所有到访过无昼谷之人的真实姓名。”既然江湖已经与她为敌,那么她也是时候与江湖来一场厮杀,为了打消洛青函的顾虑,她还特意告诉他,“风无垢答应了。” “名册被魍魉收走了,你要的话我写给你。”洛青函半信半疑,他怀疑的倒不是风无垢答应他这件事,而是怀疑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其他阴谋,“他的答应得那么爽快,小心他借刀杀人。” “不用借,我就是他手里的刀。” 晓风想得很明白,所谓的合作,所谓的联手,不过就是风无垢要在幕后借用她的力量搅乱中原江湖的局势,放她在明处吸引火力,替他扫清一切障碍,自己则在暗中行事,坐收渔翁之利。 她出师有名却未必有理,他可以审时度势,笼络人心。 结果不外乎是兔死狗烹和一举双赢,而她要的只是找到仇人报仇雪恨的过程。 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平坦,注定会连累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尽管她努力把秦蓁蓁那个假的风若清拉下水作为挡箭牌,但是自己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谁也逃不掉。 “姑姑,如果可以,先和两位姑娘回梦魂宫小住吧。” 交待完许多,她还剩最后一个放心不下的人。洛娉婷于她的恩情就算付出性命都报答不完,是比唐若风更能成为自己软肋的人。 自从归雨楼第一次被人挑衅开始,那里就已经不安全了,洛家的威信不可能一直成为她的保护,她继续留在那里,迟早会成为某些人立威的牺牲品。 “既然你要我走,我走便是……” 洛娉婷心灰意冷,短暂燃起的火焰终究还是熄灭了。 晓风走出木屋,也意味着她与过去的自己正式告别。 轻思追出一步,朝她喊到:“风姑娘,要杀唐公子的人与他关系匪浅……” “我猜到了,流云山庄的事我已知晓。”晓风怀疑的对象就那么几个,敢动唐若风的人只能是知道他身世的人,“轻思姑娘不必为我坏了规矩。” “但是要杀你的人,非常多!据说正道人士下月十五会齐聚凌烟阁商议流云山庄一事,目的就是针对你,你千万小心。” “凌烟阁?也好,那就麻烦轻思姑娘再帮我传一件事出去。” “什么事?” “唐天毅已经死在我的手里,想给盟主报仇的尽管来找我。” 此话一出,连神算子都被震惊到了。 “你说真的?” “我亲手所杀,还能有假?” 一时间,木屋里的沉默震耳欲聋,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必定震荡整个江湖,晓风必定成为所有人讨伐的对象。 她是在引火烧身、自掘坟墓,可她似乎并不在乎。 她就是要和整个江湖为敌,要把自己带入毁灭的绝境。 “欧阳,你不是说若我入江湖,则会寡亲缘,淡情缘;若手中执剑,则杀戮不断,血流成河吗?那我便如你预料,不死不休吧。” 晓风纵身一跃,踏摇动的树枝而去,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一望无际的绿荫中,再无痕迹。 神算子往前半步,很快又收了回来。 “娉婷,我……” “你去吧。”洛娉婷的眼神定格在晓风消失的那一点上,久久未收,“她的今日之祸,源于你当初种下的因。如果她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会活在歉疚中。她未必需要你,但是你,需要守住她。” “还是你最明白我。” “我不会是你们的拖累,只会成为你们坚实的后盾。” “你肯原谅我了?” “或许吧。” 谈不上原谅与否,洛娉婷只是忽然对某些过去的事情不再执着,暂时放下了心结。 她回头看着血色全无的唐若风,好像明白了什么:“有时候,牺牲也是一种成全,无情才是最深的情……” “等我。” 神算子没有立即去追晓风,他在等洛青函默写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并列在一起,都是去过无昼谷的人,在名字旁边还有他们曾经带走过的东西,有毒药,有解药,还有人命。一个又一个串联起来,看得他触目惊心,不禁发出了与晓风相似的感慨。 “这江湖的确该清理一番了。” 真小人很少很少,伪君子却太多太多。 洛青函将名单叠好交到神算子的手里:“虽然我不知道她要这东西做什么,但一定是危险的事。让她千万小心。”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 神算子带着名单和众人的嘱托循晓风的气息离去,他要面对的也是此生最难的一关。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洛娉婷的眼角也默默滴落一颗明亮的晶莹。 “欧阳,如果你当年有晓风这样的能力,或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同样的困境,同样的选择,同样无解的局面,你走到了无解而她……” 解开了。 第140章 唐若风真的死了? 一脚踏入关口,回到熟悉环境,晓风并感到半分没有愉快和轻松,她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格外压抑。 秋风莫名凛冽,吹过脸颊如刀割一般,很冷,很疼。 黄色的落叶铺满前行的路,宛若一条黄色的长河,汇集无数陨落的生命流向转生的未来。 据说,这条路的名字就叫做黄泉道。 嘎吱,嘎吱。 是马蹄踩碎干枯的叶子的声音,也是潜藏在暗处跃跃欲试的人掰弄手指的声音。 晓风勒住缰绳,擦了擦脸上的土,悠悠道:“出来吧,搞那么大阵仗不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吗?藏着掖着多没意思,来比划比划,让本姑娘瞧瞧你们的本事。” 刷刷刷,一排十二个人从挂着黄绿掺半叶子的树上跳了下来,摆出不知道什么的阵仗,各执兵器将晓风困在七寸之位。 这十二人衣着奇特怪诞,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男女莫辨,一个个张牙舞爪,白日里出现是人,如果是夜里蹦出来,还真可能被人当作是下面逃出来的妖魔鬼怪。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只是几个虾兵蟹将。” “好大的口气!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好呀。” 晓风的手摸到腰间的剑,做好随时出鞘与之一战的准备。 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出现一个人,打断了双方的蓄势待发。 “十二个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声音很熟,只是数月未见,这声音里原本的朝气已全然不见,抬头一望,声音的主人也已成熟许多。他环抱着天钦剑缓缓走来,镇静从容,气场全开,就连落叶都要主动为他让路,留出一条不染尘埃的平坦大道。 “天钦剑?你是柳承宇?”为首之人先认出了剑,才能叫出他的名字,“柳掌门莫不是人看上这女子了?你可知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在有工夫在这里怜香惜玉?像她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没什么江湖道义之交可讲,一起杀了她为武林除害!” 这人的话音未落,脖子上就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 红色的血开路,黑色的血断后,击穿她咽喉的竟然只是一颗石子大小的丹药。 晓风揉揉耳朵:“吵死了,最烦这些义正言辞、啰啰嗦嗦的场面话。” 柳承宇盯着那人的伤口,有震惊也有疑惑:“你比以前更快了,却比以前更狠了。” 晓风回避与他视线的直接接触,低头看着落叶,苦笑着:“我的不忍已经害了太多关心我的人,再不狠一些,迟早把自己赔进去。” “可是,你以前最恨用毒。”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叙起旧,只因身旁的人已经被吓得没人敢第一个动手。 “从大伯那儿随手拿的一些药,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当个暗器使使还挺顺手的。”这丹药依旧是无昼谷所得,晓风将解毒类的留给了洛青函,留在手里的都是毒药,而且是剧毒,“再说,以前不用毒是不屑卑劣手段,可是我忽然想通了,人心比毒药更卑劣,对付不入流的人,这样的人的手段都已经是高看他们了。” “你真的变了。” 别说光,柳承宇连晓风眼睛里的疲惫都找不到了,有的是空荡荡的死寂,毫无生机。 她的世界,陷入完整的黯淡,能被她收入眼睛里的似乎只有死人。 晓风抬起眼眸审视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的十一个人,冷冷说:“一个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能杀的人,你就别再对她抱有任何期待了。” “你杀了他!” 柳承宇的剑端不住了,垂下的手臂在颤抖,是愤怒,也是失望。 晓风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和那十一个人打了起来。她捡起为首之人锯齿状的刀,用着最基础最强劲的招式,以砍代刺,只攻不守,偌大的空穴和失位就那么赤裸裸露出来留给身侧的人。 她一道伤换三条命,值得。 柳承宇站在一旁看着她毫无章法可言的出手,再也不是那个灵动明艳的骄傲少女,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刽子手,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 她真的变了,变得他根本不认识了。 很快,黄泉道变成了红血路,十一个人成了白日里的鬼,死状不算难看,但是每一刀入肉三寸的伤口也足够触目惊心。 晓风扔掉那把非常不趁手的刀,擦掉皮肤溅到的血渍。重新站在柳承宇对面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换成了莫忘。 只是,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去看他。 “柳掌门,你今天来是报令尊的仇,还是代表所谓的江湖正道来除掉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的?” 柳承宇哪个都没答,而是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真的杀了唐若风?” “是,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湖。”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无生路可言。” “有你在,谁能动他。” “我也救不了他,我与他只能活一个,这是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他只能死?” “是,与其让他死在别人手里,不如由我来解决。” “以前的风若清不会这么做。” “现在的晓风只会这么做。”她的剑指向柳承宇,“柳掌门,你我之间早已没有旧情可言,今日一战,不必留情。” 可是柳承宇没有拔剑。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但是我没想过要杀你。”他试探性靠近晓风,挺直的胸膛慢慢抵住莫忘的锋芒,“江湖风波四起,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格外小心。” 最紧贴的距离,最直观的感受。 有杀气,但是更多的是犹豫。 她的剑不稳,因为她的心未定。 晓风下意识收了收肩膀:“别再过来。” 柳承宇定住脚步,又问了一遍:“唐若风真的死了?” 是疑惑中又带着肯定的语气,似乎他已经有了新的判断。冥冥之中,他还是不相信她变得如此彻底。 晓风嘴角微微抖了下,这样的信任于她已是此时最好的慰藉。 有过,足够了。 “是,他死了。” 第141章 他命令我来保护你。 短短数月,变的人不止一个。 虽然晓风身上多了挟天地毁灭的死气,而柳承宇身上又何尝没有增添看透善恶是非、一心只想远遁的暮气? 江湖复杂,人心难测,欲壑难填,对错难选。当一个人身上背负起责任,很多决定身不由己,很好抉择无视黑白。 以前的他们,仅仅是知道,仅仅是懂的,却都天真得以为与自己无关,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审视和批判;现在的他们,走入其中,被洪流推着,一个接一个终究还是活成了曾经最不屑的模样。 晓风看透了,所以选择毁灭; 柳承宇看厌了,却无可奈何。 短暂的相逢,天钦剑没有迎来和莫忘的第四次较量。 两相沉默的对峙,最后以柳承宇一声沉重长叹结束。 “若清,我忽然有些羡慕你了……” 羡慕这个词用在晓风身上不止讽刺,甚至还有嘲笑和幸灾乐祸的嫌疑,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都可能会感到气愤,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截然相反的情绪。 “我懂。” 因为了无牵挂的晓风可以不计后果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尽管她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可是他言语间的意思,她真的懂。 最好的友情,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不知下次见面又是怎样的场景,珍重吧。” 柳承宇后退,转身,向前,刚迈出下一步,他背后的晓风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他渐渐走远,她单膝跪地。 他知道她伤势严重再难支撑,她也知道及时划清界限他可以不会再为自己回头。 “人都走了,还不赶紧看最后一眼?”不冷不热的语气,离开无昼谷的宫土和风无垢的态度更加相像,“他这个人比唐若风有趣。” 他居高临下看着重伤在身的晓风,没有一点伸手去扶她的打算。他心底还算对她有欣赏之心,只是他更清楚与她交往过甚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适当保持距离、少一点无用的关心,对她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晓风没有力气,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所以呢?” “你跟他在一起是势均力敌,至少他不会拖累你。”隐隐透露出的同情,是宫土和风无垢最大的不同,“说不定谷主就会不会硬生生要分开你们了。” “呵,风无垢不会允许我和任何人在一起。”唐若风也好,柳承宇也罢,就算是当今皇子、当朝天子都不行,她必须孤身一人,和风无垢一起登上江湖之巅,“何况,面对你们谷主那样的人,谁在我身边都是拖累。” “谷主其实很疼你的,在无昼谷内你们相处得不是也挺好?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让你对他产生了误解?” “误解?”他这句话实打实刺激到了晓风,她挣扎着站起身将莫忘架在宫土的脖子上,“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误解,都是真真切切的经历。” “你们?不过才重遇几天而已?” “你早晚会知道的……”晓风收起剑,她身边只有莫忘了,“什么疼啊爱啊,不是我和他的游戏规则,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的联结,从来都只有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 “他命令我来保护你。” “不需要。”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前走,还没等上马,又有人拦住了她的路。 “独臂,颜面,腰间藏着软剑,没错,就是你了。”来人显然没有见过晓风,所以要凭借不知道是谁描述的特征在这个她一定会出现的地方对应她的人,“妖女,受死吧!” 不等确认,这人已经杀向了晓风,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压根不在乎会不会杀错人。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晓风的虚弱,或许乘虚而入会让他的胜算再多上几分。 然而,他却忽略了站在一旁好整以待的宫土。 笔直的剑刺出去,扎进的是执剑人自己的肩膀。坚硬的钢在宫土两指间沦为可以随意捏玩的泥,轻轻松松就改变了剑锋的方向,轻轻松松就让本该护主的剑成为噬主的利器。 剑身穿透那人的身体,又从他的脖子上绕了一圈,最后竟是他自己活活勒死了自己。 宫土一招就将这个人解决掉,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就这点能耐还敢叫嚣要杀你,看样子你在中原的名声似乎并不响亮。” “风若清的名字很响,但我不是。就像你们谷主,分明有更响亮的名号可以用,他偏偏要从头开始,搞不懂他要玩什么把戏。” 不过,晓风也忍不住会想,如果那些人知道他们要解决的人是风若清,那么还会不会有人来送死,又会不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去质疑谣言的真实性。 想想而已。 “三教九流的人都盯上了你,你的处境可比谷主想象中还要艰难,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一开始的宫土要留下是因为任务,现在的他想留下,是因为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子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晓风单手拉扯缰绳,平日里轻轻松松飞身上马的动作已成奢望,她蹬了很多次,摔下来很多次。 后来,好像连马儿都意识到她的辛苦和虚弱,屈下了自己甚少弯曲的腿,好让她可以省些力气,更容易骑上去。 晓风再也绷不住,抱着马儿的头不住在它耳边说着“谢谢”。 “你这个样子,介不介意……” “介意。” 宫土又气又急:“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晓风笑笑,她坚持的不过是不想再让宫土成为给风无垢铺路的牺牲品。 她摸摸汗血马额间的那缕毛发,轻声哄道:“乖孩子,回去找你原来的主人吧,跟着我不安全的。” 反向打马,马儿却一动不动。晓风背道而走,它就小心翼翼跟在她的身后,脚步轻到连一丁点的马蹄声都听不见。 一人一马,孤独又温暖。 宫土一边追上她一边问道:“你要去哪儿?” 晓风摇摇头,这个问题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要去哪儿? 她又可以去哪儿? 第142章 美人出浴 晓风今生停留比较久的地方不外乎三处。 碎星谷,凌烟阁,归雨楼。 一个是自己的家,一个是噩梦的存在,还有一个是洛娉婷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她怎么都不能去破坏。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回家这一条路。 她牵着汗血宝马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溪边放着一个小包裹,上面还用石头压着一封写给她的简信。 东西是宫土买给她的,信里还说既然晓风不愿意让他插手,那他就在暗中替她安排好其他事宜,绝不干涉她与中原江湖人士的恩怨,除非她需要的时候。宫土会一直在她身边一声呼唤就可以现身赶到的距离。 干净的衣裙,是热烈却不惹眼的橙色,是她最喜欢却已经许久没有穿着的颜色;几瓶金创药,极具风格的瓶子一看就知道是无昼谷的东西,想来效用不会太差。 宫土以这样的方式在默默照顾她,细致入微,把她最需要的东西带给她却不多做打扰,不再她的面前停留,给足了她尊重和想要的空间。 难怪洛青函会与他交好,也难怪风无垢会对他青眼有加,委以重任。 晓风将这封信收好,褪下染了血破破烂烂的外衣,整个人浸在溪水里缓缓沉没。 再浮起时,那张绝美容颜重新拥有了清水芙蓉般的洁净与光彩。 水很凉,触碰到伤口,又是火辣辣的疼,她缩起身体,等到伤口变得麻木后才缓缓舒展。 靠在溪边,她享受着阳光与清风的照拂,是久违的放松。 只是,溪水清澈见底,她身上的新伤旧伤不免也会让高处俯瞰的人一览无余。美人浸浴本就诱人,带着破碎感的美人更是会撩拨起无数男人内心邪恶的欲望。 宫土躲藏的位置,恰好能够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得清楚。他及时背过身去,可哪怕只看到一眼也已经无法抑制心跳的不断加快。 血脉奔涌,他的脸红得发烫。 他的动作,他的呼吸,也惊动了正在沐浴的晓风,让她确定了信中一声呼唤就能到达的距离是怎样的远近。 “我的伤吓到你了?” “没有。” 略带急促的否认,略显粗重的喘息,晓风后知后觉,忽然发现宫土还有这么羞涩单纯的一面。 她抬起手臂挡住了一对玲珑,纤细的手指自然落在断臂的切口处。 旧日种种,顿时历历在目。 宫土偷偷向后瞥了一眼,刚好捕捉到她黯然神伤的表情。 我见犹怜,这四个字在此刻具象化了。 “所谓‘贵妃出浴影蒙胧,罗裘薄纱半遮胸’,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还能看到比杨贵妃出浴更令人神魂颠倒的香艳美图。” 不怀好意的笑声伴着居心不良的言语,有这样轻佻的态度的人多半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何况,这人的声音早就存在于晓风的记忆中,刻骨铭心。 三年前,中元夜。 和多情公子联手暗算自己的其中一个。 晓风不仅不急于回到岸上,反而还故意将挡在胸前的手臂往下挪了挪,身体向内侧微微倾斜,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对方还真就不管不顾在她背后蹲了下来,单手捧起一掌心的溪水浇在她的身上。 见她不闪不躲,这人就愈发肆无忌惮,几根手指探入水中抚摸她的伤疤,一点点向前试探。 “想不到那位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唐大少主还有这种癖好,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人能够分辨得出哪些伤来自打斗,哪些伤来自单方面的施与,不安分的手指在那些陈年旧伤上反反复复摩挲,有些爱不释手。 “这样的女人最令人销魂,杀了实在可惜。倒不如你跟我走,我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又是一个要来杀她的人,又是一个杀她之前完全不去打听情况的人。 “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男人的手顺着她的颈线托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玩味的眼睛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站起来连连后退:“怎么会是你!” 晓风却一脸无辜,将恨意隐藏在懵懂之下:“阁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在凌烟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人不久前见过假的风若清,几经试探才大概可以认定她的身份,结果此刻眼前出现的人彻底打碎了他的自信,“我懂了,那个是假的!是唐天毅故意放出来的烟幕弹!” 那个风若清他半信半疑,这个独臂的女人他深信不疑。 “难怪唐若风敢大开杀戒,原来背后是那位武林盟主在撑腰!” 晓风一个字没提凌烟阁,这个人就已经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了唐天毅的身上,如此敢想,倒是让晓风有些意外,还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给她省去不少废话。 “我还纳闷儿,就凭唐若风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伤到孟流云。可是有你在他身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晓风把脸转回去,松开的手臂划过胸前平静的水面,悠然问到:“阁下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同法。” 春光大开,那人却早已没有了欣赏的心思,更别说任何可能的欲望。 “你的武功,三年前就已经是当世佼佼者,如今只怕更是炉火纯青,区区一个孟流云怎在话下。” “我的武功?”晓风装出疑惑不解的样子,“我哪有懂什么武功?阁下果然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风家惨案是他的杰作也是他的噩梦,他永远不会忘记火光之中被自己暗算的风若清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露出的不甘与仇恨之意,“风家遗孤,认错谁我也不可能认错你!” “可是我怎么听说风家大小姐被人废了武功,早已大不如前?又怎么可能杀得了堂堂流云山庄庄主呢?” “三根多情结而已,断臂取针,不是刚好对应上了?” 她的断臂,在此时此刻反倒成为更为有力的身份证明。 真可笑。 既是如此,晓风也就没有再装傻下去的必要了。 “很好。既然阁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想来我的记性也没有错。那么,就烦请阁下还一还三年前欠下的血债,不知意下如何?” 第143章 癸巳 按理说,站在岸上的人要比浸在水中的人占据更多的优势,会更加容易取得先手,获得主动。 可是,眼前这位却反其道而行,明知晓风不会放过他,他不仅不进一步抢到先机,反而转身逃跑,恨不得飞天遁地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正当宫土犹豫着要不要替晓风拦下此人时,只听她的声音从溪水畔传来。 “宫护法,辛苦帮我留下客人。” 水珠分撒,化为点点寒光,以暗器之力牵扯对方的注意,在他躲闪吸取之时,宫土从天而降,趁其不备以独特手法点住他的穴道。 “多谢。” “有事再叫我。” 浅浅的余光,不自觉飘向水面,红色模糊了宫土的视线,他这才发现半伏在岸边的晓风伤势比能看见的还要严重。加上刚刚运功出手,她来不及自愈的内伤再次加重。 不是她不愿意上岸,而是她已经使不出力气爬上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那个男人刚才是想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宫土撕掉衣角蒙住眼睛,走到岸边朝晓风伸出手:“冒犯了。” 晓风将伤痕累累的手臂搭上去,几乎是交托给他自己全部的重量:“有劳。” 全程亲密的距离却毫无半分越矩的举动,那双接触到她肌肤的手始终保持着恭敬与规矩,单就这一点,已经胜过无数人。尽管晓风不介意,但是宫土的分寸感还是给她带来了些许的慰藉。 “你的内力耗损严重,还好他刚才没对你出手,否则你就危险了。”宫土压低声音,是提醒也是在警告,“下次别再逞强,命比面子重要。” 晓风却很自信地说道:“因为我知道他不敢出手。” “你这么有把握?” “三年前我给他留下的阴影,只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晓风穿戴整齐,摘下宫土眼前的遮挡,露出那双睿智果断却很干净的眼睛,“当年如果不是多情公子从背后打入的多情结害得我无法提起真气,他早就给我的家人陪葬去了。” “现在这个人怎么处理?” “他那么喜欢我的伤,不如就让他感同身受一番。” 晓风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宫土按了回去,宫土代她从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力道和相似的招式齐肩打掉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之人的右臂,紧接着,他以指为剑,在那人身上划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口子,每一道都堪比上刑般的痛苦,但是每一招都躲开了会索命的要害。 他的指甲里藏着止血的药粉,一剑下去,有伤无血,半死不活,刚好就是晓风最想要的效果。 “宫土,你杀过人吗?” “嗯?”被晓风这么一问,宫土也愣住了,“好像,没有。” “我猜也没有。在这里等我吧。” 晓风径直走向那个人,指尖点在他心脏往左一寸的位置,力道不大,却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这里,就是三年前风若清留给他的阴影。 “对于一个手下败将,你没必要怕成这样吧?” “你那一剑又快又准又狠,虽然没能取我性命,但是也让我在床上瘫痪了半年之久。心肺受损,断了两处经脉,我苦练一生的内力被你一剑废掉大半,以致于这三年来各种不入流的货色都敢针对我!” 他原本也算是江湖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武功虽不及柳昭华、孟流云这等绝世高手,也勉强能够算进一流的行列。可是三年前碎星谷他重伤在晓风的入梦吟之下,从此就再也回不到巅峰的状态。 因果循环,这也算是他的报应。 “既然如此,难得死里逃生,你干嘛想不开再来惹我?” “惹你?”这才是他最后悔的事,“如果知道流云山庄一心要铲除的莫晓风就是你风若清,打死我也不会掺和进来!” “是流云山庄的意思?裴柳的手笔?” “孟流云已死,做主的当然是裴二庄主。” “呵,贼喊捉贼。”只可惜晓风没有确凿的证据,而裴柳又被风无垢扣下,不然这件事很容易就能够破局,“那武林大会又是怎么一回事?唐天毅的主意?” “这不是该问风大小姐你自己吗?” “我?我跟凌烟阁可不是一路的。” “唐家摆一个假的风若清当幌子,你这个真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唐家还一本正经号召江湖正道人士铲除你这个蛊惑人心、滥杀无辜的妖女,岂不是让人来送死?你和唐家演这么一出好戏,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这可难倒晓风了。 她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来解释唐家闹这么一出的目的,把一群人引到她面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个风若清是冒牌货。除非是想借刀杀人,让她和其他人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要她死,不像是唐天毅会干的事。 要唐若风死,也不像是唐天毅会干的事。 那就只剩下那位二少主了。 唐若弘搞这么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她是一点都猜不到。 唯一确定的是,唐若弘会乐得见她把江湖杀个血流成河。 晓风可以不让他称心,可是眼前这个人她无法说服自己剑下留情。 “我不杀你,但是要和你玩个游戏。”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还是这个位置,还是这一剑,还是同样的招式和力道。你的生死,就让老天来决定。” 晓风莫忘在手,可是她的剑还没有刺出去,那个人就已经瞪大眼睛,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瞬间停止了呼吸。 宫土走过来,不解地看着地上僵直的尸体:“他?死了?怎么死的?” 晓风摇摇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吓死的。” 复仇的方式千万种,她唯独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仇人会以这种死法谢幕。 过于荒诞,过于滑稽,也过于简单。 晓风在他身上找到了“癸巳”的竹叶珏,却到他死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宫土环视四周的环境,只觉杀机始终都在这附近:“此地不宜久留,早些离开比较妥当。” 晓风收起剑,点了下头“嗯”了一声,便再没有多余的话。 强撑的意识终于涣散,此刻的她似乎再一次靠近了鬼门关。 第144章 在明,在暗,在更暗 黑白两色的团圆虚影,忽近忽远的欢声笑语,隔着一道桥的距离,让晓风可望而不可即。 她静静站在桥的一端,羡慕地望着另一端,望着深深思念的双亲在和儿时的自己玩耍嬉闹。 第几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了? 她数不过来。 比起最初见到此情此景时总是奋不顾身奔向他们却撞个头破血流的激动,她已经学会遥望。不是她不想回归那样自在温暖的生活,而是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把自己拉出美梦,拽回孤寂的现实。 以前是唐天毅,现在多半是风无垢。 “谷主,风姑娘她……”宫土的头压得极低,就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似的,“是属下保护不周。” “跟你没关系,她的脾气犟起来,谁都管不了。”风无垢将一切看在眼里,孰对孰错一清二楚,“她向来喜欢玩火,真当自己有九条命。” 他抓起晓风的手腕半天才探得一丝虚弱的脉息,对半减少的内力,他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醒。用力捏住她的手,随时都可能掐碎她的骨头。 “她救过什么人?”说这话的时候,风无垢嘴角的肌肉都在颤抖。 宫土左思右想,能够和晓风的情况匹配上的也只有那一个了:“应该是唐若风。他体内毒性有变,需要同源的内力才可以维持生命。” “混账!” 风无垢气急败坏,分不清到底是在骂晓风还是唐若风。 宫土连忙撑住晓风被拖拽起的手臂,宽慰道:“好在唐若风已经死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 “死了?”风无垢不震惊,只是非常疑惑,“她杀的?” “是。” “你真的信?” “我亲眼所见,魅和一行人将他的尸身带去安葬。” “有没有检查过尸体?” “这……” 宫土目睹了全过程,他实在想不出哪个地方会有值得怀疑之处。 “尸体可以造假,就算真的埋了也能再挖出来。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必须亲自验明正身,再亲手在那人的死穴捅上一刀,这样才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现借尸还魂的笑话。” 心狠手辣,滴水不漏,他的教导是玩笑更是认真的玩笑。 换做旁人或许还在惊异之中,不免要多试探一下他的本意,而宫土却已经完整吸收,甚至要付诸行动。 “我现在就去查证。” “不必。” “是。” 宫土对风无垢唯命是从,就算心有疑惑也不多问一句。 “她能做到这步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至于是真是假,等着看后续就好。” “好。” “你去外面守着,这丫头应该睡够了。” “是。” 宫土关好小屋的门窗,用绿树与矮植布置在四周,以特殊毒物藏在茎叶里,既是伪装出的陷阱,也是对屋子里两个人的保护。他自己则隐蔽在林中,将四周动态尽收眼底。 屋内,风无垢用半成内力激活晓风如死水般停滞的内息,催动她自身的功力自我疗伤。而他则坐在床边倚靠着木屋的墙闭目养神,胸有成竹等着晓风睁开眼睛。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晓风毫无血色的嘴唇变得红润。 黑白色的虚影渐行渐远,斑斓的残图愈发清晰。 看到风无垢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终于愿意醒了?”风无垢冷言冷语,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为她的性命有所担忧,“下次再这么胡闹,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晓风揉揉朦胧睡眼,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她的样子分明是睡了一觉,哪里像从生死边缘徜徉一回? “反正你一直都在,我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你……” “我在明,宫土在暗,你在宫土背后,指点他把事情做得更加周到。”晓风浑身疼得厉害,每动一下,伤口就重新撕裂一分,可是越疼她越清醒,越痛就越亢奋,“他替我打点是他的细心,可是对我的喜好和体质了如指掌的,应该是你。” 宫土或许会准备齐全她需要的东西,但是绝对不会知道她喜欢橙色,也不会精准掌握她里里外外每一件衣服的尺寸,更不会了解哪些成分的药对她的伤势有效而不会起到反作用。 点点滴滴,宫土的心思很细,但是细致到这种程度,一定是风无垢在叮嘱。 “所以,你在溪边的所作所为是故意的?” “你说呢?” “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处置了他?”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人,是生是死,不就是风谷主的一句话吗?” 与其说她在诱惑宫土,不如说是做戏给风无垢看。以自己的身躯为饵,一边在试探宫土的为人,一边在试探风无垢对宫土的信任,更是在触碰风无垢的底线,刻意玩火。 事实证明,她的火玩得恰到好处,没有引火烧身也没有殃及无辜,而且宫土此人还算可以信任,在风无垢眼中也是绝对不会越界的存在。 风无垢睁开眼睛,对晓风的改变感到惊喜:“听完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相信你会杀唐若风了。” “信不信由你,要是觉得不踏实,那就去把他的坟挖了,给他补上几刀。不过,还得麻烦你再给他埋上。” “你竟然听见了。”听见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唐若风的死活了,风无垢愈发满意,满意她的改变和自己眼中她应该得到的成长,“不错,的确长大了。” “你那么用心栽培,悉心调教,再不有所改变,岂非对你不起。” 她投向风无垢脸上的目光分外妖孽,是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神情。 这样陌生的自己,存在于三年间的暗无天日里,是她最不堪回首的曾经,最不愿提及的过往,而现在却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成为她灵魂里最为收放自如的一缕。 她知道风无垢在想什么,也知道每每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做什么。 烙印在肌肤的记忆,比本能还要本能。 只差他一句话。 是命令也是密语。 “我又救了你一次。” “我不稀罕。” 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第145章 这交易你不亏。 夜色撩人,月色如水,悬在夜幕中的明月高贵脱俗,冰清玉洁。 宫土无心赏月,只是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想把月亮摘下来摔碎,然后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组合。 世人总是有种很奇怪的心态,一边欣赏高洁,一边又恨不得摧毁高洁,明明是出水芙蓉,偏偏要将花枝折断踩在泥里才算满意。就像晓风,明明是那么率真骄傲的女孩子,却偏偏被人硬生生践踏了自尊。 从白天到黑夜,木屋里无论多么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屋顶缝隙里偶尔也会透出一些画面被他收入眼中。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晓风为什么一直对风无垢冷冷淡淡,为什么不管风无垢说什么做什么都暖不了她的心。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碰她会遭天谴的人,一个念念不忘她母亲的人,做出的事却截然相反。 宫土无心也无力去质问风无垢的用意,只想闭上眼睛短暂切断与现实的联系。奈何那娇滴滴的呻吟和沉甸甸的喘息在他耳边萦绕,他不仅睡不着,还愈发燥热难忍,越来越清醒。 夜半子时,晓风轻手轻脚走出木屋,身上还穿着那件橙色的裙子,从上到下,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的呼吸平稳有力,脚步踏实,空虚的内力恢复了七八成。 腰间的莫忘有了光泽,似乎缠得她更紧了。 晓风找准一棵粗壮的树,凌空一跃,轻盈的身形刚好落在最繁茂的树枝上。她坐在上面,轻轻摆荡双腿,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望着月亮出神,眼睛里闪烁着璀璨星光。 “说吧,要我帮你恢复几成。” “八成。” “八成?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十个风若清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夜的一个晓风,这交易你不亏。何况,你我本就是盟友,我的实力大打折扣,你的计划不就很难实现了?” “的确不亏,你简直让我震惊。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用一半的内力去救唐若风,又要我帮你恢复到八成。你这是用自己当中转,变着法让我去救他。”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还是那句话,你不亏。” “好,成交。” 晓风的损耗已超出了她能够自愈的限度,或者说她要想恢复需要的时间非常长,她等不了也不能等。而当今江湖之中,内力比她还要深厚的人屈指可数,能够帮她一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一个已经死在她的手里,还有一个就是风无垢。 很早之前,风无垢就救过她的命,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名字不叫这个。可不管身份怎么改变,习惯不会变,条件不会变,所以不用他开口提要求,晓风就已经付出了等价的代价。 顺其自然,习以为常。 “你都看到了?”晓风保持着不变的姿势,问着相隔不远的宫土,“无论看到多少听到多少,一定要忘了。” 宫土被问得有些紧张,本来心就不安的他,说起话都变得结巴:“我,我……” 晓风不是想威胁他,也不是要给他压力,她平静解释道:“我不介意,他,也不像是介意。让你忘记,只是因为这些画面不该留在你的脑海里,对你太不友好。我和他之间的规则仅仅适用我们,千万别学。” 分明她的年纪比较小,可是这话听着倒像是她在教育宫土。 宫土听着,忽然发现她和自己最初认识的那个风姑娘不大一样了。 不过几天而已,一个人就变得面目全非。 “宫土,如果刚才我要暗算他,你会不会出手阻止?” “你不会。” “我说如果。” “你暗算不了他,他对你的戒心一刻都没有松懈。”旁观者清,宫土身在局外,这一点尤为肯定。 “他的戒心未消,我的杀心未灭,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两个都在分神,都能控制,还真是一脉相承。”晓风愈发觉得自己和风无垢其实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成长环境的不同导致她内心阴暗和算计的那一面没有机会显现,而如今他们逐渐趋同,“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人特别可怕?” “嗯……有一点。” 本该最沉浸的时刻,两个人都在想着杀人这件事,换做谁听来都会觉得他们不太正常。 宫土自然不例外。 晓风摘下发间那枚木雕发簪,按在隐隐作痛的心上,默默念着: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若风,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今生怕是注定亏欠了。 她跃到树下,以簪代剑,划枯枝为牢,化落叶为链,困住自己,在枷锁束缚下舞起如梦如幻的招式。 舞着,武着,她渐渐沉醉其中,进入了给自己构筑的一场大梦。 单薄的身影,月下独行,挥动的招式都添上了凄冷。她看上去是那么孤独,那么可怜。 一时间,宫土心生不忍,现身在一旁,有一种要与她过招的冲动。他想着,或许切磋一番,她的郁结得以纾解,她的人也就不会再这般寂寞和无助。 只他刚一起手,一粒飞石便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这不是帮她,是去送死。” “谷主,我……” 风无垢抬起手,示意他无需多做解释。 “没人能从她的梦里活着走出来,一旦入梦,必死无疑。这就是为什么她要画地为牢将自己与你隔离开的原因。” 一指轻弹,一片树叶向晓风飞去,未及近身,便支离破碎。 “入梦吟,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武功?”风无垢第一次看清完整的十三招,可他看了又好像没看似的,“有形与无形,亦真亦假,虚实难分,真的像做梦一样,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看得愈发着迷,左手手腕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细细的红线。 风无垢也已入梦。 “好快的剑。”不吝称赞,他对晓风的欣赏始终如一,“好美的梦。” 晓风继续自己的舞步,漫不经心刺向他的右目。 微乎其微的距离,她停住,风无垢竟然连眨眼都不眨一下。 “我要杀你,已并非难事。” “你要杀我,也得我愿意才行。” 目不转睛的注视,两相僵持的局面,他的身形却在晓风的眼睛里瞬间飘远…… 第146章 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 这一刺,不用再进一步的出手,注定会落空。 晓风还是杀不了他,无论是拼内力还拼招式,不管是正面的较量还是攻其不备。 别人看不清她入梦吟的起手,她也看不清风无垢是如何在她面前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他们的内力同源,连招式的本质原理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晓风感到些许失落,却没有因此而失去信心。一时兴起的试探,意料之内的结果,倒不是很难接受。小小过招,她的心情缓和不少,剑势归于平静,绿色的雨将她从梦中唤醒,重新面对当下的自己。 一地破碎的叶子,定睛一看竟已全部变为海棠朵朵。 风无垢捡起一片被赋予新形状的绿叶,惊奇发觉在这一套完整的招式之内,晓风的内力已经接近完全复原。 “真遗憾,缺席了你的成长,不然你的成就绝不止如此。”他说完又觉得不对,立马改口,“不,你应该是我的女儿才对。” 晓风的脸色突然就变得阴沉,她对自己可以没有底线,但是父母绝对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风无垢的笑意也随之消失,思虑良久,还是没有去挑战她的笃定和认真。 他风驰电掣般迈步到晓风面前,三两下就封住了她周身的几处大穴。 别说冲破穴道,晓风仅仅是尝试提起真气,周身就如同被千万根针刺入一般疼,根本无法聚拢内力。 “你又想搞什么?” “让你好好养伤。” “我的伤无大碍。” “我从来不担心你的内伤,但是你再不消停下来等你的外伤愈合,你这条小命可就谁也换不回来了。” “外伤?”晓风仿佛听到了一个贼喊捉贼的巨大笑话,“是我不消停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消停?第一刀是谁的杰作,你我心知肚明。” 她抬起手腕露出最陈旧的那几道疤痕,在他面前挑衅似的晃来晃去。 风无垢拎起她的胳膊,把她丢给了宫土。 “你是想留在这里养好伤再走,还是一边回碎星谷一边养伤,你自己决定。但是这一路,你都别想用武功。等到你伤口愈合,我自会解开你的穴道。” 宫土扶住她的时候,他不小心触碰到的地方顿时变成一片殷红。他不知所措,晓风却不以为意。 除了这张脸,她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完整光滑的皮肤了。 “以我面临的处境,你是想让他单挑中原武林。” “你不动,他就不需要拼命。” “我要是回去呢?” “他的生死就系在你手里了。” “风无垢,时至今日你觉得用别人的性命绑架我按照你的意图行事这一招还会奏效吗?”晓风擦干净宫土手心沾染的血迹,故意在他手中流连片刻,“你要求我留下,我不会拒绝;但是你既然大方让我选,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理了理宫土耳鬓的碎发,抬眸注视着他:“是他要把你往火坑里送,别怪我。” 宫土语塞,脑海里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记不得他们要自己做什么。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在晓风面前总是会失态,尤其是看见她这双眼睛之后。 他合上自己的视线,毕恭毕敬退到一侧:“一切听从谷主安排。” 晓风笑笑:“他让你送死你也听?” 宫土丝毫不在意:“谷主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晓风摇摇头,这种死心塌地的效忠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理解。仰望高悬玉轮,考虑到自己的伤势,细算时间,权衡良久,还是没有任性赌气。 “他不要命,我还想要呢。这里环境不错,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差。” 她走回木屋,屋子里糜烂的气味让她作呕。她自己就是这气味的“始作俑者”之一,她恶心的人自然也包括自己。 硬邦邦的床,硬邦邦的桌椅,硬邦邦的地板,还算宽敞的屋子里竟然没有一处适合她坐或是躺的地方。 原来毫无容身之处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风无垢隔着窗户,看着屋内始终无法安坐的身影,眼前浮现出她的不是她的纤细和纯白而是暗沉与赤色。跳出既定的氛围,重新回到亲人的身份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为似乎已经超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范围。 明明需要克制,他却在那样的她面前难以克制。 “宫土,我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谷主,你?” “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 “可你到底没有逼她。” “她是天生的王者,这样的人,你以为她如今的驯服是怎么养成的?” 风无垢毫不避讳,间接在宫土面前承认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那现在该怎么办?” “去买点软毯回来,至少让她在这段时间里可以睡得舒服些。” “这里呢?” “我在。” “是。” 宫土依照他的指示在心里一条一条记住需要置办的物件,然后便伴着夜色离开。有风无垢保护晓风,那就算中原武林杀上门也不足为惧。 风无垢回到屋子里,朝晓风张开怀抱:“你把这屋子拆了也没用,过来。” 晓风定住脚步,下意识靠在一根结实的柱子旁:“我现在没有要求你的地方。” 风无垢一点点走近她,却没有挡住洒落在她身上的月光:“我又没让你做什么。” 他把她拽到面前,抱起她的动作精准避开她的伤口,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枕着自己的手臂,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慢慢放松紧绷的神经。 比起冰冷坚硬的木头,他的怀抱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这算什么?” “放心,等宫土回来我就走,不会在你眼前惹你不快。”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别全归咎于我,你自己就没点责任?” “我?” “教会徒弟,累死师父。” “后悔了?” “有点。” “男人啊……呵。” 晓风打了个哈欠,将满心的轻蔑混在呼吸里。当她死活不肯认输的时候,他一心要摧毁她的坚强;当她心甘情愿沦为他的奴隶之后,他又开始抱怨她的听话,将自己的失控归咎于她的妖媚。 眼前这个人总是有那么多借口和理由把自己择得一清二楚,永远是自己在施舍和同情其他人。 看多了,习惯了,她也就能够无动于衷了。 第147章 故人之信 一觉醒来,晓风已经睡在了细致柔软的皮毛毯子堆叠出的小窝里,身上还盖着质地柔软丝滑的锦缎制作的被子。 这小窝在床边重新搭构与铺就,刚好是床上的人垂下手臂就能触碰到的位置。睡在里面的人很难舒展开身体,就像晓风现在这样缩成小小一团刚刚好。 其实屋子里其他的地方也都铺上了各种垫子,厚厚的,软软的,包括那张木质的床,可是原本抱着她休息的人却还是把她安置在床边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了。 在风无垢面前,晓风就是一只宠物而已。 晓风看破却不想说破,至少昨夜睡得很沉,也没再有噩梦。因为噩梦里的一切她已经可以接受,甚至可以主动去复刻。 她缓缓起身,听到屋外传来打斗的动静,可她不慌不忙,给自己上好药之后才慢悠悠出去瞧个究竟。 宫土正在和几个穿着十分体面、衣料格外华美的少年交手,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场面十分胶着。 风无垢则十分悠闲地坐在院子里饮茶,偶尔抬头看一眼局面,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那几个人的武功不弱,虽然宫土可以应付,却远不及风无垢一招来得干脆利落。 晓风站着抢过他手里的茶杯,调侃道:“风谷主好雅兴。” 风无垢看上去心情不错,见她喝光了茶水还特意给她添上:“几个小角色而已。” “小角色?”晓风又盯着那几个人仔细看了会儿,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们是凌烟阁的人。” 风无垢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喝着他的茶:“好像是,那又如何?凌烟阁不养废人,打不赢是他们没本事。要是拿不下他们,宫土也不用回无昼谷了。” 一番话,听得旁人一头雾水,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无昼谷的谷主还是凌烟阁的阁主。 内力被封锁得彻底,晓风看不下去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帮不上一点忙。 风无垢推给她一封信:“宫土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信封上的字迹隽秀,一笔一划的小篆看得人赏心悦目。 晓风用饮茶的动作来隐藏不经意流露在嘴角的欣喜,装作不知情地问道:“谁送来的?” “一个白头发的家伙,说是你的朋友。” 见风无垢也在装傻充愣,晓风索性继续配合。 “我还以为是……” “是谁?” “当然是魅长老,不然你以为呢?” “要是魅,你现在就可以看见他了。” “看见他的尸体?” “你猜?” 晓风懒得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心知肚明能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找到自己并且来送这么一封信还能从风无垢面前全身而退的人只能是神算子。且不说千面郎君找不到她的行踪,就算找得到,看见风无垢和宫土在这里,这封信只怕也交不到她的手里。 信里是她要的名单,整整齐齐三页纸,远远不止六十个名字。不过有一些名字被打上了标记,其中就包括离诚。也就是说,被标记的人并非江湖人士,可以暂时不将他们考虑在君子盟的范围里。 名单里面还夹着一张一半大小的纸,纸上画着一朵仅仅开出一片花瓣的黑色曼陀罗。 看到这朵花,晓风突然就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 这一抹笑,透露着淡淡的幸福,淡淡的欣喜,很纯粹,很简单。 风无垢余光瞥向她,又一次看到了她身上小女孩的阳光与开朗。 “看样子,他没事了。” 晓风把信叠好,小心收进怀里:“你说谁?” “你知道。” “魅很好,离开无昼谷,外面的天地很适合他。” “这一手漂亮的小篆,已有书法大家的风范,但凡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你觉得我会认不出来?” “风谷主见多识广,认识的人肯定比我多。你认为是谁那就是谁吧。” 那一手字迹的确瞒不过风无垢的眼睛,他对这字的熟悉程度应该要更甚于晓风。不过晓风并不在意让他知道自己藏起的这个秘密,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件事瞒不过他。 她又看了一眼宫土那边的情况,几百个回合下来,他竟然还能保持稳定的应对,看不出半分疲惫。 难怪风无垢如此镇静,如此放心,只因宫土擅长的就是僵持战,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反而越有利。 她收回视线,小小的不安也踏实下来。 见她再无忧虑之色,风无垢开口问道:“你左肩的那只狐狸是自己文的?祸国殃民,倒也适合你。” 晓风先是一愣,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不是,爹爹选的图案,也是爹爹亲手文上去的。” “风天扬?”风无垢舒展的眉毛瞬间就拧成了一股麻绳,“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哪有给自己的女儿弄这种东西的?还选了这么个动物。” “碎星谷有一只小狐狸,很可爱,跟我也很亲近,我觉得挺好的。”晓风觉得他多少有些大惊小怪了,“至于这个位置,是我六岁那年因为偷偷练剑不小心失控,伤人伤己而留下了一道口子。我觉得身上有疤难看,就让爹爹帮我想个法子,所以才有了这只小狐狸。时间太久,你不提我自己都忘了。” 说到这里,她言语间难免带着些许失落,些许难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她这样美丽的女子。以前,身上哪怕是有一道很小的伤疤她都要想办法遮掩,让疤痕看起来没有那么刺眼;可是现在,她全身上下都是疤,就算全部文上花纹,也不可能再次化腐朽为神奇。 始作俑者听出来了,却也只能当做若无其事继续追问:“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要文狐狸?” 晓风不是很懂他为何对自己的文身那么感兴趣,听多了就觉得不耐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什么合适什么好看就是什么咯。” 风无垢还是不死心:“你那道剑伤不大,一朵海棠花即可修饰,无需这般大费周章整这么复杂又充满暗示意味的图案。以我对风天扬的了解,他一定另有深意,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深意?” 这下可问住晓风了,她连有文身这件事都忘了,更别说想起当初父亲说过的话。 她满脸困惑,毫无头绪,而风无垢的手却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第148章 特殊的意义 “你干什么?”晓风问得紧张,肩膀不自觉往回压低。 “给我看看。”风无垢问得强硬,不过按住她的手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晓风揪着领口,依然不能相信一个简单的图案背后能藏着什么秘密。她不说却很怕,怕风无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风无垢意识到自己唐突,立马收回手,解释道:“风天扬没告诉你,碎星谷就是一只狐狸?” 晓风听得云里雾里,更搞不懂他的意思了。 风无垢坐回凳子上,用手蘸了茶水在桌面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着:“站在谷外高处,从某个特定的位置看过去,碎星谷的群山外廓会构成一个图形。” 轮廓逐渐清晰,又随之水干而消失。虽然没能呈现出完整的形状,但是足够勾起几乎被晓风遗忘的记忆。 “爹爹……”她渐渐松开揪住衣襟的手,努力回忆当时的画面,“他说,他好像说过……” “说过什么?” “说……”时间太过遥远,她想得头疼欲裂得到的也还是断断续续的几个词,“我想不起来。” 她越想记起,脑子越是混乱,想起的全部都是痛苦的回忆。灭门之夜的一幕一幕,三年时间里的一次一次,她搜寻失败,却成功带给自己数不清第多少次的重新伤害。 惶恐,茫然,愤恨,绝望。 无数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她的双目通红,杀气不受控制的四散,眼睛直勾勾盯住还在和宫土纠缠的剑客。 一只手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风无垢见状,立马遮住她的眼睛,握紧她的手,不住安慰:“好了好了,不想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他能够感受到处于崩溃边缘的晓风在试图冲破穴道,所以他几乎也是在调转全部的内力去压制她的躁动。她溃散的情绪近似于决堤的洪水,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和周围人玉石俱焚。 “爹,娘,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没人怪你,别怪自己。”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挣扎之间,晓风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无奈之下,风无垢只好将她打晕,用真气冲散她逼人的杀气。 他抱起晓风,对身后的宫土说了句:“可以了。” 三个字就是一声命令,宫土不再与那些人纠缠,身后的风无垢一只脚还没迈进木屋,他就已经结束了这场浪费多时只为熟悉中原招式和套路的缠斗。 “守好外面,今天别再让人来捣乱。” “是。” 风无垢把晓风放回那个小窝里,在她鼻尖放了些安神静气的药,始终没松开压制她的那只手。在晓风的杀气没有消退之前,他半点不敢松懈。 晓风嗅着药香,脑子里血腥的画面慢慢被冲淡,嗜血和杀祭的念头也逐渐弱了下来。 一直到她醒过来,风无垢都没有擅自去探寻文身里的秘密,而且他又多了一个想要了解的内情。 “难怪念举会被你吓死,你刚才的样子也差点把我吓死。” 晓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袋还是很疼:“要是把你吓死了我就省心了。那个念举又是谁?” “死在溪边的那个。” “他啊……”对他,晓风实在没有太多可以评价的地方,“那是他的问题。” 风无垢递给她一颗糖丸,问道:“你的情绪经常会失控吗?” 晓风也不管是什么药,拿过来就吞了下去:“没注意过,上一次这样应该还是在杀柳昭华的时候吧。” 很快,她感觉胃口里暖暖的,头疼得没有那么厉害,脑子也变得清醒。她不得不承认,在医理毒理这方面,风无垢的确很厉害,已经是独领群雄的存在,没人能够与之匹敌。 而这颗药也让她串起了先前断断续续的片段。 “爹爹曾经跟我说,狐狸是碎星谷的守护者,如果哪天碎星谷遇到大劫,我肩膀上的图案可以保佑我。有它在,我这一生都会衣食无忧,无病无痛。” “说得是什么鬼话?”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是有所暗示。” 衣食无忧,或许就是在说先人留下来的财富;无病无痛,也就是祖上的医理毒理可以治病救人。她几番思索想要找到的藏宝图,很有可能一直就藏在她自己的身上。 晓风抬起胳膊,就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却连累了手肘的伤口,又是一片红。 她放弃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风无垢小心翼翼褪下她左肩的衣料,露出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 万幸,整片图案完好无损,刚好和他之前描绘的轮廓重叠。盘踞的动作,半睡半醒的神态,可爱灵巧。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吧?”晓风见他瞧得仔细,不禁要打断他,“你要是不想把它画在纸上,就找把刀把皮削下来。你的定力,我可不怎么相信。” 她语出惊人,听得风无垢脸都青了:“削下来?你是嫌自己太舒服了还得找点罪受?” “我这不是为了迎合风大谷主的癖好嘛。”她挑挑眉,耸耸肩,分不清是在挑衅还是挑逗,“要不要给你找把刀?” 风无垢看见她不当回事的模样又气又无语:“要不是看在你有伤在身,我一定给你好看!” 他起身去柜子里拿笔墨和纸张,晓风就趁机转了个身趴在床边,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她将肩膀露给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慵懒:“你慢慢画,我再睡一会儿。画完了也不要吵我,多谢谷主大人。”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多少显得有点没心没肺。 一会儿是犹如惊弓之鸟的可怜儿,一会儿是祸国殃民的小人精,一会儿是宛若走火入魔的嗜血者,一会儿又是人畜无害的孩子样,搞得风无垢也拿不准该用那种态度和方式来对待她。 不过这一刻,他非常肯定,如果晓风没有伤,他恨不得用桌子上这块古墨砸醒她。 第149章 旧日少年 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从晓风的肩膀跃然纸上,闭着的眼睛弯弯的,透着静谧与安详;睁开的眼睛长长的,闪烁着聪慧与机灵。 哪怕放大了许多倍,风无垢的丹青却要比原画更加精细,更具神韵,更加出神入化。 他摊开另外一张纸,以同等的比例还原碎星谷重峦叠嶂的布局,草草几笔就已经初具雏形。 这边在全神贯注画图,那边在踏踏实实睡觉,可怜外面的宫土刚准备好三个人的午饭还不等休息片刻就又要得和闯进来的人分个高下。 “兄台且慢!”来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在下桑竹,是风姑娘的朋友,知道她暂居此处特意前来拜访。” 宫土十分谨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青绿的少年,只觉他眉眼间的意图并不单纯:“阁下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什么风姑娘。” 桑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可是明明有人说在这里看见过她的。” 他伸长脖子往宫土身后望去,脑袋左右摇摆但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木屋:“她是不是在屋子啊?” 宫土往前上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屋子里是我家主人。主人喜欢清净,阁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桑竹不肯轻易作罢,冲着木屋高声喊道:“风姐姐,是我!桑竹!你不记得了吗?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告诉你,有人要对你不利!” 宫土一把推开他:“阁下若再不离开,休怪在下不客气。” 屋子里,熟睡的晓风被这一声叫喊吵醒,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小声嘟囔起来。 “瞧你选的破地方,想睡个安稳觉都不行。” 风无垢也被桑竹打扰了作画的专注,放下笔走到窗边从缝隙里瞧着不远处的情况。 “认识的?” “算是吧。” “见一见?” “算了吧。” “朋友?敌人?” “不确定。” “不确定?” “嗯。”晓风把衣服整理好,颇有兴致地去看风无垢的画,“不过是去无昼谷之前救过的一个少年而已。” “你是他的恩人,怎么说也算是朋友。” “如果流云山庄没有出事,或许我会觉得他是朋友,可是现在……”晓风眼前是两幅画,但是心思却不自觉飘到了当初的那个寨子,“连孟流云都死在了那个山寨,我很难相信他能活这么久。就算他活下来,此刻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若是换做以前,她一定兴致冲冲跑出去和桑竹叙旧,询问他的情况;但是现在,她会开始怀疑这一连串的事情桑竹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环,甚至是推波助澜的一员。 见她这么冷静,风无垢也就安心了:“不错,长进了。” “若非事先就知道我的下落,他不会那么喊话。能知道我下落的,大多是来者不善。” “万一他真是好心来提醒你呢?” “那他目的已经达到,可以走了。” “他要执意见你怎么办?” “宫土不会让他靠近的。” “你不怕宫土杀了他?” “机会给他了,他非要送死,我也没办法。” “这人不容易对付,你在这里等我。” 风无垢打开门朝桑竹走了过去,晓风难得听话留在原地连一步都没有动。 她在品这句话的含义,在想桑竹什么地方能让连凌烟阁豢养的精锐都不放在眼里的风无垢对一个山野小子起了戒心。 是声音。 是桑竹朝她喊的那句话。 晓风挪到门边,发现宫土和桑竹都在院外,距离他们不算近。 远处传来的声音,屋子里的人却能听清楚他的每个字,其功力不敢说有多么深厚却一定不容小觑。 她半开窗户将桑竹的一举一动看得更加仔细,搓弄手指的细微动作和最初相识一模一样,没有发现是陌生人乔装的痕迹。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预谋的收敛锋芒,那就是和什么人达成了交易,于是才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继续看着,还不到要现身的时候。 “什么事这么吵?” “谷主。”宫土似乎料到了他会出来,“这位少侠在找人,但是他似乎找错地方了。” 桑竹见到风无垢颇为意外,但是眼睛还是时不时瞥向木屋:“我是来找风姑娘的。” “找姑娘?来错地方了吧。”风无垢满腔的阴阳怪气,特意强调的姑娘二字,很明显是在另有所指。 桑竹脸色一沉,知道是他在给自己难堪:“既然这里不欢迎在下,那在下就告辞了。” 俯身一拜,一对锐爪猛地向风无垢胸口掏去。 可惜,风无垢早有防备,他这一招扑了个空。 但是,他的脚步非常诡异,七扭八扭却十分迅速地追上了风无垢的身形,继续以猛虎扑食的姿态朝他不断发起攻击。手脚并用,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只原始部落里的野人,混杂着野兽的凶残,势要把妨碍自己的人撕碎。 奈何他面对的人是风无垢,一个晓风甚至分不清他到底会多少武功,有多少套路的人。 单就他的内功就有阴柔与刚猛两种,因对手而异,因情境而不同,随意切换,游刃有余。 好比现在,面对桑竹凌厉凶狠的猛攻,风无垢选择以强制强,以暴制暴,用比他更狠更猛的招式来打断他连续的冲击。 一拳直中,屋子里的晓风隐隐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掌横拍,桑竹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手被他直直打断了筋骨,只能靠着皮肉相连耷拉在手腕处。 一指点入,轻轻松松就卸掉了桑竹的手臂,令他半边身体陷入麻木。 桑竹来不及收势,半边身体硬拖着另外一半向前冲去,最终只能是自己绊到自己,那一记利爪差点撕裂自己的脖子。 他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风无垢,就像要吃掉他一样。 风无垢反手扇出隔空一掌,打得桑竹眼前一黑,耳边回荡无数嗡嗡声响。 直到这个时候,晓风才打开门,缓缓说道。 “不过是个孩子,你出手未免太重了些……” 第150章 防人之心 “风姐姐,救我!” 桑竹挣扎起身,朝晓风脚下扑了过去。风无垢一个抬手,将他打出十步之外。 他恨恨的不死心,嘴里还一个劲儿叫着晓风,想要与她相认。 晓风却好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似的,依然说着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话。 “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是他先惹的我,我正当防卫而已。” “他连你三成功力都招架不住,你竟然还用十成反击。这是给他面子还是用牛刀杀鸡,多此一举?” “我这是给你面子。” “那我可得谢谢谷主大人!” 晓风栖身在屋内,一来是观察局势,二来也的确想趁机留意风无垢的武功路数,试图找出他任意切换的玄妙或是连贯套路中的一点点破绽。 她要对付风无垢的心思从来没有刻意隐瞒,风无垢也不怕将实力展现给她,因为他自信自己没有弱点。 “看出点什么没?”风无垢也想知道晓风能不能有破解自己的办法,“说来听听,放心,我不改。” 他倒是不想改,前提是晓风能找的出来。至少在刚才的过程里,除了他雄厚的功力和过硬的招式,晓风什么破绽都没发现。 “看出来我还是打不过你。”她是骄傲,却也不是盲目自信,面对实力真正强过自己的人,她可以暂时认输,暂时低头。 只不过,仅仅也只是暂时。 风无垢很满意她的表现:“还算有自知之明。” “很可惜,他没有。” 晓风走到半身血淋淋的桑竹面前,伸手将他扶起。她递给他一方手帕,好让他可以把脸上的和了血的泥泞擦干净。 “我都不敢和他硬来,你倒好,还偷袭起他了。” 桑竹左一下右一下飞快把脸抹干净:“风姐姐,是不是这个坏人关着你!别怕,我来救你出去!” 抬臂揽腕,一跃而出。 他看似是在将晓风往自己身后护住,实则是在用尚有力气的那只手锁向晓风的喉咙。 然而,他一步迈出,半身顿时一阵酸软,不等阴谋得逞,就又跪倒在晓风的背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挥出去的手臂格外沉重,五根手指的指尖更是被五根银针刺入两寸之深。 十指连心,他疼得昏了过去,只留下一眼惊诧和一句说不完的话。 “你……” 晓风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底的悲凉久久不散。 风无垢扇扇弥漫在他们周围的空气,淡淡的杏仁味夹杂着淡淡的清甜味,还有盖不住的苦与辛。 消愁散。 虽然只是一种迷药,但却算得上是他的得意之作,没想到晓风用起来如此得心应手。 “你从无昼谷顺走了多少东西?” “记不清了,应该不少。” “将迷药涂在手帕里,只要他碰到一点就会中招,根本防不胜防。” “我下的剂量小,他不运功就不会这么快毒发。” “那银针呢?” “和你一样,正当防卫。” 晓风藏在手里的五根银针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尽管被封住内力,但是封不住她飞针的手法。如此近距离的回击,她只求一个自保。 事实证明,她的防人之心没有错。 桑竹还是当初认识的那个桑竹,只是人心始终就不是她所能够看透的人心。 宫土把人拖到一旁,询问他们该如何处置。 风无垢把问题推给晓风:“你怎么看,是杀了还是放……” 晓风肚子咕噜直叫,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跑回院子里端起已经凉了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风无垢皱皱眉,无奈地叹气,眼神里是少见的欣慰和宠爱。他给了宫土一个眼色,示意他把人绑好,暂时留条性命。 “先扔那儿吧,绑结实点。弄好就过来吃饭。” “是,谷主。” 宫土准备的饭菜很合晓风的胃口,再加上她确实很饿,所以吃得特别快。风无垢夹到她碗里的菜,刚离开他的筷子就进了她的嘴里,嚼得格外起劲儿。 “慢点,没人跟你抢。” “真的好好吃。” “你也不数数自己几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嗯……” 数? 晓风哪里能数的过来。 不只是吃过几顿饭,还有走了多少路,见过哪些人,她都算不清楚。她甚至数不出自己离开无昼谷多久,自己和唐若风分开了多久,自己在这里停留了多久。 明明经历了日月交替,明明看得见日升月落,可她偏偏觉得此刻与在无昼谷不见天日的感觉并无区别,都是度日如年,一点点捱过。 “那小子,你还有事要问?” “有是有,不过还没想好要不要问。” “关于流云山庄?” “你这是明知故问。” 晓风嘴巴里都是饭,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却好像更加真实可信。然而,她对能从桑竹口中得到真相一事没抱任何期望,她最多只是想借他的嘴了解一下眼下江湖的局面发展到了哪个地步。 唐若风的死讯有没有传开,唐天毅的死讯有没有震慑,她自己的性命有没有更值钱。 风无垢瞧着她可爱的样子,当是闲聊说起了一些事:“裴柳说,君子盟盟主告诉他有人会与他里应外合帮他上位,他没见到那人的真面目,所以也不知道是谁。” 他离开无昼谷之前,还是从裴柳口中逼问出了不少内情,只是事关唐若风,他不想太多提及。若非晓风也被一并算计了进去,他恨不得那盆脏水一直泼在唐若风身上,也省得他动心思费心神。 “又是君子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目前来看,他们和我一样想重塑江湖的规则和秩序。” “合着碎星谷是江湖的绊脚石咯?” “不,碎星谷是王者必争之地。” “也是,有钱,有人,有秘籍,不管他是玩明的玩暗的、将实力还是拼命格都能得到助力,再不济还能用银子收买人心,再再不济还有个世人眼中的吉祥物护身符跟在身边,总能达到目的。” “你以为风家的宝藏只是普通的银子?” “银子还分很多种吗?” “数不尽的黄金,赏不完的古董字画,奇珍异玩,珠宝玉器,应有尽有!那是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可以颠覆整个江湖的力量,也足以推翻一个朝廷,重新建立新的法度,令全天下的人为之臣服!” 满腔的雄心壮志,满心的豪情壮举,憧憬,期盼,渴望,向往。他的态度非常严肃,语气中自带震撼,好像在谈一件重要而且庄重的事。他越说越兴奋,仿佛这些东西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晓风听完,只回应了一个格外潦草和敷衍的字—— “哦。” 第151章 昙花一现 因为从小衣食无忧,所以晓风对财富的概念很模糊,加上她对珠宝玉器没有兴趣,嫌弃首饰珠翠会拖慢她的速度,不喜胭脂水粉不爱红装艳抹,因此富可敌国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四个能够看得懂的字。在她的世界,钻研精妙高深的武功,迎战势均力敌的对手,突破自身的极限,这些才是她向往的事。 她并非无欲无求,只是她的欲与金银没有直接的关系。 “之前那份藏宝图不是你传出去的?” “什么图?”风无垢就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我要是有藏宝图,我早就自己去找了,还轮得到别人?” “也可以是你故布疑阵,借机引起风波,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无垢放下筷子,他明白了晓风话里的含义:“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三年前的事与我无关。” 晓风避而不答,风无垢自嘲的语气算是给了她一个交待,稍稍消除了几分她的怀疑。 “你画画很厉害,想不到你还有这手。” “不然你以为他的书画之才从何而来?”风无垢毫无征兆地提起另一个人,却连名字都不再道破,“真当他偷偷自学就能有今日所成?” “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劳行了吧?” “你把给他的耐心分给我一半,我们的沟通会更顺畅。” “耐心的前提是足够的信任,对他可以是无条件、全身心的,对你……恕我,办不到。” 风无垢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好在他们口中的“他”不在这里,不然难保不会成为风无垢不满的宣泄口,让他死得更彻底。 “你就没怀疑过他是幕后黑手?” 气急败坏的反问,不带思考,不合逻辑,他的每个字都像是赌气一般,幼稚、可笑。 晓风一口饭刚咽下去,差点被他这话把米粒挨个呛出来。她咳了两下,喝掉一整碗汤才压下去。 “你干脆说我贼喊捉贼算了。” “以他对你的了解,不是没可能。” “以我对你的了解,就是不可能。” “一提到他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知如此,你又何必自己找不痛快。” 一个满腹牢骚,一肚子苦水和委屈; 一个态度强硬,没一句好气的言辞。 调转的态度,互换的强弱,在风无垢眼中另有一番情调。他越来越喜欢这种氛围,似乎忘了此刻自己的身份。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忘了他?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晓风打了个冷颤,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样子,面前这人是不打算让她好好吃完这顿饭了。 “很简单,杀了我,或是杀了你自己。” “我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那你可千万不要提前让我知道,不然我可能不止忘了他,还会把所有的一切通通忘记。” 晓风不确定他这个念头是一句玩笑还是真的想要在自己身上做个试验,用毒用蛊都是他风无垢擅长的,想要清空她的记忆,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记忆变成一片空白,她的经历会不会变成一张白纸,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人生从头来过?这样的话,她或许还可以接受。 如果只是被抽走片段的回忆,将一个或者几个她生命中重要的人硬生生剥离,就像是从她的心上剜去一角。那样的话,她应该会疯吧。 她表现得无所谓,但是心里不免会紧张。 风无垢贴着她脸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亲和的眼神却有如一根一探到底的针勘破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他拍拍她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瞧把你吓的,说说而已。要把你留在身边,我有的是办法,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 晓风眨眨眼睛,勉为其难露出一个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僵硬的笑。 相持片刻,风无垢才意兴阑珊的坐直身体,给站在旁边等了好久的宫土一个坐下来的时机。 “谷主,检查过了,那个家伙看着虽然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已经四十几岁了。” “四十?” “是,容貌可以混淆视听,但是身体不行。他的内力一般,爆发力却不错,所以五十招之内还算唬人。” “原来是只纸老虎。”听宫土陈述完结果,风无垢也大致可以猜到桑竹的真实身份,“他应该就是叒木童子,一个非常善于伪装的人。” “什么童子?” “三又叒,就是桑字拆开的两个字。” “真拗口。” “这个人十年前因为一夜之间将当时暗花悬赏的竹溪寨屠尽而成名,寨中无一人生还,所夺财宝也不知所踪。本以为他可以声名鹊起,在黑道榜有一席之地,结果没多久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以他的武功,见好就收是对的。”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出现了。”风无垢想了想,跟宫土交待到,“让鸢使查一查这十年各地有没有突然就消失了的流寇匪首,山里的海里的都算。” “是。” “没记错的话,这个人非常善于勘测山路地形,说不定他的失踪是被人雇佣去做了什么别的事。” “你是指碎星谷?” “嗯……”风无垢难得认真起来,“碎星谷的地形复杂,普通人没有指引很难记住谷内的路,更别说画出地图。你刚才不是说有藏宝图流传,没准就是他的手笔。” 晓风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被他一提,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只不过,这并不能打消她对风无垢的怀疑。 “他跟你比起来,谁比较厉害?”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风无垢哭笑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论熟悉,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我这位少谷主。” “也是,连我都不知道碎星谷群山连在一起竟然能组成一只卧着的小狐狸。” “看完那两张画,除了评价好坏之外就没点别的想说的了?” “你想听什么?” “端倪。” “你都画的那么明显了,还要我说什么?” “我画的是我画的,你怎么看是你的。不然,找到宝藏里面的东西你都别碰。” “不行!” 金银珠宝她不在乎,但是赤色珊瑚的解法她必须拿到。 两张画,重叠在一起,就是最直接的答案。 第152章 关键之处 回到木屋,晓风拿起桌子上的两张图叠放在一起举起来正对着晌午明媚的太阳。 精准的勾勒,分毫不差,风无垢笔下那只文身小狐狸和碎星谷的轮廓完美重合。 弯曲收在脚边的尾巴对应的恰好就是晓风最喜欢独处的后山,风家的山庄填补了身体的正中,而心口跳动的位置有些陌生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这里是?” “你仔细想想。” “有点眼熟。” “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重要到周围以奇门遁甲之术做了布置……” “原来是那里。” 被风无垢提醒之后,晓风终于想起来了。心脏所在,是那个被她封堵的洞穴,也就是赤色珊瑚的栖息之所,假的藏宝图所指向的位置。 这么一看,蛇窟的确更像是碎星谷的命脉,对风家有着格外特别的意义。 “你果然去过。” “无意间发现的,还是谷中一只银狐带我去的。” “我也去过,那个地方有我需要的东西却没有我最想要的东西。” “你我要的,在这里。” 晓风指向小狐狸睁开的那只眼睛,水晶一样的眸子哪怕是画在纸上都让人觉得闪闪发亮,何况在她的肩膀处眼睛的位置真的藏了一颗东西。 小小的一颗,圆圆的,凉凉的,光滑的,嵌进血肉中随着时间与身体融为一体。 她记起来了,父亲说过眼睛可以看透人心,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看透万事万物,点睛之笔是关键所在,是破解神秘的钥匙。 所以,她相信碎星谷的宝藏就在狐眼里。 “我想想,那是……” 太过平平的位置,不仅晓风毫无印象,就连逛过碎星谷每个角落的风无垢都想不起来那里是山还是水,是林子还是草丛。 他想了好久,结果还是一片茫然。 晓风见他半天没反应,估计他和自己一样完全忽略了那么个地方的存在。她吹燃火苗,准备将两幅画付之一炬。 “可惜了,这么好的手笔。” 她有些犹豫,但事关谷中秘密,又不得不毁了它们。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烧了就烧了。”风无垢从她手里把画拿过来,亲手迎向她的火,“你要是喜欢,我多画几张给你。” “那倒不必。”她只是单纯喜欢美妙的事物,对风无垢的心思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免费的,不要报酬。” “有意思吗?”晓风受不了他充满调侃的语气和戏谑的态度,这样的风无垢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正事要紧。” 两幅画成为了灰烬,画里的图案被他们两个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回到碎星谷,找到那个地方,找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只是在那之前,晓风要先把伤养好。 没多久,宫土在外面轻叩木门:“谷主,那个家伙醒了。” 风无垢问着晓风:“我跟你都想不起来的地方,说不定叒木会知道,不妨去问问他。” 晓风没有马上应允,因为一旦她问出口就意味着外面那个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当然,就算不问,桑竹应该也见不到今晚的月亮。毕竟有风无垢在,他要活命实在有点困难。 “这种时候,你不会心软了吧?” “怎么可能。” “那就去榨干他,然后……你懂的。” “我总觉得留着他会有点用,只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用途。” “不急,你慢慢想。” 宫土早早就摆好了两张凳子给他们,又捡好石子和叶子放在晓风随手可以摸到的位置。这是她用着顺手的东西,不管是防身还是逼供都很方便。 桑竹看着这样的阵仗,心底开始发虚:“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痛快?本座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两个字。”风无垢摘下落在晓风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放在指间把玩起来,“杀你呢没那么快;剐你嘛,要看你这位风姐姐的心情咯。” “别,我可当不起这一声姐姐。”晓风再看桑竹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他身上的少年感,只剩满满的沧桑和挥之不去的阴沉,“该是我叫阁下一声前辈。” “他这样的人,可担不起风家大小姐的前辈二字。” “总归是长辈,还是要礼貌些,不然又有人要讽刺说我碎星谷没有家教了。” “这是他们说的,跟我没关系。” “没有你的授意,他们敢吗?” 他们一唱一和,听得桑竹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碎星谷?你是风家的人?” 风无垢表现得格外诧异:“你叫她风姐姐,难道不知道她姓风?真有意思。” 晓风一本正经跟他解释到:“我确实没有告诉过他我是谁。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太方便让别人了解身世。” “这就难怪他敢来偷袭你。” “风若清三个字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晓风既是反问也是疑问,她在反问风无垢,也在疑问桑竹,自己的名字在当今江湖究竟有怎样的地位和力量,她并不清楚。 桑竹盯着晓风的脸,愈发后知后觉:“我早该知道的,你和苏菀菀长得那么像……没想到,我苦寻风若清的踪迹这么久,结果是对面不相识。” “找我作甚?评价一下你的藏宝图?”晓风把那张公孙散人的假图拿了出来,“画的不错,下次就别画了,容易误导人。” 桑竹看到那张做有自己特殊记号的羊皮卷落在她的手中先是惊讶很快就表现出了认命的沮丧。他事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此刻变得无用,自己伪装的身份早就已经被识破,狡辩再多也不过是给人看笑话而已。 生路难觅,总该给自己留下些许的颜面和自尊,说不定还能争取些逃离的机会。 他闭着眼睛沉思良久,长舒一口气。 “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意料之外的情况,倒是让宫土的准备派不上用场了。 可是,究竟要问他什么,又该从何问起,晓风也没有头绪。她身旁的风无垢更像是个来看戏的观众,时不时用桑竹这个靶子做个消遣。 一阵沉默过后,只听晓风缓缓说道。 “把你觉得该说的都说说吧。” 第153章 你想到了谁? 十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叒木混入臭名昭着的竹溪寨,在山间巡逻的时候依靠对山林地形地貌的熟悉和超出常人的画面记忆力,将山寨里里外外的路线打探得清清楚楚。之后,他又在内部挑唆,收买人心,等到时机成熟,便将整个寨子一举端灭。又在众人一并庆祝的时候,铲草除根,杀掉了和他联手的那些小喽啰。 这样一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成了秘密,要如何渲染全靠他自己的一张嘴。 他带着寨主的头颅领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赏金,本想大肆挥霍一番,过几天逍遥日子,不曾想没过两天他早就被人洗劫一空,落魄更甚从前。他气急败坏想要报复,但是他那点功夫唬人可以,遇到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堪一击,所以不仅仇没能报,反而还落了笑柄,成了不少道上人的笑话。 这也就是他销声匿迹的一个主要原因。 后来,有个黑衣人找到他,不仅帮他出了口恶气,还出重金让他为自己办事。 走投无路的叒木遇到这样的金主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从那之后他就按照指令开始调查碎星谷,用了很多年才将那个地方的全貌完整记下来。 奇门遁甲守护的地方,他闯不进去,下意识就认为那里有着重要的秘密,所以宝藏的起点由此而来。 一张伪造的藏宝图,掀起一场无妄之灾,一环扣一环,皆是君子盟的大手笔。 可是君子盟盟主是谁,依然是个未知。 至于化名桑竹潜入山寨遇到唐若风和晓风这件事,完全是一个巧合。 他当时的目的是要占领那个地方,用以筹谋日后之事,没想到被晓风抢先又被流云山庄横插一手。君子盟的计划被打乱,加上裴柳有新的谋算,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裴柳密谋上位,叒木伪造证据并在暗中传播谣言,明面的矛头指向唐若风,实质却直指晓风裹挟凌烟阁为祸武林。 一个身份不明但武功高强的女人,一个身有残缺却有倾世之姿的女人,一个沉默寡言而性情乖张的女人。 所以—— “最早流传的藏宝图是你画的。” “是。” “君子盟想借宝藏制造江湖混乱?” “是。” “我们离开后,流云山庄已经安置妥当了妇孺,但他们离开之后你便屠了山寨?” “是。” “裴柳利用地形在山里杀了孟流云,又回去和你会合,一起制造出了被我和若风害命的假象?” “算是。” “目的呢?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把凌烟阁卷进纷争。” “盟主说,要你和唐若风死。” “我们?碍着他什么事?” 晓风觉得有些可笑,要说自己也就罢了,还能把唐若风牵扯进去就真的很奇怪。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那个盟主是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个女人,而且很年轻。” 年轻的女人。 此话一出,晓风顿时傻眼,一旁的风无垢也是眉头紧锁,难以置信。 就算只是十年前开始布局,现在应该也不会太年轻,除非那时候的君子盟盟主是个小孩子,又或者这其中经历了换人,一代传到一代手上,才有可能落在年轻人的手中。 晓风本来有了新的怀疑对象,现在又变得迷惑了。 “只有一个年轻女子?会不会还有个年轻男子?” “你想到了谁?” “和你关系最为紧密的那个人。” “巧了,我想的也是他。” “可是,他是个男人。” “但是他身边有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不可能。” “如果我告诉你她是魍魉的女儿,你会不会觉得有可能了。” “我的天……” 这个信息无疑是这段时间以来最令她感到惊诧的内容。看似毫无干系的两股势力,竟然因为两个人而产生了勾连,还是血亲。 “除了亲情,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让魍魉背叛我。” “你让我想想,想想。” 如果是为了报仇,时间不对,他们做局的时候晓风还不知道魍魉是谁;如果是为了报复,自己和她息息相关,引一把火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对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交错的线索,给逐渐清晰的幕后推手又加上一层混乱的面纱。 “慢慢想,不急。” 风无垢站起来走到叒木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唐若风的死讯传开了没有?唐天毅之死有多少人知道?追杀她的人是不是更多了?” 他问的全部都是晓风最初想要通过桑竹的口了解的事,她没说,但是全都瞒不住他。 “是,江湖传闻是她陷害唐若风以致他被人追杀致死,然后又杀了唐天毅要凌烟阁好看。还说她跟关外一个叫做无昼谷的地方沆瀣一气,目的就是扰乱中原秩序,让众多武林同道臣服在他们的脚下。” 短短几天时间,晓风让轻思等人帮忙散播的消息不仅到位,还明显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夸大了许多。 说辞夸大,不过好像也没有偏离事实,这一点倒是让风无垢非常满意。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布的局,有人代劳了,还是个和自己的想法很像的人。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他回到晓风身边,看见她愁云满面就知道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她恨你不是一朝一夕,我早该察觉的。只不过没想到她有这个胆子。” “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 风无垢耸耸肩,不置可否。 晓风拿出一枚竹叶珏,通透的玉体没有微弱的荧光,这附近没有守螟的同伴,也就意味着叒木童子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他不是被控制的那一个,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下。 她抓起一把叶子飞洒出去,欻欻两下便割断了绑住桑竹的绳子。 她不想杀他,也不会放他,还需要利用他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通知你的主子,我要在这里等到他。别跟我说什么没办法,要想保住你自己的命,就用他的来换。生路我给了,要不要走,你自己决定。” 她从十开始倒数,留给他的时间也不过数到一而已。 第154章 被低估的人 半边麻木的身体,叒木一双被打断的手,蹭着粗糙的地面哆哆嗦嗦探向怀中。他的怀里有一只响箭和一桶烟花,需要放上天才能够通知到他要通知的人。 但是他的手没有办法拉掉引线,两样东西都放不出去。 “五。” “四。” 晓风还在倒数,很明显,她并不想插手帮他。 风无垢和宫土也在一边严阵以待,都不打算给这个几乎已经残废的人一点点的帮助。 “三。” “二。” “一。” 几乎是压着晓风的话音,烟花飞上了天,伴着一声拉长的尾音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从山林尽头缓缓朝他们走来。 这一身打扮,和无昼谷的风格如出一辙。 “确定不是你的隼使?” “真有点那意思。” “看来魍魉透露的东西不止有名单。” “能教她的人很多。” “上次见她还是个弱不禁风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娇滴滴的姑娘,现在再看,当真是我肤浅了。” “是不是你肤浅,露出她的真容就知道了。” 轻盈的脚步,步步生花,走到晓风面前时,她的身后已是莲花遍地。 自带香气,摇曳生姿,全身唯一露出的眼睛脉脉含情却也恨意满满,带着睥睨人世间的冷漠与不屑,好像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双眼睛的外廓都跟晓风很相似,神态也像,只不过晓风是冷傲孤高,冷的下面掩饰的是内心的善良与温暖;而这个人是自命不凡的傲慢,不是单纯的冷,更多的是不把人当做人。 晓风认得这双眼睛,那种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的眼神只属于这双眼睛。 眼神还是那种感觉,只是眼睛的主人却好似变了一个样子。 风无垢拍拍她的肩膀,装作不经意地解开她所有穴道:“她的能力不在你之下,小心为妙。有事我来顶,你别强出头。” 能让他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可见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晓风一直在观察她走路的姿势,身轻如燕,如果有阵风吹过,她可能就会和仙女一样乘风而飞。 “风大小姐,好久不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我小瞧秦姑娘了。” 秦蓁蓁,那个被唐若弘死死护在怀里,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此刻站在晓风面前已引得风无垢有所忌惮。 “风大小姐,你早就该意识到,能被唐天毅选为你替身的人,怎么可能连你三成的本事都比不上。” “是我自视过高,忽略了秦姑娘的本事。” “风大小姐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我二人不分伯仲,以后机会再行分个胜负。” “不必等以后,今日就做个了断。” 晓风知道此刻出手绝非一击即中的最佳时机,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找准机会,但是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眼前,她再怎么自知也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冷静在她的恨意面前,一文不值。 她一掌击出,秦蓁蓁轻拂衣袖悄然化解,不及跟上,风无垢就已经按住她的人把她拉了回去。 秦蓁蓁纹丝未动,淡淡道:“风姑娘有伤在身,赢了你我胜之不武。看在你帮我除掉唐天毅的份上,我今天就留你一条生路,咱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玩。” 没有了唐天毅的制衡,秦蓁蓁不必再收敛锋芒。 她低头摘下面具,缓缓脱掉一身碍事的斗篷,露出无可挑剔的身段和艳丽娇媚的脸庞。 一个是浓妆艳抹的芍药,一个是天然去雕饰的芙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明明浓烈的妆容更具有冲击,明明气色气场更具优势,偏偏秦蓁蓁落在了下风。 在正主面前,她还是显得相形见绌。 “既然姑娘这么有信心,不妨陪本座过两招。” 风无垢的一记黑虎掏心,和叒木起手的招式一模一样。他不过接了一招,就学会了。 秦蓁蓁眉头一紧,直直后仰,几乎是贴着地面向后退出十步。不及起身,风无垢从她的正上方以泰山压顶之势落下,她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硬接住对方冲击力十足的一拳。 烟尘四起,乱石横飞,周围几棵参天大树应声而倒,砸向他们二人。 宫土当即跃起,起落之间,将倾倒的树干拆得七零八落。 秦蓁蓁双臂合一,以全身之力震开风无垢;风无垢凌空转身,点落一只低空飞旋的鸟儿再次朝秦蓁蓁击出一掌。 一道剑气平地划过,冲破他的掌力,敏捷的身影搂住秦蓁蓁纤细的腰身快速将她带离风无垢的视线。 这一剑,火候不足,却又孤星照命的冲击,打断风无垢连续的输出,得以赢得半分救人的余地。 风无垢稳住身形,调息好内力,看着四下无人的空旷,忍不住惊叹:“深藏不露,是我小看她了。” 晓风面色凝重,心里有些矛盾,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被风无垢拦住没有强行和秦蓁蓁对抗。她的内伤痊愈,可是严重的外伤还是会拖垮她的身体,不用太多的回合,她会首先被消耗殆尽。 她踏着永远沉重的脚步来到风无垢身旁,蹲下身抹起几滴血渍。 “至少和你比起来,她还是有所不济。” 风无垢看着她指尖几滴新鲜的液体,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能接住我七成力而不当场吐血的人不出十个。还有刚才那一剑……” “那一剑……”晓风顺着地上的剑痕比划了两下,“唐天毅教出来的好儿子,只可惜急于求成,根基不稳。” “不过是仗着孤星剑在手,那个小子天赋不足,努力不够,小聪明不少,心思不正,比起他死去的大哥差得太远了。” 风无垢给唐若弘的评价没有一句好话,提起“唐若风”时多少还带着遗憾和惋惜。 晓风知道,他对比的人并非自己心里的唐若风,而是那个二十多年死在大火里真正的唐若风。 “可现在,凌烟阁是他的。” “唐天毅一死,他势必会急功近利。且暂时让他得意着,他越是高兴,越容易忘形。”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态度,好像这才是唐天毅必须要死的原因。 第155章 浮出水面 “蓁蓁,你没事吧?” “没,没事……” 离开风无垢追击的范围,唐若弘和秦蓁蓁才停了下来。一句话的工夫,一口吊着的气松下,含在嘴巴里的血也就随之溢出。 小小一口,不算严重,但是内伤已然造成。 唐若弘捧着她的脸,轻柔地擦拭她嘴角和唇瓣上的血:“好厉害的掌风,没想到离了唐天毅和唐若风,她身边还有高手保护。” 秦蓁蓁眼神飘忽,提起这件事时明显有所不悦:“那不是一般的高手,他的实力相当于两个唐天毅。” “这么夸张?”唐若弘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而且他总觉得风无垢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说起来,他的背影倒和我爹有些像。” “哼,看来那个小贱人很招老头子喜欢。” “你刚才不杀她就是因为那个老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就是无昼谷的谷主。他是个谜一样的人物,若无十足把握,还是不要和他硬拼的好。今日权当试探,正好借机把他们合谋灭门碎星谷、血洗流云山庄的事闹得更大一些。” “何止这两件,她杀了那么多人,还妄图嫁祸给你,桩桩件件,早已传遍江湖。” 他们相视一笑,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足和亢奋。 桩桩件件,从归雨楼外的那场厮杀开始,到竹林里的那半场屠戮,再到碎星谷后山的血债,离开后的狙杀…… 神算子再次来到木屋,这一回他没有走,而是和晓风与风无垢坐在了一起。 他又带来了一份清单,上面记录的就是晓风当下的危局。 “你想陷害她,她就反嫁祸给你。”他指着清单上的标记解释道,“圈起来的这些是确定死在你手上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印象了。” 一个又一个名字的罗列,一个又一个地点的记述,有些是熟悉的,有些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到晓风甚至不记得自己见过那些人。 “荆纶?是谁?” “一个普通的江湖浪客,善使飞刀。” “飞刀?”晓风有点印象,在归雨楼见过,“这个人和屠斐等人一起袭击过千面郎君,我应该还打伤过他。” 她顺着时间线慢慢回忆,很快就想起那条河流尽头触目惊心的场面。 “我和若风出关前见过他的尸体,还有其他人,他们身上致命伤的痕迹连我自己都会怀疑真凶是我。” 神算子一听就知道其他人还有谁,拿过清单继续在上面做标注:“我见过那十几个人,差点也以为是你。” “差点?”晓风很好奇他看出了什么破绽,“差了哪一点?” “出手杀他们的人惯用的是右手。”神算子在桌子上比划了几下,“剑锋再直依旧会有偏移,而偏移的方向暴露了杀人者的习惯,不是很明显,但足够证明不是你。” 然而,这仅仅只能成为神算子分辨的依据,等不到他做进一步的证明就已经被“毁尸灭迹”,或火化或安葬,很难成为给晓风逆转的证据。 非常细致入微的观察,不被眼前所见左右了判断和情绪。 神算子的这番解释让风无垢对他另眼相看:“江湖要都是你这种人,那还真就天下太平了。” 神算子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向风无垢:“江湖要是再多几个阁下这样的人物,想不乱恐怕都不行。” 风无垢笑而不语,错开与他交汇的眼神,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你们继续。” 晓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神算子手底下的那几页纸叠了起来:“死无对证的东西我一张嘴解释也没人相信,加上你们也才几个人,随他们吧。” 神算子把清单收起来,眉间的愁容丝毫退散不掉:“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唐若弘接管了凌烟阁,如今唐天毅的死讯传开,只怕他很快就会上位。” “唐若弘不用担心,有我们风谷主在,这位唐二公子只会登高跌重。” 晓风看向气定神闲的风无垢,她更加确信唐天毅之死是风无垢计划中的一环,只有凌烟阁没有了主人,背后的野心之人才会显露出本色,很多潜藏在暗处的谋划才可以浮现。 就像今天这样。 “风谷主,你说是吧?” 风无垢似笑非笑,茶杯停在嘴边沿着唇线反复摩挲:“唐天毅是你杀的,你问我作甚?想让我给你兜底,我的价格可不便宜。” 他这话引得神算子再次对他产生了好奇,无比熟悉的语气,和他们频繁提及的那个人太像了。他起身将晓风拉到一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询问。 “丫头,唐天毅真的死了?” 晓风点点头:“当然,我那么恨他,这件事没必要作假。” 神算子还是觉得不对劲:“与虎谋皮很危险,你想清楚了……” “前辈,我心里有数。”晓风一口沉重的呼吸决堤似的倾泻,“大伯怎么说都是我的亲人,没事的。” 没事的。 这三个字听起来让神算子觉得事情更加严重。 但是晓风很快就岔开了这个话题:“君子盟的事有没有进展?” 一直以来,晓风在明处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把全部的火力都灌注在自己身上,一方面是为了寻找仇人,另一方面也是在给神算子创造暗中调查的条件。只有自己足够惹眼,她身边人的踪迹才会不那么容易被关注。 神算子几番隐匿,的确查出了一些痕迹。 “竹叶珏的材质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制作的手工却别出心裁。每块玉珏……” “前辈,我不想知道你怎么发现的线索,告诉我结果就可以了。” 她的耐心好像真的被一点点蚕食,连过程都不感兴趣。 没办法,她要跟时间赛跑,有个人还在等她。 神算子理解她心急的原因,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信封拍在她的掌心。 “我找到了打造玉珏的工匠,他告诉我这些玉珏是一个少年花重金请他打造的,一共六十枚。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少年的样子,就被人暗杀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那么断开,神算子却不觉得气愤,因为行凶者的草率留下来更多的痕迹。 晓风打开信封,里面是开了一瓣的曼陀罗。 第156章 早有预谋 “他,还好吗?” 极尽艰难吐露出的询问,是晓风深藏在心底不敢轻易流出的思念。 分开多久了?好像并没有多少天,可她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这种感觉。而且她不能让任何人感知到这份只增不减的情感,越是压制越是泛滥。 这种隐忍,神算子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 “比上次你见到的样子好了很多。” “那就好。” “一个用毒的高手和一个医术的名家,两个人在他身边,他比你要安全。”神算子不禁又回过头去看风无垢,侧身的轮廓和饮茶时小指拨弄杯底的小动作,实在很容易联想到另外一个人,“相同的计策,你会不会用两次?” 晓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复。” 她的回答已经非常明确了,神算子无需再问。 他们回到石桌旁,继续说着刚才才开始一点点的内容。 一场没有事先准备的杀人灭口,只因匠人被找到时还在继续做着相同的玉珏。或许主谋都没料到有人可以通过制作玉器的手法与工艺追寻到雕琢的源头。 “这是那个人死之前还在做的东西,你……你们看看。” 仅剩下半块的竹叶珏,玉的质地和花纹都和他们之前从诸人手中得到的一样。重点在于,留在玉珏上的剑痕和远处地面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如碎落的流星,挑破暗夜苍穹。 “剑落繁星,孤星剑?” “苍穹宿里面的昴。” “什么?”晓风听得一头雾水。 神算子替风无垢解释道:“是唐若弘的剑法,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其中一招就是昴。” “要在你面前一剑把人杀了,那个半吊子只有这一个选择。”风无垢言语间还是满满的不屑,“现身会暴露,剑招也会暴露,灭口会暴露,留你这么个活口也会暴露。能力不足,野心不小,难怪会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他在贬低唐若弘的同时,肯定了秦蓁蓁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确定了君子盟真正的归属。 结合之前唐若风讲过的故事还有晓风的切身经历,很多意外都成了计划之内,一次的失手也变为了蓄意为之。 晓风摸了摸切口早已愈合的右肩,以为是自己借别人之手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实际上却落在别人的陷阱里侥幸逃生。一切好像真应了唐若风的那句——“这就是他的本事,总是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原来,熟悉唐若弘的人早已看透本质,只有她还傻乎乎的认为是自己在主导一切。 风无垢余光里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心有怜惜,也不忘再给她上现实一课。 “唐若风一直以为是他自己不小心露出的马脚才让唐天毅发觉间接连累你,事实上是唐若弘告的密。” “什么!”晓风直接站起来,掌下的桌子被她按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他还做过什么!” 风无垢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在她起身的同时就拿开了桌上的茶具,生怕她把桌子拍碎糟蹋了自己的好茶具。他神态自若地喝完茶,把东西递给宫土去添水,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揭开数月前的隐情。 原来,唐天毅从一开始就知道唐若风在寻找晓风的下落,在他第一次潜入密室时就已经有所察觉。唐天毅不动声色,由着他进进出出,甚至一度刻意给他制造机会。因为那时候的晓风虽然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却同时也被浇灭了锋芒。她需要一个人带给她一点希望、一点刺激让她焕发出新的生机,找到继续苟活的意义。 不久之后,唐若风密谋救出晓风这件事被唐若弘发现,唐若弘布下埋伏,在唐若风又一次进到书房按动机关的当口将他拦截,并且特意将唐天毅约来,上演了一出所谓的“人赃并获”,而他自始至终从未出现,造成了一切都是唐天毅所为的假象。 唐若风被抓,他本就没有信服力的身份更加成为摆设,看守他的人奉命折辱他,至于这个命令来自谁,现在看来值得深究。 “不管怎么说,若风的经脉是唐天毅断的,武功也是他废的。” “是,因为唐若风为了你几乎要脱离唐天毅的掌控。眼看着自己苦苦培养出来的傀儡有了独立的意识,唐天毅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他也不算冤枉。” 风无垢苦笑:“日日折磨他的命令是唐若弘下的,目的就是刺激你铤而走险。” 所以,这才有了后面唐若弘进入暗牢的一脸“震惊”,还有那些“勉为其难”的解锁,甚至贴心到要将白玉扇带在身上交给晓风去物归原主。 晓风带着一身伤在唐若弘的指引下找到身陷囹圄的唐若风,好巧不巧,就在她顶着好不容易恢复的三成功力打开镣铐的时候,唐若弘带着大批的守卫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以多欺少,招招致命,唐若弘嘴里说着迫不得已,要向唐天毅交差,实际上他的杀心最重。 ——“他带你来,是想趁唐天毅不在将我们两个赶尽杀绝。”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的确如唐若风所言,是一场针对他和晓风两个人的死局。 如果晓风没有那么决绝的意志,如果不是早就打算舍弃一臂,那么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必死无疑,也就不会出现后来这许多的风波,而这后来的风波也和当初一样,是想要他们的命。 前后种种,竟然串起来了。 可问题在于,所有的经过都是风无垢片面之词,没有更多人可以证明。 风无垢自然也有自知之明,晓风对他的信任度不至于为零,可也高不到哪儿去。 “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我所说你可以问问欧阳飞,他这几个月上蹿下跳,去了几趟凌烟阁,应该也有点别的收获。” 欧阳飞。 神算子的大名就这么被他喊出来,言下之意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和他装下去了。 神算子的猜测得到了肯定,而他也给出了与其一致的结果。 第157章 三对七 凌烟阁一事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与当时有关系的人在短短数月里或病死或失足或被人截杀,又是一个死无对证的局面。神算子手里有一些人画押的供词,可是晓风再也不可能听到实打实的口供。 信与不信在她一念之间,信与不信于大局似乎也无关紧要。 事实既定,结果不可改变,比起经过,她更想知道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她沿着时间线逆行而上,寻找自己和秦蓁蓁短暂交集之前的其他交集。 风无垢以为她会气急败坏找唐若弘算账,没想到她听完全部之后默默坐回椅子上,迟迟没有回应。 “怎么一直不说话?不像你的性子。” “我只是在想,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何故一直在针对我?” “这个计划至少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你应该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我也觉得。”晓风不想把责任压在自己身上,她大概已经能够找到谁是始作俑者,“风家的祸,多半是那位唐大盟主惹出来的因,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和风大谷主的毒有关系。” 雪颜蛊,幽冥殿,黄泉渡,都是无昼谷的产物。没有这些毒物作祟,碎星谷的宝藏未必会成为必须要解开的秘密。 “风谷主,你猜猜唐盟主是从何时开始选中你得力干将的女儿来复制我的?” 虽然神算子曾说他在三年前见到唐天毅在教秦蓁蓁武功,但是从她一言一行的相似程度和她武功的积累来看,绝非是三五年训练的成果。抛开那些故意露出的破绽,显露本性的她其实和风若清更加相像。 “我猜在你初露锋芒之时,年龄与你相仿的她就被选中按照你成长的脚步作为模板,你学什么她学什么,你做什么她做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才有了现在的她。” 对一个小孩子用雪颜蛊,还要让她忘记自我活成别人的影子,永远见不得光。不在寂寂无名中了此残生,就在别人的光芒之外做个没有面孔的替身。这样的日子,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甘心。 比起唐若风至少还可以有个存于世间的真实,秦蓁蓁走出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影子想要上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解决形成阴影的人。 “别人造的孽让我来承受,我招谁惹谁了?” “宿命难逃,你躲不掉。” “欧阳前辈,想想办法,帮我改一改。” “这……容我想想,想想。” 他们嘴上调侃着命数,埋怨起不公,试图逆转既定的运势,但是搭在桌边的手却在指着方向,比划着数字。 不是在划拳,而是在彼此示意,有多少人正朝着这边悄然靠近。 秦蓁蓁和唐若弘既然确定晓风在这里并且重伤在身,怎么可能轻易错过铲除她的大好时机。 晓风指向神算子背后的方向,比出一个“二”,又挪到风无垢的背后,示意有“一”人;风无垢半掌扫过晓风和宫土之间的位置,一根一根手指加和,最终定格在“四”。 神算子和宫土暗暗动身,对应他们两个所指的方向缓缓靠近。 “耳力不错。” “彼此彼此。” “七个都是高手。”虽然风无垢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并不是真的这么认为。 “还行吧。”显然,晓风和他有同感,“旗鼓相当的对手应该是不可察觉的。” “那你觉得我们四个能不能打赢他们七个?” “四个?”晓风朝他眨眨眼睛,“我很听话的,好好养伤不会出手。” “你最好说到做到。” 风无垢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斟满的茶水贴在杯面,多一滴就会溢出,少一滴则仍有空隙。杯中水逐渐和晓风的气息相连,只要她一动,这水势必也会动。 三对七,人数不代表战力,晓风只担心看得不够尽兴。 双刀从木屋后飞切而出,还在飞旋上升的过程中就被神算子掷出的两块石头改变了方向;一发弩箭伴着一杆银枪射入,不及对准它们的目标就成了宫土脚下可以肆意支配的踏板。 嘈杂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却在十丈之外化为嘶鸣。 风无垢只是站在他们行进的路上相向走了几步,换来的竟然是他们的人仰马翻。 还没开始打,输赢就已经预定好了。 晓风轻嗅茶香,甘甜之中缺少了点厚重,这一点厚重需要他们一起来加。 可就在他们三人应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一排凤尾针齐刷刷射向晓风的脊背,猝不及防,无声无息。 当晓风有所察觉,那银针与她仅剩一指的距离。 转瞬入体,偏偏就在这一瞬间,凤尾针错过目标接连钉在石桌上,每一针的落点处对应插着一枚游龙针。 茶杯里的水还是满的,晓风的人也还坐在原地,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她是一缕幻象,可以被暗器穿透。 “没看清的话,可以再试一次。” 晓风朝身后仍然不确定从何处而来的人喊话,这是绝对的高手,她和风无垢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的高手。 又一排飞针沿着相同的轨迹飞射而出,这一次,它们直接被游龙针原路送还。 而桌上的游龙针已经消失不见。 “好快的手。” 隔空传来的惊叹,是自愧不如的拜服。 生死一线间,晓风躲开了暗处的偷袭,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拔下入石一寸的游龙针,出手回击,精准击中对方暗器的同时却没有让其落地,而是以双倍之力将游龙凤尾一并击向远方之人。 “一般一般。” 晓风心里窃喜:一个人用暗器对付自己,这和用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她的鞭法剑法或许会因为内功的差异一时无法压制或抗衡,需要过上几个回合才可以暂时分出个强弱,但是暗器不需要,一招即可定胜负。 她面前的茶水依旧是满满的,半滴都没有洒。 咚咚咚咚。 是银针扎入树干的闷响。 轻风落地,那人在三丈之外。 步履轻柔,身姿轻盈,呼吸轻缓,举止轻巧,不见其人,亦可知来人定是位端庄温婉的女子。 晓风没有回头,她在等对方的下一句应答。 只听那一边,又是一声带着疑惑的惊叹。 “游龙针?” 第158章 更胜一筹 困惑没有阻止下一招的出手,一对红绸乘风而来,嗅不到杀意却满是致命的要素。同为长袖,此人比洛娉婷多了七分的狠绝,在她一甩而出的绸缎一端各镶有一副闪烁着青光被淬过剧毒的锐爪。 晓风退一步,它便进一丈;晓风进一步,它便退一丈。 一对红绸就好像是无限延伸的双臂,串联起锐爪和主人的双手,十根纯钢打造的手指伸缩自如,变化莫测。兵器与人心意相通,一招一式咄咄逼人,刚柔并济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杯茶,终于还是洒了。 晓风躲过第一招的穿刺,跃到桌子的另一端,掀起石板回击。 只见三寸厚的板子被一爪捅出五个窟窿,红袖一抖,石板当即四分五裂,扬起无数粉末。 对方步步紧逼,晓风不得不层层调动内力,从五成到十成。她闪避的幅度越来越大,移动的步伐也越来越密集,愈合中的伤口随之撕裂,她的动作不自觉变得沉重。 拔剑的速度稍慢一分,不及出鞘,一只锐爪已按住莫忘剑柄,另一只锐爪扣向她的手腕。 她单臂深入,雪上加霜的肌肤又多出几道径直而下的血痕,手臂缠绕住丝滑红绸,一股寒意顿时席卷她的全身。 这不是普通的绸缎! “快点收手!她那是千年冰蚕丝!”神算子无法突破双刀的限制,只能提醒她小心,“坚韧不拔,无坚不摧!” 晓风定睛细看,果真如此,配以独特的编织手法,几乎没有利器可以砍断。 锐爪已在她的左肩嵌入,她只能靠自身之力与之抗衡,死死拉扯住红绸不给对方以进一步回收的机会。一旦对方抽手,她这只手也就跟着废了。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可是她连双拳都没有,注定这一局她的胜算微乎其微。 又是红绸一舞,另一只锐爪朝她的腹部强袭。她以僵持为轴,旋身腾起,单脚勾住柔韧的绸子,将锋利的爪子踩在脚下。 如此一来,两个人招式的攻守直接转化为内力的对拼,谁也不能示弱。 这时候,晓风才第一次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袭红衣光彩照人,一身金光耀眼夺目。不可否认是个韵味十足的美人,只是她的妆容太过富丽华贵,反而削弱了本质骨相的美。 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这个人也不曾出现在三年前的夜里,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名正言顺为武林除害。 “你小小年纪,内力竟然如此深厚!” 对方以为陷入内力战会是自己占优,没料到这刚好掉入晓风的陷阱之中。晓风严重的外伤只会在过多的招式互换中拖累她的速度,扭曲她的招式,但是内伤已经复原的她丝毫不惧直接的冲击,她甚至可以在对抗中增进自己的功力。 让他人为自己做嫁衣。 “没点真本事,又怎么敢跟阁下交手。” 同样在用内力传功对话,相比之下,晓风显得尤为轻松。声音清脆洪亮,在场众人皆可入耳。 “我原本还不信有什么人可以冒充风若清这个武学奇才,今日一见,当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可惜这么好的身手没有用在正途上,连唐盟主都被你所害!” 义正严辞的指责,听得晓风差点自愧难当。如果她的锐爪上没有淬毒,或许晓风会适当收手,不与她过度计较。 “阁下以毒伤人,又是什么正途的本事呢?” 是啊,她的锐爪上有毒,但是眼前之人中了毒却一点影响都没有。女人这才意识到晓风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你……”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忽然感觉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四溢,顺着红绸渐渐在另一端凝结。 她大惊失色,奈何还要继续僵持下去,直到自己内力耗尽,力竭而死。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没力气再啰嗦了?” 晓风看出她的不济,翻过手腕射出一枚游龙针,银针以红绸为轨滑向女人掌心。 女人手指一松,晓风趁机运功震开扣在自己肩膀的锐爪,松开手放归牵制。五股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流下,在指尖汇聚成一条泛滥的红河。 红色的液体并没有滴入土地,而是化为游走的长鞭,蜿蜒着向女人挥去。 以气御力,以血为形,这一鞭狠狠抽中女人娇艳的脸庞,以血色染色。 女人收起锐爪,纤细白嫩的手捂住脸上的伤口,连连后退。 她向其他人喊道:“无需恋战,快撤!” 连最厉害的领头者都仓惶败退,剩下那些同样难有胜算的人自然也紧跟她的节奏连连撤走。 来时的气势有多汹涌,去时的背影就有多狼狈。 神算子和风无垢消耗了不少的内力,略显疲惫,宫土受了些外伤,好在并不是很严重。他们三个同时回到晓风身边,一时分不清她的伤是轻还是重。 晓风手臂垂落,她双眼盯着自己的手,只看到几个手指不听使唤的打颤。 动也动不了,除了疼,她没有任何的感觉。 “怎么回事?”神算子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担心,“她的毒应该伤不到你才对。” 风无垢小心撕开她肩膀的衣服,血淋淋的伤口看得他触目惊心。 “毒没事,但是封寒的鹰爪伤到了她手臂的经络,所以……”他停顿片刻,忧心忡忡地看向晓风呆滞的神情,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她的手暂时没有知觉。” 风无垢摊开一包金针,宫土立即燃起一缕火苗从旁协助。 一根一根的针扎进晓风伤口周围的穴道里,她的手臂越来越麻。渐渐的,她只觉得左肩往下轻飘飘、空荡荡的,和右边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怖的记忆翻涌侵袭,她再次体验到了失去手臂的痛苦和茫然。 “风姑娘,别担心,只是伤到而已,没有断。谷主有办法治好你的。”宫土细心安慰着她,“很快就好。” 晓风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到,傻傻的说了一个字:“哦。” 清凉打在脸颊,她抬起头寻找从天而降的滋润。 晴空万里,原来那不是雨,是她自己的眼泪。 第159章 心境的变化 “欧阳飞,去把洛娉婷找来。” “什么?” 风无垢的声音很沉,神算子听得不是那么真切,他略有疑问的确认,换来的是风无垢罕见的怒吼。 “我让你去把洛娉婷找来!” 他这一吼,惊呆了宫土,也将晓风迷失的思绪拉了回来。 “姑姑?她……” “洛娉婷来不了就把洛青函找来!他们洛家至少给我找来一个!”风无垢打断晓风的话,他在努力控制情绪,可是一看到晓风的伤势和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又控制不住,“我只能用金针稳住不让你的伤势恶化,要想保住你的手,必须他们出马。” “可是……” “别跟我可是,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让姓唐的死无全尸!” 最狠的话放出来,晓风直接沉默,神算子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即刻动身前去寻人。 不过,他刚跑出去十步就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在哪里会合?” 风无垢想了想,一把将瘫倒在树下的叒木吸了过来:“这附近哪里可以落脚?” 他要的是一个环境舒适,不会被人打扰,没有江湖人士冒犯的地方。可是放眼望去,这样的地方少之又少。 叒木想破头,能想到的是他所知道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被君子盟的谣言左右,坚定不移站在晓风这边的人。 “离这里最近,能容得下她的,大概只有天钦剑派。” “不行!”风无垢一口拒绝,他知道那个地方对晓风而言意味着什么,“这跟送死没区别!” 晓风却觉得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承宇帮过我,宫土知道……我想你也该知道。” 风无垢知道但是依然不同意:“他一个人无所谓,可你别忘了柳昭华是怎么死的?天钦剑派上下见过你的人不少,你觉得这事能一直瞒得住?” “原来柳昭华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叒木自言自语,似乎透露出一种此事并没有传遍江湖的意味。 这个名字,神算子列出来的清单里也没有。只因知道真凶的算上那个半知半解的孩子也不过五个人。 晓风自己,帮他善后的神算子,替她隐瞒的唐天毅,知道真相的柳承宇,还有皇天后土和无数亡灵。 神算子倒也认同晓风的选择:“不必上山,留在天钦山脚休养即可。一般人不会在天钦剑派的势力范围内造次。” 见他们两个想法一致,风无垢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妥协了。他吩咐宫土备车,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给晓风换个地方。 晓风的手始终没有知觉,为了避免她牵动伤口,风无垢还特意绑住她的手固定好,以致于她走起步子都会平地摔跤,搞得风无垢不得不把凳子搬到她身后让她原地坐下。 等待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过得起来却分外难捱。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很厉害,直接过招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她。” “封寒,她的武功能挤进中原武林的前十,柳昭华在她面前都要输个三五招。” “跟唐天毅比呢?” “估计仅次于他。” “跟你比呢?”晓风这一问,多少有点故意了。 风无垢笑得很开心,他很喜欢晓风跟她“闹”,尤其是这种明知故问,有尺度的挑衅。 “如果我说,我比唐天毅强,你怎么看?” “他是一个人,你比他多一个,自然是要比他强。但是……”话锋一转,晓风的眼神也变得凌厉,“我敢肯定,你和他的结局不会有差别。”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 “没有万一。” 晓风的态度坚定,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她的恨不常显露,但是不代表她的恨随着唐天毅的死而消失。现在的她会比以前还要恨,除了恨仇人,恨眼前人,还更恨自己。 风无垢顿了顿,又将话题转移了回去:“封寒兵器上的毒是龙吟曲。” “不会又是赤色珊瑚的杰作吧?”晓风实在不想再听到这味引子,“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蛇精转世了。” 风无垢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赤色珊瑚又不是什么稀松寻常的东西,我还不至于豪横到每种毒里面都加上这一味。虽然龙吟曲的毒性没有那么诡异,但也属于剧毒,会腐蚀经络,一般人受到你这种伤,当场就变成残废,哪还会有余地等人救治。” 晓风听完,一时不知是自己幸运还是封寒不幸,怕是她人生最大的挫败就是遇到了自己这个奇怪的体质。 “如果不淬毒,她的武功还剩多少?” “不淬毒?”风无垢知道她想错了,“我说的仅次于唐天毅指的是她的内力和招式,若是算上兵器的加持,她未必会输。” “也是,唐天毅可不是百毒不侵,还有千年冰蚕丝的绸子,一般人也没办法。”晓风嘴上说着没办法,可是嘴角却含着笑。 因为别人没办法,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赤霄可以砍断她的袖子,所以唐天毅未必会输;而千年冰蚕丝在莫忘面前更是毫无招架之力,今日她运气好,阻止了你拔剑,不然多半没命离开。”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今日一战,晓风多少有些心虚,虽然自己有伤在身没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封寒带给她的冲击已经冲击到了她的信心,她不确定全力一搏的自己有没有赢的机会,也不确定下一次相逢,究竟鹿死谁手。而风无垢的话给了她足够深厚的底气,令她对再战的怯心削弱了很多很多。 她甚至开始期待重逢,与封寒来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想到这里,晓风的眼睛里不自觉放出了期待的光芒。 风无垢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应和道:“下次交手记得通知我,我也想看看你们两个谁会笑到最后。” 晓风会心一笑:“一定。” 憧憬与希望还有对再战的渴望扫清了她心头的阴霾,手臂的伤势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无关紧要。她相信洛娉婷,也相信洛青函,在某种程度还相信风无垢,有这些亲人、朋友和亦敌亦友的人在身边,她不会再像当初逃离凌烟阁时那么孤单和无助。 她低头瞥见一旁的叒木,浅浅问道:“桑竹你打算怎么处置?” 第160章 原来是个姑娘 在晓风眼里,地上的这个人始终都是自己当初最先认识的样子,不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所以对他的称呼最后还是习惯于一开始的名字。 “你啊……” 尽管晓风的语气很平淡,像闲话日常一样随意,但是风无垢还是听出她的隐藏之意。她又心软了,明明知道自己对叒木有杀心,明明也清楚这个人绝非善类,她却还是忍不住要多问一句。 明知故问,就是因为她动了恻隐之心,不想赶尽杀绝。 新添的伤再次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记忆,触碰到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激活了她的天性,让原本伪装成冰冷的心露出了炽热的本质。 或许是看在她伤势严重的份上,这一回风无垢只是无奈又怜爱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他隔空解开叒木半边身体的穴道,用行动给出自己的决定:“留他一命也好,日后或许可以当个人证。” 命可以留,但是自由就会成为奢望。短期之内,叒木多半要去跟裴柳作伴,活在暗无天日里。可就像他说的,叒木这条命还有用,人可以不杀,却也不能放任他离去。 “人证?”晓风内心对人证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她开始明白只要是人就会说谎,人说的话才是最不可信的,不过难得风无垢让步,她也不好驳他的意思,“你安排吧。我只是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也对。” 宫土回来的时候,同行的还有其他三位护法。 商火和徵木按照风无垢的吩咐将叒木带回无昼谷看管,而羽金则留下来和宫土一起在明处保护晓风的安全。 木屋里的软垫和毯子都被平移到了宽敞的马车里,食物药品一应俱全,还有几本书以供消遣。 风无垢安顿好晓风之后,朝着宫土和羽金叮嘱道:“我先行一步,大小姐就交给你们照顾。若有差池,后果不用我多说。” 他一向不喜欢把所有牌都摊在明面上,所以注定不会和他们同行。 宫土与他核对好此行的联络方式,收好他留下的幻影弹,再三检查无误之后,沿着既定的路线出发了。 他在外,打扮成车夫的样子赶车,而羽金则守在车内陪伴晓风。 正面相对,晓风这才发现羽金竟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她出于好奇忍不住盯着羽金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姑娘长得精致漂亮,有一种让人看了觉得十分舒服的气质。 羽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头恭谨地问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她的声音很粗,低沉且沙哑,乍听之下很像男子,这大概也是晓风一直认为她是男人的主要原因。 晓风自知失态,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没事,就是意外你原来是个女儿家。还长得这么好看。” 羽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礼貌性地扬扬嘴角以示对她赞美的感谢。她没有多言自己的情况反而说道:“大小姐有伤在身,这一路必是有需要人贴身照顾,谷主担心宫护法一个男人不方便,特地命我来服侍。” 又是一套给风无垢拉好感的言辞,晓风听完一句就直接喊停。 “好了好了,你不用在这儿跟我讲你们的谷主有多么贴心有多么细致有多么关心我,也不用说他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他对你们是好是坏都不影响他在我这里是不可原谅的人。他让你来,服侍也好,保护也好,监视也好,你随意就好,反正你看我现在跟个废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掀不起任何风浪,放心。” 她说了那么多,羽金耐心听完之后,只回了她一个字:“是。” 这一个字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宛若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和那些鸢使似的机械般应答。 晓风不确定是羽金天性冷淡,还是后天被风无垢训练成了这个样子,但是看宫土和魑魅魍魉的性情,她总觉得能成为风无垢心腹的人不会是个傀儡般的存在。又或许,她的冷淡是因为自己说了风无垢的坏话? 她那么想着,却不再多问一嘴为什么。只是车子就她们两个,不制造出一些声音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多大了?”想来想去,她好像也没有太多有实质意义的话题。 羽金愣了下,大概是连她都没料到晓风会突然这么一句。 “十,八。” 芳华正茂的年纪,是晓风被永远留在三年前的美好。看着跟自己性情完全不同的羽金,她竟然也会忍不住感叹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 “真好。” 羽金掀开帘子找到太阳的位置,稍加估算时辰,拿出一盒子的瓶瓶罐罐:“大小姐,谷主交待过您的伤要按时上药。” 晓风撇撇头,示意她不用客气,反正自己瘫在车里,想拒绝别人的帮助都没有合适的理由。 但是,有些事她觉得有必要提前给眼前的小姑娘预警一下,免得吓到她。 “有言在先,我的伤很重,你别害怕。” “是。” 又是那么冷冷淡淡的机械回应,看样子羽金还没意识到晓风这句提醒背后的深意。 羽金准备好要用的东西,按部就班解开固定她手臂的带子,小心翼翼褪下她的半边衣衫。 等到晓风身上“光彩夺目”的战场残骸映入她的眼帘,果不其然一声尖叫刺穿了晓风的耳膜。 “啊——” 还别说,同样是一个字,这句惊呼可比刚才那些“是”要感情充沛得多。 外面驾车的宫土听到里面的动静,马上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羽金,在大小姐面前如此失态,万一吓到她这责任你担当不起。” 宫商角徵羽,宫土不愧是五大护法之首,这教训人的模样还真是一点——都不讲理。 羽金连连道歉,搞得晓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宫大护法,是谁吓的谁你心里清楚,风无垢又不在这里,你就别难为一个小姑娘了。” 宫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话他不说不行:“可风姑娘也该知道这叫声被谷主听见的后果,我不过是在提醒羽金以后要学会控制情绪,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该如此大呼小叫。” 是啊,如果被始作俑者听见,羽金的下场恐怕就不是挨一句训斥这么简单了。 晓风苦笑,不禁有些同情羽金。 她才看到了半身伤痕就已是花容失色,剩下的那半估计会让她今夜噩梦连连。 第161章 羽金 药还没上过一半,羽金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就已经不住在发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惨痛。 一张绝世独立、无可挑剔的脸,一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壳。 强烈的反差,强烈的冲击,令原本对晓风有所抗拒甚至有些敌意的羽金一度要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伤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无垢会准备满满一盒子的药,并非他过度关心,是晓风需要的就是这么多或许还会更多。 手不稳,难免就会失了轻重,羽金的指尖一不留神戳进了晓风的伤口里。 晓风没有吱声,只是身体本能的缩了下,连带着封住她肩膀的金针针尾也抖了抖。 金针一动,羽金害怕得连手里的药都洒了大半。 这么一来,她不仅手在抖,连人也开始抖。 看着羽金陷入恐惧的样子,晓风大概可以想象风无垢交待她照顾自己的时候用的是怎样严苛的态度,又定了怎样严厉的惩罚。 “累了吧?休息会儿再弄。”她温柔安慰着羽金,全然不提自己手臂更加麻木的情况,“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出什么岔子你就说是我耍性子,你拦不住我。” 她轻调内息,洒在她衣裙上的药粉如同被一股气流牵引似的回到了瓶中。 “看嘛,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厉害的内功。”羽金看得目瞪口呆,“难怪谷主对你另眼相待。” 后半句似乎是话里有话,晓风听出了羡慕,听出了失落,还听出了一点点的嫉妒,隐隐在嫉妒风无垢对她的另眼相待。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 在晓风眼中,特别的待遇是一场灾难,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和得意的事。 “你很在意风无垢的态度?” “当然。” “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晓风很好奇,为什么无昼谷的人对他那么忠诚和爱戴,除了千面郎君。 羽金犹豫很久,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重重呼出,继续给她上药,也不再抗拒和她说一些自己的事。 “我是个孤儿,幸得谷主收养教导,读书识字还学会了一身的武功,在谷中被委以重任。谷主是我的恩人,待我如父如兄。虽然他一年之内在无昼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还会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指点我练功,给我讲外面的故事。” 羽金说得越多,晓风的眉头皱得就越紧,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个风无垢和自己所认识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无昼谷的姑娘很多,可是他对其他人包括他的女人都是冷冷的,很有威严和距离,可是待我却像女儿一样,嘘寒问暖,言传身教。”她沉浸在过往的美好时光里,整个人都变得开朗和放松起来,“他只教我医术,从不让我碰毒,说女儿家不该沾染那些脏东西。” 听到这里,晓风不禁重新开始打量羽金,温婉的气质,清秀的脸庞,柔和的五官,柳叶弯眉,樱桃小口,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还是个乖巧的可人儿。 难不成是她的性情和模样激发了风无垢的父爱? 这样的猜测晓风敢想但是不敢信。毕竟风无垢这样的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会善心泛滥,仁慈爆棚,无缘无故对毫无关系的人无微不至的人。先例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亲手养大的孩子都能随意摧毁,更不用说其他。 “可是自从你出现,谷主就再也没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过我。他的眼里只有你,我忽然就成了那些其他人中的一个。” 那种落差,该怎么去形容呢?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被一个失去孩子的人收养,那个人将对亲生骨肉的情感全部寄托在养女身上,给她原本属于自己孩子的一切关爱和照顾。然而,突然有一天,那个人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从此养女再也分不到半分的爱,明明亲人就在身边却还是仿佛被再次遗弃。 孤女不会恨养大自己的人,但却免不了厌恶这个抢走自己在意的所有的孩子。 在羽金心里,晓风就是那个孩子。 她并不知道,她以为的风无垢投射在晓风身上的爱,其实是一种名为“占有”和“控制”的东西,与任何的“爱”都不沾边。 晓风很想告诉她自己身上的伤出自何人之手,让她看清风无垢和自己之间真正的关系,可是这样一来自己也会毁了风无垢在她心中的形象,或许会连带着熄灭她心里那一小撮的光。 人生在世,有盼头有希望才有活着的意义和动力,在无昼谷那样压抑的地方,更要有些支持她继续留下的理由。风无垢就是羽金的理由。 宫土和羽金都是从小被风无垢收养,与见过江湖有过至亲的千面郎君截然不同,所以他们对风无垢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些,晓风便忍住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谷主有了你就不要我,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漂亮,比我有天赋,比我厉害,样样都比我强。而且……”羽金抬头注视晓风被孤寂和疲惫填满的眼睛,“你比可怜,也难怪谷主要更心疼你一些。” “嗯……”晓风竟然无力反驳,唯一能说的就是,“你早晚会知道,风无垢待我的态度和你说的这些都无关。” 羽金不懂她的意思,却记住了这句话。 车子不断向前,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一路上风平浪静,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晓风侧卧在软垫里,药效渐渐发挥作用,倦意不停向她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耳边却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异动。 “宫土,有人来了,小心。” “是,风姑娘。” 宫土加快速度,可是异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羽金,一会儿万一打起来,你可得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打不过的时候,要跑。” “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晓风在跟她开玩笑,因为她知道就算宫土和羽金不是来人的对手,危险关头还会有风无垢来救急,他们谁都不会有事。然而羽金一脸严肃,替她盖好薄毯之后自己则穿上了一件橙色的披风,还从晓风腰间抽出了莫忘。 “你做什么?” “谷主说大小姐的剑乃是世间罕见的利刃,无坚不摧,一旦路上遇到刺客,就让我用这柄剑来对敌,胜算会高些。” 晓风忽然明白了,风无垢派羽金过来不止是照顾,而是有意让她在危难关头给自己做一次的替死鬼。 第162章 卷土重来 摒弃发饰,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发丝;抹掉红妆,露出肌肤最本质的底色;披风遮住健全的双臂,给人以掩饰伤势的错觉,左手配上独一无二的水墨剑,连呼吸都刻意加重。 侧面的轮廓一眼看去,连正主都惊诧了一下。 晓风的疑惑豁然开朗,风无垢对羽金的好终究还是源于母亲的影子。尤其是羽金的气质比自己温柔,和母亲更加契合。或许在没有晓风的时候,他会想象这个小女孩是风若清亦或是曾经一起长大的苏菀菀,那些说不出口和来不及说出口的感情就这样用另一种方式倾诉,在孤寂的漫漫长夜里,寄托一份爱意。 比起秦蓁蓁被迫修改的命运,羽金是幸运的;可比起前者谋划良久主动争取自己的命运,后者又是不幸的。 羽金左手握着莫忘,不断调整握剑的姿势,好像不管她怎么弄都不舒服,怎么握都握不紧。 “莫忘认主,你拿着它发挥不出它的力量,还是还给我吧。” 晓风并不想让她白白送死,没有意义的牺牲纯粹就是草菅人命。奈何羽金对风无垢唯命是从,把风无垢的话刻进了骨子,晓风说什么都没用。 没办法,晓风劝不动就只好提醒一二。 “莫忘不是用手握的,是用气,要将你的真气灌注到剑中,让剑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羽金默不作声,但是这句话她听进去了。她按照晓风的指点重新调整握剑的方式,很快,剑在手中的感觉就变得非常舒服,毫无陌生感。她稍稍抖动剑身,再次遇到了难题。 这剑不是她惯用的那种细剑,刚一挥出就打了弯儿。 “它是软剑,要想将它用作硬剑就需要更深厚的内力才能驾驭。你的内力扛不住那么强的消耗,别勉强。” 晓风是鞭法和剑法双绝,所以兵器要满足她招式的任意切换,亦刚亦柔,莫忘就是她最好的帮手。但是换做别人,就未必能将这柄千年寒铁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别说是伤人,先不被伤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羽金跟着她的指引再次尝试,柔软的剑身完全不受控制,虽然她握紧剑柄,但是莫忘在她手里就好像一条蛇一样,她想往东它就往西,她想刺出它便回击。 莫忘的薄刃擦过羽金的脸颊,差一点就毁了她的花容月貌。 晓风摇摇头,就算她倾囊相授也无用,羽金和她的内力相差千里,不是一朝一夕一个招式就可以弥补的差距。 “遇到红衣服的女人躲着点,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最好不要跟任何人交手,摆摆样子,尽量吓退他们。别离我太远,有些话我来说。我不管你们谷主下的命令是什么,现在这里我做主,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我不听呢?” “那我就自己出手,反正你也会露馅,还不如搏一搏。” “你?” 羽金实在搞不懂,明明要去冒险的人是自己,晓风为何会这般紧张,想尽办法阻止。风无垢给自己的命令就是无论如何要保证晓风的安全,哪怕用自己做饵也要给她争取时间逃离,等风无垢前来支援。 结果晓风这么威胁,她们谁都走不了。 晓风刚好能理解她在疑惑什么:“来的还是之前那八个人。我们四个人打他们八个也才将将平手,你觉得单凭你和宫土两个人就能扛得住他们?这不是你引开他们就能破解的局,别傻了。我们三个,要活一起活,要死就一起在下面做个伴。”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封寒挡在最前面,环抱双臂,抚摸着自己乌黑的头发。 四周被团团围住,别说人,就连一只鸟想飞出去都难。 “妹妹,姐姐我先前和你打得不够尽兴,所以特意回来再跟你较量较量。不知妹妹你肯不肯赏脸?” 她不敢主动进攻是不确定晓风的伤势究竟如何,又担心没有和她同行的风无垢与神算子会在暗处埋伏,所以变得更加谨慎。 晓风人在车内,嬉笑着回应道:“哎呀,封姐姐的内力这么快就复原了?我怎么记得自己吸了姐姐你一成的功力呢?”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在场所有人。他们纷纷看向封寒,只见封寒的脸色铁青,下撇的嘴角强忍怒火,一双勾魂媚眼里全是愤怒,恨不得立刻撕碎晓风。 “姐姐怎么不说话?哟,是不是妹妹我说错话惹姐姐不高兴了?”晓风还在继续拿腔拿调地刺激着她,“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像姐姐似的有那么多江湖阅历,还望姐姐莫怪呀。” 她说完这话自己都憋不住要笑,旁边的羽金更是捂着嘴偷笑,一帘之隔的宫土也在努力压制笑意,生怕笑出声来。 “你个死丫头!” 果然,封寒哪里受得了这些,单袖一挥,右手的锐爪直接冲进马车内。 “出剑!” 羽金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翻动手腕,没想到莫忘带着她的手径直迎向红绸,缠绕之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晓风在用自己的内力帮她将这一剑精准甩出。 “把手给我。” “什么?” “把你的右手搭在我的右肩,切记不要运功!” 羽金照做。 当她的掌心碰到晓风肩膀的时候,她可以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内息从她的手臂穿过,传递到她的左手。 “我的天,你……” “别说话,放松,想象这是你的内力,让你的力气适应它,然后割断这条绸子。” 晓风在做一件极其疯狂的事,她要让羽金的手成为自己的手,让她成为自己和莫忘之间的传导,她的内力会串联起每个环节,给人以她毫发无损的错觉。 她的内力源源不断流淌过羽金的身体,凝结在莫忘的锋刃边沿,蓄势待发,剑与袖的交界已经闪现出点点橙光。 “飞剑!” 伴着她的一声指令,羽金逆着她内力的方向用力抽回莫忘。 剑光耀眼,火星飞溅。 这一剑不仅砍断了封寒引以为傲的红绸,还让那只淬过毒的锐爪急速砸向它的主人,如同一只蜘蛛般深深嵌入那张美丽脸庞。 第163章 清风第一式,我教你的。 锐爪折,红绸断,容颜毁,双目暗。 封寒捧着满是鲜血的脸痛苦哀嚎,早已顾不得哀悼她那条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千年冰蚕丝编织而成的绸子。尖锐的手指并没有伤到她的要害,但是蔓延的毒素摧毁了她的五感。 两道银光穿透车帘贴合她指间的缝隙钉在她眼周的两处穴道上,阻止了毒性的进一步扩散。 凤身入穴,龙尾摇曳,一缕清风拂面,痛苦都减弱了几分。 “清风二十四式?!”守在车窗外的人认出了晓风独特的招式,也认出了她独门的暗器,“游龙针!你是若清?” 晓风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非常的熟悉,却并非出自三年前的那一夜,而是在她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请羽金帮自己系好披风,莫忘也重新回到她的腰间。 “太危险了,你考虑清楚。”虽然羽金在帮她,可还是不赞同她走出车外。 “不,是友非敌,或许我能够化解这场危局。”晓风的语气温和而笃定,“好好待在这里,外面的事交给我。” 临危不乱,她用内力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稳稳落地。她朝宫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封寒解毒。既然那毒出自无昼谷,又并非奇毒,想来是有解药可以克制的。 然后,她才走到另一边,朝一位双手背后、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欠身致意。 “慕叔叔,不知是您,若清失礼了。” 优雅从容,自信冷静,她的一举一动将名门之后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目送她下车的羽金更是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君临天下的气场,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掩盖她的光芒。 被她称作慕叔叔的人大为惊讶,一个箭步快速上前,展开双手扶起她:“乖侄女,真的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晓风回应,和他一起来的其他人先质问了起来。 “慕晟,应该是我们问你怎么回事才对!说好的一起动手除掉这个祸害,你怎么还认上亲了?” “就是!这个妖女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被她蒙蔽了!” “风姑娘早就提醒过我们,妖女与她容貌相似且精于模仿,擅长蛊惑人心,所以才害得那么多人无辜丧命。” 他们全都见过秦蓁蓁的“风若清”,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先入为主,在他们眼中,没什么比凌烟阁的背书更值得信赖,其他长得和他们见到的风若清相似的人统统都是冒牌货。 只可惜,慕晟和他们不一样。 他是风天扬的至交好友,到访碎星谷的频率有时候比唐天毅还要勤。他去风家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一段时间不见风若清的功力是不是又进步了许多,她暗器出手的速度是不是又快了很多。慕晟在江湖中以指法和暗器见长,在风若清初试暗器之时就发现了她的天赋,他不过稍加指点,风若清就可以透彻领悟,不出三次就可以完美达到很多人苦练一年才能勉强企及的程度。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是风若清的启蒙老师,提点过她招式中几个关键之处,就连游龙针的设计都有他的功劳。他是除风若清本人以外最熟悉清风二十四式和游龙针的人,所以一招就可以分辨真假。 “我可以肯定,这位才是如假包换的风家大小姐,凌烟阁的那个是假的。” 此时,封寒的眼睛也因为宫土喂给她的清毒丸而渐渐重获光感。明与暗的刹那交汇,她眼前的那个人也变得格外不同。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面庞和身形,哪怕是不相上下的功力和气场,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晓风像是太阳般耀眼夺目,大气明朗;而凌烟阁一见的“风若清”则如同暗夜里穿梭的蛇,冷清阴鸷。 “慕兄,我信你。” 她的话一出,其余六个人的内心也开始产生动摇。 “封姐姐,她毁了你的红袖添香,又害得你面容受创,你竟然还为她说话?”疑问来自另一位女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十足得挪向晓风这边,“莫不是她使了什么妖法?” 封寒擦拭着脸上的血,缓缓走上前:“秦旭,你别忘了先前和你交手的那人是谁。” 被她问到的人从车顶落下,站在晓风的左手边:“你说那个白发男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封寒冷笑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神算子。” 秦旭恍然大悟,但是很快又变得更加疑惑:“神算子不是风家的故交,怎么会帮她?难不成她真的是风若清?” 封寒继续道:“当年就是神算子给风若清批的命,能让他拼尽全力守护之人,也就只有女帝转世才配得上。” 堵在另一边的人也随之跟了过来,眼睛一个劲儿打量晓风:“不错不错,这位姑娘的确具有王者之姿。” “难不成整个江湖都被骗了?”腰间别着一把匕首的人表情夸张地冲到慕晟身旁,“莫非那个假的才是杀害唐盟主的真凶?” 他们叽叽喳喳争论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宫土与晓风隔绝开,形成合围的阵仗。 争论声越来越大,他们嘴上一一在表达对晓风的信任,但是笼罩在晓风周围的杀意却有着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晓风不动声色,只是非常认真地问到慕晟:“慕叔叔,你是真的相信我吗?” 慕晟谨慎留意着四周的气氛,嘴角不经意透露的蔑视给了晓风最好的回应:“燕归,清风第一式,我教你的。” 是的,起手的第一招,是他的指点,也是他们彼此信任的证据。 晓风很欣慰,到了这个地步,身边还有朋友愿意相助:“是啊,师父。” 她欠慕晟的一个称呼,终于还上了。 一触即发的围攻之争,他们抢到了先手。 “不妙!” 宫土察觉情况有异时,晓风已经用内力震开了同时向她出手的人,而慕晟就在她内息转换的一瞬间将她拉到身后小心保护。 三处暗器同时飞出,点点寒星似疾风骤雨。 两个人,三只手,但是招式却唯一—— 燕归。 燕子归来,万物起始,一个新的轮回开启,一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 第164章 最好的陪葬品 眼花缭乱的暗器,咄咄逼人的气势,在慕晟和晓风默契的配合和有序的招式下,封寒等人不得不退避三舍,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宫土和羽金牵制住远处两个负责掩护和策应的人,很难再分出精力分担他们承受的火力。好在,他们两个人也不需要过多的帮助。 “慕晟,你搞什么!”秦旭忿忿不平,对慕晟反水的行为十分不满,“说好的一起除掉妖女,你怎么跟大家对着干!” 慕晟单手护住晓风站在她身前:“我说了,她才是真正的风若清。” 封寒愤恨地甩了甩已经断到手边的红袖,驳斥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死,我们就能重获自由!” 搞了半天,他们还是君子盟派来取她性命的人,不同的是这些人的武功都很高,他们的排位只怕也不会低。 有些在晓风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要不是有一个必须要杀掉她的理由,谁会明知不是对手还要在自身元气未稳的时候抱着侥幸的心态回来送死呢? 何况这些人里面慕晟虽然是逍遥浪子,无门无派、放荡不羁,但是在江湖里的口碑还算不错,颇有侠名,与他为友的人很多。既然他同意联手,估计其他人的名声在此之前也不会特别差。 可是今时今日,他们为了要她的命,什么虚名都不要了。 想想也是,杀人灭口之后,他们的名声只会更好,没人会知道过程里他们做过什么,只知道是他们替武林盟主报了仇,替江湖除去一大祸患。 慕晟依然寸步不让:“我把话撂在这里,谁敢动她就是跟我慕晟过不去!” “好!你要找死,难不成我们还要拦你!”说着,封寒手里多了一排凤尾针,蓄势待发,准备和慕晟拼个高下。 就在这些人剑拔弩张之际,晓风却突然笑了起来,极尽嘲讽的意味听得人格外刺耳。 “你们身上所中之毒根本就没有能够彻底根除的解药,想要自由,简直是痴人说梦。” “臭丫头,你说什么!”这件事性命攸关,封寒格外紧张,“你究竟知道多少事?” 晓风却并不想理她,而是默默望向慕晟,心中五味杂陈。她想不到慕晟也会被君子盟控制,想不到他也会跟无昼谷扯上关系,明明那个名册里没有他的名字。 “慕叔叔,没想到你也会被君子盟控制。” “你也知道君子盟?” “碎星谷就是毁在君子盟的手里。”她的目光转向远处那些表情各异的人,“若不是你们没有参与当初的血案,我也没有心情跟你们在这里诸多废话。” 虽然晓风没有见过那些人的脸,但是他们的声音、脚步还有气息皆在她的心里,一旦出现她必定能够分辨,公孙散人如此,蓝劭如此,多情公子亦是如此。她可以确定封寒等人不曾在出现在那一天的碎星谷,所以她除之后快的心并不强烈。 她不愿犯人,但也不惧回击。 “慕叔叔,斗胆问一句,你的血干了之后是什么颜色的?” “若清,你?” “别误会,我只想知道你中毒的深浅。” “不瞒你说,是黄色的。” “果然是幽冥殿。” 晓风走出慕晟的保护,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对封寒说道:“封前辈,我姑且尊称您一声前辈。我请您还有您身边这些人记住一件事,这个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解幽冥殿之毒,那就是我。各位最好祈祷我大仇得报,长命百岁,如果我死了,你们的自由就是最好的陪葬品!” 她的每个字都给人以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人失去分辨和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服从的意识。就好像她说出口的是真理,是圣旨,是说一不二的命令,不需要去印证,只需要记住和照做。 封寒被她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可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救我?” 这的确需要考虑,毕竟这是连晓风自己都难以掌控之事,她能救多少人还是个未知,而要救的人也得先排个顺序,排在第一的绝不会是封寒。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 “我的仇人就是君子盟的盟主,只要我报了仇,也就意味着没有人会再控制你们。到时候,你们可以继续依靠竹叶珏里面的解药保住性命,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等我给你们解毒。” “但是……” “当然,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要挟你们的人,你们就要赌一把运气了。人生在世,总要接受有些事情超出自己所能够掌控的范围。” 她说完这些,封寒等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远处的两个人也不再纠缠,和他们一样开始权衡利与弊。 宫土和羽金趁机回到晓风身边,一前一后将她与所有人隔开,安稳护在中间。 晓风安心转过身面对慕晟:“慕叔叔,你信我吗?” 同样的问题,慕晟反而变得心虚:“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经此一事,你可还愿意相信我?” 晓风微笑着点点头:“这个世上我能相信的人越来越少,能找回一个是一个。那句师父我不会收回,无论多久。” 慕晟如释重负:“多谢。” 他再次走出来面对封寒,势要让他们打消对晓风的敌意。他的维护和坚持,加上晓风的一番说辞和看上去没有任何伤势影响而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们终于彻底放弃取晓风性命的打算。 “我们也不想和慕兄为敌,就当报答这位姑娘解毒的恩情,今日就此作罢。至于日后,若非别无选择,我等也不会再为难姑娘,只盼他日姑娘心愿得偿,还能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告辞!” 封寒先行离去,秦旭等人也随之四散而行,在深林中销声匿迹。 直到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再也听不到细碎的脚步声和起伏的呼吸之后,晓风才终于松了口气。 险中求胜,她赢得大胆而惊险,还得到了些许好运的眷顾。 “宫土,我们继续赶路吧。” 话音落地,她失去意识,倒在了羽金的怀抱里。 第165章 可怕的实力 “二位,若清伤得很严重吗?” “她没受伤,不过是太累了而已。” 宫土将晓风抱回马车上,用车帘把慕晟隔绝在外。尽管慕晟刚刚帮过他们,但是宫土对他的戒心不减反增,因为这样的人一旦动了杀机,他们谁也防不住。 “宫护法,大小姐的情况到底怎样?”羽金总觉得他刚才的话是在搪塞慕晟。 宫土食指横在唇边,提醒她小心说话:“谷主教过你医术,她的情况你一探便知。” 脉象平和,内力充实,晓风确实没有内伤,只是外伤太重加之虚耗太多,精神又高度集中绷得太紧,以致于瞬间松开后身体的疲惫达到顶峰。伤痕累累的躯壳脱离了意志力支撑,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么一看,宫土说的倒也没有错。 可越是这样,羽金越是震惊。她亲身体验过晓风内力的冲击,亲眼看见晓风在没有任何招式的情况下射出藏在袖中的暗器。明明伤得那么重,明明消耗那么大,可是内力竟然近乎无损,更没有造成任何的内伤。也就是说她所展现出来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实力,毫不吃力,毫不勉强,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她的内力实在可怕,根本不像二十一岁的人。” “她的忍耐力也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宫土翻出晓风藏在披风下的手,弯曲的手指吃力地并在一起,将顺着手臂流下来的血全部聚在其中。掌心间还残存一缕如游丝般的内息,像一面厚实的堤坝拦截住鲜血的翻涌。 羽金小心翼翼解下晓风的披风,橙色布料的另一面已经红得发紫。 金针原封不动,可是她的伤势已经有所恶化。 “羽金,靠你了。”宫土忧心忡忡,一向冷静的他也紧张起来,“如果保不住她的这只手,只怕也保不住你我的命。” 羽金深吸一口气,这样棘手的伤势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我……尽力。” 她不需要把晓风治好,只需要稳住她的情况,不让伤势更加严重,等见到洛娉婷时还有救治的余地。 “宫护法,你出去守着。” “好。” 外面还有一个人,他们同时待在车里很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 羽金取出金针,对准晓风的手臂。她找到该下针的穴道,却迟迟不敢扎下去。 “怎么,还不,动手?”晓风闭着眼睛,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羽金的耳朵里,“再犹豫什么?” “我没处理过这么重的伤,这一针下去……说实话,我没有底。” “总要踏出第一步,正好拿我练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没有知觉,至少手臂还在我身上,不至于两边都光秃秃,怪难看的。” “该说你乐观还是不知所谓?” “或许是无惧无畏。” 羽金替她感到些许的遗憾,本该是天空中展翅的凤凰,却被折了翅膀,落在凡尘,差一点就被碾压进云泥之中。可她又是那么倔强,靠着顽强毅力激活更顽强的生命力,总能在绝境处爆发出超乎常人的能量。 “会有点疼,忍着点。” 一针下去,分明是扎在晓风的手臂,疼得却像是反复扎在她的脑子里似的。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吭声,空白的脑海里闪过唯一的念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很想把自己仅存的这只胳膊也砍下来。 又是一针,她挣扎在昏厥与清醒之间,一眼已过千万年。可她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硬生生扛住了这几乎没有人可以忍受的痛苦。 “宫护法没说错,你的忍耐力,很强。”羽金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看着她惨白的脸直摇头,“还有五针,你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晓风大口吸了几次新鲜的空气,片刻的喘息换来她的一声“继续”。 羽金再次起手,落下的一刻连她自己都于心不忍。 马车外,宫土故作潇洒地靠在门边,他想象得到晓风正在经历的过程,然而过分的安静让他不免揪心。晓风的忍,很容易唤起他那天在木屋外的记忆。 那段糜烂的记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女孩子绝望的无助。 晓风越是坚强,越是会勾起他的同情和怜悯,可偏偏这些是晓风最不需要也不想见到的施舍。 “你,认识她很久了?”宫土主动和慕晟闲聊,希望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能够让思绪回到眼前。 慕晟也乐得与他说上两句:“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那还算是世交咯?” “嗯。” “对她的失踪不闻不问,一见面就喊喊杀?呵,你们中原的世交还真是特别。” 宫土一句话噎得慕晟无地自容,虽然过程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但是结果摆在眼前,很难辩白。 “碎星谷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有用线索都没留下。我有找过她,可是……” “可是你和灭她全家的凶手是一伙的,所以你不敢找到她,因为你心虚,是不是?”宫土下意识往马车里瞥,他想这应该也是晓风急需一个说法的困惑,说不定车外的对话能够引她分心,稍稍削弱她的痛楚。 慕晟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才将其中的隐情告知给她。 是她,不是他。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转向了车窗的位置,他的眼睛仿佛正在注视晓风。 “若清,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风家出事之后才被迫成为君子盟的一员,而且是在和君子盟盟主有所接触后才察觉到碎星谷的事可能与君子盟有关。” “既然知道,为何不替阁下的世交报仇?就算打不过她,也可以将真相公之于众。” “我只是推测,但却没有证据。何况……” “何况你还有把柄在她手上,所以为了自保就只好选择斩草除根,让风家在这个世上再无活口。” 宫土句句柔和,字字带刺,刺得慕晟从有苦难言变成了哑口无言。他自认为合情的苦衷,不等说出口好像一下子也变得牵强,一百余条性命面前,什么理由都显得无足轻重。他可以解释,只是忽然间失去了解释的能力与动力。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马车里传出了晓风虚弱的声音。 “人生在世,总要先为自己打算,慕叔叔又何错之有呢?” 第166章 身心的极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以前的晓风总觉得这样的人自私,内心免不了鄙弃;现在她虽然还不能认同某些行为,却已经意识到这种人往往会活得比别人久一点。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原则,都有自己的追求和风格,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她没资格指责慕晟加入君子盟,也没有精力去理解他背后的无奈,更没心思去共情他可能遭遇的悲痛经历。 再者说,慕晟和碎星谷没有直接的恩怨,他也不知道针对的目标就是风若清,晓风自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怨恨他。 剧烈的疼痛让她变得透彻,自己的故事已经很苦很难了,别人的故事如何,跟自己没关系。 “慕叔叔不必和我解释,只要自己问心无愧足矣。那句‘师父’既已说出口便不会收回,您永远都是若清的师父。” 慕晟听到她这么说,内心愧疚之意更甚,可他也清楚往事不可追,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力挽回。他摆脱不掉君子盟,又很想帮晓风挽回当前一边倒的恶劣局势。 “若清,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今日若无慕叔叔,我们也很难全身而退,您为若清做已经够了。” “这算什么。我救你是应该的。” “要是慕叔叔非要帮我做些事情,那就请您护好自己周全,切莫因为今日之事危及自身性命。等待真相大白的那天,若清还要为您解除幽冥殿之毒呢。” “你这孩子……” “当今江湖能证明我身份的人所剩无几,叔叔保全自己,也就是保全我。”晓风重重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继续说道,“封寒等人铩羽而归,直觉告诉我他们凶多吉少。所以我请叔叔做的事,并不容易。” 慕晟细细品味她字里行间的深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送叔叔了。” “万事小心。” “会的。” 宫土没有挥鞭,但是马车已经动了起来。车内的羽金刚刚施完针,晓风就用掌心残存的内息打在马上,让车子继续平稳向前。 晓风体力彻底耗尽,连带着因为疼到极致而麻木的五感都陷入了梦游的状态,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栖身于云端似的。她卧在柔软的垫子里,昏昏欲睡,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羽金也是半虚脱的状态,扎在晓风手臂上的几根针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宫土一边赶车一边给她们递进来一张小小的纸条,他指尖朝晓风那边摆了摆,羽金当即心领神会。 “大小姐,谷主有消息给你。” 晓风迷迷糊糊,一半意识游离在外,另一半勉强还能听进去一些话。 她喃喃道:“念吧。” 羽金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唐婷。 晓风似笑非笑,不时发出轻蔑的冷哼,像是本能地在嘲笑和奚落什么人。 就算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她也能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意味着风无垢就在附近。他就那么看着他们被围堵,看着他们以寡敌众吃力地抵抗,看着晓风堵上一只手博一个生路。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解决他们面临的困境,可还是要藏身暗处看戏。 一场出乎他预料却给了他更大惊喜的大戏,因为危难关头,晓风爆发出的力量前所未有。他没见过什么人可以像她这般将内力使用得游刃有余,气息于她而言可以成为任意的形状,化为任意的兵器,随她心,随她欲,按照她的意愿进行无穷无尽的变换。 这一刻,晓风觉得自己像个供人取乐的戏子。 不,她甚至还不如戏子,至少人家为的是养家糊口,凭本事让日子能过下去。 她是在嘲笑自己,也是在奚落风无垢。 至于“唐婷”这个名字,就是风无垢在向晓风揭露慕晟的难言之隐。 一个“情”字,困住无数英雄佳人。 慕晟,唐婷,裴柳。 巧了,晓风全都接触过。想来三个人的感情总是要比两心相悦复杂不少。 交织的感情网在晓风脑海里布局,她尽力不去管,却还是不自觉要弄个明白,想糊涂都那么难。 “羽金,有没有安神香?没有的话,迷药也行。再不济,你给我一拳把我打晕。我想好好睡一觉。”这种想睡睡不着的感觉,真的很折磨人,晓风控制不住,只好借助外力来左右自己。 “你又在开玩笑。我打你一拳,谷主恐怕会拆了我。”羽金哭笑不得,她心里苦心里怨,可是这份怨她已经不会再转移给晓风了,“迷药倒是有,对你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 晓风果然是累糊涂了,连自己是什么体质都忘了。 “我想踏踏实实睡一觉,帮我想个办法,我好累,好累……”沉重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谷主留下一种特制的香,凝神静气有奇效,我给你试试看。” 精致小巧的镂空香囊燃起一缕白烟,淡淡的药香逐渐弥漫在车内。 不知不觉中,晓风的痛楚消散,复杂的思绪停滞,她脑海空空,缓缓沉入梦乡。 羽金把香囊挂好,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她睡了?” “嗯,还好谷主的药对她有效,不然她这种耗法,不出两日就得力竭而亡。” “你不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此话何解?” “正常人身体倦怠时合上眼睛自然会睡着,可她却好像丧失了入眠的能力,需得依靠外力才能入睡。” “她身上难受,睡不着也很正常。” “不止这一次,之前也是,要谷主点住穴道才行。” “若是这样,那情况就严重了。” 难怪风无垢会备下特制的香,这香里助眠药物的分量都是寻常配方里的数倍,效力极强。在这么猛烈的药效下,一般人闻一下都会昏死过去,晓风却过了一会儿才真正昏睡。 睡梦中仍有呓语,可见这一觉仍然不踏实。 身体的承受力接近极限,精神的忍受力何尝不是触碰到了断裂的边缘。 “她心里有一根弦一直紧紧绷着,如果找不到办法让她松开这根弦,她早晚会崩溃……” 第167章 借尸还魂 晓风心里绷紧的弦与风家的血债无关,与自身实力无关,不受周围环境变化的影响,不受身处局势的影响,只被一个人紧紧操控。 这个人,以前是唐天毅,现在是风无垢。 唐天毅花三年时间在她心里铸下的阴影,在重见天日之后日益严重,唐若风不好容易用真挚而深厚的爱逐渐治愈晓风藏在心里最深的伤,结果风无垢轻而易举就将那片阴影成倍放大。 夜不能寐,寝不安席,就算是铁人也挨不住,何况是她。 若想松开那根弦,办法只有两个。 “等见到谷主,不妨把刚才那番话再和他说一遍。” “谷主?” “谷主就是她的病根,她能不能好转取决于谷主肯不肯放过她。”宫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确定自己这话会不会被不知隐身何处的风无垢听见,又会不会给自己招来无谓的训斥和惩戒。 然而,他这话听得羽金一头雾水:“谷主对她那么好,她该感激才对。” 宫土无法说出更多的细节,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小,有些事并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羽金更加迷惑,不仅是迷惑晓风和风无垢之间的关系,还有宫土对风无垢的态度与形容,那是在晓风出现之前他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态度。 他们正说着,车内又传出了晓风的呓语。模糊不清的话语却饱含惊惶与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在她的梦里,永远有无数的人要拉她入地狱、共沉沦,但也永远有同一个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至死不渝。 “那么重的香对她都收效甚微,还是把她留给谷主吧。” “谷主……”宫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们的谷主的确可以治好晓风,但若要根治需用他的命来换。除此之外,宫土还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也许能帮到她。” “那个人是哪个人啊?” “是个死人。” 唐若风,尽管接触时间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让宫土意识到他对晓风究竟有怎样重要的意义。那个说要活着见她的人,做到了。 马车继续前行,夜幕将至之时,宫土他们再一次遇到了那些暗杀他们的人。 只不过这些人除了封寒和另一名女子外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真是冤家路窄。” 反反复复被同一批人纠缠,搞得宫土有些发怵,尤其是看到这两个女人狼狈不堪,状态还有些疯疯癫癫。他放缓了本就不快的车速,保持着与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尽量不和她们有太多的接触。 奈何我不犯人,人偏偏贼心不死,一管红袖和一卷飞丝像受过什么刺激似的毫无章法攻向车内的晓风,似乎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可惜,宫土和羽金刚要出手阻止,这两个女人的手背就已经被暗器射中,而后倒在了地上。 来人的出手速度很快,和晓风不相上下。 “难不成是慕晟?”羽金谨慎地环顾四周,以防有人继续暗算。 宫土则蹲下身去查看封寒的情况,他发现封寒只是被暗器上的迷药迷晕过去而已,没有性命之忧。 “不是慕晟。” “不是他?” “这种银针很普通,不是慕晟所用。”在宫土的了解中,真正的暗器高手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标志性暗器,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路数,方便更好更快出手,而不会用眼前这种平平无奇的钢针,“内力和手法也不一样,这个人要比慕晟温和许多。” “那这个人是敌是友?” “是……”宫土在封寒的伤处发现了端倪,这人用暗器的手法跟晓风如出一辙,“莫非是他?” “是谁?” “一个借尸还魂的人。” 天已经黑了,宫土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有些吓人。 “宫护法,你认真的?” 宫土没有回应,只是不断回想先前晓风和风无垢之间的种种对话,有意无意的试探,有心无心的表态,他恍然大悟,原来有些细节被自己忽略了。就在他想通的这一瞬间,他替晓风感到一丝丝的开心。 他将马车停在林深处,将缰绳牢牢系在树干上,然后拉着羽金去收拾封寒等人留下的残局。 “宫护法,大小姐不能没人照顾。” “跟我走,有人比我们更懂如何照顾她。” “是谷主来了?” “不是。” “那是谁?” “你别问那么多,谷主问起你就当不知道。”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走就对了。” 宫土走到不远处的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顿住脚步,压低声音说了句:“只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待到他们走远,一个单薄的身影从树上跃下,轻手轻脚靠近马车,用一只颤抖的手掀开了帘子。 夜风趁机闯入,躺在里面的晓风不禁打了个冷颤。 “若风,我好冷,好冷……” 身影小心翼翼踏进车里,摸着她冷冰冰的脸颊,满眼写着心疼。他很想抱住她,但是那些金针和她的伤势令他只敢默默守在一旁,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温暖她的冷。 “若风,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清儿,我在这里,我也想你。” 皎洁的月光从被风吹起的窗帘里倾洒进来,映出来人容光焕发的清俊脸庞还有他腰间紧紧系着的同心结。 唐若风,他真的如宫土所言,借尸还魂般出现在了晓风的身边。 “清儿,你受苦了。” “你又说傻话。”晓风感觉自己睁开了双眼,可是眼前的氤氲给她一种被困在梦中的错觉,她明明看见了唐若风的脸,却不敢相信他真实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若风,原来想一个人真的会想到出现幻觉。” 唐若风俯下身吻上她的额头,湿润的,温热的。他的唇瓣是那么柔软,带着他的温度,散发着他独一无二的气息。 晓风十分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直入心脾的熟悉,换来的是她眼角充盈的泪水。她紧闭双眼不敢去看,生怕知道这不是梦的自己会控制不住要扑进她最安全的港湾里。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克服声音的哽咽,挤出一个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的浅笑。 她假装自己还在梦里,在跟梦里的唐若风对话。 “若风,抱抱我好吗?我想让这个梦一直做下去……” 第168章 你果然没死。 “好。” 唐若风坐在晓风的身边,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胸膛给予她依靠,他平稳的心跳声是她最惬意的摇篮曲。他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就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哄她入睡。 “若风,记得下次别再为了这点小事冒险。” “和你有关的事怎么能算小事。” “我能忍,为了报仇,我怎样都可以。” “可是为了报仇迷失自己值得吗?你现在的样子,看得我心很痛。” “谈不上值不值,因为我已经不把自己当成自己。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心里会不会嫌弃这样的我。” “傻丫头,怎么会。”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爱的是你,完整的你,你的人、你的心,还有你的感情、你的故事、你的经历,你的全部。”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哪怕是在骗我也没关系。” “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谢谢你,若风。” 晓风在和他的对话里沉入梦乡,她的梦境安安静静,她睡得踏踏实实,恬静的睡颜挂着宁静的笑意。那一抹笑,刚好贴在他的胸口,迎合着他的的心。 唐若风陪着她,守着她,一直到没有任何声响可以扰她清梦。 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给她换上更加柔软舒适的枕头,盖好毯子,恋恋不舍地抚摸过她的眉,和她道一声再见。 “清儿,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 那一日,晓风一针制造出唐若风假死的假象,让洛娉婷等人将他带走,埋葬在山清水秀、惹人注目却鲜有人停留的地方,令那些盯住唐若风的人以为他真的死了。偷梁换柱,改头换面是洛青函的强项,他可以让死人复活,也可以用一个人迷惑一群人。 在他们默契的配合之下,加上轻思和凌瑶的帮助,成功将唐若风变成一个江湖人眼中的“死人”。 一场临时起意的戏,她本可以不做,但是她不确定那个时候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窥探他们,所以她连洛娉婷都骗了过去。当时在场的人除了神算子都信了,所以晓风先行一步留神算子安排好一切后再行同自己会合。 有晓风五成功力加持,辅以她解百毒的血,再配合洛娉婷的医术和洛青函的毒理,唐若风的情况不仅没有恶化反而有所好转,毒性减弱,连带他掌心的曼陀罗都出现了逆向生长。 在洛娉婷的照顾和洛青函的指点下,他的人精神很多,连武功也一并精进。 当晓风受重伤的消息传来,他不顾众人劝阻,说什么都要亲眼来见她一面。 于是,他就来了。 只是这一面之后,他哪里还放心得下。 马车外,风无垢早已等候多时。 “你果然没死。” 唐若风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估算着宫土回来的时候,又瞥了瞥正在熟睡的晓风,走到与风无垢并肩的位置:“她好不容易才睡着,别吵醒她。有什么话,换个地方。” 风无垢嗤之以鼻,却还是率先迈出第一步。 唐若风跟在他后面,走到一片空旷之中。他以为风无垢要对自己发难,谁知他并没有出手,而是给了一句莫大的嘲讽。 “那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什么都没做,当真是个君子。” “我没你这么多龌龊心思,更没有你那么卑鄙,喜欢乘人之危。” “龌龊?呵,别装得那么大义凛然。你也是个男人,我不信你对她没有别的心思。”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将她的尊严踩碎!” 唐若风平静直视风无垢的眼睛里燃起一团名为愤怒的火焰,他早已见识过这个人的虚伪,只是每每再见还是忍不住想痛扁他一顿。奈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拳总要克制。 风无垢冷笑道:“还是这么喜欢感情用事,难怪没出息。不过,总归是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要好一些。” 这大概是唐若风这辈子第一次从这位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疏远的人嘴里听到有那么一点点认同意味的话:“不敢当。” 风无垢无意为难他,只是对他也不会有特别好的态度:“人已经看过就哪来回哪去,别白白浪费她的苦心。” 唐若风却没有直面这件事,反而说道:“既然你在意她,明知她有危险,又为何要袖手旁观?还有,那三年里她受的折磨已经足够多了,求你不要再雪上加霜,好好待她,好好爱她。”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风无垢的兴趣。 “你知道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旧伤、新伤,我都知道。”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又不是她的错,我为什么要介意?” “哦?那下次应该让你见识一下她‘摇尾乞怜’的样子,别有一番滋味。” 他在回味那放肆的一夜,从未体验过的疯狂也是前所未有的激荡。他对晓风没有唐若风口中所谓的爱,有的只是放肆的占有欲和对她身体的迷恋,他享受那种征服的快感,沉醉于将一个命定之主踩在脚下的愉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可以爱她,她也可以爱你,但是她的人只能是我的。你放心,我不爱她,可我也不会放过她。她可是个会令人上瘾的女人。” 听到这里,唐若风实在忍不住扬手给了他一拳。只可惜,他这一拳被风无垢牢牢接住,所有的力气都被他化解。 风无垢甩开他的胳膊,警告道:“只要你不碰她,我会考虑暂时留你一命,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唐若风实在想不通风无垢如何可以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一番话,竟然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施舍姿态。他以前只当他是个伪君子,现在却发现他甚至比不上真小人。 他哪里还算是个人? “风无垢,你别太过分!” “唐若风,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最多只会让她受伤,而你,会害死她……” 话锋突转,这一句他是认真的,连语气都变得格外凶狠。 风无垢努力让晓风成为一个自私利己、绝情绝爱的人,也是不想看着最后她为了救唐若风以命换解药,一命换一命。他本不想这么早就提及此事,可是看见唐若风这个模样又实在忍不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给我记住就好!” 第169章 银丝网 晓风是赤色珊瑚之毒的唯一解药,也就意味着她是所有中了以赤色珊瑚为引的毒药之人的救星,这其中当然包括唐若风。他们的性命紧密相连,以致于风无垢为了晓风也不得不暂时容忍唐若风的存在。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非常清楚唐若风对晓风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唐若风死了,晓风不一定会死,但绝对会失去理智,疯到没人可以控制和组织。 她的疯,是具有毁灭性的,天地万物,人间众生,皆有可能成为她送给挚爱的陪葬品,也包括她自己。 风无垢权衡轻重,决定暂时放过唐若风,用他来稳住晓风不定时暴走的情绪。有这么个软肋,日后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你来的时间太久,可以滚远些了。” 一道逐客令,一股逼人的风,他连让唐若风自己走开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将他震出十步之外。 唐若风抵住一棵树干,无数绿叶从他面前纷纷飘落。他刚刚稳住身形,一只雕花精致的小葫芦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单手接住,离着半臂的距离都可以嗅到十分浓郁的药香。 “这是什么?” “可以压制忘川丹毒性的东西。当你体内平衡被破坏时服下一粒,可保你性命无碍,年岁无增。忘川毒一时半刻不要命,没事儿别总在她面前吓唬她。” “你竟然会有解药?” “难道风啸那个老东西没告诉你忘川丹没有解药?” “他说过。” “这玩意只能维稳,无法根除。我手上只有这五颗,意味着你有五次自救的机会,省着点用。”风无垢将无昼谷内所有能够平衡忘川之毒的药都带了出来,一次性都给了唐若风。 他的态度转变巨大,这令唐若风十分不解。 “为什么忽然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是给我自己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可不想再看见她耗费内力救你,更不想她救完你之后我还得救她。” “她……”唐若风略显迟疑。 风无垢又在这时给他补了一刀:“你不想要也可以,我差点忘了要不是因为她需要我帮她恢复真气,也不会有那么尽兴的一夜……” 他大笑着离开,只留唐若风在一阵回荡的得意声中反复体会这句话的深意。 一次次的交换,一次次的交易,追根溯源,晓风的一身伤换来的是他的无恙。 忽然间,他觉得手里的东西格外沉重,那浓浓的药香仿佛就是晓风鲜血的味道。 这一夜,注定会过得无比漫长。 风无垢回到马车外时,宫土和羽金已经处理好秦旭等人的尸体重新守护在晓风的身边。 “都收拾好了?” “是。”宫土走到不远处风无垢的面前,毕恭毕敬道,“都已经用化尸散清理干净了。” “可有什么线索?” “伤口很细,几乎是一招毙命。虽然和风姑娘的剑造成的创口很像,但是行凶者用的兵器要更薄更细也更软。” “你觉得会是什么?” “柔韧钢丝之类的东西,并且此人的造诣一定很高,才可以让钢丝游刃有余转换为各种兵器为之所用。” “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话音未落,风无垢已卷起地上的落叶与石子挥袖扫向身侧。 暗沉的天幕下,点点繁星入凡尘,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了无数硝烟与危机。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秦蓁蓁的身影出现在火星四溅之后,轻盈的身姿缓缓走来,尽显优雅与从容。 “风谷主是聪明人,该清楚风若清是匹养不熟的狼。你就算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感激你。倒不如和我联手,合你我二人之力,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就是整个天下也唾手可得!” 她的野心超出了风无垢的预料,还以为她只是想报仇,没想到她的目标是整个天下。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非常诱人的筹码,她也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合作伙伴,但是风无垢可以跟任何人合作,唯独不会是她。 “能不能养熟她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但是要我与你合作,想都不要想!菀菀的仇我今天就跟你好好算一算!” 他的一掌,令深林震荡,利剑从他的衣袖飞出,一剑砍下,犹如开天辟地一般,能致山崩地裂。再出一剑,剑气凛冽,向无尽处延伸,似乎要划破夜幕,划开天际。 秦蓁蓁被他猛烈的气势压制,吃力躲避,无力回击。 花容月貌中露出惊恐之色,不只是风无垢低估了她,她同样低估了风无垢。她没想到一个精于用毒的人可以拥有如此强劲的内力,不过一招,就令她心惊胆战。 很多人用毒都是为了弥补功力的不足,与兵器或招式结合,增加制胜的把握,而他并非如此,不论哪个拿出来都是江湖顶尖的存在。 风无垢又是一记剑荡八荒,林间的树顿时崩裂,仅剩一片残骸。 粗壮的树干倒在秦蓁蓁的脚边,她当即点步而上,准备以自身的轻灵来应对风无垢的厚重而凶猛的攻势。 银丝飞射,她像只蜘蛛似的织网布局,想要将猎物缠绕在自己的盘丝之中。 风无垢以剑挡之,却发现那银丝遇刚则刚,自己越是用力,反而被缠得越紧。 以柔克刚,秦蓁蓁选择的方法很明智,她开始蓄力反击,只可惜她对风无垢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 丝网收紧,低空掠过的飞鸟四分五裂,然而风无垢却不见了身影。 “怎么可能!”秦蓁蓁心里大惊,但是手上丝毫不敢松懈。 “你若有她一半的敏锐,我或许会考虑考虑……” 风无垢从她背后出现,用一双手撕开她网子的一角,套在她自己的身上。 遇柔越柔,他用至阴之术巧妙化解暗夜里的天罗地网。 缠绵一掌轻轻拍在秦蓁蓁浅露的香肩,直接让她的脸色融入夜幕之内。 她单膝跪倒在地,只觉肩膀酸软无力,好像被什么东西溶解了经络似的,完全不属于自己。她的人笼罩在风无垢的阴影里,那步步靠近的身影堪比勾魂的使者。 这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步,但这不是她终点。 第170章 两封信 天亮了,马车向着天钦剑派继续前行。 宫土还在驾车,而他身边多了一个羽金相伴,因为她要把车里的位置留给风无垢。 晓风气色不错,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此刻的她眼睛一直盯在风无垢的手背上,将那道十字伤痕看了又看。 “看够了没有?” “能伤到你,这个秦蓁蓁果然不一般。” 虽然晓风没有亲眼所见昨夜风无垢与秦蓁蓁的较量,但是以她对两个人的了解,不管是内功、江湖经验还是招式的多变性,风无垢应该是有压倒性的优势,若是他先发制人,秦蓁蓁能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几乎没有。然而,交手的过程和她判断的一致,可结果却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不怕你笑话,这伤我也是后知后觉。” 风无垢抬起手背,伤口入肉半寸,是在他撕开银丝网之前造成的,只是当时的他毫无觉察,直到回来马车上才发现自己也受了伤。这一处是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有几处是渗出的血染色了衣服才被他注意到。 “我之前以为她是用剑的,没想到会是银丝。”晓风终于知道模仿自己的兵器是何物,要不是她的手动不了现在只怕已经找些类似的东西比划起来了,“小时候有考虑过,用过一次之后就觉得这东西杀伤力太大便放弃了。” “如果是你……” 风无垢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画面,只是秦蓁蓁的脸变成了晓风,他很好奇晓风用银丝为兵器的模样,以她的内力施展会有怎样的效果。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一段刚柔并济的舞蹈……想着想着,那张脸又变回了秦蓁蓁。 阴鸷狠辣,这种气质与晓风格格不入,所以他很难想象。 “是我如何?” “是你的话,多半伤不到我。” “你觉得我不如她?” “是,你不如她狠。” “未必。” “一定。” 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不少,死状凄惨的也大有人在,晓风不懂他为何敢如此肯定,只是隐隐觉得他今天的状态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你有点反常,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晓风才不信他会无缘无故陪在自己身边,“没什么的话,风谷主怎么会纡尊降贵留在这里?” 风无垢凑到她面前揽住她的脖子,深邃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兜来兜去:“本座想留便留,想走便走,需要什么理由?” 他的笑容很冷,三分傲慢五分挑衅,好像随时都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若在之前晓风一定会紧张得试图躲避,但是此刻她却低下头淡淡一笑,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 暧昧的姿势,反而令风无垢不知所措。 “别闹!” 风无垢把她放回原位,自己则往远离她的位置挪了挪。 晓风没有猜错,她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纯粹是因为她看到了风无垢笑容里的不安,他眼中无欲心中有思,以致于想方设法掩饰的关切在不经意间被晓风察觉。 这一刻,她面前的是亲人而非仇人。 “你怕秦蓁蓁再来找我的麻烦,所以特意来保护我。” 心思被看穿,风无垢也不想否认:“宫土和羽金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你的唐若风。三个人加在一起连打个平手都没戏,何况那边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唐若弘。” 听他提到唐若风的名字,不知为何,晓风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知道他一切安好。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等我解决了她下一个就是你。” “我等着。”风无垢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兴奋,“我倒想看看除了正大光明的出手你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晓风无言以对,她似乎真的很少用阴招去对付人。这恰恰是风无垢最欣赏她也是最痛恨她的一点。 “你怎么不问我把唐若风怎么样了?” “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不多问,不多言,也是对唐若风的一种保护,晓风对他的关心少一些,风无垢对他的针对也就少一些。 “学聪明了。”风无垢看不出她在伪装,波澜不惊的脸上读不到丝毫的紧张,“这样多好,他的命还能长一些。” “是吗……” 晓风话没说完,忽有两道疾风闯入,一左一右从车窗飞来的信在车内碰撞,完好无损的飘落在晓风的膝盖上。 风无垢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探视,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能捕捉到。 晓风再次领教到对手的厉害之处:“好快的手。” 风无垢拆开两封信,里面是两张红纸,一封是请柬,一封是—— “你想先看哪个?” “左边的。” “凌烟阁阁主唐若弘下月初八迎娶碎星谷大小姐风若清。” 晓风哭笑不得,一个痛恨自己的人还要顶着自己的身份嫁给别人,这到底是想摆脱她还是想要彻底取代她?而且还是趁风无垢在场的时候送来,更有一种要请人坐高堂的意味。 “这请柬是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你猜?” 风无垢笑盈盈地看到最后,赫然发现落款处写的是自己,他的笑容当场凝结在脸上,久久没有舒展。 他的表情已然回答了晓风。 “昨晚你露了马脚?” “不可能。”风无垢坚信自己没有破绽,哪怕是出剑,剑法里也没有一丝旧日的痕迹,“如果是,这上面就不该是‘风谷主’三个字。” “也是。”晓风看到的破绽一般人根本没机会,所以能认出风无垢的人并不多,她转念一想,又可以找到新的解释,“风若清的大伯的确该去为他们主婚。” “有点道理。”风无垢放下请柬,又念出另一封信的内容,“下月初八,碎星谷,武林大会,选出新的武林盟主,一起铲除江湖大患。” 这是给风无垢的邀请,也是下给晓风的战书。 “看来秦蓁蓁要在一天之内让真正的风若清彻底从世间消失。” “做梦!” 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带着满腔愤怒与怨恨,这一声,震耳欲聋,令宫土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谷主,出什么事了?” 第171章 故意为之 晓风的突然发作的怒火连风无垢都不免心中暗惊,不知何由。照理说她早已知道秦蓁蓁针对的是她,断不至于为此动怒,而她无心盟主之位,对于谁登上武林至尊亦是毫不在意。 这就怪了。 风无垢重新看了一遍两封信的内容,事件、人物、时间都没有特别之处,那么她介意的就只有地点。 碎星谷。 她的家,是她最美好回忆的凝结之地,亦是她痛苦开始的起点。 “从你默许她以你之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碎星谷就不再与你有关系。” “我知道,但是我绝不允许她玷污碎星谷。”她无法接受一个灭了风家的罪魁祸首鸠占鹊巢,任由罪魁祸首趾高气昂地踏进碎星谷的每寸土地,“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于她的算计之下,她凭什么回去?凭什么!” “凭她是风若清。”这句话,风无垢说得十分平静,“她不仅要彻底顶替风若清的身份,还要大张旗鼓号召不知情的江湖武林人士对风家最后的血脉赶尽杀绝。” 可就是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放大了晓风刚才一闪而过的疑惑,让她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等等,你不觉得矛盾吗?” “哪里?” “她那么恨风若清,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永远成为风若清?” “她是故意激怒你,好让你一气之下自投罗网。”风无垢依然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他早已猜到其中的深意,“在你离开中原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造足了势,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杀了那些人。” “如果我自爆身份,不仅正中她的心意,还有可能给她机会借机卖一波惨,把她被迫做替身的事也推到我身上。” “她有唐若弘背书,而你则自认是杀害唐天毅的凶手。他们是狼狈为奸,你是死无对证,就算慕晟和柳承宇愿意站出来为你证明也于事无补,何况你跟柳承宇还隔着血仇。还有唐若风,他的名声已毁,若无铁证,实难逆转。” “他们最多只能证明我的身份,证明不了其他的事,搞不好连风家多年的清誉也会毁于一旦。” “正是如此,所以她故意选在碎星谷,巴不得你去送死。” “她倒是把我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唐天毅太了解你,复制出的替身自然就了解你。” 风无垢伸出手拍拍宫土的肩膀,很快马车就恢复了前进。 从激愤到冷静,晓风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整个人要比过去自恃武功高强、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自己进步了许多。有伤势限制的原因,也不可否认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她真的有所改变。 人外有人,这世间胜负靠得并不只是武功,她的自信不曾改变,只是不敢再轻易去定义一个人。 风无垢把东西收好,婚礼和武林大会他必定是要去的,也必定会搅得碎星谷鸡犬不宁。 “距离下月初八还有段时间,她这请柬发早了。要是再稍微晚一点,说不定你就中计了。” “现在我也可以中计,就是换种方式而已。”晓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代表就可以容忍她踏足碎星谷,她有个一闪而过又快速闪回的念头,非君子所为却很契合她报仇的心境,“既是大喜的日子,不妨给她准备一份喜气的贺礼,我倒要看看这位风大小姐受不受得起。” 喜气的贺礼。 分明是寓意美好的五个字却让风无垢嗅到了一丝丝癫狂的气味,他似乎可以预见一个个白骨拼凑的字眼被淋上了鲜艳浓稠的血。 他从晓风的眼睛里望到了一团吐着信子的红,那就是她心中所想的贺礼。 简单直接,但是后果无人可控,稍有偏差就会是所有人的同归于尽。 风无垢脊背发凉,他要让晓风打消这个念头。 “你我联手足以对付秦蓁蓁,唐若弘不成气候,交给欧阳飞限制住即可。至于其他人,你需要的话无昼谷众人皆可调遣,无昼谷的毒药你想用哪个我都可以给你!不管你想堂堂正正打败她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她,我都会帮你!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报仇。” “你保证?” 他的紧张让晓风感到兴奋,她偶然浮现出的想法还没有实践就已经在风无垢的七寸上浅浅敲了一下。 原来看上去不把人的性命当一回事的风无垢也会害怕场面失控,原来将一切毒药玩得得心应手的风大谷主也有忌惮之物,原来不是他不怕自己发疯而是之前的自己还不够疯。 她睁大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故意表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只是在这份懵懂好奇之下还有不加掩饰的杀心。 对秦蓁蓁的,对唐若弘的,对所有制造风家血案之人的,自然也有对风无垢的。 她的这份杀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是她周身的杀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微弱。 “大伯这么有信心,不知能不能保证我除掉所有的仇人?就算化成鬼魂,我也要让他——魂,飞,魄,散。” 是他,不是她,更不是他们。 特有所指,那是她恨到骨子里的人。 这个人是谁,风无垢始终心知肚明。 “好!我保证!” 他果断而急促的回应更是让晓风意外不已。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没想到一池小小的赤色珊瑚竟然能让你闻之变色。” “你根本不清楚它的毒性究竟有多强,体质如你也难免受其影响,你是百毒不侵,不代表无毒可侵。” “我会有什么影响?”晓风以为他是在吓唬自己,“又不是没被咬过。” 轻描淡写的回应,刚好是风无垢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 “你有没有发现,你在受到很大刺激的时候,整个人就会性情大变,不是毁人就是自毁。当年你父母死的时候是这样,你杀柳昭华的时候是这样,你在回忆起碎星谷灭门的惨状时也是这样。” “是又怎样?巧合而已。” 晓风不认为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而她面前的风无垢神色刚好相反。 “我现在非常认真的告诉你,这不是巧合,是因为你中过毒!” 第172章 无形的契约 赤色珊瑚毒性十分猛烈,一般人被咬上一口会立即失去知觉成为红蛇饱餐的美味,内力深厚些的人即使能够短暂维持清醒,但也无法将毒从体内逼出,运气好的修为全废换性命无碍,运气差的也不过就是晚死一刻,留个全尸。 至于晓风,她是运气好的特例。 “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血并不是天生能解毒。” “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而且都已经死了,要不是回到碎星谷和小狐狸有过一面之缘,或许她自己都不记得,“是生而带毒,其他人哪怕是伤口蹭到一些我的血都会觉得晕。” “以毒攻毒,所以你中过蛇毒之后不仅没事,反而还削弱了你血液里原本的毒性。” 晓风回想那时的改变,好像确实如他所言:“难怪。” “蛇毒没有影响到你,你也没当回事,殊不知毒性漫延到你的脑子里,以致你受到刺激就会发狂。” 还以为是命数作祟,原来一切都有因可循。这让晓风内心对宿命的无力感弱化了几分,有些看似是命运的东西未必不可更改。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让我用赤色珊瑚对付他们还有……”她眉眼一挑,省略的意思不言自明。 风无垢故意避开她的眼睛,把剩下的内容说完:“如果你要用,没人能阻止。但是我想你明白一件事,连你都无法避免被蛇毒侵入,一旦你将碎星谷的赤色珊瑚全部放出,后果不堪设想。你不是在报仇,你是在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你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你若见识过它们无孔不入的场景,也会跟我一样畏惧。” 那是风无垢童年最难忘却的画面,深埋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巨大的阴影伴随他一生,这也是促使他钻研毒理的其中一个因素。 快如闪电,猛如狮虎,水火不畏,药石无解。 他没有将那血腥的画面描述给晓风听,但是他刻在脸上的严肃与畏惧足够给她以深思的理由。 “你又怎知我没见过……”她的语气软了下来,玩笑的意味随着笑容的消失荡然无存,“好了,说说而已。若是为了报仇不择手段,那我跟她又有什么区别?” 风无垢缓缓抬眸注视她满是疲惫和忧思的眼睛,回应她方才挑眉的杀意:“你要的公平一战,我奉陪到底。” 短短的对视,仿佛定下了一份交织无数恩怨情仇的契约,封锁住无法和解的恩情与仇恨。 晓风合上眼睛,浅浅点头,靠在身后的垫子上放空思绪,养精蓄锐。既然彻底放下绝无可能,那就暂时搁浅,给自己留片刻轻松。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一路的风景很美,虽无心观赏,倒也落得个心静自在。 同一车檐下她与风无垢相安无事,到达天钦剑派山脚下时,她的气色已经比最初好了一大截,尽管也只是相较之下而已。 远远望去,宫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放缓车速,向里面的人通报。 “谷主,柳掌门来了。” 风无垢知道柳承宇和晓风的关系并不意外,还有心情调侃道:“一派之主亲自迎接,看样子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轻。” “是知己,也是仇人。”晓风明白柳承宇的意思,自己贸然出现在天钦剑派,很容易招来门中人的注意,提起旧日之事,“我们之间,说不清楚。” “正如你我一般。” 恍然之间,风无垢愈发理解她为何总是那么矛盾、那么疲惫,她的情义太深,她的执念太重,她陷在执念里被情义的枷锁牢牢绑住,一边挣脱,一边逃离。她记得别人对她的好,也记得别人种下的恶,无法分出孰轻孰重,两相拉扯,将她撕成两半。 “柳昭华暗算风家是事实,你杀他天经地义。就算他迷途知返找唐天毅求助,可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结局没有被改变。” “我倒宁愿他没写那封信……” 晓风甩给风无垢这句话,随后探出还没有完全停稳的马车。纵身轻跃,刚好落在柳承宇准备扶住她的双臂之间。 “又给你添麻烦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 没有客套的寒暄,两个人一见面就直入主题,默认对方都已知晓前因后果。 “多谢。” “多日不见,你的脸色怎么更差了?” “有吗?我以为已经好多了呢。” “真该给你面镜子照照自己的鬼样子。” “还好,至少我现在还不是鬼。” “若清……”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脸,柳承宇的心在隐隐作痛。 她瘦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也狼狈了很多。她的眼睛里添了怯,气息里多了朽;明明是艳阳高照,明明她的笑容依然明媚,可是她周身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死寂,令她的笑容变得无力。想想以前的她明眸善睐,可以是不染纤尘的高贵仙子,也可以是灵动可人的娇俏精灵,永远是那么朝气蓬勃,对世间万物有所憧憬,有所尊重,实在不免令人唏嘘。 晓风读得出他的痛,安慰到:“承宇,别这样,人总要长大,你我也一样。” “我明白。”柳承宇让出一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说道,“这里已经是天钦剑派的范围,一般人不敢放肆。” “承宇。”晓风欲言又止,有些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我,那个……” “嗯?怎么了?” “万一,如果说……就是,我不希望你为难。” 她断断续续的词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内容,但是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柳承宇明白了她的顾虑。 “放心,这院子是我的,我经常会带朋友来此小聚,偶尔自己也会住上几天练练功,想想事,不喜欢被人打扰。门中弟子都知道我的习惯,所以不会过问。好在父亲那件事除了我没人知道,若是怕被人瞧见,你就少些走动,安安心心把伤养好。” 他带着晓风往院子走去,宫土在后面默默跟随。 两个人在夕阳下并肩前行的画面过于美好,让他不忍打扰。 奇怪的是,风无垢竟然也老老实实藏在车内不现身,没有去破坏这短暂的友情时光。 第173章 意外的错认 “谷主,要叫住风姑娘吗?” “不必,让他们叙叙旧吧。” 风无垢识趣的没去扫兴,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纯粹的友情,所以他对柳承宇的戒心明显要低于对唐若风。他吩咐宫土可以跟得再慢些,多给他们两个人一点空间,一点时间。 “你觉得柳承宇怎么样?” 他端坐在车内,突然开口问了宫土这么一句。尽管一面之缘,而且接触不多,但是宫土对柳承宇的印象极佳,给出的评价也很不错。 “为人正直,重情重义,行事果断,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 “临危受命,两三个月之内就稳定住大局,人心所向是一方面,自身的能力也很重要。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越少越来。” 宫土和羽金面面相觑,他们都很诧异,在他们的印象里风无垢几乎没对什么人有过如此高的评价,溢于言表的赞赏之情,着实有些反常。 “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不仅不急于报仇,还时常相助,相救于危难之时。试问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得到?”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外面的两个人。 他的话,宫土和羽金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话里的内容他们听不大懂。 或者说,在他们眼里,和杀父仇人和平共处本就是一件荒诞的事,更别说伸出援手。 “谷主的意思是,柳掌门和风姑娘是……” “仇人,杀父之仇,灭门之仇。” 听完这些,宫土和羽金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再次望向前方紧靠的背影时,眼中看到的已不再是和谐和般配,而是随时可能的拔剑相对,在背后给对方捅下一刀。 小人之心的念头一出现,赶车的速度也就不自觉地加快了。 马车的速度一旦快起来,前面的人也就自然能够有所察觉。 柳承宇和晓风同时侧目,又同时浅笑着抬头看了彼此一眼。 “你的朋友们很关心你。” “他们应该不算是我的朋友。” “哦?那马车里的那个人呢?” “他……算是长辈吧。”晓风这句长辈说得很苦,“无昼谷谷主,在我出世之前就已经离开风家的人,辈分上我尊称他一声大伯。” “无昼谷?” “你听过?” “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了。” “那便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晓风猜测柳承宇应该是在柳昭华的手札里看到过这个地方,就像记录自己给风家下毒的经过一样记录了曾经与无昼谷的某次交易或是某些联系。这样的事,没必要在柳承宇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一次次击碎父亲在他心中的雄伟形象。 “估计是。”柳承宇没有想得过多,反而替晓风感到高兴,“有个亲人在世,你总归不再是一个人背负一切。” 晓风苦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事实。有风无垢作为后盾,她报仇的这条路走得要比之前快很多,虽然,依旧没有那么容易。 柳承宇将她送到院门外,停下脚步:“神算子前辈和洛前辈在里面等你,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他们好像还带了一位说是你的朋友,那感觉非常像……” 他贴近晓风的耳边,轻声道:“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唐若风。 哪怕他在千面郎君的帮助下易容改面,也还是没能瞒得过柳承宇的眼睛。归雨楼一遇,那双提到晓风就不自觉变得温柔的眼睛,他永生难忘。他一直不相信晓风会真的置唐若风于死地,在他见到那个陌生人的第一眼,就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 或许是活生生的唐若风给了柳承宇信心和安抚,让他知道那个自己以为已经完全改变的人还保留着最初的情感,充沛而真挚的情感。 晓风忍不住叹气,些许无奈和小小抱怨下有一份喜悦和幸福偷偷跑到了她的嘴角里。 浅笑的表情落进柳承宇的余光中,那个熟悉的风若清好像又回来了。 只是,当他直起身想多看一眼她的幸福时,风无垢的突然出现令他为之一震。 他下意识把晓风拉到身后,脱口而出一句:“唐盟主?” 这三个字,听得晓风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连风无垢都呆愣片刻,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氛围一下子变得寂静,夕阳西下,月亮却迟迟不肯露出真容。 “承宇,你眼花了吧?”晓风率先打破沉默,“这位是风无垢风谷主,我的大伯。” 她正式向柳承宇介绍起来,只是言辞的肯定与她闪烁逃避的眼神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万幸的是,柳承宇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始终在打量风无垢此人。 深藏不露。 这是柳承宇对风无垢的第一印象。 武功深藏不露,心思深藏不露,身份深藏不露,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神神秘秘的气质,既让人感到熟悉又令人无比陌生。 “还没给大伯介绍,这位是天钦剑派掌门柳承宇,我的朋友。”晓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但该有的流程不可少。 风无垢配合她的演出,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原来阁下就是柳掌门,年纪轻轻但行事稳重,不输令尊往日风采。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柳承宇回过神,自知失礼,连忙抱拳致意:“风谷主过奖,方才是晚辈失仪,还望见谅。” “柳掌门哪里话,能被认作是武林盟主,乃是在下的荣幸。” 风无垢真的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悦,甚至笑得特别开心,可只有晓风能够发觉他眼底的寒冰,不是愠怒而是忌惮,对柳承宇的忌惮和防备。 或许这才是风无垢迟迟不现身的根本原因,他怕自己的伪装无法瞒过柳承宇如鹰般敏锐的眼睛。 “承宇,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嗯,这里的东西我都备好了,过几日再送新的过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那我先走了。” “放心吧。” 柳承宇策马而走,时不时会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目送他的晓风。他的心并不踏实,直觉告诉他,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认错,何况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可惜他没办法深究,种种杀戮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恐怕要来日才能揭晓。 直到柳承宇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风无垢终于收起僵硬的笑容,发出阵阵阴冷刺骨的杀意。 “这小子的眼睛,真毒。” 第174章 心有灵犀 晓风推开门走进院子,身后的风无垢却并没有跟上,他审视过四周的环境确认安全之后就停在了门外,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最近的他有些反常,搞得晓风摸不透他的好恶,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又怕自己哪句话不小心触到他的逆鳞,给身边人带来麻烦。 她只得回到门边,小心翼翼又故作轻松地问道:“你不进来?我可没说不让你跟着。” 风无垢面无表情,她的心思从来瞒不住他:“嘴上没说,心里怕就是这么想的。院子里除了洛娉婷和欧阳飞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这第三个人你应该不希望他和我正面遇见,与其碰到尴尬,不如我让位。” 莫名的通情达理,这让晓风更加不安。 “这可不像你。” “我不进去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有数。其实我也乐得成人之美,你们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只要你有分寸,不碰我的底线,我自然不会煞风景,明白了?” 居高临下的态度,分明是在命令和威胁,可偏偏摆出一副关心体贴的架势,越显得真诚,越令人觉得虚伪。 他要的是人和心的分离,无所谓她的情感寄托何处,但是她的归处必须是他。 晓风觉得可笑,却也只能暂时接受,暂时忍耐:“我知道。” 风无垢掀开她的披风拔掉她手臂上的金针,宽慰道:“有洛娉婷在,相信很快就会复原。” “我也相信。” “宫土和羽金会在附近照应,柳承宇照顾不到的地方随时找他们。” “多谢。” 风无垢替晓风把大门关好,交代完宫土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潇洒倜傥的江湖客,摇动一把折扇,悠然走向红尘中。 久违的世俗,久违的烟火,他是时候该放弃所有身份,好好享受生活,暂离是是非非。 幽静清雅的小院,物资一应俱全,房间干净整洁,点缀用的花草树木不多却错落有致,令人赏心悦目。淡淡的飘香,是旧日记忆中最喜欢的味道,主人暗藏的细心随香气一起沁入心间。 晓风顿下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真的是你。” “柳承宇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认出了我。” 一模一样的评价,很难否认这不是养育之情教出来的结果。 “不愧是他养大的,连说的话都一样。” “谁?” “没什么,就是想到他们一个两个都能认出你,以后还是小心点。” “我是个死人,除了他们,没人会相信我还活着。”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嗯!” 晓风感觉到眼前的人绕到她的身后,松开她头上的发簪,替她重新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的动作还是那么温柔,盘起头发的姿势还是略显生疏。 他摩挲着这根亲手雕琢的发簪,好像能够借此弥补他们分别的日子。他簪好头发,从后面抱住了她。 单手的拥抱,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处。 “容光焕发,你可以放心啦。” “还是你了解我。” 晓风缓缓睁开眼睛,脸颊一侧紧贴在那温暖之上。这一切不是梦,唐若风此时此刻就守在她的身边,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尘土。 她在意的不是形象的精致与粗陋,而是狼狈的模样会惹得洛娉婷痛心。她希望自己出现在洛娉婷面前的时候是精精神神的,哪怕伤得再重也会显得没被影响。 而这些想法,唐若风都懂。 “进去吧,姑姑等你很久了,她很惦记你。” “可是我好累怎么办?走不动了。” 她刚说完,双脚就已经离开了地面。她的撒娇在他面前永远有回应,不管是合理的还是无理的,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愿意尽力满足。 晓风笑得格外满足,一双久别重逢的眼睛就像粘在唐若风脸上似的,错都错不开,哪怕他易了容,她都不舍得眨眨眼,贪恋得想定格住每一刻。 这一幕,被躲在暗处保护的宫土和羽金看得真真切切。 “宫护法,这……” “这件事没必要让谷主知道。” 风无垢留他们在这里一是确确实实的保护,以防别有用心之人的暗算,二来则是监视晓风的眼线,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别的男人的互动。只不过跟其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眼线相比,他们盯住的当事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宫土,你有没有发现离开无昼谷之后你变了很多。” “我?有吗?” “以前你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礼貌中带着冷漠,对谷主唯命是从,会将他七分的命令执行到十分。” “我现在也是。” “你现在不是,至少在和风若清有关的事情上,你只做到了五分。” 旁观者清,羽金一语道破宫土的变化,令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变化。无昼谷时,他将晓风视作蛊惑自己兄弟、残害自己同袍的恶人,一心只认为她是个不知好歹的傲慢大小姐;可随着两个人接触得多了,有些内情就算没人说他也能猜到七八分。以为是上位的王者,实则是下位卑微的被控者,他渐渐对她产生了同情之心,也就令他下意识想帮她改善这种局面,让一个不假思索的执行者拥有了自己的思想与抉择。 “宫土,她是个很美很特别的女人,但她是谷主的人,你不能爱她。” “爱?” 宫土笑了,看样子羽金误会了他对晓风态度转变的原因。这种误会他以前也有过,就像他认为洛青函的背叛是因为爱上晓风一样;后来他见识了晓风与唐若风的心有灵犀,见到了晓风和柳承宇的惺惺相惜,见证了晓风和慕晟的师徒情谊,他终于发现这世间的情感有太多太多,不仅是爱情,还有友情、恩情、义情、亲情。 当然,还有同情。 “我不爱她。何况,若论爱她,又有谁能比得上那个人呢……” 宫土望向了那一对情投意合、形影相随的璧人。 陌生的脸孔,陌生的人,但是眼睛里藏不住的爱意和举手投足间的在意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唐若风,在晓风面前,他的伪装永远都会失败。 第175章 意志力的强撑 那日一别,神算子快马加鞭去寻洛娉婷。一听说晓风受伤,已经知道内情、了解她一番苦心的洛娉婷二话不说,收拾好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催促着神算子连夜赶路。她甚至没有问一句伤在哪里,怎么受的伤,伤到什么地步,究竟严不严重,直到先晓风来到天钦山下安顿好后,才稍稍静下心向神算子询问晓风的伤势。 唐若风也差不多,只是他比洛娉婷冷静些,和洛青函商量好易容之事、确认毒性稳定后才离开。他根据神算子所言追寻晓风等人行进的踪迹,才有了那一次的出手相助,有了那片刻的温存。 相遇,分别,再相遇,他换了身份,纵使谁也没有瞒过还是要陪在她的身边。 洛娉婷仔细检查完晓风的伤势,神情并不比当初看见她断臂的时候要好多少。 “姑姑,清儿的手有几成把握?” “想听实话?” “姑姑,你怎么还卖起关子了!” 这边唐若风焦虑万分,那边洛娉婷满脸凝重,相较之下,晓风气定神闲,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 “姑姑,你就别吓他了。” “你还笑得出来。”洛娉婷想骂又不忍心骂,她差一点就要跟风无垢“同仇敌忾”一起数落她了,“我且问你,受伤之后又打了几架?手臂乱动了多少次?” 晓风撇撇嘴,嗯嗯啊啊半天也没敢把实话说出来。不过她自己也清楚,说不说都是一样的,这顿骂少不了。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欧阳前辈也知道封寒多难多付,我不出手不行的。” 洛娉婷就知道答案是这个,简直能被她气死:“你这伤再晚两天,就是华佗被你气得活过来都治不好。” 再晚两天,言下之意就是还可以救,这让唐若风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若风,找点东西给她咬住,然后帮我按住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晕过去。接下来的过程会将她的痛放大十倍,很少有人能受得住。” “姑姑,不用……” “闭嘴!”洛娉婷直接打断晓风,“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做,不许跟我讨价还价。” 晓风嘴唇一抿,一个“不”字都没敢回应。 “欧阳,药箱里有根人参,你去切好,如果她撑不住就往她嘴里塞一块。” “姑姑,我嘴里有东西咬着,怎么塞啊?” “闭!嘴!”洛娉婷再次警告,“再说废话,我就让你变哑巴!” “不敢了不敢了!” 她事先服下一粒护心丹,轻轻咬住干净帕子叠成的布块。过程尚未开始,但是这一路疼痛的记忆已经同时涌上心头,说不害怕不紧张绝对是假的。她的呼吸稍显急促,手臂也有些紧绷,无法彻底放松。 唐若风扯下面具,与她面对面坐着,耐心抚慰她的不安。 他的毒性逆转,唯独银发难以复青丝。 晓风诧异地看着他垂落的白发,似乎在问:“你的头发?” 唐若风单手将披散在背后的头发捋过肩膀,打趣自己:“是不是更加英俊潇洒了?” 晓风点点头,发出一声很闷的“嗯”。 唐若风瞥见洛娉婷准备下针,继续跟晓风说话,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姑姑的医术很厉害,没什么能难倒她。还有洛兄,他对那些毒药毒物如数家珍,一般的毒根本压根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努力找事来说,奈何晓风一声凄厉的嘶喊,让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晓风的牙齿咬出了血,嘴里的布块染了色从她的嘴巴里掉了出来。她的脸色像是被满脸的冷汗洗刷过一样,白得可怕。 她大口喘着气,还不忘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唐若风:“我已经知道风家宝藏的位置,等找到解毒之法的记载,我一定会配出解药,彻底治好你。” “好……” 唐若风刚要应和,耳畔忽然响起那日林中风无垢的警告—— “你,会害死她。” 他原以为这句狠话是暗指自己会拖累晓风,要自己与她保持距离,但是晓风这一声“我”让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意思。他隐隐闪过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想着自己所中忘川之毒的解药解毒的关键就在晓风身上。 一命换一命,所以他才会害死她。 毫无缘由出现的揣测,看似不合逻辑,却又和她百毒不侵的体质莫名契合。 莫非这才是风无垢给他的暗示? 他想着想着,很快就被晓风第二声极致隐忍却还是无法忍住的沙哑呻吟拉回到当下。 唐若风一边按住她的肩膀,一边擦拭她的汗珠,一双眼睛不断看向洛娉婷手里的银针:“姑姑,还要多久?” 洛娉婷知道过程无比艰难,可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才只是第一针。” “但是清儿身体那么弱,我怕她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也要硬撑,不能再耽搁了。她有一条经脉差点断掉,多亏事先有人为她施针稳住了情况。我现在在帮她把断口处接起来,这个过程有多疼,我想你最清楚。” 同样的剧痛,唐若风体会过,他是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才会更加心疼。 这一针一针,扎在晓风的手臂,痛的是他们两个人。 “若风,姑姑,我扛得住。”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晓风唯一的念头,“我没事,继续吧。” 洛娉婷让她多缓了一口气,然后刺下入肉最深的第二针。 这一针,过于安静。 晓风呆滞在原地,双目无神,摇摇欲坠。她的人没有晕倒,但是意识已不知漂泊到何处。 唐若风拖住她的身体,拼命喊她的名字:“清儿?清儿!” 神算子眼疾手快,将一小块人参塞进她的嘴里,扣住她的下巴送了下去。 “娉婷,这是怎么回事?” “疼痛已经超出她身体的负荷,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昏,所以在用意志力强撑。” “就像当初的若风一样?” “是。” “若风,继续喊她,说一些她执念的事,把她拉回来。” “好。” 唐若风重新提起碎星谷一夜,带着满腔的悲怆将那夜的惨烈一幕幕还原…… 第176章 用情至深 唐若风讲得很慢,但用掉的时间却很短。短到他从三年前讲到当下,洛娉婷手里的六根银针还差最后一根。 他忽然发现晓风的执念其实很少,年少的她痴迷武学,想的是打败那些站在武林高位的强者;后来的她一心只有报仇,找到血案的真凶,替家人讨回公道;到现在,因为自己身中奇毒,让她又有了新的牵挂。一件接一件,加在一起不过三件事。但是,她的执念又很深,深到不给自己留任何的余地。她一定要报仇,也一定要救人。她想要完成的事似乎都与她自己无关,好像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别人。 “清儿,可以放弃吗?”明知不可能,唐若风却执意想问,“所有人都想你好好活着,而你要做的事会让你万劫不复。” 他清楚记得晓风吃过的每一份苦,记得她受过的每一次伤,他知道再继续下去,晓风还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伤。 他们苦寻的真相已然揭晓,可是等在前面的不是曙光,而是另一道深渊。 晓风还是傻傻的愣在那里,无神的眼瞳却泛起层层涟漪。 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也正是她内心最脆弱的时刻。 “对不起,若风,我办不到。”覆水难收,现在的她已经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唐若风起身抱住他,爱怜得说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一声埋在他怀中发出的低吟,意味着晓风的意识重新变得清醒。 最后一针完成,她的手臂恢复了全部的知觉,手指可以自由活动,手腕的伤也可以由着她随意拉扯。 “姑姑辛苦……” 痛到虚脱,直到这时,她终于允许自己靠着唐若风的身体合上那双沉重的眼睛。 泪水溢出,洇湿了他的衣服,也湿润了他的眼眶。 “她的手已无大碍,只是这五天尽量别让她拿东西。”洛娉婷擦干手心的汗,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总算可以呼出来,“若风,她最听你的话,看紧她。” “我会的。” 唐若风将晓风抱回内室,放下她时,他发现她的指尖勾住了自己的袖口。他俯身,袖子一松,她的手就勾得紧些;他稍稍抬手,袖子拉直,她的手指就松一松。轻轻的拉扯,似不经心又好像是刻意为之。 他没有叫醒晓风,而是顺着她躺下的姿势半屈身体趴在她枕边,让她的手指能够一直在自己的袖口处徜徉。 有他在,晓风总是会格外踏实。 同一个姿势,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直到天色大亮。 洛娉婷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儿,看见床边的唐若风刚好回过头朝她示意。 她轻手轻脚走进屋内,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小。 “欧阳做了点吃的,给你们送过来。” “有劳姑姑,等清儿醒了我陪她一起吃。” 洛娉婷凑近他们,低头瞧见晓风藏在唐若风袖子里的半只手,这才明白为何他坐在这里的动作如此奇怪。 “你呀,就宠她吧。”她心里暖暖的,却又有止不住的遗憾。 “别的忙帮不上,这点小事还是可以为她做的。” “再休息几天她就没事了,以她的个性估计又要去跟人家拼命。私心上我也希望她放弃,和你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 “除非她忘了过去种种,否则……” “其实,我可以。” “姑姑的意思是?” “我可以让她忘掉过去,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武功,忘记报仇,当然她也会忘记你我。如果你有信心让她重新爱上你,我可以帮你。” 洛娉婷的办法不失为一种保全晓风的上策,抹除她的记忆,重置她的人生,让她从零开始,做一个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人。只要唐若风一句话,洛娉婷可以马上成全他们。 然而,那样的日子,他们真的会幸福吗? 唐若风笑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谢过洛娉婷的苦心却也拒绝了这件事。 “姑姑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我不能擅自决定清儿要走的路。如果她愿意放弃,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她也会放弃;如果她不愿意,就算现在让她忘了,以后她一旦记起,只会更加痛苦。” “可她现在的样子,你忍心吗?” “我不忍心,可比起让她痛苦,我宁愿痛的人是我。” 洛娉婷无奈叹气:“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或者我让她的伤好得慢一些,这样你就可以多陪她几天。” 唐若风摇摇头,他很明白这一只手对晓风而言意味着什么。尽管晓风受伤的场景他没有亲眼所见,可是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左臂失去知觉的她该有多么的崩溃,多么的绝望。 “姑姑,你别看她好像很坚强很能忍,对断臂这件事很洒脱似的,其实她一直都没放下,只是怕我们担心始终不说而已。她左手的伤势一定勾起了她的回忆,那个时候她一定非常害怕。我没能陪着她熬过最无助的时候,又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心放大她的恐惧呢?” 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以爱之名左右她的人生。 情到至深,大抵不过如此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这番话潜入了晓风的梦里,晓风没有醒,她的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水。她勾住他的手攥得更紧,仿佛想要抓牢已经拥有的幸福。 或许,她已经醒了,只是她同样贪恋这短暂的温馨,想让这场“梦”更久一点。 洛娉婷不再多言,她只盼命运对眼前的两个孩子宽容一些,能让他们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单手探过晓风的脉息,她的话让唐若风很安心。 “她的体质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特别的,明明伤得很重却偏偏没有内伤的痕迹。她的内力比之前更深,除了有些累,一切都好。” 唐若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欣慰道:“那就好。” 他的气息温暖了她的眼睛,让成串的晶莹明亮了无望的眸。 晓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人,欣喜地笑着。她用脸颊去蹭他的手,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似的想要得到更多的爱抚。 唐若风厚实的手掌包裹住她娇嫩的侧脸,一颗不敢落在唇瓣的吻,就这样种在了他的掌心里。 第177章 若风!若风!若风! 在唐若风守护之下得到充分休息的晓风面色红润,眼神灵动,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有精神,活力十足。昨日痛楚的后劲儿渐渐消退,伤疤暂时还没有好,但是她可以选择忘了疼。洛娉婷一句不让她拿东西成为她最好的借口,小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在唐若风身边做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蛮横大小姐”。 “若风,我渴。” “若风,我饿。” “若风,拉我一把。” “若风……” 洛娉婷就在一旁听着她娇嗔地不断喊着唐若风的名字,看着唐若风乐在其中的忙里忙外,跑来跑去,将晓风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到。 她忍不住打趣:“早知道,就不该说那句话。这可倒好,不光养手臂的伤,连脚都不沾地了。干脆让若风把饭嚼碎了再喂给你可好?” 晓风疯狂点头:“好主意!若风……” “停停停!”洛娉婷连忙堵住她的嘴,“我随口一说,你还真来劲呀?” 晓风眼睛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喂饭是难了点,那不如喂水吧!若风!” 一声又一声,她好像要把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欠他的呼唤一股脑补回来。 正在院子里煎药的唐若风听到她的声音,站起身望向屋子里的她,送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知道她在闹,却希望她可以一直这么“闹”下去。 晓风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得比绽放的青莲还要清丽动人,纯净无瑕。 错开交互的视线,她的无忧无虑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没谢谢姑姑又帮了我一次。” 她严肃起来,洛娉婷也随之变得认真。 “实话实说,这一次你能有惊无险保住这只手,最该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欧阳口中那位神秘的无昼谷谷主,你的伯父。” “他?” “如果不是他处置果断,第一时间用金针锁住你的经脉封住四周穴道,不出一日你这只手必废无疑。这一路颠簸,没他补上的几针,就算我本事再大也无法保证你的手能恢复十成。从施针手法看,应该有两个人,只不过另一个人火候不够,比不上他对你的帮助。” “这样啊……”听到这些,晓风的心沉下去一截儿,不知不觉中她又欠了风无垢一份情,又不知道他要怎样的条件去回报。 洛娉婷未知其中隐秘,只当她还在适应突然联结的亲情:“风无垢这人倒不似想象中那般冷漠疏远,至少对你还是非常关心和疼爱的。” “姑姑何出此言?”晓风清楚她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做出这样的判断,其中一定还发生过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而且一定和自己有关系。 洛娉婷有些诧异:“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晓风更疑惑了:“谁?风无垢?” “是若风。”洛娉婷纤细的手指指向窗外唐若风的背影,“风无垢给了若风五颗缓和体内毒性的药。我检查过,配方虽非常规却能有奇效。如果早有这药,若风的头发不会白,你也不用消耗一半的内力帮他保住性命。” 这件事,风无垢没提过,唐若风也还没来得及提。 “确定是风无垢给的?”晓风半信半疑,她不相信风无垢会如此大度如此好心,“这药没被做过什么手脚吗?” “是若风亲口跟我说的,不信你问他。”洛娉婷也感到奇怪,想不通为什么晓风会问出和唐若风一样的问题,“他也是怕那药有问题特意拿给我鉴定,我确认没问题之后他才安心。” “那就好。”晓风嘴上说着好,但是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好”的神情。 “怎么了?风无垢不是一直在帮你吗?但是你跟若风对他的戒心似乎非常重。” 洛娉婷以为以晓风爱憎分明的性格能跟风无垢同仇敌忾、和平共处至少证明风家血案跟后者没有直接的关系。若不是仇人,那便是亲人,晓风重视亲情,本该对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更加信任才对。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姑姑,其实他就是……”晓风迟疑不决,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告诉她更多关于风无垢的秘密。 “他是什么?我认识他?” “不,不认识。” “这次回来,你的心事明显重了。” “哪有?”晓风搪塞着,试图用别的形容来转移洛娉婷的注意,“我只是想说,风无垢的心思深不可测,喜怒阴晴不定,我还不敢断定他到底是敌是友。毕竟是祖父将他赶出碎星谷任他自生自灭,万一他对风家仍有怨恨呢?我们总得防着一手,是不是?” “这话倒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终于做到了,也确实比之前成熟了。” 晓风耸耸肩,轻松的姿态里藏满无能为力。这一句“成熟”她付出了太多代价,如果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她宁可一辈子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残酷的是,世上没有如果。 “哦对了,今早有个姑娘说是风无垢派来的。她端来一小箱药,让我转交给你。”洛娉婷把放在柜子里的药箱取出来打开,“都是上好的外伤药,十分匹配你的体质。” 都是晓风这一路上不离身的伤药,本来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没想到羽金还会特意送来新的。 不用问,这一定又是风无垢的安排。 “你的伤口还没彻底愈合,这些药还可以再用些。” “记住啦,一会儿就让若风帮我涂。” 正说到他,唐若风就端着熬好的药进了门。 洛娉婷把位置腾出来,让回给他:“既然若风回来,那就让他喂你喝药,帮你擦药,围着你团团转好啦,我走了。” 一句话说完,她连门窗都帮他们关好了,片刻都不浪费。 唐若风坐到晓风床边,舀出一匙药汤吹凉喂到她的嘴边:“有点苦,你忍一忍,一会儿给你拿糖吃。” 用糖哄吃药的把戏,晓风也曾对他用过,如今他又用回到晓风的身上。 晓风闻了一下,眉头立马拧成了一股麻花。 哪里是有点苦,分明只有苦。 她嘴巴一撇,一双无辜的眼睛眨了又眨:“能不能不喝?” 唐若风收起笑容,严肃拒绝:“不行!” 晓风早就料到他不会答应,故意的娇气不过是为了引出她想拥有的另一重体验。 “记得在桑叔家的时候我教过你的,再有下次,应该那样喂……” 第178章 关于爱 一口苦涩的药汤在晓风的嘴里放肆流淌,唐若风的吻比碗里的药更加炽热,也比他尝过的那一口更苦。 思念的苦,自责的苦,无力的苦,他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所有苦楚释放在这个无尽缠绵的亲吻里。 第一次,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这么张扬,这么放肆,这么近乎疯狂地紧紧拥抱她,狠狠亲吻她。 晓风的回应也是一样,她的思念更多,她的自责更深,她的无力更重。对她而言,唐若风比那碗药更有效,他才是治愈她最好的良药。 没有铺垫,他们如暴风与骤雨的相遇,顷刻间直达天地变色的高峰,倾盆而下,吻到快要窒息也不愿意松开彼此。 没有上闩的窗被轻风推开一条浅浅的缝隙,刚好让屋内春光应和了秋色。 “宫护法,我去告诉谷主。”这是风无垢给他们的任务,羽金刚看到第一眼就按捺不住要去回禀。 “等等。”宫土第一时间拉住她,“就当卖我个人情,他们的事别告诉谷主。” 羽金迟疑了脚步,却满是不解:“为什么?” 宫土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觉得在有些事情上,无法再继续认同风无垢:“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任何举动都是情理之中。” “夫妻?”羽金被搞晕了,她一直以为风无垢提防别的男人接近晓风是为了保护她,“那谷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是因为……” 因为他想独占这个得之可得天下的女子,哪怕他深爱的是女子的母亲,也不妨碍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占据这副美丽的身躯。 宫土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这是他的揣测,也是会令风无垢形象碎裂的怀疑。 “羽金,你还年轻,也许以后就会明白的。今日之事,你就当没看见,可以吗?” 他送去一阵强风,将虚掩的窗关紧,阻断了春色的蔓延,隔绝了自己与那一双痴儿的世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他原本不会做,现在也做得得心应手。 羽金从未见过他心事如此之重的样子,转过身望向天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她的妥协与退让,而那一眼激情也激活了她对情与欲的懵懂。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爱,应该就是无理由的信任,无条件的包容,没原因的在意,没道理的默契,无时无刻不会忘记的尊重吧。 衣带半结,唐若风硬生生停住连贯的进一步动作片,询问着:“我,可以吗?” 晓风的伤,晓风的痛,无一不是他的顾虑,他唯独没放在心上的就是深林里风无垢给他的警告。 同样的警告,晓风也有,她同样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她的额头抵在唐若风的鼻尖上,轻轻一呼,她甘甜的气息驱散了几分他心里的苦。 无言的应允,却在衣衫滑落肩膀的一瞬间成了反悔。 “若风!等等。”晓风慌乱地用手横在胸前,“我……” 一滴温热滴落她的指缝,她抬头看到的是泪,不是汗。 她还是慢了一步,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没能挡住伤痕累累的身。 思念令她失去理智,重逢的喜悦让她忘记自己需要休养的伤不止拜封寒所赐,还有那些被藏住的更具有指向性的一道道半愈合的痕迹。 唐若风看到了。 他感到震惊,愤怒,不解,还有悲痛。 “告诉我,是谁?”他努力压制激动的情绪,又爱又怜地问着,“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还有谁会对你做这种事?” 造成伤口的时间明显要在唐天毅死之后,他想不到还会有谁能令晓风屈从。 “让我看一下,好吗?” “若风……” “我只想知道你伤得有多重。” 晓风犹豫着挪开遮挡的手,唐若风小心翼翼掀开衣服的一角,触目惊心的感觉一晃当初。 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他愣在那儿,手指的滚烫透过晓风的肌肤却熄灭了她心里的火。 这一刻,晓风忽然意识到风无垢的目的达到了。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都仿佛刻上了他的名字,宣誓着自己的主权,这具身体是他的领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哪个男子能在别人的痕迹里和所爱温存? 就连晓风自己都觉得她和唐若风之间横了一个人。 “一定很疼吧?”唐若风轻抚过她心口处的伤,落下一颗温柔的吻,“是因为我,对不对?” 这段时间,在晓风身边的只有一个人,能伤害到她的也只能是那一个人。 “不是的。” “都是为了救我,才让那个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风……” “他怎么可以?又怎么舍得?他好好当一个死人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借尸还魂不断给你带来痛苦?” 那一晚风无垢对他说过的所有话他都已明白,而风无垢这个人最大的秘密在他面前也已经不再是秘密。 唐若风无力了,他只能默默舔舐着晓风的伤口,默默吸收她的脆弱,终究是困兽之斗,逃了一圈还是在人家的股掌之中。 晓风也无力了,她任凭他用自己的方式倾吐两个人的悲哀,想要逃避的注定无可逃避。 “对不起,若风。” “清儿,你对不起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我和他有共同的目标,所以这一次是我主动留下,答应与他合作的。” “他多有危险你我都清楚,我担心日后你摆脱不掉他。”请神容易送神难,唐若风只怕这尊“大神”有朝一日会压得晓风喘不过气。 晓风当然知道,只不过她早已想好收尾的办法,提前给自己写下了结局。 “若风,这条路我回不了头了,不如你就此放手吧?” 这份爱太过沉重,她想要却觉得要不起了。 唐若风微微怔住,久久没有回应。 他不敢回应,他很怕说出口的每一句挽留都会成为刺痛她的针。 “爱应该是谁让人快乐与幸福的东西,但是爱我只会让你痛苦。若风,你本是如风一样潇洒的人,不该为我变得这般潦倒……” 他们的爱,或许是时候结束了。 第179章 精进的武功 潦倒吗? 谈不上,毕竟以前的唐若风也没有拥有过真正养尊处优、随性自在的生活。 不潦倒吗? 更不可能,至少和晓风在一起之前他不会受伤,不会绝望,不用躲躲藏藏,不会成为被无数人针对和追杀的对象。 他无法否认晓风的理由,也无法答应她的要求,更无法给她只字片语的回应。他感觉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一瓶瓶药,将那些味道并不算好闻的粉末涂抹在那一条条丑陋而又熟悉的印记上。他好像在经历一种循环,每个动作,每个场景,都似曾相识。 想想也是,这些原本就是他几个月前一直在做的事。 只是,几个月前的伤口加起来都无法和这一次呈现在他面前的相较。 药上到最后,刚好用完匣子里的最后一瓶。 精准的剂量,精确的数量,始作俑者的“贴心”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无比讽刺。 唐若风还是一言未发,默默帮晓风整理好衣裙,将那根亲手解开的带子重新系好。他摸摸盛药的碗,余温尚在,不用再去热一热。 勺子停顿在碗边,他迟迟不敢送出这剩下的药。 晓风故作从容,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把心里的苦和着药一并咽了下去。 “谢谢。” 冷冷清清的两个字,她的语气客气得像个陌生人,但是她的视线始终在逃避,刻意躲闪唐若风的目光。 违心的劝说,给他,亦是给自己。 唐若风收拾好东西,迈出房间。一个迟疑的转身,是如释重负的决心。 “清儿,如果上天注定我会因为爱你而不得善终,那我认命。既然我分担不了你扛在自己肩膀的责任,那我便同你一起承担最后的结果。不管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是龙潭虎穴还是黄泉地狱,你永远不会孤零零一个人。” 他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回不了头的路,咱们不回便是。” 说完,他将房门关好,还她一片独处的宁静。 不需要等应允和回答,这是他“一意孤行”的选择,没人可以左右,他也绝不会怨任何人。 晓风的心情很复杂,能被人全心全意爱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奢望,可也是因为这份爱太深太浓,让她不忍心将他拉进自己选择的深渊。 可以共进退,可以共沉沦,可以共生死,但是她舍不得。 她很想冲过去抱紧他告诉他自己不想放手,只是最后她的脚步停在门口,木头制成的门像是长出了烧红的铁刺,令她的手迟迟不敢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 秋风扫过落叶敲开闺阁的窗,叶雨纷纷,映出文弱却不失矫捷的身姿。 唐若风在院中专注练功,一招一式比以前都更有力道更有章法。显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风啸给他的内力,又在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将晓风给他的五成功力恰到好处融合,运转得愈发流畅。 神算子站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二,点到的也只是细枝末节和一些他不太好的习惯。 “你安排他诈死之后,他每天都会花至少四个时辰练功。”洛娉婷站在晓风窗外和她说着一些他们分开之后的片段,“他的天赋一般,好在悟性不错又肯下苦功,所以进步很快。” “轻思和凌瑶教了他一些用扇的技巧,不过她们两个都说他的暗器手法更高明一些,有几分你的影子。” “青函和他切磋过几回,我偶然看见过,他的确和你越来越像了。” 相爱的人会变得相像,这一点在唐若风的身上得到了印证。 晓风就那样看着,看着那个很多次需要被自己保护的男人正在努力为可以保护自己而努力。 “姑姑,我不拿东西,但是我能不能扔点东西?” “嗯?”洛娉婷回头看了她一眼,从她愈发欣赏的神情里读懂了她的目的,“悠着点,你伤还没全好,别伤到自己也别伤着他。” “姑姑放心,我有分寸的。” 两片落叶在手,一前一后瞬时飞出,一片擦向唐若风的颈间,一片直戳他执扇的手腕。 以为是寻常的试探,没想到叶子在途中突然变化,每一片都被分成齐整的五条长叶,如飞针似的四散开来。 这样的变化,看得神算子都变得认真起来,提醒道:“小心,是清风式的飞雪。” 白玉扇在唐若风手指间飞转,飞向他手腕的叶子被削成六片散落在地。还有一片,穿过扇骨的空隙与另外的四叶会合,直逼他的咽喉和双目。 叶子的速度很快,晓风手里的游龙针已做好在最后一刻切碎叶片的准备。 唐若眼睛直勾勾盯着已化为利器的叶子,在游龙针即将脱手的一刻,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将两片长叶轻而易举收入掌中。他的人随着手臂的挥动微微侧转,他的扇随即挡掉另外两片叶子。 剩下的一片,贴着他的颈线划过,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线。 那条线,他轻轻一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士别三日,当真是要刮目相看。”暗处的宫土忍不住赞叹,这样的唐若风跟先前所见虽不至于是脱胎换骨,但也称得上突飞猛进,“如果那日在无昼谷对上现在的他,很多事怕是要改写了。” 羽金没有和唐若风交过手,只此旁观,就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院子里,神算子不住地拍手称赞:“漂亮!太精彩了!” 唐若风却并没有很开心,平静之中反而还有点失落:“可惜还是差一点……” 毫厘之差,在生死之战中就是生与死的区别,何况晓风碍于伤势并未使出全力,所以他才得以有片刻思考和应对的时间。 神算子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她这招飞雪至少有八成力,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好了。” 可唐若风还是想要精益求精:“如果是前辈,又该如何应对?” “我?” 神算子想了想,换做是他应该会有更稳妥的解决办法。他望向一侧的晓风,准备重新解这道不算难但也不容易的题。 晓风心领神会,眨眼间指间的游龙针已换做落叶再次飞了出去。 这一次,是全力。 第180章 怪胎 落叶的速度更快,拆分的数量更多,漫天叶雨,愈发接近抖落的松针,针针锋利。 神算子接过唐若风的白玉扇,扇子在他的掌心盘旋,开合之间,一半的针叶已被锁在扇面的折痕间。点,碾,转,仰,他用最简单的招式逃出飞叶的笼罩,将手中的扇化为短剑,迎向凌厉,一一击落那些飞射的叶子。扇面一展,被收进扇中的针叶反向射出,纷纷朝晓风飞去。 晓风执剑在叶雨中穿行,剑锋如游龙摆尾,摇曳着为她开出一条绿叶铺就的路。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在神鬼莫觉之间演绎出何为望尘莫及的天赋。 羽金眼中看到的是前者:“她这一剑乍一看的确很厉害,但是空有招式,吓唬人而已。难不成是因为彼此熟悉所以没有显露出她的真本事?” 宫土眼中看到的是后者:“你再仔细看看,她这一剑当世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地上落叶的片数远远超过神算子送还的数量,也远比她飞出的还要更细。没有一片破碎,叶子的细窄近乎可以与莫忘的刃相媲美。也就是说,她一剑将细如松针的叶子继续拆解,又快又准又稳。 唐若风捧起被晓风落在身后的叶片,暗暗叹气:十成的飞雪自己无力化解,单就神算子以简克繁的这一招,他只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谙熟其道,如法复刻。 “别泄气。”神算子没想打击他,但是他忽略了某些本质上的差别,“你还年轻,功力自然不能跟我这个半百之人相比较。至于这丫头……” 他故意停顿片刻,然后语出惊人:“她就是个‘怪胎’,古往今来都找不出第二个,千万别用她作为标准,会气死人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晓风确实是个怪胎,在她身上有太多不遵循常理的东西,恰恰是这些东西组成了如今非同凡响又命运多舛的她。 “今天还没人同你切磋吧?”晓风挑过神算子手中的白玉扇丢回唐若风手中,“我陪你过两招。” 说完这句,她立马望向洛娉婷,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缩着头小心征求她的同意:“姑姑,可以……吗?” 洛娉婷板着脸,但是眉眼里全是笑意。虽然她不清楚晓风和唐若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生疏了几分,仅仅是在自己离开房间后不久发生的变化。好在看起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算严重,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缓和二人之间的僵局,或许一场简单的切磋就可以解决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 斟酌再三,她同意了,只是叮嘱的还是同一句话:“可以是可以,不过注意好分寸。” 晓风点点头,收起莫忘的同时,手中多了一条黄绿相间的鞭。她将所有的落叶攒于手中,这样一来,她只出招式,无需用力,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手腕的摆动,辅以步法与身形的变化,她将自己的灵活与迅敏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一边,唐若风也是遇强越强,对挥来的每一鞭应对自如,动作更加舒展,脚步更加轻盈,无论是准度还是速度都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他的出手更果断也更坚决,他在武学中几乎不曾有过的自信在与晓风的一招招呼应中油然而生,愈发强烈。 有来有往,两个人看起来时而和谐,时而较劲,时而赌气,时而默契,给人的感觉也很奇怪。 洛娉婷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唐若风的武功与先前所见判若两人:“欧阳,你觉不觉得若风这孩子跟晓风过起招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神算子深有同感,但是其中的原因他清楚:“若清太了解若风的实力,所以她可以帮他扬长避短,将他最擅长的表现出来。表面上看他们一直在互换攻守,实际上一直都是若清在控制节奏。” “难怪……”洛娉婷懂了,又好像不太懂,“这是什么武功?从来没见若风使过……等一下,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神算子一眼看过去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定睛观察许久,反复确认,才敢肯定不是错觉。 他又一次被晓风震惊了。 “若风刚才点腕的那一下,是——”他犹犹豫豫,始终难以置信,“异梦。” 是晓风入梦吟中的一招,施展出的人却是唐若风。 他以为是巧合,但是很快,在唐若风的扇意里又出现了“燕归”、“叶落”、“飞雪”的痕迹,直到飞扬九剑的出现。 绝对不是巧合,是实实在在被教会的招式。 “这样的怪胎,还是少些为好。” 神算子的震惊已变成了震撼,而被晓风震撼到的人还有宫土。 “到底是怎样的天赋才能做到如此!” “不仅自己强大,还可以将身边人变得更强,她真的不一般。”羽金看到的是更厉害的唐若风,她以为宫土感慨的是这一点,毕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不是很多。 “她不是在切磋,而是在教唐若风武功。” “教武功?” “不仅是教武功,还在教应对的办法。”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唐若风现在用的所有招式,都是风姑娘的。” 晓风的招式很难用文字记录,只看字也无法领会其中奥妙之处,连她自己都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该如何做才最准确。所以,她将招式融入切磋之中,易位而行,引导唐若风使出自己设计中的招式。她退,则是攻法;她进,则是解法。 一场两个人的切磋,就这样被她化为一个人的自攻自守。 但这又不是一场操控游戏,当切磋结束,那些招式都会记在唐若风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扬鞭落剑,三思而行。 晓风化柔和为强硬,化长鞭为长剑,一剑幻三影,同时刺向唐若风。 唐若风不假思索,几乎是出于本能以扇尾点在一道幻影处,光影交错间将其化为无形;扇首再挑,一开一合,无影无踪。 虚落空,实相抗。 双影归于剑中,叶化的长剑与那迎来的一扇针锋相对,胜负难分。 第181章 异于寻常 点到为止,神算子一招打断晓风和唐若风柔和的僵持,让这场看上去旗鼓相当的切磋以双赢而收场。 单从招式上来说,唐若风没有输,他拆解了晓风的飞扬九剑,还破坏了她藏在剑法里的清风式。 之所以要就此停下,只是因为再比下去就是内力的对抗,在这方面晓风有绝对的优势,唐若风毫无胜算,没有再继续的意义。 洛娉婷走上前,称赞道:“若风,厉害!” 唐若风略显茫然,翻动的手腕不断将白玉扇打开闭合,总觉得有那么一阵子自己不是自己:“真的是我拆解的?” 神算子笑道:“扇在你的手里,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 唐若风比划着刚才的动作,此刻就算没有晓风引导,他也可以自己还原:“是这样吗?” 神算子看着,惊觉他的记忆力竟是如此强大:“没错!” 他这才意识到晓风用这种方式教唐若风武功并不是无用功,而是基于他们之间深刻的熟悉与了解,晓风知道唐若风的记性有多么得好,所以才敢这么教。 他们各有天赋,而彼此又刚好可以将对方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相爱的意义是让自己和对方都变得更好。他们正在努力去实现。 “以后再练就照着方才的招式来,多练几遍你就会有新的感悟,到时候这些才会彻底成为你的东西。”晓风没有告诉唐若风更多的细节,装出一副严师的姿态给他布置功课,“今日就练这些,明天再来考你。” 还有明天…… 洛娉婷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晓风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否认道:“怎么会,姑姑何出此言?” 她越是这样正经,洛娉婷越觉得有问题:“没有事,你不会这么着急把武功都教给若风。” 晓风挤出一个似笑非笑、想笑又笑不出来的笑容:“这不是养伤养得手痒嘛,难得若风肯陪我练练,不得把握机会?” 洛娉婷半信半疑,反复强调着:“你这手不能太累,休养个五天是最底线,正常来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行。” 晓风一个劲儿承诺,半推半送把洛娉婷送回房间里。她绕开宽敞的院子,翻出墙外,找到了在暗处总览全局的宫土和羽金。 一眼定位,她出现得干脆利落,倒让那两个人毫无准备。 “风姑娘……”宫土有些心虚,毕竟窥探和监视人家的一举一动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很道德,“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别紧张,你们守在这里的事风无垢告诉过我,他让你们做的事照做就行。”晓风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真要怪也得去找命令他们的人,“他人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们去办。” “我要找他的事必然是无法假手于人之事,你只管告诉我可以去哪里找到他,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谷主白日里行踪不定,只有他找我们的份;晚上的话会宿在……” “在哪里?” “城中不远处的文心苑。” “那是什么地方?”羽金也是才听说,“好像个书院的名字。” 的确很文雅,但宫土吞吞吐吐的样子,多半不是什么常规的地方。 至少不是书院,多半也不是客栈。 “是,是个……”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晓风猜到个七七八八,这样的地方倒也适合她要谈的事,“他倒是会享受。” “风姑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不过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谢我?” “那扇窗户是你关的吧?”那一道人为的强风,是来自宫土的善意,晓风感知到了。 宫土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晓风很庆幸,离开无昼谷的他不再单纯是个傀儡:“你的好意我记下了,以后别再因为这些事冒不必要的险。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已经连累了许多人,我不希望你们再因为我的事被责罚。人情欠的太多,我的时间怕是不够还。” 她这话说出来没有一点疏离感,宫土不仅不觉得这是在划清界限,反而还嗅到了一丝丝悲观的气息。他想追问,奈何晓风已经回到院子里,躲在角落的缝隙中偷偷看着唐若风。 “宫护法,这还是把无昼谷搅得天翻地覆的那位风大小姐吗?” 羽金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哪怕接触的次数不多,她也能觉察出晓风的反常。印象里的她应该是自信张扬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会将一切控制在手,总是成竹在胸,一颗倔强的心,一份坚强的意志,没人能将她击倒。可是现在,没有人出击,她却好像要倒在自己的手上。 日薄西山,唐若风已经将晓风教给她的所有招式烂熟于心。 晓风从阴影处走上前,递给他一方手帕:“今天就到这吧,再练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 唐若风接过手帕自己擦着汗:“好,听你的。” “我要出去一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晚上不用等我。” 唐若风的手停在耳边,迟疑片刻才敢小心翼翼问道:“去哪里?会有危险吗?” “去找风无垢。” 听到这个名字,唐若风恍了个神,连手里的帕子都掉到了地上。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晓风叹着气,弯腰把沾到土的手帕捡起来收好,换了一块新的亲手替他擦汗:“别担心,我只是去找他问点事情。我保证会完完整整的回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唐若风攥住晓风的手,眼睛盯着她,认认真真地问道:“你说真的?真的不会有事?” 晓风诚恳的目光回应着他眼神的紧张:“真的。” 只是,这份保证,她的底气并不充足。她无法预判自己和风无垢之间每一次对话的走向,何况这一次依然是她有求于对方。他们之间。她一直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而且随着时间,愈发被动。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尽力让一些疾风劲雨变得温柔些,平和些…… 第182章 上妆 文心苑。 此处不是书院,不是客栈,也不是宫土以为的粗俗烟花之地。 这里虽然是小有名气的青楼,但做的是文雅的生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姑娘们总有一技之长傍身。她们可以弹琴跳舞供人欣赏,也可以陪有才之人月下吟诗作对,可以品茗畅谈,也可以练字作画,真有情投意合的,那就另外再议咯。 所以,当晓风出现在苑门口,没有蛮横的打手出来赶客,也没有谄媚的老鸨围着她上下打量,只有礼貌的小二赶来相迎,将她请进苑内。 “姑娘是来听曲儿还是想找人倾诉谈心?”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姓风的客人?” “那位风老爷亥时前后才会来,姑娘若是找他,怕是还要再等等。” “无妨,我等着便是。” 小二给她倒了一盏茶,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悦耳的曲子。弹奏之人的技艺精湛,情感充沛,每个音都很动人。 晓风听得出神,一双本就充满了疲惫和哀伤的眼睛里无意中又添上几分惆怅与悲戚,引得她这张轻纱半掩充满神秘感的倾国倾城之色多了楚楚可怜之姿。 她什么都没做,却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重重目光,让抚琴与起舞的姑娘们黯然失色。 “姑娘,姑娘?” “怎么了?” 若不是老板娘见情况不对劲过来拍拍她将她的思绪拉回,她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焦点。 “姑娘若是倦了,不妨就在此处休息。文心苑有上好的客房,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有劳。” 晓风跟着老板娘穿过院子进到副楼的大堂,两个人很默契的同时停下脚步。 “老板娘……”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老板娘,最多算是这里的管家,你可以叫我凌管家。姑娘风华绝代,实在不宜在此地抛头露面,所以小人冒昧将姑娘请来这里,还望见谅。” “凌管家哪里话,是我唐突了才对。” “姑娘要等的那位风老爷就住在二楼的雅间,他隔壁还空着,姑娘不如先去那间屋子等。放心,只当是借住,不收银两。” 管家说到不要银两这件事的时候,晓风刚好拿出了一张银票。 “可否请凌管家帮我个忙?” “姑娘请讲。” “能否请一位姑娘帮我梳妆?”晓风生来就不会打扮自己,她想要涂脂抹粉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对于她这个请求,凌管家也有些意外:“姑娘天生丽质,气质脱俗,不施脂粉更为动人,若是化上浓妆反而会掩盖本质的美,实在是画蛇添足。” “我有我的原因,还望管家帮我这个忙。这点钱就当做是酬金。” “这……” 凌管家没遇到过这种生意,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了晓风身后。 “此等小事,哪里需要风姑娘如此手笔?” 晓风循声回头,看见了一张美丽的面孔:“轻思?” “难为风姑娘还记得,正是小女子。”轻思接下晓风的话,也接下了她的请求,“若是不嫌弃,就让我来替风姑娘梳妆打扮可好?” “我的荣幸。” 轻思将晓风的银票塞回她手里,屏退管家,领着晓风回到自己的闺房,将房门紧紧关好。屋子装点的温馨,虽不华丽但是非常雅致。 看管家对她的态度,晓风就知道这里的老板到底是谁了:“没想到文心苑竟然是姑姑的。” 轻思准备着要用的胭脂水粉,还在衣柜里挑选符合晓风气质的衣服:“姑姑十多年不问江湖事,除了归雨楼,其他地方基本都是我跟瑶瑶在照顾。你也知道,我跟瑶瑶做的事总还是需要了解些江湖人江湖事,而销金窟往往是最容易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好像是这个道理。” “知道姑姑来了天钦剑派,我就过来这里小住几日,万一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来得及赶过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套怎么样?”轻思举起一套红色的裙子,十分艳丽夺目,“我跟瑶瑶各穿过一次,风姑娘别嫌弃就好。” 这的确是晓风想要的颜色,但是一听说是轻思和凌瑶的衣服,她就有些犹豫:“怎么好用你们的……” 轻思举着裙子在她身上比了比,鲜艳的颜色衬得晓风气色好了不少,她不禁暗暗赞叹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没关系,这些衣服也是我们日常行动时用来伪装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什么,但我敢肯定你的妆不是为了唐公子而画,所以越艳丽越妩媚越好。” 在这方面轻思是行家,晓风一个眼神,她就能知悉其中的意图,做出准确的判断。 “以你的武功和姿色,如果做我们这行,一定比我和瑶瑶厉害。” “是吗?如果我能活着报完仇……” 轻思纤纤玉指按在晓风的唇边,制止了她的话:“人在江湖事,千万别把死字挂在嘴边。若是你抱着必死之心去报仇,那么你一定会死;反之,死的一定是你的仇人。” “好。” “我猜你是瞒着姑姑 来的,不过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她的。” “谢谢。” 在轻思的妙手之下,一朵清新自然的芙蓉转为一支妖娆娇媚的芍药,妖而不俗,娇而不幼,古时祸国妖妃的模样怕是也不过如此。 晓风看着镜子里非常不一样的自己,没有心动却有惊叹:“轻思姑娘好厉害,我差点认不出自己。” 轻思表现得也没有特别开心,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挫败感。唇脂水粉这些东西用在别人的脸上是装饰,是提分项,但是用在晓风脸上却成了减分的部分,掩盖了原本的纯美。 别人是锦上添花,焕然一新,晓风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没见过你真容的人定会为此惊艳,但我实在夸不出来……我现在是真的明白何为天生丽质,难怪你从来都不施粉黛,的确是用不上。” “怎么会?这样别有一番韵味,倒是和现在的气质更契合了。” 晓风倒不是客气,她的人比以前成熟,气质也随着阅历与经历的积累而有了明显的改变,即使容颜有所黯淡,但是她却能够撑得起如此大胆的装扮,尽显女人的风韵。 她早已不再是个小姑娘,以这样的模样去见那个人,刚刚好。 第183章 三碗酒 子时已过,文心苑的琴曲渐弱,烛火也渐渐黯淡。 风无垢回来得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刚准备推门就察觉到屋里有人。一股掌风隔空先入,蜡烛骤然被点亮,勾勒出一道曼妙的剪影。 推开门,他连人都没有看清就直接呵斥道:“死丫头,不要命了!” 晓风坐的位置就在他掌风经过的路径里,这一掌他用了五成力,但凡换个武功差一点或者别有用心的人都已经重伤。也就是晓风躲得快,能够同时化解他一半的掌力,才能完好无损的等他把门打开。 “敢贸然坐在你风大谷主的房间里,就有把握活着出去。我都不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红色描摹过的眉眼里包裹着淡淡的不屑,烈焰般的唇瓣里流淌出悠悠的无所谓。她藏起木簪,以鎏金的步摇点缀华丽的发髻,一缕长发落于身前,成为她手中不时把玩的乐趣。落肩的衣服被稍加调整,遮挡住她右边的缺憾,却将左边的“一片繁荣”展现得淋漓尽致;颈线串联起伤口,鞭痕生长出枝叶,成为一朵朵绽放梅花的陪衬。 如雪般的肌肤,如火般的花瓣,冰与火的融合,纯与欲的映衬。 这样的她,虽然不及本真动人心魄的美,但是别有一番风情,即使端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勾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与需求,却又同时会触动凡人内心对高洁与神圣的敬畏和尊崇,很矛盾,很复杂。 是垂涎三尺而不敢亵渎的自我斗争,是弃如敝履与视若珍宝的自我挣扎,是恨之入骨与爱不忍释的自我对抗。 风无垢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握成拳,青筋凸显,好像每一条都在颤抖。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不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好端端的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有什么问题吗?来江湖人扎堆的地方自然要打扮打扮才能不被人轻易认出来。” “你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有这样的打扮。”风无垢佯装冷静,分不清他的不满是真还是假,“有事大可交待宫土,没必要以身犯险。” “你也知道你这里是‘险’啊。” 她一句话倒是让风无垢真的有些生气,只是文心苑比不得他自己的地盘,他再恼也能忍住不发作。 “看在你伤势未愈的份上,闹够了就赶紧滚回去。” “闹?”晓风缓缓摆正身姿,笑得意味十足,“既然秦蓁蓁将我塑造成心狠手辣、嗜血嗜杀的形象,那我就照着这个形象做些改变,让见到我的人出手更迟钝些,给自己再多些胜算。” “歪理!”风无垢嘴上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这副媚态,正常的人没几个能招架的住,不论男女。 他的嘴硬,让晓风很满意:“能让阅人无数的风谷主都差点把持不住,看来我这改变挺成功的。” 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想让自己不再是自己,这样她就可以自我麻痹,假装自己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假装以后要做的事都与本心无关。 迈过心里的坎,她才有勇气继续接下来的对话,继续走未来有可能面目全非的路。 晓风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三碗酒,她弹指一推,便将第一碗送到了风无垢面前。 “姑姑说我手臂的伤无碍全因有你的金针,所以我特来感谢你。”她切回正题,语气也变得认真,“这酒,我敬你。” 风无垢端起酒碗,闻了闻:“酒是好酒,但是这谢礼未免太轻了些。” 晓风盯着他的眼睛,用最平静的语调反问道:“那你喝,还是不喝?” 不威胁不谄媚不哀求不强势,比不卑不亢稍弱,又比低声下气强上许多。她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态度给自己全新的面貌再添一笔色彩。 “我喝。” 风无垢一饮而尽,倒放的碗里一滴剩余的酒都没有流出来。 晓风再推第二碗过去,这一碗仍是致谢。 “若风的忘川毒,多亏有你。” “他告诉你的?” “他什么都没说,你也无需知道我从何得知。只当这酒我再敬你,多谢你帮他。” “要谢也应该是他来谢,你敬我算什么?” “这样一来我便没了后顾之忧,你帮他就是在帮我。” “这么说,我帮了你两次?那只喝酒确实单调了些。” “那这第二碗,你喝还是不喝。” “当然要喝!” 这一碗明显比第一碗要烈,一口下肚,酒意直冲脑海。他的脸微微泛红,眼前也蒙上了一层氤氲。 “该谢的都谢过了,这第三碗又是何意?” “第三碗,不急。” “看样子是有事求我。”醉意并没有扰乱风无垢的思绪,他的身体有些晃,但是脑子仍然很清醒,“又是谢又是求,又是精心装扮,看样子今夜……你是有备而来。” 晓风笑而不语,她的确有所准备,但是她并不觉得今天的事能够配得上那般求人的方式。 “我想找你要一样东西。” “说说吧。” “若风武功的最后三分之一。” “哦?”奇怪的语调,扬起又落,这件事在风无垢的意料之外,却符合情理,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察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他的武功是你教的,你有所保留我不意外。他这套扇法十分流畅,唯独少了能够制胜的杀招。你不仅没有教他,还在教他的部分里动过手脚,若非因为他用武之处甚少,恐怕早就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这样,大,伯?” 这才是晓风忽然兴起将自己的武功教给唐若风的最重要的原因。 她从唐若风的招式里看出了问题,没有犀利的杀招,没有圆满的收势,更要紧是其中还暗藏杀机,随时有可能让他反噬毙命。而从他的熟练程度来看,这些绝非近日习得的内容,必是少时就已入心,那做手脚的人就显而易见。 “把完整的秘籍给我,这第三碗酒喝与不喝,随你开心。” 风无垢端起酒碗仔细打量,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以你的天赋,编一套更适合他的武功招式不难,何必来求我?” “是不难,但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一套成熟的武功需要多长时间,你比我更清楚。” 招式的雏形,心法的配合,流畅的衔接,消除的弱点,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天赋如晓风都不敢保证三年五载之内能够有所小成,而且那还是她不擅长的兵器。她不是不能做,只是时间不允许。 错漏之处,对于功力今非昔比的唐若风就是随时会致命的隐患。 她必须趁早解除。 “那套武功和心法倒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你想要给你就是。” “所以,你答应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天上不会掉馅饼,太容易得到手的东西,你,敢要吗?” 晓风懂了,有些东西只有在需要的人手里才有价值,而拥有它的人往往可以用它换来对自己更有用的东西。 敢与不敢,能与不能,决定权在又不在她的手里。 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敬出第三碗酒,酒水从风无垢的唇边划过,浇在了他们二人中间。 这碗酒,他,不喝。 第184章 有数的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熄灭燃了整夜的蜡烛,屋子里的酒味散尽,人影也少了一个。 晓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沓纸,自己要的心法和完整的招式套路全都被她捏在了手里,另外还有风无垢留给她的八个字—— 钱货两讫,两不相欠。 又还清了一个阶段的债,她再次落得了片刻的轻松。 “风姑娘?”听到动静的轻思轻轻敲了一下房门口,“醒了吗?” “来了。” 晓风开门相迎,看到轻思端着饭菜还有一碗闻起来甜甜的汤。 轻思没有急于进门,而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去我房间?” 晓风只想尽快走出这里,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若是方便,就打扰轻思姑娘你了。” 轻思早早就为晓风准备好了一桶温热的洗澡水,一身干净的衣服挂在一面雕花却不镂空的屏风上,是她换下来的那一件。她不过问不窥探,但是她的江湖经验早就能够支撑她判断晓风这一夜的经历。 “姑姑说你体质特殊,一般的药对你无用,所以我就煮了点简单的糖水给你,喝完身体会暖些。” “水的温度刚好,你在这里泡个澡放松下,会舒服一点。” “衣服帮你洗干净了,晚点我来帮你梳妆,姑姑应该就看不出异样了。” “记得先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她耐心地交待和叮嘱,事无巨细,十分体贴。 晓风闻到随着热气飘出的异香,她不识药却能闻出自己用过的味道:“风无垢找过你?” 针对她的体质调配的药,溶在水里会帮助她的伤势好转得更快,也能令她的内力更扎实。 “嗯,天没亮他就出去了,走之前特意把这个给我,说对你有帮助。我检查过没有问题才敢放心给你用。” “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不打扰你了……” “轻思,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嗯?”轻思一愣,但是很快就笑着答应下来,“好呀。” 晓风也说不出原因,她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她很累,是身心俱疲的那种感觉,空空荡荡,茫然无措。她在报仇的路上迷失了自我,也渐渐发现很多事正在变质。她停不下来更无法停下。 “轻思,如果想雇你去杀一个武功更在唐天毅之上的人,需要多少钱?” “不要钱。” “嗯?” “因为我不会接。”轻思十分坦白,“不仅我不会接,瑶瑶也不会,没有人会。” 晓风并不意外:“是啊,实力差距如此明显,谁会选择去送死呢?” “不瞒你说,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唐盟主交过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输得一败涂地。”轻思毫不避讳自己曾经的失败,面对不算耀眼的过去,提及时也很平静,“从那一刻开始我忽然明白有些人是杀不死的,有些生意是做不成的,有些钱是没命赚的。” “有些事,是只能我自己去做的。”晓风接着她的话继续,“本也不会假手于人,看样子也没机会求人帮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其中辛苦只有自己清楚,无需互相羡慕。你的事我略有耳闻,姑姑也不时和我提起,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相信我,一定会有苦尽甘来的那天。” “但愿如此。” 隔着屏风,轻思像讲故事似的将过往的经历娓娓道来,轻松的语气令人会产生一种真假难辨的错觉。明明是真实存在过的苦痛,却可以被她一笑而过。她说人一辈子的苦是有数的,熬过去就会有甜。 晓风有点羡慕轻思的乐观,这或许就是看多了生死之后的豁然,只可惜晓风目前还做不到。 生死,爱恨,恩仇,她哪个都做不到彻底的通透。 换回原本的衣妆,晓风的发间仍旧是那支木质的发簪。轻思给她挑选了些艳丽的衣服和华丽的饰品还有她从来不用的胭脂水粉,一并打包好以备来日之需。 趁轻思收拾东西的时候,晓风将风无垢画在纸上的招式全部在脑海里演绎了一番。 纸上已可谈兵,独缺一场实战的论证。 “东西有点多,我送你回去吧。” “轻思,能不能陪我切磋一次?” 轻思看见她手里拿着扇谱,恍然大悟的同时有些不敢置信:“你就那么看一遍,便会了?” 晓风把手里的心法与扇谱递给她:“很简单的招式,你看过就知道。” 轻思将信将疑,粗略看过几页之后,眉毛和眼睛差点拧成一根绳:“简单?你认真的?” 晓风满脸不解:“这很难吗?” 轻思无奈地笑了,她再次体会到天赋与悟性的差距,实在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以为简单的武功,实则环环相扣,一招一式都暗含玄机,单是读懂和领悟心法在有人指点的情况下估计要个把月,配合招式寻常人怕是要花上半年时间才能学会,要做到收放自如少则一年,多则无限,至于能够迎敌取胜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而且扇子这东西很难控制,想要发挥出最强的力量,没个十年八年的苦练是不可能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内容,只换来晓风一句“很简单”。 “哎,你真的是可以气死很多人。” “会吗?” 答案是:非常会。 轻思找来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纸扇交给她,两个人在还算宽敞的后院先小小过了几招。几个普通的来回,彼此都有所保留,明显看得出晓风还在适应扇子开合的节奏。可就是拿着不那么称手的兵器比划着新学的招式,她也没让自己有一个回合落空,回击的力道与角度十分精准,哪怕是试探性的招式在她的施展下都变得格外凌厉。 “晓风,你真的只是刚刚学会?”轻思盯着自己匕首上的缺口陷入了深深的质疑和震惊,“我给你的是扇子吧?” “最多以前看若风用过几次,自己用还是第一次。还是剑法和鞭法更顺手些,扇子用不惯。” 用不惯。 她在很认真回答轻思的每个疑问,但是她越是一本正经,那感觉越是在嘲讽众生。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一切皆为将就。 第185章 惺惺相惜 简单的回合,彼此渗透出底细,真正的切磋开始,别有一番难得的胶着。 轻思与随身的匕首早已培养出如晓风和莫忘之间相似的默契,她的刀法多变,出手似风,又快又狠,一把短刃可长可短,近可守,远可攻,一招落雨飞花打了晓风一个措手不及。 展开的折扇被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晓风稳住身形,不退反进,以一手逆转乾坤合上扇面紧紧困住锋刃。 两相拉扯,纸质的扇子竟然迸射出点点火星,一式阴阳颠倒,火花四射,如绽放的烟花般涌向轻思。 轻思凌空横扫,便有了一道白日的绚烂,引得众人闻声打开窗户,欣赏刹那的美丽。 短暂的喘息,两个人都看到了那片刻的灿烂。 “你的手还可以吗?” 晓风动动早已不可能再恢复往日灵活的手指,感觉略有吃力。她的手在抖,尚未复原的手臂连一把纸扇的重量都难以承受。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连兵器都拿不稳的人,赋予了纸片如钢如铁的坚硬与柔韧。扇子在她的招式里连贯得好像拥有生命与思想似的,精准且犀利。 “有点累。不过,还好。” “那先歇一会儿,顺便告诉我你用了几成力。” “面对你这样的对手,自然是全力以赴。” “真的?” “当然。” 能让晓风用全力的对手不多,轻思是其中之一,她干净利落的刀法令晓风有去领教和战胜的冲动,而她对人对事的态度和做人做事的方式,值得晓风去尊敬。 “荣幸之至!” “理所应当。” 对局再起,她们各自的招式都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雁过留影,踏雪无痕,轻思的匕首令人眼花缭乱,难分虚实。幻影在先,实刃在后,晓风一击落空,马上就沦为被动。 旁观的姑娘们都以为晓风要输的时候,却看见那把扇子不知怎的一下子就从她的掌心脆飞到她的手背,一招谈笑风生看似打在幻影之上,实则震动了刀柄,改变了原本要划过的轨迹。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晓风迎上偏走的刀刃在扇面雕刻出一幅壮阔的大漠风景图。 这便是唐若风没有习得的最后两式,足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的两式。 单就眼下的局面,晓风不算赢,轻思也没有输。 但轻思却还是认输了:“都这样了才勉强跟你打个平手,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江湖传闻一直都说你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了。我若是你,估计也是谁都看不入眼。” 她只是场面上没有落败,可事实上晓风用的所有招式都没离开那些画,也就是说晓风用有伤的手拿着一个新的且并不算锋利的兵器利用新学的还是招式有限的武功和全力应战的轻思打了个平手。 这么一想,晓风的确也是尽了全力,又好像没有尽力。 “沉鱼落雁那一式脚步再横移半步,刀刃再倾斜半分,逆光而出,应该会更厉害。”她甚至还能发现轻思刀法中可以改进的部分,边说边用手里的扇子比划起来,“就像这样。” 眨眼间,被她视作靶子的石块就少了一个角。 轻思按照她所讲试了一次,便隔空将手边树的枝干削掉数根。 短短的过程,就连旁边不懂武功山的姑娘们看见都为之惊叹。 “我原本还想继续挑战你的飞扬九剑和入梦吟,现在看来已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你想,我可以的。” “下次吧,等你伤势痊愈,我再来讨教。” “一言为定,我等你。” 晓风一跃落回方才的空地,手持莫忘武起一套完整的“飞扬九剑”。 一见钟情,梅开二度,三思而行,四面楚歌,五雷轰顶,六亲无靠,七魂悠悠,八面玲珑。 九九归一。 是潇洒一武,亦是惊鸿一舞。 她是那么投入,那么沉醉。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兼具飒爽与柔美的身姿上,没有人能移开被她吸引过去的目光。 那一刻,山河因她失色,天地为之倾倒,纵有千军万马,顷刻间也会溃不成军。 轻思望着这样的她,更加能够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不择手段宁愿摧毁也要得到和占有她…… “这便是飞扬九剑,看清了没有?” “轻思?怎么在发呆?” “轻思!” 晓风在轻思面前晃了半天才把她神游的思绪拉回来。 “啊,怎么了?” “九剑的招式你记住了吗?” “八九成吧。” 晓风想了想,点点头:“应该够了。” “够什么?” “够你想好破解之法。下次见面,我等你。” 她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武功展露于轻思面前,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等着被她打败的一刻。在晓风心里,她不确定下次会在什么时候,也不确定她们还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下次见面,她不想给轻思留下遗憾,便用这种形式先行弥补。 若有以后,她们可以淋漓尽致切磋一番; 若无以后,轻思也可以用拆解九剑的方式与她隔空分出胜负。 轻思没有察觉她更深的意思,满心激动渴望再次的对决。 “到时候我一定带瑶瑶一起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绝世高手。” “好。” 晓风笑得很灿烂,能有这样一场势均力敌的畅快交锋,她真的非常高兴,高兴到感觉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就连手臂也可以挥动自如。 回去的路上,晓风和轻思讲了许许多多年少时与人交手的故事,提及精彩之处,她的脚步就会不自觉变得轻快,身体也会随之摆动,简单还原当时的画面。 轻思看着欢脱的她就好像看见了一只初次闯入树林的小鹿,无忧无虑,好似她已将全部恩怨抛之脑后。 多么单纯的快乐,多么单纯的过往。 只可惜,一切只能停在过往。 而她跳动的脚步也停在了那座小院的十步之外。 笑声消散了,笑容消失了,她终究还是将十几岁的风若清还给了回忆。 “轻思,就送到这儿吧。” “若清,只要你开口,你的仇我帮你报。” 晓风摇摇头,落寞打趣道:“风家被付之一炬,我可请不起你这天下第一杀手。” 轻思看向她,严肃回应道:“这一单,不要钱。” “我可是记着呢,不要钱的人,你杀不了。” “若清,我是认真的!” “轻思,我也是认真的。” 因为她要杀的人,轻思真的杀不了。